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燒烤吃得憋屈,離開時靳越舟想順手拿宋阮書包被避開,手臂僵滯在空氣重。回校路上,路垚碰見朋友組局跟著走了。
榆大建校史悠久,綠植茂密,略顯年代的建筑墻面攀爬著莖根糾纏的紫藤,枝葉虬曲勁逸,花莖影子纖細搖晃。
北區有一個大型的人造湖,湖中心建了座亭子,亭尖是深沉的棗紅色。湖面偶爾浮現金魚吐氣泡,下一秒倏忽不見,湖周圍有結伴散步或者夜跑的學生。
路過宿舍樓,靳越舟沒停下的意思,宋阮沒動,抬眼看他,“你可以回宿舍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兩個地方來回還挺遠的。”
他欲蓋彌彰得加了最后一句話,還顯得他挺關心人。
靳越舟沒說話,眸瞳深沉一片漆黑,兩人身高有差距,光是就這么看著宋阮,就很有壓迫力。
晚風拂面,帶著泛過湖面的涼意,宋阮額前的黑發因帶著出汗變得有些軟,清亮的雙眸不敢正視靳越舟,左右亂看。
“宋阮。”靳越舟咬牙,一字一句喊他。
“干嘛。”宋阮低頭憋著氣,長睫垂下,在眼瞼打落一片陰影。身上的純白色t恤略大,衣服被風吹動,他干脆用手攥住衣擺,手指一層層卷繞衣料,領口稍稍下扯移動,白皙精致的鎖骨若隱若現。
“今天為什么不接電話?”
頭頂傳來問話,宋阮剛想開口就被打斷,“別跟我扯什么動漫社開會,到底出什么事?”
一個破社團靳越舟早忘了,他兩眼冷冷盯著宋阮緊攥衣擺的指尖,一秒也不肯放過,這是宋阮一向心虛在編話的小動作。
“你不信我……我也沒辦法啊……”宋阮唇角跟著眉眼下彎,磨磨蹭蹭又彎彎繞繞地解釋,“我也沒不回消息啊,不過是回得比較晚,你別老鉆牛角尖,你先回宿舍吧。還有晚上的飯錢我回去轉你。”
靳越舟聽完最后一句話臉色鐵青,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間往外蹦,“你再給我說一遍,你要干什么?!”
聲調徒然增大,路人不斷投遞好奇的眼神,“你火氣怎么一天到晚這么大!”
宋阮瞅了眼來往人群,有些著急,清秀的眉眼皺起,抬眼瞪他。
靳越舟兩眼冒火,太陽穴處隱不住的抽搐,“我火氣大你說為什么,我跟你說了前兩天畫圖忙才沒找你,宋阮你現在又耍什么脾氣!”
“我耍脾氣?”宋阮頓時睜大雙眼,被他嚇得啞了半天沒跟上節奏,“你兇什么啊……我當然知道你這兩天畫圖忙!”
宋阮腦子發懵,好半晌才轉回意識連接頻道,合著靳越舟以為自己是為著他兩天沒空找自己才鬧脾氣!?
一旦意識到這個念頭,宋阮難以置信看靳越舟,“你不是吧靳越舟!?我跟你說靳越舟你別太離譜!你!我看你腦子不是笨,就是太聰明過頭了!你那破腦子能不能少上點油別轉太多下!我現在就是單純想自己回寢室,下午不回你消息就是耍脾氣?咱倆就是發小!咱倆不是搞對象!!”
宋阮言語失去邏輯,整張臉憋得通紅,憋著氣一股腦把話全說完,偷摸瞅了靳越舟的臉,黑得能滴水,氣勢瞬間掉落一半,磕磕巴巴嘟囔,“你自己也不想想,我發神經啊,又不是小學生,讀書上廁所還得找個伴……”
靳越舟冷笑兩聲,“那去年因為我去外地憋悶氣的是鬼。”
宋阮說得口干舌燥,有點著急,開口辯駁,“你怎么又扯那檔子事兒啊!”
去年冬天遇風寒,他沒注意保暖,在學校生了場大病,半夜發高燒被舍友慌忙送去醫院。
靳越舟剛巧去外地參加一個設計大賽,來不及趕回來,熬了三天大夜提前結束比賽回來照顧人又哄人,宋阮才不領情拗著一股氣不理人,好久才消氣。
現在回想起來,宋阮閉眼拒不承認,“我當時是病了!病患!不讓你提這事兒你就愛提!你學什么建筑,這么愛翻舊賬,我看你最適合學會計!”
越扯越沒邊,走向愈發詭異,宋阮記性是不好,可他面前這位過目不忘,再聊下去,什么陳年爛谷子的事都得被提起。
宋阮揮揮手索性抬腿逃離,“不跟你扯,我自己回寢室。”
沒走兩步手腕被一股極大的力氣攥住,骨頭被捏的生疼,宋阮拽了兩下沒拽開,“手疼!”
靳越舟閉了閉眼,斂起神色開口,“是小組作業的事?和馮韋軒分在一起不高興?什么主題,我幫你——”
他又知道了,什么都要一清二楚!
