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命運交響曲13
見義勇為有代價嗎?
看過許多好心人送暈倒的老爺爺老太太去醫(yī)院卻被訛詐此類新聞的別逢君一直都知道,有的。
可他從沒想過,代價會這么大。
那個叫徐清羽的同學(xué)對別逢君而言,除了學(xué)生會宣傳部成員外,也沒什么特殊意義。
那個下著雨的天對別逢君而言,除了去自習(xí)室找人外,也沒什么特殊事情。
那個持刀傷人的人出現(xiàn),致使自己和一名叫徐清羽的學(xué)生受傷這件事,除了意外,也并沒有在別逢君心里留下太多痕跡。
他當(dāng)時最大的煩惱只是擔(dān)心傷口會不會留疤,還有未來一段時間不能用手寫字怎么辦,在醫(yī)院處理傷口,包扎時,也沒太擔(dān)心。
甚至在包扎好傷口后,還去探望了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的徐清羽。
“徐同學(xué)沒事吧?”別逢君在病房外,還有心思去關(guān)心別人。
徐清羽早就搬出去住,基本不回宿舍,跟班里的同學(xué)關(guān)系也不太熟,親朋好友都不知道,病床前只有一個學(xué)校的輔導(dǎo)員。
“沒事,醫(yī)生說還好是在腹部,養(yǎng)幾個月就能好,他身體本來就弱,聽說還有貧血,才會因為失血過多昏迷。”
別逢君還有正事,也不可能為一個不熟的同學(xué)浪費時間,關(guān)心過后便離開了。
之后他的生活回歸正軌,像是那天的意外沒發(fā)生過一般。
別逢君太忙了,忙到他自己都忘了追究那個持刀還傷了他的人,只是去警局錄了個筆錄,便沒跟進后續(xù)。
這段時間他沒辦法用右手,無論什么事,都只能先錄音,再用軟件轉(zhuǎn)成文字,或打印或修改,總忙忙碌碌,連傷口的藥都是自己換,根本沒功夫去醫(yī)院。
然而沒幾天后,學(xué)校論壇里便曝出了那次持刀傷人的前因后果。
“我的天!你們聽說了嗎?前幾天有人在自習(xí)室持刀傷人被抓那個,招了說他就是故意報復(fù),因為他被xqy感染了HIV!”
“啊……不會吧……我之前還同情受害者,結(jié)果這就反轉(zhuǎn)了?才多久?”
“等等,重點難道不是xqy身患HIV嗎?還有,他既然有病,為什么還要待在學(xué)校?為什么還會感染別人?他是毒王想要感染全世界嗎?!”
“倒也不必把人想得那么惡毒,萬一是意外呢?”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還有人不知道xqy是大二年級著名的交際花吧?我見過跟他關(guān)系親密的男人不下五個,講真,他會得病我真的一點也不例外。”
“樓上說真的?那他可真是活該啊……”
“你們都在看戲,只有我覺得害怕嗎?!為什么學(xué)校還留著這種人?萬一他給別人感染,那可真是防不勝防,想想自己可能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得病,我就不敢待在學(xué)校了!強烈要求學(xué)校勸退xqy!!!”
“對!就這種故意把病感染給別人的人,我們堅決反對他在學(xué)校!學(xué)校要是不給我們一個交代,我們絕不會罷休!”
“就是,大不了曝光,或者鬧到教育局去,就算學(xué)校沒什么損失,我也要讓更多人知道它的不作為!”
有傳染性疾病的人,依舊擁有讀書的權(quán)利,沒人能夠剝奪,可就算是為了學(xué)校的名聲和態(tài)度,學(xué)校也不會坐視不管。
警方針對這場意外展開調(diào)查,如果徐清羽真的惡意感染他人,那也是要坐牢的。
持刀傷人的那人已經(jīng)蹲在了牢里,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rèn)不諱,一點反轉(zhuǎn)的想法都沒有,當(dāng)然,也是因為他認(rèn)為自己身患艾滋,在哪里都一樣,都一樣沒有未來,在監(jiān)獄還有人管一日三餐,他寧愿在這兒待到死。
徐清羽在醫(yī)院醒來后,面對警方的調(diào)查詢問,也沒能堅持多久,他也不是個有心機的人,在看到警察的那一刻,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最終,警方從他這里拿到了調(diào)查結(jié)果。
他不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患病。
他沒想感染誰。
會感染牢里那人,除了酒后亂x外,還有牢里那人的見色起意。
徐清羽確實跟很多男生來往,他跟那些人有不正當(dāng)?shù)膞交易關(guān)系。
半年前,他哥意外車禍,不僅自己一條腿截肢,還因為車禍全責(zé),要賠付另一方所有賠償,一輛豪車加醫(yī)藥費,合計三百多萬。
徐家借完了親戚,也只賠了一百多萬,另外還有個病人在醫(yī)院等著救命,侄子還小,正缺錢用。
徐清羽沒辦法,才走上這條路,雖然不至于明碼標(biāo)價,卻也是心知肚明,你情我愿。
患病的來源早已經(jīng)無從找起,徐清羽也并不是罪魁禍?zhǔn)祝诰烀媲翱薜孟±飮W啦后,徐清羽將一切都交代了。
“警察叔叔,你們能不能不要告訴我的同學(xué)?我不想……不想被他們用異樣的眼光看待……”結(jié)束時,徐清羽還在苦苦哀求。
警察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一個一直跟進的女警官忽然問:“你還記得誰救的你,送你來醫(yī)院的嗎?”
徐清羽眼淚模糊的雙眼,抽噎著說:“不是同學(xué)們嗎?”
警察看著他道:“是一個叫別逢君的學(xué)生,他當(dāng)時被人用刀傷了手,還為你緊急止血,叫了救護車,你說,他會不會也被感染?”
徐清羽臉色刷的就白了!
事情不知怎的被傳到了網(wǎng)上,學(xué)校里有同情徐清羽的,有罵他的,還有覺得他活該,要禍害也別禍害學(xué)校的。
“你們知不知道,當(dāng)初還是別學(xué)長送他去的醫(yī)院,他連一聲謝都沒說。”
“對啊,學(xué)長還為了救他受傷了!”
“……”
“…………”
“所以……到底有沒有人……讓學(xué)長去醫(yī)院檢查?”
論壇里鬧得沸沸揚揚,就連學(xué)校一些老師都知道,別逢君知道也是遲早的事。
可笑的卻是,明明他也是當(dāng)事人,卻是最后一個知道這件事的。
而當(dāng)他知道這件事時,早已經(jīng)錯過了阻斷時間,任何自救措施挽救措施都沒有,只能乖乖等醫(yī)院宣判。
那時的他,與此時一樣茫然。
原本他還有許多事要做。
準(zhǔn)備期中考試,接了兩個單子還沒完成,學(xué)校的文藝匯演還要準(zhǔn)備……
許許多多的事,都等著他去做,去忙碌。
可他什么心情也沒有。
從一開始的云里霧里,到后面的不敢置信,然后是無助彷徨,最后是徹底的茫然,無邊無際。
腦子迷迷糊糊時,他曾不自覺去了一次醫(yī)院,隔著病房看里面那個并不熟悉的同學(xué)。
他看見他在睡覺,看見他皺著眉,看見他僵硬地翻身。
別逢君驟然清醒。
他轉(zhuǎn)身離開醫(yī)院,而在他走后,徐清羽悄悄抹著淚。
他不敢醒,不敢面對別逢君。
哪怕是對那些因為一起亂來而患病的人,他也沒多少愧疚,他們本就是一起的,是一樣的人,就像他知道自己患病后便覺得自己禍害,覺得應(yīng)該認(rèn)命一樣,那些因為他而感染的人,他也覺得他們應(yīng)該認(rèn)命。
可是別逢君不一樣。
只有他不一樣。
也只有他,讓徐清羽根本不敢面對。
整日處在惶惶不安中,身體素質(zhì)直線下降,原本潛伏著的艾滋病毒被刺激,提前摧毀他的身體。
也是這時,學(xué)校在許多學(xué)生和家長的壓力下,不得不給讓徐清羽退學(xué),為了面子好看,還讓徐清羽主動退學(xué),也算是雙方和平“分手”。
徐清羽再次回到學(xué)校時,渾身已經(jīng)瘦得只剩下骨頭。
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都對他避如蛇蝎,其中包括他的同學(xué),室友,還有曾經(jīng)說得上話的朋友。
沒人知道怎么回事,也沒人知道他什么時候想的自殺,但是在第二天,有人在月亮湖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
一場轟轟烈烈的鬧劇丑聞就已這樣荒誕的的方式書寫了一個結(jié)局。
唯有一個人,對他而言,這不是結(jié)束,而是開始。
別逢君的檢查結(jié)果還沒出來,他卻收到了一封信,準(zhǔn)確來說,是一封專門寫給他的遺書。
那個跟他并不熟,卻將他的人生帶上了另一條路的徐清羽,死之前竟還給他寫了一封遺書?!
且他還不敢自己拿給他看,只敢用寫信郵寄的方式給他。
至于內(nèi)容,除了懺悔,還是懺悔,別逢君根本不想看。
因為即便懺悔再多,也不可能轉(zhuǎn)變他導(dǎo)致的一切。
信里說他很痛苦,很愧疚,加上病情加重,每天都很難受,這讓別逢君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因為病發(fā)難熬,還是因為無法面對自己才投的湖?
連道歉都不敢親自來,這樣的人,所謂懺悔,又有幾分出自真心?
徐清羽的尸體是一個老太太來收的,讓眾人沒想到的是,她竟還以此威脅學(xué)校賠錢,將徐清羽變壞、自殺的原因推卸到學(xué)校頭上,學(xué)校不想鬧大,賠了錢息事寧人。
有看不下去的人對著那老太太說:“你兒子害了那么多人,無辜什么無辜?要是他活著,說不定也要坐牢,你哭你兒子,怎么沒想過去找被他害過的人道歉?!”
老太太哪里會去道歉,她既不想面對自己兒子做的那些事,更害怕別人會像她威脅學(xué)校一樣,訛詐她的錢,她已經(jīng)沒了兒子,不能再沒有錢。
“你胡說!你欺負(fù)我一個鄉(xiāng)下老太太!我兒子沒害過人!”
“有學(xué)長還因為救他可能被感染,大家都親眼看到的!”
“又沒人讓他救!而且……而且我兒子都已經(jīng)死了!他都已經(jīng)死了……你們就不能放過他嗎……”想到小兒子的死,想到小兒子為了家里連命都沒了,老太太便悲從中來,哭得不能自已。
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學(xué)生們平時都是文明人,哪見過這種陣仗,頓時敗得潰不成軍,手足無措。
別逢君站在人群中,遠遠便聽見老太太那句“沒人讓他救”。
是啊,沒人讓他救,是他多管閑事,人家本來就是要尋死的。
是啊,人都已經(jīng)死了,追究那么多做什么?不能大度一點嗎?
沒人要他救,他救的人最終還是死了,且是自殺,別逢君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無用功,還導(dǎo)致自己被感染。
命運都在嘲笑他的無力。
別逢君看著這場鬧劇,笑了。
*
別逢君向來是個冷靜的人,冷靜地去醫(yī)院檢查,冷靜地接受被感染的消息,冷靜地繼續(xù)過著自己的生活。
艾滋病這東西,在沒有病發(fā)時,感覺不到有多少不同,這讓別逢君有種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還是正常人的錯覺。
他一如既往地上課學(xué)習(xí),一如既往的做好自己手頭的事,一如既往地對待其他人。
然而別人卻不一樣。
一個人面對整個環(huán)境的力量是弱小到幾乎無用的。
在他按部就班地繼續(xù)生活時,周圍還是因他的改變發(fā)生了變化。
徐清羽不在了,有些人和事卻仍在他的影響下繼續(xù),比如,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他的事,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前因后果,其中自然也不會漏掉看起來并不明顯的別逢君。
別逢君確實不明顯,他既不是那些因為跟徐清羽濫交而被直接退學(xué)的人,也不是持刀傷人卻把自己送進監(jiān)獄的人,更不是自殺的徐清羽。
他只不過是個救了徐清羽的倒霉路人。
可在其他人都不在學(xué)校,也沒有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唯一剩下的別逢君,便顯得有些顯眼了。
每每看著他,眾人都會想到那件事。
知道一切的學(xué)生們同情他,卻也畏懼他。
雖然沒人說,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怕他跟徐清羽一樣,主動或者被動地感染別人。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們遇到這種事,可能早已經(jīng)黑化報復(fù)社會,別逢君能例外嗎?
他們不信他。
學(xué)生們還沒進入社會,舍不下臉也狠不下心指責(zé)別逢君,無奈之下,他們只能疏遠他,無形之中,別逢君被孤立了。
別逢君不是傻子,當(dāng)然能感覺到。
“你能體會那種感覺嗎?”他望著虛空,還在回想或者回味著什么。
“明明你覺得自己還是個正常人,可所有人的態(tài)度變化都告訴你,你不是,你不正常,你跟他們不一樣,永遠也不會。”
他輕嘲地笑出聲,明明是在笑的,明明臉上也沒有半點淚痕,眼中甚至沒有蓄積出一星半點的淚水,卻就是讓人覺得他在哭。
郁止不禁伸出手,覆上他的眼睛,“別老師,不好意思,我可能要緩一緩才能看你這雙眼睛。”
嘰嘲,諷刺,茫然和孤寂,每一樣都那樣濃重,每一樣都像針尖,刺著他的眼,也刺著他的心。
別逢君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就這樣乖乖等著,視線被遮擋,也半點不懼。
“后來呢?”郁止緩緩問道。
“后來……”別逢君有一瞬間的愣神。
之前他雖看著在發(fā)呆,實際上并未真的呆愣,剛剛才愣了一瞬。
“后來啊……”別逢君輕嘆一聲,微笑道,“后來,別女士來了。”
“她以前,真的挺好的。”
“只要我聽話一點,優(yōu)秀一點,愛她一點,她也可以是個好母親。”
可這些,都在別女士知道他被感染后消失了。
因為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別女士對于同性戀這種群體深惡痛絕,而艾滋病,很多時候幾乎成了同性戀的專用名詞,至少對于一個在學(xué)校教了幾十年書,思想古板老舊的別女士來說,正是如此。
剛開始聽說別逢君感染艾滋病,別女士不敢相信,真的確定后,她先是茫然了許久,隨后反手給了別逢君一個巴掌!
“我沒有你這種跟人亂搞的兒子!”
別女士是老師,最看重臉面,哪怕是跟兒子決裂,她也要體體面面。
巴掌好啊,既不會讓自己面目猙獰,更能讓對方丟臉。
她沒有詢問事情經(jīng)過,沒有了解內(nèi)情,輕而易舉便做出結(jié)論。
從別逢君被感染,注定沒有未來開始,這就不是她兒子了。
一個棄子,除了讓她發(fā)泄一口怒氣,挽回僅有的顏面外,沒有任何用處。
她沒有潑婦罵街,也沒有將別逢君貶低得一無是處,她只是無情。
在別逢君有用時,她可以勉強做個好母親,可一旦別逢君沒有用,她也能干脆利落冷漠無情地將他拋棄。
連多看一眼都是浪費。
別女士來得匆匆,去也匆匆,別逢君不知道她體面地走出學(xué)校后會不會有一星半點的難過和不舍,也不知道她離開后有沒有可能為他落淚,哪怕是一滴,沒滴落下來也行。
但別逢君沒追上去。
或許在很久之前,他便看穿了這個母親的真實,即便對方做出這種行為,他竟也沒有半點意外,只有類似于“啊,真是這樣”、“終于來了”這種不便言說的感受。
可看著別女士沒有回頭的背影,他回過神時,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落了一行淚。
終究有這一行淚。
此事傳開,學(xué)校里的人越發(fā)同情別逢君,卻也越發(fā)不敢靠近別逢君。
連親生的母親都這么對待他,他真的不會黑化嗎?
原本便覺得他黑化可能性超高的眾人,覺得這種可能性又上升了一大截。
同情歸同情,性命是性命,前者怎么也沒辦法與后者相比,所有人都清楚。
其中自然也包括別逢君。
他想,再有一年,一年后自己不會再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這種情況可能會改善一點。
退一萬步講,他只想在學(xué)校好好待到畢業(yè),只要畢業(yè)就好。
為此,他辭去了學(xué)生會的職務(wù),了結(jié)了跟所有認(rèn)識的人的聯(lián)系。
或許從他被感染的消息傳來后,他跟那些人便不再是朋友。
但他喜歡儀式感,哪怕是對這些無疾而終的友誼的告別。
其中一個朋友說:“逢君,雖然很抱歉,但我終究不是圣父,而是個普通人,普通人有的特質(zhì)我都有。”
“恐懼,害怕,懷疑,揣測……就算我忍著這些情緒繼續(xù)跟你做普通朋友,想必雙方都很難受。”
別逢君看著這個唯一愿意說幾句真心話的曾經(jīng)的朋友。
“謝謝你。”
那人松了一口氣,整個人輕松不少,甚至還露出一個笑容,“你也別謝,其實我這么做也只是為了讓自己心安,雖然以后可能不會再有太多來往,但我們曾經(jīng)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我就送上一個祝福吧。”
“或許未來有一天,你真的能遇上一個圣人,他不怕你黑化,不怕你攜帶的病原,不怕流言蜚語,不怕有限的未來,還愿意理解你,心疼你,到時候,記得千萬要抓緊!”
