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命運(yùn)交響曲3
別逢君。
逢君,單看這名字只覺得詩情畫意,浪漫文藝,可加上一個別,便驟然被秋風(fēng)席卷,徒留一抹惆悵。
很少人知道,別逢君原本并非這個姓,從父母離異后,他便該成了母姓,而在此之前,他隨父親姓季。
他的名字,也因?yàn)閾Q了個姓,仿佛換了截然相反的含義。
郁止指腹在簽名處輕輕摩挲片刻,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手下的觸感,能清晰地分辨這個名字在紙張上的烙印。
甚至依著這個名字,他能判斷出那人在寫字時是什么心情。
“姐夫,明天你出差,我姐卻不能跟你去,這樣好嗎?”郁止收斂心神,抬頭問黎望。
回到的客廳的黎望不明白地問:“怎么不好了?”
郁止靠在沙發(fā)上,給他和自己都倒了杯茶,“當(dāng)然是對你們夫妻感情!
黎望聞言看了眼他,才發(fā)覺這個妻弟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大人,“我和小雯感情挺好的。”
“可你們有多久沒有過二人世界了?”郁止一針見血問,“家里有長輩有孩子,你們每天不是工作就是忙家事,恐怕早就忘了當(dāng)初戀愛的感覺,這樣不利于夫妻感情!
黎望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可又覺得大家不都是這樣嗎?
他們又不是在談戀愛時無牽無掛,難道家人有了事,工作有了事,他們卻不管不顧去過二人世界?這樣才是不負(fù)責(zé)任的行為。
“你都沒結(jié)婚沒戀愛,哪里知道那么多,我跟你姐好著呢!崩柰嗌僦酪稽c(diǎn)這妻弟跟岳父岳母鬧翻冷戰(zhàn)的原因,可看對方孤身一人無牽無掛地回國,也知道他必然沒有對象。
“可我覺得,你們還可以更好。”郁止這是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相信我,如果你出差的時候順便帶我姐玩一天,你們都會很高興!
“再者,以前你們沒時間,可現(xiàn)在我回來了,父母可以幫忙照顧,連外甥女我也能幫忙照看,這不是你們休息放松的最佳時機(jī)?”
黎望竟一時無法反駁。
他回憶起從前跟妻子戀愛和新婚時,還會偶爾制造驚喜,當(dāng)時的兩人確實(shí)很甜蜜,現(xiàn)在更多的卻是安心,因?yàn)樯蠲β岛褪煜ち藢Ψ降囊磺,他們甚至連上床的頻率都減少了。
對于郁止的話,他不想承認(rèn),卻又不得不承認(rèn)。
下午郁雯接孩子回家,看見黎望站在陽臺一副沉思的模樣,不由上前關(guān)心道:“怎么了?工作累了?”
郁止不在客廳,兩個老人也去了市場買菜,他們總說超市里的生鮮都不新鮮,經(jīng)常每隔幾天都要去菜市場買新鮮的蔬菜水果和肉類,囤個兩三天的量,吃完了再去。
拖他們的福,免了郁雯去買菜的功夫,省了他們不少時間。
黎望搖頭,“沒有,今天提前回來,幫新新定了明天補(bǔ)課的事。”
“其實(shí)我還是覺得現(xiàn)在補(bǔ)課有點(diǎn)早了,還是學(xué)才藝比較好,聽說舞蹈和鋼琴能鍛煉人的氣質(zhì),新新還小,現(xiàn)在練起來對她今后只有好處……”郁雯忍不住說著自己心里的想法。
黎望看著她,靜靜聽她說話,心里忍不住跟以前比較,相較于從前,現(xiàn)在的他們確實(shí)把心思和精力放在孩子上更多,這是生活不可磨滅的影響。
在今天之前,他都一直以為這是對的,這是沒問題的。
可今天聽郁止那么一說,他心里也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了其他想法。
他們其實(shí)可以更好。
“明天公司有個案子需要我去隔壁市,好久沒去看那里的彎月湖了,上次去玩還是新新一歲大的時候,明天正好有機(jī)會,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
正在說孩子事的郁雯愣了愣,“怎么說起這個了?”
“公司不是挺忙嗎?”
黎望笑了笑,“再忙,空個半天時間還是有的!
郁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也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在父母面前她是優(yōu)秀的,能撐起這個家的,在弟弟面前她是強(qiáng)勢的,在女兒面前她是溫柔卻嚴(yán)厲的,對其他人,她從來都是給予人支持和依靠的那一方。
唯有在丈夫面前,她偶爾也能做個依靠別人的人。
“那你想不想去?”黎望心情也輕松了不少。
郁雯想了想道:“改天吧,明天事還挺多,那個補(bǔ)課老師不是要來嗎?好歹是第一天上課,我們不看看怎么行?”
“不是還有你弟弟?他是新新的舅舅,又認(rèn)識那個老師,比我們在場還要好,家里也不是沒人。我們明天早上出發(fā),晚上就能回來,如果你想,可以在那邊過一夜,第二天一早再回來,現(xiàn)在科技發(fā)達(dá),交通便利,去哪兒都很方便!
黎望勸道,說話還有理有據(jù),很快,郁雯便被他說得心動。
畢竟丈夫也是很重要的人,她雖然愛孩子,但也不能總因?yàn)楹⒆佣雎哉煞,這些年來,好不容易丈夫有這么個想法,她答應(yīng)又怎么了?
晚上,郁止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結(jié)果。
姐姐姐夫外出過二人世界,將家里的一切拜托給不上班的自己,其中自然包括外甥女補(bǔ)課的事。
爸爸媽媽經(jīng)常忙工作,黎知新倒沒有懷疑,也沒有不適,她輕易接受了這件事。畢竟舅舅也挺好的,至于兩位長輩,那就更沒意見了。
第二天一早,兩人就出了門,郁止也起床把家里簡單打理一遍,早飯過后,又做了幾種甜點(diǎn)。
“舅舅,我吃不下了!毙嶂牢兜南阄,黎知新很為難,都怪舅舅做的早飯?zhí)贸,她一不小心吃撐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地方裝這些甜點(diǎn)。
郁止將一部分裝進(jìn)盒子里,“帶給你小伙伴一起吃。”
別逢君接下了黎知新的補(bǔ)課工作,也沒有放棄對面徐家的那一份。
且因?yàn)闀r間關(guān)系,他是要先去徐家,再來黎家。
思索間,郁止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揉了揉黎知新的頭道:“你跟徐盼舟先吃,剩下一些給你們別老師,他來后,你們就不要吃了。”
“為什么?”黎知新不明白,但郁止沒給她答案,只讓她先做。
現(xiàn)在的別逢君尚且沒有被恨意沖昏頭腦,還在可控范圍內(nèi),即便是后來他下定決心報(bào)復(fù),也沒有對徐盼舟一個孩子下手。
郁止不擔(dān)心他們吃東西,不過,總要小心謹(jǐn)慎一點(diǎn)的好。
“徐盼舟很能吃,他肯定會吃好多的。”黎知新嘀嘀咕咕,卻還是在去對面玩兒的時候帶上了甜點(diǎn)。
果不其然,徐盼舟看見甜點(diǎn)眼睛就亮了,“新新你去逛街了嗎?這些都在哪里買的?小蛋糕好好看!”
黎知新有些得意,“沒有上街,不是買的,我舅舅親手做的!”
黎知新的舅舅已經(jīng)成了徐盼舟心里的男神,還是全能的那種,“舅舅好厲害,他怎么好像什么都會啊!”
“那是我舅舅!”黎知新?lián)P起下巴得意道。
“可是你舅舅都把吃的分我了,新新,你就把舅舅分我一點(diǎn)嘛,就一只手那么大一點(diǎn)!”徐盼舟知道郁止是黎知新的舅舅,但他也想喊,這樣就能經(jīng)常吃到好吃的了,他也不貪心,就一只手那么大。
黎知新有一整個,他只想要一只手。
黎知新是個愿意跟小伙伴分享的,聞言勉為其難地點(diǎn)點(diǎn)頭,“那好吧,但是你要聽我的話,不然我隨時都要收回來!
哼,她的舅舅她做主。
徐盼舟欣然同意。
兩人在一起玩了一會兒,很快,別逢君便來了給徐盼舟上課。
“這是什么?”還沒開始上課,別逢君便被送到他眼前的幾個口味形態(tài)各異的甜點(diǎn)弄得一愣,眉心輕蹙,很快又松開?
“現(xiàn)在開始上課,想吃咱們待會兒再吃。”
“是給你的呀,別老師!崩柚抡f,徐盼舟也跟著她點(diǎn)頭。
別逢君正要拒絕,便聽黎知新道:“我舅舅做的,說要送給老師吃,老師你吃嘛,很好吃的!”
別逢君聽見舅舅那句話時眉心動了動,卻還是推了推邀請,掩住眼中的神色,語氣溫和道:“謝謝,你們吃吧,老師吃了早飯來的。”
他看了眼時間,“時間真的不早了,今天給徐同學(xué)上課后,還要給黎同學(xué)上課,上課時期間不要打擾哦。”
就這樣,在兩個小朋友眼饞又可惜的目光中,美味的甜點(diǎn)一直被擱置在一旁,無人問津。
給徐盼舟上課也是兩個小時,中間有十分鐘休息時間,期間,別逢君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他在徐家并未有任何作為病人的自覺避諱,這種行為帶給他心靈壓力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不少快感。
仿佛將從前自己的經(jīng)歷,重新復(fù)刻在徐家人身上,正所謂因果輪回,一報(bào)還一報(bào)。
可他心里,卻是不信因果的。
若是真有因果這東西,那他上輩子或許是個窮兇極惡的壞人,否則才會經(jīng)歷這一世的一切吧。
他緩緩勾動唇角,輕顫地笑了一聲,原本溫柔的眼眸褪去假象,顯露出被深藏在里面的層層寒冰。
轉(zhuǎn)身時,余光不經(jīng)意瞟到了那被規(guī)規(guī)矩矩放在原地的甜點(diǎn)。
腳步頓了頓,半晌,終是擦身走過,沒再多看一眼。
兩個小時一晃而過,走出徐家,別逢君從身到心都要放松許多。
兩家人面對面,就在對面,對別逢君而言,卻仿佛身處兩個地界。
一個地獄,一個人間。
*
別逢君正要敲門,卻見黎知新用小拳頭砸了兩下門,她力氣不大,也不用擔(dān)心門被砸壞,“舅舅,我回來啦!”
十幾秒后,房門從里面打開,迎面是穿著蔚藍(lán)色襯衫加黑褲的郁止。
他的視線不經(jīng)意落在被黎知新抱著,沒有開動的甜點(diǎn)上。
眸光微動,又抬頭看了一眼別逢君,后者不著痕跡避開視線。
郁止禮貌的笑容不變,“別老師,請進(jìn)。”
“舅舅,我們要先吃飯嗎?”黎知新嗅到了飯菜的香味。
郁父郁母在廚房里忙活,雖然兒子的手藝大有長進(jìn),可他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他們也有些心疼兒子。
“今天你老師第一次來。怎么也要請人家吃頓飯。”郁母道,“新新可要跟著老師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才能賺好多錢,住大房子,吃好吃的,買漂亮衣服。”
黎知新對那種生活有些向往,可又覺得好遙遠(yuǎn)。
“我知道的外婆!”
“謝謝好意,不過我還有點(diǎn)事要做,恐怕沒時間與幾位一同吃飯!
郁止轉(zhuǎn)頭,對上了別逢君略帶歉意的目光,這人表情謙和,彬彬有禮,溫雅的模樣令人心中頓生好感。
可郁止知道,這些都是裝的。
他的視線落在別逢君不知何時戴上手套的雙手上,半晌才道:“十分鐘也沒有嗎?”
別逢君垂眸不與他對視,“抱歉!
郁止沒再強(qiáng)求,只讓黎知新吃快一點(diǎn)。
黎知新年齡在那里,怎么快也快不起來,等吃完飯,已經(jīng)是半小時之后。
這個時間內(nèi),別逢君一直在操作自己的電腦,沒人來看,也就沒人知道,他其實(shí)用電腦玩了半個小時的單機(jī)小游戲。
等郁止帶著黎知新和她的書來時,他又迅速關(guān)掉無聊的游戲,將電腦打開到備課文件的頁面。
“別老師之前講了兩個小時的課,想必現(xiàn)在也累了,不知道你喜歡喝什么茶,我給你泡一杯!庇糁顾坪鯖]打算走,而是想看著他上課。
別逢君看了看他,確定對方是真的不走時,才禮貌道:“謝謝,不過不必了,我吃了潤喉片!
“另外,我上課時不喜歡有其他人在場打擾。”這是不算隱晦的下逐客令。
“可我怎么聽新新說,她都可以在現(xiàn)場聽老師對徐家小子講課?”郁止轉(zhuǎn)頭看他,唇邊似笑非笑,“老師,有教無類,年齡歧視可不好。”
別逢君:“……”
越是接觸,他便越是對眼前人的厚臉皮有著更深一層的了解。
他被氣笑了,之前的溫文爾雅再也裝不下去,用假笑的表情對郁止道:“如果郁先生愿意做一回大齡兒童上小學(xué)低年級,我也不介意你蹭課。”
郁止似乎沒聽見他的陰陽怪氣,當(dāng)真做了一回小學(xué)生,聽別逢君講了兩個小時的課。
平心而論,別逢君的講課水平不錯,好歹是專業(yè)的,如果再積累幾年經(jīng)驗(yàn),恐怕也會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教師。
可他卻沒有那個機(jī)會。
沒有機(jī)會進(jìn)學(xué)校,沒有機(jī)會教書育人,從前所付出努力的一切,皆因?yàn)橐粋意外化為灰燼和泡影。
換作誰經(jīng)歷了,又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兩個小時聽下來,黎知新走神的時間比郁止還多,這講課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講給誰聽的。
好不容易撐到兩個小時結(jié)束,別逢君拿起包便要告辭。
黎知新得到解放,精神瞬間好了一大截。
“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課她有認(rèn)真在聽,可小孩子就是這樣,精力很難集中,哪怕她已經(jīng)努力克制,卻依然時常走神,所幸別逢君沒有追究。
送人出門時,郁止一直跟著,看著,別逢君有意避著他,然而到了門口時,卻仍是被郁止主動詢問:“別老師,你答應(yīng)我的一頓飯呢?”
有一瞬間,別逢君忽然有些后悔答應(yīng)來黎家上課,第六感告訴他,或許會有出乎意料,他也并不喜歡的事發(fā)生。
別逢君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郁止淺笑了一聲,“老師,等你確定了,記得提前告訴我,我會特地空著肚子等你!
見他沒有追究,別逢君不知怎的,心中一松,他其實(shí)有考慮,但一直沒有定,現(xiàn)在看來,動作確實(shí)有些慢了。
還是得干脆快一點(diǎn),解決了一頓飯,便能跟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人保持距離,甚至疏遠(yuǎn)。
“好,我會很快確定時間地點(diǎn)。”換好鞋,別逢君背著包走出黎家門。
郁止卻又追了出來。
“別老師!彼白∷
先前別逢君沒碰過的甜點(diǎn)被郁止重新塞進(jìn)別逢君懷里,他松手很快,后者不得不下意識接住,接住的那一瞬間又開始后悔,耳邊還傳來郁止的聲音:“我不想白嫖,這個給老師,算課時費(fèi)。”
別逢君:“……”
見他沉默,郁止又解釋了一句,“我覺得它們要是能賣出去,可能比你課時費(fèi)還貴!
別逢君:“……”所以這還是他賺了?
別逢君皮笑肉不笑地提著甜點(diǎn)離開,然而再轉(zhuǎn)身的那瞬間,他的表情便以很快的速度淡了下去。
神情淡漠,面無表情,才是他的真實(shí)面貌。
郁止站在走廊,視線卻落在那映著別逢君模樣的墻上,不算太清晰的圖像卻依然能窺見些許。
真實(shí)與虛假,像鏡面,你的任何偽裝都會在真實(shí)的自己面前被勘破。
*
別逢君提著甜點(diǎn)走出單元樓,這座小區(qū)綠化很好,衛(wèi)生也很好,地上沒有垃圾,就連垃圾桶也很干凈,早晚倒兩次,剛剛倒了第二次,還沒有新的垃圾進(jìn)去。
別逢君路過一個垃圾桶時,在旁邊停頓好半晌,提著甜點(diǎn)盒子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不知過去多久,他才終于將那盒子放在了垃圾桶頂上。
靜靜看了片刻,才款步離去。
然而他慢悠悠走著,還沒走出小區(qū)門口,他離開的腳步便有些邁不動。
三分鐘后,他重新出現(xiàn)在剛才那條道上。
一眼望去,輕而易舉便將垃圾桶附近的情景收入眼底。
只見幾分鐘前被他好好放在上面的甜點(diǎn)盒子,正被一個大媽打開認(rèn)真看了看,拿出一塊嘗了嘗。
似乎察覺到別人的視線,大媽轉(zhuǎn)身一看,對上別逢君的視線。
她有些尷尬,“小伙子你這不要了是吧?我看了,都干凈著,這丟了不就浪費(fèi)了嗎?”
別逢君扯了扯唇角,淡淡道:“嗯,干凈的,能吃。”
得了他的準(zhǔn)話,也聽出他沒有追究沒有要拿回去的意思,大媽松了口氣,吃起來更理直氣壯了些,“別說,這味道還真好,你怎么就丟了呢?”
吃著人家的,她還在替人家可惜。
別逢君假笑也掛不起來了,又回復(fù)成面無表情,“味道很好嗎……”
可他又不喜歡吃甜食。
對,他又不喜歡。
沒什么好可惜的。
*
一頓飯的邀請確定得很快,幾乎是別逢君剛回到住處,郁止便收到了消息。
【百味餐廳,明天下午六點(diǎn)!
郁止上網(wǎng)搜索了一下那個餐廳的位置,倒不算遠(yuǎn),看來別逢君是有認(rèn)真考慮過。
【好,我會提前準(zhǔn)備的!
提前準(zhǔn)備?準(zhǔn)備什么?空著肚子嗎?
別逢君覺得可笑。
郁止在百味餐廳附近找了找,忽然看到一個地方,眸光微動,指腹在屏幕上摩挲,似乎在考慮什么。
片刻后,他撥出一個電話。
“你好,我想定下你們餐廳明天下午所有位置……”
*
別逢君定的餐廳雖然不大,裝修卻很好,來這里吃飯也不需要預(yù)約。
可以吃自助餐,也可以點(diǎn)餐。
沒有像火鍋那樣需要在同一個鍋里一起吃的東西。
最后一點(diǎn)才是別逢君點(diǎn)這里的重要原因。
也因此,他從沒想過,一個不需要預(yù)約的餐廳,竟然會說他們被人包了。
別逢君戴著口罩,看了眼在里面零星幾個吃飯的人問:“為什么他們可以?”
“他們是提前預(yù)約的!
這沒轍,別逢君即便想學(xué)人家包場,他也遲了,何況,他也沒有那么多人供他造作。
“沒關(guān)系,我剛才查了一下,就在拐角過去,也有一家餐廳,我們可以去那里吃。”
郁止舉著手機(jī)將地點(diǎn)指給他看。
別逢君看著那個餐廳的名字時間有些長,最終轉(zhuǎn)身道:“不必了,可以約其他時間!
郁止抓住他的手腕,“為什么?今天不是很好嗎?”
“那家餐廳也要預(yù)約!眲e逢君垂眸道。
郁止眉眼一彎,似乎預(yù)料之中,“所以我昨晚預(yù)約了!
別逢君推他的動作一頓。
“所以,跟我去嗎?”郁止直直看著他,哪怕戴著面具,好似也能知曉他的任何表情,就像明明交情不深,認(rèn)識不久,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稔和親近感一般。
一樣自然,一樣理所當(dāng)然。
“可那是情侶餐廳,我們?nèi)ゲ缓线m!
說罷,他自然而然地推開郁止抓住他的那只手。
他戴著手套,從始至終,他們連肌膚接觸都不曾。
第272章 命運(yùn)交響曲4
不合適。
輕飄飄的三個字,卻帶著千斤重的力量,話音剛落,便塵埃落定。
別逢君視線不著痕跡落在郁止身上,似有探究,似有深海之寂,又似什么都沒有,只是這么簡簡單單,純粹地看著,與看其他人、其他事并無不同。
郁止并未被這眼神逼退,反而挑眉意外道:“是嗎?”
他好似從來不知道一般,面上有些驚訝,便再無其他。
“我只是在看你定的餐廳時無意中看見了它,覺得裝修環(huán)境都很漂亮,所以想去看看。”
見他不信,又無奈解釋了一句,“太久沒回國,好多地方都不了解!
“不過,訂都訂了,不去豈不是浪費(fèi)?”
“既然這么巧這里被人包了,去那邊看看又怎樣?”
郁止像是半點(diǎn)也沒其他想法,任憑別逢君看了他多久,也沒露出異樣神色。
別逢君垂了垂眼眸。
見他仍未答應(yīng),郁止又道:“還是說,別老師你很在意別人的眼光?認(rèn)為同性不該出現(xiàn)在情侶餐廳?”
“好!
別逢君實(shí)在不想再這么糾纏下去,他們已經(jīng)在這兒站了許久,既然決定今日解決了這頓飯,就不該拖延。
一個餐廳而已,去情侶餐廳的人也未必都是情侶。
十分鐘后,兩人已經(jīng)上桌點(diǎn)好了菜。
露天的餐廳,周圍擺著漂亮的雕像,悠揚(yáng)的鋼琴演奏熏陶著餐廳里每個人的心神和氛圍,若是夜晚,想必還有各種漂亮的彩燈旋轉(zhuǎn)照耀,可這是白天,總比夜晚少了許多氛圍。
不過也正因如此,別逢君才稍稍感到些許自在,這種自在在看到他們附近還有一家四口是更增加了幾分。
郁止倒是比他還坦然,看著他臉上的口罩道:“別老師,等會兒飯菜上來,你也要在口罩上開個洞再吃嗎?”
別逢君:“……”
很好,又發(fā)現(xiàn)了這人的一個特點(diǎn),嘴毒。
他一言不發(fā)地將口罩取下。
雖然知道那種病不會因?yàn)橥僖簜鞑,可他還是因?yàn)樾睦碜饔,想要將自己武裝包裹起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會時刻憂心,會不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會不會就是那千萬分之一的巧合,會不會……
“其實(shí)我覺得,老師你長得很好看,一直戴口罩,是不希望被人白嫖你的美貌嗎?”郁止給兩人倒上茶,笑著道,“這么看來,我還算有福?”
“不過明天周一,又要五天后才能欣賞老師的顏值。”說罷,他還遺憾地嘆口氣,仿佛錯過了什么天大的好處。
“你對別人也這么油嘴滑舌嗎?”別逢君實(shí)在沒忍住,不著痕跡懟了一句。
郁止輕笑,“別人也沒戴口罩啊。”
別逢君垂眸,下意識想要用生病來遮掩,可又想到一時生病可以戴口罩,總不能一直生病。
他還要繼續(xù)補(bǔ)課一段時間,這個理由沒辦法一直用。
想了想便道:“污染嚴(yán)重,霧霾太大,我對灰塵敏感,外出都會戴口罩!
郁止理解一般地點(diǎn)點(diǎn)頭,“國內(nèi)環(huán)境污染確實(shí)比國外嚴(yán)重!
他像是完全相信別逢君的話,不過轉(zhuǎn)而又笑道:“不過,以后在室內(nèi),在我面前,就不必戴了吧?”
別逢君握著口罩的手一緊。
半晌,扯了扯唇角,卻什么也沒說。
飯菜上桌,郁止對這些菜色如數(shù)家珍,一時讓別逢君不知道該如何下筷。
所幸桌上有公筷,他也不用擔(dān)心會不會吃到雙方唾液。
“你真的很久沒回來嗎?”聽著郁止嘗過一口便能說出這道菜的做法和秘訣,他深深地懷疑了。
郁止手上的動作一頓,“在國外待得久了,還是喜歡國內(nèi)的食物,所以在這上面頗有研究,如果你愿意,下次想吃什么,我在我姐家給你做。”
別逢君下意識想問為什么是你姐家,你自己沒有家嗎?
又覺得這話頗為冒犯,只能咽下。
自己好像話有點(diǎn)多,明明說好只吃這頓飯的。
“不用麻煩。”
郁止卻不想他推脫一般,“這怎么算麻煩呢,我平時工作也累,做飯其實(shí)也是讓自己放松!
