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梅妻鶴子5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梅樹從一開始的羞憤不已,很快就變成了習以為常,再進化成心安理得。
一開始想著我就吃這一回,然后是大不了我給他劃掉記賬,吃一次劃掉一條,最后干脆連記賬也忘了,無所謂地想,反正人類本來就是給它準備的,不吃白不吃,不吃也是浪費。
于是,梅樹以這種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迅速適應了被投喂的生活。
不過它覺得自己還是和白鶴不一樣的。
白鶴那個笨蛋為了吃的可以撒嬌賣萌任由人類摸這摸那,太丟臉了。
它就不一樣,吃歸吃,但不給人類看的就不給看,不給摸的就不給摸,它才不像白鶴那么膚淺……
這話怎么好像有點耳熟?
梅樹認真想了想,沒想起來,干脆拋到一邊。
蘭雁回知道梅樹是個死傲嬌,為了滿足對方的心情,他特地在準備好吃食后,就躲在屏風后,透過屏風中的縫隙看。
當瞧見一根樹枝突然出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走他的蜂蜜卷時,他才終于確定,之前絕非他眼花出錯,而是當真有一個樹精。
還是個嘴饞又傲嬌的妖精。
當晚,他就抓住終于回來的白鶴,仔仔細細將它上下打量,“既然梅樹是妖精,那你也應該是,你們妖精都會做什么?梅樹會把樹枝伸長卷曲吃東西,那你呢?”
他回想了一下這段時間的喂養生活,“你該不會什么都不會吧?”
白鶴聞言不高興了,身為妖精怎么能丟了面子,它當然和那些什么都不懂的白鶴不一樣,這就叫做、叫做鶴立雞群!對,就是這個!
“誰說我不會了?我還會說話啊!我還能飛得老高,山下好多崽子都是我從河里撈過的!我一扇翅膀,可以把那些雞扇飛老遠!”
白鶴高高仰起頭,正在等待人類的夸獎,然而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它低頭一看,才看到蘭雁回震驚的神情,先是愣了一下,隨后大腦一聲翁鳴!
完了完了!它竟然在人類面前說話了!人類肯定會把它抓起來吃掉,這下肯定跑不掉了!人類不吃它,它也會被梅樹那個家伙給打死的!
白鶴展翅欲飛,卻被蘭雁回死死抱住。
“你會說話?你當真是妖精?梅樹精也會說話?你們是多少年的妖精?既然是妖精,那你們會法術嗎?吸人精氣的那種。”蘭雁回興致勃勃問道。
白鶴哪里敢說話,仗著已經被蘭雁回發現,債多不愁,當即縮下身子,從蘭雁回雙臂下面鉆了出去,迅速飛走了。
蘭雁回急忙去追,卻只追到迎面飛來的羽毛。
“阿嚏!阿嚏!”一連咳了好幾聲,等蘭雁回緩過勁來,哪里還能看到白鶴的身影。
找不到白鶴,他只能去騷擾另一個妖精。
他來到樹下,仰頭望著這棵樹,詢問:“梅樹梅樹,你會說話嗎?那只白鶴都會說話,你應當不會連那只鶴都比不上吧?”
一句話,氣死了兩個妖精。
在墻外躲著的白鶴:它怎么了?它明明這么威武,怎么到人類嘴里就成了“那只鶴”了?明明在沒發現它是妖精之前都還是仙鶴來著!結果成了妖精,反而不值錢了?!
院子里的梅樹:啊啊啊啊啊蠢鶴要死了要死了!!!它要把蠢鶴串起來變成烤鶴!!!人類討厭死了,為什么要拿它和那頭蠢鶴比?笨蛋它配嗎?!
梅樹要被氣死了,白鶴那個笨蛋不僅暴露了妖精會說話,還暴露了它的智商,還害得它們妖精在人類面前丟臉,身為最厲害的樹妖,梅樹深深覺得自己的臉被丟盡了。
它不想說話,不是因為暴露妖精的身份,而是因為不想它和那頭鶴是一伙的。
它、它沒臉啊……
就這樣,無論蘭雁回說什么,梅樹都堅定地裝死,仿佛自己就是棵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樹,絲毫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更更更不是那頭蠢鶴的朋友!
可憐蘭雁回震驚地發現這一真相,卻苦苦得不到回應和驗證,讓他好奇得抓心撓肝,睡都睡不著。
翌日,他忍不住給在洛陽的兄長寫了封信,讓他幫自己買一些志怪書籍送來,洛陽書多,這里小鎮上的小書局他早就瞧過,遠遠比不上洛陽。
他下山采購時,還特地問了一些久居此地的老者,問的都是關于這里的傳說,老人見多識廣,敬畏鬼神,說的許多蘭雁回都覺得子虛烏有的傳聞,蘭雁回挑挑揀揀,選擇性相信。
回家時碰到了六叔,對方招呼他回家吃飯,蘭雁回以自己還有許多東西要拿,不便久留為由婉拒了。
蘭六叔也沒有勉強,卻轉而說道:“前些日子聽縣丞大人問起你,我瞧你并非是因為得罪了貴人而被迫辭官,你身上的功名也還在,村里教孩子們讀書的王夫子辭了差事,準備考舉人去了,最近孩子們都閑在家中。”
“其他孩子還好,有些個也算是好苗子,不想因為這事給耽擱了,六叔想請你,在我找到合適的夫子前,暫時做一回他們的夫子,行嗎?”
蘭雁回心中下意識皺眉,隨后又想到什么,點頭應下,“倒是可以,只是我住在這山上,山中不寧,擔心孩子們會害怕,若是暫代夫子,只能教上午。”
他雖祖籍在這里,卻并未長期住過,如今回來,倒像成了外鄉人,今日在街上他瞧見有村里的孩子,他們長輩見到蘭雁回,竟是將孩子抱緊,小心叮囑。
若是有這件事緩和,或許村里人對他不會那么生疏警惕。
只是他提出的也是個問題。
六叔皺了皺眉。
他卻也不好張口叫蘭雁回去村里上課,本就是請來免費授課的,對方還是當朝探花,這可是正正經經考中進士的人。
“那我找時間問問,若是他們愿意,我再帶他們來見你。”
蘭雁回點頭應下,轉身回山。
家里安安靜靜,蘭雁回毫無防備地開門進院子,然而剛剛走進去,他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停下腳步。
只見他走之前還是整齊干凈的小院此時已經大相徑庭。
水缸里的水不知怎的被濺出在地上,葫蘆瓢倒扣在地面,隱約還有些裂痕。
樹枝羽毛掉了滿地,遮掩著下面青磚地面的裂紋,蘭雁回一腳踩上去,明顯感覺到磚石的松動。
院子里還有個他單獨開辟出來的小花圃,里面種著一些花種幼苗,此時已經慘不忍睹,蘭雁回都不敢去看到底還有幾株還活著。
竹子做的桌椅此時也是歪的歪倒的倒,至于桌上的茶具?蘭雁回小心翼翼從地上撿起唯一一個沒有摔碎的杯子。
蘭雁回手里緊緊握著杯子,目光銳利地掃向梅樹和被梅樹捆起來的差點要禿了的白鶴身上。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清晰還長久地看見梅樹用樹枝運動做事,若是換了平時,他早就跑上去抱住,非要瞧個明白,看看樹枝究竟是什么樣,又是怎么動的,這妖精和尋常樹木又有什么區別。
這也是梅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現出神異之處,且沒有逃跑,當然,蘭雁回覺得這有可能是梅樹被嚇忘了。
顯然剛剛這兩只運動太激烈,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進來。
“不知道人能不能吃妖精,吃了它們,能不能得到它們的能力……”蘭雁回低聲喃喃,仿佛只是他隨意的囈語。
然而一樹一鶴卻紛紛打了個寒顫!
梅樹松開剛剛被嚇得忘記收回的樹枝,此時卻已經是不敢縮回去,人類、人類好可怕,竟然真的要吃了它?!
白鶴一屁股掉坐在地上,卻顧不得屁股的疼痛,連忙道:“我不是故意的!都是它打我,我忍無可忍才四處逃竄。”
它被蘭雁回那句吃妖精的話給嚇傻了,只想著推卸責任,連剛剛被梅樹按著打都忘了。
梅樹心中氣道:你不躲我能追嗎?!
白鶴:“還有還有,地上的裂紋都是它用樹枝拍的!”
梅樹吐血:那是本來要打你,但你跑了!
白鶴:“還有還有,那些花草也是被它抽的!”
梅樹:那是因為你跳進了花圃了,我才打它們的!
白鶴:“還有桌椅,也是因為它力氣太大,才把桌椅掀翻的!”
梅樹:那也是你先躲到那下面我才掀翻的!
梅樹越聽越氣,此時此刻,它甚至想顧不得自己要暴露會說話這件事,就想和白鶴吵架,爭出個一二三!
蘭雁回敲了敲梅樹,“你還有什么話說?”
“如果沒有,那今天的事就算在你頭上了。”
“至于損壞的錢財,就從給你的吃食里扣,哪天賠完了,才再給你吃。”
白鶴誣陷,人類偏信,儼然要將黑鍋全都扣在自己頭上。
梅樹終于忍無可忍,怒道:“你這個壞人類!明明是那頭蠢鶴犯蠢壞事,我為了教訓她才會誤傷,你竟然還相信那頭鶴的話?!你你你……你好壞!”
梅樹從未覺得會讀人類的書,學人類的話有這么重要,若是它能像人類那樣什么話都會,哪里會像現在這樣想罵人都不知道罵什么?!
都在欺負它,它真是太慘了!
蘭雁回先是被梅樹說話給驚了一下,那好聽的,清悅動人的聲音,說著單純的話語,仿佛一汪清泉在心中流淌而過。
余韻未散,他還來不及反應,又被梅樹那句“你好壞”正中紅心,心頭驀地重重一跳,悸動回旋許久,久久仍不愿去。
他心里第一個念頭是:它聲音真好聽。
第二個念頭:它不會罵人又偏要的樣子真可愛。
第102章 梅妻鶴子6
蘭雁回不太清楚這棵梅樹到底多少歲,生長了靈智多少年,但從對方一直以來的表現觀察來看,他下意識便給對方定下了對方心智應當不高的印象。
因此,在腦海的想象中,對方并非是尋常志怪話本中常有的老爺爺樹精,而是個幾歲的小娃娃。
今日聽這聲音,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聲音聽著的年齡似乎要比他想象的要稍微大些,只是也并沒有大太多,頂多也就是個十四五歲的模樣。
也不知是不是他心中有潛意識留下的濾鏡,才覺得對方的聲音聽起來那么年輕,畢竟這棵樹的體積和高度,可完全和小這個字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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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趣的是,明明形象和聲音并不相符,他卻并不覺得突兀,可能是早知道對方并不大,所以早有心理準備了吧。
這棵梅樹久居松雪山,鮮少見人,因而也沒能學會人類那些火氣上來了連祖宗十八代都能帶上陣的粗俗言語,便是想罵人也是心有余而知識不足。
蘭雁回心中莫名憐愛,竟有種想教對方讀書識字之后好罵人的沖動。
罪過罪過,萬萬沒想到,徹底放下讀書科舉這件事后,第一次讓他產生讀書教書興趣的,竟是一只妖精,還是教對方罵人。
連之前蘭六叔說的要讓孩子來這兒讀書這件事,都沒能讓他心中有多少起伏。
蘭雁回覺得自己當真是大逆不道,膽大包天。
第一次真正聽到妖精說話,他非但沒有害怕,反而無比激動和好奇,他并不害怕有妖精來吸他。
更不用說最近和這一樹一鶴的相處,他也不覺得這倆能會什么吸人精氣修煉的秘法,真要有,他倆也不會是這樣。
他眉眼彎彎,笑瞇瞇道:“可是連你自己都不為自己辯解,我又怎么能知道,真相究竟如何呢?”
梅樹的話剛出口就后悔了,它就知道,人類是想聽它說話,好讓它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果然人類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奸詐的東西!
它一棵樹真是太慘了!
“那你現在知道了,不許再冤枉我!”梅樹頤指氣使道。
它似乎絲毫不懂得樹在屋檐下,要懂得低頭的道理。
也對,一棵樹,能讓它懂多少道理。
但蘭雁回心中卻莫名很想教它,讓它懂,這樣好為人師的心態,竟不是對人,而是對來歷不明,善惡不定的妖精。
雖然蘭雁回也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但他打心底里覺得,教妖精比教人更有趣,也更有成就感。
“你沒把花草弄殘嗎?”