怎么可能,怎么會有呢。
這是別逢君當(dāng)時的真實想法。
那時的別逢君表面看著完好,實際內(nèi)里已經(jīng)千瘡百孔,他其實跟別女士很像,他們都是愛體面的人。
別女士的體面是打了他一巴掌干脆決裂后離開,別逢君的體面則是無論如何都要維持住正常的外表,哪怕是表面光鮮。
可是很快,他連這點愿望都沒辦法達成。
“校長,我可能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別逢君站在校長辦公室,看著手里本不該到手的畢業(yè)證書,面色發(fā)白,連半點溫度也醞釀不出來。
校長看著眼前倔強的學(xué)生,心里也有些不忍,可這點不忍并沒有太大的作用,他是校長,要考慮的地方很多。
“別同學(xué),我也知道這事是你受了委屈,但這是校董商議后的結(jié)果。”
“學(xué)校知道這對你可能有些不公平,可你要明白,這個世上,不公平的地方還有很多,學(xué)校這樣做,也是沒辦法,希望你能體諒。”
“為了補償你,檔案里的資料成績,后面兩年都是最優(yōu),該給你的獎學(xué)金也一分不缺,畢業(yè)證書和所有檔案資料,到時間就會生效,學(xué)校會對外宣稱你在家學(xué)習(xí)。”
校長話里有話,“只要你愿意,你永遠都是s大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
言外之意,要是他不愿意,他就不再是s大的學(xué)生。
別逢君自嘲笑笑,“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聽起來很好,可校長說的那些,他本來就能做到,甚至能做得更好,那都是他能得到的。
可無論如何,校長有句話說的對,這個世上,不公平的地方還有很多。
比起徐清羽的不敢面對,徐老太太的推卸責(zé)任,同學(xué)朋友的孤立疏遠,還有親生母親的無情拋棄,學(xué)校是手段最溫柔,給他的待遇也最好的那個。
他有資料有檔案有畢業(yè)證,甚至畢業(yè)論文都有人準(zhǔn)備好,一切證件資料齊全,且都是真的,走出去,誰能說他不是s大畢業(yè)生?
可這一切,都無法掩蓋他是被學(xué)校強行勸走的事實。
走出校門,別逢君低頭看了看自己,輕笑出聲。
“我什么都有了,也什么也沒有。”
第282章 命運交響曲14
從天之驕子墜入凡塵,只需要一天。
在那之前,別逢君時常覺得自己即便并非被命運眷顧,也必然是被老天爺欣賞過的孩子。
然而從天堂掉落地獄,只需要那么短……那么短的時間。
命運輕而易舉地告訴他:你在自作多情。
命運從不會眷顧任何人,這是別逢君很久很久后才明白的道理。
它只會無情嘲笑著世人,將所有人玩弄在鼓掌間。
可是別逢君不明白,為什么是他呢?
為什么遭遇這一切的,就是他呢?
這個問題困擾他很久,直到他離開學(xué)校,也難以忘懷。
是他做錯了嗎?
是他哪里有什么不對嗎?
濫交的不是他,傷人的不是他,自暴自棄的不是他,冷心冷肺的不是他。
可到頭來,被所有人拋棄的卻是他。
為什么?
憑什么?
他不過是出手救了一個人而已。
僅僅是因為救了一個人而已……
“我問過醫(yī)生,拜過神佛,經(jīng)意或者不經(jīng)意地問過很多人,我錯了嗎?”
別逢君微微勾唇,淺淺的笑意掛在臉上,卻像是鋒利刀刃,輕而易舉劈開他人的心。
“郁止,你覺得,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哪里做的不對呢?”
他的手在輕輕顫抖,正如他的心,不如表面那般平靜。
郁止握住他的雙手,溫?zé)岬恼菩撵畛齽e逢君表面那層寒意。
這寒意不屬于自然,也并非來自于空氣,而是發(fā)自他的內(nèi)心。
一個人的心要有多冷,冷到有多痛,才能讓自己的身體發(fā)寒,即便是在陽光下也無法被溫暖半分?
郁止聲音低沉而暗啞,似暖風(fēng)中夾著沙礫,輕撫過耳畔和面頰,帶著些微癢意和溫暖。
“沒有。”
“你沒有錯。”
“即便是眾叛親離。”
“即便是命運不公。”
“你也沒錯。”
“這是客觀事實,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而被改變。”
別逢君顫抖的手漸漸冷靜了些,他的聲音帶著幾分輕嘲和茫然。
“原來,我真的沒錯……”
他自嘲一笑,“所以沒錯的我,為什么要經(jīng)歷這一切?”
“僅僅是因為老天爺喜歡看戲嗎?”
“沒有老天爺。”郁止的聲音既緩又暖,“這個世上沒有老天爺。”
“如果真的有,它不會讓無辜的人受苦,不會讓有罪的人逃脫,如果人人都求助于神佛,那我們的存在算什么?”
郁止伸手擁抱著他,這個懷抱不算暖,可奇怪的是,自被抱著后,別逢君便覺得安心,安心到想哭。
剛才他自述回憶時沒哭。
詢問求神拜佛時也沒哭。
可現(xiàn)在,被人擁抱著,關(guān)懷著,用舒緩輕柔的聲音安撫著,他卻想哭了。
眼淚無聲滑落,無知無覺,一開始別逢君自己都未察覺,直到一陣風(fēng)吹來,臉頰上傳來一股奇怪的涼意,他才恍然回神一般發(fā)現(xiàn),啊,他好像哭了。
茫然無措地愣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說話發(fā)出聲音。
郁止感受到肩上微微濕潤,也依舊沒將別逢君放開。
兩人站在一出花壇邊,路上是來往的學(xué)生和家長,見到他們擁抱,有人多看了幾眼,有人好奇,有人不喜,有人驚訝,有人偷偷拍照。
然而這一切都沒被這兩人放在眼里。
人間悲喜并不相通,卻也不需要相通,畢竟很多時候,他們不過是匆匆路過的過客,無須記得誰,也無須與誰共情。
“別懷疑自己。”
“你沒有錯。”
郁止的話似乎格外有力,他從不會自我懷疑,從不會猶猶豫豫,說的話也是那樣鏗鏘有力,雖沒有情緒激昂,振奮人心,卻無限給予他力量,讓別逢君的心也逐漸穩(wěn)固。
“曾經(jīng)有很多人告訴我,往事不可追,人要看著當(dāng)下。”別逢君輕笑出聲,似乎是覺得好笑,“可我被那所謂的往事坑害至此,一句不可追便要讓我全然放棄,放棄滿腔怨恨,放棄后來滋養(yǎng)我血肉,支撐我骨架的固執(zhí)和怨憤,憑什么?”
“他們不是我,我也從未這么要求過,他們憑什么用自己的想法要求我?”
“美好的回憶讓人回味惦念,悲傷的回憶便要讓人忘記,不覺得可笑嗎?”
別逢君目光由茫然轉(zhuǎn)變?yōu)閳远ǎ皇请S之而來的,還有那些怨憤和恨意,那些在他口中,支撐著現(xiàn)在的他還活著,而非行尸走肉的東西。
別逢君不認(rèn)為自己活該,這一切必然有個原因,可他要找誰?他應(yīng)該找誰?
按理來說,他最先找的,應(yīng)當(dāng)是最親的親生母親。
可別女士完全不想見他,每每見到這個兒子,別女士都會想起自己這么多年的培養(yǎng)和教導(dǎo)都白費,她既不甘心,卻又不得不甘心。
“我把你養(yǎng)到這么大,你卻把一切毀于一旦,現(xiàn)在還來找我是為了什么?如果你是想找我要錢繼續(xù)在這個世界茍延殘喘,那我明確告訴你,不可能!我的錢不會給你這種沒用的廢物!”
別女士對于已經(jīng)被她放棄的人說話毫不留情,哪怕對方是她親生兒子,唯一的兒子。
“同樣的,我也不要你養(yǎng)老,無論今后我們誰先死。”
聽著像是氣話,然而別逢君知道,這就是她的真心話。
別逢君聽話地離開了,他沒說自己的到來究竟是為了什么,也沒為自己爭辯什么,因為他明白,這些都沒有意義。
當(dāng)他失去作用的時候,那層表面的母子親情便被別女士冷酷地揭掉。
再無關(guān)系。
別逢君又去找過曾經(jīng)的同學(xué)朋友,不過為了他們的心思考慮,他選擇以網(wǎng)絡(luò)為媒介。
出乎意料的是,這些人都表現(xiàn)出了對他極大的同情,給予了他不少關(guān)心和鼓勵,看著情真意切,不帶半分虛假。
畢竟從別逢君身上,他們已經(jīng)得不到任何利益,這種情況下,讓他們?nèi)鲋e也沒什么意義。
別逢君很受用,他慢悠悠欣賞完那些人的安慰,才挨個發(fā)了一條新消息,令人驚訝的是,在發(fā)出那條消息后,原本熱鬧的聊天頁面竟全都安靜下來,少有的幾個回復(fù)也都是“對不起”。
【所以,為什么沒人早點告訴我呢?】
為什么沒人早點告訴他,他救的那個人有艾滋?
沒什么沒人主動提醒他,他有可能會被感染?
為什么沒人主動將一切都告訴他?哪怕是在網(wǎng)上也行啊。
從前的好人緣都是假的嗎?從前的喜歡就這么不值錢?
別逢君看似不緊逼的追問,卻將所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眾人紛紛愣住,啞口無言。
事實上,也不需要他們說什么,別逢君心里都清楚。
他們也并非一開始便知道徐清羽患病,更不知道別逢君受傷的重要性。
徐清羽昏迷之前,因為失血過多,眼前已經(jīng)模糊,隱約感覺到有人在為自己止血,卻不知道對方還受了傷。
醒來后,也不記得自己怎么來的醫(yī)院。
調(diào)查的警察們一開始也不知道徐清羽患病,是在持刀傷人的那人認(rèn)罪后才知道的,他們一開始也不知道別逢君會被感染,是在調(diào)查后才想到的。
至于其他人,知道的更慢了,而當(dāng)他們知道時,別逢君早已經(jīng)錯過了阻斷時間,這時候即便說了,也沒什么意義。
眾人啞口無言不是因為他們沒來得及在能夠阻斷時告訴別逢君,那時他們都不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他們沒必要心存愧疚。
他們心存愧疚的地方,是在他們得知這件事后,也沒有主動對別逢君說起。
所有人都緘默無語。
別逢君輕嘲笑了,他知道這些人怎么想的,不過是:別人都沒說,我要是去說了,豈不是要被很多人知道?被很多人看見?
最重要的是,會被別逢君輕易看見。
太明顯了。
很多事,當(dāng)沒人去做事,便會越?jīng)]人去做,誰都不愿意做出頭鳥。
他們都是普通人,沒人愿意當(dāng)最明顯的那個。
就像在街上圍觀人求助,當(dāng)沒人第一個出手幫助時,圍觀的眾人也不會出手,可當(dāng)有人當(dāng)了那個出頭鳥,后續(xù)便會有陸陸續(xù)續(xù)的人緊跟上,每個人都想藏在人群中,都想不顯眼,即便出事,也不會只怪罪到自己頭上。
別逢君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沒想到,自己也會被人這么對待。
不過也是,在安危面前,信任和同情不值一提。
在那之后,別逢君便再也沒有找過他們?nèi)魏稳耍H手?jǐn)財嗔诉@份僅有的,還算和善的關(guān)系。
他一個人。
他僅剩一個人。
可他仍舊沒找到想要的答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思找到了徐家。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果。
可他就是找了,就是來了。
他證件手續(xù)一應(yīng)齊全,考上教師資格證不難,難的是進入學(xué)校,許多學(xué)校難免會要體檢報告,即便有的學(xué)校不用,他也不想進入學(xué)校后成為隨時可能引爆的不定時炸彈。
從前為自己定的人生目標(biāo),不得不放棄。
當(dāng)初徐清羽出事時,徐家人都沒空,來的只有老太太一個人,而她為了避免麻煩,根本見都沒敢見別逢君。
因此,當(dāng)別逢君換了個身份出現(xiàn)在徐家人面前時,根本沒人產(chǎn)生任何懷疑。
當(dāng)初那徐奶奶那句又沒讓他救,他至今仍記在心里,清清楚楚,甚至連當(dāng)時她說話的模樣神態(tài)和聲音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一個什么,但到底是恨意居多。
尤其是見到徐家人安安心心,高高興興地生活著,似乎從前的事情沒有對他們造成任何影響。
這怎么行。
怎么可以。
他因為徐清羽被感染,而徐清羽會被感染,歸根究底是為了家里。
所以,他們憑什么能心安理得地開心生活?
別逢君一開始來這兒的想法已經(jīng)模糊不清,越來越清晰的,只有那因為看著他們毫無陰霾的生活后,止不住升起的隱隱恨意。
“或許我從前沒錯,可以后,我會錯的。”別逢君幽幽出聲。
“我想過很多次,讓他們都被感染,讓他們都嘗嘗被感染的滋味,這本來就是他們應(yīng)該承受的,不是嗎?”別逢君輕笑道。
“可你還沒有做。”郁止表情不變,似乎即便別逢君在他面前說著要做壞事,要犯罪的話,他也沒有任何反感。
“既然沒有,那就不算。”
“別把自己想得那么壞。”
“也別把自己逼得那么壞。”
別逢君面上因為嘲諷而出現(xiàn)的笑意變淡,靜靜看著郁止,面無表情。
“我從來不是什么好人。”他別開眼,移開視線,錯開郁止那雙眼睛。
“我努力上進,是因為我需要優(yōu)秀,我要吸引其他人的目光,要其他人的喜愛。”
“我救人,是因為一個樂于助人的好人,不應(yīng)該在那時袖手旁觀。”
“我不追究,是因為我跟他們一樣,表面熱情,內(nèi)心冷漠,我理解他們。”
“我來徐家,是因為這份怨恨需要一個發(fā)泄的對象,我要有恨,有一個公道,才能支撐我的精神存在并活著。”
“可是郁止。”
“你不應(yīng)該靠近我的。”
“我不喜歡圣人。”
曾經(jīng)有個朋友說過,或許會有愿意接納他的一切,愿意陪他面對一切的圣人出現(xiàn),屆時一定要好好抓緊。
那時的別逢君不相信,他不覺得這世上會有那樣的人,也不相信這個人會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更不覺得自己會需要。
可當(dāng)他真正出現(xiàn)時,別逢君才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設(shè)想的一切都不成立,計劃總比不上變化。
他既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既然如此,他便留不住郁止。
不如放棄。
正想著,忽然聽見一道輕笑聲響在耳邊。
溫柔的聲音隨著暖風(fēng)飄來,令人無法抗拒。
“別老師,誰告訴你,我是圣人?”
尾音輕輕上挑,似有些疑惑不解,又像是輕佻打趣。
待別逢君看過來,郁止才問:“圣人會想吻你嗎?”
別逢君臉色微變。
“圣人會與你這樣親近嗎?”
別逢君微微抿唇。
“圣人……會愛人嗎,會愛你嗎?”郁止的唇靠近他耳畔,呼出的暖氣輕打在是肌膚上,卻不帶半分狎昵,好似他們本就該靠得這么近。
“不會。”
“會偏愛的,便不會是圣人。”郁止輕輕一嘆,“我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喜歡一個人的凡人。”
“或許喜歡的對象特別了一點,或許這段感情不那么容易了一點,但其他的,和普通人沒什么不同。”
“別老師,你既然喜歡做一個隱沒在人群中的普通人,又怎么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接受,在你面前的,就是一段普通人的感情呢?”
別逢君心中微震,他望著郁止,微微仰頭,陽光照在他眼里,似有流光閃爍,煜煜生輝。
可他再怎么想,也無法改變事實。
事實便是,他不普通,再怎么也不會變回一個普通人,只要他存在,他便會被人排斥,被人遠離,被人孤立。
跟他在一起的,也將會受到同樣的待遇。
這樣的他,憑什么還能擁有一段普通人的感情?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郁止忽然問起。
然而他說過話的太多,一時之間別逢君也不知道他問的究竟是哪句。
見他思索,郁止也沒為難他,主動道:“愛你該愛的,恨你該恨的,沒必要委屈自己原諒,也沒必要逼著自己因為怨恨而墮落。”
郁止伸手輕撫著他的臉頰,輕輕地,帶著不必言說,便能傳遞至心底的疼惜。
“世人皆知沒有神佛,為什么還會有無數(shù)人求神拜佛?”
“神佛從來不度人,能度人的,從來只有自己。”
“他們求神拜佛,為的不過是自己心安,忘記苦難,銘記美好,也是在超度自己。”
“別老師,只要你想,你隨時都可以度己。”
不等別逢君說什么,郁止便又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想超度,也不想忘記,無論是苦難還是美好,你都要把它們記得清清楚楚,算得明明白白。”
“我也沒想過讓你放下一切,只是希望你在記得過去的同時,也不要忘記抓緊現(xiàn)在,創(chuàng)造未來。”
“因為喜歡你,我也愿意愛你所愛的,恨你所恨的,你若要公道,我便陪你討,你若只想報復(fù),我也愿意陪著你,只有一樣,我不愿意縱容你。”
“……什么?”別逢君低低的聲音帶著幾分艱澀。
“推開我。”郁止淡聲道。
我能陪你共情七情六欲,也能陪你尋找天堂走過地獄,唯有拒絕我,不可以。
一道輕嘆自耳邊響起,令別逢君耳朵癢,心也癢。
“別老師。”郁止的聲音含笑溫柔,“我這個‘圣人’好不容易下凡一趟,你可要抓緊啊,錯過豈不是可惜?”
*
“剛剛我在來的路上看到兩個擁抱在一起的帥哥,真的好帥!本來想拍照的,可惜手里拿的東西太多,根本摸不出手機,摸出手機就得把東西放下,那太明顯了。”
同一個宿舍的女生興奮地交流起來。
“我也看見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看見的那個!”另一個女生也興奮道。
“你在哪兒看見的?是不是從操場到圖書館那條道的花壇邊上?”先前的女生湊過來問。
“那不是,我是在月亮湖邊,或許不是同一對,不過,我拍了照片的,雖然可能有些模糊,但也能認(rèn)出人了。”她一邊說一邊摸出手機。
“就是就是!就是他們!”看過照片后的女生興奮地說,“能不能發(fā)照片給我?球球啦!”