別逢君默不作聲,說不過這人,干脆不說了,免得被帶進(jìn)溝里。
郁止見他不搭茬,便也沒用再自討沒趣,只是一邊吃,一邊看一看對面的人。
像是在用對方下飯。
不得不說,味道真好。
當(dāng)事人覺得不對,卻又沒能說些什么來阻止,只能埋頭吃飯,當(dāng)作什么也沒看到。
“我去一趟洗手間!庇糁蛊鹕黼x桌。
在他離開后,別逢君才渾身放松下來,明明剛才沒多少感覺,可在郁止走后,他才后知后覺那人在這里對他的影響有多大。
他罕見發(fā)了會兒呆,視線浮在虛空中的視線不經(jīng)意將旁邊一家四口那桌裝了進(jìn)去。
夫妻恩愛,子女孝順可愛,眼看著就是一副模范家庭的模樣。
他看了許久,又好像什么也沒看進(jìn)去。
視線依舊沒有焦距,思維不知飄然去了哪里。
*
郁止來到前臺,“你好,21桌,麻煩結(jié)賬。”
“好的先生,一共1542元。”
一頓飯頂?shù)蒙夏侨藥滋斓墓べY,要說這些菜有多美味,那倒也不是,這種地方,更多吃一種氛圍和環(huán)境。
“先生,本周我們有活動,如果情侶愿意參加我們的親密度比賽,可以免費(fèi)享用一單,大賽明天才開始,今天下午截止報(bào)名時間,誠邀您與您的愛人參加!狈⻊(wù)生指著活動海報(bào)介紹道。
郁止一邊掃碼一邊道:“現(xiàn)在還不是,下次吧!
服務(wù)生迅速反應(yīng)過來這個“不是”是指什么,忙笑道:“先生,我們餐廳還包告白、求婚、周年慶等活動,如果您有需要,可以打電話向我們預(yù)訂,我們會盡量還原出您想要的環(huán)境!
郁止笑了笑,隨意點(diǎn)頭,“好!
郁止重新回去,便見別逢君一直看著旁邊那桌,眸光微動。
他知道,別逢君出身單親家庭,父母早年離異,他被判給了母親,對別人的家庭幸福美滿有羨慕實(shí)屬正常。
“再看下去,那邊的小孩兒估計(jì)會說你這個叔叔好奇怪了。”郁止出聲。
別逢君被他的聲音拉回顯示,他反駁道:“我沒有看!
他只是在發(fā)呆。
“嗯,你沒看。”郁止淡淡一笑,卻不難聽出語氣里的縱容和好笑。
別逢君更覺得不高興。
他沒有羨慕,有什么可羨慕的,世上有家庭不幸的,自然也有家庭美滿的,這很正常。
他只是,覺得那兩個小孩兒手里的的彩虹波板糖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明明他沒那么喜歡吃甜食……
一定是上次丟了那些甜點(diǎn),才會對此念念不忘。
“吃好了嗎?”郁止見他久不動筷,出聲詢問。
“我們走吧。”別逢君用筷子戳碗底的動作一頓。
“嗯!彼鹕砣ソY(jié)賬,郁止沒阻止,他只是看著別逢君的背影,片刻后,起身出了餐廳。
“你好,麻煩結(jié)賬!
收銀小妹看了看,禮貌笑道:“您好先生,剛才那位先生已經(jīng)結(jié)過了!
別逢君摸手機(jī)的動作一頓。
這時他才明白,郁止剛才離桌是做什么。
他自嘲一笑,久不與人交流,他對人情世故的敏感度已經(jīng)這么差了嗎?
出來時,他一眼便看見郁止站在那兒。
腳步微頓,隨后才走上去。
當(dāng)郁止看見他時,別逢君臉上重新戴上了口罩,見他站著不說話,也不走,郁止只好道:“我選的地方,自然是我來結(jié)賬。”
“你要是覺得不高興,下次我不搶了!
下次,竟然還有下次?
本想一次解決掉眼前這人的別逢君感到有些心累。
難道他拿眼前這人半點(diǎn)辦法也沒有了嗎?
不喜歡麻煩的他,已經(jīng)在考慮辭了給黎知新補(bǔ)課這份工作。
剛答應(yīng)就辭職,他會賠錢,不過不多,在他能夠承受的范圍內(nèi)。
“你不喜歡?”郁止像是能敏銳地察覺他的情緒一般,很快問道。
“那我以后不這樣了。”他說得十分委屈,令聽見的人忍不住動容。
可他做錯什么了嗎?
主動結(jié)賬,這在其他人那里幾乎是個很招人喜歡的優(yōu)點(diǎn),尤其他還是為了照顧別逢君的錢包。
被他人喜歡的東西,卻在別逢君面前被人避之唯恐不及。
奇怪,別逢君竟覺得自己錯了,發(fā)自內(nèi)心對郁止感到歉疚。
“沒有。”他不情不愿道,“只是說好我請的。”可這樣一來,他又欠了這人。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了!庇糁共唤獾,“朋友之間,也要分得這么清嗎?”
朋友?
別逢君皺眉,他們什么時候成朋友了?
不是只見了幾次面嗎?
自來熟,是別逢君又給郁止添的一個標(biāo)簽。
夕陽西下,別逢君仍是被這余暉照得額頭出了一層薄汗,比額頭更嚴(yán)重的是手。
他的手套輕薄卻嚴(yán)密,緊貼著皮膚,不透半點(diǎn)風(fēng),這也導(dǎo)致手心出汗后,頭一個遭殃的便是手套,他能輕易感覺到手心粘膩的感覺。
可他不想在外面脫掉手套,尤其是身邊還有人。
“你住哪里?我送你。”郁止剛回來,沒有車也沒有國內(nèi)的駕照,說是送,實(shí)際上也是打車,先送別逢君,再回家。
“太麻煩了,我坐公交就好。”很明顯,別逢君一點(diǎn)也不想把自己的住址告訴郁止。
郁止不得不考慮起了買車和考駕照的事,否則總會被人拒絕。
他親眼看著別逢君上了一輛公交車,才打車回家。
別逢君住的地方很小,只有一室一廳,三十來平方的面積,不過他一個人也夠用了。
回到家后,他才徹底放松下來,摘下口罩和手套,擰開水龍頭用消毒液清洗。
嘩嘩的水流下,隱約能看見他右手手心和五指上,有些微凸起的疤痕,也不知它存在了多久,在水流的沖洗下,竟顯得有些發(fā)白。
*
“舅舅!”見到郁止回來,黎知新歡快地湊上前,左看右看都沒看到禮物,有些不高興道,“舅舅去外面吃獨(dú)食,我要告訴媽媽。”
郁止不知從哪兒摸出來一根波板糖敲在他頭上,“那我自己吃了!
黎知新連忙抱住他的手臂,連聲喚道:“舅舅舅舅你最好了!”
郁止笑著又敲了她一下,“小鬼靈精!
那根波板糖到底是到了黎知新手里,作為封口的報(bào)酬。
她才不會說,舅舅好像在追別老師呢。
*
郁止清閑了幾天,下周的班便排得有點(diǎn)多。
他并未拿出超出原主的技術(shù),不過憑著比原主更豐富的經(jīng)驗(yàn),診斷病情更準(zhǔn)確,治療方案也更有效。
但即便如此,來找他的病人也好了不少。
醫(yī)院方面看在眼里,有心想要升他的職稱。
可他才來醫(yī)院多久,有人不服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
郁止倒是沒把這回事放在心上,無論是主任還是副主任,對他而言沒多大差別,同樣的給病人看病。
至于福利待遇,工資薪酬,老實(shí)說,他想要錢,從網(wǎng)上賺比工作快速又簡單。
“院長,這件事還是有些快,還是按醫(yī)院標(biāo)準(zhǔn)來的好!贬t(yī)院有自己的升職標(biāo)準(zhǔn),破格提拔在哪里都是另類,郁止不想做那個另類。
“現(xiàn)在很少能找到像你這樣純粹熱愛,不慕名利,認(rèn)真工作的人了!痹洪L感嘆道。
郁止隨意笑笑,話是這么說,心里怎么想?yún)s說不定。
“我只是喜歡這一行,讓更多的男女身體健康,身心幸福!庇糁拐(jīng)的表情看不出半點(diǎn)玩笑,院長卻罕見沉默了一瞬。
有那么一瞬間,院長覺得郁止這人剛才話里有話,還是不那么正經(jīng)的話。
郁止見他噎住,彎了彎唇,心情也很輕松。
來到這個世界,對于這具身體的某些障礙,郁止有想過治好。
可他仔細(xì)想了想,又覺得治好恐怕還沒有一直病著好。
現(xiàn)在的障礙,以后說不定會成為追求道路上的加分項(xiàng)。
這么一想,郁止便也不管了。
同時,他也想過要治好別逢君的病,可他更知道,別逢君的病不止是身體,更是內(nèi)心。
他的心已經(jīng)被黑暗侵蝕,逐漸腐朽,不知道哪一日便會徹底墮落。
比起治身體的病,還是治心里的病更刻不容緩。
先治好心病,再治身體的病便是錦上添花,甚至身體的病不好也沒有多大影響。
可若是先治身體,給對方帶來的,說不定是另一個深淵。
當(dāng)你在暗夜深淵里拖著病體走了很久,眼見著就要到出口,有人卻在一瞬間將深淵變成仙境,從前經(jīng)歷過的苦難和艱辛,再沒有存在過的痕跡。
最終你能感受到的,究竟是幸福輕松,還是不甘心?
別逢君失去那么多,經(jīng)歷那么多,又哪里是簡簡單單把病治好便能還回來的?
命運(yùn)二字,從不公平。
郁止不能替別逢君做主,便并未自作主張。
思索間,視線不經(jīng)意掃了醫(yī)院大廳一眼,卻在某個從醫(yī)院外進(jìn)來的身影上頓了頓。
別逢君特地挑的和之前不同的時間來醫(yī)院。
他不知道還會不會遇見郁止,但改個時間至少自己心安。
他掛的醫(yī)生一直沒變,私心里,他并不希望被更多人知道他得了這種病,盡管醫(yī)生可能都不認(rèn)識他。
“情況控制得很好,目前還是吃那些藥,上次吃完了嗎?要不要再開一點(diǎn)?”醫(yī)生看了眼檢查單道。
別逢君搖頭拒絕,“不用,還沒吃完!
“對了,我有個師姐在的研究所正在征集一些志愿者,需要配合抽血和檢查,有報(bào)酬,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這是她的名片!贬t(yī)生將一張名片推到別逢君面前。
心里瘋狂叫囂著拒絕,他的表面依舊平靜如常。
半晌,在醫(yī)生都以為他要拒絕時,別逢君慢慢收下了那張名片。
“好!
在現(xiàn)實(shí)面前,他沒資格矯情。
走出醫(yī)院,他習(xí)慣性疾步朝著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別老師?”
風(fēng)中傳來一道若有似無的聲音,別逢君腳步一頓,仿佛是幻覺。
他正要繼續(xù)走時,又聽見了一聲,“別老師。”
這回聲音清晰明亮,就連音色也聽得十分清楚,令別逢君知道那人是誰,心中再無僥幸。
他緊了緊背著包的手,確認(rèn)自己的口罩是否完好,才緩緩轉(zhuǎn)身,正對上郁止見到熟人的“驚喜”目光。
“……”
“好巧!
郁止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他面前,此時他已經(jīng)脫掉了白大褂,胸前的銘牌也取下,沒人能看出他是醫(yī)生。
可別逢君知道。
病人面對醫(yī)生,哪怕不是同一科室,他依然會緊張,加上這人是郁止,那個鐵公雞,厚臉皮,自來熟,似乎還有讀心術(shù)的郁止。
緊張加倍。
“別老師病了?還是陪朋友來的?”郁止沒有直接拆穿,反而給了對方理由。
別逢君眸光微閃。
“我……是來探病!
他不想說生病的是自己,身邊也沒有可以來“來看病”的朋友,只能說了這么個理由。
“難怪!庇糁瓜袷切帕耍安恢滥闩笥言谀膫病房?什么?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不用!”
“……我是說,他之前手術(shù)已經(jīng)做了,現(xiàn)在只需要靜養(yǎng),沒什么需要麻煩的地方,不好麻煩人。”別逢君解釋道。
說起來也有道理,若非郁止知曉一切,恐怕真會信。
“那挺好的,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盡管開口,不用客氣!
郁止態(tài)度十分熱情,仿佛察覺不到對方的排斥拒絕。
即使是別逢君,都有些佩服對方。
哪怕是他以前,廣交朋友時,也做不到郁止這種程度。
他是真的很熱情,熱情到別人都不好意思拒絕。
郁止長得好,笑起來更好看,可他卻覺得,這人的笑容有些可怕。
看似沒做什么,卻步步緊逼,在他嚴(yán)防死守下還能步步逼近。
郁止自然而然地跟著他去了公交站臺,“我買了車,駕照也會很快考好,不知道有沒有機(jī)會邀請你去試新車?”
“買車?那挺好,我前女友在成年時父母也送了她一輛車,紅色超跑,性能不錯,就是實(shí)用性不強(qiáng)。”
假的,他根本沒有前女友,別逢君從前一門心思都在學(xué)習(xí)上,有多余的時間也在交友,其中并不包括女朋友。
郁止笑容微頓,看了他一眼,目光銳利,鋒芒畢露。
輕笑一聲,笑聲帶了幾分輕嘲,卻不知是對誰。
“是嗎?”
敢編出這種瞎話騙他,厲害了。
別逢君還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從始至終都在郁止眼中,還淡淡“嗯”了一聲。
郁止漫不經(jīng)心彈了彈肩頭不存在的落塵,“前女友而已……在眼前的,和在過去的,別老師覺得哪個更好更有用?”
別逢君眉心微蹙,正想說些什么時,又見郁止笑道:“說著玩笑,別老師別放在心上!
“不過,我不喜歡超跑。”郁止看了他一眼,彎了彎唇,意味深長道,“位置太少,真買了它,別老師怕是不敢坐!
別逢君覺得跟他說話就是個錯誤,對于這種人,他就不應(yīng)該搭理,說不定對方見他沒回應(yīng),反而熄了話題。
郁止算了算,別逢君每周上課兩天,半個月來一次醫(yī)院,那還是運(yùn)氣好的時候才能遇到,他們見面的時間和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這樣,見面了還當(dāng)啞巴,他們還能說上多少句話?
“上周新新學(xué)?荚嚕某煽兇_實(shí)有提升,別老師教的不錯,是該感謝的!
小學(xué)生的課有什么難度?一時間,別逢君竟不知這人究竟是在真夸還是暗諷。
“我收了報(bào)酬!彼詰(yīng)該的。
“可我想感謝!庇糁苟滤脑挕
人家小孩兒父母都在,你一個舅舅說要感謝?別逢君憋了半天,最終吸取之前的教訓(xùn),把自己當(dāng)成啞巴聾子。
可他到底不是真聾,郁止說話聲依舊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在平時短短的十分鐘等車時間,在今天顯得格外漫長。
漫長到他有些后悔,不該因?yàn)樯弦惠v車人太多而等下一輛。
“別老師喜歡什么顏色?如果我買了你不喜歡的顏色,你不肯坐怎么辦?”郁止又把話題轉(zhuǎn)回車上。
別逢君深吸一口氣,抿唇故意道:“我就喜歡公交車那種顏色,花花綠綠有圖案,好看!
郁止:“……”
“那可能有點(diǎn)難!辈殴郑烧鎳姵赡菢,這人會坐才有鬼。
“那你問我做什么?你自己的車自己做主!睉蝗顺晒,別逢君心情稍緩,愿意多說兩句,然而下一刻,他臉上的輕松瞬間僵住。
“不一定,它會有兩個主人,總要顧及雙方喜好。”
郁止瘋狂在別逢君雷區(qū)蹦噠,看著他眉眼俱是笑意風(fēng)情。
“別老師,想知道它另一個主人的名字嗎?”
第273章 命運(yùn)交響曲5
想知道嗎?
平平靜靜的聲音,聽不出與平時有什么不同,就像眼前這個人,永遠(yuǎn)都是那樣從容。
可就是這樣沒什么不同的聲音,卻說著令別逢君心緒激蕩,恍如幻覺的話。
他在幻聽嗎?
這樣的想法令別逢君呆愣了片刻,才不得不承認(rèn),他沒幻聽。
半晌,他唇角輕輕扯出一個不帶溫度的弧度,“郁醫(yī)生說笑了,我并沒有探究別人私事的想法!
“也請郁醫(yī)生不要主動透露給我,否則我會很困擾。”
口罩遮擋著他的臉,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可他的眼睛卻無法遮擋,而那雙眼睛里,透露出來的情緒,除了冷,還是冷。
在別人面前戴著溫文爾雅,溫柔耐心的面具,與在郁止面前戴著遮擋面容的“面具”,究竟哪一個更好,還真不好說。
從前別逢君還想在郁止面前撐一撐,盡量維持表面模樣。
可現(xiàn)在他不想了。
郁止就是一個,你給他一點(diǎn)機(jī)會,他就能順桿往上爬的人。
為了斬?cái)嗨械穆罚?dāng)然只能一點(diǎn)機(jī)會都不給他留。
“別老師對我好像有偏見!庇糁共粸樗膽B(tài)度所阻。
尋常人面對這樣示好卻被人拒之門外的情況,通常都會心生不滿,小氣一點(diǎn)的還會反增怨懟。
可郁止沒有,剛才他是怎么笑的,現(xiàn)在還是怎么笑,仿佛被對方拒絕的不是他一般。
就連別逢君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佩服,哪怕他從前人緣好時,也從未像這人這般厚臉皮。
可這偏偏是最棘手的。
拒絕是件說簡單簡單,說難也難的事。
在郁止這里,他便是這種感覺。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說以后有了人選,自然會告訴你。”輕飄飄一句解釋,粉飾太平,輕易揭過了剛才那句有些出格的話。
仿佛之前并沒有暗示那人是別逢君,而是真的單純想要告訴別逢君而已。
別逢君眸光微動,態(tài)度依然冷淡:“不必,我不想知道!
“別逢君不想跟我做朋友嗎?”郁止堵他,“還是嫌我太粘人?”
“不好意思,”他說著不好意思,臉上卻沒有絲毫不好意思,“我剛回國,從前的朋友都沒了往來,新環(huán)境還沒來得及交新朋友,唯一熟悉的,就是別老師你!
“如果有哪里冒犯到你,我跟你道歉。”
郁止語氣誠懇,不像是在說假話,別逢君心中松了口氣,這人要是真的退了,那自然……皆大歡喜。
他忽略心中那一瞬間的空茫,動了動唇,剛想說些什么,便聽見郁止笑了笑,繼續(xù)道:“下次你再多擔(dān)待!
別逢君憋了一肚子的話頓時一噎。
郁止看著他情緒外泄的雙眼,笑得格外溫柔,令人向往又刺眼。
“我就是這樣熱情的一個人,別老師習(xí)慣就好!
你自己太熱情,還要別人來習(xí)慣?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別逢君想甩袖走人,然而他剛轉(zhuǎn)頭,才想起來自己還在等公交,腳步又不得不頓在原地。
郁止關(guān)心道:“別老師等久了吧,坐公交就是不方便,下次請你坐我的車!
別逢君抬腿就走,站臺一角停著一輛剛來的出租車,在前一個乘客下車后,他當(dāng)即坐了上去。
關(guān)門,開車。
眨眼間,這輛車就從郁止面前駛過,不給他留半點(diǎn)機(jī)會。
郁止眨了眨眼睛,這才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好像把人給惹毛了。
不過,究竟是惹毛還是惱羞成怒,卻是不好說。
沒有別逢君,郁止也沒必要在這兒等下去,也轉(zhuǎn)身上了一輛出租車。
回到家,郁雯喊住他,“回來啦?”
正在換鞋的郁止抬頭看了她一眼,“姐,今天回來這么早?”
郁雯看著弟弟,想想爸媽跟她說的話,心中嘆口氣,“你姐夫忙的過來!
“工作一天累了吧?今晚想吃什么,姐給你做!敝赖艿軒兔S護(hù)他們夫妻的感情,郁雯也對郁止生出許多感激,只覺得自己從前做的少了,弟弟回來這么久,都沒關(guān)心過他在國外的生活。
“我不挑食,你看著做就好!庇糁菇舆^她遞過來的西瓜汁,喝了半杯后放下。
郁雯家是開放式廚房,她在廚房做飯,郁止能看到也能聽到,同樣,郁雯也能跟他說話。
像現(xiàn)在,郁雯一邊洗菜一邊問起郁止過去幾年的生活。
郁止挑了一些回答,左右不過是衣食住行,學(xué)習(xí)、工作和金錢這些方面。
大學(xué)后,原主便有在找兼職,他當(dāng)時是打算長期住在國外,也為了以后“出柜”做準(zhǔn)備。
郁止撿著一些內(nèi)容回答,沒有報(bào)喜不報(bào)憂,也沒有刻意訴苦,就是尋常的生活。
郁雯都認(rèn)真聽了,時不時說幾句表示自己有在聽,最后,在郁止似乎放下戒備時,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了一句:“那你這些年,就沒交過什么朋友?”
朋友?
什么朋友?
不外乎是男朋友女朋友或者普通朋友。
能被郁雯問出來的,當(dāng)然不會是普通朋友。
郁止眸光微動,心下了然。
他想了想道:“太忙了。”
也就是沒有。
郁雯也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該嘆息。
可響起昨天爸媽跟她說的話,有些話她又不得不說。
“先前你剛回來,有些話也沒來得及問你。”郁雯停下切菜的動作,空氣中有一瞬間的安靜。
“姐,有什么話就直說吧。”郁止無奈一笑。
瞧他這沒有絲毫意外的模樣,是明擺著剛才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郁雯提著的心也放下,擦了擦手干脆道:“好,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這個做姐姐的也不藏著掖著。”
“你在國外這么幾年,性向這件事,就沒改嗎?”
郁雯問的比郁止想象的還要直接。
“別用什么性向天生的,改不了這種話敷衍我,我也看過這方面的書,人家專家還說,性向是流動的,我就不信你比我還不懂!
郁止笑了,“姐,你知道的真多!
“別插科打諢,問你正事呢。”郁雯叮囑他。
郁止也不再跟她開玩笑,認(rèn)真搖頭道:“沒有!
郁雯嘴唇顫了顫,半晌,才轉(zhuǎn)身低頭繼續(xù)切菜,直到把手里的菜切完,才感慨道:“明明你也沒有找對象,怎么就改不了呢?”
郁止沉默不語,以前原主是不是同性戀,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或許是個無性戀,或許是雙性戀,反正他對誰都沒能有身體上的感覺,卻對誰都有心理上的沖動,與其說那是對人的沖動,或者更應(yīng)該說那是對性能力的渴望,渴望到無論男女,只要能行他都想。
可現(xiàn)在換了郁止,即便原主不是同性戀,他也是同性戀了,
“先前爸媽怕你不高興,一直跟你說這件事,可一直拖著也不是個事,他們到底還是盼著你能回歸正途,也是為了你未來老了考慮,你別怪他們!庇赧┎幌M貌蝗菀拙徍偷年P(guān)系,因?yàn)檫@件陳年舊事而再次冷了下來。
“我知道!痹饕仓馈
或許一開始原主是為了逃避父母親人催婚而留在國外,可后來,恐怕已經(jīng)變成他不敢回來。
心中有愧,不敢歸家。
“既然你不能改,我也找個機(jī)會跟他們做通工作,他們這些年已經(jīng)接受了不少,肯定不會再把你往外推,你放心!庇赧┮贿呄匆贿叺馈
“我知道!庇糁孤曇粑⒊。
卻并不是生氣,而是無奈。
“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前在國外可能環(huán)境比較開放,可現(xiàn)在回國,可不能像國外那么亂來,既然改不了,找個固定對象也好啊。”郁雯勸道。
郁止哭笑不得,合著這是覺得他在國外私生活混亂?
等等……原主親姐都會這么想。
那別逢君呢?
郁止笑不出來了。
“姐,我沒亂來,國外也一直忙學(xué)業(yè)和工作,沒有對象是因?yàn)闆]遇到喜歡的。”郁止決定好歹為自己解釋一下,可不能這么默認(rèn)。
郁雯也不知道信還是不信,可既然弟弟這么說了,那她就算裝也要裝得相信。
“嗯嗯,那你現(xiàn)在遇到喜歡的了嗎?”她不過就是話趕話這么一問,并沒有想要弟弟給出什么答案。
然而偏偏是這么不走心地隨口一問,卻讓郁止點(diǎn)了頭。
“找到了!
郁雯手里的淘菜筐咚的一聲落在洗碗池里,剛洗干凈的菜又得重新洗一回。
然而此時郁雯已經(jīng)沒心思去注意了,她仿佛聽到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抬頭瞪眼看著郁止。
“你說什么?”
“什么找到了?”
郁止沒想到她反應(yīng)這么大,不過仔細(xì)一想,倒也不奇怪。
弟弟沒有找對象之前,他們多少都還抱著點(diǎn)希望,可當(dāng)他有了對象,那點(diǎn)不易察覺的希望也會徹底消失。
哪怕郁雯再能理解,再看的開,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做同性戀。
“是誰家人?你同事?”郁雯開始打探起了信息。
然而郁止將那人保護(hù)得極好,任憑郁雯怎么問,都沒問出什么有用信息來。
只知道是個年輕男性。
消息剛告訴郁雯,當(dāng)天晚上,郁雯便告訴了爸媽。
郁止刻意從幾人說話的地方駐足聽了片刻。
“你說這好好的兒子……怎么就……”
“都怪你,非要送他去什么國外,我說國內(nèi)挺好的,也有好學(xué)校,認(rèn)真學(xué)沒什么不好,你非要答應(yīng)送他去……嗚嗚,我好好的兒子……”
“這跟他去不去國外有什么關(guān)系?我聽說這都是改不了的!
