第181章 心愛姑娘
大雨滂沱, 閃電像是把整個天空劈成了兩半,天上驚雷一個跟著一個。
一個黑色的身影冒雨疾行,身下的戰馬喘著粗氣, 顯然已經達到了極限。
就在馬兒前腿一軟,向前癱倒之際, 馬上的人一躍而起,像離弦的箭一般,朝王府的方向沖了過去。
王府內, 已然傳來悲痛的哭聲。
梨花心急如焚,沖開眼前攔著的幾個人, 朝長公主的寢宮奔去。
“是梨花將軍!”有人驚呼。
“快讓開, 快讓開!”眾人紛紛避讓。
寢宮外頭, 西塞的文官武將跪了一地,發出嗚咽悲鳴之聲。
屋內,董蕓跪在地上,默默流淚。
宇文慧則站在榻前,一動不動地看著太醫們做著最后的又徒勞的忙碌。
聽到門口的騷動,眾人轉頭望去, 只見一個濕透了的黑影穿過水幕,沖入殿中。
董蕓一眼認出來人, 猛然站起身。
“梨花——”
她口中叫著,淚水奪眶而出。
大姑姑眼看就到最后的一刻了,她同樣感到萬般悲痛和無助, 她不敢奢望有奇跡,但只要看到這個人出現, 彷徨的心總會忍不住得到安慰。
她在,自己就會有依靠。
她在, 似乎世間的難事就不再是難事。
“讓所有人都出去!”梨花疾聲道。
董蕓聽她這么說,眼前一亮。
或許當真會有奇跡!
太醫們紛紛搖頭嘆息,此刻即使是神仙下凡也無能為力了。
眾人顫顫巍巍退下,其余宮女也跟著一一退出殿外去。
梨花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拿出一顆藥丸遞給董蕓,“用溫水化開,喂下去。”
宇文慧又怎知道她身懷系統的事,她照顧長公主兩個多月,甚至比太醫都更了解長公主的身體狀況,當然知道眼下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她心里在盤算著,什么時候下去陪皇姐好,是待會兒就去,還是等入殮了,直接躺進棺材里。
董蕓趕忙盛來一杯溫水,將藥丸化開。
梨花在長公主脖子下邊墊了個引枕,固定住她的腦袋,配合董蕓給她喂藥。
長公主幾乎沒辦法吞咽了,也得虧化了水,否則直接喂藥丸子,根本沒辦法送到腹中。
兩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一杯藥水給她喂了下去。
剩下的就是等待。
時間仿佛被拉長,殿內的空氣幾乎凝固,靜得只能聽見兩顆心在怦怦砰地狂跳。
宇文慧此時已經麻木,見眾人走開,她又跪坐到榻前,握著長公主的手,自說自話。
大約過了一刻鐘,長公主眼睛微微動了動,隨即輕輕咳了兩聲。
離她最近的宇文慧率先發現她的狀況,身子一震,猛地抬起頭來。
“皇姐——”
董蕓和梨花見狀,相視一眼,眼底難掩驚喜。
“水……”
宇文慧這會兒腦子已經清醒了,趕忙將水端到她嘴邊,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腦袋,一點一點地喂下去。
長公主緩了好一會兒,眼睛這才慢慢睜開,目光一一掃過眼前幾人,淚水無聲地滑落。
最后目光停留在梨花身上,道:“好孩子,快去換衣服吧……小心別著涼了……”
梨花素來少有動情,此時也不禁動容,鼻子酸酸澀澀的,輕聲回道:“不礙事,大姑姑可好些了?”
長公主努力擠出一絲笑意,道:“腹中暖暖的……似是好了一些。”
幾人一聽,皆面露喜色。
董蕓沖著梨花使了一個眼色,梨花隨即大聲道:“交州一戰大捷,梨花特來向長公主獻捷——”
這聲音穿透了大殿的寂靜,傳到了殿外。
眾官員聽到這一聲,臉上露出疑惑之色,議論聲此起彼伏。
很快,殿門打開,里頭傳喚太醫。
太醫心中一緊,一路小跑入內。
宮女們也隨之魚貫而入,忙碌起來。
沒過多久,長公主身邊的大宮女走出殿外,對著等候的官員們宣布:“長公主聽聞交州大捷,吐了一口淤血,胸口抑郁散去,眼下已是大好,諸位大人不必憂心,安心回去歇著吧。”
眾文官武將不禁覺得驚奇,原本以為已經踏入鬼門關的長公主居然又好了,當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但眼下長公主沒事,對各方都是好事,眾人將心放回了肚子里,齊齊道:“殿下洪福齊天,定能早日康復,臣等告退。”
左齊被留了下來,進入殿內。
長公主靠引枕上,見他進來,道:“怕你們擔心,叫你進來看看,也好放心。”
左齊自幼便了跟她,至今已有十幾年,見她比起之前果真大好,也不禁喜極而泣,道:“梨花的捷報來得及時,殿下無事,我也放心了。”
長公主虛弱地點了點頭:“去吧,大半夜的,讓你們守在外頭不得安歇,辛苦了。”
左齊方才退下。
太醫這時已診完脈,臉上仍是不可置信。
但事實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道:“梨花將軍的捷報就是一劑救命的良藥,殿下如今已經脫離危險,只需稍加調養,應無大礙了。”
待太醫退下去,宇文慧見她一臉倦色,關切道:“不若先休息一會兒?”
長公主點了點頭,沖著董蕓她們道:“你們回去休息吧。”
見二人不動,她又道:“慧兒留下就行了。”
宇文慧聽到這一句,臉上頓時露出笑意,跟著勸:“你們快回去吧,守了幾日了,明月也累壞了,還有梨花這一路過來,不眠不休的,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董蕓聽她這么說,再看著身旁還是一身濕衣裳的心愛姑娘,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大姑姑好好歇著,明早我們再來看你。”
長公主輕嗯一聲,目送著二人出殿去。
宇文慧扶著她,將引枕小心翼翼地抽了出來。
“我們也歇下吧。”
說完幫她蓋好被子,再將自己平日里用的鋪蓋鋪開在榻前,準備躺下。
卻聽到上頭傳來輕輕一句:“下雨,地上涼,你上來睡吧。”
宇文慧瞬間愣住。
很快,她抹了一下眼睛,將被褥卷了起來,丟在一旁,便迅速上了榻,生怕下一秒這人就反悔。
被子下,她側著身子,去抱對方。
摸著那幾乎全是骨頭的身架子,眼淚又一下涌了出來。
“外邊下大雨,里邊下小雨,莫不是想把我這宮殿給淹了。”長公主輕聲嘆息。
“皇姐——”宇文慧抵著她的肩膀,吸著鼻子,聲音略帶哽咽。
長公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好了,快睡吧……”
……
董蕓和梨花二人攜手回了進殿,剛一進房間,董蕓把房門一關,便抱著她,急切地吻了上來。
梨花含著她的唇淺淺親了一下,“我還沒換衣服,一會兒把寒氣傳給你了。”
董蕓卻不管不顧,又挨了上來。
她不敢想象,大姑姑今夜要是沒了會怎么樣,她一想到哪天自己也和大姑姑一樣面臨死亡,梨花怎么辦,自己又會怎么辦?
黃泉路上沒有她陪伴,那該有多害怕。
這些問題讓她很是惶恐,只想抱著她,感受她的存在。
梨花被她的不依不饒給撩得心火直起,一把將身上濕漉漉的衣服扯去,抱著她就往床上去。
唇與唇相互撕扯著,似要把彼此的嘴唇給咬破。
屋外下大雨,屋內淌小雨。
淅淅瀝瀝。
舍不得她的唇,想一直看著她,看著她因為動情而失真的臉。
于是將她拉過來,撩開她的裙子,挨了上去。
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看著燭光下,磨在一起那一刻她那微微蹙起的眉頭,有愉悅,又似是痛苦。
看著她輕哼一句時候微微張開的唇。
美得不可方物。
上下雙唇廝磨在一起。
雨下得很大,雷聲不斷,水流得到處都是……
董蕓仰著細長的脖子,嘴里一直叫著梨花的名字。
梨花低低應著,說我在。
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會在。
一開始只是輕輕地,舍不得磨壞了她那嬌嫩唇瓣。
直到后來更難以自持。
腰上的力道越來越重。
越來越狠。
董蕓口中嗚咽著,不知是痛快還是因為一直緊繃的心情總算放了下來的那種失重感。
梨花也終于失控了,柔軟對著柔軟,讓她再沒有往日那般如魚得水掌控全場。
她忍不住低低吟著。
雷聲漸漸小了,雨卻仍在下。
董蕓痙攣之后癱在床上,梨花恢復了些許力氣,抱著她去了浴房,將兩人洗凈。
回來的時候,貼心的宮女早已換上了干凈的褥子。
董蕓縮在她的懷里,渾身舒暢,抬頭親了親她的下巴問道:“大姑姑會沒事的吧?”
梨花低下頭,碰了碰她的唇,道:“會沒事的,好姐姐,咱們睡覺吧。”
說著,不待她回話,挨著枕頭,就這么沉沉睡去。
董蕓看著她青黑的眼底,心疼壞了。
她這一路為了送藥,剛從戰場上下來,又不眠不休從交州趕了回來,冒著雨,不知道有多累。
自己剛剛還不顧她的身體,肆意求歡,真是過分。
她摸了摸那顆還泛著濕氣的腦袋,將她往自己頸窩里拉,緊緊擁那溫熱的身子。
梨花……
姐姐的梨花……
第182章 大牛大婚
梨花醒來, 發現懷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個軟乎乎的“小豬崽”,一張小臉紅撲撲的,睡得正香甜。
她微微撐起上半身, 看了一下窗外,一片晴好。
想來應是午后時分。
這一覺睡得夠久的了, 腹中已經咕咕亂叫。
她小心翼翼地將芙寶挪到一邊,起身穿衣洗漱。
三人在西塞住了幾個月,翠兒兩個多月前也跟了過來, 昨晚芙寶便是和她一起睡的。
這會兒見到梨花起來,笑道:“將軍該餓了吧, 公主早就吩咐備好飯了, 一直在灶上溫著, 您隨時起來便能用膳。”
這次攻打寧州,后又轉道直取交州,董蕓給她封了個征西將軍的稱號。
梨花名字樸素,一時以來都沒個頭銜,別人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好,直呼名字又覺得冒犯, 這會兒有了個將軍的封號,大家叫起來也覺得極為順口。
聽到有飯, 她點了點頭,問:“姐姐呢?”
“公主在長公主那邊,午飯時回來了一趟, 見您沒醒,在床邊坐會兒又往那邊去了。”
翠兒是個妙人, 公主在床邊坐會兒,這樣的小細節也不忘說出來。
梨花聽了, 果然面露愉悅。
隨后才問道:“長公主可好些了?”
“好多了,聽說早上已能用了一碗粥。”
長公主大半個月以來,每天幾乎都是流食入腹,能用上一碗粥,已經是出乎意料了。
想來身體康復只是早晚的問題。
她好了,姐姐才會好。
梨花也覺得十分高興。
很快,小丫鬟們陸陸續續地把飯食端上來。
梨花當真是餓壞了,這幾天以來一直在趕路,背了幾個干饃饃,餓了就直接在馬上啃,吃完了也沒工夫下馬去尋找食物,回來后又和董蕓一頓折騰,給困了累了睡過去,腹中都還是空空的。
于是也沒矜持,一下子就把一整桌的飯菜給掃了一干二凈。
翠兒早就見怪不怪,可其他西塞的小丫鬟哪里見過這場面,看得是目瞪口呆。
等她吃完飯,房間里蹬蹬蹬地跑出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小姑娘,一近身就往她懷里鉆。
梨花將她抱起來放到膝蓋上,道:“醒了,怎么不多睡會兒?”
芙寶揉了揉眼睛,伸手去摟她的脖子,“睡飽了。”
剛起床的小孩子最乖,一點兒都不鬧,安安靜靜依偎在懷里,就像個真正的小仙女。
梨花道:“去拿梳子來,我給你綁個小辮子,待會兒咱去看大姑奶。”
芙寶聽說要去長公主那兒,從她懷里跳下來,蹬蹬蹬又去拿梳子。
梨花手雖粗糙,但底下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都是她帶大,梳頭穿衣洗澡這種事,她是信手拈來,很快就給芙寶梳了兩個漂亮的小揪揪。
“真好看。”她忍不住夸道。
芙寶被夸贊,驕傲地揚起下巴,笑得見牙不見眼。
翠兒已經拿來了衣服,給她換上。
梨花這才牽著她的手,往長公主寢殿去。
到的時候,董蕓和宇文慧都在。
芙寶如今已是個小人精,知道怎么做能討人喜歡。小碎步地跑上前,去到長公主的榻前,拉著她的手道:“大姑奶,你好些了嗎?”
長公主摸了摸她的腦袋:“芙寶來看大姑奶,大姑奶就好多了。”
芙寶乖巧道:“那我以后天天來看大姑奶。”
宇文慧接口道:“你若是能好好聽話乖乖念書,大姑奶能好得更快。”
芙寶聞言,瞬間眉頭打結,嘟著嘴,不想理會她。
轉頭就往董蕓那邊走,腦袋往她懷里拱。
眼下正是其樂融融的時候,董蕓也不想這時攆她去念書惹她不開心,摟著她道:“今日便算了,明日開始,可就不能松懈了。”
長公主則看向一旁的梨花道:“我這條命是你從鬼門關上拉回來的,不論你是動用了什么辦法,但我知道絕非易事。如今我的一切都是明月的,你想要什么,問她要就是。”
梨花搖了搖頭:“我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需要。”
就算是要,也只要姐姐。
而現在姐姐也是她的了。
董蕓這會兒跟她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笑道:“我的也是她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姑姑安心養病就是。”
長公主點了點頭,這才言歸正傳。
“如今我身子沒什么大礙了,你們也不用整天守著我,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寧州和交州既已拿下,看看瀝州是什么情況?眼下就差瀝州,不若便一鼓作氣,將最后這塊拼圖補齊,從而一統南方。”
董蕓點頭,“上個月李蓮心來信,說瀝州州牧有意要降。我稍后會再修書一封催促,若他能歸降自是最好。如若不然,沱東的李文睿和靖州的張孝師便立即發兵,從北邊包抄過去。若還是不夠,寧州這邊大牛錦兒和秦昭然也可領兵向東,除非他們出海逃亡,否則投降將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長公主嗯了一聲,“待拿下瀝州后,我們需盡快確立南方政權。你也做好登基準備,屆時,我們便與宇文敬劃江而治。”
董蕓沉默了片刻,道:“如此重任,姑姑資歷更深,何不直接上位?”
長公主苦笑一聲:“我沒這般雄心壯志,況且我這個西塞王都沒當好,怎么還能去接更重的擔子。”
更何況,她的身世已被揭露,無論如何都已不再適合。
她略一沉思,接著說道:“這樣,這些事你不用操心,待我身子好一些,我和夏相為你安排便是。”
關于即位一事,之前已多次商討過。董蕓推辭不得,便也不再拒絕,點了點頭,“那便有勞大姑姑辛苦幫我籌謀。”
“自家人,不說辛苦。”
言罷,董蕓這才與梨花一同返回寢殿。
昨晚回來后,兩人一進屋便迫不及待地滾在一起,到現在都還沒好好說過話。
偏生這個小團子一直黏著,也不說上半點貼心話。
直到董蕓讓翠兒把她給帶去找先生念書,二人才有了私人空間。
眼看無人打擾,二人情不自禁又擁吻到了一起,良久才分開,董蕓坐在梨花身上,摟著她的脖子問道:“交州打下來了,還要再去嗎?”
梨花搖了搖頭,“秦小將軍和師姐在那邊善后,我就不過去了,我留下來陪你。”
董蕓心里高興,又親了她一口問道:“這兩個月有想我嗎?”
“想你,”梨花抱著她的腰,“上了戰場還好,忙著殺人,可下了戰場,尤其睡覺的時候,就很想很想。”
董蕓抵著她的鼻尖,心里暖乎乎的。
……
同年十一月,瀝州降。
林平奉命率霧隱軍進駐瀝州,出任瀝州都督。
消息傳到西塞,使得這寒風中也帶上了幾分暖意。
兩個月后,新春剛過,南方政權建立,大魏順義帝之女宇文明月登臨帝位,改國號為“玥”,以“永寧”紀元。
定都鄞州平陽郡,平陽郡改稱中京。
前相國夏世忠長孫女夏尋雁出任宰相,輔佐新帝。
另任命梨花為大將軍,張孝師為驃騎大將軍,慕容九天為輔國將軍,左齊為車騎將軍,統領軍務,保衛新朝。
李文睿、秦昭然、林平分別擔任鎮東、鎮西及鎮南將軍,守衛三方安寧。
有從龍之功的大功臣及有識之士也紛紛獲封,新政全面鋪開,南方形勢一片大好。
永寧女帝另外宣布,先帝尚有一女流落民間,現已接回宮中,封太華公主。
新帝即位后,第一時間對稅收、貨幣、科舉等方面進行了一系列改革:
稅收方面,廢除所有人頭稅等苛捐雜稅,推行田稅十五抽一,官紳同稅,公平負擔;
貨幣流通方面,由裕隆錢莊統一貨幣發行,鼓勵紙幣流通,穩定物價。
對鹽、鐵進行嚴格管控,設置專門機構進行管理,確保國計民生。
人才選拔方面,全面執行科舉制度,鼓勵紙業及印刷行業發展,降低教育耗材成本,擴大教育面;增加教育學科,鼓勵世家子弟參與投入更深層次的學科研究。
同時允許女子入學、參加科舉和選官,允許女子作為戶主立戶。
支持工業發展,提高手藝人、技術人才地位和待遇,鼓勵發展基礎設施建設。
此番變革,在很大程度上能利好各個階層,惠及萬民,朝野上下,皆是歡欣鼓舞,新朝氣象,一時無兩。
而此時的北方,宇文敬正忙得焦頭爛額。
東北兩州遭受蝗災肆虐,民不聊生。
北境又遭蠻族侵擾,危機四伏。
西邊的羯族不知道從哪里得知,當初和親的女人不是真正的榮華公主,頻頻派出使者,要求宇文敬將真公主送去,另索要美人一百名,要求雙倍歲貢。
宮廷之內,皇后半夜發瘋,高喊是皇帝殺了太子。
朝野一片嘩然。
一石激起千層浪,多年前宇文敬暗設毒計,弒君逼嫂一事更是被傳得沸沸揚揚。
民眾們議論紛紛,宇文敬的威望已大不如前。
沱江以北,各地亂糟糟的,百姓在蝗災和旱災的侵襲之下,紛紛渡江南逃,北邊士兵攔都攔不住。
董蕓命南岸沿江士兵,若見百姓渡河逃難,立即駕船前去迎接。
曰:“大魏故土,本就是朕先祖基業,因奸佞篡權而令爾等流離失所。既是我父子民,便是朕的子民,只要奔著朕而來,朕自當竭盡全力,保爾等周全,賜予土地,許爾等衣食無憂。”
一直以來,人口資源本就是各方勢力爭奪的資源,如今沱江以南,糧食富足,還有很多土地尚未開發,董蕓巴不得多點人口南下。
這番話傳至北邊,百姓們無不為之動容。
那些在生活邊緣掙扎的人們,紛紛將南逃視為救命稻草。
看著百姓紛紛南下,宇文敬心急如焚。
民為邦本,民散則國危,無民何來軍,何來戰?