傳了照片后,兩人才繼續(xù)交談起來,“他們是誰啊?怎么感覺不像是學(xué)校的學(xué)生?”
“可能是考研的學(xué)長吧?看樣子還挺像的。”
“要不咱們上論壇問問?”
“拍照片也就算了,傳上網(wǎng)不太好吧?”
她們正糾結(jié)著,有人卻沒想過偷拍對不對,已經(jīng)傳上網(wǎng)了。
剛點開論壇,就能看到上面飄著一個帶著“hot”標(biāo)簽的帖子。
【啊啊啊啊今天看到兩個好有氣質(zhì)的帥哥,難道這就是入學(xué)s大的福利嗎?!】
主樓講述了樓主作為新生前來報到時差點被一對帥哥迷暈了眼。
卻沒有放圖。
下面一水的“rwkk”,直到一個層主說她也看到了,很可能跟樓主說的同一對人。
這個層主不僅說了,還貼了圖。
因為是偷拍,角度問題,兩人模樣不是很清晰,可那個氣質(zhì)確實很好,即便圖片不清晰,也能讓人很輕易看出來。
跟之前宿舍的女生一樣,貼子里的人紛紛詢問兩人的身份信息。
【我覺得咱們學(xué)校的校草可以換人做了,跟照片里的小哥哥比起來,聞校草真的像個孩子。】
【聞校草風(fēng)評被害!】
【倒也不必如此。】
【你們知道他們是誰了嗎?這就給人按校草了?我看就是你們這群女生腐癌發(fā)作,看到兩個男生在一起就濾鏡加厚,照片那么模糊,誰知道他們臉上有沒有雀斑麻子?】
【樓上你急了你急了!】
【什么你們腐癌?我還說你普卻信呢!】
【誰說沒有高清照片?姐姐我今天正好帶了攝像機,給你們看看高清![圖片][圖片][圖片]】
【臥槽!】
【慕了……】
【別人的男朋友總是讓人嫉妒(咬手絹)】
只見圖片里的兩個人,一張是在無聲對視,一個清冷,一個眉梢眼角俱是暖意,氣質(zhì)迥異,卻格外相配,且二人眼中都有情意,不過是一個明顯一個不明顯。
另一張在擁抱,因為拍攝角度問題,看起來像在接吻。
還有一張是戴著眼鏡的青年望著天空,細(xì)碎的陽光傾灑在臉上,配合他的表情,讓他看起來有種極易破碎的脆弱。
另一人在他身側(cè),靜靜望著他,像是守候,無論是光影還是構(gòu)圖,又或者是圖片上的兩個人,都堪稱完美。
照片紛紛被下載保存,不少人把它們設(shè)置成屏保,這時的眾人只想舔圖,甚至忘了追問他們的身份,究竟是學(xué)校的老師學(xué)生還是家長?
又或者純粹來參觀的校外人員?
眾人都忘了,直到有人回復(fù)說:【等等……我好像知道其中一個人是誰了……】
不等別人追問,很快,幾個幾年的貼子被頂了上來。
【xx屆校草選舉樓】
【艸!xx年級的徐某被捅了!】
第283章 命運交響曲15
網(wǎng)絡(luò)擁有記憶,且比人腦更清晰。
不過半天的功夫,在別逢君不知道的時候,他的過往便被人重新翻開。
最開始的那個暴露他真容的貼子已經(jīng)被人舉報刪除,但網(wǎng)友會截圖,且有幾年前的貼子被翻出來,要找他的照片輕而易舉。
他的故事太具有戲劇性,讓人很難不隨著故事發(fā)生前后而情緒起伏。
在當(dāng)事人不知道的時候,為他討伐他人的樓已經(jīng)蓋了上千層。
郁止敏銳察覺到似乎關(guān)注他們的人越來越多,偷看的,圍觀的,還有假裝不經(jīng)意路過的的人逐漸增多,他微微蹙眉,握住別逢君的手,從他包里摸出口罩,親手將它給別逢君戴上。
“別老師長得太好看,為避免被更多人覬覦,還是藏起來更好。”
別逢君只當(dāng)他在開玩笑,先不說他是不是真的有人覬覦,即便真的有,也會被他身上攜帶的HIV病毒給嚇得趕緊逃離。
沒人會像眼前這個人這么傻。
沒有人。
別逢君微垂眉眼,掩住情緒,整個人顯得有些乖巧,少了幾分剛才的尖銳。
“不管是壞人還是圣人,總歸都是人,都要吃五谷雜糧,這個點了,不餓嗎?”
說罷,郁止笑了笑,牽著他的手往學(xué)校外走去。
“走吧,先填飽肚子,再來討論這些問題。”
學(xué)校外面從不缺小吃餐館,沒用多久,郁止便帶著別逢君在一家壽司店坐下,點了幾份壽司和烤魚。
這家店看起來不算老舊,卻也不是新店,別逢君記得,當(dāng)年他在時,這家店才開業(yè)不久,如今再次坐在這兒,許多陳設(shè)菜譜都有了變化。
見他有些走神,郁止想到什么,微笑問:“來過嗎?”
別逢君點點頭,卻沒說什么。
這就是家普普通通的店,哪怕它有著自己幾年前后的變化對比,依舊改變不了它只是個普普通通店面的事實。
像這樣的普通,這里附近還有許多。
“那更好,有沒有記得很喜歡吃的?好不容易來一次,怎么也不能錯過。”郁止指著桌上的菜單詢問。
別逢君心中微頓,他抬頭看著郁止,似乎要將人給看透。
“怎么了?”郁止故作不解。
別逢君微微搖頭,隨后才道:“你就只想知道這個嗎?”
在這樣一個地方,他想知道的,就只有他喜不喜歡吃什么?
“不然呢?”郁止伸手在他額頭輕輕點了點。
“別想那么多。”郁止的指腹又在剛才輕點的地方撫過。“別老師,生活就是生活,它可以很簡單,簡單到只有眼前的衣食住行,也可以很復(fù)雜,復(fù)雜到背負(fù)著一切過往。”
“該放松時放松,該享受時享受,何必弄得那么復(fù)雜?”
“我想知道的,都可以隨時直接問你,用不著占用這點吃飯的時間。”
他的話聽著輕松又隨意,別逢君也當(dāng)真沒再多思多慮,而是單純吃起飯來。
“雖然很想讓別老師盡盡地主之誼,但別老師似乎沒那個心情,不如我們一起參考,這里有沒有你以前很想去,但是一直沒機會去的地方?”飯后,郁止帶著別逢君從壽司店出來,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問。
別逢君想了想,最終搖搖頭。
“曾經(jīng)有的不一定還在,現(xiàn)在則是沒什么想去的地方。”
他離開幾年,幾年時間,給城市的變化也很大,別逢君上次回來,便覺得這個曾經(jīng)將他養(yǎng)大的土地已經(jīng)有許多地方讓他覺得陌生。
“那就隨便走走,也不一定非要去什么地方。”郁止似乎怕他丟了,一直都牽著他的手,不曾放開。
別逢君視線在那只手上停留片刻,最終垂眸不語。
不說話,便代表著默認(rèn)。
在兩人在附近閑逛的時候,s大的論壇掀起了一股巨浪。
正如郁止所想,一旦別逢君的身份暴露,許多事也會藏不住,哪怕已經(jīng)過去許多年。
學(xué)校就是個小社會,往往會有許多糾紛發(fā)生,有的不乏上升到人命。
但像別逢君這樣倒霉又可憐的,實屬少見。
過往的貼子都被翻了出來,不過當(dāng)初為了壓下這件事,讓這事慢慢淡下去,學(xué)校早就讓人刪了很多貼子,現(xiàn)在的人能夠勉強將事件還原,還是在很多不那么明顯的貼子里找到了蛛絲馬跡。
有人新開了個貼子,整理了過往事件的前因后果,將別逢君的遭遇從其中提取出來。
從前有持刀傷人、艾滋病、自殺、濫交退學(xué)這些隨便一個拎出來都能在學(xué)校掀起軒然大波的事件的遮掩下,別逢君還不算太明顯。
可現(xiàn)在,在其他事件全部淡化退出群眾視野的情況下,別逢君的經(jīng)歷便格外明顯。
貼子一出,無數(shù)人在下面留言。
【我的天,這也太慘了吧?!】
【可能是我從小順風(fēng)順?biāo)畱T了,完全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會有這樣的經(jīng)歷,如果是我,我可能會直接崩潰。】
【怎么回事,明明我覺得這位小哥哥好慘,可我仔細(xì)看了看,卻又找不到其他人太大太明顯的壞,好像所有人的行為都挺合理,都有理由,是我壞掉了嗎?】
【樓上,不是你壞掉了,而是因為本來也算不上壞,更多的是冷漠,人性涼薄。】
【不應(yīng)該啊,其他人的行為我還能理解,但是小哥哥的親媽怎么會這么對他,就算被感染了HIV病毒又怎么樣?難道被感染后就不是她親生兒子了嗎?】
【呵呵,樓上還是見識太少了,我在孤兒院長大,見過很多因為各種原因被父母丟棄的孩子,別以為所有父母都能被稱為父母,很多時候,他們只是恰好提供了一枚受精卵而已。】
【我看資料說小哥哥被退學(xué),真的假的?明明他什么也沒錯,還見義勇為,要是因為被感染被孤立就被勸退,那也太可憐了!】
【不能吧,我以前學(xué)校都有被感染這個病毒還在上學(xué)的,s大老牌名校,應(yīng)該不至于如此。】
【本人研究生,當(dāng)年也是個普通的旁觀者,默默回一句,應(yīng)該不是退學(xué),而是在家自學(xué),s大畢業(yè)生里有學(xué)長的名字。】
【那什么……見過了其他人,我竟然覺得學(xué)校的處理方式還能接受?我是不是被pua了?】
【呵呵,你們現(xiàn)在維護他,怎么以前沒動靜?過了這么久,誰知道這幾年內(nèi)他有沒有把病毒感染給別人?就算以前無辜,那現(xiàn)在他也一定無辜嗎?別同情錯了人。】
【樓上爬!】
【怎么哪兒都有你,真是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聰明是吧?】
【你們別覺得我危言聳聽,看看他現(xiàn)在不是回學(xué)校了嗎?誰知道他回學(xué)校是為了什么?萬一是報復(fù)投毒呢?】
底下有罵人的,也有猶猶豫豫跟著剛才那人說話的,還有更多渾水摸魚的。
貼子從交流同情變成掐架,一直在首頁飄了一天。
直到傍晚,校長在別人的指示下,看到了這個貼子。
他先是一愣,顯然沒想到,時隔這么些年,竟然還有人會提起這件事,他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翻了翻,便從中了解到了前因后果。
他看著屏幕上別逢君沒來得及遮擋的那張臉,神色有些恍惚,一切仿佛回到了當(dāng)年。
對于別逢君這個學(xué)生,校長也有所耳聞,不過當(dāng)時盡管聽說過,卻也沒怎么在意,真正認(rèn)識對方,還是在那場勸離里。
校長摘下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上后,才輕嘆口氣,關(guān)上了手機。
*
為了照顧別逢君的心情,郁止沒想著趕緊帶著人離開。
為什么要離開,做錯事的不是別逢君,對人有虧欠的也不是他,即便要走,該走的也不應(yīng)該是他。
既然來了,就不著急離開,而是坦然面對,抬頭挺胸走在這片土地上,告訴自己,他不欠任何人。
兩人住在酒店,訂的兩人標(biāo)間,夜晚躺在床上,郁止想起白天學(xué)校里的異樣,打開手機找到論壇,在上面逛了逛,果不其然看見了跟別逢君有關(guān)的貼子。
或許是因為事情早就過去了很久,事情鬧得也沒有幾年前大,上面又沒人吩咐,因此論壇里的貼子也沒有刪。
郁止翻了翻,發(fā)現(xiàn)還好,雖然總有一些被害妄想癥認(rèn)為有人要加害他,但更多的人都是正常的普通人,見到了不平事,很多的還是為此打抱不平,即便只是在網(wǎng)上,在口頭上。
第二天,郁止再次看了看收藏的貼子,發(fā)現(xiàn)并沒有變幻方向,沒有反轉(zhuǎn),不由緩緩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笑什么?”別逢君從洗手間出來,淡聲問。
郁止伸手將手機屏幕擺在他面前,玩笑道:“別老師,你魅力這么大,這讓我怎么辦?只想把你拴在身上,不讓人走。”
別逢君沒看他,擔(dān)心只要看一眼,便舍不得移開視線。
他將目光落在郁止手里的手機上,只一眼,便頓住。
他皺著眉把手機拿過來,滑動著翻了翻,最終輕笑一聲,將手機還給郁止。
“有什么意義?”
這么些年過去。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都換了好幾茬,早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些人。
即便同情,即便憐憫,即便在這貼子里為他打抱不平,又有什么意義?
“不想看嗎?”郁止問。
別逢君淡淡道:“不想。”
“我是說……”郁止抬頭望著他,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意,“不想看他們是怎么評價你的嗎?”
“我知道,這些人不是當(dāng)年那些,乍一看似乎沒什么意義,”
“可我也記得,某人之前還總纏著我問,自己有沒有錯,現(xiàn)在有很多人都在說你無辜,你沒錯,不想看看嗎?”
別逢君指尖顫了顫,眸光微動,望著屏幕的方向有了些許變化。
郁止伸出手,將他拉到身邊坐下,“提前說好,這世上總有許多人,懷著不同的想法,說的話有好聽的,也有不好聽的。既然要看,那便一起看了吧。”
說罷,他當(dāng)真陪著別逢君一起瀏覽起來。
一開始的樓層還是很和諧的,要么科普要么同情別逢君,可隨著看到的人越來越多,下面的留言也越來越多,便有一些不和諧的聲音出現(xiàn)。
可奇怪的是,別逢君發(fā)現(xiàn),他對這些話竟沒有太大的感覺,是因為他曾聽過許多,見過許多嗎?
還是因為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有了一顆并不會被這些人這些話傷到的心?
又或者……是因為這些人并非當(dāng)初的那些人?
他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面前的這些,似乎并不那么可怕。
“夠了,不用看了。”他按住郁止的手,停下他滑動的動作。
郁止側(cè)頭看他,“為什么?”
別逢君抿唇沉默半晌,許久才道:“謝謝你。”
郁止微笑,“謝我什么?”
側(cè)頭看向他,別逢君的目光似乎比剛才清晰了不少,半晌,才淡淡道:“謝謝你……”
“我好像不需要別人的認(rèn)同了。”
在明白并且堅定地知道,自己沒有錯,有錯的不是他,逃避的不是他,推卸責(zé)任的不是他,最先背叛的不是他之后……其他人的認(rèn)同似乎也并沒有那么重要了。
為什么許多人總會在意他人的評價和看法?
他們想要的,歸根究底其實是對自己的肯定,至于這個肯定是來自于自己,還是來自于他人,其實并不重要。
只是許多人往往自我懷疑,沒有堅定的內(nèi)心,即便面對正確的結(jié)果,也會懷疑動搖,往往想要尋求他人的肯定。
曾經(jīng)的別逢君只身一人,被命運玩弄,被整個世界拋棄,他沒辦法不自我懷疑。
為什么是自己?
為什么他要遭遇這一切?
一個人的力量,在整個世界面前太過弱小,弱小到即便是正確,他也不敢確定。
可如今,他并非孤身一人。
一條路上哪怕再難再苦,可只要有人陪伴,似乎都不再孤獨。
別逢君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幸運,或者說,這份幸運能不要一直保留下去,但他見過,品嘗過,便不后悔。
“別老師,有個秘密很想告訴你。”郁止含笑看著他,聲音溫柔得不像話。
別逢君挑眉看去,雖沒問,可想知道的表情卻并未掩飾。
“現(xiàn)在的你像在發(fā)光。”郁止低頭附在他耳邊,溫言軟語。
那好似是一種久違的,柔和的光芒,有點像月亮,清冷又皎潔。
月光總配合著夜晚出現(xiàn),光明也總被黑暗所襯托。
甘甜總是在苦澀中加倍,溫暖也往往在寒冷中更明顯,更令人珍惜。
“怎么辦。”郁止望著他的目光從未移開,聲音卻染上一絲苦惱,“忽然想吻你。”
別逢君下意識轉(zhuǎn)頭看他,后者不閃不避,雙唇不經(jīng)意地擦在一起,別逢君慌忙后退,思索有沒有哪里破裂,有沒有血腥味,不等思索個所以然,便覺得一股不輕不重的力道作用在他的后腦,將他整個人往前一帶。
“再告訴你一個秘密。”郁止與他雙唇相貼,含糊道,“我不怕跟你分享同一種病毒。”
*
自上午過后,別逢君半天沒搭理郁止,表情也不太好,看起來心情也不太好的樣子。
郁止怎么哄,他都不跟他說話,似乎要將冷戰(zhàn)進行到底。
直到此刻,郁止不得不承認(rèn),剝?nèi)睾偷膫窝b,現(xiàn)在的別逢君真的冷漠又心狠,說冷戰(zhàn)就冷戰(zhàn)。
不過,想到冷戰(zhàn)的最終原因,郁止還是忍不住自眼里泄露出些許淺淺的笑意。
“別老師,別生氣,我以后會注意,不信的話你可以監(jiān)督。”
別逢君才不信他,這人每次都說親就親,他就不怕哪次自己有傷口暴露,害得他被感染嗎?