梅樹一噎。
“你沒把桌椅掀翻嗎?”蘭雁回又問。
梅樹不說話了。
“你沒讓院子里滿地都是羽毛樹枝嗎?”
梅樹猶猶豫豫。
“這些不是你做的嗎?”
“所以,它哪里說錯了?”蘭雁回將它說得啞口無言。
梅樹扭扭捏捏地說:“可是……可是我也沒有啊,明明是它先……”
“誰先動手?”
白鶴指著梅樹:“它!”
梅樹語氣異常堅定,“不是我!”
“我沒有手!”語氣還有些驕傲。
蘭雁回:“……”
沒有手所以不算動手是嗎?好的,他懂了。
“既然你沒有手,也沒有嘴,那更不能吃了,這些東西不用你賠,之后也不用喂你了。”蘭雁回撂下這句話,轉身就進了屋。
這下換梅樹傻眼了。
它結結巴巴問:“他、他不是認真的吧?”
人類這么喜歡它,明知道它是妖精也愿意投喂,怎么會因為幾句話就不投喂它了呢?
白鶴也有些喪氣,不過它忘性大,很快又想起山下還有一群小蘿卜頭等著自己,于是飛身下山了,就留下梅樹一棵樹糾結不已。
蘭雁回說到做到,不給就是不給,為了避免偷吃,他連自己都不吃了,平時除了一日三餐,竟當真戒了零食。
梅樹從一開始的饞嘴,想吃,到后來逐漸成了忐忑,心想人類當真不管它了,不喜歡它了嗎?
不能吧,人類那么狡詐,肯定是嚇它的。
嗯,肯定是這樣。
可日子一天天過著,院子漸漸恢復成原來的模樣,白鶴在蘭雁回那里欠的債也已經抵消,然而準備零食時,仍然沒有梅樹的份兒。
此時此刻,梅樹終于不得不認清現實,人類真的生氣不管它了。
它有點拉不下臉向蘭雁回屈服,好歹是松雪山唯二的妖精呢,還是應該被人類稱贊的梅樹。
可每每看著白鶴在蘭雁回那里白吃白喝,它卻什么也沒有,梅樹再怎么寬和,心里也會不是滋味,尤其是它根本不是什么大度的樹精,它可是連白鶴多吃一塊貓耳餅都會酸的小氣鬼醋精。
比沒有更難受的一件事,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終于,在一次白鶴想偷偷給它藏兩塊拇指餅卻被蘭雁回發現,蘭雁回扣了白鶴一天的零食時,梅樹終于忍無可忍發飆了。
它生氣地用樹枝捆住蘭雁回,將他困在自己高大的身軀下,企圖用氣勢壓人。
蘭雁回見到這威逼的場景,非但不懼不驚,反而笑著仰頭,明明遠不如梅樹高,卻偏偏讓梅樹感到心虛。
“怎么,梅樹大人是想威逼利誘我給你供奉嗎?可以啊,我不信神佛,也不是誰的信徒,更不會上供一個妖精。”
梅樹似是被氣到了,聲音咬著牙道:“你、你……”
蘭雁回不為所動。
對峙半晌,最終,捆住蘭雁回的樹枝一收再收,最終只剩一小截圈住蘭雁回的手腕,拉著他的手晃了晃,仿佛有人抱著他的手軟言哀求。
“我……我錯了,不該不小心把你院子弄亂,要罰你就罰嘛,不要不管我啊。”
蘭雁回當時就心軟了。
其實早在梅樹每天伸長樹枝在他面前時不時晃一圈,彰顯存在感,委婉露出求和意識的時候,他就不生氣了。
只是馴妖嘛,第一次若是低頭,此后就別再想抬頭挺胸了。
蘭雁回沒養過貓,但也知道養寵物不能全然慣著,得立規矩,有底線,養妖自然也是如此。
養妖,蘭雁回想到這兩個字,心里便有些雀躍,從此,他家中便有妖了。
梅樹絲毫不知道這人類心中的彎彎繞繞,它只知道蘭雁回又變回來了,開始和以前一樣投喂它們,和以前不一樣的是,從前它們還需要遮遮掩掩,欲拒還迎,現在卻是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吃。
日子歡快得讓它們都有些后悔,以前沒有早點暴露身份,這樣的日子,它們一點也不嫌棄。
然而好日子沒過多久,蘭雁回就說,他要暫時給一群孩子教書,以后白天尤其是早上,它們不能太過明目張膽,暴露出異樣。
對此,梅樹和白鶴只覺得有點麻煩,但還可以接受。
然而接下來的話,卻讓它們無法接受。
“什么?我們也要上學?!”
“人類,你搞清楚,我們是妖精,才不需要和你們學那勞什子的讀書!”梅樹用高高在上的語氣說,它知道白鶴不靠譜,所以在關鍵時候,還是得由它撐著妖精的面子。
“這個你們說了不算。”蘭雁回輕飄飄擺手道,“既然入了我家,那就要學學人類的生活,學習人類的知識。”
梅樹趾高氣揚,語氣不屑道:“什么進你家,明明是我先在這里,要進也是你進我家,你學我們妖精的知識好不好!”
蘭雁回難得噎住。
于是他不恥下問:“所以敢問樹精大人,你們妖精有什么知識可以學習?”
梅樹:“……”
它猶猶豫豫,支支吾吾半晌,最終在蘭雁回好整以暇的含笑目光中,惱羞成怒,“妖精就是誰更強聽誰的,我比你強,你得聽我的!”
說著,它就用樹枝將蘭雁回卷到半空中。
“啊!”蘭雁回驚呼一聲,緊緊抓住腰上的樹枝,看著這么高的距離,擔心自己隨時就會掉下去,不得不更加抓緊樹枝。
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來,蘭雁回從未被人如此對待過,也無人能將他如此對待,卷在半空,看著從前從未見過的景色,他又羞又氣,緊張得臉色微紅。
“你這妖精……”他咬著牙,半是無奈半是認命。
“我怎么了?”梅樹問。
蘭雁回又不說話了。
經過了一開始的驚慌害怕,等心緒逐漸平穩,望著從前從未有過的視角重新看四周的景色,竟讓他隱隱有些好奇和躍躍欲試。
他想了想道:“你再送我到更高些,我就聽你的。”
梅樹不疑有他,當即卷著蘭雁回到了自己頭頂,從高空俯視地面,如此新奇之事,令蘭雁回驚奇許久,有梅樹的配合,一下子讓他玩了個盡興。
等他戀戀不舍地被放下時,幾乎已經忘了最初是怎么被卷上去的了。
還是梅樹好心提醒。
“你先前答應我的還算數吧?”梅樹的語氣透露著迫不及待,它和人類不一樣,舉高高算什么,它每天都能看這么高,人類真是沒見識的生物,自覺展示了作為妖精的實力,人類應該更對它頂禮膜拜,心悅誠服,從此以后,它就是有著人類小弟的大妖精了!
“什么?”蘭雁回下意識問,話一出口,他就想起來了,卻假作不知。
“我說過什么嗎?”
梅樹傻眼,“你明明說過以后聽我的!”
蘭雁回挑眉,“我有說過嗎?”
他微微一笑,甩了甩袖子,用文質彬彬的臉說著無賴的話:“小梅啊,今天就給你上第一課,我們人類叫它兵不厭詐。”
梅樹:“…………”
啊啊啊啊啊果然人類就是最狡詐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連學都沒上過的妖精,哪里比得上人類狡猾,小梅雖然之前吃過沒文化的虧,但顯然也沒長記性,以后就會知道,只有學習才能提高家庭地位。
現在其實是小梅把小蘭當成投喂它的人類,算半個小弟,小梅在小蘭心里就是想養的小妖精,沒有其他感情啦,也還沒有可以和對方在一起做伴侶的意識,都不是同一種族。
——
第103章 梅妻鶴子7
半個月后,過了秋收農忙時節,幾個本來該讀書的孩子這才上山讀書。
蘭雁回提前準備好了桌案書筆,在認過了人后,便讓他們坐下,詢問他們的教學課程。
見蘭雁回沒有逼它和那群孩子一樣跟著讀寫,梅樹悄悄松了口氣。
它想,自己可是樹精,不想做的事,人類怎么可能逼它做。
就這么得意了一上午,等孩子們回家,它就高興不起來了。
“今日我教的內容你還記得嗎?”蘭雁回問。
梅樹傻眼,“什么?我還要學?”
蘭雁回微微皺眉看它:“念在你身份特殊,不能和尋常孩子一樣跟著我讀,但我特地把課堂設在院子里,還離你這么近,就是想讓你也一起聽,聽課你也不愿意嗎?”
梅樹被他恨鐵不成鋼的尋常語氣說得略有些心虛。
不知為何,此時的蘭雁回看著有種讓樹不敢靠近冒犯的威嚴,讓它不敢似尋常那般放肆。
單純的梅樹不知道這叫教師的壓迫感,但它顯然已經敏銳懂得自己這時候應當如何做。
不想暴露自己只當那讀書聲是在催眠的事實,梅樹含糊其辭:“我聽了,就是沒聽懂。”
沒聽懂,人類總不能鉆進它腦子里讓它懂吧?
蘭雁回眉心一松,微微一笑:“沒關系,你不像他們,你可以有更多時間去思考,有不懂的也可以問我。”
梅樹心慌,“不是……我……”
“小梅,我知道你是這松雪山最聰明的妖精,那只白鶴根本沒法比,你看,我都沒讓白鶴讀書。”因為白鶴經常和山下的小孩玩,看著傻了些,但對人世的了解其實比梅樹多。
當然,也是因為那只鶴太野,他根本抓不住,只好來纏這棵樹了,畢竟樹又跑不掉。
“……”說讀書有多好梅樹根本不在乎,可拿它和那頭鶴比,它就不行了。
一生要強的妖精,怎么可能讓一只鶴爬到自己頭上。
反正……反正人類也只是要它聽,它閉上眼睛也可以聽,過了耳就是聽。
蘭雁回見它默認,微微抿唇一笑,眉眼略有些高興。
看來他不止可以教人,還可以教妖。
洛陽來的書信和東西都到了,除了蘭家給蘭雁回送來的日常生活物資外,還有蘭雁回托兄長買的書籍。
蘭雁回于是沉迷于看書,每天都要看兩本,而蘭家兄長給他送了兩箱。
梅樹在看到那些書的時候,心中也有些好奇。
它可是聽說了,那些什么文人才子,寫詩夸贊,許多詩也是要被裝訂成書籍的。
所以那么多書里,有沒有夸它的呢?
它想知道,可它……不識字啊!
梅樹懵逼了,心里竟再次生出了或許真的要讀書的想法。
雖然這想法也就是一瞬間就消失了。
“我聽說書生都會寫詩,你也會嗎?”梅樹想到自己的理想,心里又癢癢了,對著蘭雁回試探道。
蘭雁回坐在院子里,視線仍然落在手中的書本上,秋風卷起他的發帶,迎著風肆意飛揚。
他頭也不抬道:“會啊,你想學嗎?我可以教你。”
當然,他也沒真想教一棵樹寫詩,就這么一說而已,能教會它人情世故便不錯了。
梅樹卻當真了,于是沉默了下來,生怕自己再多說一句,又要給自己的任務增加重量。
蘭雁回看了它一眼,忽而笑了。
他在想自己當初不想讀書的時候,是不是也真的可愛。
回想過后,嗯,果然還是妖精更可愛。
蘭雁回喜歡妖精,從他發現松雪山的異樣,卻從未害怕,更未想著離開就能看得出來。
他喜歡白鶴,卻也難免覺得它有些先天的笨,或者說單純,因為腦袋里根本裝不下多少事。
他也喜歡梅樹,喜歡它為了不讀書和自己斗智斗勇,喜歡它的喜怒哀樂,喜歡它像人類一樣鮮活,卻又比人類天真有趣。
一連幾日,梅樹都被迫聽著那些讓樹昏昏欲睡的聲音強撐著精神。
不聽不行,原以為蘭雁回就只是讓它聽,誰知他課后還要抽查提問,好一點的是問今天課堂教了什么,難一點的是問課堂上有沒有孩子做小動作,問孩子們的說話,問通過他們的對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
才幾天,蘭雁回就把山下有多少戶人家,每戶人家的大致情況都知道了。
這可是連經常下山的白鶴都不知道的事。
當然,也是因為白鶴沒去想過,也不想知道。
梅樹覺得不能苦自己一個妖,于是今日在白鶴想要下山的時候抓住了對方,強行讓對方也留在了課堂上,乖乖聽課。
“好大的白鶴!”
