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后,宋阮包攬碗筷清洗,老太太回房間午休,他自己在書桌前呆坐了快一個小時。
ppt、小文章的開頭沒一點頭緒,小組群顏希和陳芳發過來的論文和資料。
宋阮打開知網一搜,關鍵詞第一篇原封不動被發過來,連第二篇她們都懶得復制,文章用的機翻,他隨便掃一眼,語序都是錯亂。
內容不全面,加上敷衍的復制粘貼,這還是宋阮催了三遍才得到的東西。
老師喬安臨時發通知,此次小組作業成績占比期末重,學院領導到時候會例行聽課。通知全班作業收集時間提前,周末前務必在學習后臺軟件里提交,以防臨上課做準備時間不充裕。
宋阮胳膊半靠桌沿,手指煩躁地滑動手機頁面,下唇被咬出一圈淺淺的齒印,指尖在鍵盤來來回回刪減增添,最后打出一句話,[資料有點不夠,你們今天盡量再下功夫找找,后天就得傳文件,兩份作業我擔心明天一天做不完。]
食指長按頭像,艾特顏希和陳芳。
手機半晌沒動靜,半個小時后才有人回。
[顏希:?]
[陳芳:可是我今天社團團建,已經出校了,身邊沒電腦,我晚上回學校再發應該來得及哈!]
[顏希:我也有點事兒,沒事的,截止時間是中午,還有一上午呢,整整一天加一上午,來得及來得及!]
多加一上午的寬裕時間,宋阮被她們輕松的語氣差點以為有一年。
[陳芳:咱們就別太卷了吧,差不多就行,及格萬歲嘛!]
[顏希:加一,宋阮你要求別太高了,一天時間我們也整不出朵花來,差不多就行了。]
……
一條條的擺爛發言閃過,她們壓根沒想過爭獎學金,宋阮也不好意思聲明自己想成績好點方便拿獎。
但一條條消息輪流跳出,宋阮心里稍稍失落,點頁面右上角,打開群消息免打擾。
先是把現有瑣碎的資料重新理好,宋阮打開鏡盒,一副透明框的近視眼鏡,戴上后添了幾分呆氣,隨后認真看電腦。
他的度數不高,但有防藍光的作用。
宋阮的注意力集中能力差,高中畢業后更差。一個小時不動坐電腦前動鼠標,又是大中午,精神很快消弱。
睡意襲涌,眼鏡也懶得摘,掀開被子整個人直直躺在床上,剛模模糊糊決定好休息一個小時再看電腦后沉沉入睡。
午睡時大腦皮層未進入深層睡眠,仍留有外界察覺意識,宋阮迷迷糊糊聽見房間輕輕打開,沒一會兒又關上。
輕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后是防盜門“砰”得一聲關上。
身體因聲響輕微震顫,翻了個身,宋阮意識醒了一秒,奶奶出門打牌了,擱在枕頭上的腦袋歪斜,宋阮重新陷入睡眠。
本來計劃只睡一個小時,鬧鐘響了兩秒被關,等他再醒來時,已經下午五點。這個點陽光開始弱,老頭老太太開始出門轉悠,搬個矮木凳坐樓底蔭處拉家常擇菜,細碎的交談聲從窗邊傳進。
宋阮處于兩眼發暈的狀態,睡太久牙根發酸,肩頸處發麻,掌心撐床起身,還沒完全清醒,一陣哐啷的開關門的聲。
估摸著奶奶回來了,宋阮拖著腳步邁出房門,揉眼慢吞吞喊人,聲音帶點沒睡醒的鼻音,“姜老師你怎么這么晚回——”
他抬頭剛看清人,嘴邊話音突然截落,老太太邊上站著個高峻挺拔的少年——靳越舟。
靳越舟穿著黑色短袖,臂膀顯得結實挺闊,手里幫老太太提著菜籃子,眉眼的戾氣此刻在老太太邊上也斂去一大半。
宋阮僵在客廳中心,黑發凌亂,眼皮因用力揉皺薄紅一片,雙眼皮褶皺變深,圓眼微微瞪大,眼鏡還沒摘,多了幾分呆怔。
奶奶瞧他一臉剛睡醒的呆相,笑著對靳越舟說,“阮阮剛醒,你看我是不是猜對了,我家這條大懶蟲不到太陽落山是不會醒的。”
不用猜就知道這兩人剛碰上就拿自己打趣,宋阮梗著脖子申辯,“姜老師我沒睡一下午,你別污蔑我。”
眼神迅速掃了一眼靳越舟,不情不愿小聲鼓囊,“你怎么來了……”
靳越舟提著菜越過宋阮進廚房,眼神清淡掠過他像是沒在意。
奶奶聽后沒好氣拍他,“沒禮貌的小氣包,說兩句還不開心。小舟今天晚上下廚做清蒸桂魚,再敢說兩句你一口沒得吃!”