從郁止的言行上來看,他好像真的不怕。
可是……
他害怕啊。
別逢君覺得自己是個渾身帶著腐蝕性毒液的怪物,怪物遇上了一堆珍寶,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不敢觸碰,就怕毒液傷到珍寶的一星半點,可珍寶卻非要往他懷里跳,似乎還將這毒液當(dāng)成游戲。
別逢君深吸一口氣,不是很想跟郁止說話。
兩人從酒店出來,別逢君的腳步很快頓住。
郁止走到他身邊,看著站在不遠處,戴著眼鏡的老頭,早已經(jīng)查過別逢君經(jīng)歷的他很快想起眼前這人是誰。
老頭穿著款式新穎,看起來也很新的中山裝,眼鏡兩側(cè)的鏡鏈隨著人的走動微微晃蕩。
他穿得很正式,看起來似乎很重視這次見面。
別逢君卻態(tài)度平淡,除了一開始的詫異外,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一只手主動拉住郁止,另一只手整理著口罩,將它戴上,側(cè)身要錯開對方走過。
在擦肩而過時,老頭微微一嘆,無奈道:“別同學(xué),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機會,跟你聊聊?”
s大校長無奈一笑,“或許你不想見到我,不過我想,我應(yīng)當(dāng)欠你一句道歉。”
*
校長也是從老師做起來的,他教書幾十年,然而老了老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忘記了許多。
酒店大廳,郁止坐在雅座上,給桌上三人分別倒了一杯茶水。
別逢君一直注意著他,伸手想要幫忙,卻被郁止阻止,他的動作沒有郁止快,在沒反應(yīng)過來時,桌上三杯茶已經(jīng)被倒好。
校長將這一幕看在眼里,表情不變,“先賢曾說有教無類,我們本該繼承先賢之說,將之發(fā)揚光大。”
他以前也是這么想,更是這么做的。
可當(dāng)權(quán)利越大,責(zé)任越大時,他便不得不多方面考慮。
“我錯了……”他長嘆一聲,“對不起,我為我當(dāng)年勸離你的事道歉。”
別逢君沒什么反應(yīng),像是沒聽見這句話,又像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先開口的反而是郁止。
他微微一笑,笑容卻有些冷淡,“校長是因為學(xué)生重翻舊賬而道歉,還是因為真心悔過?”
校長有些意外他會這么問,可意外過后,便是更為坦然。
他無奈一笑,“實不相瞞,都有。”
新生入學(xué)被人翻出這么一件事,多少會對學(xué)校有些影響,對參與其中的人,包括他自己,也會有影響。
如果事情鬧大,學(xué)校被逼非要給個交代,被推出去的多半是他。
當(dāng)然,事情極大概率不會走到那一步,他也不必貸款焦慮。
促使他走這么一趟的,更多還是因為見到了現(xiàn)在的別逢君。
當(dāng)初為什么要勸走別逢君?
因為學(xué)生和學(xué)校都害怕,怕他黑化,怕他惡意感染他人,不用懷疑,如果別逢君真想這么做,即便他們在他身上24小時安裝監(jiān)控設(shè)備,也無濟于事。
沒辦法,學(xué)校商議后,才給出勸離的辦法。
當(dāng)時的他們想的很簡單,就算別逢君想要報復(fù),也別在他們學(xué)校。
從理論上來講,他們的行為也是為了保護其他學(xué)生的身心,為了學(xué)校的名譽,為了給其他學(xué)生創(chuàng)造更好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和安全保障,無論怎樣,都沒有多大錯誤。
可多年后再見,看著面前的別逢君,他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他們錯了。
“你很好。”他嘆息道。
“你很厲害。”
即便面對這樣的苦難和困境,也沒有自暴自棄,報復(fù)社會,傷害他人。
當(dāng)年他們以別逢君可能黑化報復(fù)為前提,徹底將他踢出學(xué)校,可現(xiàn)在他以這樣的姿態(tài)回來,不需要說什么,只單純站在那兒,便是對他們的嘲諷。
看啊,你們不是覺得我會變壞,會犯錯嗎?
可我現(xiàn)在沒有。
那錯的就是你們。
郁止感覺到自己放在腿上的手被別逢君握緊,極大的力道讓身體感覺到些許疼痛。
他表情不變,只是用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別逢君的手背。
別逢君保持著平靜淡定,似乎并未將校長的話放在眼里。
校長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不過這都不妨礙他道歉。
他站起身,對著別逢君呈九十度鞠躬,“雖然不知道能補償你什么,但希望你能接受這份歉意。”
不必原諒,只是接受。
傷害已經(jīng)造成,過往不可更改,那便不必原諒。
只要不想,便可以不原諒。
直到校長離開,別逢君都還抓著郁止的手。
只是這時,他的手正在不斷顫抖,不如他的表面平靜。
郁止掙脫他的手,轉(zhuǎn)而將其握住,似乎這樣便能給予他力量和安慰。
“郁止……”別逢君聲音極低極輕。
“郁止……”他深深吸氣。
“我在。”郁止聲音里的沉穩(wěn),似乎也將別逢君聲音里的激烈沖散。
半晌,別逢君逐漸平復(fù)方才有些紊亂的心跳。
他轉(zhuǎn)頭望著窗外,s大學(xué)校依舊人來人往,正如多年前,他也曾是其中一員,滿懷希望進去。
一別經(jīng)年,仿佛從未改變。
“我第一次……”他語氣好笑,眼中卻蓄起了水光,“慶幸自己什么都沒做。”
得到肯定,似乎他從前的掙扎都有了意義。
第284章 命運交響曲16
別逢君曾以為自己不需要道歉,當(dāng)傷害已鑄成,即便有再多的道歉,又有什么用?
他用冷漠偽裝,表現(xiàn)出的不屑一顧甚至連他自己都差點騙過去。
可假的就是假的。
當(dāng)一個人表現(xiàn)出越不在意,往往心里就越在意,越不想要,便會越惦記。
別逢君不惦記,他只是從不提起,從不掛心。
可這并非是不想要。
輕飄飄一句歉意,對方說得容易,旁觀者看著也鄙夷不屑。
道歉有什么用?如果有,那要警察做什么?一句道歉便能抵過曾經(jīng)造成的傷害嗎?想想也不可能,說這一句道歉,能對人有什么損失嗎?
沒有。
校長還是校長。
無論是金錢、地位、還是名譽,都沒有半分損失,用某些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這份歉意并不值錢。
不僅如此,校長還能從中獲得心靈上的解脫和放松,他不僅沒有損失,甚至還有收獲,這讓這份道歉顯得更為廉價。
可即便如此,它依舊那么重要。
任何一種事物,對于不同的對象來說,意義和重要性本就不同,又怎能用同樣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待。
于別逢君而言,這不僅僅是道歉,還是對他曾經(jīng)苦苦掙扎于深淵的敬意。
原本黑暗的路途,回首望去,卻見天邊出現(xiàn)一絲光明,將來時暗無天日的路途照亮一個輪廓。
光明與黑暗本就對立,唯一交匯之時,叫做晨曦。
別逢君看到了。
郁止伸手理了理他的額發(fā),其實他更想親吻他的額頭。
“別老師,你真的好容易滿足。”容易到令人心疼。
在黑暗待久了,這么一點轉(zhuǎn)變便能激動至此?
就這樣,還說自己不是好人?真可愛。
郁止笑了笑,湊到別逢君耳邊,“如果早知道你這么容易滿足,或許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別逢君不明白這其中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郁止扣著他的后腦勺,將他整個人攬在懷里,低頭輕聲在他耳邊道:“一句道歉便能令你瓦解心防,那我要是一直對你說我愛你,百次不夠就千次,千次不夠就萬次,是不是你早就心軟了?”
別逢君心頭一跳,難以抑制的悸動自心底發(fā)出并傳遞,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才堪堪忍住心底的沸騰。
何須百次千次萬次,僅僅剛才那看似不經(jīng)意的一句,便令他差點潰不成軍。
郁止側(cè)頭在他耳畔吻了吻,“別老師,我都這樣了,你還不給個肯定的名分嗎?”
別逢君不敢抬頭看他,心跳卻忍不住紊亂起來。
他咬咬唇,半晌,才小聲道:“你要什么名分?”
郁止聲音不疾不徐,不甜不膩,有的更多是沉穩(wěn)鄭重。
“一個能讓你我堅定不移地、不離不棄地相擁同行的名分。”
別逢君忍住心動,他深吸一口氣,低喃半晌,最終還是忍住了那些想要說出口的話。
郁止看他半晌,卻見他低頭不語,不由微微一笑,輕嘆道:“也罷,就讓你再做一回縮頭烏龜好了。”
別逢君:“……”
好想反駁自己不是縮頭烏龜,也不要做縮頭烏龜,然而話到嘴邊又往往被他咽了回去。
無論再怎么不承認(rèn),實事也是如此。
他就是。
越向往光明,便越畏懼光明,以至于再見到它,面對它時,一言一行都格外小心翼翼,就怕眼前的這抹光破碎。
“你等等……”
“再等等……”
他閉了閉眼,余下卻不再言語。
郁止輕拍了拍他的后背。
“走吧。”
“再晚一點,學(xué)校人就多了。”
昨天說過,今天要再逛一天的,沒有昨天的行止匆匆,也沒有昨天的過往敘敘。
“不必了。”別逢君睜開眼,輕笑一聲,“不需要了。”
很多時候,人惦記著一件事,都是梗著那口氣,可當(dāng)這口氣呼出,原本耿耿于懷的東西,也都變了模樣。
“我們走吧,以后都不再來了。”
從今往后,這里于他皆是陌路。
他曾經(jīng)是這里的學(xué)生,僅此而已。
*
感謝現(xiàn)代社會便利的交通,沒用兩個小時,郁止和別逢君便在當(dāng)天回到了a市。
郁止堅持送別逢君回家,美其名曰要看看他住在哪兒,認(rèn)認(rèn)門,今后更方便上門。
別逢君卻知道,這人早就將他的住處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說不定背后還早就跟他的房東搭上話。
不過,他卻還是帶人來了。
老舊的自建房管理松散,或者說根本沒人管理,屋子里的也沒什么裝修裝飾。
別逢君原本便沒打算在這兒長住,不過是個臨時落腳的地方,便也沒多上心。
此時讓郁止進來,才后知后覺感到有些窘迫。
“這里太簡陋了。”他動了動唇,有些想說下次換個地方,然而最終還是將話咽了回去,總覺得說出來有些刻意。
“我家不簡陋。”郁止卻接下話來,然而僅僅這么一句,便令別逢君頓住,一時無言。
郁止卻繼續(xù)道:“我爸媽的那套房子還空著,沒人住,如果你不想住別人住過的地方,那也可以商量買一套新的,最好離他們近一點,我多年沒回來,如果住得太遠,他們恐怕不會同意。”
郁止緩緩說著對于日后的計劃打算,雖未說明,卻能令人輕易聽出來,每一句每個字里都有別逢君的身影。
無論現(xiàn)在還是未來,他從未想過將他丟下。
別逢君看了看郁止,“好像很少聽你說起過去。”
郁止表情微頓,隨后笑道:“我的過去?沒什么好說的。”
“普普通通地上學(xué),普普通通地出柜,普普通通地跟家人和好,唯一不普通的,大概就是遇見你。”
郁止輕笑一聲,似乎真的沒將過去放在心上。
別逢君卻垂了垂眼眸,低聲嘀咕,“遇見我有什么不普通的?”
他想不出怎樣的經(jīng)歷才能培養(yǎng)出一個郁止,想不出怎樣的環(huán)境才能讓郁止成長為現(xiàn)在這樣的人。
不知怎的,他竟有些能與郁止父母共情,如果他也有這么優(yōu)秀的一個兒子,大約是舍不得讓他跟一個注定沒有后代的男人在一起,更不用說,還是他這樣連未來都沒有的人……
手上傳來一陣灼燙,驚得別逢君驟然收手,熱水溢出杯子,別逢君趕緊抽出桌上的紙巾擦了擦。
好不容易將桌上的水漬擦干凈,杯子卻又是滿杯,想喝都不方便。
“怎么這么不小心?”郁止抬起他的手看了看,被燙得通紅,好在縮得快,將手放在水龍頭沖洗,嘩嘩的水流聲遮掩住了別逢君的聲音,郁止卻依舊聽得很清晰。
“郁止。”
“你知道感染HIV病毒的人,還能活多久嗎?”
*
晚飯上桌,郁母看著掛斷的手機,忍不住跟女兒抱怨,“你弟弟這是怎么了?三天兩頭跑出去,這么久都不回來,這是把家里當(dāng)成賓館了?”
郁雯摸了摸閨女的頭,囑咐她快吃。
丈母娘說小舅子,黎望附和不是,反對也不是,只好跟閨女一樣,安安靜靜吃飯。
“您管他,他都奔三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郁雯給親媽夾了兩筷子蝦,企圖用這個堵住她的嘴。
郁母被閨女夾菜也覺得委屈,“我這不是關(guān)心他嗎,之前說什么有對象了,現(xiàn)在都沒見到一個人影,這是還談著還是吹了,總該說一聲啊。”
“我就說他們這個不靠譜,連結(jié)婚證都沒有,這哪能靠得住,指不定被人騙身又騙心,就看上他長得好又好騙呢。”
郁雯差點沒笑出聲,“看不出來,您還想得挺多。”
郁母來了精神,“那是當(dāng)然,你別不信,別看你媽不懂什么新潮東西,我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米還多。”
“就你弟弟這模樣,一邊說有人了,一邊又不把人帶回來,要么是還沒追上,要么就是對方有什么問題,不然就憑你弟弟那敢主動跟我們出柜的模樣,哪里會這么顧東顧西,天天往外跑?”
郁雯想了想,別老師為人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難道真是沒追上?
“才不是嘞,別老師也喜歡舅舅。”飯桌上,黎知新小朋友語出驚人。
黎望微微瞪眼,似乎沒想到黎知新會說起別逢君,仔細(xì)一想,頓時明白了什么。
不等郁雯阻止,郁母便坐到外孫女身邊,“新新剛才說什么?什么別老師喜歡你舅舅?你舅舅喜歡的人是別老師?”
黎知新老實點頭,“是啊。”
郁母忍住激動,“新新你可不能胡說,別老師那樣的人,怎么會是同性戀。”
黎知新不敢了,嚴(yán)肅道:“我不騙人!外婆冤枉我!”
郁母哈哈笑了兩聲,“好好,外婆錯了,那新新就給外婆講講,你舅舅跟你別老師怎么回事啊?”
她跟郁雯一樣,信任別逢君的人品,且有老師這個職業(yè)濾鏡加成,對別逢君感官很好,也想著如果真是他們在一起,那似乎也挺好的。
可萬一不是呢?
萬一別逢君不喜歡她兒子,是他兒子一頭熱那可怎么辦?
還沒確定,郁母便已經(jīng)開始為自己兒子擔(dān)心起來了。
還好還好,在黎知新嘴里別逢君不是不喜歡郁止,而是喜歡口是心非,郁母頓時放心不少。
覺得有戲,心情也高興不少。
雖說她不喜歡兒子是個同性戀,可既然他都鐵了心改不了了,那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他能安定下來。
傍晚散步,郁母又在小區(qū)里遇見了對門的徐奶奶。
不知怎的,徐奶奶最近心情不好,常在小區(qū)里走。
郁母習(xí)慣性打招呼,“徐姐,在散步呢?”
徐奶奶見到是她,也忙揚起一個笑臉,“是啊,吃飯了嗎?”
郁母牽著黎知新的手往回走,“吃了,這就要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啊。”
兩家人低頭不見抬頭見,她跟徐奶奶的關(guān)系不好也不壞,就是不太親近得起來。
主要還是徐奶奶不喜歡同性戀,在郁母說起自己兒子時,徐奶奶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同性戀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多人都亂來。”
“你可要約束好孩子,不能害了他們。”
這話落在郁母耳朵里,不就是指著郁母的鼻子罵她兒子在外面亂來嗎?
因著這事,哪怕兩家孩子玩得好,郁母跟徐奶奶的關(guān)系都不咸不淡,徐奶奶沒有認(rèn)識的人,倒是想跟郁母親近,不過郁母熱情不高。
她不喜歡詆毀她兒子的人。
見她們上樓,徐奶奶也跟著一起,她實在是沒幾個能說話的人,因而哪怕郁母態(tài)度冷淡,她也依舊有話說。
只是每當(dāng)郁母說起兒子,徐奶奶都要反復(fù)提醒。
“不能搞同性戀。”
“不能跟別人亂來。”
“會得病的。”
她憂心忡忡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說的是她兒子,郁母實在忍不住,懟道:“徐姐行了行了,看不慣我兒子接受不了同性戀就直說,別這樣一副打著為我好的態(tài)度,怪惡心人的。”
她原本也不太能接受兒子是同性戀,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郁母弄得逆反心理,越來越接受這回事。
“我跟你說吧,我兒子都有對象了,又不是所有同性戀會跟人亂來,這倆就沒有關(guān)系,異性戀亂來的也不少,怎么就指著同性戀說了?會亂來的跟他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沒關(guān)系,真亂來的,那也只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那種人。我兒子怎么樣那都是我兒子,用不著別人指手畫腳!”
說罷,郁母便拉著外孫女回家,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
徐奶奶站在走廊里,有些手足無措,聽著郁母的話,她忍不住想到了小兒子,一時又氣又想哭。
她怎么了?
她也只是好心罷了。
徐奶奶回到家,啐了一口,“什么人啊!”
低頭看著黎知新,有心想讓孩子別跟對面玩得太好,想了想,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算了,大人的事,把小孩子牽扯進來做什么。
她揉了揉外孫女的頭,去衛(wèi)生間給孩子接水洗漱。
郁母心情不好,晚上忍不住給兒子打了個電話。
郁止睡在床上,手機開著外放,郁母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怼?br />
“你沒看見那人什么樣,就差直接說你在外面鬼混了,兒子,你媽我可是為你據(jù)理力爭,堅決不承認(rèn)你是那種人,你也要給你媽我看看啊。”
“你也別騙我,我都聽新新說了,你喜歡的就是那個別老師是吧?我看人家也挺好的,真要是定下來,那也別耽擱了,把人帶回家給爸媽看看,也好讓我們放心……”
郁母的聲音絮絮叨叨,卻不難聽。
等電話掛斷,郁止才好笑地望著另一邊的別逢君。
“怎么辦別老師,要是不帶你回去,恐怕我得被我媽說沒用了。”
“為了我的面子,跟我走嗎?”