“原來白鶴是先生家的?”
“不對不對,這只白鶴本就是山上的,我都見過它很多次了。”
“先生,白鶴為什么要抓著樹枝?它想爬上樹嗎?”
孩子們嘰嘰喳喳說著話,還好奇地看著白鶴。
蘭雁回微微一笑,心道:可不是白鶴抓著樹枝,而是樹枝不肯放開白鶴。
“可能是吧。”
因為蘭雁回自稱只是暫代,也不必要讓那些孩子叫夫子,叫他先生就好。
蘭先生這個稱呼,便慢慢在村里流傳了起來。
梅樹不明白,為什么每每來接孩子的長輩對著蘭雁回喊蘭先生時都會點頭哈腰,表示尊敬。
但它敏銳意識到,先生這個稱呼,是很受人尊敬的。
且它也覺得蘭先生很好聽,心中甚是歡喜,既然有蘭先生,那自然也可以有梅先生。
它想,人類都逼它讀書了,那喊它一聲先生也不是不行吧?
它扒拉著白鶴,將睡倒在地上的睡覺的白鶴抓起來,“白鶴,你也叫我梅先生。”
白鶴一臉懵逼地喊道:“梅先生?”
梅樹有些害羞,卻還是挺起胸膛地應道:“哎!”
白鶴閉上眼睛,繼續睡覺,小崽子們剛走,它現在也不想起來,作為一只妖精,它覺得這個世上沒有比讀書更催眠的事。
如果有,那一定是聽人讀書。
它想睡,梅樹卻不想,不僅自己不想,它還希望白鶴也不想。
梅樹又把白鶴扒拉起來,“別睡,起來繼續玩!”
它學著蘭雁回的模樣,裝模作樣地說:“既然叫了先生,那你就是我的學生,今后我就教你讀書明理。”
白鶴揉了揉眼睛,“怎么你也要教書了?你教什么?”
梅樹拍了它一下,不高興道:“要叫先生!”
白鶴應付地喊了一句先生,然后重新問了剛剛的話。
梅樹也被問到了。
蘭雁回教學生們的三字經百家姓幼學瓊林四書五經它啥也不會,聽是聽了,卻一句也沒記下來,現在它也要做先生,那它要教什么呢?
梅樹冥思苦想,想得樹枝都垂了下來,才一拍地面,“有了!我來教你認人吧!”
它想到了蘭雁回讓它學的人類的關系,有模有樣地對白鶴教了起來,“爹爹的爹爹叫爺爺!”
白鶴搖頭晃腦地跟著道:“爹爹的爹爹叫爺爺。”
梅樹念一句,它就跟著念一句,在白鶴的配合下,這場做先生的游戲梅樹玩得十分愉快且有成就感。
屋內,看著院子里那玩起了教書游戲的一樹一鶴,蘭雁回表情古怪,最終卻是搖頭失笑。
當晚,蘭雁回還沒叫它們,兩只妖便不請自來,蘭雁回用筷子拍了一下迫不及待去卷鹵豬蹄的樹枝,“尊師重道,就算不是正經老師,你上人家家里做客,也要讓主人先用,這是禮數。”
誰知梅樹特別理直氣壯,“這又不是別人家,我在院子里,這也是我家。”
蘭雁回:“……”
梅樹還昂首挺胸道:“還有,我現在也叫先生了,我們都叫先生,你不能用身份壓我!”
蘭雁回想到下午聽這一樹一鶴玩的游戲,略有些無語,你那是做先生嗎?分明是玩耍游戲好吧?
“先生不是名字,是一種尊敬他人的稱呼。”
他知道梅樹只是喜歡這個稱呼,并非是當真想當什么先生。
“為什么不能叫?你不尊敬我嗎?”
“……”
不得不說,這個角度略有些刁鉆,牛角尖那種鉆。
蘭雁回失笑,但相處日久,他也懂得如何才能哄好梅樹,“不是不尊敬,而是比起尊敬,我更喜歡你,喜歡是比尊敬更親近的情感。”
梅樹樹枝都愉悅地晃動起來,果然,它就說嘛,人類怎么可能不喜歡它!
它可是松雪山最漂亮,最聰明的梅樹精啊!
“先生不合適,你既想要名字,那我便給你取一個。”
話一出口,蘭雁回便想到,開始啟蒙的孩子都要取個大名,人要取名,樹當然也要。
原本不過是隨意一說,此時倒是正經了起來。
“我也要!”白鶴適時舉手。
蘭雁回便笑:“都取。”
白鶴的名字瞬間浮上他的心頭,“你不如就姓鶴名延年,松鶴延年,是祝長生之意。”
白鶴拍拍翅膀,顯然對自己的名字很滿意。
梅樹見好友都有了名字,興致勃勃地等它的,誰知蘭雁回想了許久,卻仍未定。
梅樹都有些不耐煩了,樹枝戳戳蘭雁回手背,“不是說喜歡我嗎?怎么給我取名這么慢?你喜歡我,那就叫蘭喜歡。”
蘭雁回回神,忍俊不禁,見它言行天真純稚,心中愛極,脫口便道:“想好了,就叫無心,梅無心,如何?”
沒文化的一鶴一樹絲毫不覺得這個名字有什么不好,只覺得蘭雁回真厲害,取名字都這么好聽。
蘭雁回卻看著愉快插魚塊的梅樹枝,笑意清淺。
梅無心,愿你永遠這般無憂無慮,天真快活,世事歡喜。
第104章 梅妻鶴子8
得了新名字,梅無心和鶴延年都十分新奇,每天都玩你叫我我叫你的游戲,玩得不亦樂乎。
蘭雁回頗覺有趣,也在院子里擺了桌椅筆墨,對它們道:“既然有了新名字,那怎么能不認得名字,過來,我教你們寫名字。”
鶴延年小心探頭,梅無心也只是試探性伸出一根樹枝。
蘭雁回揮毫落筆,在紙上寫下梅無心鶴延年幾個字,字跡瀟灑飄逸,自有一股蘭節竹風,令人神往。
他指著它們道:“梅無心,鶴延年,就是你們的名字。”
“來吧,你們誰先來試試?”
他將筆放下,看向一樹一鶴。
鶴延年伸出一只翅膀,又伸出另一只,然而怎么也握不了筆,它卻并不失落,反而及其興奮道:“我拿不住筆!就不學了吧?”
它才不想練寫字。名字什么的,會認就行了。
蘭雁回微微一笑,抓住想要逃跑的鶴延年,將筆遞給它,“沒關系,你手握不住,但是還有腳,用腳也可以寫字,甚至還有用腳寫成的書法大家,何況我只是讓你們會寫。”
鶴延年:晴天霹靂!
剛剛才以為自己不用寫字,現在就被要求用腳寫,就算它不是人,也知道用腳不如用手方便,否則人類為何喜歡用手而不是腳?
它的爪子小心翼翼抓住筆,然而剛剛抓住就掉到了桌面,將白紙濺上墨跡。
蘭雁回卻沒生氣,而是將那張白紙抽放到另一邊,對鶴延年道:“你就在這兒寫。”
說完,丟下抓起毛筆戰戰兢兢的鶴延年在椅子上表演金鶴獨立和一二三我們都是木頭鶴的游戲,遲遲沒有下筆。
安排好鶴延年,蘭雁回轉頭看向梅無心,“你呢?過來嗎?”
梅無心比鶴延年有先天優勢,它只要卷起筆就可以寫,比人類的手還靈活。
可它想寫嗎?
那當然……不想。
于是乎,它一把丟下筆,哼了一聲,“我為什么要寫?我認得它就夠了,為何還要寫它?”
蘭雁回微微一笑,拿起筆又在紙上寫了和剛剛不同的三個字,“這三個字,你認得嗎?”
梅無心心想我為什么要認得?它們又不認識我。
蘭雁回搖頭失望收回視線,“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得,出去不要說你的先生是我,我怕被人笑話。”
梅無心一噎,它憤憤道:“這根本不是我的名字,和剛剛的字都不一樣!”
“不過是字體不同罷了,字體不同都認不出,若是我換成什么隸書草書,你就全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蘭雁回掃它一眼,輕飄飄道。
梅無心頓時面紅耳赤,羞惱不已,糾結過后終是咬著牙卷起了筆,心想,不就是寫字嗎?它學就是了!
蘭雁回見它拿著筆就要往紙上落筆,見筆還未下,墨卻已然滴落在紙上,不由莞爾,同樣將紙抽出放至一旁,“紙上還有空隙,你就繼續寫吧。”
“落筆不要遲疑,一氣呵成方成一字,先寫形,再寫意。”
然而他說的這些,這倆妖精哪里聽得懂,不過是對照著他寫的字亂畫一通,落在紙上全成了墨團,莫說端正,寫的什么字都瞧不清。
等兩妖精把兩張紙糟踐完,它們一開始的興致勃勃便沒了。
還把蘭雁回寫的字都污了,讓蘭雁回不得不再提筆寫上一回。
兩妖精就眼睜睜看著,在它們手里仿佛有自己想法的筆,到了蘭雁回手中,卻仿佛隨心隨欲,任由他驅使。
想寫多粗有多粗,要多細有多細,什么時候拉長,什么時候勾筆,都隨他心意。
一氣呵成。
梅無心之前見蘭雁回寫字只當是尋常,當自己試過之后,再見他寫字,便有了不同的感覺。
“怎么這筆也是妖精,且它只認識你?”它有些不服氣道。
蘭雁回卻順著它的話道:“是啊,它認識我久,你們當然比不得,等到何時你們也和它相熟了,應當也會如我一般,能驅使它了。”
梅無心好奇地將那支筆卷著翻來翻去,看了好些遍,還喊了幾聲,仍然沒有得到回應。
鶴延年也湊了過來,只是無論它們怎么呼喚研究,這支筆就是沒回應。
看來只有寫字才能讓它們熟悉。
兩個妖精便一直邊玩邊寫,直到太陽都落下山去。
此時,蘭雁回手中也剛剛落下最后一筆。
一副小院梅鶴圖恰在此時完成。
畫上的鶴延年明明呆頭呆腦,卻顯得格外憨態可掬,生動有趣,而一旁的梅樹枝卻是盡顯風雅綺麗,靈秀動人。
夕陽恰好落下山頭,為這片畫上撒盡余暉,悠然愜意。
寫字并不好學,蘭雁回讓它們自由發揮了一天,第二天才開始手把手教它們怎么起筆落筆,用什么力道,還有字形架構。
如此過了三天,蘭雁回沒厭煩,兩只妖精率先有些撐不住了。
梅無心也就罷了,鶴延年從前可是經常去山下和村里孩子們嬉戲,如今卻是早上要和孩子們聽課,下午要被蘭雁回逼著練字,晚上又是和梅無心的聊天閑談吹牛的時間,一天天的沒個空閑,根本找不到機會下山去玩。
終于,又過了兩天,鶴延年終于撐不住,早上趁著孩子們還沒來,就先偷偷從山上跑了。
蘭雁回沒見到它,微微皺眉,“它呢?”
梅無心最近和鶴延年同甘共苦,自覺好歹是兄弟,當然要幫你打掩護,“它被仙人叫去了,仙人想它了。”
蘭雁回:“……”也不知這棵樹最近是不是話本看多了,什么話都能張口就來。
他來松雪山這么久,還從未從這兩只妖精嘴里聽到過什么仙人。
以這兩個妖精的智商,他不覺得這有刻意隱瞞的可能,所以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山上雖有妖精,卻沒有仙人,且這妖精應當也只有這兩只。
“等它回來記得要把功課補上。”蘭雁回慢悠悠補上一句,“加倍。”
梅無心:“……”
原本還有些躍躍欲試的逃學心,徹底冷靜了下來。
然而心中卻又不高興,“你好霸道。”
蘭雁回微微一笑,“不錯,知道了霸道,用來當罵我的新詞倒也還行。”
梅無心:“……”
為什么這個人就能一直這么淡定?
它好懷念蘭雁回剛發現它們是妖精,剛聽到它們說話時候的震驚模樣啊!