“小雯啊,你能不能……”
“媽,您別忘了弟弟在國外不回來的時候!庇赧┮娪裟赣行┯洺圆挥洿,只好提醒道。
“他現(xiàn)在不是回來了嗎……”郁母覺得委屈,兒子都回來了,還不如她想一想啊?
郁雯:“他長了腳,隨時都能跑,先說好,他要是跑了,我可不幫你找!
郁母一噎,訕訕沒話。
罷了罷了,比起讓兒子結(jié)婚生子,她更寧愿兒子留在身邊。
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把話咽下。
“我告訴你們呢,也是希望你們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就分開住,眼不見為凈,弟弟他現(xiàn)在沒對象,以后可不一定,你們得想好,愿意接受就一起接受,別現(xiàn)在為了讓他聽話就順著他,以后他真有了對象,你們又處處挑刺。”
思索過后,最終兩人還是不情不愿答應(yīng)下來。
郁止悄悄離開,一夜無夢。
又是一天周末,郁止專門調(diào)班,今天不上班。
看見大清早郁止便在廚房忙碌,黎知新興奮跑過來。
郁止給她吃了一塊冰淇淋蛋糕。
“好好吃!”黎知新覺得自己最喜歡周末了。
之前對周末補(bǔ)課的不喜,現(xiàn)在也因?yàn)楦鷦e逢君的熟悉和對郁止美食的無抵抗而填補(bǔ)回來。
哪怕少了出去玩的次數(shù),在家看動畫片也挺好的。
別逢君如期而至,在黎家,他每次都戴著手套,若非戴口罩太明顯,他也不會摘下。
他也很少觸碰屋里的東西,更不會隨意走動,比起在徐家的自然,在黎家他更顯得拘謹(jǐn)許多。
郁止給他倒了杯冰鎮(zhèn)后的冰糖雪梨,“別老師,你這么緊張,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不歡迎你!
黎知新看自己舅舅跟別老師說話,兩只大眼睛看得目不轉(zhuǎn)睛,滿臉好奇。
在其他人面前,別逢君總會戴著一層溫和的面具。
“郁醫(yī)生說笑了,我只是不喜歡麻煩別人,我來這里的工作任務(wù)是教導(dǎo)黎同學(xué),當(dāng)然會把更多心思放在這上面!
別逢君推了推眼鏡,笑著感慨道:“我很喜歡黎同學(xué),喜歡給小朋友講課,不覺得累,也不覺得需要休息!
黎知新被夸被說喜歡,有些不好意思,正好一堂課上完,有幾分鐘休息時間,她一溜煙跑出去對門先徐盼舟。
郁止坐在椅子上,聞言挑眉看向別逢君,“哦?你喜歡小孩子?”
別逢君自然而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半點(diǎn)不似作假。
他當(dāng)然喜歡。
小孩子怎么會不喜歡。
無憂無慮,天真快樂。
哪有大人污濁不堪。
“那怎么不見別老師跟前女友結(jié)婚生一個呢?”郁止故作不解道。
別逢君:“……”
他看著郁止面上真誠的表情,一時竟分不出這人是故意的還是真的信以為真。
一時胡謅的前女友竟成了別人堵他的工具,別逢君忽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明明這塊石頭原本想要砸的是對方,結(jié)果對方半點(diǎn)事都沒有,受傷的反而是他。
沒了別人,別逢君不用刻意裝出溫和耐心的模樣,他選擇沉默。
郁止也沒把人逼得太狠,第二節(jié) 課時他沒在場,讓別逢君好松一口氣。
黎望今天罕見在家,卻沒想到在補(bǔ)課結(jié)束后,別逢君會來找他,提出的事情還是讓他無法理解的辭職。
“別老師什么意思?”黎望下意識皺眉,“如果我沒記錯,我們的合同是至少三個月吧?現(xiàn)在才一個多月!
職業(yè)原因,他不喜歡違反合同的人和行為。
之前看女兒成績確實(shí)提高了,他還想著給這位別老師漲工資來著。
卻不想,工資還沒漲,人倒是要走了。
“可是對現(xiàn)在的時薪不滿意?這個我能可以商量!崩柰麆竦。
然而別逢君想走并非是因?yàn)檫@個。
“最近忙著準(zhǔn)備進(jìn)學(xué)校工作,可能沒那么精力給兩個孩子補(bǔ)課!
沒時間啊,黎望想了想,試探問道:“別老師可以換個時間,你覺得更有空的時間,我們都可以配合!
“不是時間的問題……”別逢君道。
“那就是課時的問題!崩柰稚平馊艘猓凹热粍e老師沒那么多精力,我們可以適當(dāng)減些課時,以后每個周末每天只上一節(jié)課,一個小時!
別逢君:“……”
“別老師,您看行嗎?”黎望問。
別逢君在心里感嘆這人真不愧是做商人的,把話說到這份上,他還能說什么呢?
一個課時就一個課時吧,多少能少一點(diǎn)時間。
別逢君辭職不成功,敗興走出書房。
郁止迎面走來,正好看見他臉上沒有卸下來的溫柔偽裝。
“別老師,餓了嗎?不如吃了飯?jiān)僮??br />
郁止邀請道。
別逢君沉默。
他不明白這人明明知道他的態(tài)度,還鍥而不舍地湊上來。
他推了推眼鏡,笑道:“不必了,我約了朋友!
撒謊。
郁止知道,這人背井離鄉(xiāng),在這地方根本沒有朋友。
從很久以前,他就沒有朋友了。
“約了人也不影響,一頓飯而已!崩柰叱鰜韯竦馈
別逢君想要拒絕,然而還沒開口,便聽見敲門聲。
“新新回來了!”
開門一看,不止是黎知新,還有對面的徐盼舟。
“爸爸,徐盼舟家里沒人,我可以請他來家里吃飯嗎?”黎知新把小伙伴帶到黎望面前。
“當(dāng)然可以!”黎望笑著答應(yīng)。
郁母招呼兩個小孩兒吃飯:“舟舟家里人呢?”
“媽媽帶爸爸去醫(yī)院了,媽媽說,換個醫(yī)院,爸爸就可以穿假肢站起來了!”徐盼舟小朋友顯然心情很好,說話時眼睛是亮的,臉上也是笑的。
可別逢君就是覺得礙眼。
礙眼極了。
手上忽然傳來一抹溫度,他下意識驚得往后縮,卻被對方抓住。
克制不住在顫抖的手,被那人握著,哪怕隔著一層手套,也似乎見了什么令它畏懼的東西,竟瞬間安分下來。
原本令它攥緊的力氣,也在這頃刻之間散去,仿佛一只原本在暗處張牙舞爪的困獸,被陽光一照,被人看著,便變得乖覺起來,將身上的刺藏得深深的……深深的……
郁止上前兩步,擋在他身前,高大的身軀為他遮擋住前方的大半亮光,躲在無人看見的暗處,別逢君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然而這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你媽媽和爸爸不在家,沒人照顧你怎么辦?”郁母喜歡小孩子,也喜歡替別人操心,還有些八卦的意思。
小孩子總是藏不住話,徐盼舟又是個愛跟人分享的。
他笑彎了眼睛,“媽媽說把奶奶接過來,就可以一家人在一起了!”
郁母習(xí)慣了說好話,當(dāng)即也道:“這樣也好,你爸要是能走路,以后也好找活干,有你奶奶幫忙,你媽也不用那么辛苦那么忙,你奶奶一個人在鄉(xiāng)下也苦,過來跟你們一起生活,好享福!”
“哈哈!”徐盼舟高興道,“爸爸也說享福呢!”
郁止心頭一跳,只覺得被他握著的那只手有些握不住。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人用力將手抽回去,他手心一空,來不及多想,他忙追著那道身影出去。
砰——!
猛烈的關(guān)門聲將說話的幾人驚醒,郁母一臉茫然,“怎么了?”
黎望眉心微蹙,“小郁去送別老師,我們先吃,給他留點(diǎn)就行!
郁母連忙招呼:“對對,咱們先吃。”
兩個小孩兒頓時忘了關(guān)門聲的驚嚇,愉快地吃飯。
*
“別老師,你等等!”郁止追出去,卻見那人越走越快。
幾次喊不停,郁止厲聲道:“你給我站住!”
別逢君停下腳步。
郁止快步上前,伸手拉住他,在將這人握在手中時,才感到心口一松。
還好……
還好……
他醞釀半晌,才將那抹驚憂和嚴(yán)厲壓下,努力心平氣和地開口:“你走什么?”
別逢君閉了閉眼,他有些想戴上包里的鴨舌帽,這樣能遮擋住他的表情和眼神。
“……你又追什么?”他的聲音很輕,帶著氣聲和喑啞,隱約還能聽見他那藏也藏不住的輕微哽咽。
真的很輕微,可再輕微,也依然被郁止清晰聽見。
他看著眼前沒來得及用口罩遮掩的人,聲音很軟很溫柔。
“你這人好不講道理!庇糁怪肛(zé)道,“突然摔門而去,卻不許人突然去追?”
“我是說……你知道我表里不一,知道我心懷剖測,知道我在騙人,知道我在說謊,知道我在演戲……知道我是個心懷鬼胎的騙子!”
別逢君一口氣說了一連串,最后轉(zhuǎn)頭睜開眼,銳利帶刺的目光死死盯著郁止。
“……這樣的我,你追什么?”
郁止像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言語說得沒反應(yīng)過來,就這么靜靜看著他。
看得那樣認(rèn)真,那樣仔細(xì),那樣上心……
看得別逢君忍不住先敗下陣來,移開視線。
他作勢推開郁止的手。
平靜冷淡的聲音似帶著千斤重:“別追了。”
第274章 命運(yùn)交響曲6
郁止握著別逢君手臂的那只手,正在被緩緩?fù)崎_,順著長袖從上至下。
終于,在它徹底脫離的那一刻,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新抓住。
“你真的很不講道理。”
郁止聲音依舊那般平靜,與聽見別逢君的話之前別無二致,唯一變化的地方,便是它比剛才多了幾分認(rèn)真。
別逢君偏頭看他,似要將他整個人看清,將他從外到里,從言行到思想,從外邊到內(nèi)心。
郁止不想被他這么看,在這雙眼睛下,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泄露出什么不可控制的情緒。
他長臂一伸,將別逢君整個人圈在懷里。
感受到懷中人在瞬間的呆愣后開始拼命掙扎,郁止卻只是輕輕地,卻不容拒絕地抱緊了他,低沉的聲音在別逢君耳邊低訴。
“別動!
聲音很有份量,至少別逢君聽著,真的沒有再掙扎。
來到這個世界后,郁止終于將這人抱在懷里,安心的感覺讓他什么也不想說,就這么靜靜地將人抱著,直到?菔癄,地老天荒。
然而他不能不說。
“我還什么都沒說,你卻用一連串不好聽的話給自己下了定義。”
“別逢君!庇糁剐嶂砩蠋е鴰追智蹇嗟乃幬叮澳闶巧底訂?”
“不是。”別逢君不承認(rèn)郁止的指控,他不是傻子。
“你若不是傻子,就該知道,在任何人面前說他喜歡的人的壞話,都不會被那人接受,哪怕說話的人是他自己。”郁止輕描淡寫說出喜歡兩個字,卻將別逢君震在原地。
之前的朦朧到不知是否存在的窗戶紙被揭開,別逢君心中除了一股塵埃落定,還有無盡的茫然,以及茫然下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悲痛。
怎么就喜歡了呢?
怎么就是喜歡呢?
他這樣的人,怎么會被人喜歡呢?
郁止感受到懷中人的一動不動,知道他不是乖順,而是在這樣的沖擊下,忘了反應(yīng)。
他閉了閉眼,緩緩呼吸著有別逢君氣息的空氣,低沉的聲音帶著無奈,“你若不是傻子,又怎么會把心存好感的人往外推?”
明明沒被他看著,別逢君卻依然感到了被人看清,無處躲藏的窘迫和驚慌。
“我沒有……”
郁止輕笑一聲,順著他的話道:“嗯,你沒有。”
有些話,有些實(shí)事,沒必要逼著人承認(rèn),不承認(rèn)難道就能改變實(shí)事嗎?
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說這些!
“也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更不知道你從哪里來,想往哪里去,想要做什么!
“這些我也不想知道!
“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請你不要再像剛才那樣說自己!
郁止舍不得放開懷中的人,卻又不得不放開,他看著別逢君的眼睛,眼中的纏綿溫柔與暖暖情意不再掩飾,直逼得別逢君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好嗎?”
別逢君一時忘了回避,也可能是不想回避,他這么看著郁止,心中被悲哀這種情緒淹沒。
絕望地想:可他就是這樣的人啊。
即便這人說了喜歡,可他了解自己嗎?他知道他喜歡的怎樣的自己嗎?
不,他不知道。
郁止像是沒察覺到他眼中幾乎麻木的哀痛,一如剛才,神情語氣都未曾改變。
“逢君……逢君……”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名字很美?”
別逢君沒什么反應(yīng),心中卻在回答。
有,也沒有。
曾經(jīng)認(rèn)為它很美的人,現(xiàn)在只覺得它很難聽,直到死亡都不想再見到聽到的那種難聽。
郁止握著他的手,隔著手套輕輕摩挲,不經(jīng)意間,似乎碰觸到了藏在里面的斑駁傷痕。
他的手一頓。
手套很輕薄,本來不該感覺到傷痕的觸感,可他就是感覺到了。
甚至還能根據(jù)長短觸感判斷出傷痕的深淺以及存在的時間。
“這么美的人,怎么會是你剛才說的那般?”
郁止在別逢君察覺之前,不著痕跡掠過剛才的觸碰,一如尋常道:“我最會看人面相,就好像,從第一眼,就知道我們是天作之合。”
玩笑一般的話,似乎連他自己都帶著幾分隨性。
別逢君自是不信的,也不該信,可觸動卻在所難免。
天作之合?
何謂天作之合?
他這樣的,也能有天作之合嗎?
別逢君想笑,表情卻更像哭,甚至哭都哭不出來。
郁止伸出手,似要抹去他眼中映著閃爍星光的眼睛,卻被別逢君偏頭躲開。
指尖微頓,轉(zhuǎn)而停留在他蒼白的臉頰上。
“我知道你不信,不過沒關(guān)系,我信就好!
不信天作之合,不信他的喜歡,不信……
郁止笑了笑道:“時間是最不會騙人的,就算不信,也請你在它們被時間證明之前,幫我做一件事,行嗎?”
別逢君依舊沒說話,看著似乎是郁止自說自話,從始至終,別逢君都沒回應(yīng)過什么,更沒有答應(yīng)過什么。
可郁止知道,他會聽話的,他很聽話,就像幼時聽媽媽說,教師是個高尚的職業(yè),便乖乖把當(dāng)老師立為自己的人生目標(biāo)一樣。
現(xiàn)在的他,被親人拋棄,被朋友遠(yuǎn)離,自己的出現(xiàn)算是趁虛而入,卻也是他最無助,只能任由自己在深淵墮落時抓住的一塊石頭,給予他支撐。
哪怕他們才認(rèn)識不久。
這樣的他,對別逢君來說,太有誘惑力了。
可越有誘惑力的東西,便越讓人警惕,越不敢輕易接觸。
別逢君指尖顫了顫,卻到底沒有什么動作,更沒有給予郁止任何反應(yīng)。
“過兩天有沒有時間?”郁止問道,“我想約你去買車!
他笑起來明明不算燦爛,卻好像有陽光,溫暖令人向往,卻又讓人畏懼灼傷。
“未來另一位主人,總要也合心意對不對?”
別逢君覺得這人會下蠱,還是那種你拼命想要拒絕,卻又說不出一個字的蠱,他看著郁止,滿心想著為什么呢?
半晌,他才聽見自己仿佛從嗓子眼擠出來的聲音,僵硬又艱澀,“那是……你的車。”與他沒有關(guān)系。
郁止無奈又好笑地一嘆,“重要的是車嗎?”
他不敢顯露出自己的心疼,只能將一切藏進(jìn)眼底。
修長白皙的手帶著點(diǎn)點(diǎn)的冰,隱約還能聞到消毒水的味道,指腹在同樣白,卻是蒼白的臉上逡巡。
“重要的分明是我在追你!
“想要一輩子的那種!
*
別逢君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落荒而逃的。
只知道等他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jīng)在公交上坐過了一站。
在最近的站匆匆下車,他才跟游魂似得走回自己住的地方。
樓上樓下傳來各種炒菜做飯打孩子的聲音,都被別逢君屏蔽。
他坐在單人沙發(fā)上,眼睛盯著一個地方,靈魂卻還在外面游蕩。
直到一陣手機(jī)鈴聲響起。
別逢君沒有看來電顯示,隨意接通。
“你好,請問是別先生嗎?”
別逢君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意識歸位,他低低嗯了一聲,“我是。”
“我們是s市第一醫(yī)院,別女士心臟病復(fù)發(fā),情況很不好,需要手術(shù),已經(jīng)下了病危通知書,我們查到別女士最近的親屬只有你,如果你方便的話,請盡快到醫(yī)院辦理手續(xù)……”
電話那邊的聲音別逢君再沒有聽到,他如夢初醒般站起身,匆匆出門,不見了身影。
第二天,郁止沒有收到別逢君的消息。
第三天,郁止還是沒收到消息。
第五天,別逢君請假明后天的補(bǔ)課。
聽見跟別逢君打電話后,郁止知道不能再等。
他打開電腦操作一會兒,很快便查到別逢君的消費(fèi)記錄和通話所在地。
看著上面的地址,郁止眸光微動,在趕去和假裝不知道之間,他到底選擇了前者。
兩個小時飛機(jī)后,郁止順利來到s市。
站在醫(yī)院外,郁止仍在猶豫要不要進(jìn)去,進(jìn)去又能如何,他的到來究竟是幫助還是火上澆油?
可來都來了,沒有看都不看就離開的。
郁止并沒有給別逢君打電話,自己便找到了住院部,查到住院病房號后,便戴上口罩前往。
“拿走,我不吃!碧撊醯呐晭е鴰追譁嫔8校瑓s又倔強(qiáng)強(qiáng)硬。
“外面有包裝袋,我也戴著手套,可以保證里面的飯菜沒被碰過。”別逢君的聲音冷淡又平靜,還帶著幾分程序化和機(jī)械化,沒有任何感情和溫情。
“如果你不吃,就只能餓著。”別逢君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卻沒說什么,一副愛吃不吃,愛喝不喝的模樣。
女人也沒碰那些飯菜和水杯,看也沒看一眼,她不是沒力氣將那些東西扔掉,或者丟遠(yuǎn)點(diǎn),她只是不想碰,不想碰骯臟的東西。
“醫(yī)生說你手術(shù)還算順利,如果好好修養(yǎng),再過半個月就能出院!
別逢君站在病房里,看著躺在病床上也閉著眼,不肯看他的女人,輕嘲一笑,“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見到我這個骯臟的兒子,那就別再把自己搞得這么狼狽,無論你承不承認(rèn),我都是你法律上最近的、唯一的親屬,別說生病需要我簽字,就是你死了也要我收尸!
說罷,他便轉(zhuǎn)身離開病房,手放在門把上時,聽見身后傳來東西被扔在地上的聲音。
她到底還是碰了在她眼里骯臟的東西,卻只是為了將它們丟在地上,顯示她不要他任何東西的決心。
別逢君握著門把的手一松,差點(diǎn)連開門的力氣都沒有。
他閉了閉眼,緩了緩微紅的眼睛,才開門離開。
他來到護(hù)士站,“你好,我有事需要離開一下,可不可以請幫忙給A區(qū)48床送一份清淡的飯菜?我轉(zhuǎn)賬給你們……”
解決好后,別逢君才從電梯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哪里都好,只要不是醫(yī)院。
郁止一直跟著他,不過同電梯太顯眼,他沒進(jìn)去,而是乘坐的另一間電梯。
醫(yī)院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病人,別逢君也是病人之一,他卻不喜歡待在這兒。
郁止一路跟著他,別逢君沒有坐車,他在這個城市長大,對這里再熟悉不過,閉著眼睛都不會走丟,他也不想去什么地方,只是這么漫無目的地走著。
倒也方便了郁止,只需要不緊不慢地跟著對方,不需要坐車那么麻煩。
郁止不現(xiàn)身,不是擔(dān)心別逢君會因?yàn)樽约赫{(diào)查他的行蹤而是生氣,而是他知道,現(xiàn)在的別逢君,絕不想要被他看見自己更狼狽的一面。
在這個他長大的城市,他狼狽的地方簡直太多了。
沿江的堤壩上,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從這里散步走過,郁止為了不讓自己太明顯,便離得遠(yuǎn)了點(diǎn),也幸好是遠(yuǎn)了這一點(diǎn),他電話響起時,別逢君沒聽到。
“姐夫。”
“你去哪兒了?怎么中午都不在家吃飯?晚上也不回來?”
郁止站在一棵樹后,即便別逢君看過來,也只能看見一道被樹擋著的身影。
“我沒事,在朋友家,別擔(dān)心!
“今晚可能不回來。”
“嗯,會的!
電話掛斷時,郁止眼尖看見有個未接來電,是別逢君在剛剛他通話時打來的。
他轉(zhuǎn)頭往別逢君那里看了看,卻見那人正呆呆看著手機(jī),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止不敢耽擱,忙回?fù)芰艘粋過去。
隔著二十多米的距離,聲音順利通過電話傳了過去。
“別老師,剛才在通話,不是故意不接!
“嗯……”別逢君淡淡應(yīng)道,手在堤壩的欄桿上無意識地摩挲著,石頭和手互相觸碰,卻不知道是誰更冰涼一點(diǎn)。
他們一個沒問對方有什么事,一個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江上風(fēng)浪吹來,涼意撲面,驚濤掠耳,在被這場自然之聲包裹中,郁止和別逢君誰也沒開口,仿佛僅僅這樣,僅僅知道對方在聽,知道對方存在便已足夠。
郁止知道自己不能不說話,也不能不對別逢君請假的事感到毫不意外。
“我聽我姐夫說,你請假兩天,是有什么事嗎?需不需要我?guī)兔Γ俊?br />
“……有點(diǎn)不舒服,不需要!逼婀,別逢君剛剛明明覺得自己正走在無望的深淵,可此時聽著郁止的聲音,卻又覺得自己回到了人間,自然風(fēng)光,萬千煙火,皆入了他的眼中。
郁止輕輕笑了一聲,眼睛悄悄看向別逢君的方向,對方毫無所覺。
“別老師,你這樣說可不對!
“什么?”別逢君并沒有察覺到有人正在偷看自己,只是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yīng)著對方。
“你應(yīng)該說,是有點(diǎn)不舒服,現(xiàn)在一個人很孤單,想跟人說說話!庇糁拐讨鴮Ψ娇床灰,眼中的神情肆無忌憚。
“說真心話并不難,別老師,你教學(xué)生時不也是教他們要誠實(shí)嗎?”怎么自己就嘴硬呢。
別逢君垂了垂眼眸,“所以我是騙子!痹俅握f自己是騙子,他的心情卻沒有上次激動且悲愴,反而顯得有些平靜,大約是因?yàn)檫@一點(diǎn),郁止早已經(jīng)知道,并且接受了吧。
郁止:“……”
他挑眉反問:“所以你承認(rèn)你想我了?”
別逢君:“……”
虛偽的大人不想說實(shí)話,也不會說實(shí)話。
可郁止不在意,他知道這人的真實(shí)意思便夠了。
只聽他緩緩笑出聲來。
郁止的聲音溫柔得超出想象。
“其實(shí)我只是在微笑,但還是笑出聲來!敝皇窍胱屇懵牭。
最后一句沒說出口,可該知道的人依然心知肚明。
郁止有一瞬間覺得,就這么一直下去也挺好的。
沒有那么多恩怨,不用面對可怕的病魔,更不用糾結(jié)要不要接受來的不是時候的情愛。
于別逢君而言,這就是最好的狀態(tài)。
至于郁止,他沒有太高的要求,只要人好好的,一切都不重要。
撲通!
“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啊!”
隨著撲通一聲響起,遠(yuǎn)處的江岸傳來別人驚呼的聲音,郁止和別逢君離得遠(yuǎn),趕過去甚至湊不上圍觀的第一梯隊(duì)。
郁止看著已經(jīng)有人救助,便歇了去救人的心思。
至于別逢君,自始至終就沒想過要去救人。
“聽到了嗎?”別逢君問。
“什么?”郁止不知道他說的聽到什么。
“有人落水的聲音!辈恢獮楹危瑒e逢君聲音里似乎還帶著一絲莫名的興奮。
“很好聽!