*
郁止的面子是什么?別逢君之前從沒有見過,只覺得這人忒不要面子,現(xiàn)在也一樣。
不過從前面對不要面子的郁止他尚且能狠心,現(xiàn)在卻不能了。
某人故作可憐,還真讓別逢君心軟答應(yīng)。
或許其中還有其他原因,但歸根究底,還是因為眼前這個人。
有時別逢君都在想,自己還掙扎什么呢,不如直接答應(yīng)了這人。
既然相愛,既然不愿意分開,那與交往又有什么區(qū)別?何必僅僅抓著那名分不放。
可心里卻告訴他,還不可以,還要等等。
至于等什么,大概是他能徹底放下,撿起勇氣的時候吧。
“郁止,你知道感染HIV病毒的人,還能活多久嗎?”
那日的問話言猶在耳。
郁止的回答他也不曾忘記。
“那你知道人的思維能夠存在多久嗎?”
“……”別逢君沒有回答,他不知道郁止說的思維是指什么。
“從生物學(xué)上講,當(dāng)身體和大腦死亡,這個人也就不在了,他的思維不再存在,不再運轉(zhuǎn),他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
“從神學(xué)上講,肉體死亡卻不影響靈魂,靈魂存在,他的思維就還在運轉(zhuǎn),直至靈魂消亡才停止。”
“可從歷史學(xué)上講,人類的思想可以被記在紙上,體現(xiàn)在文字里,畫里,音樂里,從前的書籍紙張,現(xiàn)在的錄像影音,都能記載他的思想。”
見別逢君愣愣不說話,郁止才一改剛才的正經(jīng),輕笑一聲,將他抱住,溫聲低語:“我只是想說,無論從任何方面看,肉體的死亡都是最微不足道的,只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愛喜歡的人,即便生命短暫,也依舊明媚燦爛。”
“人類生命很短,很短,可他們依舊存在了這么多年,數(shù)千年前的人說的話尚且能流傳至今,若是有朝一日真的不在,那也沒有關(guān)系。”
或文字,或影像,或回憶,總有東西記得你愛我。
我也愛你。
*
周末這天,郁止帶著別逢君回家,順便給兩個小學(xué)生上課。
黎家還好,徐家那邊別逢君其實并不想去。
他甚至有些后悔,當(dāng)初為什么不在徐媽媽委婉要停課時答應(yīng)下來。
他可以跟學(xué)校陌路,卻不代表他愿意無視徐家。
如今每踏進郁家一分,每呼吸一口他家的空氣,對他而言都是折磨。
心里琢磨著怎么推掉這份工卻不引人注意時,依舊盡職盡責(zé)地教徐盼舟了課程。
“別老師,我聽新新說你跟她舅舅在談戀愛,真的嗎?那我以后是不是能經(jīng)常看到你了?”徐盼舟眼含期待。
別逢君眨了下眼睛,淡淡嗯道:“上課不說私事。”
可是下課你就走了啊!
徐盼舟有些苦惱,如果別老師能留一會兒跟他說話就好了,上課時間過得好快。
別逢君卻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慢得期間徐奶奶送了兩次飲料,一次水果,一次零食。
短短一個小時,被她影響得仿佛過了大半天。
別逢君表情不太好,他看得出來,徐奶奶每次進來雖然都是跟徐盼舟說話,可視線余光卻更多落在他身上,假裝不經(jīng)意地注意著他,眼神里是隱隱的警惕。
這讓別逢君反感又厭惡。
這算什么?
擔(dān)心他這個同性戀會帶壞她才上小學(xué)的孫子嗎?
無論從前還是現(xiàn)在,他都沒想害徐盼舟,對方倒是先防備起來了。
別逢君心里冷笑,時間一到轉(zhuǎn)身就走,沒再多停留片刻。
等他離開,徐奶奶才稍稍松口氣,她忍不住問徐媽媽:“這個別老師是誰介紹的?對方是什么人?怎么能介紹這種人給小孩子上課?教壞孩子怎么辦?”
徐媽媽不喜歡她的態(tài)度,“媽你說的什么話,什么這種人?怎么就教壞了?人家老師上課挺好啊。”
她知道,自從小兒子死后,原本就不接受小兒子是同性戀的徐奶奶就越發(fā)不待見同性戀起來。
她私心里認(rèn)為,小兒子就是因為是跟同性上床才會被感染,如果是異性戀,跟女人睡,肯定不會出事。
兒子沒了,還是為了這個家,她怪不了任何人,可到底總要有一個東西,來寄托她的怨恨,找來找去,也只有同性戀何時。
可你怪就怪吧,悄悄的誰也不知道,跟人說什么呢?
而且還是同樣有同性戀的人家。
把鄰里關(guān)系都鬧僵了怎么辦。
郁母算是徹底不跟徐奶奶說話了,見到面都懶得搭理,她今早買了不少菜,打算好好招待兒子和他對象。
“我來幫您。”郁止回來后,見狀上前。
“你忙你的,人呢?”郁母沒看到別逢君,問道。
“在對面上課。”郁止走過來幫忙。
“哦,那你這是……”
“就真的定了?”
郁母再次問道。
郁止笑而不語。
見狀,郁母也沒能再說什么,只是想了想,試探問道:“之前就聽你說要帶人回來,怎么現(xiàn)在才答應(yīng)?”
“是不是有什么事?”
年輕人怎么戀愛郁母是不清楚,可郁母卻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人,會拖這么久,一定有原因,之前沒跟人透露,也是想私下問問。
郁止洗菜的動作一頓。
片刻后,他關(guān)掉水龍頭,安靜的空間里只能聽見他的說話聲和切菜聲。
“媽,如果我想跟一個身體不好,不能時刻親密,不能有性生活,甚至壽數(shù)不長的人在一起……”
“您會怎么樣?”
第285章 命運交響曲17
哐當(dāng)!
手里的刀掉在案板上,郁母慌忙撿起來,受驚般地后怕道:“怎么就掉了呢,你就是不聽話!改天看我新買一把,把你給換了!”
郁母憤憤的聲音還有些不勻,像是壓抑著什么。
郁止聞言輕笑一聲,“媽,菜刀您可以隨便換,兒子可不好換。”
“你還說!你還說!”郁母聞言也不憋著指桑罵槐了,直接對著郁止道,“我就知道你憋著肯定沒好事!”
她眼里是藏不住的難過和緊張擔(dān)憂,好半天才忍住眼淚不下來,“你快說說,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無論如何,這都是她兒子,她能真的不在乎嗎?
乍一聽聞他說這種話,她哪能放心,即便真要趕這個不聽話的東西走,那也要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事啊!
郁母的手都在顫抖,差點沒拿穩(wěn)刀。
郁止走上前,從她手里拿過刀,擔(dān)心她情緒不穩(wěn)會不小心傷到。
他努力放松表情,想要告訴郁母,不是什么大事,并不嚴(yán)重,不過是他喜歡的人,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有那么一點點特別。
然而再怎么想寬慰郁母,這事說出來,普通人都會擔(dān)心不放心,何況是當(dāng)事人的親生母親。
原主比別逢君幸運,有關(guān)心他的家人,有疼愛他的父母,可這也導(dǎo)致他不得不在意他們的想法。
“你快說啊!”郁母有些著急,她擔(dān)心兒子是遇上什么事,不聽到個結(jié)果就不放心。
郁止笑了笑,“媽,不用那么緊張。”
“讓我不要緊張,那你倒是說啊!”郁母都快急死了,這兒子就這么拖沓,讓人恨不得分分鐘撬開他的喉嚨。
“我說了,您可別著急。”郁止淡淡一笑道,“我喜歡的人,他身體有點問題,可能不那么讓人滿意。”
郁母一聽是別人有問題,不是郁止,她忽然松了口氣。
“你真是……想要嚇?biāo)牢揖椭闭f!”郁母一副松懈的模樣,讓郁止不由莞爾。
郁母從他手里搶過菜刀,“走走走,讓開掉,礙手礙腳!”
郁止無奈后退,見她是真的情緒穩(wěn)定,不會因為激動而讓自己受傷,才放下心來。
“從小你就很聽話,很乖,別人家小孩兒在玩泥巴打水仗招貓逗狗的時候,你從來沒讓人擔(dān)心。”
“那時候我還很欣慰,覺得自己要教出個聽話懂事的乖兒子。你不讓人擔(dān)心,我們放在你身上的心思不自覺少了很多。”
“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他懂事是懂事了,卻也比別的孩子更獨立自主,平時看不出來,可一旦有什么大事,他與家人意見相悖的時候,往往不會輕易妥協(xié)。
從前出柜是,現(xiàn)在找個對象也是。
郁母難過地像要哭出來,“我能怎么辦呢?我們能怎么辦呢?”
“你又不聽話……”
可總要有一方妥協(xié),否則這日子怎么過下去?
“你說你,是不是真的固執(zhí)不肯改?是不是認(rèn)定了那個人?”她最后一次問郁止。
郁止什么也沒說,只是無奈地笑笑。
看出他態(tài)度堅決,郁母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早在很多年前,她就知道,這個兒子是沒辦法掌控的。
可為什么要掌控呢?
這些年來,對方一個人在國外也能好好生活,充分證明了,不聽他們的話,沒有他們照顧,他也能過得很好。
這不就很好了嗎?
很多時候,父母對孩子的掌控欲正是來自于他們對孩子的不放心,他們并非全知全能,不知道什么路走得最輕松,最安全,只能用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來約束子女。
可當(dāng)孩子證明自己選的路也能走得很好,能好好照顧自己,能穩(wěn)定平安快樂地生活時,這一切都迎刃而解。
“能……跟我說說嗎?他身體到底哪里不好啊?”
郁母猶豫著開口,她既擔(dān)心兒子不想說,可更擔(dān)心自己不知道的事。
心說別老師看著挺好的啊,怎么就有問題呢?
還是說,兒子說的人不是別老師?
不可能,人都帶回來了,不可能不是他。
郁母心中肯定地想。
郁止也沒賣關(guān)子。
他不覺得這事應(yīng)該隱瞞,也不覺得這事需要隱瞞,雖然說開后在日常生活里有些阻礙,但坦誠是人與人相處會最舒適的條件。
何況是親人。
郁止沒想過一直隱瞞下去。
HIV是什么,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尤其是上了年紀(jì)的人,可艾滋病是什么,基本沒人不知道。
無他,這個名字實在令人聞風(fēng)喪膽。
郁母從前也不是沒聽過,可她怎么也沒想到,這竟然會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還是和兒子最親近的人!
有那么一瞬間,她都有些后悔,想要收回那些話,把兒子關(guān)在家里,不讓人出去,也不讓人見面,直到他們分開!
然而她忍啊忍,好半天,終于忍了下來。
她艱難地深吸幾口氣,才顫抖地問:“怎么……怎么會得這個病?”
她知道的少,印象里,這個病最有可能就是性傳播,哪怕對方可能是被什么前任感染上,她也覺得不舒服。
倒不是覺得對方不應(yīng)該有個前任,而是想著憑什么?憑什么別人作的孽要她兒子來接受這個后果?
她只是為自己兒子抱不平罷了。
郁止自然不愿意讓別逢君這么不明不白地承擔(dān)責(zé)任,他也沒有多說什么,更沒添油加醋,不過是簡簡單單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邊。
他甚至沒說學(xué)校是哪里,也沒說其他人是誰,但僅僅是說別逢君因為救人才被感染,還因此而被他人排斥,已經(jīng)足夠讓人義憤填膺。
“太過分了!”郁母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她代入一下要是自己兒子,她就是命都不要,也要給她兒子要個公道來!
她耿耿于懷地問:“他親媽,他親媽真的什么都沒做?真的就這樣走了?”
“怎么能有這樣的媽呢?怎么能這樣呢!”
她是知道這世上有不負(fù)責(zé)任的父母,可當(dāng)親耳聽見時,還是忍不住有些不敢置信,憤憤不平。
郁止順勢拍了句馬屁,“那是,哪能又比您還好的親媽,他沒有我幸運。”
郁母沒好氣道:“就你會說,還不是不聽話!”卻是笑了。
郁止微微一笑,“沒有亂說,能遇到你們,是‘我’的幸運。”
“作為一個母親,您做得很好。”或許有些地方有瑕疵,可那也是因為太擔(dān)心,太在意。
可無論是對原主,還是對郁止,這對父母從來沒用強硬的手段威脅過他們,再怎么擔(dān)心,也都尊重他們的想法。
原主沒有郁止的坦然和勇氣,面對父母的擔(dān)心,他選擇了逃避和視而不見。
但凡他回來看看,或者多打幾個電話視頻,就能明白他們對他的包容,無論他什么模樣,哪怕他是個廢人,他們也不會以他為恥。
郁母覺得他是故意拍馬屁,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很高興。
“那你們……你們要怎么辦啊?”她擔(dān)憂又難過地問。
她可是聽說過的,艾滋病有多可怕,多少家庭因為它而家破人亡,分崩離析。
她還從沒聽說過,有她兒子這樣,明知道有艾滋病,還迎上去的。
即便別逢君是無辜的,是倒霉的,可她兒子難道就有錯嗎?為什么這一切就要讓他來承擔(dān)?
郁母同情別逢君,可要說因為同情,便接受他跟自己兒子在一起,那不可能。
人都是自私的,別逢君救的又不是他們家的人,也不是因為他們家的人被害成這樣,郁母可以幫別逢君聲討那些人,卻不會為此犧牲自己家人。
愿意接受他,那只能因為一個理由,一個她毫無辦法的理由。
——她兒子喜歡。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郁止看著郁母一副心疼他的模樣,不由好笑道,“媽,您怎么也跟他一樣,覺得我們在一起,就是我吃虧?”
“難道不是?”郁母聽見這話就不高興了,可說這話的是自己兒子,她又不能說什么。
“人都是自私的,我也是人,不能免俗。”
郁止輕笑一聲,坦然道:“世上有比他不幸的,有比他可憐的,有比他偉大的,為什么我偏偏看中他,而不是去拯救其他人?”
郁母愣住,頗有些啞口無言。
見狀,郁止才輕出一口氣,緩緩道:“因為那是他。”
“因為身邊是他,我才能高興,才能快活。”
為什么走過這么多的世界,他從未對所謂的任務(wù)感到厭倦?
自然是因為他心甘情愿。
為什么他會心甘情愿?
自然是因為每個世界都是那個星星。
為什么他愿意用心愛他?即便很多世界對方身處逆境,也愿意費心費力想盡辦法用盡心思將人拉出泥潭?
因為他知道,無論他付出多少,都會得到同樣的或者更多的回報和愛意。
他從來不是什么忠犬,更不是舔狗,想要回報,必然要付出,記得很久很久之前,他曾對那人這么說過,對于自己,郁止也同樣要求,僅此而已。
郁母聽得半晌無言,“可你是我兒子,我當(dāng)然更偏心你,不希望你吃虧。”
郁止笑笑道:“那就對他好一點吧,讓他不好意思虧待我。”
*
直到飯菜做好端上桌,郁母都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怎么話就說到那份兒上了?
不是郁止坦誠別逢君的缺點嗎?還是有艾滋病那么大的事,怎么就這么三言兩語過去了呢?
她一定是腦子抽了,才會被郁止帶得不知道天南海北。
可是怎么辦,話都到了這份兒上,難道還能反悔嗎?
郁母坐在桌上,茫然回不過神來。
郁雯中午回家吃飯,“媽,您干嘛呢?爸呢?”
“回來啦?”郁母回過神應(yīng)道,“他啊,跟小區(qū)老頭下棋去了。”
“打個電話喊他回家吃飯吧,我快餓死了。”郁雯說著丟下包就要上桌。
郁母沒好氣拍了下她,“等等,還有人呢。”
郁雯這才想起來,她弟弟好像要帶對象回家吃飯的。
“他們?nèi)四兀俊?br />
郁母:“你閨女屋里。”
別逢君剛才來了,郁母還沒想怎么面對他,在廚房沒出來,這會兒正在給黎知新上課,至于郁止,自然也在那兒。
幾分鐘后,黎望也回來,對女婿郁母自然不好不讓吃飯,起身對郁雯吩咐道:“我去叫他們,你先收拾著。”
郁雯不知道這還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不是坐下就能吃了嗎?
郁母抿了抿唇,卻還是道:“從今兒起,咱們家分餐吃飯,以后……也就這樣吧。”
不然還能怎么辦呢。
從徐家到黎家,別逢君心情大為不同,整個人渾身的氣場都溫和不少。
郁止在一旁瞧著,竟覺得有些過去的感覺。
過去他未曾親眼見過,卻又在許多地方窺見一二的別逢君。
徐家的一個小時很漫長漫長到別逢君想擺脫,可在這兒,一個小時卻變得很短,很短。
直到結(jié)束,別逢君都還有些回不過神。
褪去了上課教導(dǎo)黎知新的游刃有余,從容不迫,從補課老師轉(zhuǎn)變成來拜訪的晚輩,他不可避免地被感染到了緊張和無措。
“我好像忘了帶禮物。”他后知后覺擔(dān)心道。
郁止故意道:“哦?別老師不是來上課的嗎?不過是順便留下吃頓飯,怎么還要帶禮物?”