而在這動蕩之際,不乏趁火打劫之輩,借災禍之機大肆圈地,把大片的空曠土地占為己有。
但問題也來了,土地圈起來了,無人耕種,最終又變成荒蕪一片。
為了防止北邊的蝗災擴散到南邊,梨花從系統那里尋求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鼓勵百姓大量飼養雞鴨,一旦哪個地方出現大片蝗蟲,立即將鴨子大軍趕進去滅蝗。
同時在各地建設食品加工坊,大量收購菜籽油和蝗蟲,通過油炸等方式對這些蝗蟲進行加工,再撒上一些鹽巴佐料,就能將人人頭疼的害蟲變成了餐桌上的一道美味佳肴。
收購的消息一發出,百姓們紛紛利用空閑時間捕捉蝗蟲。這使得剛從北方飛來的蝗蟲還未及落地產卵,就被網進口袋,送去了加工坊。
加工坊不求盈利,甚至虧本經營,與鴨子大軍一起配合,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蝗災擴散。
同時對大小湖泊周邊的裸露地區,種植綠植,防止蝗蟲在這些沙灘地區產卵,從根本上切斷了蝗災的源頭。
如此一來,那邊的蝗災得到了有效控制,禾苗沒有遭到破壞,糧食產出得到保證,百姓日子也總算過得安穩。
……
晉城今日顯得尤其熱鬧,因為今天是破虜將軍的大婚之日。
剛被安置到晉陽的北邊流民忍不住問道:“破虜將軍是何許人也?”
旁邊的人瞥了他一眼,笑道:“看你這樣子,肯定是北邊新來的吧。不然怎么會連破虜將軍是誰都不知道,這個破虜將軍就是梨花大將軍的弟弟,大牛將軍!”
那人一聽,哦哦兩聲,恍然大悟:“你一說到梨花大將軍,我就知道是誰了,我們一家老小乘著小竹排渡河,北岸的小兵崽子一直緊追不舍,還是大將軍帶人去把我們接過來的呢。”
“是吧,大將軍是不是特威風!”
“那當然,她站在船上,遠遠一箭,就把北軍小領隊的喉嚨給刺穿,當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那人回想當日情形,還是忍不住心情激蕩,沒想到一個女子居然有那樣的臂力,拉那么大的弓,射那么遠的箭,準頭還那么好。
這樣的人,當真是萬中無一。
“嘿嘿,梨花大將軍是我們晉陽縣人,你被分到咱們縣,以后在外頭提起她,臉上也能有光。”
那人連連點頭,就單自己一家子被梨花大將軍所救,說出去已經讓他特別有臉面了。
“你若是無事,可去跟著看看熱鬧,到時候新娘接到家,會撒銅錢,搶到幾個,又能抵一頓肉錢呢。”
“這樣啊,那我得趕進去看看。”那人說著,問了方向,拉著七八歲大的孩子,就往破虜將軍家的方向跑去。
此時的大根家里,鑼鼓喧天,熱鬧非凡。
外頭是普通百姓在湊熱鬧,大堂是請來的客人,二院往后,才是尊貴的客人。
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尊貴不過皇帝公主。
剛好大玥的皇帝公主都在這兒,皇帝一位,公主四位,宰相一位。
皇帝懷里還抱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小嬰兒,嗚哇嗚哇地在哭。
宇文慧見狀,嫌棄道:“虧你還帶了芙寶那么長時間,還不會哄,給我罷。”
董蕓笑瞇瞇地將孩子交到她懷里道:“看樣子是餓了,得喂奶才行,這個我就沒辦法了。”
宇文慧抱過來搖了兩下,小家伙越哭越響亮,她伸手往下一摸,嘖了一聲道:“叫曾廣進來把他閨女抱去,這不是餓了,這是尿了。”
正說著,曾廣進的妻子盧小姐進來了,趕忙把孩子抱過去道:“這孩子也是個膽子大的,陛下抱著也敢尿,晚上回去,臣婦代陛下好好教訓教訓她。”
慕容錦道:“我看行,賜她小屁屁一丈紅。”
眾人大笑。
正說笑著,外邊傳來一陣熱烈的鞭炮聲,有人高喊著:“來了來了,新娘子來咯——”
慕容錦蹭就站了起來,要去看熱鬧,才出門口就和芙寶撞上。
小姑娘順勢摟住慕容錦的腰,“錦姑姑,你要跟我去看新娘子嗎?”
慕容錦揉了揉她的腦袋:“正要去呢。”
芙寶轉頭去看母親:“母皇也去。”
董蕓搖了搖頭:“一會兒你大牛叔會進來敬茶,母皇就不去了,你和姑姑去。”
芙寶又轉頭去看大長公主:“大姑奶去不去?”
大長公主正和夏尋雁坐在茶幾旁邊品茗說話,被她這么一問,也搖了搖頭:“外頭人太多了,大姑奶看了眼暈。”
芙寶直接跳過一旁的宇文慧,問夏尋雁:“老師去不去?”
“為師也不去了,芙寶去罷。”
宇文慧看著芙寶挽著慕容錦的手臂,蹦蹦跳跳出去的背影,咬牙切齒道:“這小兔崽子,竟學會看人下菜了,居然問都不問我,簡直目無尊長。”
大長公主神色淡淡道:“還不是你平日招惹她所致?”
宇文慧哼了一聲,“我那叫招惹嗎,我那是愛之深責之切。”
董蕓攤了攤手,道:“沒辦法,誰叫她是我女兒,我護短。”
宇文慧頓時語塞。
沒過多久,新郎便攜著新娘入了二院,直奔廳堂而來。
二牛杏花還有曾婆子等人緊跟著后面來看熱鬧,梨花原本在外頭幫忙招呼貴客,這會兒也跟著入了內。
入門之前,大牛便給新娘揭了蓋頭,二人攜手進了屋,拜見女帝。
恭謹奉茶。
董蕓看著草兒那紅撲撲的臉蛋,滿意點頭,道:“以后好好過日子,相親相愛的,白頭到老。”
草兒害羞地低下頭。
董蕓嘴唇勾了勾,飲了茶,又讓翠兒將準備好的鴛鴦同心如意佩端上來,送到二人跟前。
二人收下,雙雙謝恩,起身退下。
路過梨花,草兒轉頭,目光盈盈。
這位曾經的救命恩人,如今真正的大將軍,沒有她便不會有自己的今日。
思緒翻涌,眼底瞬間一片晶瑩。
梨花笑道:“以后便是一家人了,大牛若是敢欺負你,盡管找大姑姐說。”
大牛忙道:“我哪敢啊,我是一點都不敢欺負她。”
草兒也不禁破涕為笑,大牛這才將剛剛摘下來的蓋頭蓋回她的頭上,牽著她的手去往新房。
一眾小朋友歡天喜地著跟上,好不熱鬧。
第183章 輿論
鄞州作為南邊沿江的中心地帶, 隨著北方流民的涌入,各式各樣的消息以碼頭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開來。
大牛的婚禮設了流水席, 自然也少不了八方的來人,各種消息更是傳得沸沸揚揚。
“喂, 你們幾個剛從北方逃難來的吧?”一桌子的異鄉人聚在一起,幾杯酒下肚,話匣子就打開了, “北邊現在有什么風吹草動啊?”
南邊的人日子如今過得舒坦,總想聽一些北邊動蕩的消息, 進而獲得更多的優越感和滿足。
那北方來人道:“還真有個事, 幾年前皇——宇文敬不是和羯族和親嘛, 當時對方要求送榮華公主去,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后邊是大長公主使計把人給換了下來,換上去的那姑娘是個死囚犯,聽說去了不到半年,人就被羯族的首領給折磨死了, 他們怕咱魏國找麻煩,就一直捂著這個事。”
“這都是什么陳年舊谷子的事兒了, ”有人不屑地催促,“說點新鮮的!”
“別急別急,還是這和親的事, ”北邊人忙不迭地說,“羯族后來知道了送過去的是個冒牌公主, 這不,前段時間就逼著宇文敬把真公主嫁過去, 還得額外送上一百個美人,歲貢也得加倍。”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義憤填膺:“羯族這彈丸小地,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宇文敬這廢物,連個小小的部落都擺不平,真是個窩囊廢。”
“誰說不是呢,”北邊人接口道,“宇文敬想隨便找些女人冒充公主送過去,可人家羯族精明著呢,非要他的親生女兒。他有個未許配出去的女兒,也才十四歲,跟個牲口一樣就這么被當作籌碼推了出去。”
眾人聞言更是憤慨不已,唾罵連連。
“想當初他追殺咱們陛下時,那股子狠勁哪去了?怎么一遇到外敵就慫了?”
“當初能把榮華公主推出去,如今遭報應了,自己親生女兒也護不住。”
那北邊來人繼續道:“另外的一百個美人,都是從民間強征。北鎮撫司的校尉們這些天正忙著在京都附近的村鎮搶人。看到年紀合適的姑娘就抓進宮去,陪著公主去和親。不瞞你們說,我家剛好有個十六歲的閨女,尚未婚配,我這不拼死也得逃到南邊來嘛。”
“真是造孽喲!宇文敬真這么胡來,老百姓誰還會支持他?”
旁邊一人苦笑著搖頭:“話也不能這么說。像咱們這種小老百姓,他宇文敬哪會在乎我們的支持?他只要得到京都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就足夠了。”
聽到這話,有人立刻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聽說啊,陛下之所以遲遲沒有揮師北伐,一方面是為了穩固南方的根本,另一方面,也是想讓北方的世家大族自相殘殺,或是讓他們被北邊的蠻族給攻陷了,到時候過去直接收拾殘局就行。”
“這些世家大族可真討厭,占的土地又多,又不愿意吐出來,也不愿納糧。朝中官位都被他們給占了,咱們老百姓想要出人頭地,簡直是難上加難。就算陛下真的打過去,奪得了皇位,想要坐穩那個位置也不容易。只要世家大族還在,就會處處掣肘,加上蠻族部落時不時侵擾,拖也要被他們拖死。”
“哎,可是這樣,就苦了北邊的老百姓了。聽說先前太子被刺,不是咱們陛下動的手,是宇文敬親手殺的,你們說,有這么一個喪心病狂的皇帝,老百姓的日子能好過嗎?”
眾人紛紛嘆氣搖頭表示同情。
“算了算了別說了,咱們還是好好吃飯吧。至少咱們現在身在南方,也波及不到咱們這里。”
后院。
幾個女人聚在一起說著話。
“昨天剛收到楚湘王的來信,說想請我們的兵馬過江,一起抵御北蠻侵襲。”
慕容錦翻了個白眼問道:“這個楚湘王是誰,怎么臉這么大?”
“是父皇的一位堂叔父,他父親和咱們祖父,都是太宗皇帝的兒子。”董蕓解釋道。
“既然是父皇的叔父,那當初父皇慘死、皇后被逼身亡時,他怎不仗義執言?怎不請宗人府介入徹查?如今卻跳出來為宇文敬拉攏關系,如此厚此薄彼,咱們何須給他面子!”
宇文慧冷笑,“仗義執言?可拉倒吧,當初皇兄遇害,他可是第一個跳出來支持宇文敬上位。分明就是看著我們這一脈女流之輩好欺負唄。”
慕容錦一聽,臉色一沉,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想得美,如此就算我們有雄兵百萬,也不去。”
董蕓若有所思道:“他們無非是想利用輿論壓力逼我們就范,說我為了皇位,罔顧祖宗基業,任由北蠻肆虐邊境,無視百姓疾苦,給我扣上一頂‘德不配位’的帽子。”
慕容錦不禁嗤笑:“什么叫賊喊捉賊我是第一次見了,這些狗男人心思歹毒可不是咱們女人能比得上的,臉皮之厚也是天下無敵。”
宇文慧笑道:“陛下,別理他們,只要咱們不在乎輿論,輿論就綁架不了咱們。”
一直與大長公主私語的女宰相插話道:“不過,輿論的力量也不容小覷。不是真的事,傳多了,也就變成真的了。酒香也怕巷子深,南邊政權雖好,但若是不傳出去,誰知道咱們好。”
董蕓目光轉向她:“依宰相之見,我們要如何應對?”
夏尋雁沉吟片刻,緩緩開口:“讓人傳到北方去,說北蠻大軍壓境,大玥女帝心系萬民,歡迎百姓前往南方避難,凡過來避難的百姓,均有田耕,有衣穿,有飯食,有書念……如此自然算是心牽百姓。若宇文敬執意阻攔,那便是他的不是了。”
“等他們實在打不過,我們再出手也不遲。屆時主動權便掌握在我們手中。我們的政策決策,輪不到他們指手畫腳。”
“而他們失去的土地和產業等財富,待我們奪回后,分配權自然也在我們手中,與他們再無干系。到時候他們已經沒有資格與我們談條件了。”
慕容錦笑嘻嘻道:“這招真是高明,對付這些厚顏無恥之徒,就得這么來。”
第184章 (慧瑛)大長公主+五姑姑
婚禮還在繼續, 貴人從后門低調離開。
大長公主走到自己的馬車座駕前,看著身后還亦步亦趨的宇文慧,道:“你座駕不是在那邊嗎, 怎地跟著我往這邊來了?”
宇文慧看著她,“我要跟你坐同一輛馬車。”
大長公主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待會兒進了宮,又不在一處落駕,何必折騰。”
宇文慧看著眼前的女人, 那因病而略顯清瘦的臉龐,歲月與病痛似乎并未減損她的美麗, 反而讓她如一杯醇酒般越來越醇厚, 越發吸引人。
疏離冷漠背后, 是一顆溫軟的心。
那一雙眸子,不論看了多少次,可每一次對上,依舊讓她心動不已。
宇文慧見過她年輕時候的很多個樣子。見過她墜入情網模樣,她會因為戀人的到來而歡欣雀躍,又因為對方的失約而黯然消沉。
鮮活的, 怒放的,美麗的。
但也見過她, 因為失去愛人而支離破碎的樣子。
還有在自己身下帶著淚痕綻放的模樣。
每一個樣子,每一次想起,閉著眼睛就能感到心顫。
可如今卻感覺再也走不近她了。
原以為她生病好了, 自己就能柳暗花明迎來想象中的好日子。
并沒有,她還是那個高高在上冷冷清清的大長公主, 仿佛那段生病的日子里,彼此的相依相偎, 不過是一場夢。
她說話語氣是溫和的,甚至看自己的眼神也是柔和的,可宇文慧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想要的,是相濡以沫的貼近,是唇齒相依的親密,是超越一切距離的愛戀。
“我馬兒傷了腳了。”她理直氣壯地撒著謊。
大長公主沉默了片刻,最終讓步,“上車吧。”
宇文慧得逞,高高興興地上了車。
馬車徐徐啟動,兩人并肩而坐,身邊的人腰背挺直,一如既往。
宇文慧的手指一點一點向旁邊挪動,當兩只手掌的邊緣觸在了一起,對方并沒有將手挪開。
她不禁心中一陣激動,慢慢地覆了上去。
擠進她的手指之間。
誰知就在這一刻,對方卻輕輕地抽回了手。
宇文慧心里一陣落空,難受極了。
她終于沒忍住,輕輕啜泣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大長公主輕輕嘆息道:“你這是何苦。”
宇文慧聽到這話,終于無法自控:“我怎知我到底是何苦,我根本就控制不住我自己,控制不住不去想你,控制不住不去親近你。如果能控制,我又怎會如此折磨自己?世上的俊男美女數不勝數,我何必非要為了你這一棵樹放棄那么一大片的林子——”
說完淚水掉下來:“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對我稍微好一點兒?”
大長公主閉上眼睛,這是稍微好一點就能解決的事?