蘭雁回不知道它在想什么,見它安靜,自己便開始講課。
晚上,等鶴延年偷偷摸摸回來,得到的就是梅無心帶來的要它補上功課的消息。
所謂功課,就是蘭雁回給它們規定的必須寫的幾張大字,不多,但每個字必須合格,否則就要算在第二天的功課里,還要加倍。
且蘭雁回每天的標準和要求都不一樣,第二天的要求總要比前一天高一點。
梅無心和鶴延年必須每天進步,每天追趕,才能讓蘭雁回滿意。
想到明天自己必須完成的功課,鶴延年當即癱倒在地,宛如死去。
“讓我死吧——!”
鶴延年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鶴延年,松鶴延年,它的壽命延長了,寫字豈不是要寫更多?這哪里是祝福,分明是詛咒啊!
樹枝纏上鶴延年的脖子,勒得鶴延年出不了氣,還是它拼命拖拽,才把樹枝拉開,轉頭氣道:“你勒我做什么?”
梅無心無辜表示:“不是你說的讓你死嗎?”
鶴延年:“……”
它一翻跟斗從地上起來,“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還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睡過懶覺了嗎?”
“繼續下去,咱們這輩子都別想睡懶覺了。”它晃著腦袋哀求道,“作為山上最最最聰明的妖精,你快想想辦法啊!”
忙幾天可以,忙一輩子卻不行,梅無心也來了精神,當然,也是鶴延年最后那句話打動了它。
天吶,鶴延年終于承認我比它聰明了!
梅無心高興得不行,想辦法也十分積極。
“我們裝病?”
“咱們什么時候生過病?”
“那我們跑路?”
“憑啥?這是咱們的家,要跑也是他跑啊。”
“那我們抗議?”
“抗議……萬一他不給養我們了怎么辦?”
“那你覺得要怎么樣?”梅無心沒轍了。
鶴延年催他,“再想想再想想。”
梅無心認真想了半天,忽然靈光一閃,“有了!”
“他可以不養我們,不就是因為我們只是住在他家,被他供奉的妖精的嗎,人類可以驅趕、不供奉妖精,卻不會趕走家人親人,我們也做他的家樹家鶴,要個關系,他就不能趕我們了!還得聽我們的話!不能爬到我們頭上!”
鶴延年覺得有戲,連忙道:“不錯不錯,那咱們要做什么?”
梅無心挺了挺胸膛,“我比你聰明,你要聽我的,他也要聽我的,那我就要做一家之主了!我要做丈夫!”
它看話本里都是丈夫當家。
鶴延年忙問:“那我呢?”
梅無心心里轉了轉,“你嘛,不想動腦筋,也不想做事,只想玩,那就做兒子,不用干活還可以被養。”嘿嘿,這樣就要叫它爹了!
鶴延年聽得心中滿意,覺得山下那些孩子也是兒子女兒,這個身份正合適。
“那他呢?”
梅無心:“當然是妻子了!我聽說賢惠持家的人都是妻子。”
“那你豈不是要娶他做伴侶了?”鶴延年撓頭,它還從沒聽說過人和樹做伴侶的,明明梅樹可以選一顆常青樹當伴侶,那多漂亮啊。
梅無心嘆氣,自覺生活不易,還要賣身才能吃軟飯,“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鶴延年心里感動又嘆息,老梅真是為它們付出了太多!它一定要好好孝順它!畢竟是兒子嘛!
兩只妖精就這么你一言我一語地定好了家庭身份分配,而被分配的蘭雁回還在睡夢中,毫不知情。
于是,當第二天他醒來,迎面就對上不知何時破窗進屋的梅無心時,還愣了愣,他起身下床,將外袍披上,長發散落在后背,潑墨如畫,“怎么今天這么早?”
最近它們對他的教學煩不勝煩,不到吃飯的點或者被他催促聽課,絕不有反應。
“我來找你商量事。”梅無心開門見山道。
蘭雁回本是隨意梳頭束發,睡意尚在,聞言卻是散了干凈,挑眉笑道:“喲,原來梅先生也會商量事啊?”
梅無心喜歡先生這個稱呼,這聲梅先生顯然是在打趣。
“說說吧,要商量什么?”
梅無心說話絲毫不知道委婉,十分干脆地道:“我們成婚吧!”
噗!
蘭雁回的梳子掉在地上。
梅無心還知道給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裝模作樣道:“吃了你這么多東西,不給報酬不好,聽說你這么大的男子還沒成婚的都有問題,我就委屈一下,娶你吧。”
第105章 梅妻鶴子9
蘭雁回決定自己應當是大清早剛醒來,還不太清醒,以至于聽錯了。
剛剛梅無心說了什么?
他這么想,便也這么問了。
“你說什么?”
他語氣平靜,眉眼間凝聚著淡淡的疑惑,彎腰撿起地上的梳子,仿佛方才并未聽到什么驚世駭俗的言語。
梅無心樹如其名,仍舊是那樣沒心沒肺的模樣,仿佛這不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我們成親啊,人類不是都要成婚嗎?你講的話本里不就是有很多人類十多歲就成親了?你都二十二了,不是更應該成親嗎?”
梅無心喜歡聽故事,偏它又不怎么識字,對著蘭雁回的那些話本也是束手無策,只好每天軟磨硬泡,纏著蘭雁回看話本的時候順便講給它聽。
蘭雁回磨不過它,也只好答應,日子久了,但也覺得兩個人看話本也頗有些意趣,主要是某棵樹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句妖言妖語,有時讓人哭笑不得,有時又讓人無語凝噎。
“成親是人和人,你是人嗎?”蘭雁回一時也不知道它打著什么主意。
梅無心絲毫不氣餒,事實證明,妖精為了達到目的,也是會發動腦筋放棄底線的,“你不是說要我學做人嗎,我都做人了,怎么還不能和你成親?你這個不就是……不就是要人家做事,卻不給人吃飽?哎呀,反正意思差不多!”
蘭雁回:“……”怎么就差不多了?明明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既要人當……算了,和這妖精說不清。
“其實吧,我最近一直很不好受。”梅無心猶猶豫豫道。
“這么久了,我和老鶴一直吃你的蹭你的,還讓你這么盡心地教我們識字,人類都說讀書識字好,我們占了大便宜,但是一直沒有給你回報,我們很羞愧。”
“……”
蘭雁回心里沒生氣,更沒信這些屁話,他甚至有些欣慰地想,這妖精學會人類的虛偽,學會用花言巧語哄騙人了。
轉念一想又納悶了,怎么好的不學壞的學?
那邊,梅無心還在說著自己冠冕堂皇的話,“所以我們想了很久啊,想我們能為你做些什么。”
“作為先生,學生能學好就是最好的報答。”蘭雁回說。
梅無心一噎,它決定假裝無視這句話。
“我們就想著,自己最有價值的,就是我們自己了,所以想學那些報恩的人類,以身相許,都進你家門。”
蘭雁回想到這倆妖精因為苦學習甚至想要賣身給他,便哭笑不得。
話本里的人類報恩還有當牛做馬和以身相許兩種呢,這倆妖精倒是知道哪個是占便宜的。
“就算是成親,既然是你想進我家門,那便是你嫁給我,怎么就是你娶我了?”
梅無心愣了一下,“可是我不會做飯啊,也不會你那么多好吃的。”
蘭雁回:“不會可以學。”
梅無心:“……”它現在聽到學這個字就有心理陰影。
做妖精這么多年,如今竟然還要像人類幼崽一樣哭兮兮學習……甚至還學不過,就很氣啊。
蘭雁回又一挑眉,“況且,誰說妻子就要會下廚?我娘在家中就鮮少進廚房。”因為有廚娘。
“我娘嫁給我爹后,便是一直被寵著,她不會廚藝,也不會女紅。”但她讀過書會寫詩,喜歡和他爹紅袖添香。
“我爹也極喜愛我娘,從不讓她做不喜歡的事。”
梅無心整棵樹都精神了,蘭雁回這句話最是戳中他心坎上,不做不喜歡的事!
那它就可以不學習了!
“好啊!我嫁給你!”
蘭雁回:“……那倒也不必。”
他就是說說而已,這妖精還當真了,聽那雀躍的聲音,怕不是恨不得今日就拜堂,當晚便洞房,這人和樹,怎么洞房來著?
是他孤陋寡聞,從未聽說過,便是話本里的妖精,也是變成人形后才能和人行魚水之歡。
“要的要的,我不嫌棄你是人類。”梅無心一時得意忘形,竟說了真心話。
蘭雁回:“…………”
“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他眉眼微瞇,好整以暇地看著它。
梅無心回過神,想起是自己想要進門,當即又羞道:“不用不用……不用謝,我們都是自愿的。”
蘭雁回:“……”
他忽然想到什么,“我們?也對,你說要和鶴延年一起,這是準備一起進門,誰大誰小?”他眉眼含笑,顯然是調侃。
梅無心疑惑問:“什么大什么小?”
“妻為大,妾為小,你要做妻,那它便是妾了?”蘭雁回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娶梅樹為妻,納白鶴為妾的一天,一時覺得荒唐有趣又好笑。
梅無心茫然,“還能這樣?”
“你們既不是這么想,那是打算如何進門?”蘭雁回好奇問。
梅無心乖乖就給交代了,“我給你做夫……妻,它給你當子,這樣不就是一家了嗎?”
一家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蘭雁回忍俊不禁。
以梅為妻,以鶴為子,梅妻鶴子。
蘭雁回只知這詞中悠然野趣,卻從未想過這句話竟然能成為寫實。
想到昨晚這一樹一鶴偷偷摸摸商量著要怎么進他家門,角色分工,明明什么也不懂,卻大言不慚說嫁娶。
這傻妖精。
“成親是雙方的事,我可不是誰愿意娶的,既然要做我的妻子,一來要相貌不俗。”
梅無心歪著頭自信問:“難道我不夠漂亮不夠高大嗎?”
自信的人蘭雁回見多了,自信的樹他也只見過這一棵。
“二來,他要與我志趣相投。”
梅無心對著他用掰著樹枝,像掰手指頭,“我們都喜歡吃好吃的,都喜歡看故事,都喜歡漂亮的外表,都喜歡揍老鶴,這些不算嗎?”
蘭雁回:“……”前面就算了,最后一條什么鬼?
“第三,他要喜歡我。”
梅無心毫不猶豫道:“我喜歡你啊!”
“你是我最喜歡的人類了!”
它那毫不猶豫的反應和直白的態度讓蘭雁回的心微微一動。
雖然不覺得自己對一棵樹產生情愛之情,但他覺得,若是人,自己應當是喜歡這樣直白坦蕩的人的。
若是這棵樹變成人……
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蘭雁回心中便又是一陣細微的悸動。
蘭雁回無奈扶額,定是在這山中獨居太久,竟開始胡思亂想了。
他是不是當真該找個伴侶了?
在發現自己好龍陽后,蘭雁回便沒想過要找什么伴侶的事,當今世上,如他父母那般,即便兒子是斷袖,也要兒子留下香火之人不在少數,想要一心一意何其艱難,他干脆放棄了這一可能。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要我喜歡。”
這就是在為難樹了,無論梅無心將自己說的多好,只要他說不喜歡,那便沒轍。
誰知梅無心聞言卻是氣勢洶洶地湊到他面前,“你難道不喜歡我嗎?!”
“我難道不是你最喜歡的妖精嗎?”
蘭雁回心頭一跳,一時間,心緒竟有些復雜難言。
他想說喜歡也是不同的,他喜歡梅無心的活潑可愛,喜歡它的時傻時精,喜歡它……
但這些都是一個人對一個非人的事物的喜愛。
就像他喜歡一幅畫,喜歡一本書,喜歡一首詩詞,喜歡一只貍奴。
當然,梅無心是不一樣的,是獨一無二的,它無人形卻有人語,有人心,卻不知人心。
事物尚可被取代,但梅無心不會,也不能。
但他也明白,妖精根本不懂這些,它們覺得喜歡就是喜歡,什么分類,什么不同,一概不知。
“我是人類,自然也要喜歡人類。”
“我喜歡你,但這是不一樣的。”
梅無心怒道:“哪里不一樣?你就是狡辯!”
它生完氣又覺得委屈,“我把你當最喜歡的人類,我卻不是你最喜歡的妖精,你這個負心漢!我要討厭你!”
蘭雁回失笑,“你都說了,我是你最喜歡的人類,但也只是人類而已,除了人類,你就沒有其他喜歡的了嗎?”
“鶴延年呢?你喜歡的流心包,喜歡的青梅酒,這些就不算喜歡了嗎?”
梅無心撓頭,卻還是道:“喜歡啊!”
蘭雁回:“那你也要娶它們嗎?”
梅無心心想,它們又不逼它學習,它干嘛要娶?