別逢君默默看著他,抿唇不語。
片刻后,郁止忍俊不禁,“哦,是我忘了,今天別老師可不是老師。”
別逢君低頭看著攬在他腰間的那只手,頗有些想要在它上面掐一下的沖動。
忍住,忍住,不要做那種矯情的動作。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
郁止也不逗他了,“不用擔(dān)心,等會兒吃完飯,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見別逢君有些緊張,他笑著安慰道:“放心,是好消息。”
別逢君稍稍松口氣,沒去細(xì)想究竟是什么好消息。
或許對他而言,不壞的消息便是好消息了吧。
幾分鐘后,別逢君被帶上桌,面對桌上分餐擺設(shè),愣了一瞬,忍不住回憶起之前見到的這家人吃飯是什么模樣?可他并沒認(rèn)真注意過,沒想起來。
倒是黎知新小朋友最先反應(yīng),“哇!外婆,好多啊!”她坐上自己的位置,對于不用夾菜的吃飯方式十分滿意,還很新奇。
“可不是,家里有個不愛用筷子的小公主,外婆可不得想著怎么讓你更方便嗎?”并未看別逢君。
別逢君悄悄松了口氣,轉(zhuǎn)頭卻看見郁止將他碗里的蒜蓉蝦夾走,其他人看過來,黎知新更是指責(zé)道:“哼,舅舅偷吃!”
郁止理直氣壯看了她一眼,“他不愛吃這個。”
黎知新愛吃,黎知新可羨慕了。
哼,肯定是舅舅想吃才搶的,小小年紀(jì)的她才不覺得有人會討厭她愛吃的東西。
郁母看了郁止好幾眼,一副想說什么,卻又最終忍住的模樣,后面干脆不去看他,埋頭自己吃。
別逢君也不想郁止吃他碗里的,不過他還沒動筷,也就沒阻止。
況且,況且醫(yī)生都說過,日常相處沒什么問題,連接吻都可以,同桌吃飯也不算什么吧?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哪里有點奇怪,說不上來,但就是奇怪。
飯桌上,郁雯黎望對別逢君的態(tài)度禮貌居多,算不上熱情,郁母和郁父對他觀察過后,也沒說什么,態(tài)度也不算冷淡。
沒有為難,沒有排斥,沒有無視,別逢君不自覺松口氣。
整頓飯下來,桌上最坦然的竟然是郁止和黎知新。
“舅舅,你跟別老師以后也要住在家里嗎?”飯后,黎知新悄悄找到郁止。
郁止挑眉:“怎么,想蹭免費教學(xué)?”
黎知新:“……”當(dāng)然不想!
就是不想才來找舅舅讓別老師別給她上更多課的!
郁止拍了拍她腦袋,笑道:“放心,以后我和別老師不跟你一起住,不用擔(dān)心會強行給你補課。”
黎知新:“……舅舅,我覺得我可以。”
“什么?”
“我可以接受補課,你跟別老師留下吧。”
沒了舅舅,誰來拯救她被養(yǎng)刁的胃?!
郁止:“……”
*
在郁止的示意下,郁母還是把別逢君的情況跟家里人說了個清楚。
并非是因為擔(dān)心排斥,而是只有知道,有所防備,才能更安全。
很多人為了能更好地融入社會,融入人群,往往會隱瞞自己的病情,很多時候都幸運地?zé)o事發(fā)生,可這樣的隱瞞并不安全,并非沒有隱患。
若是相處不久的朋友同事陌生人,隱瞞無可厚非,可是對于既親近又要常年相處的親人,隱瞞便并非明智之舉。
傍晚,郁止送別逢君回去,出了門,別逢君才肉眼可見地完全放松下來。
天幕漸暗,路燈亮起。
秋日漸進,晚風(fēng)拂來,郁止問他,“想試試新車嗎?”
別逢君狐疑,“你拿到駕照了?”
郁止笑而不語。
驅(qū)車去往別逢君住處的路上,郁止播放著音響,是一首舒緩浪漫的音樂,明明聽在耳朵里,卻又覺得似乎什么也沒聽進去。
“我把你的情況已經(jīng)跟我媽說了。”
別逢君霍然轉(zhuǎn)頭,卻只看到郁止平靜淡定的側(cè)臉。
“你……你!”
“這么緊張?”郁止莞爾。
廢話!
換誰誰不緊張?
別逢君發(fā)現(xiàn),郁止破有種輕而易舉將人嚇?biāo)阑蛘呒彼赖谋绢I(lǐng)!
“可是再緊張也沒辦法。”郁止故作姿態(tài)地嘆息一聲,“我已經(jīng)說了。”
現(xiàn)在是說不說的問題嗎?!分明是他們反應(yīng)和態(tài)度的問題!
不對,既然已經(jīng)知道,那今天那頓飯……
別逢君腦子被沖擊得有些反應(yīng)遲鈍,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心中驚疑不定。
“是的,她接受了你。”
“別老師,開不開心?”
車內(nèi)很久都沒有聲音。
隨著時間越久,喘息聲越來越重,越來越明顯,直到別逢君憋不住,開始用嘴呼吸。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似乎這樣才能讓他緩過勁來。
悠揚美妙的音樂聲在車內(nèi)回旋,不吵鬧,卻將車內(nèi)氛圍代入到一個很安然、很動人的環(huán)境。
“郁醫(yī)生。”
“……你是來殺我的嗎?”
不久之前,同樣的話別逢君也說過。
可與那時宛如臨死前的悲鳴不同,此刻的別逢君,更像是走過刀山火海后的從容淡定。
看似輕描淡寫,實則真誠而鄭重。
“不然,這顆心怎么會不聽我的話。”
只隨你跳動。
他表情和聲音都帶著一絲茫然和失笑。
卻不會有人覺得他在開玩笑。
至少郁止不會。
“或許吧。”郁止莞爾道,“或許它本來就是我的,才只聽我的話。”
別逢君看著他,僅僅是側(cè)顏,卻同樣令他移不開眼。
“那么,作為它的主人,別老師愿不愿意跟他一樣,也聽我的話?”
別逢君有些茫然,他還有什么需要聽郁止話的嗎?
郁止驅(qū)車在一個路口旁停了下來,車內(nèi)昏暗,外面的路燈卻斜斜照來些許光輝。
如月色般明亮的光芒下,人的眉眼都會顯得格外溫柔。
在別逢君面前,郁止總是喜歡笑的,笑容能讓人開心愉悅,哪怕再悲觀的人,在笑容的影響下,都會下意識變得輕松。
不知不覺間,別逢君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了郁止的笑容,且在這樣的笑容面前,會變得毫無防備。
至少此時此刻,他覺得即便郁止說讓他放下一切,跟他去任何一個地方隱姓埋名過一輩子,他都愿意。
車子停下,音樂卻沒停,不知道是只有這一首歌,還是循環(huán)播放,聽了這么久,都沒換過歌曲。
可循環(huán)歌曲往往更容易將人代入它的意境里。
明明沒聽清它的歌詞,也不知道它的故事,卻已經(jīng)自然而然從它的曲調(diào)里領(lǐng)會了一個獨特的,適合此刻的他們的感情。
郁止靜靜看著他,眉目溫軟,眸光深邃,隱約還能看見別逢君在他眼中的倒影,但不知是不是錯覺,別逢君總覺得,倒影中的他比真實的他更美好動人。
“我想了想,發(fā)現(xiàn)自己不缺什么,也沒什么強烈的欲望。”郁止看上去也有些苦惱。
半晌,忽而笑道:“非要說愿望,算來算去,好像也只有一個。”
別逢君靜靜聽著,卻只見眼前一黑,是郁止傾身而來。
額頭傳來一陣溫軟,短短一句話,被音樂送進他耳中。
“好好愛我。”
“也好好愛自己。”
第286章 命運交響曲18
徐家請的那位補課老師,跟暫住在黎家的妻弟在一起了!
高檔小區(qū)雖然鄰居都不常來往,可也不缺每天跳廣場舞,練太極劍的中老年人。
郁母也有幾個交好的朋友,他們之間互通消息和結(jié)婚資源,誰家有個沒對象沒結(jié)婚的親戚也能拉出來遛遛,以廣撒網(wǎng)的方式試圖交換資源。
郁母原本也是其中之一,可從郁止的事實有了結(jié)果后,她也低調(diào)了起來,每每被人問起時,都會找借口推脫,次數(shù)多了,怎么也推不過去。
她只好道:“已經(jīng)有對象了,正好著呢。”
好不好她是看不到,畢竟又沒在她眼前,可有對象這件事卻不是假的。
消息一出,更引起人追問,郁母透露了一回就有第二回 第三回。
不過她沒說什么重要信息,不過是隱晦提了一下對方的職業(yè)性別年齡,連姓什么都沒說過。
可架不住郁止和別逢君來往并沒避諱過別人,有人見到二人舉止親密,再聯(lián)合其他信息,多少也能猜出一點,消息漸漸傳開。
現(xiàn)在的人喜歡八卦,卻不會當(dāng)著正主的面說,至于暗地里怎么跟家里人提起,那就另當(dāng)別論。
郁止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但他知道,別逢君多少是在意的,不過這個多少也在逐漸變化,自遇見郁止后,已經(jīng)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到如今,只要不當(dāng)面被人追問,他就能當(dāng)不知道。
兩人態(tài)度坦然,久而久之,其他人的態(tài)度也在轉(zhuǎn)變。
“別說,我閨女要是也能找到小郁這樣的對象,我都得給祖宗燒高香。”
“那個別老師好像也不錯啊,我聽說徐家那小子成績都好很多,我侄子跟他一個班的,以前排在他前面,后來還被超了,要是真不錯,改天我也……”
“想什么呢,就這一個小區(qū)的關(guān)系,抬頭不見低頭見,你好意思給錢?”
“這……大不了讓他介紹介紹總行吧?”
“不是說找對象嗎,怎么說到孩子上了。”
“之前聽他們說怎么怎么,我還以為有多別扭呢,結(jié)果看見后也沒什么啊,也沒見誰變成女人,都挺正常的。”
“明面上誰能看得出來,你怎么知道他們背地里怎么樣?我可聽說了,他們這類人,很多亂來的,不小心染病可不好。”
“說起這個,你們還不知道吧,徐家大姐原來有個小兒子,就是因為是這類人,跟很多人亂來,才得病沒了。”
“你從哪兒聽說的?!真的假的?!他染病不會傳染給家里人吧?徐家不會傳染給我們吧?!”
“看他們都挺正常的。”
“我能怎么知道?不還是她自己告訴我的?”
其實徐奶奶也沒說什么,但聽的人卻是人精,從她的話里就推測出事情大概,雖然不能精確到別逢君的事,但徐家小兒子是同性戀,并且因為染病而去世這件事還是能知道的。
徐奶奶實在是太寂寞,那些憋在心里的事也就越需要人發(fā)泄傾訴,她不能跟別人說,只能在偶爾散步或者跳廣場舞的時候跟人聊聊。
她想要傾訴的對象,可對方并非是垃圾桶,只接收不傾吐。
這接收了垃圾,總也要發(fā)泄,否則聽來干什么。
于是,在徐奶奶不知道的時候,她小兒子染病去世的消息便傳遍了小區(qū)里幾個中年女人和老太太。
這也導(dǎo)致她每每下樓找人說話,都會收到別人異樣的眼光。
剛開始她還不明所以,直到有人問她,“你小兒子當(dāng)初生病,到底有沒有給家里染上啊?”
這樣毫不客氣的問題,直接讓徐奶奶腦子一陣轟鳴!
她呆愣半晌,隨后猛地推開對方,口中叫嚷著:“我兒子沒病!他沒害人!”
“媽!您沒事吧?”被推倒那人的女兒毓惜趕忙上前攙扶住母親,氣勢洶洶地沖著徐奶奶道,“你誰啊?干什么推我媽?!摔壞了誰負(fù)責(zé)?!”
“我沒……”徐奶奶呆滯過后便是手足無措,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反應(yīng)。
“什么沒有?我親眼看著你推倒的!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敢這么做,要是背地里你是不是還敢殺了我媽?!”
“我媽到底做了什么,要被你這么害!”那女孩兒正在上大學(xué),平時也在學(xué)校參加過辯論,說話利落干脆,聲音都比徐奶奶大,兩人說話,一看便是強勢。
“她胡說……胡說八道!”徐奶奶不想在眾人的圍觀下說她家的事,眼看著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她不想跟人計較,想要回去,然而要走卻沒走成。
那姑娘抓著她的衣服,“你說我媽胡說,她胡說什么了?我們來評評理,她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不信我們對峙。”
徐奶奶胸口憋悶,怒氣無法發(fā)泄,驚慌轉(zhuǎn)瞬而至,很快便充斥著她的胸膛,令人喘不過氣來。
“我能說什么,不就是問問她有沒有生病,她要是不心虛著什么急?”那被徐奶奶推倒的女人站了起來。
“我也是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著想,為了他們的面子,還是私下悄悄問的,誰知道她反應(yīng)這么大,還一直說沒生病,不是病死的,這樣子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那女人也是被氣到了,當(dāng)著眾人的面,不管不顧說了出來,“你們說說,我不就是想問清楚,好讓之后相處注意著點嗎,又沒說斷絕往來,怎么的,合著你家得了病,還得瞞著所有人不成?這要是真出了事,算誰的?!”
徐奶奶握了握拳,卻又松開,她雙眼泛紅,蓄積了淚水,可憐的模樣令人不自覺心生同情。
這是個老太太,都這么大年紀(jì)了,怎么還跟人計較這么多。
不過有話說得對,好歹說說是不是真的生病,否則被感染出事怎么辦?
想到家里人也有可能被誤傷,眾人便緊張起來。
“是啊,徐姐,你也說說唄,我聽說你小兒子以前在s大上學(xué)?我家有人在里面工作,你要是不說,那我只好自己想辦法查了。”
“s大?我也是s大的。”剛才跟徐奶奶爭論,不讓她走的那姑娘站出來道。
她看著徐奶奶,想起以前聽的她媽對徐奶奶的稱呼,姓徐?同性戀?艾滋病?死人?
幾個要素湊在一起一,那姑娘頓時一愣,或許是第六感在作祟,她遲疑問:“等等……你兒子,還不會叫徐清羽吧?”
轟——!
這個名字宛如五雷轟頂,驟然在徐奶奶頭頂炸開!
她頓時什么也顧不上,慌忙道:“不不不……不是!我不是!”
說罷,她甚至忘了辯解,或者說狡辯,直接沖出人群,幾乎一刻都不敢多待。
沒人去追她,看她這模樣,問題不用回答也是回答了。
別其他人圍住那姑娘,紛紛好奇問:“你怎么知道她兒子是誰啊?”
難道是認(rèn)識的?
那姑娘苦笑一聲,要不是今年開學(xué)時鬧的那一出,他們這樣已經(jīng)上過學(xué)一兩年學(xué)生哪里會知道那么多事。
之前還在貼子里對那位別學(xué)長鳴不平的日子還在腦子里浮現(xiàn)。
但之前都是在網(wǎng)上,如今卻是在現(xiàn)實中遇見跟別學(xué)長有關(guān)系的人,她的心情之復(fù)雜,難以言喻。
有種二次元突破到三次元的感覺。
“就……學(xué)校論壇上有消息。”
眾人更好奇了,紛紛八卦那都是怎么回事?什么時候的事?
“好幾年前了吧,本來我們也不知道,前不久被人重新扒出來的。”
有人問是不是真的有病,不會真的被感染吧?
說來說去,他們最關(guān)心的還是自己的安危。
“是有病沒錯,不過不是病沒的,感染家里人應(yīng)該不至于,也不像,不過也確實感染了無辜的人。”
姑娘不是很想透露太多,可既然已經(jīng)說了那么多,繼續(xù)藏著掖著說不定更糟糕。
這些人得到確切想要,姑娘為了取信他們,還翻出貼子給他們看。
然而看著看著,重點就偏了。
“這不是別老師嗎?!”
震驚!在某校論壇竟然發(fā)現(xiàn)身邊熟人!
如果是一般熟人便也罷了,可這事還有些奇怪。
徐奶奶,徐家的補課老師,徐家已故的小兒子……
種種因素匯聚到一起,眾人只覺得細(xì)思極恐!
有些事不能深想,深想后便覺得哪兒哪兒不對勁。
徐奶奶有了這一遭,接下來連續(xù)好幾天都不出門,她不想被人看笑話。
可她整日窩在家里也不是個事,因為她不出門接送孩子,不買菜做飯,兒媳婦已經(jīng)頗有微詞,繼續(xù)下去,家庭矛盾必定進一步激化。
無奈之下,徐奶奶只能錯開時間出門,盡量在別人不在的時候出去,可接送孩子上下學(xué)卻改不了時間,每每在這個時候,她都得被迫面對其他人的目光。
不過奇怪的是,最近那些人看向他們的目光和之前又有些不對勁。
比起從前的警惕鄙夷,現(xiàn)在還夾雜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同情。
可仔細(xì)一看,又會消失,以為自己剛才看到的都是錯覺。
這種事情次數(shù)多了,她心中也好奇又不耐煩起來。
有很多時候,她都想要跟人大吵一架,大哭一場,將壓抑在心頭的情緒全都發(fā)泄出來。
在她終于快要憋不住的時候,有人悄悄跟她說:“徐姐,你們家可要小心一點。”
徐奶奶一聽就不干了,怒道:“你什么意思?!”
她忍氣吞聲這么久,不想再忍下去了。
本以為會大吵一架,然而卻聽那人道:“你家那個補課老師,可不是個簡單的補課老師。”
“雖說之前做了虧心事,被人找上門來也無可厚非,大家都不想多事,我可是看在之前關(guān)系不錯的份兒上才提醒你的,你別不識好人心。”
徐奶奶還懵著,“你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那人詫異道,“也對,是該不知道。”
“就你家那個別老師,就是你小兒子之前感染過的人啊,人家來找你,怕不是有備而來!”
轟隆——!
天空降下一道驚雷,似乎要將整個天幕劈開,雷光從天而降,若懸頭頂!
徐奶奶茫然又恐懼地睜大一雙眼,直到人走開,她都沒回過神來。
很快,大雨傾盆,不知不覺間,她已被雨水淋濕浸透,初秋的雨帶著一股子涼意,這涼意落在上了年紀(jì)的人身上,便有些刺骨。
站在雨里,徐奶奶哆嗦著身子,好半天,才腳步僵硬地一步步回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雨里,遠處才有兩人撐著一把傘走來。
“聽見了?”