今天牽了手,明日就會親上來,后日,她就會爬自己的床了……
這人,從來就不是個善罷甘休容易滿足的人。
到了皇宮,宇文慧走了,兩眼通紅。
大長公主撇過頭,不忍去看她。
……
次日,南方小國桑怒的使團抵達中京。
皇室人丁稀少,幾位公主全員出席宴會。
宴會上,桑怒的使者們還帶來了十幾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他們在宴會上獻舞,想借此討來女帝和公主們的歡心。
女帝雖然育有一女,但至今孩子的父親是誰仍是個謎。
至于大長公主,傳言有磨鏡之癖,或許對這些猛男不感興趣。
但另外兩位公主一位尚未婚配,一位守寡家中,不管是豢養面首還是其他,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官員們忍不住偷偷向上打量著。
只見女帝淡笑看戲,不時與座下宰相交談,看似無意。
大長公主則神色淡淡,眼神并不在猛男身上。
至于太華公主,年紀稍微小一些,好武又好吃。這會兒跟梨花大將軍對著一塊牛排霍霍下手,似乎對眼前的這群猛男興趣缺缺。
唯有榮華公主,斜靠在椅背上,一邊暢飲美酒,一邊醉眼迷離地看著眼前的十幾位猛男,甚至還隨著音樂打起了拍子。
使者是個精明的,待表演結束后,起身提議道:“桑怒男子對陛下和公主們仰慕已久,此行來到大玥,希望能得到貴人們的憐愛,并愿意留在此地,懇請貴人們能給他們一個庇護之所。”
董蕓淡笑一聲:“朕要憐惜的人太多了,怕是沒辦法再分出半點心思來。”
大長公主低頭飲茶,不予作答,態度已然明確。
慕容錦眼神掃過對面的秀美文雅的宰相,道:“我尚未婚配,我不合適吧。”
宇文慧見眾人都看著自己,笑了笑,開口道:“既然大家都不想要,那就都送到我宮里去。”
眾人聞言,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大長公主自然也是聽到這話,雖然沒有抬頭,但握著茶杯的手卻微微發緊。
桑怒使者臉上已經笑開了花,道:“還不快快謝過榮華公主。”
那十余名男子立刻圍了上去,跪在宇文慧跟前,搖尾乞憐,盡顯諂媚之態。
但也有人看不過眼,上前道:“陛下,女子貞潔大過天,如此明目張膽豢養外邦面首,這對榮華公主名聲實屬有礙。”
董蕓原本和煦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冷聲道:“天下男女皆一樣,若說女子有貞潔,男子同樣也有,既然男子能三妻四妾,我姑姑想要豢養男寵,又有何不妥?”
“張御史,朕記得你家里一妻三妾吧,你能娶那么多人,我姑姑卻不行?怎么的,你的地位比榮華公主還要尊貴!”
那張御史被質問得啞口無言,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企圖尋找支持者,卻發現周圍的臣子們都別過臉去不看他。
董蕓眼中冰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堂堂御史,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想來這個位置已不能勝任!來人,為張勉除去冠服,請下堂去!”
張御史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出頭之舉會落得如此下場,他高聲呼喊著:“陛下——陛下,這可是老祖宗的規矩啊——臣只是按照老祖宗的規矩進行勸導而已,臣并無過錯啊——陛下若是執意要治臣之罪,臣便撞死在這大殿之上!”
董蕓聞言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這是在威脅朕?”
“臣不敢。”張御史顫抖著聲音回答。
“你最好敢,你最好現在就去撞,”董蕓的聲音更加冰冷,“你以為你撞死在這殿上就能流芳百世了?就能讓朕留下一世污名?整個大玥因為你這一撞就會分崩離析、國將不國了?那你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張御史被說得無地自容。
其他臣子更是將頭垂得低低的。
董蕓冷笑一聲:“是時候給后人立立規矩了。否則他們還以為這天底下只有一個老祖宗!只有一種章法可循!”
所有官員頓時噤若寒蟬。
宴會結束,眾人散去。
那十名桑怒猛男跟隨在榮華公主轎攆后頭,朝玉華宮的方向走去。男人們高大雄壯的身軀,襯得攆上佳人如柔枝嫩條一般,越發嬌艷。
兩張轎子交錯之際,二人的目光就這么撞上。
大長公主面無表情地移開了目光,任由下人將自己抬向寢宮方向。
而宇文慧則輕輕垂下睫毛,道:“走罷。”
大長公主回到寢宮,眼前不時浮現著那十余名各色男子伏在宇文慧跟前搖尾乞憐的模樣,目光怔怔。
身體似乎也不怎么舒服,草草洗漱便睡下了。
恍惚間,只覺得腦袋陰沉沉的,鼻子邊上是一股濃濃的酒味。
整個腦子被一種鋪天蓋地的悲傷籠罩著,她口中喃喃道:“阿娥……阿娥……”
是了,剛剛聽宮女說,阿娥家里早就收了蕭家的聘禮,婚期就定在下個月。
她難受極了,明明前兩日見面的時候,兩人還是濃情蜜意,相約著要一起想辦法一起共度難關……
那時候她明明已經知道定了婚期,卻還是選擇了隱瞞!
那次見面,見阿娥指尖帶著細細的針孔,問她怎么了,她說忙著刺繡。
如今想來,怕不是為親手為婚禮縫制的嫁衣吧。
聯想到這些,她心口一陣刺痛,宛如溺水一般,幾乎要窒息。
為什么!
為什么要這么待她?
忍不住又往嘴里灌著酒,只想把自己喝死了。
死了,就不會傷心不會難過了。
直到一個迷迷糊糊的身影走過來,將她溫柔地扶起,輕聲安慰。
一定是阿娥回來了,可她醉得很厲害,沒辦法睜開眼好好看她,甚至說話已經不成句了。
但她知道,一定是她的阿娥回來了。
想到這個人即將不屬于自己,她壓抑地哭了,忍不住質問她為什么要拋棄她,明明一切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對她卻為何只字未提。
來人心疼極了,不住地安慰她,不住地道歉。
她神色迷離,哀求道:“你不是想要嗎,我給你,你就不要再嫁人了好不好……”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有多頹廢又有多迷人,多惹人憐愛。
而那個人,似乎沒料到她會這么說,怔在了原地。
但在被她仰頭吻住的一剎那,短暫的猶豫之后,便欺身上來。
直到那一刻,她因為疼痛而恢復了一絲的理智,也終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不是阿娥,而是她向來愛護有加的好皇妹。
她嚇得身子瞬間繃緊,用力地將她推開。
那人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僵在原地。
她閉上眼睛,身體空蕩蕩的,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情緒面對對方。
可隨之女孩隨后卻又俯下了身子。
當感知到對方在做什么的時候,她瞪大眼睛,短促地驚呼一聲,那一刻只覺得頭皮發麻,不能自已。
“不可以…”
那水汪汪的一雙眼睛,因為她的呼聲向上看上來,濕漉漉的。
看似無邪,卻極盡魅惑。
只是這一眼,她一下就被弄得軟了身子。
不是阿娥,可為何她也會有感覺。
阿娥!
對,阿娥不要她了!
她被拋棄了!
既然愛著的那個人都已經不愛了,那還有什么意思?
毀滅吧。
自暴自棄吧。
她眼睛一閉,任由一切發生……
可耳邊那一聲聲的阿姐,讓她無法聽而不見。
因為不是別人,是她看著長大的女孩兒。
這一聲聲的阿姐,讓她無地自容的同時,又忍不住生出異樣的感覺來。
這是不對的……
想著當成親妹妹一般疼愛的女孩,正極盡取悅著自己,她緊緊捂住嘴巴,不敢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直到酒精繼續侵襲,她就這么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發現滿頭大汗,她沙啞著聲音問道:“幾時了?”
宮女回道:“巳時剛過一刻。”
她才知道自己做了夢,夢回二十歲的那個夜晚。
不過才短短一個時辰,卻夢了那么長。
喝了口水再躺下,卻已經沒了睡意。
她翻來覆去著,想起那日,自己也是這么半夜醒來,叫著她,細細碎碎交代著后事,她卻不管不顧,親了親自己的嘴角,兇狠狠地說著黃泉作伴的話。
指尖忍不住輕觸唇角。
那一刻,她是真的想跟自己去死吧?
耳邊隱隱傳來絲竹之聲,她又坐起來問道:“為何這般吵鬧?”
宮女細聽一會兒,搖了搖頭:“宮里很安靜,不曾聽到吵鬧。”
她看著眼前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宮女,道:“想來你也是上了年紀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宮女笑笑:“奴婢是粗人,心頭不放事,耳朵也跟著粗糙。殿下是七竅玲瓏心,聽的自然是要比奴婢更遠更仔細。”
大長公主下了榻,道:“聲音好像是從榮華那邊傳過來的,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覺,擺弄什么絲竹。”
宮女道:“榮華殿下剛得了桑怒十美男,少不了嬉戲一番……”
“她一天天閑著沒事干,可陛下日理萬機,豈能容她在宮里胡鬧,吵得不能安眠。”大長公主聲音帶著微慍。
“去看看!”
宮女低下頭,應了一聲是。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玉華宮。
門口的小太監見她來了,正要進去通報,卻被制止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進了去。
走到寢殿門口,里面的彈奏之聲越來越大,隱隱約約夾雜著宇文慧的嬌笑聲。
大長公主呼吸一滯,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拳頭已經攥緊,她沖著身后幾人道:“留在外頭。”
說罷便獨自走了進去。
待入了殿中,琴聲一瞬間變得急促,嘈嘈之聲如雨點落玉盤一般,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快,生怕眼前突然出現宇文慧與那桑怒來的男子糾纏在一起的身影。
然而隨著簾子一撩,屋里卻不見男人的身影。
只有一個盲眼的琴師靠著窗口忘我彈奏。
她抬眼朝另一個方向看去,只見宇文慧一人坐在桌邊獨酌,桌上放著兩個杯子,自說自話地,似是在與人交談,時不時發出笑聲。
見到這一幕,她突然后悔來了這么一趟。
下意識轉身就往外走。
誰知那人卻已經發現她,丟下杯子,追了上來,在她跨出門口的那一刻,一把摟住了她的腰。
“都來了,何必要走呢……”
魅惑的聲音從背后傳上來,軟軟的觸感壓在后背上,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燙到了她的肌膚。
“你屋里太吵了,怕吵到陛下休息,過來看看,讓她不要再奏了,我這便回去。”
長公主說著,一邊掰開她的手。
“不要,不許回去。”
好不容易把這人給盼來了,怎么可能會把她放走。
“你是不是以為,我會把那些人留下來廝混?我若是那樣,你心里會不會痛?”
宇文慧說著,嘴巴已經纏上了她的耳朵。
大長公主只覺得一陣戰栗從耳垂的地方瞬間傳到身體各處。
“這個地方我親過的……一轉眼好多年了。”
身后的女人輕聲呢喃著,“這些年來,即使我心里背負著內疚,可每次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忍不住,將那一夜那一幕拿出來,一點一點地回味。”
“你低低的啜泣聲,淺淺的吟叫,緊致地包裹著……每想一次,就如同再愛過你一次……”
“你這身子,在夢里,被我品嘗了不止千百遍了……”
大長公主閉著眼睛,被那聲音激得渾身發顫。
更被這人無恥的話語給弄得呼吸變得急促。
一向無欲無求的臉龐,因為對方這些話臊通紅。
在這之前,慧兒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怎么能對自己阿姐生出這樣的念頭。
她怎么敢啊!
“你住口——”她低斥道。
斥她的大逆不道。
“不,我偏要說。”宇文慧抵著她的肩膀,她那細長無暇的脖頸。
紅唇經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濕漉漉的痕跡。
“是她先背叛了你,你沒有錯。錯只在我,我乘人之危,可若是還能回到當初那一刻,我一樣還是會這么做,用半生懲罰,換來一夜的歡|愉,我甘之如飴。”
“慧兒……別說了……”大長公主的呵斥聲變成了哀求。
“怎么,這就受不住了?”
宇文慧鼻息滾燙地噴在她的脖子上。
壓低著聲音道:“我早就受不住了……你進門之前,我一直在想著你。”
“你不來,我就靠著腦子里你的這一張臉撫慰我自己,想著你這薄薄的唇瓣如何取悅我……”
“你進門的那一刻,腦子里的臉就這么出現在眼前,我瞬間就到了……”
“你知道你有這種魔力嗎……”
說著,捉住她的手,往下邊探去。
鬼使神差,大長公主并沒有掙開,只是當碰到的那一瞬,才如同驚弓之鳥一般,迅速把手縮了回來。
宇文慧卻沒有放開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磨著她的后背,仿佛要撩出一片火花來。
“我不要求什么名分,即便只是偷偷做你地下的情人,夜半時分才能溜進你房里,與你云雨,我也能心滿意足……”
“你白天還是高高在上的大長公主,好不好?”
大長公主緊咬著唇,用力搖頭。
宇文慧松了松她的手臂,將她肩膀扳過來,“你看著我的眼睛,說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大長公主別開眼。
宇文慧咬了咬牙。
突然沖著門外喊道:“福來,今日桑怒送來的十個美男,提兩個——”
話音未落,長公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福來在外頭小心翼翼道:“殿下,是要兩個嗎?”
宇文慧嘴巴被捂緊,根本沒辦法回答,突然,她一把扯開對方的手,摟住了近在咫尺的那顆腦袋,用力地將唇印了上去。
檀口被入侵,大長公主短促地嗯了一聲。
那滾燙又靈巧的舌頭就這么闖入口腔,攻陷了她的領地。
如此親密接觸,身子瞬間繃緊,渾身滾燙。
對方來勢洶洶,吸得很用力,咬得有點疼。
原本那不知所措的手,下意識地緊緊揪住了她的后背的衣裳。
來福在外頭還在小聲詢問,宇文慧這才暫時退開,抵著眼前的女人道:“今夜不叫那些男人,你就得留下來陪我!”
沒有等到對方回答,宇文慧道:“我當你是默認了。”
隨即轉過頭沖外頭道:“不用了,你也不用守著了,帶著所有人下去吧。”
說完,看著大長公主,摟著她的脖子,又湊了上去。
大長公主終于沒有推開她。
第185章 想你
大長公主當天晚上沒有回自己的寢宮。
宮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不過宮里左右不過四位主子, 一個皇帝三個公主,是姑侄,是姐妹, 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不存在競爭,更不存在勾心斗角的陷害。
彼此之間, 更多的是關愛和維護,還有之前艱苦年歲里的拼死相護。
這樣一個皇宮里,宮女太監除了服侍好自己的主子, 只要不犯大錯,日子就會過得很舒坦, 誰也不會不識眼色去嚼舌根子, 搬弄是非。
更何況, 大長公主有磨鏡之癖也不是秘密,而榮華公主行事荒誕更是眾所周知的事,這兩個主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反正又不是親姐妹。
大長公主醒來的時候,與二十年前的驚慌失措大難臨頭相比,只覺得房間安靜得過分。
耳邊傳來嬌軟的聲音, “醒了?”
大長公主一聽到這個聲音,想起被子下邊的不著/寸/縷, 瞬間繃緊了身子。
再回想昨夜的種種,更是有一種窘迫感襲上心頭。
好一個欲拒還迎。
先前還各種顧慮各種拒絕,現在好了, 直接在人家的床上醒來,可真是把老臉都丟盡了。
她惱著這人逼迫自己, 但也知道若是不推這么一下,自己一時半會兒還真下不了這個決定。
只是一時之間, 還是沒有辦法坦然面對。
她閉上眼睛,想裝死。
可旁邊這人一點都不識趣,依偎過來,將她抱住。
“皇姐……”
聲音撩過她的耳邊,帶動著幾縷秀發飄起來,讓人脖子癢癢的。
“都過了那么多年歲了,怎還有這么害羞的人。”
大長公主惱極了,不得不睜眼看她,卻落入了一汪深情帶笑的眼眸里,那眼底的寵溺讓她心一下跳得飛快。
明明是她親眼看著長大的人,什么時候變成了這副魅人的模樣,只消眉頭一挑就能勾去別人的三魂七魄。
而這樣的狐貍精,卻偏偏只鐘情自己一個。
大長公主耳朵發燙,掙開她,擁著被子坐了起來,那人被搶了被子,也不惱,就這么不遮不擋地,躺在那兒。
身上星星點點的痕跡還未消去,鼻尖還有曖昧的氣息,無一不昭示著二人昨夜做過了什么。
大長公主眼神掃過,如同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趕忙把目光移開。
隨即從床上探下身去,想從地上那些一堆凌亂的布條衣物里找到自己昨晚穿過來的衣服。
只可惜這衣服混在一起,不分彼此,有的還丟得老遠,根本就夠不著。
宇文慧爬過來抱住她,道:“昨天穿過的已經臟了,今日換新的,穿我的。”
大長公主被從后背她這么一抱,肌膚相貼,軟滑細膩,想到昨夜她也是這樣一個姿勢,擒著自己的腰,就這么從后邊……
瞬間呼吸一滯。
“你放手,躺回去。”
宇文慧松開手,道:“真兇。”
“讓福來去我殿里,叫阿溫拿我衣裳過來。”
她那些衣裳,一件件袒\胸\露\乳的,自己哪里能穿得出去。
宇文慧這才沖著外頭叫了福來,將事情囑咐下去。
小太監站在門后細聲細氣地應道:“溫姑姑已經拿著大長公主的衣裳在外頭候著了。”
不愧是服侍了二十多年的老人,大長公主心里熨帖,但又忍不住羞惱,現在好了,下邊的人全都知道自己昨夜留下來跟這人廝混了。
阿溫很快便進了屋,用毯子裹著大長公主去了屏風后,再一件件地為她套上衣裳。
服侍她洗漱,方問道:“殿下是要回去用早膳,還是留在這兒用?”