郁止:“……”
“不好聽!庇糁拐(jīng)道,“真的不好聽!
“是嗎?”別逢君輕嘲一聲,“那為什么還有人前仆后繼去制造那樣的聲音呢?”
“難道不是因?yàn)樗麄兿矚g嗎?”
郁止心中輕嘆,“我不喜歡。”
“別逢君,我不喜歡!
“也請你不要喜歡,好嗎?”
別逢君笑意漸淡。
可他很喜歡啊,當(dāng)遇到自己承受不住的事時,總有人選擇這條路,為什么他不能喜歡?
“我知道你不喜歡。”郁止像在哄一個小孩子,耐心又溫柔,包容著他的小脾氣,容忍著他的小任性,連一時嘴硬時的謊言也會溫柔卻毫不留情地戳穿。
“你不是會喜歡的那種人!
別逢君笑了,或許是隔著電話,他仗著郁止看不見他的表情,說話也隨意許多。
“那我是哪種人?”
“郁醫(yī)生,你真的以為自己很了解我嗎?”
笑話,這世上若是連郁止都不了解他,那就沒人了解他了。
一個人再怎么變,本性都不會,又是誤入歧途也不過是一念之差。
可若那一念沒有差,他還會走上歧途嗎?
不會。
郁止要做的,便是將他從那一念之差拉過來,趁著還沒有真的誤入歧途之前。
人不能因?yàn)閯e人的錯誤而讓自己墮落。
太不值得,也太不甘心。
“你是我喜歡的人!庇糁沟穆曇魣(jiān)定不容置疑。
“我喜歡,所以我相信。”
別逢君心頭一跳,久久并未言語。
許久才艱澀道:“你一直都這么自信嗎?”聲音帶著些許嘲諷。
郁止像是沒聽見一般,笑道:“我的眼光從未錯過。”
“那你要破例了!眲e逢君的聲音恢復(fù)平靜,仿佛剛才的波動不是自己。
郁止不理會他的嘴硬,只是笑了笑,笑聲傳入別逢君耳中,有些刺耳,也有些羞惱,不過別逢君習(xí)慣了冷臉,表情倒是沒什么變化。
只是手指略有些顫抖,控制不住地想要按下掛斷按鈕。
“別老師,我還有很多時間陪你聊天,不用急著掛斷!庇糁狗路鹬浪娜魏蜗敕,說話也那么及時,及時地讓別逢君的手指僵在原地。
“我曾看過這么一個故事,有人走在沙漠,食水用盡,看見一叢灌木,驚喜上前,卻發(fā)現(xiàn)是海市蜃樓!
“他接著走,唇頰干裂時,看見一片湖泊,再次上前,依然是海市蜃樓。”
“你說,當(dāng)下次他已經(jīng)倒地不起,無力行走時,看見一片仙人掌時,還會上前嗎?”
郁止聲音款款,不疾不徐,令人聽著便覺得心神寧靜。
這幾年別逢君去過不少寺廟道觀,聽過許多人念經(jīng)講經(jīng),原本想尋求一片寧靜,卻久尋不至。
可在今日,此時此刻,他莫名覺得自己找到了那道能讓自己寧靜的聲音,與經(jīng)書無關(guān),與佛道無關(guān),僅僅是那人隔著電話帶著些許失真的聲音。
“不會。”別逢君想了想答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無論做什么事,都有氣力精神耗盡,不再期待的時候!
屆時,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他去了。”郁止沒對他的話說什么不對,只是簡簡單單地說出結(jié)局。
“他去了!
“這回是真的。”
“仙人掌救了他。”
“你說不會,是因?yàn)樗麩o力爬起,卻忽略了他若是不爬起,丟的便是他的命。”
“人在生死關(guān)頭,總能發(fā)揮出無盡潛力。”
“若是沒有希望便也罷了,可希望就在眼前,他又怎么能甘心?”
別逢君久久不言,靜得仿佛那頭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
可郁止知道沒有。
他輕嘆一聲,這回并未藏著聲音,這聲無奈又心疼的嘆息清晰地傳入別逢君耳中。
“我不知道你求救過多少次!
“也不知道你失敗過多少次。”
“可只要有一線生機(jī),就別錯過,好嗎?”
逢君逢君,你又怎知我不是你終于等到的一線光明。
“我會心疼!
第275章 命運(yùn)交響曲7
隨著江濤呼嘯,風(fēng)聲也跟著嗚咽起來,夾著一股清爽涼意,吹亂沿江人心。
郁止在堤上不知站了多久,才看著別逢君從這兒離開。
他稍稍松口氣,卻也知道這口氣松得有些早。
治療身體上的病容易,治療心里的病卻很難。
傷口腐爛已久,想要治療,就必須將腐肉挖出,等傷口重新長出新肉,不再疼痛時才算好。
有的地方腐爛到一定程度,即便挖出腐肉也無用,只能截肢,舍棄那部分。
郁止不知道別逢君有多少地方需要挖出腐肉,又有多少是連挖出腐肉都救不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時刻提醒他,在懸崖邊拉住他。
若是拉不回來,就這么一直陪著他走也挺好。
眼看著別逢君在這里要耽誤好些時間,郁止不希望出現(xiàn)變故,想一直看著他,便跟醫(yī)院請了半個月假。
不是他太過小心翼翼,而是不得不防。
這個讓別逢君不愿意回來的地方,承載了他許多好的,壞的,難以忘記的,不堪回首的回憶。
他真的能平靜面對,全身而退嗎?
*
“老師,剛知道您生病住院,我們代表班級學(xué)生來看您!
病房里,幾個高中生將手里的果籃和禮物放在病房床頭。
地上的粥水已經(jīng)被打掃干凈,從表面完全看不出之前發(fā)生過什么。
若說粥水的變化尚且能在細(xì)心之下有所察覺,可病床上病人的態(tài)度變化便是大相徑庭,任人再怎么看,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個態(tài)度和藹可親,對著學(xué)生們言笑晏晏,關(guān)心有加的女人,跟之前對自己親兒子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女人是同一個人。
可她們偏偏真的是同一個人。
“老師沒事,只是一些老毛病,你們在學(xué)校好好學(xué)習(xí),唐老師也是個好老師,你們有不懂記得大膽問,別害羞,都高二了,要抓緊時間,高三時間過得更快。”
“我們會的,老師您好好養(yǎng)身體,我們等您回來!
一群學(xué)生并沒有在病房待多久,別逢君便回來了,幾人一看,便紛紛向別女士告辭。
別逢君讓開路讓他們離開。
幾人走出病房,紛紛小聲交談。
“剛剛那個帥哥是誰?看著好年輕,跟別老師什么關(guān)系?”
“是她兒子吧,聽學(xué)校其他人說,別老師很多年前就跟老公離婚了,一個人扶養(yǎng)兒子,她兒子很厲害,當(dāng)年也在我們學(xué)校讀書,據(jù)說還是以全校第一,全市第二的成績考上的大學(xué)。”
“哇,這么厲害?別老師教學(xué)生厲害,沒想到教兒子也這么厲害!長得還漂亮,她前夫瞎了眼才跟她離婚?”
“噓,你們小聲點(diǎn),別跟人說這事,我聽說別老師老公其實(shí)是同性戀,她被騙婚生子,所以見不得也聽不得同性戀,以前她發(fā)現(xiàn)教的班上有學(xué)生同性戀,直接上報(bào)學(xué)校,要求把學(xué)生掉出她的班,要么她辭職,她是老教師,學(xué)校又舍不得她的升學(xué)率,只能同意,勸學(xué)生轉(zhuǎn)班!
“啊……”第一次聽到這些事的幾個學(xué)生表情一言難盡。
他們剛聽到別女士被騙婚時還覺得她好可憐,她前夫是個爛人,可聽到后面,幾人又覺得怪怪的。
現(xiàn)在社會已經(jīng)開明不少,同性戀也不算什么大事,尤其是對這些年輕人來說,他們有人甚至很喜歡看同性戀的文學(xué)作品,喜歡那些虛擬的故事和人物,沒想到竟然身邊還有人對同性戀這么嫌棄,對方還是自己老師。
“別老師好封建,現(xiàn)在早就不是以前,她也該看看世界,改一改自己的看法!
“你管人家怎么想,現(xiàn)實(shí)里不喜歡同性戀的多了去了,你能挨個管過來?”說話的這人不覺得別女士厭惡同性戀有什么,她也是受害者,如果沒有被騙婚,說不定也不會這樣。
他只是對于她不喜歡同性戀就威脅學(xué)校將人調(diào)走的行為不贊同。
不喜歡大可以無視,人家雖然是同性戀,卻也與別女士無關(guān),更沒有對他做什么,她卻態(tài)度強(qiáng)硬,要將人調(diào)走。
雖然幾個學(xué)生覺得別女士刷新了他們對她的印象,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別女士教得很好,對他們也很關(guān)心,對他們而言是個好老師,就憑這一點(diǎn),他們就不該說她壞話。
幾人略感羞愧。
病房內(nèi),別女士的臉色隨著那幾個學(xué)生的離開驟然冷了下來。
“我不是教過你,別人說話不能打擾嗎?這么多年教你的東西都學(xué)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冷眼瞧了別逢君一眼,不過一秒,便又想起什么似得,嫌棄地移開視線。
“把你教得再好,骨子里都跟那個男人一樣,是扶不上墻的爛泥。”
“那些孩子可跟你不一樣,他們還有光明的未來,都是社會人才,下次再來,別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別逢君對她的冷臉視若無睹,對她話里的冷嘲熱諷也當(dāng)作沒聽到,他默默拿著護(hù)士送來的藥液,將已經(jīng)空了的袋子取下,換上新的,繼續(xù)掛點(diǎn)滴。
別女士雖然不想聽他說話,可此時卻又被他愛搭不理的態(tài)度給激怒。
這個兒子……
這個兒子……
還不如從出生就將他掐死!
別逢君不想跟她吵,也沒什么好爭論的,她再不喜歡自己,再喜歡別人又如何,他們也不可能身份對調(diào)。
有時別逢君看著眼前的別女士,還有些出神,覺得像是在做夢,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夢一醒,一切都會變回原來的模樣,別女士還是個好媽媽,對他雖然嚴(yán)厲,卻也為他自豪。
可一回神,便知道眼前才是現(xiàn)實(shí)。
再怎么做夢,也回不到從前。
他站起身,動了動唇,最終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出了病房。
她不會想看見他,也不屑于聽他一句好好休息。
中午到現(xiàn)在都沒吃飯,別逢君本想買菜自己做,卻想起自己住在酒店,沒有可以給他做飯的地方。
他找了個看起來很干凈的餐館,點(diǎn)了幾份菜想要打包帶走。
半個小時后,服務(wù)員將飯菜打包好送上來,另外還給了別逢君一個袋子。
“客人您好,恭喜您是本店今天第一百位顧客,這是小店贈送的禮物,歡迎下次光臨!
袋子比較小,裝不了太多東西,可看起來很精致美觀,比打包飯菜的袋子還漂亮。
別逢君眸光微動,似有星辰閃了一瞬,“謝謝!
在他走后,服務(wù)員轉(zhuǎn)身去了后臺,對郁止道:“先生,已經(jīng)按您說的送了!
郁止禮貌道謝,“多謝!
一旁的經(jīng)理笑道:“該我們說謝謝才是,您提的那些建議很有用,如果您愿意,我們可以開出讓您滿意的價格,邀請您留下來做餐廳主廚!
郁止笑了笑,“多謝您的看好,不過我可能沒辦法答應(yīng)!
經(jīng)理勸了幾次,還是被拒后,他也只能無奈道:“那好吧,看來我們餐廳沒這個緣分。”
郁止出去時,看見別逢君正在往酒店走的身影。
所幸他走得并不快,郁止幾步便能追上。
不過他并沒有追,就保持著這樣的距離跟著對方。
他訂了同一家酒店,不用擔(dān)心會被阻攔,不過在看見對方進(jìn)入電梯后,他便沒有再追。
“先生您好,請問您有什么需要幫助嗎?”見他在大廳站了許久,有服務(wù)生前來詢問。
郁止本想搖頭,卻又想到什么,“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他給那服務(wù)生一點(diǎn)小費(fèi),客氣道:“我在追求一個人,想要給他送一份神秘的驚喜。”
酒店習(xí)慣了這種事,服務(wù)生臉上并沒有驚訝,小事而已,她笑著應(yīng)下,“當(dāng)然,很樂意為您服務(wù)。”
從餐館里得到一份布丁和餐券做禮物時,別逢君還沒意識到什么,但當(dāng)晚上,酒店服務(wù)生送來他并沒有點(diǎn)過的據(jù)說是酒店今日給所有住客送的驚喜餐時,他恍惚地想,今天是他幸運(yùn)日嗎?
不過他并不知道,別人的驚喜餐與他并不一樣。
這家酒店似乎跟他很有緣,送的東西都是他喜歡吃,或者以前沒吃過,今天第一次吃也覺得很美味的東西。
別逢君很認(rèn)真地將它們一點(diǎn)點(diǎn)吃完,站在寂靜的房間里,望著窗外屬于別人的煙火,他竟也不覺得這一天難熬。
*
做了一天驚喜的郁止卻并沒有睡,他正在用電腦入侵別逢君大學(xué)的網(wǎng)站論壇。
他知道別逢君的經(jīng)歷,卻還精確不到細(xì)節(jié),從劇情里知道的,到底不如從現(xiàn)實(shí)里知道的詳細(xì)真實(shí)。
消息并不難找,郁止很快便看到了別逢君的照片。
有他作為新生代表在大一開學(xué)典禮演講的,有他在軍訓(xùn)時訓(xùn)練出彩的,有他在運(yùn)動會籃球場這些地方的英姿。
當(dāng)年的他,在學(xué)校里也是個風(fēng)云人物。
也正因?yàn)槿绱,后來出事時才會被許多人知道,從眾星捧月,朋友滿校的校草,到被所有人刻意疏遠(yuǎn),保持距離的被孤立者,只需要一天。
郁止本想找事件經(jīng)過,然而看著看著,他卻忘了這件事,反而仔細(xì)看起了別逢君從前的照片。
不一樣。
真的很不一樣。
哪怕現(xiàn)在的別逢君對著外人也經(jīng)常裝出一副溫文爾雅,謙遜有禮的模樣,可跟照片里從前的他比起來,還是很明顯。
假的終究是假的,變了也終究是變了。
若是沒有發(fā)生那些事,他大抵還是照片上的模樣。
郁止指腹在屏幕上輕撫片刻,卻又因?yàn)橹讣庵荒苊揭黄鶝龆栈亍?br />
片刻后,他拿出手機(jī)對別逢君發(fā)了一條消息。
【別老師,你笑起來很好看!
別逢君剛上床,還不到睡覺的時間,拿著手機(jī)打發(fā)時間,卻收到這么一條莫名其妙的消息。
他本來不想回,可今天心情好,沒忍住便回了。
【你怎么知道?】
自始至終,別逢君都沒想過郁止會去查他的過往,更不知道對方早就什么都知道。
在他心里,即便郁止察覺到什么,也應(yīng)該只是察覺,且不多。
他開始回憶自己在郁止面前笑過幾次。
【我想象的。】
郁止沒說照片,更沒有提之前別逢君被他看見過的假笑,在他眼里,那都不是笑。
【想看你笑一笑都只能想象,別老師,你就沒有一點(diǎn)心疼我嗎?】
郁止一只手操作鼠標(biāo)在網(wǎng)頁上滑動,了解別逢君從前一點(diǎn)一滴的過往,另一只手操縱著手機(jī),一心二用給別逢君發(fā)信息。
別逢君絲毫不知道,給他發(fā)這條撩人消息的人正在做什么。
他看著屏幕,換作平時,必然會在心中罵那人幾句沒皮沒臉,可今天,他莫名不想。
但他也沒回,就這么面無表情地看著屏幕。
有那么一瞬間,他想笑一笑,拍成照片發(fā)過去,可握著手機(jī)半晌,他才恍然想起,自己早就忘了怎么單純地笑。
他只會假的,真的做不出來。
真要試著去做,那也是丑陋不堪,還是不礙眼了。
郁止見他久不回復(fù),想著他或許不知道回什么,便也揭過這事。
【時間不早了,不打擾你休息,晚安。】
這行字剛打出來,還沒來得及發(fā)送,便見沒有變化的聊天頁面突然跳出來一條消息。
一個笑臉。
普普通通,系統(tǒng)自帶,甚至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很多人用作嘲諷意思的笑臉。
郁止卻看著它許久。
一直沒動靜的心忽然軟了一塊,帶著細(xì)細(xì)的疼,微微的暖……
指腹輕輕摩挲,明明同樣是屏幕,他卻仿佛感覺到在觸摸對方的側(cè)臉。
他緩緩勾起一抹弧度,手指敲動,刪除了之前那行字,重新敲下三個字。
【很好看!
話題終止,聊天結(jié)束,卻又似乎沒有結(jié)束。
同一片星空,互相想著對方,念著對方的兩人,只有星月見證了所有。
*
別女士在醫(yī)院住了十天,這十天別逢君白天都會來幾次,拜托護(hù)士幫忙送飯,再看別女士一會兒,便會自覺離開,不礙她的眼。
若是能一直這么下去,直到住院結(jié)束,那也算相安無事,可有些事往往總是事與愿違。
再次請假的別逢君接到了徐家的電話,他不想接的,背著徐家,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泄露出真實(shí)情緒。
“什么電話不敢在我面前接?”別女士的聲音冷中帶嘲,似乎一天不這么說就不舒服。
別逢君轉(zhuǎn)身出了病房,站在醫(yī)院走廊里,接通了電話。
“嗯,有點(diǎn)私事,可能要再請一周!痹S是擔(dān)心對方會因此而換人,別逢君又道,“舟舟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在網(wǎng)上問我,我都可以解答,不用額外花費(fèi)!
徐家人聞言自覺占了便宜,先前覺得這位老師有些耽誤孩子和時間的想法便打消,“那怎么好意思,別老師您忙您的,我們等你,沒您在,舟舟這孩子做作業(yè)都不用心。”
別逢君推了推眼鏡,下意識試圖遮住眼底的神色,不被人看見。
“是我該不好意思才對,請假這么久。”
“沒有沒有,誰家每個意外急事兒,我們不急,真的!
兩人你來我往幾回,電話才終于掛斷。
重新進(jìn)病房,別逢君便聽見別女士的聲音。
“你在給人上課?”她語氣充滿嚴(yán)厲和懷疑,“你給人上課,究竟是幫人還是害人?給我辭了!”
她教書育人幾十年,自認(rèn)坦坦蕩蕩沒做過任何虧心事,對得起教師這個職業(yè),決不允許有人敗壞她和教師的形象。
別逢君辭什么都不可能辭掉徐家的工作,剛跟徐家人說完話,他心情也很糟糕,再聽見別女士這么說,他眸光一厲,盡量收斂,效果卻一般。
“我做什么,似乎和別女士無關(guān)!
她既已經(jīng)不認(rèn)他這個兒子,又有什么資格命令他做事?!
“無關(guān)?你的命是我給的,你做了什么,你說跟我無關(guān)?!”別女士怒道。
別逢君卻第一時間注意到,她說的不是他是她生的,而是他的命是她給的,在她的潛意識里,確實(shí)沒有把他當(dāng)兒子,不過是把他當(dāng)作一個作品,自己創(chuàng)造的產(chǎn)物。
從前,作品能給她帶來榮耀,她就能給他溫暖和喜歡,現(xiàn)在,作品已經(jīng)被毀,她想要的不是丟掉就是回爐重造。
然而兩樣都不可能。
“你是不是想害我,毀了我經(jīng)營了一輩子的名聲?你是不是跟你那個爸一樣,都來跟我討債的?!一個同性戀,一個……”
“夠了!”別逢君不想聽到后面的話,厲聲呵斥了一句,比還在養(yǎng)病的別女士聲音令人生畏。
別女士聽得心跳都加快了兩分,“你……你……”
“人都死了這么多年,整天拿出來鞭尸有意思?”
此時別逢君聲音比她還冷,眼中的感情比她更淡,看得別女士忍不住噤聲。
“我記得他是跟你結(jié)婚幾年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同性戀,立刻跟你離婚,在此之前,他都是個負(fù)責(zé)人的丈夫和父親!
可現(xiàn)在,被人一提起,都說那就是個惡心的騙婚同性戀。
從前別逢君不想對此說什么,畢竟他們離婚太早,他也早就忘了記憶里爸爸的樣子,如果這樣能讓別女士心情好一點(diǎn),那就隨她說。
有的人,謊話說多了,也覺得是真的。
但沒關(guān)系,他可以幫忙提醒,提醒眼前這個女人,她并非自認(rèn)為的那樣光明磊落,無愧于任何人,沒有人是圣人,沒有人完美無缺。
“你幫他教訓(xùn)我?”別女士從來沒像此刻這般后悔,后悔養(yǎng)了別逢君。
她錯了,她不該認(rèn)為自己能教出一個跟那個男人不一樣的完美兒子,這個兒子果然是他的種,從來都教不好!
她氣急敗壞,口不擇言,“你就是遺傳他的基因,才會跟他一樣跟同性戀混在一起濫交,活該……”
“我沒有!眲e逢君抿唇沉聲道,眸色幽深。
從很久之前,他就說過,他沒有濫交,沒有喜歡男人,沒有……
可這個女人總是固執(zhí)地堅(jiān)持她的想法,不信他的話,也不聽他任何解釋。
或許,在得知他沒有未來那時起,他在她眼里便沒用了。
沒用的失敗品,又怎會在意它是怎么受的傷。
“好,你沒有!眲e女士冷笑,“可你要不是認(rèn)識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又怎么會被感染,難道還是我害的你?你就是自作自受!活該!”
別逢君心中一震,有那么一瞬,他感覺自己渾身血液都僵住,心臟停止跳動。
諸多過往在腦海中閃現(xiàn),隔著眼鏡,他虛虛望著窗外天空。
明媚綺麗的陽光照在身上,他卻沒感覺到半分溫暖。
熱情如火的夏日似乎與他隔絕,半晌,才聽見他輕笑一聲。
“或許你這回說的沒錯!
他就是活該。
*
早在酒店,郁止便找機(jī)會在別逢君手機(jī)里安裝了定位器。
看著人從醫(yī)院出去后便沒了影,他打開手機(jī)找了找,以上面顯示的變化速度,不難看出對方是上了車。
他撥了個電話過去,電話響了兩聲后被掛斷。
無奈之下,只能在微信上發(fā)消息,你去哪兒幾個字都打了出來,卻又被他一個個刪掉,重新改成:【我很想你!
【你什么時候回來?】
別逢君掛掉電話原本想關(guān)機(jī),可他關(guān)機(jī)的動作比不上消息快,還沒關(guān),就看見那兩條消息。
有人在想自己。
有人在等自己。
這個認(rèn)知讓別逢君心中一空,方才的激憤散了不少,沖動消減后,取而代之的便是無力。
他單手扶著額頭,緩緩閉上眼,嘆息聲沉沉自心里傳來。
郁止一邊欄車,上車后對司機(jī)指示方向,一邊還不忘給別逢君發(fā)消息,試圖暫時穩(wěn)住對方,不能關(guān)機(jī),更不能沖動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等你回來,我?guī)闳ノ乙郧白〉牡胤健!?br />
【之前說的買車我還沒去,一個人沒心情!
【有沒有想吃的東西?下次做給你吃。】
……
十多分鐘后,郁止付款下車,遠(yuǎn)遠(yuǎn)望著站在橋上的某人,心跳很快。
他在原地站定片刻,才打電話過去。
毫不意外,被掛斷了。
他重新?lián)Q回微信。
【別老師,如果我明知故犯做了讓你不高興的事,可不可以被原諒?】
別逢君看著信息,半晌沒回神。
他想說不能,想說做夢,想發(fā)火發(fā)怒,想……
怒意在心中翻涌,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郁止竟然能對他造成這么大的影響。
明明只是一句簡簡單單,不知真假的話,卻能勾動他心中的早已經(jīng)侵蝕他內(nèi)心的深淵惡念。
明明他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沒有,憑什么他要認(rèn)為對方就該永不背叛,永不犯錯?
思及此,他忍著心緒緩慢敲下一個虛偽的字。
【嗯。】
一聲輕笑自身后傳來,不等他反應(yīng),便被人從身后抱了個滿懷。
清潤如山泉的聲音帶著幾分悠遠(yuǎn)喟嘆,低喃在耳邊。
“抱歉,請?jiān)徫姨貏e想你。”
“請?jiān)徫疑米詠碚夷!?br />
“請?jiān)徫,好像很喜歡……很喜歡你!
第276章 命運(yùn)交響曲8
車輛疾馳而過,轟隆聲驚亂入耳,將郁止的聲音遮掩了大半,別逢君有一瞬間,覺得剛才的聲音是幻聽。
可聲音可以幻聽,身體的感覺又如何能作假?