宋阮沒說話,偏頭朝小廚房的身影瞥了眼,一副沒睡醒的懵樣,跟在老太太身后。
奶奶幾十年老教師的經驗,一下子就猜透他的不對勁。宋阮一向藏不住心事,心情全擺在臉上,從見到靳越舟起,整個人就蔫了吧唧的。
她放下澆花的念頭,心思一轉,朝宋指揮道:“傻站我邊上做什么,快去廚房幫小舟忙,一點事不懂,我下樓轉悠兩圈。”
老太太說完不顧宋阮滿臉抗拒,從茶幾上抓了把舊蒲扇,背著手慢悠悠出門了。
昨天兩人還大吵一架,明晃晃的轉賬猶如一條分界線杵在中心,廚房傳出嘩嘩水聲。
宋阮磨磨蹭蹭挪步至門口,視線落在那雙骨節分明修長的大手,“你下午不是有課嗎……”
水龍頭被擰緊,水聲消失,靳越舟仍舊背對他,脊背后肌肉起伏明顯。
他沒說話,宋阮難得無措垂頭,軟玉般的手指互相絞繞,小聲喊他,“靳越舟——”
“有課。”靳越舟轉身看他,五官深邃英俊,眸子顏色一片墨黑。
宋阮一時間啞聲,長睫輕顫,怔然開口,“你逃課?”
“宋阮。”靳越舟一字一字頓聲叫他。
宋阮仍舊垂頭,下巴尖快貼近鎖骨處,“對不起。”
其實在靳越舟出現的那一刻,抱歉的情緒溢滿胸腔,再聽見他親口說自己逃課,歉意和難受達到頂峰。
宋阮沒耐心,是一個做任何事都容易放棄的人,既然夢里的事都還未發生,沒必要提前惶城惶恐。
傷心的情緒籠罩頭頂,靳越舟本還想問,對方已經結結實實難受朝他道歉。
像一只養的極好的家貓故意跳上桌,打翻水杯,把家里折騰亂后還示威,等人真生氣,又蔫巴巴示弱道歉。
算了,不問了,也不是一次兩次。氣郁消散,靳越舟嘆了口氣,對宋阮說,“去冰箱拿點朝天椒。”
家貓宋阮蔫巴巴點頭,像從前無數次做錯事一樣,不存在的尾巴耷拉。
靳越舟提醒,“六個,不許拿多。”
“好——”宋阮悶悶打開冰箱,在冷凍層找到朝天椒,認真算出六個,剛想關上,無意瞥見一小袋包裝五顏六色的東西。
靳越舟把蔬菜洗好,清蒸桂魚費工夫,他準備先做道青椒炒肉,估計剛端上桌就得被某只饞貓偷吃。
想法剛落,宋阮走過來,手指捏著一個白色傘狀的小冰棒遞給他,眸子亮晶晶的,眼尾軟軟下垂。
靳越舟眉頭剛想皺起,宋阮立刻抬眼不高興瞪他,“給你吃呢!吃飯前我不會吃冰棒,你少學點姜老師,一個兩個都愛管我!”