宇文慧聽到主仆二人對話,忙道:“留下來一起吃。”
長公主沒理會她,沖著阿溫道:“回寢殿去。”
說著率先走在前頭,全程目不斜視,未看旁人一眼。
“旁人”宇文慧捧著心口道:“皇姐當真是冷血無情——”
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
直到二人背影消失,又忍不住旋開笑臉,一把將被子蒙在臉上,笑得好不開心。
……
昨日張御史一事,董蕓一言不合就把人下了臺,今日上朝,便有人提出要補人上來,并推薦了幾個人選。
董蕓道:“這個位置朕已經有人選了。”
說罷讓人宣顧沖上殿。
顧沖此人,正是沱東四大家族顧家家主顧頜的弟弟,早些年和李玄等人并稱沱東四杰,在李玄私德這件事情上,緊咬不放。
也因為其言辭犀利尖酸刻薄,不為人所喜,加上宇文敬上臺后,科舉制度形同擺設,顧家又一直韜光養晦,以至于如今已經過了不惑之年,仍無大的建樹。
董蕓看上他,是因為顧沖有幾個好的品質。
他本身就是有學識的人,有傲骨,且不畏強權,對女性具有同理心,否則也不會因為雪姬的事咬了李玄那么多年還不輕易松口。
整體來說,是個不錯的諫臣胚子。
這樣的人即便難纏,但只要自己私德有底,公德不虧,就不會與他站在對立面,如此一來,顧沖于她,也算是一把很好使的劍了。
而且身為帝王,日日被人戴高帽子,容易在一聲聲萬歲中迷失自我,需要有人直言不諱,時刻進行鞭策。
董蕓正好缺這樣的人才。
與董蕓和那些文官不同,梨花這些武將,除特定的軍務會議或固定的大朝會以外,非必要不上朝。
她的主要任務就是訓練士兵,派遣探子刺探北邊的軍情,隨時待命出征。
有時候會到沱江南岸邊上,協助北邊老百姓渡江。
近日,渡江的老百姓是越來越多了,北岸軍隊攔也攔不住,有些渡口的士兵甚至倒戈,直接投了南軍。
缺口一打開,人潮便蜂擁而至。
梨花見渡江的人多了起來,立即增調士兵維持秩序,協助辦事官員進行登記。
這日卻見一個士兵押著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過來,一臉興奮道:“大將軍,俺要立大功了。”
梨花看著眼前灰頭土臉的主仆二人,問道:“什么大功?”
那士兵忙道:“北邊傳來消息,羯族要求宇文敬將他女兒玉珍公主和一百個美人送去和親,宇文敬好不容易湊了一百個人,不料公主卻跑了!據說此人就混雜在南下的流民中,乘機渡江而來。小的見這兩人行動詭異,于是就多了個心眼,特別留意他們。果不其然,讓我發現了這個!”
說著,他張開手掌,露出一對金色的耳環。
“這兩人雖做男子裝扮,身上卻帶著女子飾物,而且還是這般金貴的東西,普通人家怎么會有這些東西,上邊圖案,咱們民間更是少有。小的這才起疑,一檢查,旁邊那小子果然是個太監。”
聽士兵如此描述,事情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梨花看著瑟瑟發抖的兩人,點了點頭,對士兵說道:“你做得很好,明日回到大營,記得來找我領功,這二人就交給我。”
那小兵一聽,喜滋滋地退下了。
梨花直接將二人帶回去,關押起來,再去向董蕓匯報。
太極西堂內,董蕓聽完她的敘述,沉思片刻后問道:“你有什么想法嗎?”
梨花道:“宇文敬有錯,但小姑娘也挺可憐,要是送到羯族,怕是不會有好日子過。”
先前代替五姑姑去和親的那位女囚,不過半年就被折磨死了,即便是宇文敬的女兒,這么小,送過去,下場定也慘烈。
而她自己也是差不多這個年紀被向婆子騙去街上賣掉,當時若不是綁定了系統,現在還能不能活著都說不定,就算活著,也必定生不如死。
“當然,”梨花道,“該怎么處理,還是得聽你的。”
“倒是乖得很。”董蕓看了她一眼道。
她自從登基之后,就忙碌了許多,成天和朝臣議事,經常批閱奏折到半夜。
而梨花也沒得閑,東奔西跑,馬不停蹄地不斷發展壯大霧隱軍。
她知道,只有把軍權牢牢把握在手中,才能保證董蕓皇位的穩固。
董蕓能壓制百官,最大的倚仗就是她。
兩人各忙各的,平日少有時間在一起。
就算晚上偶爾有點時間,也忙著滾到一起,滾完了董蕓就累得不行,哪里還有說話的力氣,這么一算下來,這段時間兩人身體的交流竟大于語言的交流。
故而這會兒能單獨說上幾句話,都顯得彌足珍貴。
梨花見她目光柔軟,不似平日殿上的冷厲,心念一動,情不自禁上前擁住她。
迎著對方的灼灼目光,道:“想你。”
這是她當下心里的感覺,很想姐姐。
即便近在咫尺,也是想的。
只要想著她,心里就脹脹的。
董蕓聽她這一聲,莫名地竟覺得眼眶發熱,摟著她的脖子依偎進她的懷里。
她何德何能,有這么一個女孩在身邊,一路相隨,不離不棄。
“嗯,要天天想,每時每刻都想。”她輕輕地吸著鼻子,語氣卻霸道極了。
梨花親了親她的鼻尖,“想的,一直都在想。”
兩人濃情蜜意了一會兒,董蕓這才道:“去把她帶來吧,我親自問她。”
很快,梨花便派人去將宇文明珍帶了過來。
宇文明珍見到董蕓,躊躇不安著也不知道該行什么禮,最后只能怯生生地跪在地上,弱弱地叫了一聲皇姐。
她年紀小,董蕓對她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印象了。
見董蕓遲遲沒有說話,小姑娘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地褪去,最后橫了心,咬著牙道:“求皇姐救我!”
“我為什么救你?”
董蕓記憶被揭開,語氣變得冷硬,眼神更是銳利如刀。
“你父親設計殺我父皇,逼死我母后,我與你們家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你憑什么認為我會救你?”
宇文明珍被她咄咄逼人的語氣嚇得渾身發抖,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我……我也不愿意做他的女兒,可命運就是這樣,我沒有辦法,若是可以,我寧愿生在普通人家,也不愿做那提心吊膽的皇家貴胄。”
“你沒出生在普通人家,你怎知普通人家的日子就是好的?”董蕓反問。
“總之好過被送去羯族和親,受那些蠻人的折辱。”
董蕓背對著她,站了許久。
宇文明珍沒有得到她的答復,不安極了,身子不停發抖,宛若風中落葉。
好不容易等她轉過身來,誠惶誠恐地抬頭看她,等待著最后的宣判。
董蕓深深舒了一口氣,道:“看在你年紀小且身不由己的份上,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送你去交州,從此以后,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宇文明珍這個人,生死有命,無人給你倚靠。但是你想清楚了,就憑你和你身邊的小太監,無權無勢,手無縛雞之力,說不定還沒到交州就喪了命。”
“二是我留你在宮中繼續當公主,享受榮華富貴。但你必須依附于我,唯我是從。而你此生往后的目的,那就是成為我羞辱宇文敬的工具。”
“你要選哪一個?”
宇文明珍聽到還有選擇的余地,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決絕道:“我選第一個,泯然眾生,就算出門即死,我也認命了。”
董蕓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緒,“既然如此,明天會有人送你們上路。”
說罷,揮手讓人將宇文明珍帶了下去。
梨花一直守在外頭,看著她處理完了,這才走了進來。
她知道,宇文明珍的事,多多少少會牽扯到姐姐的心緒。
對仇人的女兒心軟,于姐姐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又何其無辜。
董蕓見她入內,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梨花一眼便能品出其中的苦澀。
“待會兒還有其他事情要出去嗎?”她輕聲問道。
梨花搖了搖頭。
董蕓的眉眼舒展開來,笑意也終于到達了眼底:“晚上回去和芙寶好好吃頓飯。”
“好。”
第186章 大器
玉珍公主失蹤, 宇文敬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羯族的使者團已經來京三天了,就等著人齊了送回去。
宇文敬不得不立即找來丞相李高,還有楚湘王等擁躉商量對策。
禮部尚書也是頗為頭大, “難就難在,咱們里邊有他們人, 皇上有幾位公主,全都給漏了出去,咱們是防不勝防啊。”
楚湘王小心翼翼道:“不若找人代替, 就跟當初大長公主找人替換掉榮華公主那般?”
李高搖了搖頭:“這個辦法用過一次后,再用就不靈了。”
又有人道:“既然朝中有內奸, 玉珍公主失蹤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入使團的耳中。與其費盡心機找人替代, 還不如直接找使團說明情況。”
李高:“玉珍公主混跡在流民中, 向南逃亡,尋求宇文明月的保護。這對皇上來說,不啻為一次重大的羞辱。使團應該明白,我們比他們更不希望這種情況出現。”
宇文敬聽到這話,臉色頓時更加陰暗。
對于他來說,女兒若是死了倒也罷了, 但她竟然投奔那妖女而去,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百姓若是知道這事, 人心豈不更加動蕩!
一時間氣得咬牙切齒,咯咯作響。
他看著李高道:“丞相所言極是,玉珍不見, 朕比使團還著急。既然如此,就請丞相親自走一趟, 向使團說明。使團既然知道情況,想來應該給予理解。”
李高沒想到這棘手的任務最終會落到自己頭上, 但君命難違,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談了兩天,總算談出個結果來。
羯族使團最后提出的條件是,要求大魏再選一名皇室家族適齡的公主、郡主或縣主前往羯族和親,另外每年歲貢再多加絹三萬匹。
宇文敬聽到這些條件,臉色鐵青。
但眼下北邊的蠻族已經蠢蠢欲動,直壓邊界,如果這個時候再與羯族交惡,兩國同時發難,他根本無法抵擋。
無奈之下,只得忍氣吞聲接受了這些條件。
可適齡的和親公主去哪里找?他倒是有五六個女兒,但大的幾個都已經許配出去了,除了玉珍公主,再小的也才七八歲,顯然不合適。
于是便把目光投向了周邊的皇親國戚。
好一陣篩選之后,只剩下楚湘王的十六歲的女兒婉茹郡主合適。
難就難在,婉茹郡主是楚湘王愛妾媚夫人所生的女兒。
王府內,媚夫人正梨花帶雨地向楚湘王哭訴,而婉茹郡主則是以死相逼,楚湘王是個耳根子軟的,一時之間猶豫不決。
媚夫人哭哭啼啼道:“當初他那個皇帝是怎么當上去的,若不是王爺和鎮國將軍全力支持,單憑先帝離奇死亡這件事,根本就輪不到他。如今位子坐穩了,他就不把王爺您放在眼里,連您的孩子都要算計,這還有天理嗎?”
楚湘王連連嘆氣:“這能怎么辦,若不是玉珍公主逃了,也輪不到咱們家婉茹。”
媚夫人哭道:“誰又能確定公主是真的逃走了,還是被他送走了呢?誰都知道,去羯族就等于是跳進了火坑。他舍不得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受苦,就把人送走了,卻要讓別人家的孩子去頂替。”
媚夫人越說越激動,“皇親國戚就這么幾個孩子,我們家婉茹年紀正合適,說不定他就是盯上王爺您了!”
楚湘王背著手在屋里踱步,眉頭緊鎖:“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他點名要我們家的婉茹,如果我不交,那就是抗旨不遵!”
媚夫人哭得就要暈過去了,道:“王爺,您就不能去求南邊幫忙嗎?宇文明月那么厲害,短短時間內就統一了南部,手下將領如云。只要她愿意出兵,定能驅逐羯族,哪里還需要送人納貢?”
楚湘王聽到這話,瞥了媚夫人一眼,嘆息道:“當初先帝死因蹊蹺,我明知這里邊有問題,但只因先帝并無男嗣,為了不使大魏絕后,最后選擇和鎮國將軍一起將宇文敬拱上皇位。現在去求她,你說她能答應我嗎?”
媚夫人淚眼汪汪地望著他:“您不去試試,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幫忙?再說,先帝的死又跟您沒關系,這筆賬不該算在您頭上。”
楚湘王聽到這話,心中一動。
媚夫人察覺到他的猶豫,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說:“王爺,您看不出來嗎?宇文敬已經撐不住了!北邊的老百姓都趕著往南邊跑,已經沒人愿意打仗了,田地荒蕪無人耕種,要不了多久,北邊蠻兵就打過來,他撐不了多久了!”
“王爺,您得趕緊想辦法找后路啊。否則一旦蠻兵攻來,別說您的基業,就連我們王府上下一干人等都性命難保啊!”
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讓楚湘王瞬間慌了神。
他腦海中一片混亂,猛然轉身道:“我現在去找鎮國將軍商量對策。”
然而,剛出到大院門口,就被新任北鎮撫司指揮使梁二攔住了去路。
“王爺,這么晚了,您要去哪兒?”
楚湘王不禁心頭一跳,宇文敬這是為了防止女兒逃跑,竟派人把王府給團團圍住了。
這分明是在逼他啊!
“怎么?本王是被軟禁了嗎?”楚湘王怒目而視。
梁二哈哈一笑:“自然不是,只是如今京城內,北蠻細作陡然增多,王爺大晚上的出行不安全,下官不過是稍微關心一下。”
楚湘王冷哼一聲:“你們不就是想要婉茹嗎?現在王府被你們圍得水泄不通,她插翅也難飛,你們還不放心?連我也想攔!”
梁二忙道:“下官怎敢對王爺不放心,不過是擔心王爺的安危罷了,王爺請便吧。”
楚湘王一甩衣袖,黑著臉上了馬車。
……
鎮國公府,林小公子正在大發脾氣。
林老太太好不心疼,一口一個“心肝寶貝”地喚著。
鎮國公當年擁護宇文敬上位,深得其器重,這些年來整個鎮國公府風光無限,府內上下,在京都,幾乎都是橫著走。
然而林小公子橫著走了好幾年,今日卻陰溝翻船了。
這不,出門遇到個羯族使團的人,雙方為了一個女人起了爭執。本以為能憑借鎮國公府的威名震懾對方,卻不料反被對方打了一頓。
負責的官員趕了過去,但也只是勸他息事寧人。
小公子何曾受過這種氣,回到府中便大鬧起來。
小廝只說公子見到羯族使者欺負女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反倒被對方教訓了。
林老太太聽完,將那羯族使團罵了一遍,順帶將鎮國公也數落了一番。
“我說這到底是大魏國還是他們羯族的地盤啊,人家都作威作福坐到咱們的臉上了,怎么就不管管?”
林大夫人偷偷瞥了丈夫一眼,附和道:“就是,一個小小的羯族都敢這么囂張,要是北蠻大軍真的打過來,我們這些世家大族豈不是要跪著迎接?”
話未說完,鎮國公便厲聲打斷:“住口!”
林大夫人立刻噤若寒蟬。
她說不得,可老太太卻說得。
“介之啊,你也看到了現在的形勢了,京都能不能守住都是個問題。咱們得給自己留條后路啊。羯族還只是個小國,倒也罷了;可萬一蠻人真的打過來,京都守不住,咱們鎮國公府怕是兇多吉少了。”
鎮國公緊鎖眉頭,沉思許久才開口道:“如果向南邊妥協,那我們現在的一切,可能都保不住了。”
老太太急切道:“可也總得把命留下來吧。”
鎮國公嘆了口氣,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來報,說楚湘王來了。
……
南邊。
金鑾殿上,眾臣議論紛紛。
“陛下,楚湘王和鎮國公既已表態,懇求陛下出兵抗擊蠻族,陛下何不順水推舟,與北軍聯手,共同驅逐蠻人,一統南北!”
董蕓搖頭:“京都長久以來被五大家族所掌控,若算上宇文敬一族,加起來是六大家族,如今不過是兩家吱聲,算不上誠意,不去。”
“陛下,”另一位大臣急切進言,“如今北蠻大軍壓境,若不借此機會促成南北兩軍聯手,一旦北蠻擊敗宇文敬,勢力必將進一步壯大。到那時,就不是我們南軍能抵抗得了。”
“待北蠻控制北邊,必定覬覦南邊,到時候蠻族鐵騎渡江南下,大玥危矣。”
“是啊,陛下,”又一位大臣憂心忡忡地附和,“北蠻人生性彪悍,擅長騎射,身材魁梧。若他們揮師南下,我們恐怕難以招架。”
“再深重的仇恨,也抵不過族群存亡的危機。”
“臣附議!”
“臣附議。”
金鑾殿內,附和聲此起彼伏,多位朝臣紛紛表示支持聯合北軍,共同抵抗蠻人。
董蕓微微瞇起眼睛,環視了一番那些站出來支持的大臣,然后又將目光轉向武將這邊的梨花。
“大將軍,你怎么想?”
梨花這才舉牌上前:“臣以為,上京方面誠意不足,末將認為,應暫不出兵。”
她的話音剛落,便有人反駁道:“久聞大將軍武功蓋世,連驃騎大將軍都不是您的對手,但戰爭并非單打獨斗,講究的是謀略與兵力,是數以萬計將士的比拼。就算您打得過蠻軍的首領,可其他士兵卻未必能抵擋得住北蠻上萬鐵騎的征伐,請大將軍三思!”
梨花面無表情地回應:“我能打得過蠻族首領,我的士兵不需要聯合北軍也能打得過蠻人的鐵騎,我并非在說大話!”
董蕓聽她這語氣,面上不動聲色,轉頭看著下列的張孝師,問道:“驃騎大將軍以為如何?”
張孝師目光閃了閃,呃了一聲,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道:“論單打獨斗,末將打不過大將軍,論排兵布陣,末將也不如大將軍來得巧妙,實在不敢妄言。”
董蕓又將目光投向慕容九天和左齊:“輔國將軍、車騎將軍,你們有何高見?”
這兩位都是梨花的師父,此刻被點名,不由得面面相覷。
說實在,這個徒兒確實出挑,但對方可是北蠻人!正如前邊有人說的那樣,就算她能打得過蠻族首領,可南軍眾兒郎,真的能與那些強悍的蠻人抗衡嗎?