“不要你幫我,也不要你管我。”宋阮的手腕被粗糙的大手死死禁錮住動不了,索性站在原地,眉眼耷拉,不罵靳越舟也不看靳越舟,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
任憑靳越舟怎么問宋阮都不吭聲,他氣極反笑,松開手,“行,你回去。”
宋阮細瘦的手腕脫離掌控,只剩一圈勒住后的紅印痕跡。
兩人在湖邊不歡而散,靳越舟釘在原地看著宋阮的背影一步步走遠。
宋阮回寢室后,心情跌落谷底,腦子仍停留在爭吵后的不愉快,全身籠罩著悶悶不樂的情緒因子。
張倫坐床下打游戲,機械鍵盤隨他的操作發出劈里啪啦的響聲。吳佳瑞在宋阮進門時瞬時瞥了眼,“宋啊,靳哥今天找你找瘋了,你去哪了電話也不接。”
“社團開會,沒看手機。”宋阮心不在焉解釋。
宋阮打開衣柜隨便拿了套衣服,摘下耳朵上的外體機和助聽器,小心地用白色軟布包住放起。
寢室鍵盤的敲擊聲瞬間消失大半,只有右耳能聽到一聲半響。
宋阮進了浴室,刷卡擰動開關,溫熱的水從頭頂傾瀉而至,水柱從頸肩順著白皙瘦弱的肩胛骨流下,汩汩流動的水聲像是敲鼓不斷刺激耳膜。
沖完澡,手臂內側有點癢。
宋阮順勢撓了兩下摸出鼓包,抬臂一看是幾個紅包,估計是站湖邊太久沒動,被蚊子叮了。
胡亂吹完頭發,宋阮從柜子里翻出一瓶去年沒用完的花露水,還剩一半。扭開瓶蓋,宋阮慢慢涂抹在手臂,清涼的薄荷味刺鼻,癢意緩解。
臺燈柔軟的白光打落,綠色的玻璃瓶反射亮光,持久不散的涼薄荷味在鼻尖縈繞,宋阮盯著瓶身,撇撇嘴,這玩意兒是靳越舟去年買的。
一天到晚怎么就躲不開了,宋阮心底垂喪。
今天一整天到底都是什么事兒啊,宋阮內心嚎叫。
幾次三番的夢和內心莫名其妙的感觸把宋阮繞的團團轉,都是靳越舟惹的禍!宋阮一錘定音,給靳越舟定罪。
手機震動,屏幕亮起,英語寫作課的陳老師艾特全體人,發群消息通知明天不上課,往后延期補。連發三遍,沒兩秒,群里立刻有人刷屏:
[老師我要上寫作課!一天不上渾身不自在!]
[又要一周見不到老師,想念想念甚是想念!]
[老師你別走,俺要上課!]
……
[陳老師:微笑.jpg記住你們了,下節課抽人即興就你們幾個。]
[陳老師!!!!!]
[老師!哭哭.jpg]
……
宋阮解鎖屏幕,手指滑動,掃了一眼她們和老師插科打諢的聊天記錄,心中思索周五唯一的一節課被取消,打算明天回家。
鑒于靳越舟對于發小過分掌控的惡劣行徑,宋阮決定這次回家不告訴他。
提前收拾好衣物和電腦,隔天一大早起來,宋阮洗漱完和張倫招呼一聲后就背著包離校坐車。
宋阮家地段偏僻,位處榆城不起眼的城中區,遠離節節升高的繁華都市。當年榆城各區趕著拆遷潮流順勢發展的當頭,房價一步登頂,唯獨他家那塊被遺忘此于地,變成城市發展版圖上落后守舊的最后一塊顏料。
他家那塊沒通地鐵,每次回家得倒換兩班長班公交。三個小時的車程,每班車都臨近終點站。
因為起得太早沒胃口加上坐公交容易暈車,宋阮干脆沒吃早餐,肚子沒一會兒就起了陣陣絞痛,到站換班車時,他在附近便利店買了瓶礦泉水,喝了幾口胃里又直翻酸水。
早上八九點的溫度不算太高,天空蔚藍無云,陽光直直照射。宋阮壓抑住翻騰的胃,再次灌了口水沒吞咽當漱口。
坐上換班車,一路上腦袋又是暈暈沉沉,連手機都懶得從兜里掏出來看,時刻注意公交車上的擴音播報,終于在無數次啟動和停車間聽見桐林站。
抵達站臺,老舊的城中區在烈日下呈衰敗頹喪的模樣,樓房墻面剝落,墻根蔭處苔蘚雜草叢生,樓房與樓房之間無數粗細相間的電線從頭頂連接。
宋阮撐著一口氣下車,輕車熟路穿進街區,碰見三個提著菜籃子結伴去菜場老太太,看見他后拉著不停說話。
這片地方都是住了幾十年的老居民,宋阮是街坊鄰居從小看到大的,從小模樣乖順聽話,學習成績又好,一路一蹭蹭蹭直蹦重點,是老頭老太眼里的香餑餑。只要看見宋阮就恨不得說幾句軟和話,念叨他多吃點飯,幾天沒見又瘦了。
宋阮也不著急回家了,就乖乖低頭站著,回了兩句后問,“奶奶,我家姜老師沒和你們約著買菜?”
林奶奶笑瞇瞇回他,“姜老師最近早上去公園練劍,練完就去菜場,沒和我們幾個老太太約!”
“行了行了,不耽誤功夫了,姜老師前幾天還說想小宋了,你快回家去,她一個人估計在家!”
宋阮笑著應聲,很有禮貌說奶奶再見。
林老太見著宋阮離去的清瘦背影,連聲感嘆,“多好的小孩,真是可惜,從小就沒了爹媽。”
王老太聞言搖頭,“誰說不是呢,七八歲家里就出事,得虧這孩子上進,不然姜老太命多苦,一個老太太把小孩拉扯大。”
其中的李老太對比自己家孩子更糟心,“人比人氣死人,我家那小子砸錢上了個民辦,一年學費貴死個人,最近又鬧騰要出國,一天一個幺蛾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