別逢君面無表情淡淡道:“嗯。”
郁止轉(zhuǎn)頭看他,“害怕嗎?”
別逢君輕輕扯動唇角,“我怕什么?”
“我做什么了嗎?”
“我錯什么了嗎?”
“我該怕什么嗎?”
三連問一出,別逢君輕嘲一笑,“所以,我怕什么?”
郁止握住他的手,“那咱們走吧,想必今天也不用補課了。”
別逢君:“不。”
“我要去。”
“我要看看,他們怕不怕。”
*
徐奶奶進門,徐媽媽見狀不由皺眉,“媽,您怎么淋成這樣?”
徐奶奶手里還提著買菜的袋子,也裝了不少雨水,放在地上,水漫出來,將地面打濕。
徐媽媽心中不高興,卻還是盡職盡責(zé)拿著毛巾遞給徐奶奶,“媽,您自己擦擦,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一會兒我給你沖一杯感冒沖劑。”
“我……我這就去。”徐奶奶低聲喃喃,沒有反駁沒有不高興,而是十分聽話地去了。
徐媽媽看著她匆匆離開,堪稱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有些困惑。
“這是怎么了?”
不等她想明白,別逢君便上門了。
“別老師今天來這么早?我這就去叫徐盼舟起來,這孩子,放假總愛睡懶覺。”徐媽媽笑容有些不自然。
從聽說別逢君跟郁止的事后,她是不想再繼續(xù)聘請別逢君的,可前不久才簽了合約,總不能這么快就毀約,毀約還要賠錢,她有些舍不得錢。
可要她放心地放別逢君跟兒子在一個屋上課學(xué)習(xí),那不可能。
思來想去,她覺得害怕有人看著比較好。
可誰來做那個人呢?
她自己有工作又有家務(wù),徐爸爸最近正忙著上班忙得起勁,徐媽媽不想打擾他的積極性。
這么一算,也只有徐奶奶合適了。
徐奶奶剛從浴室里出來,就從兒媳婦哪里接收到這么一個驚悚的消息,驚得她手里的衣服差點掉在地上。
“你說,我……我去看著?”
“這不是我不放心嗎。”徐媽媽有些臉熱,覺得自己有些擔(dān)心過頭了,恐怕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徐盼舟是她兒子,再怎么擔(dān)心警惕也不為過。
最終,不得不答應(yīng)的還是徐奶奶。
她喝了藥,艱難地走向?qū)O子的房間,正對上別逢君笑盈盈看過來的目光。
“老太太,早上好。”
徐奶奶艱難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早……早上好!”
知道別逢君的身份后,徐奶奶再毫無心理準(zhǔn)備地跟他待在同一間屋里,只覺得如坐針氈。
她忍不住去想,這屋里是不是有哪里被動了手腳?
別逢君觸碰過的東西是不是有問題?
還有紅色,一切紅色的東西都可疑,都需要注意!
短短片刻,她便像是得了被害妄想癥一般,疑神疑鬼,再也無法徹底放心徹底輕松地看待某樣事物。
還有一些過去沒注意到的細(xì)節(jié),現(xiàn)在想來,卻細(xì)思極恐,后怕不已。
例如為什么別逢君說要進學(xué)校,現(xiàn)在都還沒動靜?
例如為什么別逢君每次來徐家,都會摘下手套口罩,但一出了徐家,又會重新戴上?
或許還有很多很多,只是她從前沒注意,現(xiàn)在也一時想不起來。
她忍著心頭的懼意,守著孫子寸步不離。
可今天別逢君卻不同,往常恨不得一次性結(jié)束的課程,今天卻有些拖拖拉拉,倒不是上課有問題,而是他常常用借口……或許也不是借口支出徐奶奶。
“咳咳……不好意思老太太,我喉嚨有些干,可以幫我倒杯水嗎?如果有蜂蜜就更好了,當(dāng)然,如果徐同學(xué)也想要,不妨也給他來一杯。”
聽見有蜂蜜水喝,徐盼舟還是難免露出了欣喜和期待的表情。
看著這樣的孫子,徐奶奶還能說什么?她動了動唇,最終什么也沒說,沉默地出去了。
一杯蜂蜜水只是一個開始。
之后還有零食,糕點,水果,總之,都是各種各樣能入口的東西。
且每每都是帶著徐盼舟一起吃。
小孩子吃得開心,卻不知道徐奶奶每每看著便是心驚膽戰(zhàn)!
唯一慶幸的便是這些食物里沒有紅色,讓人一眼便能分辨出來,有沒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
然而很快,這唯一慶幸的地方便也消失了。
“記得番茄怎么讀嗎?”別逢君問徐盼舟,后者乖乖回答,“知道!tomato!”
別逢君鼓勵夸道:“真聰明!”
轉(zhuǎn)頭又對徐奶奶道:“老太太,能不能麻煩倒兩杯番茄汁來?正好說到這兒。”
徐奶奶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忍不住怒氣道:“你到底……”
想干什么四個字還沒說出口,便又對上別逢君那雙眼睛,頓時渾身一個哆嗦!
只見方才還溫和含笑的雙眼,此時卻染上了一層薄霧寒霜。
別逢君皮笑肉不笑道:“我不過是想要這么一件事小事,真的,很難嗎?”
他目光無機質(zhì)地盯著最奶奶,不帶半分感情,毫不懷疑,他下一刻便能用刀割斷對方的脖子!
徐奶奶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跳,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我……我我去……我去!”
房門關(guān)上,徐盼舟小心翼翼地看著別逢君,“別老師……?”
別逢君收回目光,重新面對別逢君,微微一笑道:“沒事,我們繼續(xù)。”
感覺到別老師重新變回原來那個溫柔的老師,徐盼舟也放下心來,繼續(xù)聽課。
整整一個小時,徐奶奶都在忐忑和煎熬中度過,度秒如年不過如此,當(dāng)補課時間終于結(jié)束時,她整個人宛如脫力般,卸了力氣癱坐在椅子上。嶼。汐。團。隊。
她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汗流浹背,大汗淋漓,緊張害怕的。
抬手擦汗的時候,她不由去想,如果再這么下去,如果再過一段時間,哪怕每周只有一個小時,也能讓她變得整天疑神疑鬼,時間久了,說不定精神病院才是她的歸宿。
別逢君什么也沒做,卻輕而易舉摧毀了她的精神。
殺人不見血,不過如此。
徐奶奶感到了懼怕,她想逃,可她又能逃去哪里?
她的親人,子孫都在這兒,她能怎么逃?
終究不過是一瞬間的想法罷了。
別逢君余光注意著徐奶奶的表情和反應(yīng),唇邊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他沒再多看徐盼舟一眼,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客廳里,徐媽媽正在打掃客廳,見狀,忙放下手里的工作,笑著迎過來。
“別老師完了?留下吃頓便飯吧?”今天別老師時不時喊人要吃東西的模樣,看來顯然是太餓了。
“不必了。”
別逢君冷淡的聲音在屋內(nèi)響起,冷淡到阻擋了徐媽媽的腳步。
她表情微愣,不明所以地看著別逢君。
“別老師?”
別逢君面無表情地從包里摸出一份文件。
“今天除了上課,我還是來解除合同的。”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
正是這時,房門被人敲響,徐媽媽去開門,卻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郁止。
郁止并未看其他人,徑直走到別逢君身邊,像是為他撐腰,也是給予他支撐的力量。
“好了嗎?”
“快好了。”別逢君將合同放在桌上,“簽個字吧。”
他轉(zhuǎn)頭看向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徐奶奶,冷笑道:“簽啊,沒了它以后,我不會再出現(xiàn)在徐家。”
“不會有人時時刻刻提醒著你,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
“不用再提心吊膽。”
“也不用畏懼又警惕。”
“你可以睡個好覺,不再畏懼紅色。”
他每說一句,徐奶奶便更無力一分,最后,竟是癱軟在地,渾身顫抖,滿心驚惶!
別逢君面上嘰嘲未改,甚至加深幾分,看著眼前的人,忽然想笑。
沒有緣由,也不知是什么笑,總歸是想笑的。
“簽吧,簽了,就解脫了。”
都解脫了。
第287章 命運交響曲19
“別老師,你這是什么意思?”徐媽媽沒聽明白,滿臉莫名,還有些不高興。
之前還是別逢君自己要求續(xù)約,怎么現(xiàn)在突然又要辭了?就算是因為他跟郁止在一起,關(guān)系不太合適,那也不應(yīng)該是這個態(tài)度吧?好好說不行嗎?
郁止來到別逢君身邊,聲音禮貌卻不帶半分感情,“我覺得,還是盡快解約的好。”他淡淡瞥了徐奶奶一眼,“畢竟有些事,有些人可能并不想要很多人知道。”
“什么事?”徐媽媽還懵著,不明白這其中究竟有什么事。
而另一邊的徐奶奶卻已經(jīng)有些支撐不住的模樣,無措又驚惶,還有幾分茫然。
“別老師,你不想給我上課了嗎?是不是我太笨了?”徐盼舟難過道。
“我下次會好好考試,考得更好,你別走好不好?”他小心翼翼道。
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別逢君有點讓他害怕。
聞言,一直沒開口的別逢君眸光微動,淡聲道:“與你無關(guān)。”
“你以后還會有很多老師,我只不過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個。”
“下次記得擦亮眼睛。”
所以不用太在意,也不用太執(zhí)著。
年紀(jì)尚小的徐盼舟不明白這話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不太想讓別老師走。
他有些無措,“是我做錯什么了嗎?別老師是不是不喜歡我?”
他還在茫然中,徐媽媽卻不想再等,辭就辭吧,正好省下這筆錢,至于到底為什么要辭,她也懶得去追究,不知為何,一股本能的直覺告訴她,不要追問,不要探究,不要抓著這點不放。
解約很快,別逢君拿著到手的合同,輕飄飄掃了屋里幾人一眼,最終落在沒敢抬頭的徐奶奶身上,聲音冷漠中帶著幾分嘲諷,“雖然我為人不怎么樣,可做老師卻自認(rèn)盡職盡責(zé),還不至于對一個孩子做什么。”
郁止眉目微彎。
說罷,別逢君便牽著郁止轉(zhuǎn)身要離開。
兩人剛走到門口,房門打開,對面的門也開著,別逢君看過去,竟有一種吾心歸處的心安。
身后的屋內(nèi)忽然傳來一道嗚咽低泣,隨后便是撲通一聲,什么東西重重磕在地上。
郁止和別逢君沒回頭,卻也能猜到是什么情景。
“媽?”徐媽媽驚呼聲響起,“您這是干什么?”
“奶奶你起來呀。”徐盼舟的聲音也有些害怕和擔(dān)憂。
跪在地上的徐奶奶卻沒聽話,她終于有勇氣抬頭,望著門口的身影哽咽道:“我、我的小羽不是有意的,他死前肯定也害怕,也后悔,他已經(jīng)自殺贖罪了……真的在悔過!”
“那會兒家里真的太需要錢,我大兒子還在醫(yī)院,手術(shù)費都是欠的,我兒媳婦還因為這,沒了一個孩子,真的……我也是沒辦法啊,我不敢找你,不敢見你,害怕你問我要賠償,真的、真的不是不愧疚……”
“你現(xiàn)在要什么賠償,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一定去做!”
她抽噎的聲音滿是氣弱和悔恨,老淚縱橫。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連串的對不起從她口中說出,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堅定,漸漸傳入所有人耳朵里。
好似想起什么,驚疑不定的徐媽媽。
茫然無措的徐盼舟。
剛從電梯出來,走到樓道的徐爸爸。
對門的郁母一等人。
還有……別逢君。
這聲遲來的道歉,終究還是入了該聽到的人耳中。
他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時,已看不出情緒。
郁止側(cè)頭看他,眉眼含笑,“我們走吧。”
別逢君輕輕嗯了一聲。
過往不再追溯,未來不再繼續(xù),怨恨放在心里,永不原諒。
*
徐家終究還是悄無聲息地搬走了,就連黎知新也沒能見到徐盼舟最后一面,小孩子的友情最真摯,卻也容易被取代或者被遺忘,在有了其他朋友后,她也沒那么想徐盼舟了。
至此,小區(qū)里的流言才漸漸平息。
別逢君的事不可避免地被一些人知道,但他又不常來這兒,那些因為害怕而想要避開他的人很快便發(fā)現(xiàn),根本沒那個必要,人家也沒功夫在他們面前晃。
真要說擔(dān)心的,也應(yīng)該是黎家和郁家人。
他們離別逢君最近,相處最多,可他們都不怕,他們這樣的外人又怕什么?
仔細(xì)想想,那年輕人也挺可憐的,他們做不到坦然接納,但避開或者不深交卻是能做到的。
就這樣,大家似乎達成了共識,沒有再去深究別逢君的事。
至于別逢君本人,此時的他也根本沒功夫去想那些沒見過或者沒說過話的陌生人。
有更重要的事擺在他眼前,還是難題。
郁止也有些頭疼,他不是沒想過會面對眼前這個問題,但真正面對時,還是忍不住嘆息。
在別逢君再次表示,雖然為了安全,他們不能有深入的肉體交流,卻可以單方面幫助他后,郁止每每都要哭笑不得地拒絕。
“真的不用。”再次握住別逢君的手,制止它亂動后,郁止才無奈道。
“為什么?”別逢君不懈追問,“是擔(dān)心什么嗎?也不是真的來。”
不過是擔(dān)心這人憋太久,會難受而已。
還有……還有……
無法與他親密接觸,他心中有愧,便想用其他方式為他做點什么。
不想?yún)s被屢次拒絕。
次數(shù)一多,他也隱隱感覺到哪里有什么不對。
郁止握著他的手,把玩著他的手指,像是得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語氣漫不經(jīng)心道:“別老師,你就沒想過,我跟你一樣,也是病人?”
病人?什么病人?艾滋病?別逢君心中下意識想。
不對,如果是艾滋病,他不可能一直不吃藥,相處這么久,別逢君就沒見過郁止吃藥。
可既然不是艾滋病,那就只能是……
他視線忍不想住下移,堪堪忍住后,卻也沒敢抬頭看郁止,像是擔(dān)心自己看到什么不該看的神態(tài)或者表情。
見他這樣,郁止反而笑了,“別緊張。”
“這么多年都過去了,早已經(jīng)不在意,沒必要擔(dān)心,也沒必要難過。”
可怎么能不擔(dān)心,又怎么能不難過?
別逢君覺得心一抽一抽地疼。
很奇怪,明明想起自己的事都淡定了,可每每想起郁止,總會有更強烈的情感。
感動,喜悅,悲傷,難過……都那么熾烈。
“怎么會呢……”他喃喃道。
這樣好的人,怎么也會受苦受難?老天爺沒長眼睛的嗎?
郁止將他攬在懷里,“沒什么不會的。”
“這世上的人太多了,各種各樣的人也太多了,苦難也太多。”
“有人生下來便身有殘疾,有人在最輝煌最高處跌落塵埃,一蹶不振,有人庸庸碌碌,一生過去也是茫然。”
“對比起來,我不過是有點身體上的缺陷,不傷及性命,不影響生活,不阻礙事業(yè),唯一有礙的便是尋找伴侶這方面,可現(xiàn)在我還遇見了你,連這唯一的障礙也變得圓滿,我還有什么不至于?”
他的表情和語氣告訴別逢君,他是真的不在意。
但別逢君卻依然沒能全然放心。
現(xiàn)在的郁止或許不在意,可曾經(jīng)的他呢?
曾經(jīng)的他,又是怎么孤獨地走過這段艱難的心里路程?
他是否孤獨過、彷徨過、無助過?
是否向人求助,卻不得理想過?
思及此,別逢君心中便忍不住緊縮。
不算疼,可這樣的感覺令別逢君想要緊緊抱住郁止,緊緊地……
沒什么情緒波動的面上,眼中卻波濤翻涌。
百轉(zhuǎn)千回后,他終是安靜抱住郁止,“過去……苦嗎?”
郁止伸手漫不經(jīng)心梳理著他的頭發(fā),秋日的夜晚,兩個人抱在一起,總是能互相取暖。
半晌,他才道:“也還好。”
“時間是最有效的工具,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不起當(dāng)初是什么心情了。”
這種只會令人難過的事,他不想多說。
但僅僅這么一句,卻也能讓別逢君想象到當(dāng)初的郁止是什么樣。
他也曾苦過,痛過,厲經(jīng)過磨難,才最終打磨成現(xiàn)在這樣,完美到人心坎里的模樣。
“你比我厲害……”別逢君緩聲道。
若非郁止,他恐怕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可他卻能一個人走過那段艱難歲月。
別逢君想為他做點什么,想了想?yún)s發(fā)現(xiàn)自己只能為他心疼,而這心疼,恐怕都是郁止不愿的。
郁止低頭輕吻了一下他額頭,“別老師也很厲害,令人心折不已。”
坦誠相對,交換秘密,拉進了兩人的距離。
在郁止的要求下,別逢君退了租的房子,跟郁止一起,搬進了郁父郁母空著的房子里暫住。
而郁止自己買的房子,正在裝修中。
位置和戶型都是郁止和別逢君親自看過,離黎家和郁父郁母的房子都很近,新開發(fā)的樓盤。
郁止將裝修的事安排下去,自己還得工作,便將后續(xù)跟裝修公司接洽的事交給了別逢君。
別逢君辭了補課的工作,他不想進學(xué)校,也不想放棄自己學(xué)過這么久的東西,思來想去,便在網(wǎng)上開了個教學(xué)直播,平時在直播間里教教課本,講講題,或者帶觀眾一起讀書,很多都是外國原文,慢慢倒也有了固定粉絲。
直播不忙,時間也自由,別逢君也能有更多時間花費在生活里。
一個月后,裝修公司結(jié)束了裝修工作,交接后付了尾款,房子卻暫時還不能住人。
郁止連續(xù)上了半個月的班,好不容易有空,他才跟別逢君一起來這兒看看。
南北通透的房子,三室兩廳,面積不算大,但郁止很喜歡。
“我買了一些直播設(shè)備,讓人放在書房,以后可以你直播,我一邊看書,同時看你。”郁止覺得別逢君會喜歡這樣的布置。
兩個人住,房子太大會空曠地讓人不安,孤獨,小一點會給人安全感。
別逢君微微頭,“怎么不是我看你?”