董蕓若有所思道:“這么看來,除了大將軍覺得可以打得過蠻人,其他人都不看好。”
就在這時,夏尋雁上前一步道:“臣以為,或許還是可以等上一等。如今都這個地步了,上京方面卻仍只有兩家表態,顯然缺乏足夠的誠意。就算要聯合北軍,也不能由著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倘若他們說聯合就聯合,那么將來擊敗北蠻后,治國的大權又該如何算?”
眾人聞言,瞬間沒了聲音。
董蕓最后拍板:“那就按照夏相所說的,六個大家族,至少有四家表態要請朕過江去為他們做主,朕才會考慮下一步動作。”
有人急切道:“可是陛下,當真等到了那個時候,北蠻大軍恐怕已經席卷整個京都了——”
董蕓抬眼:“朕心意已決!”
時至朝會結束,群臣還在議論紛紛。
梨花神色如常,出了太極殿后又轉身去了軍營。
到了傍晚,才返回宮里。
大將軍可自由進出后宮并居住宮里,這是歷朝歷代從未有過的事。
但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是男人,后宮妃子皆是女人,大將軍男子身份,確實不該入后宮。
如今的大玥皇宮卻是個例外。女皇帝與女大將軍,沒有后宮的顧忌,自然無須避嫌。
況且皇帝的性命都是大將軍無數次救下來的,大將軍還能害皇帝不成?
久而久之,大家也習慣了大將軍就住在宮里這個事實了。
梨花回到宮里,董蕓還在忙碌。
見她回來,驚訝道:“今日怎么回得這么早?”
梨花將她手上的筆給收起來,放到旁邊的筆架上。
“想帶你去看一個好東西。”
“好東西”這三個字,董蕓可是很少能從梨花口中聽到,畢竟她如今是皇帝,要什么能沒有?能打動她的東西是越來越少了,梨花跟著她,自然是知道的。
但能讓梨花稱為“好東西”,董蕓一下子就來了興趣。
她好奇地轉過身來:“到底是什么好東西?”
梨花攬著她的肩膀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董蕓坐了一天了,早就乏得很,聽她這么說,立即站起身來。
“走,去看看。”
梨花轉頭沖著翠兒道:“晚上讓芙寶先睡,我和陛下今晚可能要很晚才回來。”
翠兒應下。
二人偷偷摸摸地出了宮,兩人一騎,朝著皇城外疾馳而去。
董蕓靠在梨花的懷里,轉頭問道:“我們要走很久嗎?”
梨花嗯了一聲,“要跑兩個時辰。”
董蕓認命,順勢在她脖子那里吻了一下,隨即便轉過頭來,將全身的力氣卸下來,依偎在她懷里。
這段時間以來,日日待在宮里,乏悶已久,這次能趁著夜色出來跑馬,就當作散心,也挺好。
說是散心,可隨著這么一路奔著,她倚在梨花懷里,不要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等被搖醒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到了地方。
腰有些累,梨花將她抱下馬去,又給她揉了揉。
董蕓看著前邊開闊的一片荒蕪,又看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火把,疑惑道:“你給我準備的驚喜在哪里?”
“就在前面,”梨花從脖子上取下望遠鏡,開啟夜視功能,遞給她。
“左邊那里,有一座矮山,山上有幾座房子,那是我們的目標。”
接著,她指向右前方大約五六里外的一片火光,“那邊密密麻麻的火把那兒,是霧隱軍最新研究的武器場。帶你來這里,就是想讓你親眼看看新武器的威力。”
董蕓取下望遠鏡,遠遠目測了一下矮山和基地的距離,有些不敢相信道:“你是說,要在四五里之外直接打擊山上的目標?這會不會太匪夷所思了?而且那里好幾座房子呢,得多大的東西才能把它們全部摧毀?”
她轉頭看向梨花,眼中滿是疑惑:“即使是用于攻打城門的投石機,射程也不過幾十丈遠。你不會告訴我,你這個新武器的威力比投石機還要強大吧?”
梨花只是笑笑,沒有直接回答。
她走到一旁,點燃了早已準備好的火把,向基地的方向揮舞了幾下,似乎是在發出某種信號。
緊接著沖著董蕓道:“現在,把望遠鏡對準目標,別眨眼。”
董蕓聞言,立刻將望遠鏡對準了遠方的矮山。
突然間,一聲轟鳴響起,半空中似乎有什么東西以極快的速度飛向矮山。
緊接著,巨大的煙塵騰空而起,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那座矮房子在瞬間被炸得粉碎。
董蕓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而梨花則繼續揮舞著火把。
轟——轟——轟——
隨著連續的爆炸聲響起,矮山上的另外幾座房子接連被摧毀,甚至連周邊的樹木也未能幸免,被強大的爆炸力攔腰炸斷。
五次連續的轟炸過后,梨花將火把向下一揮,示意停火。
“結束了,”她輕聲說道,“明天早晨趁著天亮,再給你演示一次。”
董蕓目不轉睛地看著梨花,心跳加速,聲音略帶顫抖地問道:“這……這真的是你研究出來的嗎?”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這個基地要建在這么偏遠的地方,如此巨大的動靜若是在城池或村莊附近進行,勢必會引起極大的恐慌。
梨花搖了搖頭:“這個東西,和曲轅犁及造紙術的出處一樣,叫紅衣大炮。”
都是系統出品,算不得她研究。
“怪不得今日你在朝堂上會那么篤定,”董蕓感嘆道,隨即又有些嗔怪地說道,“壞胚子,也不事先跟我透露一點風聲。”
梨花老老實實地解釋道:“這個武器剛弄出來沒多久,性能還不是很穩定……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但考慮到如果瞞著你,可能會影響你的決斷,這才帶你過來看看——”
剛說完,看到董蕓有些站不住的模樣,趕忙丟下火把攬住她的腰問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董蕓搖了搖頭,緊緊抓住梨花的手臂說道:“不是不舒服……是太激動了,我簡直不知所措,心跳得好厲害……”
這樣的武器,聞所未聞,威力之巨大,五雷轟頂天打雷劈也就這個樣子吧。
有了這樣的武器,她還怕什么!
梨花扶著她道:“你如今是大玥的女帝,將來還是整個南北的天子,這些,不過才是開始。”
“這些都是你給我的。”董蕓看著她,眼神發亮。
梨花笑了:“我整個人都是你的,更遑論這些東西。”
董蕓聽她這話,心里愉悅得很。
“你對我真好。”
梨花將她擁進懷里,“我對你的好可是有條件的,不允許你立后宮,只能有我一個人。”
董蕓嗔道:“你一個人我都應付不完,再多幾個人,豈不是要我的命。倒是你,現在聲名大噪,還不知道有多少男的女的往你身上湊!”
梨花道:“放心吧,別的人我一個都記不住,就光只記得你了。”
兩人黏糊了一會兒,梨花道:“眼下已經是半夜,黑漆漆的也不好趕回去,我們往基地那邊去,宿上一晚,明早趁著天亮再給你演示一遍,到時候我們再去小矮山上面看看,檢查一下這個紅衣大炮的威力再回去,如何?”
董蕓瘋狂點頭,她也想趁著白天看看這大家伙的威力。
兩人于是又上了馬,往基地而去。
與來時的昏昏欲睡相比,董蕓這會兒顯得很興奮,在梨花的懷里轉來轉去,說著剛剛看著大炮轟炸的場景。
跟芙寶一個模樣。
梨花攬著她的腰,嘴角帶笑,偶爾插幾句話回應她。
兩人到的時候,那些人正在清理發射后的現場,見到董蕓進場,齊刷刷都跪了一地。
董蕓含笑,讓他們平身。
等人都站起來了,她才發現,居然有好多熟悉的面孔。
大根、秦大山、張老五夫婦,還有大小林子的父親林勉等近百位鄉親,另外還有十幾個文人模樣的,應該是負責設計和圖紙方面的研究人員。
這些人剛忙完,一個個灰頭土臉的,但一雙雙眼睛尤為明亮,看著董蕓,盛滿激動。
“陛下——”
“陛下——”
一聲聲很是熱切。
董蕓心里顫得厲害,她強壓著心里的情緒,與鄉親們寒暄。
等說完話,已是深夜,眾人這才回宿舍歇息。
宿舍分為男女兩個區域,每個區域又隔成若干小間,每間住著十幾個人。
這里條件簡陋,沒有什么特權,就算是梨花之前來,也是和大家一起睡在大間里。
她把自己的床鋪讓給董蕓睡,自己則將鋪蓋鋪在地上,準備打地鋪。
其他人怎么能讓大將軍睡在地上,紛紛出聲讓她來自己床上睡,但都被梨花給拒絕了,最終無奈躺下。
但一想到跟大玥皇帝睡在同一間房舍里,每個人都忍不住激動得心怦怦直跳。
躺在床榻上的董蕓,同樣心潮澎湃,想到剛剛的紅衣大炮轟炸時候的一聲聲巨響,想到鄉親們那一雙雙透亮的眼睛。
逃亡的經歷,讓她失去了很多,但同樣地,也收獲了許多。
她側過身子,借著外頭屋檐下燈籠那微弱的光線,深深凝視著躺在自己床前的女子。
那是她深愛的姑娘,身姿躺得筆直,兩只手交叉著放在腹上,呼吸均勻。
若不是在宿舍里頭,董蕓一定會立即下床,鉆入她被窩里,在她懷里尋一個舒服的地方躺下。
可惜現在不方便。
只能這么癡癡地望著她。
卻見那人原本放在腹上的右手動了動,向上伸了過來。
董蕓趕忙伸出手,很快就被她捉在掌心。
手背在下一刻印上了一個溫熱的吻。
“睡吧。”那人輕輕說道。
一如兩年多以前,她被張孝師和白愁參帶走,那小啞女也是這么守在她的榻前,眷眷地吻著她的掌心,安撫著她。
她輕輕嗯了一聲,這才收回手,安下心來躺平,沉沉睡去。
第187章 援軍到
近日, 上京頻發事端。
楚湘王的女兒婉茹郡主出逃,鴻臚寺闖入大量百姓,羯族使團遭遇襲擊, 百位美人被劫走。
羯族使團憤然離京,臨別時更是放下狠話, 誓言不日將踏平上京,將這份恥辱加倍奉還。
宇文敬這下是徹底下不來臺,惶恐至極。
新年剛過, 羯族的報復終于還是來了,邊境戰火燃起。
但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 羯族率先發兵, 北蠻緊隨其后。兩個異族, 仿佛約好了一般,如同一狼一虎,直逼魏國邊境。
宇文敬緊急調兵,遣將前往西北羯族戰場鷺州和正北部的蠻族部落伽西戰場。
邊境的將士抵抗一輪,最終還是節節敗退。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戰線已經被逼到了邵平關, 距離京畿地帶不過三百里的距離。
一時間,京都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百姓紛紛出逃。
同樣著急的還有京都的五大世家。
三百里的距離,快馬一天一夜就能趕到,一旦大軍兵臨城下, 所有人都得完!
原本還在躊躇不定的大家族們再顧不得利益和面子,也顧不上宇文敬的阻攔, 紛紛派人前往南邊,懇求南邊出兵, 驅除羯族和北蠻軍。
董蕓掃視了一眼臺下眾人,問道:“這是第幾個家族了?”
“回陛下,除宇文敬一族外,正好是第五個。”身旁的宦官恭敬地回答道。
董蕓聞言,冷笑一聲,“可總算是低下他們高貴的頭顱了!我還以為他們骨頭能再硬一些,堅持到蠻人攻入上京的那一刻!”
其他朝臣們卻憂心忡忡。
如今北蠻大軍已經在百里之外,再加上陰險狡猾的羯人,就算南邊的士兵趕到,當真能打得過那些如狼似虎的異族人嗎?
有人更是暗自搖頭嘆息,暗暗質疑女帝實在過于剛愎自用,對大將軍的信任更是盲目到了極點。
一個二十多歲的帝王,又是女子之身,還能盼她能有什么雄才大略?
還有這位不過雙十年華的大將軍,同樣是女子之身,不過是武功高了一些罷了,卻如此不知深淺,如何能擔當起拯救家國的重任?
真是把好端端的一手好牌給打爛了。
女人當家,果然還是不行。
董蕓又怎會看不出底下的暗潮涌動,她并未在意,只是高聲喚道:“大將軍何在?”
梨花上前,朗聲應道:“末將在。”
“外族之患已迫在眉睫,朕命你,立即點兵渡江,率領大軍趕赴北境,將異族人驅趕出關,收復山河!”
“末將領命!必將不負陛下所托!”
“張孝師、慕容九天、左齊等諸位將軍,全力配合大將軍,聽候大將軍傳令,不得有誤!”
眾將齊聲應道:“末將領命!”
……
蠻人的驍勇善戰早已是聞名遐邇,但邊軍將領也并非個個孬種。
難是難在,北軍軍備早已破敗不堪,那些甲胄和武器,都還是順義帝在位時打造的,近十年來就沒更換過。
還有更難的。
自與羯、蠻兩族開戰以來,邊境糧草就已經捉襟見肘!將士們吃不飽肚子,哪里還有力氣與敵人浴血奮戰?
士氣低迷如同瘟疫般蔓延,隊伍開始潰散。
兩族聯軍還未發起猛烈攻勢,北軍的防線便如同紙糊般脆弱不堪,一退再退,直至退到了昭平關。
十萬大軍,如今就僅剩三萬人了。
老將秦歡站在關口上,望著遠方蒼茫的大地,心中五味雜陳。
他吐了口唾沫,狠狠地說道:“孩兒們,不能再退了,再退就得退到上京了,一旦到了京都,國就破了。”
副將咬牙道:“將軍,可也不能讓弟兄們白白去送死啊。眼下我們不過三萬殘兵敗將,西北的羯族雖然人數不及我們,但蠻人那邊,追上來的阿魯納部隊就有一萬人,更不用說后面還有近十萬大軍駐扎在紅谷。”
“一旦他們后面的人員跟上來,發起總攻,就咱們這些人,怕是一個時辰都撐不住!”
另一位將領補充道:“別說他們后面的人跟上來,就是阿魯納這一萬人馬,我們就已經難以抵擋了。”
蠻族先鋒隊伍一人雙馬,裝備精良。
反觀邊軍,連馬兒都是瘦骨嶙峋,拿什么跟人家打?
秦歡深吸一口氣,撓了一把胡子,“守不住也得守啊!老子這輩子誓不當逃兵,也絕不會向蠻人和羯人投降!”
眾人一聽,都默默低下了頭。
又有哪個士兵愿意投降,愿意當逃兵?
此時正值正月,寒風凜冽,將軍們尚有幾件破舊的冬衣御寒,而普通士兵卻只能身著單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有人提到:“既然這里已經靠近上京了,能不能讓上頭給咱們送些冬衣過來御寒?”
副將嘆道:“別說有冬衣了,前兩天剛申請糧草,上頭都調不出來!說還要等兩天。你說連飯都吃不飽,這樣下去不用等人家打過來咱們就撐不住了,這還怎么打?”
秦歡聞言鼻子一酸,只能解釋道:“去年北邊到處鬧災荒,百姓紛紛南渡,無人種地,無人納糧,這才耽擱了。”
“將軍,想當年先帝在位,邊軍不說條件有多好,可也從未寒磣到這個地步。就算從哪里挪也要先緊著咱們的口糧吧!”
有人道:“哎,別想了。咱們在外邊衣不遮體食不果腹,京都內各世家極盡奢靡歌舞升平!皇帝三宮六院一年不知道納娶了多少妃子,后宮光是脂粉錢一年就高達四十萬兩!最低一級的宮女,年俸祿都有近兩百斛,再看看咱們將士一年能拿多少軍餉。”
“軍餉?”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個聲音,帶著幾分諷刺,“哈哈哈都兩年沒拿到了!咱們這些兵蛋子都是白當兵,哪有軍餉可拿?死了就更不值咯,沒有撫恤,死了也是白死!”
秦歡心中苦澀,別說普通士兵,他自己的待遇又好到哪里去。
若不是家世不好,他至于被安排到邊關那么多年嗎?
“行了,不要再說了!”
情況已是如此,再說下去糧草和冬衣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只會讓軍心動搖得更厲害。
然而待他走后,底下的士兵們并未安靜下來,反而竊竊私語的聲音愈發高漲。
“聽說南邊士兵的待遇好,武器甲胄都是新的,女帝更是下令,所有軍備三年一換,軍餉也沒聽說落下過。”老兵壓低聲音,眼中的羨慕擋也擋不住。
“南邊經濟繁榮,沱東一帶都是富饒之地。煬州和瀝州臨近海口,聽說正在和洋人做生意呢,光是關稅就能收一大筆,當兵的待遇肯定不差,不像咱們這樣。”另一個士兵接過話茬,語氣中滿是向往。
“哎,你們說,咱們能不能想辦法投靠南軍去?畢竟女帝是先帝之女,大魏先祖的后人,大家同宗同源,咱們投誠也不算叛軍。”
“可是女帝并未派兵渡江,咱們就算有心投誠,也不知該往何處去。”
“你們說,都這個時候了,女帝為何遲遲沒有動靜?難道真的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祖宗的江山被蠻人奪去嗎?”
這時,一個看似頗有見識的老兵開口道:“你們不懂,女帝這是在等京都各世家妥協。”
“妥協?什么意思嘛?”
“就是等世家們主動低頭去求她,承認她的統治地位,支持她的政令。”老兵解釋道。
“這……這女帝也太小心眼了吧,眼下國家都要滅亡了,她還在計較那點子事?”有人不滿地嘟囔道。
“錯,女帝并非小心眼,而是有遠見。”一個士兵反駁道,“她這時候不把握機會拿下世家,后面就容易被吃得死死的。”
“且不說女帝,都這個時候了,各世家卻為什么死咬著嘴邊利益不放,不愿意妥協?”