對哦,它回過神來,它嫁給蘭雁回是要逃避學習的,說什么喜歡不喜歡的。
它好像被蘭雁回帶溝里了。
“行吧,你有那么多喜歡的,也可以都娶嘛,不過我要做大,它們都是小。”梅無心想通后,整棵樹都開朗了。
它卷著蘭雁回的書,“這是書小妾。”
“這是筆小妾。”
“這是畫小妾。”
“這是茶小妾。”
“還有這個這個這個……你統統都喜歡,那就都娶了給你做妾。”
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往蘭雁回面前一堆,梅無心抖了抖身子,端著架子道:“它們都是妾,只有我是妻,只要我在,你就要最喜歡我!最寵愛我!最聽我的話!”
自覺自己是妻,那它就是老大,其他什么琴棋書畫筆墨紙硯就都是小弟……不對,是小妾,作為正宮,那就要有正宮的排面,所以,它要把自己應該擁有的都拿回來了!
梅無心挺起胸膛,趾高氣揚。
“還有最最最重要的,不能讓我做我不喜歡的事!”特指讀書寫字。
蘭雁回:“…………”
不是……剛剛不還在說喜歡不喜歡嗎?剛剛不還在生氣嗎?怎么突然就不僅要他娶它們,還帶著一群東西逼宮?
這個時候,他是不是該恭喜一下自己,喜提妻妾成群?
第106章 梅妻鶴子10
蘭雁回也不明白,為什么事情最終會變成這樣。
梅無心整天妻來妻去,一副要確立自己的正妻地位的模樣,蘭雁回拿它毫無辦法。
也幸得周圍只有他和兩個妖精,而梅無心也絕不會在有人的時候展現出自己的不同之處,若是被其他人聽到,蘭雁回覺得自己應當沒辦法繼續在這里住下去了。
他一個尚未有心儀之人的斷袖,竟被這妖精弄得被迫妻妾成群,說出去也是一個大寫的冤。
蘭雁回倒是想阻止,可那梅無心也不知吃了什么秤砣鐵了心,任憑他如何說,也不肯答應。
他像從前那樣威脅,竟也不起作用了。
梅無心:笑話,一段時間吃不了和一直受罪,它還是知道哪個更重要的,它可是最聰明的妖精!
“爹,這個送你!”鶴延年將叼著的小魚丟到蘭雁回面前。
是的,不僅梅無心那個小妖精膽大包天,跟著一起造反的還有這頭蠢鶴。
整天對著他喊爹。
可憐他這個連自己都沒考慮過的人,如今竟然要提前當爹。
“給我做什么?”蘭雁回單手拎起巴掌大的小魚,這條魚用來煮湯都不夠。
“吃啊,書上不是說要孝敬爹娘嗎?這是今天的份兒。”鶴延年說。
可見蘭雁回讓它們聽課,有些東西還是聽進去了的,至少知道孝敬爹娘。
可問題是,他根本不是它爹娘好嗎!
“你是不是還給你另一個爹送了?”蘭雁回無語片刻后道。
“是啊。”鶴延年完全沒覺得哪里不對。
梅無心一棵樹,不僅仗著自封的正妻名號在他這里理直氣壯地蹭吃蹭喝,另一邊還以父子名分享受鶴延年的孝敬。
他能說真不愧是他認為的最聰明的妖嗎?
和它比起來,鶴延年真是太單純了。
然而蘭雁回卻一點也同情不起來,別以為他不知道這事其中沒有鶴延年的一份,對方只能說是自作自受。
但禍水東引讓妖精們內訌他還是很愿意的。
“你不覺得你虧了嗎?”
鶴延年歪頭:“沒有啊,怎么了?”
蘭雁回搖搖頭,憐憫地看著它,“你要做我和梅無心的兒子,一下子變成了食物鏈最底層,父母要養孩子,但是這也是有時限的,孩子長大了就要自食其力,還得孝敬父母,你現在應該已經成年了吧?所以就算做兒子,那也只有孝敬,沒有養育,也就是說只能你給我們吃的,我不能給你。”
晴天霹靂!
鶴延年當即扇著翅膀沖到梅無心樹下,“梅無心!梅無心!你是不是在騙我?!”
看著那邊沒一會兒就吵起來,你罵一句我罵一句的小妖精,蘭雁回搖搖頭失笑。
虧他還把這事當成多大的麻煩,結果這么輕易就讓它們無暇再煩他。
看來也不必把梅無心說的話放在心上,他愿意玩就讓他玩吧。
之后,也不知道梅無心是怎么把鶴延年哄好的,反正兩個妖精和好了,并且繼續一致對外要名分。
蘭雁回卻不再放在心上,梅無心喜歡叫先生也好,喜歡叫夫君也罷,就讓它叫去。
秋來寒雨晚來風。
天氣驟然轉涼,蘭雁回再穿單衣已經不夠,他不僅加了件衣裳,還披了件薄披風,素雅的青綠色與這山間的樹林竹屋相輝映,清雅至極。
今天下午,不用上課。
蘭雁回難得早上便有空歇息,他搭了個火爐,擺在主屋旁邊專門搭的庭院里,這里三面無墻,頭上被竹子搭的房頂遮蔽,蘭雁回將酒壺放在炭火上,隨著酒越來越燙,酒香也飄得越來越遠。
蘭雁回自斟自飲,第三杯酒下肚,渾身都暖了起來,他剛倒滿第四杯,正準備細品,然而當嘴唇放到杯沿,卻怎么也沒等到那熱酒進度,仔細睜眼一看,卻見杯中空空,哪里還有酒?!
“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我要被燒死了!!!”
慌亂的驚呼聲響起,梅無心的樹枝瘋狂在地上拍打,仍是撲不滅那火焰。
蘭雁回見狀也是一驚,當即抓著還沒燒到的地方將樹枝拉進雨里,被驟密的雨水一澆,火焰漸漸熄滅。
饒是如此,梅無心還是沒能避免被燒焦一小段。
看著變黑的地方,梅無心難過地哭了幾聲,“啊我臟了!”
蘭雁回:噗!
叫它沒事,他這才放心,丟下樹枝沒好氣道:“誰讓你不僅偷喝酒,還把樹枝伸進炭爐里!”
“也幸好今日下雨,否則說不定你這根樹枝要被燒光。”
“我看你也烤火啊,我怎么就不能烤?你喝酒,我怎么不能喝?不是說要夫唱婦隨,我就是按照書上說的做啊!”梅無心還委屈呢。
這到底算哪門子的夫唱婦隨?
“你這么禿,火不燒你燒誰?”
梅無心啪的一下打在蘭雁回手背上,不理他了。
不過,蘭雁回說的也沒錯。
梅無心葉子已經掉光了,現在樹上都光禿禿的,當真應了蘭雁回曾經說的話。
“好歹是妖精,怎么還要和尋常梅樹一樣經歷四季,不能想開花開花,想結果結果嗎?”
梅無心冷哼一聲,“要你管!”
它本就記仇蘭雁回曾經說自己禿的事,此時更不想搭理他。
蘭雁回敲了敲桌面,“梅先生不是說想當我的妻子嗎?怎么連丈夫問話都要無禮?”
梅無心:“……”它現在不是行不行?
“我的意思是……要你管,就是說聽你的,你要我什么時候開花就開花,要我什么時候結果就結果。”
蘭雁回:“你當真可以如此?”
梅無心驕傲抬頭,“這算什么,小事一……一……”
“小事一樁。”
“就是這個!”
蘭雁回但是真有些來了興趣,“可你剛剛著火都滅不了。”
話音剛落,梅無心的樹枝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仿佛剛剛的一切都不存在。
蘭雁回看得一呆,卻又見那樹枝上悄然生出一支綠葉,幾片嫩生生的葉子小心翼翼地從樹枝上生長出來,悠悠然舒展著葉片。
也不知是因為一陣夾著雨絲的風,還是因為別的什么,那幾片新葉隨著微風顫巍巍地在空中搖擺著,又仿佛是在向他招手。
勾的蘭雁回心動手也動,他竟伸出手去,似乎要摸一摸那鮮嫩含羞的葉子。
卻不想樹枝往后一收,“想摸?”
“這棵是我的葉子,是不可以隨便摸的!”梅無心儼然不想讓蘭雁回白占便宜。
“不是你說我們是夫妻,所以我的就是你的嗎?那你的也應該是我的,有什么不對嗎?”蘭雁回回神,頓了頓,微微一笑道。
梅無心也有話治他,“可你不是不承認嗎?”
“我長我的葉子,和你有什么關系?”梅無心樹枝洋洋得意,那幾片葉子在空中搖曳生姿,仿佛生怕別人看不出它此時的雀躍得意。
蘭雁回微微一笑道:“先前是我不對,辜負梅先生一番情意,不識好歹,我知道錯了,所以你愿意原諒我嗎?”
梅無心心中一喜,“你這是承認了?答應了?”
蘭雁回笑道:“是,承蒙梅先生厚愛,蘭某自是應允。”
梅無心不知人心險惡,聽他這么說,便只以為目的達到了,便也不再攔著蘭雁回摸它的葉子。
蘭雁回的指腹輕撫著葉子,竟是和真的一模一樣,不,它就是真的,葉子是普通葉子,樹卻并非是普通樹。
他從未像此時這般清晰,這只小妖精,竟擁有擺脫四季束縛,掙脫萬物規律的能力。
這就是妖,他養的小妖精。
“秋雨洗新綠,晚風送故里。”
梅無心雙眼一亮,另一根樹枝飛來纏上蘭雁回的胳膊,“你在作詩?你在夸我?”
蘭雁回一愣,失笑道:“不過是隨口一句言語,算不得什么正經詩。”
聽他這么說,梅無心不依了,激動道:“這么好聽,怎么就不是詩了?它就是啊!是夸我的詩!”最后一句才是重點。
天知道梅無心等了多久盼了多久,如今終于等到有人寫詩夸自己,它既激動又感動,此時恨不得全樹都長滿了梅花,穿上它最最最漂亮的衣服,跳一場最最最快樂的花瓣舞。
“你喜歡詩?”蘭雁回看它,思索片刻后道,“不,你應該說是喜歡夸你的詩。”
梅無心也沒有絲毫害羞的模樣,“我不應該夸嗎?我不是你們人類最喜歡的樹嗎?聽說你們最喜歡寫詩夸我,可不是我讓你們寫的!”是他們主動寫的。
蘭雁回沒想到梅無心還有這愛好,不過想想它自戀的性子,倒也并不奇怪。
他眼睛一眨,微微一笑道:“你說的對,未經過你同意,就冒昧寫你,是我們的不對,今日起,我便再也不將你寫進詩里,也不再看那些含有梅的詩集,如何?”
梅無心愣住。
下一瞬,一股極大的怒意和委屈交織著涌上心頭,瞬間將大腦占據,取代了所有情緒。
無數樹枝朝著蘭雁回而來,幾根將他捆住,其余的都像雨點般紛紛落在他身上,小腿、屁股、手心……將他抽了個徹底。
“你個負心漢!我討厭你!討厭死你了!”
第107章 梅妻鶴子11
玩大了!
蘭雁回只當它會生氣,會罵他,卻沒想到這妖精生氣到極致時,竟是會直接動手,這還是梅無心第一次對蘭雁回展現出自己的攻擊性。
只是哪怕自己此時被束縛,毫無掙扎的余地,隨時都能被這不通人性的妖精取了性命,蘭雁回也并不驚慌,也沒害怕,反而有些心虛。
努力掙扎閃躲間,他還不忘安撫:“我開玩笑的,別打……輕點兒輕點兒……”
梅無心不聽,樹枝抽打的動作不停,幸好蘭雁回衣服穿的多,否則這會兒早屁股腫了。
無奈之下,蘭雁回只好連連哀求,答應了不少不平等條約,才被梅無心放開。
梅無心:“哼!”
蘭雁回手伸到披風里,揉了揉屁股,忍著疼道:“你這要是被人知道,定要被叫悍妻。”
梅無心可不覺得這話不好,能讓蘭雁回聽話,那就是好辦法。
蘭雁回心知這妖精腦筋不會拐彎,若是被它以為想做什么,只要打他,他就會同意,那他可就慘了。
轉了轉眼珠,他才轉言道:“不是我不想給你寫詩,可你不是不識字嗎?那我即便是寫了,你也根本聽不懂,看不懂啊。”
梅無心一愣,它郁悶地甩了甩樹枝,“那怎么辦?你就不能講給我聽嗎?”