這個人,真的突然出現(xiàn)在了他身邊。
毫無預(yù)兆。
就像他之前,同樣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里。
蒼白的臉色眼周漸漸染上一層紅暈,鼻翼急促地起伏著,在他看似平靜的面容上顯示出那么一點(diǎn)不平靜。
正如他的心。
別逢君握著護(hù)欄的手微微顫抖,他緊緊抓著護(hù)欄,卻不敢回頭。
郁止卻沒有顧忌那么多,他伸手覆在別逢君的手上,將那雙無助的手緩緩握緊。
“冷嗎?”
在這炎炎夏日,詢問對方冷不冷,任誰聽見,都是千分萬分的不合時宜。
可郁止就是這么問的。
別逢君的手仍在顫抖,哪怕被郁止握著,仿佛也無濟(jì)于事。
冷……
像是一個人獨(dú)自走在冰天雪地里,不見前路,無人陪伴,沒有光明……
別逢君閉了閉眼,努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低低地、輕輕地說了句令人不明所以的話。
“我好像……沒有劃火柴!
賣火柴的小女孩凍死在冰天雪地里,死前劃動火柴,在幻想里得到了令她心滿意足的東西,安然沉眠。
他沒有劃火柴,也沒有火柴可以劃,為什么也能看見呢?
郁止閉目低笑,埋首在他頸間,嗅著他身上冰雪般的孤寂,哄道:“火柴太喜歡你,忍不住主動在你面前劃亮自己!
“看到了嗎?”
“那一線光明。”
微弱的暖意在冰雪里卻讓人眷戀不舍,難以丟棄。
恍惚間,別逢君差點(diǎn)真的以為自己見到了天堂和上帝。
還未轉(zhuǎn)身,便已不自覺悄無聲息地淚流滿面,郁止沒帶手帕,伸出手想要為他擦拭一番,卻被別逢君慌忙躲過。
“不要碰!”
“很危險(xiǎn)的。”
潛意識里,他已經(jīng)將自己當(dāng)成了必須讓人遠(yuǎn)離的毒品,不能碰,不能品。
他舍不得這個懷抱,舍不得這份不知何時便會消失的溫暖,愿意隔著衣服眷戀片刻,但也僅此而已。
再多,他便不敢了。
郁止輕輕在他白皙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小心珍視的吻,別逢君出來的匆忙,又心亂如麻,也沒心思戴上口罩。
“別擔(dān)心!
郁止仿佛知道他什么意思,卻全然不顧,抬袖擦了擦他臉上的淚痕。
可他越是擦,別逢君便哭得越是猛烈。
他沒有發(fā)出多少聲音,就是這么無聲無息地落著淚,若非那不斷從臉上滑落的淚水,恐怕沒人能發(fā)現(xiàn)他在哭。
郁止也不說什么就這么靜靜陪著,靜靜擦著,直到他一只胳膊都濕了大半,別逢君的眼淚才逐漸消停。
郁止這才將人拉著轉(zhuǎn)過身,不讓別逢君面對著橋下江水。
他小心詢問道:“我來找你,你生氣嗎?”
別逢君緩緩搖頭。
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生氣,畢竟他從沒說過自己在哪里,從沒說過自己老家在哪里,更沒告訴過郁止他在橋上。
可郁止還是出現(xiàn)了,其中究竟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不言而喻。
可他的心卻又誠實(shí)地告訴他,此時此刻,他半點(diǎn)生氣的想法都沒有。
之前沒有,在被對方看見自己狼狽后也沒有。
“我因?yàn)閾?dān)心,調(diào)查過你,你生氣嗎?”郁止再次問道,聲音一如既往溫柔又令人安心。
別逢君頓了頓,抬頭看郁止,二人四目相對,誰也沒有錯開。
對視其實(shí)是一件很難卻又很容易做到的事。
說容易,是因?yàn)樗贿^是個沒有任何操作難度的動作。
說難,則是因?yàn)檠劬κ切撵`的窗戶,再深的感情,親密的關(guān)系,也很少有人能夠坦然地心靈對心靈。
別逢君心思深沉,極不喜被人看透自己,可這樣的他,在郁止沉穩(wěn)寧靜的目光下,竟不覺得慌亂,只覺得安心。
郁止沒聽到他的回答,也沒看見他搖頭或者點(diǎn)頭,卻已經(jīng)從他不算反應(yīng)的反應(yīng)中得到了別逢君的答案。
“那我喜歡你,你會生氣嗎?”正是中午,陽光最明媚的時候,郁止眼中卻盛滿了深夜的月光,溫柔而光明,在暗無天日的深淵里,將前路照亮。
別逢君閉目輕輕搖頭。
怎么會生氣?
怎么舍得生氣?
時至今日,別逢君終于明白,為什么有人會明知別人不過是在哄他騙他,他卻依然心甘情愿地陷進(jìn)去。
若是這份欺騙能夠清醒得晚一點(diǎn),別逢君也愿意一直沉浸其中。
“我不騙你。”郁止總是能恰到好處地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能給出他最想聽的話。
“舍不得騙你!庇糁沟膽驯Ш芘曇舾路饟搅嗣邸
可別逢君倒寧愿他在騙他,愿意騙一個人,那他必然是有所求,既然有所求,他便能因?yàn)檫@份所求,而更努力地將這人拽在手中。
可若是無所求,他只能被動接受。無法掌握這份不知道何時會消失的喜歡。
第一次,別逢君試探著伸出手。
沒戴手套的手輕輕撫上郁止的臉龐。
時隔太久,他差點(diǎn)忘了與人肌膚相貼的感覺。
陌生的感受令他有些“近鄉(xiāng)情怯”。
“真的……”
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半晌,也只有這么兩個字,原來是真的不是幻覺。
他覺得自己到底是比賣火柴的小女孩更幸運(yùn)一點(diǎn)。
在絕路上,依舊見到了真實(shí)的饋贈。
可到底,也只幸運(yùn)這么一點(diǎn)。
“為什么要來呢?”
為什么要追呢?
明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為什么還要找來?
“想來便來了,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喜歡就喜歡了,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郁止將人攬著,親密的舉動令別人遠(yuǎn)遠(yuǎn)看去,只覺得這二人感情真好,真甜蜜。
“太陽東升西落,地球自主運(yùn)轉(zhuǎn),人類生生滅滅,它們有說為什么嗎?”
郁止緩緩一笑,“同理,喜歡你,也不需要原因!
別逢君低著頭,沒去看這一刻的郁止,也沒回他任何話,只因他打心底里不認(rèn)同。
喜歡或許沒有原因,卻有值不值得。
毫無疑問,喜歡他,就是天大的不值得。
可曾經(jīng)說過許多絕情話的他,此時卻半點(diǎn)也不想開口。
郁止伸手在他干涸的淚痕上輕輕撫過。
“我們能在同一所城市里相遇,能在偶然間一見鐘情,能在茫茫人海里重逢,你怎么就不能相信,一切都不過是因?yàn)椤覀儗儆诒舜说拿凶⒍??br />
郁止的聲音天然帶著一股令人信服的魔力,讓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相信。
哪怕聽起來如此荒誕。
他話里的他們很美好,真的很美好。
美好到他既想沉淪,又想破壞,心中那股惡意的破壞欲正在肆意咆哮,叫囂著要沖破他的內(nèi)心。
這股沖動在切切實(shí)實(shí)告訴別逢君,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
他不再是從前樂觀開朗、前途光明的別逢君,現(xiàn)在的他哪怕表面看著衣冠楚楚,人模人樣,可實(shí)際上,無論是身體還是內(nèi)心,都已經(jīng)在壞死腐爛。
即便是他自己,都無法完全克制心里的那股惡意。
就像現(xiàn)在。
他控制不住地露出一個不帶半分感情的淺笑,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哪怕我身患艾滋?”
*
半個月不在家,郁雯都有些坐不住了,更不用說好不容易把兒子盼回來的兩個老人,已經(jīng)逮著郁雯說了好幾次,每次都在追問郁止什么時候回來。
他們怕郁止反感,不敢打電話催人,只能把這件事交給郁雯,郁雯怎么辦?她也沒辦法,只能問跟郁止通過電話的黎望。
“你問了沒有,他到底在做什么?”她忍不住皺著眉問自家老公。
弟弟剛回來,不存在去找什么朋友的說法,如果是工作,那也不應(yīng)該,她都聽說他連醫(yī)院也請了假,單純工作可不需要。
他問黎望,殊不知黎望也一頭霧水。
小舅子只說他要在外面再耽擱幾天,目前還不會回來,至于他在哪兒,在做什么,他們一概不知。
“待會兒我就打電話問問,飯菜都涼了,咱們先吃,別浪費(fèi)!崩柰麩o奈只能這么說。
郁雯嘆口氣,“算了,還是我來問吧!
她是親姐姐,有些話總是比姐夫好開口。
黎望給她和女兒夾了一筷子菜。
“先吃飯!
飯后,郁雯在陽臺上撥通了郁止的電話。
電話在響了兩聲后被人接起。
“姐?”郁止的聲音通過電話傳過來,有些失真,郁雯卻松了口氣,還好,沒有打不通,沒有拒接,也沒有離開。
“這么大的人了,出去都不知道跟家里人說一聲?讓全家人擔(dān)心!
郁止自知理虧,率先道歉,“是我不對,不過這回真有事,等回來再跟你們說!
“說什么?”郁雯心中微動,忽然有種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預(yù)感。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姐,我打算給你帶個男弟妹回來,你覺得怎么樣?”
郁雯……郁雯覺得不怎么樣。
她動作僵硬地掛斷了電話,什么也沒說。
另一邊,郁止聽著電話里突如其來的忙音,無奈輕嘆,“她掛了!
廢話,誰讓你說話這么直接?
別逢君怎么也沒想到,郁止竟然就這樣跟郁雯說了,這個人一直這么沖動嗎?
對,如果不是,那他怎么會一個招呼也不打,直接坐飛機(jī)來找他?
如果不沖動,又怎會在察覺到他有許多許多不對勁時,還義無反顧地陷進(jìn)去?
如果不沖動,更不會在他說出那樣的話后還態(tài)度不變,意志堅(jiān)定。
可偏偏就是這份堅(jiān)定和固執(zhí),深深吸引著他早已經(jīng)暗無天日,被惡欲侵占的內(nèi)心。
郁止轉(zhuǎn)過身,看見的便是他坐在床上靜靜看著自己的模樣。
此時的別逢君乖乖坐在床上,雙手隨意撐在身體兩邊,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有些亂,被他簡單整理了兩下。
鼻梁上架著的眼鏡略有些松垮,因?yàn)橛糁箘傆脽崴畮退戳四槪樕戏褐t暈潤澤,比在橋上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他這么看著郁止,也不說話,任由郁止幫他洗臉,任由郁止幫他拖鞋,任由郁止給兩人點(diǎn)了餐。
乖巧聽話的模樣,哪里有他自以為的邪惡壞人模樣。
郁止伸手在他頭上揉了揉,克制著沒有太貪戀,很快便收回手,“介意我剛才那么說嗎?”
別逢君緩緩搖頭。
門鈴適時響起,郁止去開門,服務(wù)生推著餐車進(jìn)來。
待他走后,郁止才接過餐車,將它推到別逢君床邊,卻沒急著吃,反而在床邊陪別逢君坐下來。
“我知道你現(xiàn)在還沒接受,我那么說,有占便宜的嫌疑。”
“如果你不想被我占便宜……”郁止拉長了聲音,賣了個小關(guān)子。
直到別逢君眼里浮現(xiàn)出明確的好奇和詢問,才見他莞爾一笑道:“那就早點(diǎn)接受。”
別逢君:“……”
都是這人今天太過正經(jīng),正經(jīng)到他差點(diǎn)忘了這人其實(shí)是個厚臉皮。
郁止一一將飯菜擺出來,別逢君只看一眼便心中感到疑惑。
這些飯菜,似乎都是他喜歡的。
可這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回想起郁止曾經(jīng)說過的話,調(diào)查他,這人到底知道多少?
都是中餐,習(xí)慣一起吃的郁止在別逢君的強(qiáng)烈反對下,只能實(shí)行分餐。
飯后,郁止安頓好別逢君,想要轉(zhuǎn)身時,卻聽見身后一道聲音響起。
“你不問什么嗎?”
比如,為什么感染患。繛槭裁磿尘x鄉(xiāng)出現(xiàn)在另一個城市?又為什么回來?為什么心情不好?
這些,都不想知道嗎?
郁止回頭看他,“說不想是假的!
他上前兩步,走到別逢君面前,誠懇道:“可我問,你就會說嗎?”
別逢君抿唇,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想知道,他為什么不問。
郁止挑眉看他,眼神中透露著“你看”這個意思。
“既然你不想說,我問你豈不是在逼你?”
他伸出手,像安撫一個孩子一般,在他頭上輕撫著。
“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我會等你!
“一直陪著你!
支持與安慰,有事不需要說太多話,也不需要做太多事,只需要靜靜陪著就好。
無論陰晴風(fēng)雨,能有人陪著,便不覺得艱辛,亦不會恐懼。
這一夜,別逢君睡得很安心。
以至于一覺醒來,他差點(diǎn)忘了自己在哪里。
時間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diǎn),別逢君這段時間每天很早就去醫(yī)院,待不了多久便會出去透氣,晚上很晚才回來。
早出晚歸,加上心情糟糕,已經(jīng)很久沒睡好。
昨晚好不容易睡得好了點(diǎn),郁止便沒有打擾他。
他去訂了早餐,又回自己房間整理自己的東西,在未來的日子里,他打算跟別逢君睡一起,也方便看著他,陪伴他。
送餐的服務(wù)生敲門時郁止不在,別逢君醒了。
他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開門看著餐車,意識還沒徹底回籠的他下意識茫然地說了句:“我沒有訂早餐。”
巧的是,送餐的服務(wù)生正是上次幫郁止送餐的那位。
他看了看單子,“是一位郁先生定的!
別逢君還在整理信息,昨天的,昨晚的,剛剛的,下意識便道:“啊,我知道了!
巧的是,眼前這位服務(wù)生,正是上次幫郁止送餐那位。
別逢君房間沒變,人也沒變,郁止的名字他也還記得,見別逢君一點(diǎn)也不意外郁止,猜測兩人有了進(jìn)展。
他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恭喜道:“上次也是那位郁先生為您點(diǎn)的餐,看來他很了解先生您!
“如果兩位能在我們酒店終成眷屬,我們會送上一份禮物和誠摯的祝福!
別逢君腦子逐漸清醒,還以為他說的是昨天,沒什么表示。
服務(wù)生見他態(tài)度冷淡,以為自己說錯話,“不好意思先生,是我冒犯了!毙闹邪蛋掂止,這到底是成還是沒成?
走之前,他還是忍不住為郁止說了句好話,“雖然那位郁先生匿名送餐的行為可能不那么光明磊落,可他想要為您制造驚喜,哄您開心的想法總是好的,希望您不要太介意才好!
房門即將關(guān)上的前一瞬間,服務(wù)生聽見里面?zhèn)鱽硪坏肋t來的聲音。
“等等……”
“什么匿名送餐?”
*
郁止提著整理好的行李箱進(jìn)了別逢君的房間。
既然已經(jīng)暴露自己在這兒,不用藏著掖著,那不如更坦蕩一點(diǎn)。
“介意我在這里陪你嗎?”郁止先斬后奏。
“……沒有多余的房間和床!眲e逢君沒看他,低頭一下一下喝著碗里的粥,雖然回答了,卻明顯心思不在這上面。
郁止眸光微動,笑容不變,“沒關(guān)系,沙發(fā)可以暫時睡沙發(fā)!
畢竟真要一起睡床,別逢君必然不會同意。
事實(shí)上,讓郁止留下來這件事,別逢君原本就不想同意,可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來。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這個人到底都做了什么?
人心是最軟,也是最硬的地方。
硬時什么傷人的話都說的出口,軟時哪怕一句話的語氣不對,也會一直心心念念,耿耿于懷,恨不得重來。
從前他尚且能對郁止態(tài)度強(qiáng)硬,可現(xiàn)在,便是對方一個小小的要求,他都已經(jīng)說不出半句拒絕。
剛來到這個世界時,郁止便知道這個世界很難走。
對于別逢君,他打不得罵不得逼不得騙不得。
不能粗暴地了斷前塵過往,也不能不管不顧地勸人放下,更不能直接幫他報(bào)復(fù),畢竟連應(yīng)該報(bào)復(fù)的對象都沒有。
唯一能做的,只有守在他身邊,一點(diǎn)一點(diǎn),敲開他的心,讓別逢君自己將腐爛的傷口袒露出來,自己挖出,再自己愈合。
殘忍而無奈。
他可以做照亮深淵的一縷光,可一縷光能做什么?
既不能幫人提升實(shí)力,也不能幫人尋找出口,更不能直接帶人走出深淵。
能救別逢君的,只有他自己。
“逢君!彼鋈怀雎,“介意我這么叫你嗎?”
別逢君抬頭看他,眉心微動,這人似乎不是沒這么叫過,值得問這一句嗎?
“我好像說過,你的名字很美?”郁止眉目如青山,溫柔嫵媚,帶著一縷雋雅風(fēng)情。
“嗯!眲e逢君淡淡嗯了一聲,繼續(xù)喝粥,心不在焉。
“那我再說一回!
郁止坐在床邊,微笑低頭,在他眉心淺淺一吻,“真的很好聽……”
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
江南的風(fēng)景好不好他不知道,可這人到底是等來了又逢君。
別逢君感受著眉心的溫?zé)幔@股溫度似乎迅速順著眉心進(jìn)入身體,攪動心湖。
他眸光微動,似有波瀾在眼底浮動。
郁止笑看著他,“你真的好乖!
除了臉皮厚,別逢君再次了解到郁止一個特點(diǎn),睜著眼說瞎話。
他不知道這人到底從哪里看出他跟“乖”這個字搭得上邊。
不過他也否認(rèn)什么。
“是不是我說什么你都會答應(yīng)?”郁止忍不住試探問道。
別逢君沒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或許是覺得這個問題太簡單,根本不需要理。
郁止見他吃完一碗粥,在他放下碗后,抽出餐巾幫他擦過唇邊和手。
“我不是殘廢!眲e逢君淡淡提醒。
“沒把你當(dāng)殘廢!庇糁箍粗曇羲茙е荒ㄐ臐M意足的輕笑。
“之前見你張牙舞爪,見到現(xiàn)在你乖巧聽話的樣子,忍不住心癢,想多感受感受!
別逢君面無表情地拍掉他的手。
像是為了證明他沒有乖巧聽話,別逢君從床上下來,沒再看郁止,自顧自收拾自己。
郁止慢悠悠端起另一碗粥品嘗。
雖然看不見,他的聲音卻依然時不時在別逢君身后響起。
“聽說這里有一家主題甜品店,我想去偷師,中午去看看怎么樣?”
“……嗯。”
“以前沒來過這兒,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有空帶我逛逛?”
“可以!
“不要太遠(yuǎn)的!
“嗯。”
“也不要太吵的!
“好!
“想聽音樂會!
“嗯。”
“想跟你看星星!
“可以!
“想陪你去醫(yī)院。”
“好……”
余音未落便戛然而止,人形回答機(jī)器總算回過神來,戴手套的動作一頓。
回頭,便看見郁止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動作自然,態(tài)度隨意,抬頭回望過去,眼中淡淡的笑意浮現(xiàn)。
“真乖。”
第277章 命運(yùn)交響曲9
郁止見別逢君僵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動作,他稍稍收斂笑意,像是想到什么,面露失落。
“不可以嗎?”
垂眸無奈苦笑一聲,郁止低落的聲音在這屋里格外明顯。
“其實(shí),我并不是非要陪你去醫(yī)院。”
“抱歉,我知道,你不想讓狼狽的一面被人看見,可事關(guān)你的身體,我只是不放心。”
他像是不知道別逢君去醫(yī)院到底是因?yàn)槭裁匆话,只說擔(dān)心他的身體,只當(dāng)他去醫(yī)院是為了自己的病。
并不知道醫(yī)院還有個別女士,也不知道那位別女士十分難纏,見證了他一切不堪的過往。
“我只是……想陪著你!
他抬頭看著別逢君,真誠的雙眼似是蒙上了一層迷霧,“這樣,也不可以嗎?”
別逢君緩緩戴好手套,沉默不語。
最終結(jié)果自然是還如了郁止的愿,他成功得到能與別逢君一起去醫(yī)院的特許,這代表著許多事別逢君已經(jīng)對他抱著敞開的態(tài)度。
雖沒有坦然相告,卻也不再刻意隱瞞,是一種可說可不說的曖昧態(tài)度。
換句話說,也可以是破罐破摔的態(tài)度。
去醫(yī)院時,郁止同樣戴上了口罩,卻并非是因?yàn)榉纻魅,而是不想被人認(rèn)出來,要知道前段時間他可是每天都跟著別逢君來醫(yī)院走一遭,不排除會有記憶力好的人認(rèn)出他。
來到一間病房外,郁止恰到好處地露出疑惑,他不該知道別女士。
“你在外面等我。”別逢君到底是沒有恨別女士到要帶郁止去刺激她的地步。
郁止聽話地答應(yīng),“好,有什么事就喊我!
這回?fù)Q別逢君不動了。
他沒進(jìn)去,反而轉(zhuǎn)頭看著郁止,定定看了半晌,才看似隨意地一問:“你不好奇嗎?”
不想知道里面是誰,跟他什么關(guān)系,又為什么住院嗎?
郁止好笑道:“你希望我好奇嗎?”
希望嗎?
別逢君垂眸斂目,好奇代表這個人渴望了解他,融入他的生活。
可他想要嗎?
希望他知道那些連他自己都不愿面對,不愿回首的過往嗎?
郁止替他理了理衣領(lǐng),溫聲安撫,“別擔(dān)心,無論如何,我都會等你,會陪在你身邊。”
心中隱瞞的念頭重新占了上風(fēng),他忽然……不想讓郁止知道了,越晚知道,這人便能越留得久一點(diǎn)吧。
別逢君從始至終都未想過郁止會真的一直在他身邊,他只是希望這個時間能盡量久一點(diǎn),再久一點(diǎn)……
*
重新看見別女士,別逢君已經(jīng)沒了上次的針鋒相對,甚至顯得有些心平氣和。
“醫(yī)生說你再過兩天就能出院。”
別女士沒看別逢君,也沒說話。
別逢君不在意,自顧自說著話,“我問過,只要你平時盡量心平氣和,不要易爆易怒,定期復(fù)查,你的身體就不會出太大問題!
“不要老是忙工作,好好想想,你要是倒了,你的學(xué)生耽誤的多,還是你好好上課耽誤更多,作為老師,這筆賬你應(yīng)該會算!
別女士依舊沒什么反應(yīng),閉上眼。
別逢君像是沒看見一般,兀自道:“我想,你也不想看見我,所以幫你請了護(hù)工,如果實(shí)在不想用被我碰過的錢,你也可以把它打給我!
別女士被子里的手動了動。
別逢君輕嘲一笑,“雖然你希望我不是你兒子,但法律和血緣都不認(rèn)可,你放心,要是有一天,你需要人照顧,我不會不管,你走了,我也會幫你舉辦葬禮。”
“在那之前,為避免礙你的眼,或許我們已經(jīng)沒有見面的必要!
別女士睜開眼,抬頭看著別逢君。
別逢君卻偏頭移開視線,輕聲低嘆,“或許你說的對,我繼承了我爸的基因!
他眼里似有自嘲,又好似什么也沒有。
“我走了!