“就是,女帝不發兵你們說她不好,明明世家一低頭就能成的事,你們不怪世家卻怪女帝,這也太不公平了!”
“哎,想讓世家大族低頭,難咯。”
“叔,為什么世家不愿意低頭?”有個年輕的小子忍不住出聲。
“還能為了什么?利益唄。”老兵嘆了口氣,“女帝在南方推行均田制和官紳納糧制,這對世家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他們萬頃良田,怎么可能舍得把田地分出去?”
那老兵又繼續道:“他們不僅不舍得,他們連田稅都不愿意交。剛剛副將不是說了嗎,宮里胭脂錢一年就得四十萬兩,世家不納糧不交稅,那這些銀子從哪里來?還不是從咱們小老百姓身上搜刮。”
“哦,我明白了。所以女帝這是在逼世家低頭,好把他們的財富分出來給老百姓。”年輕的小子恍然大悟道。
老兵嘆了口氣:“是啊,這么一來,世家哪里愿意妥協。咬牙硬撐著,就指盼著咱們這些當兵的,能幫他們守住昭平關,把蠻人打出去,他們好在關內繼續享福。”
其他士兵聽了這番話,個個義憤填膺。
“老子在邊關流血流汗,就是為了保護這些臭蟲,真是不值當。”
“叔,你這么一說,我就更想去投奔女帝了。”年輕的小子說道。
“老叔,你說女帝不渡江,萬一北邊守不住了,被蠻人奪了去,對她也不好吧?”一個士兵擔憂地問道。
老兵沉思片刻后說道:“我估摸著,女帝也不愿看到這樣的結果。但若是世家還是冥頑不靈的話,她可能也會狠下心來不發兵。等到蠻人真的占領了北邊之后,她再以收復山河為名,遣兵渡江,將蠻人驅除出去,再把領地和財富從蠻人手中奪回來,重新分配。”
小年輕突然笑道:“這不相當于把財富洗白了的意思?”
老兵笑了:“可不是嘛,不過咱們北邊的這些兵蛋子和老百姓可就慘了。”
說完深深嘆了口氣,“女帝這招是狠了,只是北蠻軍如此驍勇,到時候北方淪陷,她想要奪回來,怕是難咯。”
小年輕忙道:“聽說南邊出了個女將軍,很是厲害。”
老兵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一個女娃娃,細胳膊細腿的,能厲害到哪里去。
……
當夜,夜色如濃墨般厚重,狂風呼嘯。
昭平關大營內,燈火如豆,稀疏而黯淡。
士兵沉浸在睡夢之中,卻不知死亡的陰影已近在咫尺。
西營一名士兵半夜起來放水,迷迷糊糊之間,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黑影。
睡意在一瞬間被驅散得無影無蹤,他驚恐地張嘴欲呼,但短促的呼喊聲還未完全發出,喉嚨便已被冰冷的刀刃割破,最后瞪大雙眼,倒在了血泊之中。
幾乎在同一時刻,一道尖銳的號角聲刺破了夜的寂靜。
這突如其來的警報聲如同驚雷一般,瞬間將整個營地從沉睡中驚醒。
“敵襲——!”
“敵襲——!”
“列陣——!列陣——!”
呼喊聲此起彼伏,打破了夜的寧靜。
秦歡從夢中驚醒,聽到外面雜亂的腳步聲,一股寒意從脊背直竄上心頭,渾身一震,瞬間坐起。
眨眼之間,長刀已然握在手中。
身上的甲胄,睡前并未解下,隨著他站起身來,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將軍,是羯族人夜襲,大約五千多人,目標直指西營。”傳令兵匆匆趕來。
大營坐南,兩翼分東西兩營,西營存放著僅剩不多的糧草。
秦歡心中暗罵一聲,他本以為西邊有棲山阻擋,羯族人不會輕易發動攻擊,沒想到還是低估了這群人的狡猾。
他大步走出營帳,高聲呼道:“擂鼓,迎戰!”
“何副將帶一萬人馬留在大營防守,其余人等隨我前往西營!”秦歡果斷下令,轉身跨上戰馬,直奔西營而去。
等趕到西營時,只見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士兵們正在奮力搶救糧草,而羯人則趁機在暗處發動攻擊,一時間慘叫連連,慘狀不堪。
這些羯人似乎已經摸清了對西營的布局,不斷利用火光和煙霧制造混亂,分割包圍小股守軍,逐一消滅。
秦歡見狀心中一緊,大喝一聲:“弓箭手準備!火矢齊射!”
很快,一支支帶著火焰的箭矢劃破夜空。
火光中,羯人的身影不再隱蔽。
但即便如此,這些人依然勇猛異常,利用火勢發起更加猛烈的攻勢。
邊軍顧及糧草,一時間投鼠忌器。
“穩住陣腳,結圓陣防御!”秦歡迅速調整戰術。
士兵們迅速反應,圍繞著糧草堆形成堅固的防御圈。長槍兵在外圍構成第一道防線,抵擋敵人的沖鋒,弓箭手則在后方持續輸出,給予敵人重創。
眼看陣型奏效,羯人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找到切入點。
雙方正在僵持之際,大營那邊突然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
秦歡瞬間繃緊了神經,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很快,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面帶驚恐地報告:“將軍,不好了!蠻人…蠻人正在攻打我們的大營!”
“來了多少人?”秦歡緊張地問。
“太多了,整個隘口前面黑壓壓一片人,根本就望不到邊。”士兵氣喘吁吁地回答。
聽到這個回答,士兵們心頭突突直跳,有人眼里已經透露著絕望。
蠻軍駐扎在紅谷的隊伍趕上來了!
而且羯人和北蠻還聯手了!一個偷襲西營吸引火力,另外一個直奔大營而去,目的就在昭平關關隘隘口。
秦歡最怕的情況,終究還是發生了。
整個昭平關只有不到三萬殘兵,如何能抵擋得住?
一時間心跳如擂鼓,他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今夜或許就是他們這支邊軍的生死存亡之際。
“傳我命令!”秦歡大聲喊道,“所有人做好最壞的打算,我們沒有退路!”
他迅速調整戰略,下令全軍放棄西營,全力回防大營。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面對懸殊的兵力對比,這一切努力或許都是徒勞的。
但已經由不得他們多想了。
混亂與火光中,邊軍且戰且退,往大營方向奔去,而羯人像毒蛇一樣緊追不舍。
火光中,每一聲慘叫都像一把尖刀刺進秦歡的心臟。
他轉頭回望著身后戰場上慘烈的景象,心中充滿了無盡絕望,仿佛看到了邊軍正在一步步走向毀滅的深淵。
但他們不能再退,只能戰死。
今夜之后,異族將會從他們的尸體上踏過,長驅直入,攻入上京。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無力極了,手中的大刀幾乎再也握不住。
就在在這緊要關頭,東面突然出現了密集的星星火點,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將軍,好像是援軍!”小兵一抹眼睛,哭喊道。
秦歡想都不想,直接搖頭:“我們沒有援軍!”
他們邊防軍就是最后一道屏障,宇文敬不會舍得把上京的十萬禁軍調出來支援他們,那是他最后的底牌,這些絕對不是禁軍。
或許是蠻族的后備軍也說不定,倘若是,那就是來向他們索命的。
“將軍,沖在前頭的是位女將——”
“女將?”秦歡終于停下了步子。
手下士兵一聽,頓時興奮起來:“莫非是南邊的女將軍?梨花大將軍?”
秦歡瞪大了眼睛,遠遠眺望著北邊。
一大片火光之中,數萬鐵騎,仿佛天降神兵一般。
人數之多,同樣望不到邊。
整個地面都在震顫。
而當先一人身披銀甲,手持長槍,英姿颯爽!
在她身后,數萬精銳騎兵如同狂潮般席卷而來,馬蹄如雷,塵土飛揚,卷起一陣又一陣的煙塵,銀色的身影仿佛要將這黑暗的夜撕裂。
真的是位女將!
“難道真的是那位女將軍……”
士兵們看到這一幕,無不歡呼雀躍:“南軍來了!我們有救了!”
“是女帝派人渡江來接應咱們了!”
“弟兄們,殺啊!沖出去!殺這些蠻人個片甲不留!”
士兵們瞬間士氣大振,原本籠罩在心頭的絕望一掃而空。
他們揮舞著手中的兵器,發出震天的喊殺聲,仿佛要將這些日子的壓力與恐懼都宣泄出來。
蠻軍怎會料到大半夜的居然還有這么一支龐大的隊伍出現,不得不放棄隘口,轉頭和援軍對上了。
為首的阿魯納和援軍女將領率先斗在一處,但是讓所有人萬萬沒想到的是,都還沒來得及眨眼,阿魯納就被挑下馬,身首異處。
還不到十招的工夫。
雙邊戰爭一觸即發,甚至前頭的隊伍已經交上手了。
卻聽到一陣嘹亮的號角聲。
嗚——
嗚——
嗚——
是蠻軍退兵的信號。
“暫時避戰——”蠻軍中有人喊道。
對方似乎已經意識到,今夜奇襲的目的必定不能順利達成,加上關隘易守難攻,再打下去,結局難料,并非他們想要的結果。
尤其是突然冒出的這支援軍,首領竟如此厲害,幾招之內便能把阿魯納挑下馬來。
阿魯納可是北蠻的十大勇士之一啊!
探不出深淺,避戰才是上策。
羯人和北蠻軍如潮水一般退去,留下了滿地的尸首。
兩軍會合,士兵們歡呼聲震天。
秦歡腰間中了一刀,鮮血染紅了戰袍,看起來頗為狼狽。
但仍拄著大刀朝援軍迎了上去。
迎面而來的女子,年輕得過分,但眼神堅毅,容貌秀美。
任誰也想不到,這樣一位年輕的女子,竟是女帝的得力干將,能號令數以萬計的大軍為她作戰。
“秦叔叔——”
一位小將緊隨其身后,大老遠向秦歡打招呼。
秦歡定睛一看,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昭然侄女,你怎么也來了?”
秦昭然笑瞇瞇道:“侄女我如今可是女皇陛下欽封的平虜將軍,隨大將軍北上驅除蠻軍和羯人。”
說著,轉向梨花道:“大將軍,這位是秦將軍,當年隨我祖父征戰過蠻族,算是我的本家人。”
梨花微微頷首。
“秦將軍,久仰了。”
秦歡此刻還沉浸在激動之中,看著眼前年輕的女子,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抱了抱拳道:“大將軍的名聲,本將如雷貫耳,今日能得一見,實屬榮幸。”
梨花道:“蠻人侵犯邊境,長驅直入,上京五大家族惶恐不已,請求陛下做主。陛下令我北征,收復山河。秦將軍,你是要聽我的,還是要繼續聽宇文敬的?”
秦歡遲疑了一下,回道:“末將聽命于正統。”
梨花道:“女帝乃先皇順義帝親生女兒,要說正統,再無人比得過她。還是秦將軍認為,陛下以女子之身,不堪大任?”
秦歡轉頭看向身后的士兵們,只見他們一個個眼神激動地盯著他,仿佛在催促他快些應下來。
這樣他們就能名正言順地投靠南軍,成為女帝的兵馬了。
再看梨花那凜冽的眼神,秦歡最終回道:“子承父業,天經地義。女皇陛下英明神武,自當繼承大統。”
他無法說出效忠宇文敬的話來,畢竟剛剛若是沒有這支援軍,他們這群人說不定早就命喪黃泉了,哪里還有站在這里談條件的資格。
既是先帝之女,也算不得不忠。
梨花對他的回答很是滿意,“很好。往后你和你的人,便編入本將軍的隊伍,聽我號令!”
秦歡深吸一口氣,雙手抱拳:“屬下領命,一切謹遵大將軍吩咐!”
“現在立即點兵,征集三千個不怕死的勇士,隨我的先遣隊前往羯人營地。天亮之前,本將軍要讓這些羯人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秦歡聽到這話,心中如同被重錘擊中一般。
趁勝追擊,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羯人應該想不到懦弱的邊軍會在遇襲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內,反過來去偷襲他們吧!
這個人,當真是敢想極了!
其他士兵聽到后,瞬間熱血沸騰,高聲響應。
“我要去!”
“我也要去!”
“還有我!”
第188章 想梨花
邊關駐軍太渴望一場勝利了, 但這些年來,因為上京對外的態度,他們就幾乎沒打過一場勝仗。
很多新兵蛋子根本就沒有嘗過, 將敵人踩在腳下到底是什么滋味。
但是今夜,他們知道了。
在以往的夜晚, 他們總是守在營帳中,提心吊膽地防備著敵軍的突然襲擊,卻從未敢想象, 有一天他們也能成為夜襲者,潛伏在別人的營帳之外。
而且還是在敵軍剛剛襲擊過后的不到兩個時辰之內。
邊軍三千人, 加上大將軍先遣小隊兩千人, 一共五千名勇士, 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然出發。
雖然斥候曾多次偵察過羯族營地,但由于羯人警覺性極高,他們的偵查往往只能在外圍進行,五里之內的內圈,他們是進不去的。
但眼前的大將軍,腦子里像是裝了輿圖一樣,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這些羯人的藏身之處。
在靠近羯人營寨內圈的時候,所有人棄馬步行, 大將軍召集各小隊長進行任務分配,給每個小隊都安排了具體的進攻方向。
五千人的隊伍,分成十個小隊, 人數不一,各司其職。
一隊負責戒備, 管理信號傳遞;
二隊負責開道,清除營地守衛;
三隊負責發動奇襲, 趁敵人不備,沖入營中盡可能地收割人頭;
四隊為神弓手,占據營地制高點,攻擊主要目標,壓制敵軍;
五隊直奔羯人馬場,待進攻信號發出之后,將所有馬兒往外趕,切斷羯人的退路;
而余下的主力部隊,則在奇襲結束后,負責抵擋羯人的反攻,在正面吸引火力。
邊軍從未經歷過如此周密的戰術部署。以往,他們的行動往往簡單粗暴,不是整體突襲就是正面進攻,因此常常出現漏洞。
但更多的時候,他們只是被動挨打,鮮有機會主動出擊。
然而,今夜不同往昔。
讓士兵們感到震驚的是,大將軍沒有選擇坐鎮主力部隊,而是親率二隊,身先士卒。
邊軍一個小兵崽子有幸和大將軍分到同一個小隊,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看著她敏捷如同獵豹一般,在夜色中悄無聲息地接近羯人的營長。
只見她手法嫻熟,瞬息之間就解決了幾個守衛,那些羯人根本就來不及發出聲音,就已經成了匕首之下的亡魂。
小兵看呆了,渾然不覺危險已悄然逼近。身后營帳的暗影中,一個身影悄然出現,手握短刀,迅猛地向他撲來。
眼看刀尖就要刺入他的喉嚨。
小兵驚恐地緊閉雙眼,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然而,預料中的疼痛并未到來。相反,他聽到了一聲悶哼,隨后一個沉重的物體壓在了他的背上。
潮濕溫熱的液體滲透了他的衣衫。
他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回頭望去,只見那個偷襲者額頭上插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腦袋無力地垂向一側,顯然已經一命歸西。
那把匕首,正是大將軍的。
小兵慌忙推開身上的羯人尸體,翻身坐起。
大將軍摸過來,將匕首拔出,沖著他點了點頭,又朝前頭繼續匍匐前進。
小兵眼睛一熱,趕忙跟上。
而與此同時,三隊奇襲的隊員們順勢跟進,沖入營帳,對那些還在睡夢中的羯人展開了屠殺。
這些羯人萬萬沒想到,他們剛剛完成任務歸來,躺下休息才沒多久,那些之前在幾十里之外還瑟瑟發抖的邊軍,此刻正揮著大刀朝他們的脖子砍來。
有些羯人甚至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就已經身首異處。
一切都那么地猝不及防。
很快,四下里開始陸陸續續發出慘叫聲。
羯人終于意識到有人夜襲,驚慌失措地呼喊著列陣抵抗。
而此時四隊弓箭手已經持續占領了高地,一旦有人冒頭,就直接一箭過去,將人干凈利落地干掉。
隨著動靜越來越大,羯人終于組織起了隊伍,列陣迎戰。
奇襲隊員見對方已經做出反應,立即隱入黑暗中。而前頭的主力部隊很快收到信號,正面發起進攻,吸引火力。
馬場的馬兒這時候也被放出來,朝外奔去,震得地面顫動不已。
羯人搞不清楚狀況,以為是敵方大部隊來襲,一時間人心惶惶,四處逃竄。
黑暗中的奇襲隊員們趁機出動,獵殺落單的羯人。
慘叫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邊軍的士兵們第一次參與這樣的戰斗方式,心中震撼難以言表。
想到幾個時辰之前,這群惡魔就是這樣闖入他們的西營,收割同袍性命,新仇舊恨夾雜在一起,嘶吼著將一個個仇人送上西天。
羯族人失去了先機,陣腳大亂,被邊軍各個擊破,很快就潰不成軍。
有些羯人想要趁亂逃走,卻發現馬匹早已被放走。
才剛逃出幾步,就被追上來的邊軍一刀刺中后心。
自詡為獵手的羯族人,終于嘗到了成為獵物的滋味。
整個過程大約持續了一個時辰左右。
隨著戰場上的慘叫聲漸漸沉寂,勝利的喘息與歡呼聲交織在空氣中。羯族的四個領隊,被五花大綁地押解到眾人面前。
眾人齊齊呼喊:“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幾個部落湊成的一個彈丸之國,竟敢要求我們的公主和親,甚至索要歲貢,真是膽大妄為,當真該死!”
“邊關不知道多少老百姓慘遭這群惡魔的蹂\躪,這些畜生死不足惜!”
面對邊軍的憤怒指責,那幾人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末日已至,反倒狂笑道:“那又如何,你們自詡泱泱大國,最終還不是要向我們這些所謂的彈丸小國屈服!”