蘭雁回心說這詩要我寫連意思還要我講,合著你就是只帶個耳朵?
“你就這么信我?萬一我騙你呢?明明是寫詩罵你,卻和你說是在夸你?你當如何?”
梅無心一拍地面,“你還敢罵我?!”
蘭雁回:“……”
“你都不識字,我就是罵你,你也不知道啊,反而詩若是傳出去,怕是有許多讀書人都能知道你被罵了。”
梅無心氣地狠狠拍了下地面,差點將爐子拍飛,“學!不就是識字嗎!肯定難不了我,你以后休想騙我!”
蘭雁回都沒想到,想讓梅無心心甘情愿地識字,竟然會這么簡單,然而事實確實如此,就這么簡單。
他算是體會了梅無心究竟有多喜歡夸自己的詩。
畢竟是惦記了好些年的事。
就這樣,梅無心竟當真安安分分開始識字了,連鶴延年都震驚不已。
震驚過后,鶴延年也沒能逃脫,被梅無心綁著一起學,答應是答應了,但還是覺得苦,要有妖精和他一起受罪才行。
也不知是因為連著幾天的雨,還是因為晚上沒蓋好被子,一夜醒來,蘭雁回便染了風寒。
他頭重腳輕地起床將兩個妖精的零食拿出來,只給今天的份兒。
做完便重新躺回床上,拉上被子,閉上眼睛,動也不想動。
理智告訴他,現在的他需要請大夫,需要喝藥,但身體告訴他,他什么都不想,只想睡過去,睡過去了,難受也不知道了。
梅無心卷著核桃酥,奇怪今天蘭雁回怎么沒一起吃飯,連灶上也是冷的。
它探進屋里,沒見到蘭雁回,越過屏風,才看見床上被子里鼓著個包。
它拍了拍被子,“蘭雁回,蘭雁回?”
床上的人沒反應。
梅無心掀開被子,卻見蘭雁回眉心緊皺,臉色發紅,額頭還冒著虛汗。
“你怎么了?”梅無心有些無措,“你要死了嗎?”
蘭雁回:“……”
要不是他現在不想抬手,都想把這家伙拍遠點。
他只是病了,才不是死了。
“我染了風寒,有點發燒。”他緩了緩,才繼續道,“你去把手帕打濕,敷在我額頭。”
梅無心乖乖照做了,當還在淋水的手帕放在蘭雁回額頭時,蘭雁回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卻被額頭上流下來的水糊了一臉。
“為什么不擰水?!”蘭雁回看著床上衣服上被淋濕的地方,覺得頭更暈了。
梅無心委屈道:“你也沒說要擰干啊。”
蘭雁回無奈扶額,半晌,才深吸一口氣,自個兒把水擰干,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
本來還想讓這家伙幫他煎藥,現在看來,他要是不想真的病死,還是自己來吧。
換上干凈的衣服,蘭雁回將箱子里的藥包拿出來,倒進鍋里煮上。
畢竟是山上,有什么事都不怎么方便,所以一些日常需要用到的東西他都準備的齊全些。
這副藥雖然分量少,藥效較輕,但勝在有用,方便,無論怎么染的風寒都能喝。
那藥味經過水煮,很快就在院子里蔓延開,梅無心原本是在旁邊守著爐子,還時不時幫蘭雁回添柴,現在恨不得從院子里連根拔起。
它被苦味包圍了!
“怎么,怕苦?”蘭雁回笑,心想他早該做些苦味的零食。
“你可知道,人類夫妻,可都是要同甘共苦的,之前我讓你和我一起同甘,現在,你也該和我一起共苦了。”
梅無心呆住,什么?人類還有這規律?
那它豈不是要和蘭雁回一起吃鍋里那些難聞的草?
梅無心平生第一次感覺到暈厥的滋味,原來妖精也是會暈的。
蘭雁回見它不說話,“怎么?不愿意啊?那零食也沒有了哦,成親也不可能了哦……”
他拉長著聲音,因為還病著,聲音有些啞,還有些虛弱,沒什么氣勢,但梅無心依舊十分糾結。
“你真的想吃草?那我給你采其他野草行不行?不要那么苦的。”梅無心糾結地說。
蘭雁回笑,“誰說要吃草的?是喝藥,喝煮過草藥的水。”
梅無心松了口氣。
然而它這口氣還是松得太早了。
當蘭雁回喝藥時分給它一小杯時,它將樹枝放進杯子里,剛吸了一口,就很想把它掀翻。
“別弄倒了,要把它喝完。”蘭雁回扶住杯子。
“你看,你才只有這么一杯,我可是喝了整整一碗。”
梅無心內心糾結無比。
“我喝了你就要和我成親?”
蘭雁回心里一頓,遲疑的一瞬,讓梅無心抓住機會,“你騙我?我不聽你的話了!”
說完就要抽出來。
蘭雁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或許是逞一時之氣,又或許是沒想那么多,就是下意識的反應,他抓住梅無心,哄道:“成!肯定成!”
說完他就有些后悔了,至于嗎,逗個小妖精,要是真被這小妖精要婚禮怎么辦?
蘭雁回又想,要就要唄,又不能上戶籍,又不能洞房,又不是真成親。
陪小妖精玩一玩夫妻成親的游戲也就夠了。
梅無心苦著臉喝了那杯藥,總覺得渾身都苦了。
“這可是你說的,要成親!不答應我就……”
“我就讓你吃兩鍋草!”
是不是玩大了?蘭雁回覺得自己在梅無心面前越來越放肆,但他忍不住。
從小到大他都很想養一只寵物,只是家中讓小動物帶了病,只讓他看,不給他養。
有了梅無心,蘭雁回才當真嘗到家中養了個小寵物的感覺。
便既想寵它,又想逗它。
失神片刻,梅無心一句話就將他叫回了現實里。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成親啊?我聽說人類成親還要穿嫁衣戴鳳冠蓋蓋頭,那一定很漂亮吧?”梅無心語氣向往。
蘭雁回:“……”
誰穿嫁衣戴鳳冠蓋蓋頭?它嗎?
也不知道他把這鎮上所有的紅布都買了,能不能給這棵樹做成一身嫁衣……
還有樹枝,難道他要一根根裹上嗎?
就算嫁衣可以勉強做,那鳳冠呢?這個世上恐怕還沒有這棵樹能戴的鳳冠。
他拍了下額頭,怎么還當真想怎么做嫁衣鳳冠了?難道真要成親?
蘭雁回失笑搖頭,找了個借口糊弄過去。
第一次,梅無心沒有追問。
第二次,蘭雁回又糊弄了過去。
第三次、第四次……就算是梅無心再不多想,也察覺出蘭雁回是在推脫了。
它生氣地拍蘭雁回屁股,“你說話不算話!”
蘭雁回面色不變,“無心啊,你想想,你想和我成親,不過是為了不讀書,可你現在要會讀詩,這個書,是必須要讀的,那你和我成親還有什么意義?”
梅無心一愣,撓撓頭,仔細想了想,郁悶地發現好像有道理。
“那怎么辦?”
“選啊,看你是想要不讀書,還是想要讀詩了。”蘭雁回悠悠坐下,屁股一僵,竟然忘了剛剛被打了。
梅無心陷入了糾結。
這一糾結,就是一整天。
直到晚飯時,它才喪氣地說:“我要讀詩!”
蘭雁回沒想到它竟然這么喜歡詩,看來這個是真不能敷衍了。
“好啊,我去找詩集,讀給你聽。”
晚飯后,他拿著詩集在院子里讀,都是夸梅花的,梅無心從一開始的興致勃勃,到了后面卻有些走神。
蘭雁回拿書敲了它一下,“你若是再走神,那我就不讀了。”
梅無心把書拿起來,重新塞進他手里,“不行,繼續讀。”
蘭雁回挑眉,“那你為什么走神?”
梅無心低落地低下頭,“我只是有些難過。”
蘭雁回莫名其妙。
梅無心憂傷望天,“不成親,就不能穿嫁衣戴鳳冠蓋蓋頭了。”
蘭雁回:“……”
“那么美的我,現在沒有了。”
蘭雁回:“……”
梅無心小心扯了扯他的衣袖,“我真的不能和你成親嗎?我吃點虧也可以啊。”
蘭雁回:“…………”
第108章 梅妻鶴子12
蘭雁回病好時,陰雨已去,晴空盡來。
將院子里的花園上的簾布取下,經過新雨洗禮,花草也比之前多了幾分嬌麗。
梅無心見蘭雁回對著那幾株菊花小心翼翼,心中不爽,哼道:“有什么好看的?它們能有我的花漂亮?”
蘭雁回瞥它一眼,“不許摘它們。”
梅無心悄悄收回樹枝,嘴上不屑道:“我可沒碰它們。”
見蘭雁回若無其事地去燒水煮茶,它又不滿了,“你寫的詩呢?我怎么還沒瞧見?不是說你還考過探花?那應該很厲害?怎么卻不會寫詩?”
蘭雁回將爐子生起火,燒火棍將里面的火攪得越來越旺,火光照在他臉上,仿佛見了日光的明堂:“你怎么知道我沒寫?”
“我……”梅無心的話突然卡殼。
它怎么知道?當然是因為它偷偷看見了,看見這人每日都在屋中看書,根本沒動過筆。
“反正我就是知道,你休想騙我。”梅無心含糊著道。
蘭雁回也不計較它晚上還偷看自己的事,“我是會寫,可好詩是需要靈感的,難道你希望我寫一些不怎么好的,來糊弄你嗎?”
他神色一頓,忽然想到,梅無心還真能糊弄,畢竟它根本不懂詩。
早知道這家伙喜歡詩,他就隨意寫一些送他,也就沒后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梅無心絲毫不知自己差點被誆騙,單純地問:“那你什么時候才有靈感啊?”
蘭雁回歪頭想了想,“這個不好說。”
眼見梅無心要生氣,他又忙道:“不過今天天氣好,我可以在山上走走,正好找靈感。”
梅無心趕緊道:“那你快去啊!”
蘭雁回背上背簍,扛上鋤頭,拽了一下梅樹枝,“我走了,鶴延年也下山去玩,你一棵樹在家也無趣。”
“和我走吧,好歹是這座山住了許多年的人,不請我游玩一番嗎?”
“還是說……”他的視線落在梅無心的樹枝上,“你根本伸不了那么長?”
樹枝應聲而斷,斷在蘭雁回手心,有些小得意地說:“誰說必須要伸長了?”
蘭雁回看著手里的樹枝,心下沉思,這棵樹到底還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雨后初晴,山路泥濘,蘭雁回穿的靴子上很快便沾了淤泥,他將衣袍別在腰上,手中的鋤頭卻沒怎么停,看見什么藥材,或者什么野菜便挖上一挖。
梅無心百無聊賴地待在蘭雁回頭上,蘭雁回將它當成發簪插在頭頂,原本它還為能騎在蘭雁回頭上高興,很快卻又變得無趣。
折斷的樹枝確實可以容納它的意識,只是樹枝離了本體,便無法再變動,它想像在家那樣隨意做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蘭雁回再不理它,它就太無聊了。
“蘭雁回,你想毒死我嗎?”梅無心看著他手里的東西,茫然問。
蘭雁回低頭看著手上棕色菌子,“這個有毒?”
梅無心翻了個白眼,“哼?還說是見多識廣的讀書人,連菌子有毒都不知道,我瞧著你這書也是白讀。”
蘭雁回丟下菌子,笑道:“怎么就白讀了?這不是還能給你寫詩?”
梅無心高興道:“你現在有靈感嗎?”
蘭雁回搖頭晃腦一陣,最后道:“沒有。”
梅無心想抽他,卻苦于動不了而什么也不能做。
蘭雁回忽而一笑,“你怎么這么喜歡寫詩?”
梅無心辯解道:“不是寫詩,是寫詩夸我!”
蘭雁回連連點頭,“是是是,夸你,可我平日里夸你,也沒見你多高興啊?”
梅無心不好意思問他什么時候夸它了,這要是暴露自己連什么是夸獎的話,那豈不是太丟妖精的臉了?
“你一個人夸算什么?誰知道?當然是要寫進書里,讓很多人都看到啦。”所以蘭雁回到底夸它什么了?
蘭雁回笑:“就沒見過你這么臭美的妖。”
他靈機一動,將手中的野菜丟進背簍里,“你不就是想讓夸你的話寫進書里,讓別人看到嗎?也不必是詩,我可以寫別的啊。”
正好他最近看了許多話本,正心癢,自己創造一個世界,想想就很有意思。
“你想,寫詩的那么多,一點也不稀罕,還都是夸梅花的,可你是樹啊,我給你寫書,還寫你,不只是花,這樣不是更美?”