臨了臨了,連一句再見都是負(fù)擔(dān)不起的奢侈。
別逢君走到門口,他腳步頓了頓,可屋里的安靜程度表示了一個人的意思。
他不再停留,開門離去。
別女士屏住的呼吸驟然一松,她像是瀕死的人,急急地大口大口喘著氣。
嘴里呼出的氣聲像是發(fā)出的一系列無意識的音調(diào),沒有什么意思,又像是有寫許多意思。
她望著窗外,眼鏡蒙上了一層白霧,她摘下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上,沒過一會兒,白霧再次出現(xiàn)。
別逢君靠著門,閉目放空,什么也沒想,什么也沒做,像是要靠著門睡著一般。
郁止的腳步聲很輕,別逢君卻還是聽見了,可他沒有睜開眼,疲憊的內(nèi)心令他不想做出任何反應(yīng)。
郁止竟也什么都不問,只是輕輕握住他的手,隔著手套,手心的溫度依然傳遞給了別逢君。
此時此刻,別逢君竟覺得這手套頗為礙眼,想要摘掉,想要……
“累了嗎?回酒店休息!庇糁菇ㄗh道。
別逢君睜開眼,雙目落在虛空中,像是什么都看見了,又仿佛什么也沒看進(jìn)心里。
“里面那個,是生了我的女人!彼麤]用親生母親這個稱呼。
那人自己都不想要這個稱呼。
“她以前,也是很好,很好的。”
別女士是個語文老師,喜歡風(fēng)花雪月,詩情畫意,對于愛情和婚姻也充滿了期待和向往。
剛開始,生活并沒有辜負(fù)她。
丈夫是個沉穩(wěn)儒雅的大學(xué)教授,脾氣好,有擔(dān)當(dāng),有責(zé)任心,對婚姻家庭都很用心,他們甚至一起孕育了一個乖巧漂亮的兒子,給他起了個浪漫的名字。
季逢君。
可這一切,都在季教授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shí)是個深柜同性戀后,戛然而止。
美好變成了惡心,浪漫也成了原罪。
季教授很有責(zé)任心,從前便體現(xiàn)在對婚姻的負(fù)責(zé)和忠誠,后來則變成了不想耽誤一個風(fēng)華正茂女人的一生。
他毅然決然離婚,甚至在妻子跟他爭撫養(yǎng)權(quán)時,他也沒有反抗,凈身出戶。
別女士恨他,恨他是個同性戀,也恨他堅(jiān)持離婚,她帶著兒子遠(yuǎn)走他鄉(xiāng),不讓已經(jīng)改了姓的別逢君跟季教授見一面。
季教授因?yàn)殡x婚名聲受損,他主動辭去大學(xué)教授,去偏遠(yuǎn)山村做了支教,幾年后,為了救幾個學(xué)生,喪生在了一場地震里。
別逢君那時太小,受別女士影響,對季教授的感官并不好,哪怕后來知道全部真相,他對那個沒什么印象的爸沒有太多感情,有的不過是因?yàn)樵?jīng)的誤解而生出的些許愧疚。
再多,也沒了。
別女士自離婚后,便立志教出一個跟季教授不一樣的兒子,對他要求嚴(yán)格,卻也算得上一個負(fù)責(zé)的母親。
然而時至今日,她終究還是失敗了。
他是個失敗品。
失敗品注定會被丟棄。
“那就記得她的好!庇糁股斐鍪直,攬住他的肩,似乎這樣,便是將人抱在懷里,便能給對方更多安全感。
“每個人都是復(fù)雜的,做過好事,做過壞事,同一件事,對別人是壞,對自己是好,都不能分析個清楚明白!
像有人偷東西,是為了給家人治病,對被偷的人來說,這人無疑是個壞人,可對于小偷的家人來說,他就是好的。
世間諸事,又怎能算得徹底分明。
“你還愛她嗎?”郁止問。
“愛?”別逢君怔了怔,他像是有些迷糊,“……什么是愛?”
怎么才算愛?
別逢君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忘了對這個字的理解,以至于提起它時,都沒什么感覺。
“會因?yàn)樗纳鷼獍l(fā)怒,指責(zé)辱罵而難過,會因?yàn)樗目洫劧吲d,你的情緒受她影響,被她牽引,你渴望做她喜歡的事來討她歡欣,她喜歡的你也喜歡,不喜歡也會努力讓自己喜歡,她討厭的你絕不會碰,你想對她好,也渴求著同樣的回報(bào)……”
“你說的,像是一條狗!眲e逢君聲音冷靜而平淡,內(nèi)容卻是一針見血的深刻。
郁止忽而一笑,“可很多時候,一段不平等的感情,就是主人與寵物的關(guān)系。”
在過去的日子里,即便是別女士對別逢君好的時候,他們也是不對等的。
帶著偏見和遷怒的別女士會讓別逢君沒有安全感,兩個人相處,必然是以一個要求,一個討好為主。
郁止說主寵,也不算錯。
誰說這種就不能有愛?
別逢君沉默半晌,等走出醫(yī)院,才長長嘆息一聲。
“不愛!
他還會因?yàn)閯e女士的話而受到心情影響,卻不是因?yàn)檫對她有所期待,不過是因?yàn)樗纳矸,還有過去幾十年的相處。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狗養(yǎng)幾年尚且知道看家護(hù)院,保護(hù)主人,一個正常的人,總不能連狗都不如。
他雖然還會受到些許影響,卻不會再對她有所期待,有所圖謀,也不會再奢求什么。
相信有一天,連這點(diǎn)影響也會在他心里被消除。
“那你恨她嗎?”郁止一直握著他的手,似乎這樣便能給予他力量。
教他看清自己的心。
別逢君這回輕輕扯動了一下唇角,似乎是覺得這話有些好笑。
“不恨!
有什么好恨的,他的現(xiàn)在不是受她所害,充其量,她也只是在他孤立無援時放棄他而已。
別逢君說得干脆,郁止卻注意到,他說恨這個字時,沒有問什么是恨,什么才算恨。
這個人,早已經(jīng)被溺在恨海里很久……很久……
久到他已經(jīng)熟悉了這份感情,對恨的容忍程度都提高了不少。
對于在他得病后翻臉不認(rèn)人,徹底放棄他的唯一的親人,他都能做到不恨,那能讓他恨的,又是什么人?
郁止不想細(xì)想,可有些事,只需要一個念頭,其余的一切便也徹底清晰。
看得太清楚,也是一種悲哀。
“那就把她當(dāng)成一個普通的認(rèn)識的人,不愛不恨,無憎無怨,記得她的好,也記住她的壞,對她的好要心存感激,對她的壞也不輕易原諒,釋放你的心,不要被好迷了心,也不能被壞隨意牽引!
“做的到嗎?”
郁止的聲音很好聽,這一點(diǎn)別逢君很早之前就知道,可從沒有此時此刻這般,他深深喜愛著這道聲音。
“我以為你會為我不平!眲e逢君語氣竟帶著一股輕松,像是郁止的話讓他解開了心里的一道鎖。
別逢君沒想過郁止會像那些喜歡道德綁架的人那樣,說些“不管怎么樣,她都是你媽”,“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種蠢話。
郁止從沒有見過別女士,無論怎么看,別逢君都厚著臉皮認(rèn)為,在郁止心里,自己要比別女士更重要。
所以之前,別逢君都以為郁止會站在他身邊,指責(zé)別女士。
或許說得委婉,但意思卻不會變。
然而他又想錯了。
無論是支持還是指責(zé),郁止都沒有。
郁止聽出他稍稍輕松了些,心情不錯,便也微笑道:“因?yàn)闊o論是好還是壞,都是你的經(jīng)歷,不是我,唯一能夠?qū)λ鼈冞M(jìn)行評判的,也只有你,而不是我。”
那些過往,那些感情,只有別逢君有資格說值不值得。
郁止能做的,只有幫他分析,給他建議。
“我知道,無論是愛還是恨,你都不開心。”
繼續(xù)愛她,就得原諒她的拋棄,別逢君會委屈,學(xué)會恨她,就得背叛她曾經(jīng)的好,別逢君會不喜。
既然如此,那就將它們分開,分別對待。
“而我想要的,只有一個目的!
郁止抬起別逢君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隔著一層手套,卻割不斷這份溫柔。
“讓你開心!
*
時隔半個月,郁止重新回到a市,他請了這么久的假,回來后連續(xù)工作了一周,每天只能跟別逢君打電話通視頻。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很高興。
比起之前一直被那人拒絕,被那人豎起的刺排斥在外,現(xiàn)在無疑是有了個大進(jìn)展。
這個世界的星星并不好摘,能夠到現(xiàn)在這一步,他已經(jīng)心滿意足。
“之前見過你來醫(yī)院幾次,是不是因?yàn)槟愕牟?”郁止坐在診室,午休期間,沒有病人。
這一點(diǎn),別逢君也沒什么隱瞞的,淡淡嗯了一聲。
郁止輕嘆一聲,笑了笑道:“下次別躲了,來找我,我陪你檢查。”
別逢君沉默半晌,視線盯著屏幕許久,似乎要將人看清,屏幕上的郁止卻一直沒什么變化,同樣這么靜靜等待著。
狹路相逢勇者勝。
最終,先低下眸的還是別逢君。
淡淡的聲音自屏幕那邊傳來。
“嗯!
郁止看著他,有些好笑這人的嘴硬,這樣要是都不算乖,那要怎么樣才算。
他其實(shí)也知道,別逢君心里沒什么安全感,可他依然同意了郁止的接近,其中除了因?yàn)槭撬,還因?yàn)閯e逢君太孤單,太寂寞,面對一個人的喜歡和接近,他舍不得將人推開。
之前幾次已經(jīng)用盡了他的力氣,隨著依賴加強(qiáng),感情加深,別逢君已經(jīng)狠不下那個心。
這也正好是他的機(jī)會。
手機(jī)被放在桌上,別逢君一邊操縱著電腦,郁止也翻看著日程和病歷,兩人都安安靜靜,誰也沒有開口,誰也沒有掛斷。
直到午休時間過了半個小時,郁止才無奈一笑,對著鏡頭里別逢君的側(cè)臉道:“怎么辦,不想看不見你!
他曾經(jīng)說過,在他面前,不用戴口罩,一開始別逢君還不聽,他只好換了種說法,說他想看著他的臉,看見他的模樣,戴著口罩看不見。
別逢君這才肯摘下。
屏幕里的別逢君動了動唇,最后卻抿唇什么也沒說。
他想說可以看視頻,可以看照片,可以在心里想,可又覺得這些話說出來,莫名有些厚臉皮。
他不想跟郁止一樣。
郁止定定看著別逢君片刻,忽然笑著似玩笑似認(rèn)真地開口道:“逢君,為了我的心理健康,解相思之情,考慮同居嗎?”
別逢君:“……”
他面無表情地掛斷了視訊。
郁止一愣,隨后無奈笑看著被掛斷的屏幕,重新點(diǎn)開對話框。
【別緊張,我開個玩笑!
別逢君不知是失落還是輕松地松了口氣。
卻又見頁面彈出一條新信息。
【雖然,我很想。】
剛剛穩(wěn)定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
別逢君看著屏幕,指腹在上面的系統(tǒng)文字輕撫許久,半晌沒移開。
同居?
別逢君從未想過。
可現(xiàn)在想起,他便也想起來另一件事。
郁止若是真的喜歡他,必然是帶著愛欲,可他能滿足嗎?
連同居尚且不敢,更不用說戴著安全套做愛。
而這樣得不到滿足的感情,即便是真的,又能維持多久?
思來想去,心緒紛亂,唯一清晰的念頭便只有——幸好沒答應(yīng)。
*
人人都想著退路,都想有重來的機(jī)會,卻不知很多選擇一次便是一生。
連老天爺都更改不得。
一時的放縱,得到的只會是得寸進(jìn)尺,而郁止,慣會是得寸進(jìn)尺之人。
醫(yī)院人多,陪別逢君檢查的這一天,他沒有上班。
但即便如此,因?yàn)閬磲t(yī)院后的人氣上升,還是有不少醫(yī)護(hù)人員認(rèn)得他。
“郁醫(yī)生,陪朋友?”有人好奇地看了一眼上面的科室。
郁止:“嗯,今天不上班。”
那人心說郁醫(yī)生可真較真,竟然認(rèn)認(rèn)真真,按部就班地排隊(duì)掛號檢查拿報(bào)告。
別逢君拉了下郁止,后者轉(zhuǎn)頭,“餓了!
郁止握住他的手,低聲溫柔安撫道:“可能要抽血,待會兒再帶你去吃飯!
說話那人見狀愣了愣,隨后訕訕打了個招呼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兩人氛圍奇怪,不像是朋友,也不像是親戚兄弟。
別逢君掃了一眼,“不用,又不餓了!
郁止一愣,隨后輕笑出聲。
“原來是想讓我省著點(diǎn)嗓子,下次你大可以直接跟我說。”
別逢君沒否認(rèn),他只是不希望這人暴露太多,徒惹人關(guān)注。
有一個身患艾滋的朋友,很好聽嗎?
別逢君試圖讓自己不去回憶某些事,然而終是徒勞無功。
半晌,他努力心平氣和地對郁止道:“下次,不要陪我了。”
郁止神色微微一頓。
無奈輕笑,“別老師,除了乖,我發(fā)現(xiàn)你還有個特點(diǎn)。”
“喜歡恃寵而驕!
*
別逢君拒不承認(rèn)郁止的指控,以至于出了醫(yī)院,他堅(jiān)決要一個人回去。
郁止卻不給他這個機(jī)會,領(lǐng)著人去了4S店,一直說好的買車,一直都沒動靜,今天總算有時間有機(jī)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可憐別逢君毫無防備,便被這人拉上了賊船,不,或者說賊車。
被郁止強(qiáng)按在車上,別逢君心跳很快,不是因?yàn)榧,而是因(yàn)楹ε潞筒话病?br />
他發(fā)現(xiàn),郁止是個認(rèn)真又較真的人。
說喜歡,便能一直追著他去s市,說要買車,就一直沒忘,那他其他話,是不是也是這樣?
別逢君再沒其他心思,安靜坐在車上思考起郁止以前說過的話來。
等郁止發(fā)現(xiàn)時,便見他握緊的雙手已經(jīng)浸了汗水,手套緊貼著肌膚,看著便覺得粘膩。
郁止挑了輛順眼的,別逢君也不反對的,交了定金后便先行離開。
他拉著別逢君去了洗手間,后者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不開回去嗎?”
“駕照還沒拿到,你想看我被交警攔嗎?”郁止好笑道。
別逢君沉默,既然還沒駕照,那買什么車。
他一愣神的功夫,手上的手套便被郁止脫了一半,他當(dāng)即握住手,不讓他繼續(xù),“你做什么?”
郁止無奈輕嘆,“讓你洗個手,還能怎么?別老師,更相信我一點(diǎn),好嗎?”
……
沾染了汗水的手套被摘下,別逢君透著一股不健康白的手纖瘦又細(xì)弱,仿佛輕輕用力,便能將它折斷。
與它不健康的白比起來,更突兀的,讓人一眼看見便移不開眼的,便是那幾道傷口印痕。
郁止還是第一次認(rèn)真看這些傷口,憑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這些傷口是怎么形成。
他沒問發(fā)生過什么,只是握著他的手在水龍頭下小心洗過,手指在傷口處揉了揉,略有些硬。
“疼嗎?”
別逢君搖頭。
身體的傷口早就沒有了感覺,真正的傷口從來沒人看見。
視線微垂,郁止在笑,笑容卻略帶無奈和苦澀。
“可是怎么辦!
“我好像在疼。”
“別老師,心有靈犀不是這么用的!
“但它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郁止輕輕吻了吻那早已經(jīng)愈合的傷口。
“下次,記得誠實(shí)一點(diǎn),不要給它可乘之機(jī)!
第278章 命運(yùn)交響曲10
傷口疼不疼,別逢君早就心里有數(shù)。
過了這么久,明明它早已經(jīng)愈合,即便去檢查,也檢查不出任何不對,可真當(dāng)被郁止真的一說,他好似真的切實(shí)感受到傷口在疼。
仿佛回到了剛受傷的時候,疼得他下意識顫抖……
他握緊手,克制住這份幻痛,艱難扯了扯唇角,卻露不出一個笑容。
“沒有。”
“真的!
“早就不疼了。”
別逢君不想郁止再談?wù)撨@個傷口,他垂了垂眸,將沾著水還沒干的手套拿過來,下意識想要戴上,動作卻被郁止制止。
“等它晾干!
“既然早就愈合,又何須害怕陽光!庇糁?fàn)孔∧侵皇,指腹感受著傷痕,輕嘆道,“一直藏著,不怕它會委屈嗎?”
傷口有什么委屈的?
別逢君想要這么回答,然而看著郁止的眼睛,他的話卻又說不出口,似乎有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東西,正被這個人隱約觸碰到。
“嗯。”
郁止不想強(qiáng)行揭開別逢君的傷口,只是有些事,不是別逢君想藏就能藏得住的。
你的身體,“你的身體,會不會影響你上課?”
上課兩個字好似戳中別逢君心里哪根弦,他下意識握緊雙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只手正在郁止手里,這個動作造成了他握住的是郁止的手。
還是主動的。
別逢君微愣,方才的緊繃也不得不散去一些。
“沒關(guān)系!
“我有很小心。”
小心什么?小心不感染其他人。
郁止是信的,畢竟這么久,別逢君有的是機(jī)會動手,可他至今都沒有。
說是報(bào)復(fù),可他心里到底沒有越過那條線。
可為什么后來他還是做了呢?
或許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
郁止伸手理了理別逢君的額發(fā),動作輕柔,好似怕動作粗糙一點(diǎn),會讓他有一星半點(diǎn)的不舒服。
“不累嗎?”
小心翼翼藏著自己,既想一勞永逸,又下意識守著那一步。
在恩怨面前,擁有良心的人最難受,可當(dāng)拋棄良心,那他也不算真正的自己。
別逢君這回沒說話。
好像聽進(jìn)去了郁止剛才的話,沒有給心有靈犀半點(diǎn)可乘之機(jī),卻也沒有徹底坦誠。
“下雨了。”
夏日的天變得快,剛才還艷陽高照,現(xiàn)在就烏云密布,豆大的雨點(diǎn)自天空一滴滴落下,落在別逢君眼鏡上,很快模糊了他的視線,在他的視線里,郁止的身影也變得模糊起來,若非手還被對方牽著,別逢君恐怕都要擔(dān)心是不是他,他在哪里。
偏偏有這一只手,在他看不見對方時也牽引著自己,給予他心安。
郁止帶著他在街邊攔車。
雨越下越大,雨聲也充斥著耳中。
郁止將大手罩在他的頭頂,用盡辦法為他遮風(fēng)擋雨。
剛剛晾干的手再次被雨水淋濕。
郁止比別逢君高一點(diǎn),別逢君微微抬頭,才能看著他的面容,卻又看不清。
他動了動唇,似乎說了句什么,穿透雨幕,送進(jìn)郁止耳中,明明不那么清晰。
卻還是入了郁止的耳。
“郁醫(yī)生,它干不了!
不是我不想讓它干,而是它干不了。
“陽光也怕它呢。”
*
郁止渾身濕透回到家,郁母看見,連忙拿來毛巾讓他擦干。
“快去洗個澡,怎么不知道躲一躲,等雨停了再回來?”郁母關(guān)心的模樣不作假。
郁止再次感受到,自己這具身體,要比別逢君幸運(yùn)很多。
獨(dú)自回到家的別逢君,有人會給他拿毛巾做飯,對他關(guān)懷備至嗎?
想也知道不可能。
郁止笑了笑,忍下心中的憂慮,“謝謝媽!
“你今天不是不上班?去哪兒了?”郁雯端著水果出來,一邊燒起了熱水,從藥箱里給郁止拿了一袋感冒沖劑。
“見朋友!庇糁棺约簺_泡起來,他也不想感冒,雖然淋雨不算什么,但到底是家人好意,他沒有拒絕。
郁雯想了想弟弟有什么朋友,過去八年不見,想來朋友也都淡了。
“你說有男朋友,是真的?”郁雯想到他上次消失那么久,覺得還真有可能,可思來想去,也想不到弟弟才回國不久,到底哪里認(rèn)識的外省人,還追著對方去了老家,儼然一副情根深種,認(rèn)定對方的模樣。
“假的!庇糁沟f了句,郁雯還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該失落,便又聽他繼續(xù)道,“還沒追上!
郁雯:“……”
郁母還是剛聽說這事,既因?yàn)閮鹤咏K于有了未來對象,卻又失落于對方是個男人。
“怎么還沒追上?我兒子這么優(yōu)秀,他還有什么看不上的?是不是在欲擒故縱,故意吊著你?”
母親看兒子,總是怎么看怎么好。
聞言,郁止哭笑不得,玩笑般哄郁母說了句,“可能就是因?yàn)槲姨珒?yōu)秀了。”
郁母心情高興了一點(diǎn),“那是,你可是我生的!”
看不上她兒子肯定是眼神有問題。
郁止把人哄高興,這才去拿干凈衣服進(jìn)浴室洗澡。
同時拿進(jìn)去的還有手機(jī)。
另一邊,剛回到住處的別逢君坐在椅子上,半晌沒動。
沒坐沙發(fā),是怕濕衣服將沙發(fā)也浸濕,沒換衣服,是不想動,也沒心情。
手機(jī)不斷有消息提示音響起,讓他想忽略都忽略不得。
不得不拿過來看了看,毫無疑問,是那人發(fā)過來的。
【到家了嗎?】
【記得換身干凈衣服!
【最好煮些姜湯,別感冒了。】
【或者煮粥也不錯,暖身暖胃。】
【不會的話,我在手機(jī)上指導(dǎo)你,喜歡什么粥?】
一條條簡單又日常的消息內(nèi)容映入眼簾,話里話外都是藏不住的關(guān)心。
奇怪,明明剛剛還清清冷冷,安安靜靜的房間,現(xiàn)在卻好似被注入一團(tuán)看不見的火焰,悄無聲息地給予這里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溫暖。
這樣的關(guān)心,久違了。
怎么辦,他好像越來越貪戀,越來越舍不得。
手機(jī)來了電話,別逢君下意識以為是郁止,迫不及待接通后,卻聽見對面的聲音,臉色頓時冷了下去。
“別老師,距離咱們之前簽的合同到期的時間沒多久了,您看下次什么時候找個時間商量一下后續(xù)續(xù)約的事?”
徐媽媽的聲音禮貌傳來,別逢君片刻后才淡淡應(yīng)道:“嗯,我會記得!
原來這么快,已經(jīng)半年了。
*
“你說,要怎么說,不續(xù)約才好看點(diǎn)?”徐媽媽愁眉苦臉看著手機(jī)屏幕。
“別老師教的不錯,舟舟也喜歡,那就繼續(xù)教又沒什么,每周也就上兩天,四節(jié)課!
徐爸爸在屋里練習(xí)著用義肢走路,他的腿經(jīng)過重新治療,能更好的穿戴義肢,坐了那么久的輪椅,雖然是義肢,但能夠重新體驗(yàn)站起來的感覺,他有些激動,要不是怕把義肢弄壞,他恨不得晚上都抱著它睡。
“你說得輕松,上課不用給錢?”徐媽媽不高興道,“你的腿又花了不少錢,這房租也不便宜,媽來了還有一份開銷,我一個人在外面忙工作,工資才剛剛夠一家人一個月吃穿用度和房租水電,要是能省了補(bǔ)課費(fèi),能省下不少!
“你看舟舟的成績也好了很多,以后讓他自己學(xué)習(xí),不用老師,你覺得怎么樣?”
徐爸爸無奈道:“別老師收費(fèi)挺便宜的!
“再說,以前不是你主動提出要給孩子補(bǔ)課的嗎?”
“咱們什么苦都能吃,孩子的教育可不能落下!
徐媽媽聞言有些氣弱,“可這不是成績上來了嗎,也用不著繼續(xù)補(bǔ)吧?”
說起來,還真是她主動提的補(bǔ)課,當(dāng)初在跟人認(rèn)識的人聊天時抱怨了幾句孩子英語差,上課跟不上,有人就建議補(bǔ)課,她竟也真的腦子一熱就這么做了,現(xiàn)在想想都還有些不可思議。
一開始或許有些沖動,后來見補(bǔ)課真的有用,她也就沒有斷。
可現(xiàn)在開銷真的大,他們可不是對面黎家,人家房子是買的,家里又不缺錢。
他們家老的老,小的小,殘的殘,實(shí)在有些負(fù)擔(dān)不起。
徐爸爸沉默半晌,徐媽媽小心瞧了瞧他,試探說道:“要不……咱們就借用一點(diǎn)你弟弟的……”
“不行!”徐爸爸皺眉。
“怎么不行?你弟弟又不在了,咱們家還要吃喝,借用一點(diǎn)怎么了?又不是不還,你媽不還是得我們養(yǎng)老?她現(xiàn)在又用不到那些錢!毙鞁寢層X得徐爸爸固執(zhí)己見,不可理喻。
也不看看家里什么樣,都快揭不開鍋了,明明有錢為什么不能用?
徐爸爸冷著臉,“我弟掙錢給我還債已經(jīng)夠了,你別想貪更多,我……”
“我貪?!你說我貪?!”徐媽媽一聽就炸了,“徐朗,你摸著你的良心,我到底貪不貪?!嫁給你這么多年,我忙里忙外,哪里做的不好?!你疲勞駕駛車禍斷腿,我沒嫌棄你吧?我跟你離婚了嗎?你摸著良心問問,我不說給你家當(dāng)牛做馬,那也是任勞任怨,結(jié)果到頭來就得了這么一句貪?”
“難道全家就我一個人在吃飯花錢?!”徐媽媽顯然氣得不輕,心里甚至有了離婚的沖動。
徐爸爸也知道自己說錯話,連忙軟了聲音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伺候你還不夠,現(xiàn)在還要養(yǎng)著你媽,家里就我一個人掙錢,你以為我很容易?!”徐媽媽被氣得睡不著,非要跟他掰扯。
“我現(xiàn)在就問你,找不找你媽借錢?借就繼續(xù)補(bǔ)課,不借就離婚!”
徐爸爸這回沉默得有些久,直到很久后,屋里才傳來他的聲音,“那是我弟弟的賣命錢!
“露露,你真的不知道那些錢怎么來的嗎?”