“一群孬種,再多的人也打不過我們!”
邊軍將士們氣得咬牙切齒,但大將軍未下命令,壓著怒火不能動手,只能朝幾人頭上吐著唾沫,以泄心頭之恨。
梨花抬頭看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丟下一句話道:“把他們全都處理干凈,帶上馬匹和財物,回營!”
說罷,翻身上馬,準備返程。
邊軍將士們聞言,心中一陣狂喜。手起刀落,直接將幾個領隊抹了脖子,用布條包裹起頭顱,要帶回西營給同胞們泄憤。
一起帶回來的,還有上千匹駿馬。
羯人和蠻族人作為游牧民族,擁有遼闊的土地來飼養馬匹。這次能夠繳獲對方這么多馬匹,士兵們興奮得滿臉通紅。
更不用說還有其他豐厚的戰利品。
這些羯人一路驅趕邊軍,一路掠奪。他們身上掛滿了值錢的東西。大將軍并未要求將士們上繳財物,這意味著,拿到了就是自個兒的了。
滿載而歸的幾千人隊伍,浩浩蕩蕩地返回了昭平關。
留守的士兵見到這一幕,腸子都悔青了。
秦歡腰上受了傷,沒有參加夜襲。
但從這群兵崽子們口中得知了襲擊的經過,也不禁震驚了許久。
他知道,大將軍能提出夜襲,結果必定不差,但了解到細節之后,總算品出了差距來。
不但從魄力上自己就沒辦法跟這個年輕的將軍比,在行動策劃和安排方面,也沒能及人家的一半。
大將軍雖然看似不善言辭,但她的協調能力卻出奇地好。
五千人出任務,一半多不是她的人,短短時間內她也能把隊伍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士兵們回來之后,幾乎沒有一個不服。
大家睡覺之前都還在討論著這場行動,尤其是被梨花救過一命的小兵崽子,已然把這位和自己同歲的女將軍當成了唯一神祇來看待。
“我是萬萬沒想到大將軍居然跟我們一起去清道,這種活兒向來有去無回,都是些不怕死的上,大將軍居然跑在了前頭,這不是身先士卒是什么!”小兵崽子眼里充滿了崇拜。
“我冒冒失失的,大將軍也沒呵斥我,只是讓我小心一些,嗚嗚嗚,大將軍真的好好啊。”
“喂喂喂,你注意點,你一個大男人,怎么能露出這種表情。”旁邊士兵提醒道。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大將軍就是最厲害的,誰說大將軍不好我跟誰急。”小兵崽子道。
另外一位同樣出任務的士兵笑嘻嘻道:“誰敢說大將軍不好?看看我們今天帶回來的這些戰利品,大將軍都沒收上去,這樣的大將軍,大家都恨不得把她給供起來。”
那些沒能參加任務的士兵則是滿臉的羨慕嫉妒,“我昨天受了傷,沒能去成,真是虧大了。下次有機會,我一定要去。”
“放心吧,羯族的那個營地才一萬多人,他們后邊還有個大本營,咱們肯定還有機會。大不了到時候直接打到他們老家去,把他們的部落洗劫一空。”
眾人聊得興起,又忍不住感慨道:“多虧了大將軍來救援,不然咱們昨天就已經全都交代了,哪還有機會在這兒聊天?”
“你們看南軍的裝備,那甲胄閃閃發光,他們可真是太有錢了。”有人羨慕地說道。
“秦將軍昨天已經答應編入大將軍麾下了,咱們以后都是大將軍的人了,肯定也能換上那樣的裝備。”
而在另一邊的大帳中,幾位將領正在商討接下來的戰略。
秦歡道:“大將軍昨夜率領兩萬精兵及時趕到,一時間確實震懾到了蠻軍。但蠻軍人數眾多,據我所知,他們至少有十萬大軍,甚至更多。這次夜襲昭平關,他們并未全體出動。一旦他們摸清了我們的底細,必定會發起更猛烈的進攻。到時候,以將軍這些兵馬,再加上末將這里兩萬多的殘兵,恐怕難以抵擋。”
“更不用說羯族那邊昨夜損失了一萬多人,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必定會伺機給我們致命一擊。”
梨花點頭:“我明白秦將軍的擔憂。當初我們收到邊軍退到昭平關的消息后,為防不測,先安排一半人馬輕裝趕路,提前趕來支援,還有一部分人馬押送著輜重,會稍微慢一些到達。”
“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想辦法守住關口,等待后面部隊的會合。”
秦歡聽到后面還有援兵,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
北境烽火連天,而南邊的日子依舊如常流轉。
董蕓一如既往地忙碌著。
戰報也是一份接著一份被傳往朝廷。
“啟奏陛下,北征大軍已全部渡江,大將軍親率兩萬精銳鐵騎在前,全速馳援昭平關的邊軍;張孝師等諸位將軍則負責押送輜重,緊隨其后。”
“報——羯人與蠻族聯手夜襲昭平關,幸得大將軍及時趕到,保住了關口。大將軍趁夜色未褪,率領兵馬尾隨羯族敗兵,反手偷襲其營地,殺得對方措手不及。羯人的一萬三千先行軍全軍覆沒!”
“報——我軍后續部隊已全部抵達昭平關,北蠻軍退至百里之外的紅河。”
“報——左齊將軍和大牛將軍奉大將軍之命,繞過越莽山,突襲了羯族駐扎在鷺州的兩萬大軍,大獲全勝。殘余的羯人士兵不足千人,倉皇向西北逃竄,已難成氣候。同時,太華公主率領八千勇士直搗羯族后方,一舉殲滅了羯族最大的阿勿嘀部落。羯人聯盟至此土崩瓦解。”
聽到這一連串的捷報,董蕓臉上的緊繃神情終于稍稍舒緩。
原本不看好大將軍的一眾文官,在一次次捷報傳來之后,便漸漸地不敢吱聲了。
董蕓看在眼里。
但不得不說,臣子們提出的意見也是客觀存在的。他們不是和梨花朝夕相處的人,想讓他們全然信任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孩,確實難以辦到。
就算是自己,若不是知道梨花有后手,或許也未必能堅定信念。
她主動開口道:“羯人和北蠻聯手,大將軍為避免兩面受敵,先拿下羯人以解除后顧之憂,如此之后便可全力對付蠻軍。”
“但蠻軍才是塊難啃的骨頭!”
說起北蠻的這支隊伍,朝堂上的氣氛又變得凝重起來。
順義帝在位時,大魏與蠻族的交鋒就未曾占到半點便宜,雙方一直勢均力敵、相互忌憚。
只是這幾年宇文敬上位,國力衰退,也給蠻族人看到了機會,這次便糾集十萬人馬,想借此一舉拿下大魏國。
先前在北征之事上與董蕓意見相左的文官們,看著眼下捷報頻頻,女帝也沒有追究他們之前的態度,見好就收,反過來寬慰道:“大將軍有勇有謀,既然能將羯人滅族,又有張孝師和慕容九天等老將配合,將蠻人趕出關外,應該不是難事。”
董蕓搖了搖頭:“大將軍來信,說北蠻傾全國之力南下,勢在必得。對方人數眾多,彪悍好戰,又多數是騎兵,我們的士兵多為步兵,與之抗衡,大將軍的壓力不小。”
希望那些紅衣大炮能幫上大忙。
等忙完事情,回到后宮。
芙寶下學回來,等著母親用晚膳。
如今皇家的小朋友就她一個人,設置尚書房沒有意義,就只請老師來一對一教導,為避免她讀書枯燥,又另外給她找了四個與她差不多大的小伙伴為她伴讀。
除之前的蔡夫子之外,老夏相和小夏相都安排了對應的課程,芙寶每天的時間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
見到董蕓進殿,芙寶恭敬上前行禮。
如今已經六歲的她,已經開始學習各種禮儀,舉止也變得更加穩重。不再像以前那樣,見人就往懷里撲。
董蕓對她倒沒想這么苛刻,但考慮到這孩子未來要擔當的大任,就算她有心放縱,其他人卻是不許的。
她點了點頭道:“去請五姑奶來用膳。”
芙寶應聲就要去,卻聽到門口傳來宇文慧慵懶的聲音:“請什么請,我自己餓了不會來嗎?”
語氣里夾雜著好大一股怨氣。
董蕓心中好笑,道:“請你吃飯還有錯了?”
宇文慧答道:“你的錯可大了,我都懶得說你。”
眼下宮里就這三位主子,吃飯再分開,可就真的就太冷清了。
三人坐下,董蕓親手給她盛了一碗湯。
宇文慧見狀說道:“你現在可是萬金之軀,卻給我盛湯,這事傳出去,我豈不是要被萬人唾罵?”
話雖這么說,她接過湯碗喝起來卻是一點也不含糊。
董蕓笑道:“萬金之軀又怎樣,還不是姑姑的侄女。”
一邊說著,一邊給芙寶夾菜。
芙寶甜甜道:“謝謝母皇。”
董蕓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道:“吃飯吧,你這些日子學習用功,可費腦了,多吃點兒。”
“嗯,”芙寶用力點頭。
宇文慧接口道:“吃得像梨花那么多,身體也能像她一樣棒。”
聽到梨花的名字,芙寶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她問董蕓:“母皇,梨花什么時候回來?”
董蕓看著她:“還早呢,現在剛打完羯人,接下來還要對付北蠻,可能得好幾個月。怎么了,想梨花了嗎?”
芙寶一聽還要好久,情緒瞬間有些低落:“想,好想梨花。”
梨花是她忠誠的大狗狗,是她最好的玩伴,是那個無論她長多大都還會愿意把她高高舉起的人。
董蕓道:“母皇也想她了。”
一旁的宇文慧聽了,突然用力地咳了一聲,滿臉幽怨道:“哼,我也想我皇姐了。”
她與皇姐好不容易解開心結,關系更進一步,誰知這個沒心沒肺的侄女,竟然直接把人支到了瀝州和沱東,美其名曰建設港口,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去與洋人進行貿易談判。
這一去,竟然有小半年之久,人影都不見一個。
甚至連除夕這樣的團圓夜,都沒能回來!
早知道自己當初就該厚著臉皮跟去,免得在這深宮之中,孤苦伶仃地獨守空房。
宇文慧越想越氣,忍不住給了那人一個埋怨的眼神。
董蕓接收到這個眼神,只能無奈地回以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這事確實是我提議的,但我也沒說要大姑姑親自去啊。她自己主動請纓,我總不能駁了她的面子吧?”
“你說得倒輕松!你口中的‘信得過的人’,來來回回不就是那幾個嗎?你這不就是變相指定了她去嗎?”
宇文慧越說越來氣,又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氣呼呼地捧起湯碗,大口喝湯。
冷不丁碗中突然多了一塊肉丁,是一旁的小崽子夾的。
“五姑奶,您就別再生母皇的氣啦。”
宇文慧看著她那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捂著心口喲喲兩聲。
轉過頭卻沒好氣地白了董蕓一眼,面上仍假裝生氣道:“你可真是好福氣啊!內憂有你大姑姑幫你解決,外患有梨花二話不說帶兵北上。就連我這個當姑姑的,想說你兩句,都有這么個小家伙來護著你。”
董蕓見狀,趕緊放下筷子,討好地挽住她的胳膊,撒嬌道:“姑姑,你怎么能把自己給忘了呢?你也是我的大靠山啊!”
宇文慧嗔了她一眼,這才消了氣道:“誰叫你是我們的寶貝疙瘩,不幫你還能幫誰。”
董蕓又伸手一把攬住芙寶,道:“現在還有這個小寶貝疙瘩,姑姑也要一起寵才是。”
宇文慧看著眼前的母女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嘴上卻不肯認輸:“廢話真多!快坐好吃飯!”
第189章 叫陣
紅河, 蠻軍大營內。
胡魯的心情就像被點燃的炸藥,他猛地一拳,將放著軍事輿圖的桌面砸得嗡嗡作響, 怒氣沖沖道:“區區八萬魏軍,何懼之有, 為什么要后退?”
左屠耆王阿合奇抬起頭,瞥了他一眼,“昭平關猶如天塹, 易守難攻。魏軍援軍已然抵達,既然沒辦法攻下來, 不后退, 難道留在那里, 跟羯人一樣當靶子,等待魏人各個擊破嗎?”
胡魯不屑地哼了一聲:“羯人?他們就像地洞里的老鼠,怎能與我族相提并論?”
阿合奇道:“大王對魏國勢在必得,此次南下,慎之又慎,一點點差錯都不能有。昭平關是通往上京的最后一道屏障, 對方必定嚴防死守。錯過了上次那么好的機會,只能等待新的時機。我們駐扎在那兒, 僅憑一座孤山做靠背,四面皆是破綻,一旦敵襲, 對我們大大不利。你若是不服,自己帶兵出去叫陣便是, 別拉著整個大軍跟你一起下水!”
胡魯恨恨道道:“叫陣就叫陣,魏軍那些小雞崽子來一個殺一個, 來兩個殺一雙。殺他個十個八個,也能嚇破他們的狗膽,等殺光了,昭平關也就不攻自破!”
阿合奇直視著他,突然話鋒一轉:“阿魯納是你堂兄,你們兩人,誰更勇猛?”
阿魯納,這個名字在蠻軍中已經成為了一個禁忌。
此人正是數日前帶兵突襲昭平關的將領,才和援軍打了個照面,十招之內,就被援軍女將斬落馬下,如今他的頭顱還掛在玥國邊軍的大營門口。
這對蠻軍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此刻聽到阿合奇提起阿魯納的名字,胡魯臉色很是不好看。
“阿魯納實力不弱,他只是因輕敵而敗。他向來好色,見到女人就發情,看到那個女將美貌動人,一時大意,才被對方趁機挑下馬來。如果換個對手,他早就把對方砍成兩段了!”
阿合奇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并未多說什么。
胡魯又嘟囔了兩句,然后大聲說:“明天我就去叫陣!”
玥軍這邊。
兩次戰斗,不僅殲滅了羯人的先鋒和主力大軍,還重創了羯人最強大的阿勿嘀部落,使得羯人在北邊幾乎銷聲匿跡。
數十年來困擾西北邊境的羯患,終于得到了徹底的解決。
全軍上下,沉浸在一片喜悅當中。
帥帳之中,梨花與張孝師、慕容九天以及左齊圍坐一起,商討接下來的作戰計劃。
秦歡、慕容錦和秦昭然等人參與討論。
慕容九天沉吟道:“蠻軍后退百里,在紅河附近安營扎寨,看樣子他們是打算與我們進行長期對峙啊。”
梨花搖頭:“未必。近年來北邊鼠患猖獗,草原許多地方逐漸荒蕪。各部落為了爭奪肥沃的草地和水源沖突不斷。此次蠻王賽罕領兵來犯,目的就是想侵占大魏北境,遷徙他們的子民。他們勢在必得,來勢洶洶,是想一舉拿下咱們。”
“不過他們耗不起,尤其是糧草供應問題。十幾萬大軍,一天的開銷不是個小數目,多少牛羊才夠吃?我們不一樣,我們有沱東地區,還有西邊的塞西平原,中南地區都能為我們提供源源不斷的糧草。”
張孝師若有所思:“大將軍的意思是,蠻人打算孤注一擲?”
梨花點頭:“不出意外應該是這樣,他們會等待時機,集結全部力量,押在某一次戰役上,然后給我們致命一擊。”
慕容錦插話道:“那外頭有個蠻漢一直在罵罵咧咧叫陣是什么意思?”
張孝師笑道:“應該就是憋不住了,過來挑釁泄泄火,順便探探我們的態度。”
慕容錦聞言雙眼放光:“那我去會會他!”
慕容九天用僅剩的一只獨眼瞪著她。
“那個叫胡魯的家伙力大無窮,你左手不便,不許去冒險!”
“爹——”慕容錦不依了。
雖說她被皇家給認了回去,可是在熟人面前并不避諱,對慕容九天該怎么稱呼還是怎么稱呼。
張孝師打趣道:“太華公主身份尊貴,若是您有個閃失,我們可沒有辦法向陛下交代。”
慕容錦聽到這話,頓時有些不悅。
“在軍營里,沒有公主,只有將軍和士兵。胡魯那廝口出狂言,污言穢語不斷。任由他這樣辱罵下去,不僅陛下的名譽受損,士兵們也會感到憋屈。”
慕容九天拿她沒辦法,抬眼去看梨花。
梨花道:“胡魯那廝一身蠻力,但靈活性不強,師姐倒是可以一戰。”
慕容九天沒好氣道:“我讓你勸她,你倒是把她給放出去了。”
梨花笑道:“眼下還沒到真正決戰的時候,大家出去練練手也好。”
說著轉頭沖著大弟道:“大牛,你陪公主出去會會那個叫胡魯的。機靈一點,見勢頭不對就護公主下來,打了敗仗不丟人,為了面子而送命才是真正的愚蠢。”
大牛應聲領命,和慕容錦一齊走出了營帳。
兩人還沒走遠,聲音卻隱隱約約傳過來,只聽大牛道:“錦兒姐,咱們商量個事兒唄。一會兒出去見那個胡魯,你讓我先上,成不呢。”
慕容錦道:“那不成,這次是我自己爭取來的機會,你想打,你自己去求你大姐。”
大牛頓時沒了聲音。
慕容錦自從左手受傷后,慕容九天專門她打造了一把騎兵專屬的單劍,這種劍比較長,但是又有一定的弧度和寬度,更有利于靈活地揮舞。
但這種劍也有一個缺點,它不像長劍一樣往往能一下就刺死敵人,給敵人帶來的往往是皮肉傷。
但不管是什么武器,只要駕馭熟練,總能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二人點了兩百名士兵就往外去。
還沒出大營前,就聽到前頭叫囂聲不斷。
“你們大魏男人都是孬種,拱出一個女皇帝騎到你們頭上作威作福,連打仗都得靠女人,你們也別出門打仗了,趕緊回家去洗衣服做飯帶孩子去,一個個趴陰漢!”