梅無心半信半疑,“你連一點點字的詩都不想寫,還能寫書?不是騙我的吧?”
蘭雁回:“……”
本來只是隨口一說,現在他倒是真起了些心思,他要這妖精看看,他才沒有故意推脫。
回家后,他就坐在桌前,備好筆墨紙硯,然而半個小時過去了,紙上還只有三個字:
松雪山
蘭雁回從前只會看話本,哪里寫過,此時腦子里空空蕩蕩,根本不知道如何開頭,也不知道故事主線,甚至連主角是誰都不知道。
除了一棵梅樹,他簡直無從下筆。
一連幾日,蘭雁回的心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變得越來越沉默。
就連恢復上課的孩子們都發現了蘭雁回心情不佳,上課更加認真。
鶴延年這兩天下山瘋玩,不敢往蘭雁回面前湊,就悄悄湊到梅無心面前問:“他怎么了?你們吵架了?”
梅無心不和蘭雁回成親,鶴延年也不喊爹了。
梅無心也滿心茫然:“我哪兒知道?他欠我的書還沒寫呢。”
得知蘭雁回答應要給梅無心寫書,鶴延年激動問:“有我嗎?要寫我嗎?”
梅無心:“那當然,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鶴延年高興了一陣,又有些不好意思,“咱們這樣把他漏在外面是不是不好啊!它還要給我們寫書呢。”
梅無心其實也有些心虛,它被投喂的零食可比鶴延年多,當然也是它自己偷的多。
“那、那我去看看他,等他寫完這本書,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鶴延年沒有半點不高興,寫完書后才是梅無心最好的朋友,現在它最好的朋友還是自己!
梅無心偷偷探進屋,小心翼翼來到蘭雁回身后,看著桌上依舊只有寥寥幾句的紙張,便知道蘭雁回還沒寫了。
“還真的沒寫啊……”語氣難掩失落。
蘭雁回,“……”
他擱下筆。
梅無心看了眼他的表情,以為他是不高興了,又連忙道:“你別誤會,我不是來催你寫的。”
蘭雁回微微挑眉。
梅無心還有些心虛,別扭地安慰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寫不出來了,也沒盼著你能寫出來。”
蘭雁回有點意外了。
然而梅無心的下一句又讓他回到現實。
“畢竟一首詩才幾十個字你都寫不出來,一本書那么多字,你怎么可能嘛。”
蘭雁回:“……”
梅無心:“而且,反正你寫了我也看不懂。”
蘭雁回終于沒忍住笑,“你也不想看懂是嗎?”
梅無心連連點頭,那么多字看得頭疼,誰想看啊,它本來就是打算蘭雁回講給它聽的。
“我確實寫不出來。”
蘭雁回低頭望著已經裝滿了紙團的紙簍,無奈一笑,“也是今日我才發現,自己能寫錦繡文章,卻寫不出一本話本,一個故事。”
他抬頭望著梅無心,“我落了好幾次筆,寫你寫了十多回,卻始終覺得自己寫得絲毫不如你,不如你半分有趣可愛,令人心悅。”
即便梅無心不讀書沒文化,也能明白蘭雁回這是在夸它。
梅無心第一反應竟是愣了一下,原來他還真的會夸自己!
一時間,它有些雀躍又有些羞赧,故作矜持卻非常不成功地問:“你……你不是嫌棄我不讀書?”
“可別冤枉我。”蘭雁回手指敲了敲它,“我是希望你讀書,可誰說我嫌棄你了?”
“要你讀書識字,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被人欺負,就你老把我往壞處想。”
梅無心有些心虛內疚,更多的卻還是歡喜,“誰讓你之前那么逼我的?”
嘴上嘴硬,身體卻已經十分歡快地纏上蘭雁回的手腕,還將自己變得更柔軟,不傷到對方,盡顯它的在意和真心。
蘭雁回手指撥了撥書上青嫩小巧的葉片,心里卻也像這葉子一樣柔軟。
被樹枝纏繞,有種被對方依賴、依戀的感覺。
他覺得梅無心簡直胡說八道,他只說自己是怎么逼它,卻沒說自己又是怎么縱著它。
他是要梅無心讀書,可它耍賴不讀時,自己也沒有做什么。
不過這話若是說出來,這妖精認不認都不一定呢。
他笑著拿起筆,在紙上落下,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棵樹的模樣,肆意生長的姿態、曲折婉轉的樹枝,無一不彰顯著它的張揚肆意、勃勃生機。
有了梅樹還缺梅花,懶得用顏料,蘭雁回用紙張劃破手指,用染血的手指在紙上隨意按了幾下,點點紅梅便躍然紙上。
蘭雁回挑眉笑:“看,我寫不出書,畫畫卻有些自信,你瞧瞧,可有你漂亮?”
梅無心沒看畫,它纏上蘭雁回的手指,一圈圈環繞,直到觸碰到傷口,葉子小心翼翼按住傷口,它憂心忡忡道:“怎么畫畫還要弄傷自己?人類都這樣?那你還是別畫了。”
蘭雁回感受著傷口上的些許涼意,不知怎的,心跳似亂了一下。
愣了一下,回過神后又覺得方才的感覺不夠真切,便以為是錯覺。
“一點小傷,無妨,我也是懶,才取了巧。”
“就是這花過段時間就會變色,但是我思慮不夠周全。”
梅無心滿不在乎道:“沒關系,反正都沒我好看。”
剛剛還有些感動的蘭雁回:“……”
“你啊你……”
低頭又瞧見它還在用葉子小心翼翼捂著傷口,心下又是一軟。
忽而,眼眸中靈光掠過,他唇角微揚,“我好像知道該寫什么了!”
不過片刻,他的表情又有些怪異。
給梅無心寫詩也罷了,怎么這寫的第一首詩,竟是情詩?
第109章 梅妻鶴子13
蘭雁回自小也算飽讀詩書,自然知道文人創作可以借古諷今借物擬人借景抒情……總之萬物皆可寫,至于寫什么、寫出來什么意思、想要表達什么,可就和寫的人事物無關了。
若是他單單用梅寫首情詩,那自然沒什么,可若是這個梅變成了特定的梅無心,便總覺得不妥。
他瞧了一眼梅無心,然后又瞧了一眼。
梅無心抬頭:“你偷偷看我?”
蘭雁回不收回視線了,“錯了,我光明正大地看你。”
梅無心非但不生氣,還羞澀道:“怎么,你終于發現我有多漂亮了嗎?”
蘭雁回不再像之前一樣無語,反而笑道:“是啊,不禿了,是更漂亮了。”
梅無心用葉子拍了下他的傷口,“不理你了。”說罷迅速收回纏繞在他手上的樹枝,躲不見樹影。
蘭雁回看著剛剛被纏過的手指,搖頭失笑。
提筆在紙上揮毫書就,不過片刻,一首朗朗上口,情意繾綣的詩便落在紙上,就落在梅樹旁。
詩短情深,訴不盡繞指柔。
蘭雁回看了看詩,又抬頭望了望窗外,心中竟生出些遲疑。
這詩,到底要不要給梅無心?若是它誤會自己如何是好?
畢竟按那棵樹的自戀性子,看了這首詩,必定不會懷疑自己喜歡它這件事的真實性,才不會覺得這是文人的夸張和創造。
頭疼。
幾日后,蘭雁回下山采買,他騎著馬下山,引來不少人觀看,有小孩兒驚喜地指著他道:“先生騎馬!先生在騎馬!”
蘭雁回家里養著馬,來蘭雁回家中上課的孩子們也見過,因此村里人也都知道,但此時還是好奇地遠遠旁觀,他們村都沒有一匹馬,今兒竟有幸瞧見馬長什么樣。
蘭雁回有些后悔,他并不喜歡被這么看,心想下次不騎馬了。
然而轉念一想,不騎馬,他難道還要走路嗎?騎馬只需要小半個時辰,走路可是要一個多時辰。
為了避免被圍觀,蘭雁回只好加快速度,從林間小路中經過。
山路并不平坦,蘭雁回騎馬加速有些危險,走過一處拐彎時,馬身傾斜,馬上面架著的背簍也偏了偏。
“慢一點慢一點!”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蘭雁回拉住韁繩。
他微微皺眉,低頭看向背簍,“梅無心?”
背簍里躺著的一截樹枝:“是我啊。”
蘭雁回:“……你跟上來干什么?”
梅無心:“出去玩!”
“出去玩!”鶴頭從另一只背簍里探了出來。
蘭雁回嚇得心頭一跳,咬著牙道:“你們……”
兩個妖精無辜地望著他。
蘭雁回:“……”
想想自己來這里也有段時間了,還真沒見過這兩個妖精來鎮上,即便是經常往山下跑的鶴延年,也都只是在村子里玩。
兩個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小妖精,其實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可憐。
蘭雁回心中一嘆,無奈道:“到了鎮上不許說話,不許暴露特別之處,不可以讓人發現真實身份。”
鶴延年連連點頭,至于梅無心……
它委委屈屈道:“可是我不說話還怎么和你說話?”
這倒是他沒想到。
梅無心意識進入樹枝,卻不能讓樹枝變化,甚至動也不能動。
想了想,蘭雁回將那截樹枝撿起來,隨意將頭上的發簪取下,將樹枝插在頭頂,“可以小聲說話,只能給我一個人聽到。”
“嗯嗯!快走吧快走吧!”
鶴延年叫了一嗓子,“出發!”
蘭雁回:“……”
他覺得自己是在帶家里兩個小孩兒趕集逛街。
明明覺得這兩個家伙肯定會搗亂,但還是難免也有些期待。
洛陽鎮這些年雖有更多發展,但變化不算大,整個鎮也不大,隨便走大家都是熟人,只是蘭雁回不認識而已。
他準備先去書店看看有沒有新書,然而進城還沒走幾步,鶴延年就被餛飩饞得走不動路,梅無心也在說:“好香好香啊!”
無法,蘭雁回只好在餛飩攤子上坐下,要了一大碗餛飩,只是鶴延年尚且還可以吃,梅無心卻只能看著餛飩流口水。
“這可不是我不給你吃,而是你吃不了。”蘭雁回美滋滋將餛飩吃完,離開了小攤。
只是他沒想到,這一開頭,卻是停不下來了。
包子攤、點心鋪,每到一個但凡聞得到香味的地方,兩個妖精的心就飛了,鶴延年負責跑到攤子面前站點,不買就不肯走,梅無心負責對蘭雁回進行委婉勸說,纏纏綿綿哀求那種,“買一個,就買一個好不好嘛!”
蘭雁回頭疼,他已經預見到接下來不會輕松了,“你又不能吃,買來干什么?”
梅無心:“我可以看著你吃啊,你吃了,就算我吃了。”
蘭雁回:“……”
所以他是這家伙的代吃?
兩個妖精一個耍賴一個糾纏,蘭雁回一個人怎么抵得過,最終還是不得不買了,然而他以為是只買一個包子,結果梅無心要的卻是每種包子各一個,最后買了四個。
鶴延年不好當著別人的面吃,梅無心根本沒辦法吃,可兩個妖精都想看蘭雁回吃。
蘭雁回:“我說你們夠了……”
鶴延年眼巴巴望著他,還有耳邊傳來的梅無心低低哀求的聲音:“就吃一個嘛,就一個……”
蘭雁回悲催地發現,梅無心找到了制住他的辦法,他吃軟不吃硬,若是梅無心撒嬌,他根本抵抗不了。
失策了。
一路上,蘭雁回每每被迫替它們嘗味道時,都在懊悔,自己怎么就這么心軟,被這兩個妖精拿捏住了呢?
這樣回到家里,他還能有什么地位?
好不容易走到書店,蘭雁回已經沒心情去挑選新來的書,他本想買了紙就走,還沒說話,鶴延年就自覺進了店里,開始大搖大擺地逛了起來。
梅無心看在眼里羨慕在心里。
“蘭先生,這是您養的白鶴?養得可真機靈。”書店掌柜恭維,他是知道蘭雁回身份的。
蘭雁回尷尬道:“掌柜放心,它在家里很乖,不會亂碰東西的。”
說罷,他便匆匆追上去,“別跑。”
逮住鶴延年,他低聲道:“進來就亂跑,知道這兒是哪兒嗎?”