徐媽媽沉默了。
有些事雖然沒深究,也經(jīng)不住深究,人人都有著自己的心思,也人人都心知肚明。
“睡吧。”徐爸爸的聲音有些疲憊,“如果實(shí)在負(fù)擔(dān)不起,那就不續(xù)約,別老師脾氣好,不會生氣。”
何況,就算生氣也沒什么,他們本來就是金錢買賣,又不涉及人情,不續(xù)約也沒什么,以后多半都見不到。
兩天后,別逢君上徐家門,看見徐媽媽那張滿是愧疚的臉上看出了他們的想法。
按理說,他用不著繼續(xù)在這兒補(bǔ)課,畢竟憑借郁止的關(guān)系,他也能經(jīng)常上門,來徐家的機(jī)會還少嗎?
可他就是不想。
他知道,只要退讓一步,他的心理防線就會潰不成軍。
從前他下了多大的決心,才來到這兒,怎么能輕易放棄?
別逢君推了推眼鏡,“其實(shí)我也想說,最近有點(diǎn)忙,周末每天兩節(jié)課想改成一節(jié)課,徐同學(xué)基礎(chǔ)已經(jīng)打得不錯,只要再鞏固一下,今后自己認(rèn)真學(xué)習(xí),不用補(bǔ)課也可以!
“只是這最后關(guān)頭不能掉鏈子。”
兩節(jié)變一節(jié),每個月補(bǔ)課支出減少一半,聽起來還不錯,到底是自己兒子,關(guān)系到他的前途,徐媽媽的心也沒有那么硬。
結(jié)果皆大歡喜,別逢君從徐家出來時,面上還掛著別人看不出來的假笑。
而這笑容,在見到門外的人時便微微一僵。
郁止靠在墻上,目光定定看著他,二人四目相對,卻誰也沒說話。
半晌,別逢君微微垂眸,從包里摸出擦鏡布,摘下眼鏡細(xì)細(xì)擦拭。
沒了眼鏡,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更看不清郁止的表情,可這樣,卻給他帶來一股安全感。
似乎只要不看到,就可以裝作什么也不知道。
眼鏡擦了許久,郁止既沒有轉(zhuǎn)身離開,也沒有上前開口說話,兩人僵在了那里,誰也不肯進(jìn),誰也不肯退。
不知道過了多久,別逢君心中的耐心一點(diǎn)點(diǎn)耗盡,面上的平靜也差點(diǎn)維持不住時,才見郁止站好,幾步上前,來到他面前,兩人之間距離不足半米。
他拿過別逢君手里被擦了許久的眼鏡,給他戴上。
“別老師,想聽我說話,就看著我!
他話里有話道:“我不喜歡跟裝瞎的人說話!
……
“我沒有!眲e逢君淡淡道。
語焉不詳,也不知是說什么沒有。
郁止沒追究,真跟這人追究起來,認(rèn)輸?shù)目隙ㄊ亲约骸?br />
“嗯,你沒有!
“你只是不想見我,否則也不會兩天沒電話沒消息。”
別逢君沉默。
“……我病了。”
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種事上撒謊,可真做起來,竟半點(diǎn)心虛也沒有,謊言信手拈來。
“嗯,病了還能早睡早起,不吃藥不去醫(yī)院,你房東都佩服!庇糁龟庩柟謿獾。
別逢君卻動作微僵,回想房東敲門的場景,哪能不知道是因?yàn)檫@人。
可是為什么?
明明這人應(yīng)該連他住哪兒都不知道……
不過想想這人也不應(yīng)該知道他在s市,卻還是追了過來,知道他住的地方似乎也不奇怪。
“可我真的有病!彼ь^看著郁止,這回卻是理直氣壯。
郁止:“……”
顯然他也想到了什么病,卻仍有些意外,連生氣也顧不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在克制著不去觸碰更多。
他也不說話,就這么看著別逢君,后者顯然有些不明白,怎么他態(tài)度就變了,明明剛剛都還在生氣。
現(xiàn)在他看著郁止眉梢眼角的溫柔,怎么也說不出郁止還在生氣的話。
是他的頭發(fā)有魔力?
走廊很安靜,這里房子隔音效果很好,正是飯點(diǎn),家家戶戶在炒菜做飯,走廊卻什么也聽不到,唯一清晰的,竟是兩人的呼吸聲。
一前一后,一輕一重,然而不知過了多久,漸漸的,呼吸聲悄悄重疊在了一起,不分你我。
在別逢君想要起個話題打破寂靜時,卻聽面前人聲音溫柔,輕嘆道:“逢君!
“讓我聽聽你的心。”
郁止伸手抱住他,埋首在他頸間,聽著心跳緩聲道:
“你疼不疼?”
不是問人,是問心。
在平靜說起生病時,你還疼不疼?
別逢君后知后覺,瞳孔微縮,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僵硬過后,便是渾身發(fā)冷!
手不停地顫抖,尤其是受過傷的那一只,原本愈合的傷口似乎都在隱隱作痛……
郁止的懷抱很暖,很舒適,讓人沉醉又留戀不舍,別逢君差點(diǎn)溺死在這份溫暖里。
可終究,只是差點(diǎn)。
他閉著眼,猛地將郁止推開!
走廊有些暗,聲控?zé)粢惨驗(yàn)閯偛诺陌察o沉默而關(guān)上,兩人隱約看著對方的表情和眉眼,卻誰也沒開口。
別逢君大口大口喘著氣,似乎少呼吸一點(diǎn),便會緩不過勁,窒息而亡。
郁止向前兩步,要來到別逢君身邊,對方卻匆匆后退。
“你別過來!”
郁止腳步停在原地。
兩人之間隔著兩米遠(yuǎn)。
聲控?zé)舸蜷_,暖白的燈光灑在空間里,將兩人照亮。
暖色打在別逢君臉上,卻依然遮掩不住他的滿臉蒼白,眼含驚懼,神色還有些失魂落魄。
郁止心中一疼,下意識想要上前抱抱他,卻又想到他剛才那句。
你別過來。
他心跳漏了一拍。
你別過來……
是因?yàn)樗,別逢君才驚懼倉惶?
郁止呼吸微頓,溫聲試探問,“逢君,你躲什么?”
躲什么,自是躲這份溫柔,躲這份溫暖。
從前別逢君在書里見過許多文藝的文字。
溫柔刀,英雄冢,還有哪些曾經(jīng)風(fēng)靡一時的,看著幼稚可笑的非主流文字,別逢君都看過不少。
卻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清晰地認(rèn)識到。
溫柔,真的可以殺人。
他看著郁止,時而覺得他是棉花糖,又軟又甜,躺在里面還會很暖。
時而又覺得他是一把刀,刀尖對著他的心口,對著他心里的情天恨海。
相識以來的一切都在腦海浮現(xiàn),別逢君悲哀地發(fā)現(xiàn),這人真的,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侵蝕他的心。
悄無聲息間,將支撐他如行尸走肉般活著的恨意一點(diǎn)點(diǎn)侵蝕磨平。
他茫然苦笑,無力地說了句:“郁止……”
郁止視線從未自他身上離開,也將他的一切變化盡收眼底,可哪怕他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卻還是被別逢君一句話刺得心中一疼。
“你是來殺我的嗎?”
安靜半晌,郁止步步逼近,這回他無視了別逢君的抗拒,將他堵在走廊里。
別逢君退無可退,最終扶著墻,卻無法阻止郁止的靠近。
“你覺得,我舍得嗎?”郁止看著一如既往平靜,好似別逢君的指控并未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他大約明白了別逢君的意思,能夠理解,也愿意接受,卻還是忍不住那一疼。
“我不知道你到底還有多少恩怨愛恨!
“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一個什么樣的未來和結(jié)果!
“可是逢君!
“你把我對你的好當(dāng)成刀刃,我對心愛之人的關(guān)懷愛護(hù)成了刺傷他的武器!
“是不是不太公平?”
郁止輕笑一聲,修長的手撫上別逢君面頰,淡淡的消毒水味掠過別逢君鼻尖。
“我知道你習(xí)慣了心疼,將疼痛當(dāng)成家常便飯。”
“但你就沒想過,我也會失望難過嗎?”
別逢君抬頭,眼中的倉皇無措來不及掩飾,或許也沒想掩飾。
郁止將之看在眼里,心中微定。
轉(zhuǎn)而又想到這不過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拢瑹o論何時何地,什么世界,他的星星都會對他不舍,便又覺得自己放心得太早。
自己之前的策略該修改了,在對方警覺時,一味的守候只會讓人越退越遠(yuǎn),越來越膽怯不敢上前,死死守著狼狽不堪的外殼。
是得逼一逼才行。
溫?zé)岬闹父惯在別逢君臉上輕撫著。
“明明我沒讓你改變自己,也沒讓你放下愛恨,怎么就能冤枉我在用溫柔溺殺你呢?”
“明明你也心悅于我,明明你也貪戀我的懷抱,怎么就能舍得將我推開呢?”
別逢君搖頭,可大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為什么搖頭,又或許是為了所有。
郁止從兜里摸出一枚硬幣。
“別老師,你讀過書,受過社會主義教育,相信科學(xué),不信天命!
“那今天咱們來算一算,到底有沒有天命。”
他將硬幣置于手上,“我愛你嗎?花面是,字面否!
硬幣彈出,在地上滾了又滾,最終落在了花面。
別逢君揪著自己衣袖的手一松。
郁止將它撿了起來,“你喜歡我嗎?”
硬幣拋下,再次落在了花面。
別逢君心中一落,好似硬幣的結(jié)果代表了他的承認(rèn)。
“最后一次,我們是不是老天爺承認(rèn)的天作之合?”
別逢君心口一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郁止手里的硬幣。
這次硬幣彈得有點(diǎn)遠(yuǎn),滾著滾著竟進(jìn)了樓梯間。
可笑的是別逢君嘴上說不信,見狀卻忙要追上去,錯身時,手臂卻被人抓住,郁止將他拽回來,二人重新面對面。
不等別逢君說什么,便眼前一黑,唯有唇上傳來一道溫?zé)帷?br />
“我的唇也很溫柔,它殺你了嗎?”
唇齒交纏間,郁止聲音含糊不清,卻不妨礙別逢君明白。
“不,它在吻你。”
第279章 命運(yùn)交響曲11
天作之合代表什么?
代表他們是天生一對,誰都不能阻止他們在一起,有了這份承認(rèn),別逢君便有理由任由自己沉淪,即便是拉人墮入地獄。
若是天作之合,他便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份本該不值得擁有的感情,任由他在心里灼燒,滾燙熾烈。
若是天作之合,他……
他能做的可多了,至少……至少……
猛烈將人推開,別逢君后怕地看著郁止,“你瘋了!”
他后退兩步,卻沒辦法祛除唇上的感覺,更沒辦法讓自己忘記剛才那個親密無間的吻。
這人怎么敢……
相較于他的緊張后怕,郁止反而鎮(zhèn)定平靜許多,回想剛剛別逢君沒反應(yīng)過來,反應(yīng)過來后也僵硬地不敢有什么反抗,乖巧任親的模樣,他忍不住心尖一柔。
他哪能不知道別逢君為何如此。
在沒有嘴里傷口的情況下親吻尚且沒什么可一旦出血,那便危險(xiǎn)了。
“還好,我覺得自己沒瘋!庇糁剐α诵Φ。
他上前兩步,可別逢君因?yàn)閯倓偟氖聦?shí)在怕了他,不敢讓他靠近,見他過來,忙跟著后退。
此時此刻,他的心跳依舊紊亂,劇烈而紊亂的心跳時刻提醒著他,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郁止聲音恢復(fù)了溫柔,帶著幾分安撫和誘哄,“我不怕,你也別怕!
“不是想看結(jié)果嗎?我們一起去!
他上前拉住別逢君的手,不給他掙脫逃離的機(jī)會。
后者也是怕他再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行為,便當(dāng)真乖乖地被拉著,沒敢反抗。
寂靜的樓梯間回聲響亮,腳步聲停住,郁止視線落在那枚塵埃落定的硬幣上,彎了彎唇。
他拉過別逢君,自己側(cè)身讓出位置。
“看來老天爺真的眷顧我,”
別逢君順著他的示意方向看去,心跳一滯,復(fù)而紊亂熾烈。
陽光傾灑,將地上那枚硬幣上的花面照得明亮璀璨,光彩奪目。
*
自別逢君上次落荒而逃已經(jīng)有幾天,郁止并不著急。
別逢君還要來上課,逃的了一時,逃不了一世,除非他斷了這兩家的補(bǔ)課工作。
可即便黎家能斷,別逢君也舍不得斷了徐家,否則郁止也不需要再擔(dān)心他。
郁止除了每天發(fā)消息,提醒對方還有一個他在外,沒再做什么,免得一不小心火燒太旺,讓人寧愿辭了徐家的工作也要走,那就得不償失。
“不是說要帶人回來?怎么這么久也沒見你動靜?”郁雯這些天一直關(guān)注弟弟的感情生活,發(fā)現(xiàn)他除了工作基本不出門,平時也沒有經(jīng)常玩手機(jī),實(shí)在不知道他到底哪兒來的喜歡的人。
郁止也不著急,看著電視,聽著郁雯的聲音淡淡道:“快了,會有機(jī)會的。”
原本還懷疑的郁雯聽著他不像是說謊的話,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
這也要見到人啊。
唯有坐在郁止身邊,陪他一起看電視的黎知新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小鬼靈精的模樣惹來郁止側(cè)目。
“看我做什么?”他好笑道。
黎知新往他身邊湊了湊,小聲道:“舅舅,我知道你喜歡別老師對不對?就像爸爸喜歡媽媽那樣!
郁止好笑看她,“小小年紀(jì),你知道什么是喜歡?”
黎知新小朋友覺得自己被小看了,輕哼一聲道:“反正我就是知道,舅舅你跟別老師在一起,怎么生小孩兒?”
“別老師生嗎?”
郁止無語,“你知道什么是喜歡,卻不知道生孩子的都是女生?兩個男人可生不出來。”
黎知新立馬同情地看著他,“那你就沒有像我這么好看又可愛的女兒了。”
郁止含笑看她,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所以我把你從我姐身邊要過來怎么樣?以后你喊我爸爸!
黎知新驚恐地看著他,受驚地跑回屋,一邊大喊著:“媽媽媽媽,舅舅壞蛋,要搶小孩兒了!”
郁止忍俊不禁。
下午,徐盼舟過來找黎知新玩。
“我奶奶來了,奶奶做飯好吃,下次給你帶好吃的!”徐盼舟高興道,臉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也請郁叔叔吃!”郁叔叔也請他吃過好多好吃的,他也要回報(bào)對方。
黎知新哼哼兩聲,“不要給舅舅吃,他要拐小孩兒。”
徐盼面露舟撓撓頭:“……?”
郁止看了他們一眼,假裝沒聽到。
回憶著記憶里的內(nèi)容,卻也不確定到底是哪一點(diǎn)激怒了別逢君,讓原本還在猶豫糾結(jié)的他終于下定決心動手。
到底是什么呢?
并沒有等太久,他便再次見到了別逢君,在家里。
“別老師好久不見!庇糁刮⑿χ蛘泻簟
別逢君卻假裝不認(rèn)識他一般,徑直要去黎知新的房間上課,不跟他說話。
見狀,郁止在他身后,聲音若有似無地低喃了一句,“這么久不見,你就沒一點(diǎn)想我嗎?”
別逢君學(xué)了郁止,假裝沒聽見。
一個小時的上課結(jié)束。別逢君整理書本資料,卻見黎知新從桌上打開一個盒子,露出里面的造型可愛百變的甜糕。
“別老師,請你吃。”
別逢君禮貌笑了笑,拒絕道:“不必了,你留著自己吃,老師不愛吃甜的!
“啊,難怪舅舅做的你也不吃!崩柚潞孟衩靼琢耸裁,也沒強(qiáng)求別逢君,“徐盼舟奶奶做的還沒舅舅做的好吃,老師你連舅舅的都不喜歡,更不會喜歡他奶奶做的了。”
別逢君動作頓了頓,無人看見的眸光略帶深沉。
“他經(jīng)常給你帶零食嗎?”
黎知新點(diǎn)點(diǎn)頭,“是!”
“都有些什么?”
“有紅薯干、肉干、咸魚干……”黎知新一一細(xì)數(shù)著。
每一道聲音進(jìn)入別逢君耳中,便從零食自動轉(zhuǎn)化成了對面的美好生活。
一家人其樂融融,家庭和睦,幸福美滿。
別逢君太能想到那會是什么模樣,不僅僅是因?yàn)槟窃?jīng)是他多年的心愿,還因?yàn)楹髞砟且荒唤?jīng)常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
徐家人的生活蒸蒸日上,而他則是出現(xiàn)后破壞他們幸福生活的大反派。
做夢把自己做成反派,也是罕見。
可他卻經(jīng)常如此。
別逢君輕嘲一笑,“他對你那么好,那你們可要好好玩。”他隨口道。
黎知新嗯嗯點(diǎn)頭。
“別老師,你跟舅舅真的不會有孩子嗎?”黎知新忽然問。
別逢君差點(diǎn)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他勉強(qiáng)站穩(wěn),推了推眼鏡,慶幸自己戴著口罩。
“黎同學(xué)別別亂說,誰跟你說這話的?”其實(shí)不用問,想也知道是誰。
但他怎么會,又怎么敢……
不對,那人連吻他一個艾滋病人都敢,還有什么不敢的?
別逢君這么想,竟也不覺得驚奇。
心中掩飾不住的悸動令他反應(yīng)遲鈍了片刻。
“別老師,舅舅說你們沒有小孩兒,要把我抱去養(yǎng),你跟他說說,別答應(yīng)好不好?”黎知新說道。
“別老師?”
“別老師你聽見了嗎?”
別逢君回神,“聽見了,我會的。”
他隨口答道,實(shí)際聽沒聽清都沒人知道。
出去后才發(fā)現(xiàn),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
“坐下吃飯。”郁止招呼他們。
家里兩個老人走親串友,姐姐姐夫還在出差加班,今天就剩下郁止和黎知新兩個人。
別逢君想走,郁止卻必然不會如他的愿。
別逢君不知哪兒來的不高興,“郁醫(yī)生就不怕生病傳染嗎?”
郁止將他按在座位上,“別老師,先不說咱們吃飯用公筷,飯后還會消毒,就說唾液能不能傳染,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說這話時,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別逢君的唇上,不閃不避,直看得別逢君別開視線。
兩者交鋒,先退的,便敗了。
敗了的別逢君只能認(rèn)輸,坐了下來。
這頓飯一個吃得小心翼翼,一個吃得漫不經(jīng)心,吃得最開心的也只有沒心沒肺,不知道那么多的黎知新。
每次吃郁止做的飯時,黎知新都有種給舅舅做小孩兒好像也很不錯的感覺,如果每天都能吃到這么好吃的飯菜,她覺得自己可以。
然而飯后心滿意足時,她又會為自己之前的想法羞愧,自己明明是爸媽的孩子,才不會當(dāng)舅舅的孩子。
郁止不知道這小丫頭將他隨口開的一句玩笑記了這么久,他的心思都在別逢君身上,時不時給他夾菜,跟他說話。
雖然別逢君通常都是應(yīng)兩聲,并不怎么接話。
可這種情形,依然讓人覺得別扭,仿佛兩人是早已經(jīng)相處多年的一家人。
“別老師。飯菜不合口味嗎?”郁止看著他只顧著吃飯,并不主動夾菜,笑問道。
別逢君:“……”
哪里是不合口味,簡直是太合口味,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怎么知道他的喜好,正如他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查的他的地址一樣。
莫名的,他從這人的話里聽出了一絲威脅的味道。
忽然,不知想到什么,他手上的動作一頓。
郁止能查到他的喜好和地址,對于他的過往,又知道了多少?
他真的,像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一無所知嗎?
思及此,他心頭猛得一跳,忽然就坐不下去了。
放下碗筷,他起身告辭,“多謝款待,我想起來自己還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來上課!
郁止眉梢微挑,轉(zhuǎn)頭對還在埋頭干飯的黎知新道:“吃完把碗筷放這兒,不用管,自己去玩兒,我沒回來不要出門,也不要隨便給人開門!
黎知新連連點(diǎn)頭,“記住了記住了!”
郁止這才起身追上去。
等他出去時,電梯剛好要關(guān)上,他忙抬腳一擋,躋身進(jìn)去。
“吃了就跑,別老師,你說這種行為是不是有些不負(fù)責(zé)?”
“……我沒想吃!眲e逢君偏頭不看他。
郁止嫌少見到他耍無賴,看著竟有些新奇,心中也稍稍松口氣,知道他沒生氣。
那為什么要跑?
疑惑在心里轉(zhuǎn)了兩圈,最后還是被他放下。
“今天家里沒人,下次再帶你正式見他們。”郁止適時道,一邊注意著別逢君的表情。
卻見后者眼睫顫了顫,抿了抿唇,片刻后,才淡淡出聲,語氣反常的正經(jīng):“郁止!
郁止看他,算是回應(yīng)。
“你認(rèn)真的嗎?”別逢君淡聲問。
他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欲念,想要抓住,又畏懼抓住,想要得到,又想放他自由。
可偏偏,這人就是能整日在他面前晃悠,勾引著他的心神和欲求。
人都有欲望,越是缺少,欲望便越重。
別逢君一無所有,唯一能看得見的,抓得住的,對方還時刻引誘他的,便是郁止。
在狗面前放一塊骨頭,它能忍住不如啃嗎?
別逢君不想把自己比作狗,卻又覺得自己跟它沒什么不同。
家養(yǎng)的狗尚且有一個窩,流浪的狗也可能遇到好心人救助,他卻什么都沒有。
郁止靜靜看他,半晌才輕嘆道:“別老師,別這么說!
“狗可沒有你笨!
別逢君:“……”
郁止拉著他的手,小區(qū)里人來人往,他卻絲毫不在意,不在意被人看見,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它們還會為自己爭,你卻只敢看,不敢吃!
“膽小又可憐。”
“可悲又心疼!
別逢君想把這個不會說話的人嘴給封住,這是說他連狗都不如?
“我不膽小。”他不甘心道。
真要膽小,他連出現(xiàn)在這兒的勇氣都沒有。
郁止笑了笑,“那你親我一下?”
別逢君:“……”
他看了看來往的小區(qū)住戶,不確定這人到底是認(rèn)真的還是開玩笑。
半晌,他低聲詢問:“你不怕嗎?”他一只手松了緊,緊了又松,一如他的心,一張一弛,緊繃不已。
“怕?怕什么?”郁止像是不解,滿臉詢問。
怕什么?
那可太多了。
怕世俗眼光。
怕親人反目。
怕疾病傳染。
還怕未來無期。
這些,你怕了嗎?
郁止輕輕笑了笑,“實(shí)不相瞞,我出柜多年,親人反目這一點(diǎn),早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現(xiàn)在不是問題。”
“我是個很自我的人,世俗的眼光從不被我放在眼里。”
“至于疾病傳染,你是怕疾病,還是怕傳染?”
“傳染的話,既然做好了決定,那就早有心理準(zhǔn)備,即便真的一時不慎被感染,那也是我能接受的意料之中!
“至于疾病本身……你已經(jīng)病了,你害怕嗎?”
人類在病魔面前,總是無奈又無力,若是盡力做出最大的掙扎,卻也無濟(jì)于事,那不如坦然接受。
對于病患,他們是怕疾病本身嗎?并不是,他們怕的是疼痛難受,怕金錢窘迫,怕未來的不可控,怕死神降臨。
而這些,郁止都不在意。
“至于未來無期……”
他握著別逢君的手,在他戴著手套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只要抓住現(xiàn)在,又何須懼怕未來。”
“別老師,愿意成為我的現(xiàn)在,并創(chuàng)造未來嗎?”
手被對方牽著,別逢君心情卻難以平靜。
郁止是真的很誘人。
他是糖是骨頭,卻也是帶著膩死人甜味的毒。
誘人又殺人。
別逢君從未想過自己還有什么未來,他走的路只通向一個地方。
那不是天堂。
可偏偏有這么個郁止。
他帶著一身耀眼的光明,引誘他,迷惑他,又溫暖他,哄他跟他走。
可是,憑什么呢?
他明明就要到了,明明就要成功了,為什么郁止要出現(xiàn),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
別逢君抬頭,視線從手移向郁止臉上,用帶著夏末涼意的聲音,輕聲說了句:“郁止……”
“為什么是你……”
“為什么有你……”
為什么,偏偏要讓這樣的我遇見你?
當(dāng)一個人沒有擁有幸福的能力時,得到的蜜糖也會變成砒霜,痛徹心扉,毒入肺腑。
他不是毒藥,卻勝似毒藥。
郁止正想開口說什么,卻見迎面走來一家人。
“爸爸,那個大蝦好好吃!我們下次還去好不好?”徐盼舟被父母牽著,徐奶奶手里提著剛從菜市場買來的菜,看著孫子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多了不少。
徐爸爸穿著假肢,雖然看起來還有些不習(xí)慣不靈活,可能夠走路,他已經(jīng)心滿意足。
“今天是慶祝爸爸找到工作才下館子,奶奶請的客,舟舟要對奶奶說什么?”徐媽媽對兒子道。
徐盼舟十分懂事地對徐奶奶喊道:“謝謝奶奶!我以后長大賺錢了,也養(yǎng)奶奶!”