“有種出來啊,與你爺爺大戰個三百回合!”
“龜縮糞墻里的鱉孫,敢出來戰嗎?”
“出來打啊。”
“這些魏人小兒,走路都不穩,哪里會打仗?不敢打就趕緊早些投降,回家吃奶去……”
這些蠻人也是算準了距離,都是站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叭叭叭地叫罵。
邊軍氣得要死,射箭又射不到,大將軍沒有下令讓出去會戰,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個個頭上氣得冒煙,只得趴在高墻邊上,扯著嗓子一句句罵回去。
慕容錦忍不住勒馬豎著耳朵仔細聽了一會兒。
以前沒到過前線,聽說兩軍對壘,經常會陣前對罵,但她沒想到這罵仗會如此“殘酷”,如此激烈,甚至比真刀真槍的戰斗還要兇狠。
簡直就是傷人于無形!
大牛注意到慕容錦緊抿的嘴角,忙道:“錦兒姐,你別聽,都是粗俗的糙話,聽了臟耳朵。我一會兒出去給罵回去,保準把他們氣死了。”
慕容錦想起了醫館那個鋸了嘴的葫蘆,瞥了他一眼,“你會罵嗎?”
大牛拍了拍胸口,猛地抽了一下身下的馬匹,奔出營外。
等到距對方一箭距離,這才一拉韁繩,吁了一聲。
沖著眼前那一撮蠻軍罵道:“你他娘才是趴陰漢,瞧你們蠻人這副德行,上陣不到十招就被割了頭顱,平日就是趴陰趴多了,腿軟了,真正上陣的時候就干不過了!”
慕容錦聽后愕然,沒想到這個大塊頭竟然如此能罵。
原來在面對喜歡的女孩的跟前就容易嘴笨,還真的是。
她緊隨其后,策馬出營。
只見對面一個身形魁梧的蠻將,果然被大牛這話氣得七竅生煙,兩只鼻孔一張一合的,感覺拿一把柴火放到他鼻孔跟前就能點得著。
此人正是胡魯,他一身肌肉如同鐵打,手握一桿狼牙棒,看上去力大無窮。
慕容錦驅馬上前,冷嗤一聲:“這么看不起女人,你難道是男人生的?”
胡魯沒想到對方會派出一個女人來應戰,剛才的怒火瞬間轉化為大笑:“臭娘們,爺爺講話誰允許你搭話,還是看上爺爺我,特意送上門來給爺玩的?”
慕容錦也不惱,這種莽漢的話若是也放在心上,那真不用活了。
可后邊的邊軍戰士聽到這話就忍不住了,侮辱他們公主,那可比侮辱他們還要嚴重,插嘴罵道:“你爺爺就是條土狗,才生了你這種沒臉沒皮的狗東西,一張嘴就噴糞。”
“說你長得像狗都侮辱了狗,就你這幅丑樣子,看你一眼,我都得回去洗眼睛。”
“你老母生你那天,你爺看了你一眼,就被你丑死了,長這么丑還出來嚇人,你以前打仗靠的不是真本事,全是靠你這張丑臉把人嚇死了吧!”
胡魯先前罵了半天,罵得邊軍接不上話,可把他給得意壞了。
卻沒想到冒出了個女將后,這些邊軍嘴巴像是裝了利刃似的,一張口就射箭,一句比一句毒,可把他給氣得七竅生煙。
嘴里啊呀呀地,舉著狼牙棒就沖了上來。
邊軍戰士們見狀更是嘲諷連連:“看吧,長得丑就算了,罵架也罵不過。看你舉個棒子還呲牙咧嘴的,是不是棒子太重舉不動了?要不扔地上,跪下來跟我們公主求饒,說不定還能放你一馬。”
胡魯被徹底激怒,揮舞著狼牙棒狠狠地砸向慕容錦。
那力道之大,只聽聲音就讓人心驚膽戰。
若是被這一棒砸中,腦袋肯定要開花。
對慕容錦來說,對方越生氣,她越有利。這種只有蠻力的對手,最忌諱的就是心性浮躁。一旦浮躁,就會失去準頭,力道雖大卻打不到人,還耗費自己的體力。
不過她身上受過傷,也不敢托大,舞著劍迎了上去。
兩人你來我往,轉眼之間就斗了三四招。
慕容錦和他硬碰幾次后,胳膊肘被撞得發麻,胸口氣息翻涌不休。
胡魯眼看她小臉發白,哈哈大笑道:“小娘們,打不過了吧,速速下馬就擒,爺爺我憐惜你,不把你打死,把你綁回去做我的小嬌娘,讓爺好好疼愛你。”
邊軍見到這一幕,不禁有些擔憂。
慕容錦卻是冷笑一聲,隨即便改變了戰術。
她知道自己不能和這大塊頭這么打,硬碰硬肯定吃虧。
最后選擇以避讓為主,再瞄準對方的破綻進攻。
胡魯每一擊都幾乎用盡全身力氣,但他的招式一旦用老,就很難收回。
慕容錦就是捉住他這一個特點,幾次故意露出破綻,引得胡魯揮著重棒攻擊,之后再靈活避讓。
而胡魯一擊不中,想要收回攻勢卻已經來不及,巨大的慣性帶得他往前踉蹌,差點跌倒。
局勢慢慢發生轉變。
兩人很快就從馬上戰到馬下,打的不可開交。
慕容錦故技重施,反復幾次,胡魯就已經氣喘吁吁,汗如雨下,一張臉更是漲成了豬肝色。
反觀慕容錦,自從掌握節奏后,就打得沒那么吃力了,開始變得氣定神閑。
胡魯被她戲耍幾次,差點幾次摔倒,狼狽不已。
不由得怒火攻心,大吼一聲,再次不管不顧地朝著慕容錦攻去。
慕容錦眸光一閃,身形不退反進,迎著胡魯的攻勢而上,在即將貼近他身時,忽然足尖一點,身形貼地閃過。
隨后右腳支撐,拐到一邊。
手中的長劍如毒蛇吐信,迅疾地刺向胡魯的背后。
胡魯察覺不對時已經來不及躲避,只來得及側了下身體,就感到肩胛處傳來一陣銳痛,緊接著是熱血涌出的溫熱感。
“啊——”他忍不住慘叫一聲,回過身憤怒地朝著慕容錦錘去。
慕容錦虛晃一招,騙過胡魯,緊接著一劍直指其胸口。
胡魯大驚,但已躲避不及,只得用狼牙棒硬擋。
只聽“鐺”的一聲,劍棒相交,火星四濺。
慕容錦借勢一挑,將胡魯的狼牙棒挑飛,緊接著一劍抵住其咽喉。
胡魯大驚失色,整個人猛地往后一翻滾,瞬間退出幾丈之外。
自知不敵慕容錦,忙不迭地朝著自己的馬兒跑去,笨重的身體此刻卻展現出難得的靈巧。
他一把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朝來路狂奔而去。
后方的蠻軍見到主將落敗而逃,哪敢有絲毫逗留。生怕邊軍追擊上來,紛紛催動戰馬,緊隨胡魯身后,一個個如同喪家之犬,奔逃而去。
邊軍見狀,瞬間哈哈大笑。
“這么著急,趕著回去拜見你老母嗎?”
“哈哈!胡魯這丑鬼逃命的樣子真是又丑出了新高度!”
“瞧那爛褲/襠的慫貨,看看他們那熊樣,褲/襠都跑掉了也顧不得撿,會打仗嘛?”
那群人聽到身后這一聲聲罵,馬鞭抽得更狠了,恨不得當即就消失在原地。
慕容錦暗暗舒了一口氣。
幸好對陣的是胡魯這樣笨重的大塊頭,要是換另外稍微靈活一些的,估計就沒那么好打發了。
再聽著邊軍仍在罵罵咧咧著,第一次覺得,罵仗厲害的人,能把人罵到郁卒,應該也能算上軍功一件。
這個胡魯,這次回去之后怕是能弄出陰影來,下次怕是不敢上戰場了。
她決定,待會兒回去就去跟梨花給那幾個“鐵嘴”邊軍請功。
第190章 背后互謀
胡魯前來魏營門口, 最終落荒而逃。
蠻軍陣營,才和援軍對上就連損了兩員大將,這讓左屠耆王阿合奇很是惱怒, 原本盼著胡魯這次出去能拉回點面子,如今聽到士兵匯報完前頭的情況, 一張臉頓時拉得好長。
看這個胡魯狼狽的樣子,阿合奇瞥了一眼身旁的中原謀士宋士騫道:“你們大魏國如今是陰盛陽衰,全都是女人當家了嗎?”
宋士騫在魏國有著自己的情報網絡, 躬身回道:“大魏國如今已一分為二,沱江以南由女帝宇文明月統治, 而北邊則是她的叔叔宇文敬掌權。我們現在的對手已非昔日的魏國國軍, 而是新興的玥國軍隊。”
“南邊的新興勢力在兩年才嶄露頭角, 屬下對這位女帝的情況了解的并不多。傳聞中,魏國的前國師曾預言她是天命之女,女帝興則國興。這個預言的真假尚待考證,但無疑在輿諤上為她贏得了大量的民心。更不用說,她在南邊執行輕賦稅薄徭役等政策,深受百姓愛戴。”
“賽罕王想要拿下整個大魏, 最大的對手不是宇文敬,而是宇文明月。”
阿合奇聽后, 眼底若有所思。
隨即又問道:“那位大將軍又是何身份?還不到雙十年華,就能統領十萬兵馬,連張孝師和慕容九天這樣的名將都對她馬首是瞻?”
宋士騫回道:“此人名叫梨花, 出身并不好,經歷了一番坎坷才找回自己的根源, 至今她們一家仍拒絕冠上本家之姓。”
“當年玥國女帝被宇文敬追殺,逃亡中曾匿藏于她的村子, 無意中救了這個女孩,之后,這個叫做梨花的女子就對她忠心耿耿不離不棄。”
阿合奇點了點頭:“倒是個忠義之人,但她年紀輕輕,為何會有如此高強的武藝?才和阿魯納打了個照面就將他斬殺馬下,別說阿魯納大意,再大意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宋士騫搖頭,“或許是天賦異稟吧。傳聞她的速度和力量都非同尋常,甚至連山里的狼都奈何不了她。她曾先后拜左齊和慕容九天為師,這兩位都是前魏國的杰出將領。如今他們一個擔任輔國將軍,一個擔任車騎將軍,但都心甘情愿地在這位弟子麾下效力。由此可見,這位大將軍雖然身為女子,但她的地位絕非僅僅因為與女帝的私情。我們必須小心應對。”
隨即他又補充道:“不過……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比我們更希望這位大將軍消失。”
話音未落,外頭來報,賽罕王的鑾駕已抵達十里之外,即將駕臨紅河。
兩人大驚,急忙下令全軍列陣,準備迎接賽罕王。
約莫半個時辰后,王駕終于抵達。
阿合奇跪拜在地,恭敬道:“兒臣阿合奇叩見陛下。”
賽罕王看著他,臉上明顯露出不悅之色。
“大軍已經在此耽擱了十來天,若再不采取行動,后續的糧草將無法及時供應,我們的處境將變得極為被動。如今我軍人數遠勝于對面,為何還不發起進攻?”賽罕王質問道。
阿合奇慌忙解釋:“是魏軍的援軍中有一位女將軍,此人——”
但賽罕王卻打斷他的話:“阿合奇,你竟被一個女子嚇到如此地步!她再厲害,也終究是個女人!”
阿合奇還想多說什么,但賽罕王已不耐煩地打斷他:“我限你五天之內必須發兵!部落的勇士們早已按捺不住,你若再在前線畏縮不前,就太令人失望了!如果你無法勝任進攻任務,我可以讓你弟弟來替代你!”
阿合奇聞言大驚,急忙保證:“陛下請放心,五日之內,兒臣必定對昭平關發起進攻。”
賽罕王聽后揮了揮手:“退下吧。”
就在阿合奇準備離開之際,賽罕王又叫住他:“若是捉住了那位女將軍,記得留她活口送到我這兒。”
阿合奇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低頭應道:“是。”
離開賽罕王的營帳后,他立刻召來宋士騫:“立刻聯系宇文敬!”
……
在通往昭平關的官道上,一支滿載糧草的隊伍如長龍般蜿蜒前行。
隊伍前方的旗幟在狂風中獵獵作響,旗幟上的“玥”字顯得格外醒目,過往行人紛紛避讓。
隊伍前頭一面巨大的旗幟迎風招展,上面繡著一個大大的“玥”字,行路人一眼便認出是西塞支援北邊玥軍的糧草,紛紛避讓。
然而當車隊行至汜水郡河谷路口時,聽聞前邊一片轟隆之聲,山上巨石滾落,將前頭的道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林平是負責此次運糧任務的官員,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趕忙召集隨行士兵進行探查。
不久士兵來報:“將軍,前方山路因山洪而坍塌,道路已被完全摧毀,馬車無法通行。”
林平眉頭緊鎖,沉思片刻后下令:“再派幾個人一起去仔細查看,注意是否有人為撬動的痕跡!”
見那幾人領命下去后,他立即避雨寫函,隨即叫來兩名士兵。
“這兩封信,一封送往昭平關給大將軍,一封送往中京給女皇陛下。前方不出意外有匪出沒,至于是什么'匪',現在尚未可知!你們二人即刻繞道出發,不得有誤。”
兩名士兵接到命令后,迅速離去。
此時,遠在上京的御書房內。
李高向宇文敬匯報:“皇上,我們已經成功攔截了從西塞和沱東運來的糧草。不出意外的話,昭平關方面肯定會懷疑到皇上這兒。他們如果不出兵處理,糧草就會落入我們手中,關口的士兵缺糧就打不了仗了。如果他們出兵處理,東西兩邊每邊至少需要調動五千到一萬人的兵力。這樣一來,昭平關就只剩下六萬人左右,我們也算是遵守了對阿合奇的承諾了。”
“北蠻十幾萬士兵五日之內突襲昭平關,其他地方想馳援,這么短的時間也已經來不及了。這下就算那位女大將軍是天降戰神,也無力回天!”
宇文敬滿意地點了點頭:“不能過早介入,先讓他們先斗個你死我活,再坐收漁翁之利。”
李高面露諂媚之色,道:“現在看來,宇文明月的崛起也不完全是壞事。如今羯人近乎滅族,蠻人眼看也快了,往后兩邊歲貢不用再繳納,也算是因禍得福。況且這么一戰下來,南軍必定損失不小,哪里還有實力與皇上抗衡?到時候皇上一家獨大,想要滅了那妖女,統一南北,便不是什么難事了。”
宇文敬聽后哈哈大笑:“丞相所言極是!福兮禍兮,是福是禍,還是不要過早下定論啊!”
……
中京。
董蕓看著眼前的兩份密報,嘖了一聲:“西塞的糧草隊伍被暴雨所阻,無獨有偶,沱東的糧草也遭遇了土匪的襲擊。呵,來得可真巧啊!”
夏尋雁站在一旁,神色平靜:“這些事情,不都是在陛下的預料之中嗎?”
董蕓輕嘆一聲,“是在意料之內,但還是忍不住感到心寒啊。本想著等打完了北邊的蠻子,再收拾宇文敬這條老狗,沒想到他自己卻率先跳了出來,看來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如此小人,讓他安分下來,唯有一死。就是大將軍那邊,只剩六萬人嗎,著實有些令人擔憂。”夏尋雁道。
董蕓聞言,臉色隨之一沉。
“若不是為了防著宇文敬,她也不會只帶那么少的人去往昭平關。”
夏尋雁安慰道:“宇文敬在上京有十萬禁軍,她不得不防。如果她把全部兵力都派往北境,一旦后方起火,她將首尾難顧。梨花做事一向穩妥,想來不會有事。”
董蕓想到那晚上看到的那些神器,和夏尋雁交換了一下眼神,點了點頭。
轉而對侍立一旁的太監道:“宣慕容青山來見朕。”
慕容青山自一年多以前被梨花從詔獄救出來之后,就一直在家休養,如今已經康復。
董蕓道:“大長公主在益城有七萬兵馬,其中兩萬是曹觀原先的殘兵,三萬是原有兵力,還有兩萬是收編了原鎮西將軍李昊的守軍。宇文敬雖知道我們在西塞有兵馬,但具體多少他不得而知。昨日收到左仲的飛鴿傳書,他們的隊伍已經抵達漢中。宇文敬不會料到我們早已部署,會來得這么快,定不做防備。”
“朕現在封你為伐北將軍,你帶著兵符前去接管西塞的那七萬兵馬,直奔上京。”
“沱東的鎮東將軍李文睿已經于七日前率兵三萬從宣城渡江,往上京方向而去。你們二人會合后,直取皇城。”
“上京有宇文敬的十萬禁軍和一萬北鎮撫司校尉。但其中一部分人將會被宇文敬派去攔截我們的糧草,這樣一來,雙邊人數勢均力敵。”
“不過一旦宇文敬攔截邊關糧草的消息傳出去后,定會受到百姓唾棄,不管是輿論還是其他方面,都將有利于我們,你們要妥善利用。”
她盯著慕容青山的眼睛,鄭重地囑咐:“此次任務,只能贏不能輸!否則,梨花在昭平關將會腹背受敵,所有此前努力的一切都將會功虧一簣,你可明白?”
至少要把宇文敬拖住,讓他的這十萬禁軍無法與蠻軍兩面夾擊,讓她陷入絕境。
慕容青山跪地接過虎符道:“末將明白,定不辱使命,將宇文敬那竊國賊等一舉拿下,占領上京!”
董蕓眼含期待:“好,朕靜盼佳音!”
慕容青山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