宋阮說得再好聽,靳越舟也不信,面前人吃起東西來沒數,甜的、辣的、冰的,只要是一類刺激味蕾的東西吃起來就沒個度。
“吃不吃!”宋阮不高興繼續瞪眼,直到冰棒被對方接過,唇角才重新起了點弧度。
冰涼的口感和加工廠劣質的荔枝口味在口腔中迸發,靳越舟嚼著冰塊,嘗不出一點滋味。
宋阮愛吃的,他嘗不出一丁點好吃,但只要是宋阮給的,他照單全部接受。
宋阮笑瞇瞇看靳越舟吃完扔木棒,兩人的隔閡倏爾消散。一旦兩人吵架,這款在小學門口銷量永遠爆火的七個小矮人冰棒,像是他們之間獨有的暗號。
即使對方怎么鬧,靳越舟總是會因為各種理由先替對方開解,再順應臺階走下,無數次表面某一方的低頭到和解過程。
像當初在炎炎烈日下,六歲的他第一次囫圇吞下荔枝味的小冰棍,除了片刻的冰涼、熱意消減,靳越舟沒覺著好吃。
那是個很尋常的周末,宋阮沒上學,奶奶接任教高三,周末臨時幫忙監考,只留他一個人乖乖在家。
樓下日常傳來中年男人熟悉的叫罵聲,只是這次叫罵余音很長,傳出了樓道。
宋阮的作業早就寫完了,電視機里放著他最喜歡的西游記,孫大圣第三次識出白骨精,金箍棒一棒呵下,人形化成白骨。
可他現在分不出半分心思為孫大圣氣憤,從樓下動靜響起時便將電視機聲音調小。
宋阮在樓上注意很久,循著聲音趴到窗口,暴躁的中年男人喝得滿臉酡紅,一手扯著男孩往太陽底下站,罵罵咧咧半天揮手指男孩,后面徑自上樓。
夏天雖然已過,但是榆城九月的日頭仍然燙人,懸掛在透藍天空的火球得把人烤化。
宋阮耐心趴了五分鐘,噠噠噠跑進臥室,翻出床頭的粉豬豬存錢罐。
取下肚子上的黑色小圓的塞子,叮叮當當掉落出一毛毛的硬幣,最大的只有五毛。他存不住錢,一塊錢的硬幣早早被宋阮偷摸用去買兩毛一片的辣條和酸條甘等小零食。
認認真真合算出一塊錢,他拿好鑰匙跑下樓去林奶奶的便利店買了最喜歡吃的冰棍,不僅自己能吃,還能分給別人。
宋阮靠近男孩時,他一直沒看自己。
小孩大方遞出白色的小冰棍,坦然的善意在烈日底下傳遞。男孩終于抬頭,小臉瘦弱黢黑,呈不健康的模樣。
八歲的宋阮在烈日里呆不住,小腦袋不一會兒浸滿汗水,可愛的鼻尖滴落汗珠,他低頭,很小聲地問男孩,“好吃嗎?我覺得荔枝口味是里面最好吃的!”
說著,他又從包裝袋里翻找,捏出一根粉色的冰棒,“草莓味也好吃!你嘗嘗!”
也許是太熱,也許是宋阮的坦誠熱情,腳底因長時間站立麻意上竄,靳越舟盯著飄涼氣的粉色冰棍沒忍住吞咽口水,接過后吃完,面對那雙溢滿亮光的眸子,他錯開視線,“荔枝味的好吃。”
得到肯定,宋阮臉上笑容更開心,“我叫宋阮。”
小時候的宋阮很可愛,五官還沒張開,臉頰肉乎乎,一雙大眼睛一眨一眨。像極了晨曦時還未綻放小玫瑰,鮮嫩粉紅的花瓣沁著露水,柔美又芳香。
冰棍工業糖精帶來的絲絲甜意遠不如宋阮的笑容與善意。
靳越舟沒有任何玩具,他只在高昂精致的櫥窗口貨架上匆匆瞥過幾眼同齡人擁有的東西。直至于此,他也從未奢望。
從第一次見面起,他都覺得宋阮是應該擺在櫥窗里售賣的精致水晶娃娃,漂亮又珍稀。
“我叫靳越舟。”太久沒說過話的嗓音艱澀,靳越舟慢慢開口。
宋阮是精致的水晶娃娃,沒讀過一天書的靳越舟往后增加了描述,是個容易受傷和破碎,需要小心呵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