徐奶奶笑得合不攏嘴,心里對于大兒子一家要花小兒子留下的錢的疙瘩也去了大半。
兒媳婦雖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對家里丈夫兒子卻是沒得說,對她也不錯,說出去也能說一聲賢惠。
她一個老婆子還能活多少年?小兒子也不在了,這些錢以后除了大兒子和孫子,也沒人能用。
思及此,也沒什么可糾結(jié)的。
一家人開開心心走進(jìn)電梯,卻沒注意到,有人一直盯著他們看了很久。
很久……
久到人進(jìn)了電梯看不見了,都沒把視線收回來。
郁止感受著別逢君的手逐漸抓緊,眸中也染了更濃的冷冽,下唇被牙齒咬出了印子。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該在這兒久留。
每回有所進(jìn)展時,遇上徐家人,似乎都得前功盡棄。
盡管他不會讓別逢君放棄報(bào)復(fù),卻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故意將HIV傳染給那幾人。
“郁醫(yī)生,你說,為什么有人能心安理得地花著不干不凈的錢呢?”
“明知道里面有人的鮮血,怎么還能用得半點(diǎn)不虧心?”
別逢君聲音很平靜,好似他并不激動,也并不在意。
郁止卻從他微微顫抖的手中察覺到他并不平靜的心。
十指連心,他用力握了握手心,試圖壓下這股顫意,卻始終是徒勞。
“因?yàn)槎际瞧胀ㄈ!?br />
郁止將他兩只手交握在一起,被大手包裹住。
暖意源源不斷,似要驅(qū)散那股徹骨的陰寒。
“既是普通人,就有平凡心,貪婪、懶惰……都來一點(diǎn),造就了人類!
“立場不同,結(jié)果也不同,或許在他們眼里,他們本就有資格使用!
別逢君輕笑一聲,說話意味深長,“那我提醒一下他們,里面有血,你覺得如何?”
郁止握著他的手微微一緊,他眼神不閃不避地看著別逢君,半晌才道:“那你也要這么提醒我嗎?”
別逢君怔住,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
他垂著眼眸,沒看郁止。
郁止卻不給他逃避的機(jī)會,抬起他的頭,迫使他看著自己。
別逢君還要移開視線,卻聽郁止道:“你要是再動,我現(xiàn)在就吻你!
別逢君動作多少僵住,他的唇上還有剛才不小心咬破滲出的血珠,他忙將它抿去,不敢再張唇,就連想說的你敢,都憋回了肚子里。
“我覺得你不會想知道我敢不敢!庇糁馆p笑。
很好,他真的敢。
別逢君恨不得給自己戴個嘴罩,除非本人解不下來的那種。
“血是什么顏色?”
“鮮紅又艷麗!
“很漂亮的顏色,可我不喜歡!庇糁剐α诵,“也跟你不配!
別逢君沉默不語。
“你可以喜歡紅色,大紅色,正紅色,玫紅色,粉紅色,蜜桃紅,石榴紅……幾百種口紅色號的顏色可以任你選!
“答應(yīng)我,別隨意將傷口撕開,血不好看,也不香!
他摩挲著別逢君手上的傷痕。
“別傷害自己!
別逢君以為自己早就不怕疼了,實(shí)事也確實(shí)如此,疼過最疼,痛過最痛,再經(jīng)歷也只剩麻木。
可如今在他面前的不是尖銳的刀刃,而是誘人的美味。
沒人告訴過他,吃糖也會苦。
更沒人告訴過他,美味也能變成毒。
“郁醫(yī)生,你治病的時候也是這么誘惑別人?”別逢君想要說點(diǎn)輕松的話,效果卻一般。
真心還是假意,有時一眼便能分辨。
不過郁止愿意陪他繼續(xù)下去。
“這個技能只對一個人有效,而我從不做無用功!
別逢君一錯不錯看著他,“那我要是說,你對我也失敗了呢?”
“沒關(guān)系,失敗也有失敗的路。”郁止柔聲安撫。
別逢君:“什么路?”
“陪你走的那條路!
郁止微微勾唇,“黑暗讓我們靠近。”
“崎嶇讓我們牽手!
“寒冷讓我們擁抱。”
“只要有你,深淵也是浪漫旅途,魑魅魍魎也是行人看客!
“不用怕的!
第280章 命運(yùn)交響曲12
在剛才之前,別逢君確實(shí)想過要拉著郁止一起。
他在哪兒,他就去哪兒。
可真當(dāng)郁止給出這樣的承諾,他卻又不愿意了。
憑什么?
憑什么呢?
他們可以適應(yīng)深淵,可那明明本不屬于他們,不是嗎?
別逢君眸中泛上些許水光,他眨了眨眼睛,試圖遮掩下這份瀲滟。
他微微側(cè)目,移開視線,低低的聲音從喉中艱澀道:“不應(yīng)該,你不應(yīng)該的!
他聲音很低,低得尋常人不應(yīng)該聽到。
郁止卻聽見了,他心中一軟,想說些什么,還沒來得及,便聽見別逢君繼續(xù)道:“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當(dāng)遇上難以抉擇的事時,別逢君下意識選擇的,還是逃避。
他要回去,郁止還能攔著嗎,送他上車后,別逢君還是忍不住轉(zhuǎn)頭看著車外的他,直到再看不見。
郁止轉(zhuǎn)身回去時,看著小區(qū)外面一道身影,腳步微微一頓。
“姐?”
“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郁雯還提著行李箱,一副風(fēng)塵仆仆的模樣。
“剛回來,你姐夫還有工作忙,我就先回來了。”
她像是沒看到剛才那一幕般,態(tài)度尋常道。
“走吧,家里還有飯嗎?我還沒吃午飯!庇赧┳咴谇懊。
既然她不提,郁止也沒主動提起,“還有,熱著的!
兩人前后腳進(jìn)小區(qū),不知怎的,郁雯覺得路上過于安靜了。
她想要找什么話題,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還沒從剛才看見的一幕中回神。
難怪郁止明明沒認(rèn)識什么人,卻還說有了喜歡的人。
難怪他說他們也認(rèn)識。
原來是這樣。
按理說,別逢君條件也不錯,為人性格還有職業(yè)都很有好感。
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有些不安。
這種沒來由的感覺,她通常將之稱為第六感。
郁雯的第六感在告訴他,這不是個好選擇。
“之前也沒問過,別老師是哪里人?聽說他是s大畢業(yè)生,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來咱們這兒!痹诤灪贤瑫r,有身份證復(fù)印件,可那時也不會刻意去看對方出生地家鄉(xiāng)。
“就是s市的!庇糁勾鸬。
“哦,那你上次去s市……”郁雯遲疑問。
郁止坦然點(diǎn)頭,“他家里出了點(diǎn)事,我是陪他的!
郁雯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弟弟這態(tài)度不要太明顯,簡直就差明著說,就是這個人,他喜歡的,之前說的,都是這個人。
心中糾結(jié)半晌,郁雯也只能無奈嘆息一聲,“你高興就好!
得了,弟弟都這么說了,她還能如何?難道還棒打鴛鴦不成?都什么年代了,早就不興那么做。
“別老師不錯,有機(jī)會的話,請人來家里一起吃頓飯吧!庇赧┆q豫著,到底說出了這句話。
郁止沒說別逢君今天吃過了,他知道郁雯的真正意思。
便笑道:“有機(jī)會的話。”
晚上,郁家兩老回來,便從自家閨女口中得知郁止喜歡的人是誰。
事到如今,哪怕他們再怎么不愿意接受,不愿意承認(rèn),也不得不面對兒子是同性戀,且找到了對象這回事。
為了避免兒子再次跟他們鬧翻,兩人主動到郁止面前表現(xiàn)出愿意接納別逢君的善意。
不得不說,別逢君的職業(yè)是個加分項(xiàng),得知兒子沒有亂來,喜歡的人還是個老師,兩人多少也有一點(diǎn)欣慰。
只是他們不明白,怎么別老師也是同性戀,現(xiàn)在同性戀的人很多嗎?
那可是老師啊。
老一輩人對于老師這種職業(yè)有濾鏡,因此對于兒子喜歡的人是別逢君這件事也沒有太反感。
沒用多久,他們便自己說服了自己,跟郁雯一樣,想請別逢君來家里吃飯。
郁止將這事告訴過別逢君,卻幾次都被對方搪塞過去。
“下次吧!
“有機(jī)會的話!
“我知道了!
這種不拒絕也不答應(yīng)的回答,讓郁止知道,別逢君心里比表面看起來還要矛盾許多。
郁止沒有再步步緊逼,而是給了他放松的時間。
然而這一放松,他便發(fā)現(xiàn)放松過頭了。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
郁止聽著電話里的女聲,面無表情地掛斷。
他打開電腦,操作片刻,屏幕上便出現(xiàn)了別逢君最近的消費(fèi)信息。
不出郁止意料,都是在s市。
他并沒有耽誤,很快請假離開。
“你要去哪兒?”郁雯看見他換好衣服要出門,趕忙問道。
“離開幾天,不用擔(dān)心,我會盡快回來。”
坐在沙發(fā)上玩兒的黎知新人小鬼大地說:“舅舅要去追老師啦!
郁雯好笑道:“你怎么知道?”
黎知新叉腰,理直氣壯道:“電視里就是那么演的!
郁雯面無表情道:“以后每天看電視的時間減少半個小時!
黎知新小嘴張成了“O”型,沒想到媽媽會這么奸詐。
大人都是這么喜怒無常的嗎?
郁止出門的時機(jī)有些不巧,正好碰上對面也有人出門。
他跟徐奶奶一起等電梯。
視線微垂,看著徐奶奶手里提著的垃圾袋,里面還裝著肯德基的包裝袋,像是外賣。
徐奶奶是個鄉(xiāng)下老太太,對鄰里很熱情,知道郁止是對面的住戶,便主動搭話。
“小伙子吃飯了嗎?這是要去哪兒?”
郁止笑了笑,“吃過了,您扔垃圾呢?”
“是啊,這兒住著就是方便,扔個垃圾就在樓下!毙炷棠虅倎聿痪茫m然有些地方還不太適應(yīng),卻也知道在城里住的便利。
“是啊!庇糁闺S口接話道,“您有個孝順兒子,愿意將您接進(jìn)城里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徐奶奶聽人這么夸兒子,心里高興,忍不住話也多了起來,“你家也有老人嗎?你結(jié)婚沒有?家里幾個小孩兒?”
電梯到了,郁止跟她都走了進(jìn)去,郁止沒回答她剛才問的那一連串話,只道:“您之前在鄉(xiāng)下,是一個人還是跟他們子女住在一起?您大兒子這么孝順,想必其他兒子也一樣孝順,您可真有福氣。”
徐奶奶的臉色肉眼可見變得蒼白,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哀痛和難過。
郁止說得太突然,猝不及防下,徐奶奶的表情沒怎么維持好,半晌,她才勉強(qiáng)扯了扯唇角,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沒什么實(shí)際意義,也沒有再開口說話,剛才的熱情頓時消失。
郁止面色有些不好意思,語帶歉意道:“抱歉,是我說錯什么了嗎?”
徐奶奶已經(jīng)不想跟他說話,沒接茬。
甚至走出電梯時,徐奶奶都不想跟郁止一起。
郁止卻好心提醒,“老太太,垃圾桶在外面,你提著東西不方便,我?guī)湍汩_門!
徐奶奶:“……”
她一言不發(fā)地受了郁止的幫助,走出單元樓。
郁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說些好話著補(bǔ)。
“您大兒子已經(jīng)很孝順,一家人齊心協(xié)力,總能把日子過好,您孫子也聰明,以后上個好大學(xué),我愛人是s大的,您知道s大嗎?”
徐奶奶臉色發(fā)白,想客套都客套不起來,臉色難看至極,扯了扯唇角,卻什么也沒說出口。
郁止點(diǎn)到為止,沒有再繼續(xù),什么s大有學(xué)生跳湖,什么丑聞,他都不知道,笑笑便離開了。
徐奶奶卻失神地站在垃圾桶旁邊,連要扔垃圾都忘了,站了很久,直到有撿垃圾的女人走過來問:“老太太,你要扔垃圾嗎?”
徐奶奶這才回神,將手里的垃圾扔進(jìn)垃圾桶,看也沒看人一眼,轉(zhuǎn)身回了單元樓。
腳步匆匆,還有些凌亂。
回了家里。
她看著桌上給孫子買的新玩具,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穿著前不久才買的新衣服,兒媳婦做了新頭發(fā),就連兒子也摸著新的、好的假肢愛不釋手。
家里一切都好好的,其樂融融,幸福美滿,所有人都很幸福,所有人似乎都忘了,這個家里少了一個人,也都忘了,他們現(xiàn)在擁有的一些,都是那人帶來的。
“我想回老家了!毙炷棠掏蝗坏。
“媽,您開什么玩笑?您這才來多久,說好的留在城里我跟老大照顧您呢?”徐媽媽首先不答應(yīng),“您這才住幾天就要走,被人知道了,豈不是說我跟老大照顧不周?”
徐爸爸也有些無措,“媽,您別開玩笑,鄉(xiāng)下什么都沒有,您一個人要是出點(diǎn)事,我們怎么辦?”
徐奶奶低著頭不說話,也沒答應(yīng)。
徐媽媽小心道:“媽,是不是我們用您的錢,您不高興了?都說了是暫時借您的,以后我們掙到錢了就會還,您要是不信,我們可以寫借條。”
徐奶奶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忍住,板著臉道:“這錢是小二的!”
“是他的!”
場面頓時沉默。
夫妻倆心里都有預(yù)感,現(xiàn)在果然實(shí)現(xiàn)。
徐奶奶抹著眼淚,卻怎么也抹不干凈,半晌,她才哽咽道:“是他的……”是他用命換來的!
徐媽媽想說要不是您在人家學(xué)校外面鬧,學(xué)校能賠這筆錢嗎?
可她也知道,這話不能說。
小兒子死了,老太太心里最不好受,可人總要生活,人總能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徐奶奶悲痛是真,用小兒子的死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也是真,本是人之常情,說出來卻會讓人有種賣兒子換錢的感覺,尤其是老太太。
思來想去,她悄悄去了兒子房間。
“舟舟,奶奶想到你叔叔,這會兒正難過,你去幫爸媽安慰安慰奶奶,好不好?”
小孩子不懂大人心里那些彎彎繞繞,聽說奶奶難過,徐盼舟果然擔(dān)心了,前去客廳安慰對方。
徐奶奶難受的心情在孫子的安慰下逐漸緩和好轉(zhuǎn),也沒有繼續(xù)說要回鄉(xiāng)下的事。
可她的笑容肉眼可見地少了。
家里氣氛也變得有些沉寂壓抑。
*
郁止重新踏上s市的土地,下飛機(jī)后,他沒有訂酒店,直接打車去了s大。
這所大學(xué)是當(dāng)?shù)豻op1,在全國也赫赫有名,出過許多優(yōu)秀學(xué)子。
上回來時,郁止并沒有來逛過,即便知道這里是別逢君曾經(jīng)讀過的學(xué)校,也是他出事的地方。
再次走在這片土地上,郁止卻直奔這里,原因也只有一個。
正是開學(xué)季,學(xué)校外面熱鬧非凡,家長和學(xué)生大包小包進(jìn)學(xué)校,學(xué)校外面車輛和人流擁堵,一眼看過去,基本看不清誰是誰,想要在這里找到別逢君,似乎有點(diǎn)難。
郁止走進(jìn)學(xué)校時,在人群中,并未引起太多人關(guān)注,有人看他,也只是因?yàn)樗念佒禋舛取?br />
郁止沒在學(xué)校里亂逛,而是徑直去了一個地方。
s大的人工湖很美,是彎彎的月牙型,湖邊還有一片小樹林,小樹林里掛著彩燈和路燈,是學(xué)校里最受歡迎的約會圣地,在許多地方的攻略上都有姓名。
新生們辦完了自己的事,也在校園里閑逛,這里是必來之地,湖邊圍著不少男男女女,有人甚至已經(jīng)在樹林的遮掩下悄悄牽手親吻。
年輕真好,這是來到這兒后都會有的感覺。
郁止漫無目的地在湖邊走著,沒有刻意去尋找什么,卻還是在幾分鐘后瞧見了那一抹身影。
清瘦的男人默默站在湖邊,與其他人的享受和欣賞不同,他仿佛在哀悼或者悲鳴,表情肅穆,神色正經(jīng)。
郁止看了半晌,最終走上前,自他身后悄悄環(huán)住他的腰。
“別老師,猜猜我是誰。”
玩笑的話帶著些許似乎不該屬于郁止的幼稚。
可這個擁抱的動作,卻瞬間將別逢君拉入湖邊情侶中的一員,令他不再鶴立雞群。
若說方才的他與其他人格格不入,現(xiàn)在的他便與他們沒什么不同。
他夢寐以求,追求許久,渴望許久的融入普通人,就在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間實(shí)現(xiàn)。
別逢君笑了,卻有些像哭。
笑是真心,哭也是真心,可他這會兒不想哭,真的。
“郁醫(yī)生,是不是我去哪兒,你都能找到?”
郁止微微勾唇,“你可以試試!
別逢君搖搖頭,“算了,我沒有去月球的門票。”
聽著他還能開玩笑,郁止也笑容愈發(fā)輕松。
“我們好像還不是情侶?”別逢君低頭看著郁止還在他腰間的手,認(rèn)真想了想,確實(shí)沒找到他答應(yīng)交往的記憶。
郁止看了看四周,“別老師,你確定要我現(xiàn)在松開手?”
周圍都是成雙成對,或男或女,或情侶或朋友,若是他們形單影只,未免太孤單又有些難堪。
別逢君沒再說話,算是默許了這個動作。
郁止低頭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別老師,你其實(shí)可以再誠實(shí)一點(diǎn)!
別老師不想理他。
郁止從沒有得了便宜還賣乖,除了摟腰,他們也并沒有其他更出格的動作,完全比不上其他人的偷吻,可偏偏就是這樣,更讓人欣賞又享受,圍觀的人甚至偷偷拍了照片,想發(fā)在學(xué)校論壇。
“這是誰。繉W(xué)長學(xué)姐嗎?”
“不像啊,可能是以前的校友,現(xiàn)在回來看看母校吧!
“看著好像是情侶,顏值都好高,氣質(zhì)也好好!
“咱們沒經(jīng)人同意就拍照不好吧?不能發(fā)上網(wǎng)!
“那要不去問問?”
那些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不經(jīng)意傳入耳中。
別逢君見有人拍照,微微皺眉,“我們走吧。”
郁止什么都依他,自然沒有異議,兩人離開這兒,卻沒離開學(xué)校,反而在學(xué)校里漫步。
說實(shí)話,這幾天開學(xué),學(xué)校里人多,來來往往不是學(xué)生就是家長,學(xué)校也沒什么好逛的,可偏偏正因?yàn)槿绱耍瑒e逢君才有一種隱匿在人群中的安全感,似乎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他。
陌生的地方他懼怕人群,因?yàn)槿硕嗫傄馕吨靵y,混亂容易發(fā)生意外。
可熟悉的地方他喜歡人群,喜歡把自己藏在人群里,不讓任何人看見。
“雖然很久沒回來,到作為這個學(xué)校曾經(jīng)的學(xué)生,我還是可以帶你在這里走走,你想去哪兒?”別逢君看起來平靜極了,甚至還有心思帶人逛校園,雖然有些出乎郁止的預(yù)料,但這是好事。
郁止轉(zhuǎn)而牽住他的手,“都隨你!
“當(dāng)年我也跟他們一樣,懷著激動的心情來這里上學(xué),那時候想得很好,還沒正式入學(xué),看到接待學(xué)生的學(xué)生會人,就想著自己今后也要成為其中的一員!
別逢君遠(yuǎn)遠(yuǎn)看著校門口,學(xué)生會的人戴著標(biāo)志接待學(xué)生和家長,為他們講解步驟和指路。
“有上進(jìn)心是好事。”郁止對他的想法表示肯定。
完全能想象的到從前的別逢君是個什么樣的人。
表面看著淡定從容,實(shí)際心里有著許多計(jì)較,力爭上游,做什么都盡量做到最好。
如果一切按那樣發(fā)展,別逢君進(jìn)了學(xué)校,做了老師,也要教出最好的學(xué)生,如果是班主任,也會帶出最好的班級。
上進(jìn)而不功利,表面溫柔,內(nèi)心堅(jiān)韌,若非如此,他如今也堅(jiān)持不到現(xiàn)在。
“所以你覺得,我做的對是嗎?”別逢君轉(zhuǎn)頭看著郁止,表情認(rèn)真,語氣正經(jīng),似乎很在意郁止的回答。
“無所謂對錯,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郁止低頭看了看被他牽在手里的那只手,是有傷痕的那一只。
“只要沒有傷害別人,沒有損害他人或者公共的利益,沒有違法亂紀(jì),你的選擇被規(guī)則允許,那就是你可以選擇的權(quán)利!
別逢君微微低頭,一只手橫在胸前,抓著另一邊的胳膊。
這是一個給予自己安全感的姿勢。
“那我就是對的,我沒有錯!
他似乎很在意這個說法,固執(zhí)地這么說。
郁止也由著他,只是將牽著他的手換成了另一只,“另一只手也給我暖暖!
今天下過雨,空氣濕潤,氣溫也偏低,別逢君的手格外冷。
別逢君乖乖任由他牽著,沒反抗也沒說什么,只是那只橫在胸前的手松了下來,被郁止握在掌心。
“我喜歡交朋友,從小到大人緣都很好,上了大學(xué)也不例外,學(xué)生們評選校草,入選的時候我表現(xiàn)得很平靜,實(shí)際心里很高興,我喜歡別人喜歡我。”
“我就是這樣一個很愛裝的人!
郁止用心撫過他的臉頰,抹去那一抹雨后的涼意。
“愛裝也沒什么,很多人都這樣,喜歡別人崇拜自己、喜愛自己、認(rèn)同自己,渴望萬眾矚目,眾星捧月,成為人群中的焦點(diǎn)!
郁止的聲音不疾不徐,安撫著別逢君那顆略有些躁動的心,令它重新穩(wěn)定安靜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忍住情緒,故作輕松地笑道:“郁醫(yī)生,你也是嗎?”
郁止笑了笑,望著他的眼睛溫柔而沉穩(wěn),竟讓人移不開眼,掌心的溫暖那樣令人安心。
“從始至終,我只想成為一個人的焦點(diǎn)!
別逢君與這雙眼睛對視片刻,最終還是敗下陣來,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
他垂了垂眼眸,模樣看著格外乖巧。
“我很努力,努力學(xué)習(xí),努力經(jīng)營人際關(guān)系,努力提升自己在同學(xué)里的威望,每次考試都盡力做到最好,上學(xué)一年,學(xué)校一個普通的教職工都能叫出我的名字。”
別逢君面上露出一絲懷念,回憶起那時候,他竟覺得恍如隔世。
“有點(diǎn)可惜,沒見過那時候的你!庇糁棺焐险f著可惜,表情卻并沒有什么可惜的情緒。
他知道,往事不可追,與其緊緊抓住過往,不如珍惜現(xiàn)在,過去的別逢君固然可惜,現(xiàn)在的他卻更應(yīng)該在意。
“沒什么可惜的,我很失敗!眲e逢君平靜道。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淡淡的輕嘲自然浮現(xiàn),卻沒繼續(xù)說自己為何失敗。
“大二開始,我就在為成為學(xué)生會主席努力,也會做一些職責(zé)之外的事,有人找我尋求幫助,我很少拒絕,總能用最好的辦法幫人解決。”
“帶著目的做事,倒也算不上樂于助人。”別逢君自嘲笑笑。
“無論出于什么目的,幫助別人都是好事!庇糁菇o予他肯定。
“所以,在看到有人持刀傷人時,我一邊報(bào)警,一邊義不容辭上前阻止!
“在自己受傷時,仍不忘為受傷的同學(xué)止血,并叫救護(hù)車送醫(yī)院!
“你覺得,我錯了嗎?”
郁止小心握著他的手,想將眼前人抱在懷里,卻又知道此時的對方大約不愿,微沉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
“沒有。”
“是啊,我沒有錯。”
“我沒做錯……”
人緣好沒錯,助人為樂沒錯,危急時刻愿意出手更是比那些旁觀的人強(qiáng)出許多倍。
危險(xiǎn)時旁觀未必有錯,很多時候也是自保,可愿意出手幫忙的絕對值得贊美。
別逢君的目光有些悠遠(yuǎn),還帶著一抹幽深,聲音里滿是無助和茫然。
“所以為什么,在那之后,我就什么都沒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