鶴延年頭暈眼花,一副要暈倒的模樣。
蘭雁回皺眉擔憂:“怎么了?撞到哪兒了?”
梅無心小聲拆穿:“是被書嚇暈了啦。”
鶴延年進來就只想高高興興逛,誰知道幾架子的書繞得它頭暈,還有架子那么高。書那么多,好嚇妖!
蘭雁回:“……”
將鶴延年丟進背簍,假裝它就是被撞暈了。
轉身時,背簍不小心打到一個書生,“對不住,兄臺可有受傷?”
對方撿起地上的書,搖搖頭,無事,他打量了一下蘭雁回,“兄臺竟帶著家中白鶴進書店。”話里沒什么指責的意思,只是覺得有趣和好奇。
目光落在蘭雁回頭上,又笑:“不只有白鶴,還有梅枝,不知兄臺在哪兒隱居?”
蘭雁回看向他手中的書,拱手道:“不如兄臺,這本長柳先生的新本子我還沒看過。”
那書生臉騰的一下就紅了,連忙把書卷了卷,塞進胸膛,“我、我就是隨便看看,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呢。”
不知道是什么能是這反應?
書生不欲久留,丟下一句:“兄臺若想要,去買就是了,就在這個書架最下面。”便匆匆走了。
打發完人,蘭雁回正要離開,梅無心卻又道:“什么書啊?是寫詩的嗎?”
聽著它語氣里的好奇和渴望,蘭雁回頭皮發麻,又來了。
果不其然,接下來便是:“買來看看好不好?”
蘭雁回不為所動:“不是詩集,我們該走了。”
梅無心不信,“你騙我,你就是不想給我買。”
蘭雁回:“我騙你干什么?”
梅無心:“那你買啊。”
梅無心想:肯定是好東西,多半是有趣的話本,蘭雁回就是不想給他講,才不想買。
它還沒學人多久,就已經先學會了人類的逆反心理,家長不給的,肯定是好的。
蘭雁回沒轍,只好拿了那書,丟進背簍里,“行行,我買,你看。”他就不信這妖精能看懂。
“掌柜的,結賬!”
帶著幾刀紙和一本書,蘭雁回出了書店。
他又沿著街道繼續走著,只是這回兩個妖精都沒再搗亂,它們的注意力早就被那本叫《山野風月》的書給吸引去了。
這還是它們第一次不討厭讀書,還迫切想讀,可見小孩兒就是叛逆,不讓它做的事它才肯做。
兩個妖精小聲嘀咕。
“這是寫詩的嗎?”
“我猜是話本,你看封面還有圖呢。”
“可是咱倆也看不了話本啊。”沒有動力,它們識字的水平并沒有上升多少。
等回到家,它們迫不及待地把書拿到樹下看,不想在蘭雁回面前表現出文盲的樣子,擔心蘭雁回現場給它們上課。
然而翻開書,它們卻意外發現,上面字不多,最多的還是圖。
鶴延年看著兩個半裸的人在畫上衣衫不整地糾纏在一起,茫然地問:“他們在做什么?”
梅無心也不知道,它不懂裝懂地說:“肯定是在練功。”
第110章 梅妻鶴子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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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妖精對著書看了許久,卻仍然沒能從上面看出個所以然來,它們倒是想照著畫上的動作學,可它們又不是人類,和人類形態不同,就是想做也摸不清門道。
最終,它們只能對著書抓耳撓腮。
鶴延年沒啥耐性它本來也不喜歡看書,發現看不懂后沒多久就不想看了。
梅無心有些不甘心上面沒有寫它的詩,又對上面的圖畫有些好奇,人類還會脫光了衣服嗎?人類的身體是長這樣的嗎?這上面的人都在做什么?
懷著這些年頭,它拿著書就去見了蘭雁回。
蘭雁回這輩子都沒有過被人拿著春宮圖堵著問的經歷,他想,要不是梅無心不是人而是妖,他估計也不會有。
蘭雁回買書的時候只當這兩個妖精看不懂就會不感興趣,誰知道梅無心是看不懂,但是他們會問啊,它又不是人類那樣臉皮薄。
看著被懟到眼前的畫面,蘭雁回重重閉上了眼睛,抬手緩緩扶額,最終仍是無奈道:“他們在行魚水之歡。”
梅無心心想魚水之歡是什么玩意兒,魚本來不就應該在水里嗎?
“就是床笫之歡,夫妻敦倫,能繁衍子嗣的行為。”蘭雁回懷著早說早打發的念頭,打算將梅無心糊弄過去。
然而梅無心卻沒那么好打發,他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原來男人和男人也能繁衍后代。”
蘭雁回:“……”
他真擔心這樹妖認識的下一個人類會被氣死。
為了保留一點自己在同類眼中的形象,他決定還是給這妖精解釋一下。
“男子和女子結合方能繁衍子嗣,男子和男子不可。”
梅無心歪頭不解,“可這上面是男子和男子啊。”
蘭雁回:“是啊。”
梅無心被繞糊涂了,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男子和男子明明不能生育后代,卻還要做繁衍后嗣的行為,難道……這是太閑了?
“這書對你無趣,不如放在我這兒。”蘭雁回拿過那本春宮圖,又換了一本詩集,對梅無心道,“今日有空,給你念詩。”
聽到念詩,梅無心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
它沒注意到,蘭雁回不著痕跡將那本春宮圖藏了起來。
等梅無心聽完了各種夸獎和贊美,心滿意足地回去時,它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然而想來想去,都覺得沒有啊。
直到鶴延年回來,本來想把那本書叼下山去給小孩兒們看,看看他們什么反應,會說些什么,只是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不得不問梅無心:“那本書呢?被你扔了?”
梅無心這才想起被自己遺落在蘭雁回房里的書。
它還想鉆進去找回來,然而此時蘭雁回的房間卻已經門窗緊閉,連個縫隙都沒給它留。
梅無心拍了拍窗戶:“蘭雁回,蘭雁回?”
屋里明明燈火通明,卻沒人回應。
“會不會睡著了?”鶴延年問。
梅無心心中冷哼,覺得才不會這么簡單。
房里,蘭雁回躺在床上,雙腿隨意搭在床尾,一手翻著書,一手拿起床頭新鮮的紅棗投喂自己。
身上穿著中衣,仍舊不改他風雅氣韻。
蘭雁回會買那本書,自然是不會想暴殄天物,讓它和兩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妖精玩的,他會買,自然是因為自己便喜歡看。
如此,將這本書從梅無心手里哄騙過來一點也不稀奇。
兩月不見,沒想到這長柳先生畫技更上一層樓,并且這風格顯然也有了更高的突破,這本書的主題是山野林間,在長柳先生超強的想象力下,有好些蘭雁回從前沒見過的新姿勢,讓他看得津津有味。
若是在洛陽,蘭雁回必然不可能像現在這般隨意,定然是身邊時時刻刻都有人,此時做了什么,用不了一刻鐘便能被家中長輩們知曉。
他不知道多少次感嘆,果然回祖籍就是對的。
蘭雁回看得如癡如醉,也就沒注意屋內別的細微動靜。
一根柔嫩的葉子無限延長,正悄然從門戶間狹窄的縫隙中擠了進來,沒驚動任何人。
它悄悄從床后繞了一圈,最終到了蘭雁回身后、頭頂。
它抬頭看見蘭雁回正看得入迷,心中好奇,再湊上前,卻見那圖上的畫面正是畫中人衣|衫|半|解,半|裸|胸|膛,而另一人的手撫在對方胸膛,在那微微暈開,隱約有紅痕的地方。
梅無心從未見過人類身軀,一時間有些好奇是否真是書中所畫那般。
它偷瞄了幾眼蘭雁回,心中有些躍躍欲試。
趁著蘭雁回伸手拿紅棗,樹葉悄然鉆進了蘭雁回衣袖里,小心翼翼不碰到蘭雁回,以免被他發現。
那樹葉仿佛進了迷宮,既好奇,又期待雀躍,樹葉將自己變成藤蔓,悄無聲息地潛伏在里面,藏在那一方無人看見的天地里,肆意延伸,順著它喜歡的軌跡探尋。
衣服里晦暗不明,梅無心看得不是很清晰,它小心翼翼輕觸蘭雁回肌|膚,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時便又縮了回去,留給蘭雁回的就只有微弱的癢意。
蘭雁回微微垂眸,自以為是衣服的觸感,只是不知為何沾著些許涼意,他并未放在心上,繼續看書。
見他沒有反應,梅無心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接二連三地點點觸下去,似乎想要用這種方法試探找到書上畫的紅豆。
只是很快它便喜歡上了這個游戲,把要看看蘭雁回身上是否也和書上一樣有紅豆的事拋在腦后,玩得不亦樂乎。
它左邊點一下,右邊點一下,前面一下,后面一下,中間也不能漏掉,也不知它碰到了哪兒,蘭雁回忽然從床上坐起身,按住自己胸口,一把將梅無心拍扁。
他黑著臉,沉聲道:“出來!”
梅無心掙扎了兩下,沒掙扎動。
蘭雁回:“樹呢?”
梅無心無辜道:“被你壓住了,出不來。”
蘭雁回:“……”
他松開手,等梅無心乖乖退出來,便一把將這根葉子抓住。
他磨了磨牙道:“誰教你非禮人的?”
梅無心茫然又無辜:“什么叫非禮?”
“未經允許,便肆意觸碰他人的身體。”說這句話時,蘭雁回忍不住回想起剛剛發現有妖精在他衣服里作祟的感覺。
仿佛被一盆冰水澆下,慌亂失措,又仿佛身處熾烈山火,炙熱的氣息瞬間被點燃,直到此時也不曾熄。
偏偏那剛剛作亂闖禍的家伙此時卻仿佛自己什么也沒做,一副乖巧無比,什么也不明白的模樣,看得人牙癢癢。
因為它還真的什么也不懂。
“問過你就可以了嗎?那我想看看!”梅無心搖曳著葉子興奮道。
“不可以!”蘭雁回一口否決,“不是問過就可以,而是要經過我的同意。”
梅無心纏上他的手,拉著它左右搖擺,“那你答應嘛。”
你不答應,那我就求你答應,多簡單的事。
什么?你不肯?還要拒絕我,為什么?你不喜歡我了嗎?
蘭雁回:“……”
他捏了捏眉心,將梅無心從手上拉開,也不拉著它了,“出去,我要睡了。”跟這妖精說不通。
梅無心不明白,為什么蘭雁回不僅不答應它,還要趕它走。
“你不看了?”它湊上前問。
它不問還好,一問蘭雁回便想起自己剛剛在看書時的模樣被這妖精旁觀了,他臉上一臊,心中只慶幸還好還好,方才他幸好沒自瀆,否則,當著梅無心的面自瀆,即便妖精不知道那是在做什么,他心中也過不了那個坎,只怕是要連夜下山回鎮上的家,再也不上山來了。
“不看了!”他將書壓在枕頭底下,那原本剛有些感覺的地方也已經下去,他想吹滅燭火睡覺,可這妖精還不肯走。
“為什么不看?我想看啊。”它還想知道人類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和書上畫的一樣呢。
蘭雁回沒好氣道:“梅無心,我教你讀書識字可不是讓你做這等有辱斯文沒皮沒臉的事!”
梅無心不解,“你怎么生氣了?明明你自己都看。”
心頭那口氣頓時一泄,面對一個軟硬不吃油鹽不進只想隨心所欲的妖精,他第一次感到了無助。
更糟糕的是,它不是人,不通人倫,更不懂人類的禮義廉恥,有的只有對人類的好奇。
身體的探索也不過是其中一點。
蘭雁回揪住它,語氣暗暗威脅:“想要看,想要摸,就得娶我,什么事都聽我的,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哪怕讓你抄書,從此,你就不是小妖精了,是我的小奴隸。”
梅無心被嚇住了,呆呆忘了反應,蘭雁回逗了逗它的葉子,挑眉道:“怎么樣?想好了嗎?”
梅無心這才仿佛回過神來,仰起頭生氣質問:“為什么我要看書就得娶你?那書明明還是你買給我的!你不講理!”
蘭雁回驟然臉紅,剛剛說岔了,怎么就把看書和看他搞糊涂了?都怪這妖精剛剛亂來,才讓他意識不清說錯話。
完了完了,在這妖精面前自作多情了,還好這妖精什么都不懂。
剛剛他還在因為埋怨,現在態度卻來了個大轉變,不懂好啊,小妖精要懂什么。
小妖精就該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