“我也很想看你。”
郁止莞爾,擁住他,“好,給你看。”
“之前有醫(yī)生推薦我去實驗室試驗新藥。”別逢君說起幾個月前的事。
那時的他們,尚且什么也不是。
“我答應(yīng)了。”
雖然是為了報酬。
“不知道那藥有沒有用,但即便現(xiàn)在沒有,萬一以后會有呢。”
別逢君抬頭看向郁止,“你說對嗎?”
“會有的。”郁止的語氣那樣肯定,表情也沒有遲疑,仿佛一定會發(fā)生。
別逢君笑了。
其實,有沒有他都不在乎了。
無論未來有多長,他的時間還能走多久,他都不在乎。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他退出郁止的懷抱,正正經(jīng)經(jīng),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向郁止。
后者微微挑眉,語帶好奇,“那是什么?”
饒是他,也有些不確定別逢君今日此刻想說什么。
他們之間,雖沒有明確的約定和承諾,卻已經(jīng)達成了心照不宣、心有靈犀等成就,想要猜對方的心思本該不難的。
郁止也確實猜了,可那個猜測有些夸張,他覺得可能性不大。
可比起它,其他可能性更小。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讓別逢君親自將答案告訴他,不自己猜。
有時候,未知也是一種樂趣。
郁止微微一笑。
別逢君拿出手機,在上面操作了一番,屋內(nèi)忽然響起了一陣音樂聲。
熟悉的音樂傳入耳中,郁止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那是他們曾經(jīng)在那輛車?yán)锫犨^的一首。
熟悉的曲調(diào)再次循環(huán),仿佛將人帶回了那個夜晚。
郁止眸光微動,似有流光在其中閃爍。
雖然好像有些夸張,但似乎,他的猜測成真了?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首上次沒注意到什么名字的歌曲,它很好聽。”
“也很美。”
別逢君沒有低頭,就這樣看著郁止,不知何時,唇邊也染上一抹淺淡到極致的笑意。
隨著時間流逝,他似乎逐漸找回了真心微笑的感覺,雖然次數(shù)和時間都不如曾經(jīng),但沒人要求,一個人在解脫后,必須重新變回以前的模樣。
事實上,無論如何,在經(jīng)歷過一切后,即便徹底放下,即便失去那段記憶,他也不可能回到從前,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會永遠刻在他的骨髓里。
時間一直在往前走,人也一直在往前走。
時光帶給人的變化只會增加,不會減少。
“從前沒什么經(jīng)驗,不過我在網(wǎng)上問過一些人,說是有音樂,似乎會更有感覺一點,我就把它找到了。”
別逢君今天只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褲子,越是簡單的裝扮,越是能看清人的氣質(zhì),就如同現(xiàn)在,郁止能清晰感覺到,重新回到別逢君身上的那一抹柔和。
或許和從前不一樣,或許也沒有從前濃重,但那確確實實,是像月光一樣的柔和微光。
郁止看見那雙如水沉靜的眼眸里,清晰地映著自己的倒影。
一如自己眼里也映著對方。
“當(dāng)初剛剛確診感染時,有一段時間,我不想去醫(yī)院,不想檢查,不想吃藥,不想治病……”不想活。
別逢君眸光深邃,似乎陷入了回憶中,不過這個時間極其短暫。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那樣的狀態(tài)。”
“我想,反正從被感染到艾滋病時期還有好些年,只要能在這些年里做完我想做的,治不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別逢君是真的那樣想,哪怕后來配合治療,也是因為心里那股不甘。
憑什么,憑什么別人都活得好好的,他卻要去死?
歸根究底,并不是他想活,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好心沒好報,不甘心犯錯的人沒報應(yīng)。
郁止忽然明白,為什么在原劇情里,別逢君這個人再也沒出現(xiàn)過,也沒人主動提起,有的只是一些背景旁白。
因為他死了。
在報復(fù)成功后,他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具體怎么離開的他不知道,但總歸不是什么正常原因。
從一開始,他就沒想活。
“可后來,不一樣了。”別逢君眼中迸發(fā)出光芒,或許它還有一個名字。
——希望。
“我想積極治療,無論什么藥,什么治療辦法,都愿意嘗試。”
“有用也好,沒用也罷,都想試一試,萬一有可能呢?”
別逢君的表情看不出對治愈的迫切追求,他只是這樣想著,抱著這點希望靜靜等待。
等得到也好,等不到也罷,他不強求,卻也不放棄。
“我想活著。”
“活得久一點,更久一點……”
別逢君伸手撫上郁止面龐,溫度冰涼,卻并非深重的寒,而仿佛只是一層冰,冰面下有一團火焰,默默燃燒,漸漸溫暖,遲早有一天,能夠?qū)⒈嫒诨?br />
“我想陪著你。”
“更長一點,更久一點。”
“會的。”郁止握住他的手,冰涼的溫度在手心蔓延,他卻不覺得冷。
別逢君輕笑一聲,那是一種并未放在心上的笑。
會不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是這么想。
“我可能……沒那么好的性格。”
“也沒有很耀眼的才能。”
“更沒有多崇高的品行。”
“就連勉強能拿的出手的容貌,將來也會在病魔的侵蝕下消失殆盡。”
別逢君戀戀不舍地望著郁止,“唯一不變的,唯一我有信心能比得過別人的,大概只有這顆心,它全心全意屬于你。”
可就連這顆心,也是郁止親自找回來的。
“我什么都沒有。”別逢君輕嘆一聲。
“可這樣一無所有的我,卻還是想要不自量力地向你發(fā)出一個邀請。”
“——共度余生的邀請。”
音樂正播放至副歌最動人處,窗外并不算太暖和的陽光恰到好處地落在別逢君身上。
落在他不知在何時何處取出的戒指上。
細(xì)碎的鉆石組合成星空的模樣。
別逢君攜著這片星空,來到郁止面前,如月的眼眸深邃沉靜。
“郁醫(yī)生,你愿意嗎?”
郁止低頭望著眼前兩枚像星空一般閃耀的戒指,半晌,才展現(xiàn)出再藏不住的笑意。
眸光溫柔如水,眼里的流光與戒指相輝映。
“我有什么拒絕的理由嗎?”
當(dāng)然有的。
可那些理由,通通都沒留在他心里。
歸根究底,總是兩個字——不想。
他不想拒絕。
“戒指很漂亮。”
“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它很配我們。”
言外之意,心照不宣。
冰涼的戒指戴在手上,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它的溫度逐漸靠近體溫,郁止方牽住別逢君的手,在他手上的戒指上輕輕一吻。
“謝謝,我很喜歡。”
雖然表情情緒與平時一般無二,但別逢君也能感覺到,他很高興。
像是奇怪的心靈感應(yīng)。
“是我該謝謝你。”別逢君仰頭吻上郁止唇畔。
謝謝你的真心,為深淵帶來光明。
謝謝你我相遇,為我找回勇氣,讓我能主動伸出手。
——擁抱你。
*
“你好,請問是別逢君先生嗎?我們是s市第三中學(xué),您的母親別女士在昨夜凌晨突發(fā)心臟病,搶救無效……”
晨起的別逢君被這通電話驚去了所有瞌睡,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還在做夢。
然而后續(xù)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發(fā)生著,進行著,直到郁止陪他組織完葬禮,直到那個人從一個人,變成一盒骨灰,被埋進墓地。
隨著前來送葬祭拜的學(xué)生和同事離去,清風(fēng)吹來,別逢君才恍然驚醒!
“她死了。”三個字清晰地落在心里。
“有點意外,卻又并不意外。”
郁止?fàn)恐氖郑恢睕]提起過,也不知道這幾年過去,別逢君心里對這位不負(fù)責(zé)的母親還有多少惦記,他想了想道:“或許對她而言,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
別逢君望著墓碑上的那人,還有墓碑上刻寫的生平事跡,“……你說得對。”
“作為老師,她生前最后一刻都在工作崗位上,也算圓滿吧。”
別逢君沒有傷心,他只是有些恍惚。
沒有爭吵,沒有和好,沒有養(yǎng)老。甚至沒有再見,自幾年前那一場告別后,再見已是天人永隔。
“別先生,這是別女士生前委托我要交給您的。”遠處的律師走來,將一份接受遺產(chǎn)贈予文件和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交給別逢君。
看著手里的東西,別逢君覺得有些好笑。
到頭來,他們還是割舍不斷法律上的母子關(guān)系。
他干脆地在遺產(chǎn)贈予上簽名,生效后便交給郁止,“改天找個機會,把它捐出去吧,以她的名義。”
郁止自是答應(yīng),“好。”
低頭看向他手里的信封問:“這封信呢?”
信……
別逢君垂眸看了看,半晌,他借用律師的打火機,將這封信在墓前點燃,一分鐘后,只剩墓前的一堆灰燼。
“郁止,你說,她會去天堂嗎?”
郁止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我好像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天堂。”
別逢君一愣,忽而輕笑,“你說得對,沒有天堂。”
否則他從前也不會找不到。
無論生前如何,死后也不過是一堆灰燼。
生前他們尚且沒有和解,終成陌路,死后,也沒必要和解。
無論是諷刺還是懺悔,都沒必要再看。
她的好他不曾遺忘,正如她的錯,他也不會原諒。
離開墓園,別逢君不經(jīng)意抬頭看見一行白鷺飛上天空,長鳴聲響徹山林,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了夢幻仙境。
仙境里的仙人也在嘻笑打鬧,天使也有矛盾算計。
霎時間,他眼眸明亮,回望正在開車的郁止。
“我看到了。”
郁止開車沒看他,“什么?”
“仙界。”
“和人間沒多少不同。”別逢君輕笑出聲,似懊惱,似自嘲,那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郁止微微勾唇,“對于螞蟻而言,人類能夠移山填海,能夠一舉全滅碾壓,對他們而言,我們也是仙人。”
“仙人不會下凡,天使不會治愈。”
“能救人的,永遠只有自己。”
所謂天堂,不過是痊愈后的本心。
“恭喜別老師,你早就找到了。”
第288章 后宮三千人1
金碧輝煌的宮殿張燈結(jié)彩,一眼望去滿目紅霞。
宮人們各司其職,不敢有絲毫懈怠。
長生殿中,一名小太監(jiān)緊張地看著自己干爹,小聲問:“干爹,這時辰都要過了,您看要不要提醒一下陛下?都還等著呢。”
要去哪處宮殿,總得有個準(zhǔn)話才好啊。
不怪他著急,今日乃皇帝登基后,首次正式封后選秀納妃的日子,其中除了皇后,還有三位高位妃嬪,七位品級在四品以上的妃嬪,以及好些數(shù)不清的低位妃嬪。
宮中一下子多了兩位數(shù)以上的主子,不少人都心思浮動,試圖打探消息,想看看哪位主子會得寵,也好押寶,試圖青云直上,雞犬升天。
光是收的孝敬,這小太監(jiān)便收了以往三個月的數(shù),既然收了孝敬,怎么也得看著打探一二不是。
總管太監(jiān)用手里的拂塵使勁兒戳了戳這小太監(jiān),沉聲道:“陛下的心思也是你能猜的?!咱家看你這腦袋是不想要了!”
“干爹干爹!兒子不敢!”小太監(jiān)滿頭大汗地求饒,“兒子不敢……”
總管太監(jiān)冷哼一聲,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干兒子小心眼是有些,可大的野心卻沒有,反而有事還有些較真的憨,不過勝在聽話,對他這個干爹也算真心實意,其他缺點倒也可以忽略。
“老實點兒,有人送禮收就收了,可要不要幫忙辦,那得看情況,小心要是把小命給丟了,可別怪咱家沒提醒。”
“是是,干爹您說得對!”小太監(jiān)連連賠笑,又說了一陣好話,才把總管太監(jiān)哄好,心里卻是再不敢打探皇帝的消息。
正如總管太監(jiān)所說,他聽話,雖然有些憨,卻也知道什么話是對他好,自然不會為了那些孝敬的人把自己的靠山主子給得罪了。
二人在殿外小聲說話間,卻不知殿內(nèi)那半躺在榻上的人緩緩睜開眼睛。
香案上的鎏金鏤空香爐正燃著裊裊青煙,將人的面貌神情遮掩得若隱若現(xiàn),更添神秘。
郁止剛剛睜開眼,入眼便是殿內(nèi)奪目的紅。
富麗堂皇的建筑,獨特的裝飾圖紋,還有他身上不帶半分俗氣的金紅龍紋喜袍,無一不在對他顯示著這具身體的身份。
郁止從榻上起身,透著窗戶,望著殿外稍暗的天色,郁止正考慮是現(xiàn)在去還是再等一會兒。
“陛下。”聽見動靜,殿外的總管太監(jiān)進來貼身伺候。
“嗯。”郁止淡淡應(yīng)道,“什么時辰?”
“回陛下,酉時三刻。”
“擺駕梧桐殿。”郁止隨手理了理因為躺了半個時辰而有些凌亂的衣服。
鳳棲梧桐,梧桐殿,亦是皇后所居。
總管太監(jiān)暗暗驚詫,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應(yīng)下,“是。”
別人不知道,他跟在皇帝身邊多年,看著他長大,不說十分了解,也應(yīng)當(dāng)有五分,至少,對于皇帝并不喜歡哥兒這件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而此刻聽著皇帝開口表示今日要去皇后宮里,難免詫異。
當(dāng)今皇后乃齊國送來和親的嫡長哥兒,能被封皇后,不過是因為他的身份以及兩國邦交,哪怕在今日迎親冊封禮上,皇帝也并未給這位新出爐的皇后有什么特殊待遇,更不用說另眼相待。
總管太監(jiān)一度以為這位新皇后會獨守空房,如今瞧著,陛下雖不喜哥兒,卻也愿意給予皇后尊重。
心中暗暗將皇后的位置提高幾分,總管太監(jiān)忙指揮宮人擺駕。
去梧桐殿的路上,郁止也在回顧原主的一生。
原主也叫郁止,不過比起名字,他更多被人稱呼的,卻是其他敬稱。
從皇子到太子,再到皇帝陛下,反而他本名并沒多少人叫過。
作為一個皇帝,原主著實幸運。
先帝早年常年征戰(zhàn),傷了身體,御醫(yī)診斷不利子嗣,在先帝年過四十還沒一兒半女,即將認(rèn)命,決定過繼宗室子繼位時,后宮一位美人有了身孕。
先帝大喜,大手一揮將美人封為貴妃。
九個月后,貴妃成功誕下一子,皇位后繼有人,先帝為了讓自己唯一的兒子前路更順,將剛升為貴妃不到一年的美人又封為皇后。
先帝元后早逝,十多年未曾立后,為了兒子把兒子親娘封后也無可厚非。
原主一出生便成了嫡子,又是先帝唯一的兒子,在一年后,被先帝封為太子這事,便也不奇怪。
比起其他國家其他皇子為了那個位置辛辛苦苦作斗爭,原主的人生堪稱開掛。
若是僅僅如此,那也沒什么,世上多的是守不住家業(yè)的獨子,何況原主還是先帝老來子,被寵壞似乎是所有人眼中的必然。
在大臣們暗戳戳打著太子被嬌寵長大,耽于享樂時,原主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小小年紀(jì)便展現(xiàn)出過人的聰慧,更令先帝驚喜不已。
意識到兒子是可造之材,先帝也起了要在活著的時候?qū)⒆约簳囊磺卸冀唤o兒子的心思。
與原主不同,先帝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奪嫡殺上位的,他的經(jīng)歷,他的所見所聞,都能讓原主受益匪淺。
原主也并未浪費他的聰慧,在被先帝教導(dǎo)期間,時常被先帝夸贊。
他天生聰慧,別人還在努力讓自己聽懂時,他已學(xué)會了舉一反三,這個太子之位也越來越穩(wěn),即便是原來那些試圖從原主手里撈好處的大臣,也不得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有這樣的太子在,先帝五十余歲,原主十五歲那年,先帝舊疾復(fù)發(fā),病逝時也頗為放心。
先帝從前便親上戰(zhàn)場,手中握有大半兵權(quán),臨終前他將這些兵權(quán)交給了原主,有它在,即便還有賊心不死的人想趁著原主年紀(jì)輕動手腳也不敢動作。
什么名聲,擁戴,金錢,地位,都不如手中的兵權(quán)更有力量。
原主登基十分順利,大臣們在原主手上沒討到什么好,只能另想他法,于是,企圖選秀時送家中晚輩入宮便成了最好的途徑。
可惜原主早知自己剛登基時最該做的是穩(wěn)固自己的勢力和地位,而非自己在前朝忙活,后宮卻被人抄了大本營。
他以為先帝守孝為由,宣布三年不選秀,任憑大臣們怎么勸怎么誘惑,他也不為所動。
至此,眾人終于明白,在這位小皇帝面前,他們的小心思小算盤根本走不通。
三年內(nèi),原主攘外安內(nèi),順利度過了皇權(quán)交接期,地位不可動搖,明君之名甚至傳到了鄰國。
在原主孝期剛過,大臣們正激烈地上折子要求選秀時,齊國發(fā)出和親的信號,并送來了齊國唯一的嫡皇子哥兒以表誠意。
原主深受先帝教導(dǎo),重視官宦和外戚亂政,本就不想立后,妃嬪尚且好廢立,皇后卻輕易動不得。
齊國此舉來得正巧,原主以重視兩國邦交為由,一道圣旨封那位連面都沒見過的哥兒為后,大臣們還來不及反對,便見原主也給其他秀女封妃,按她們背景深淺從高到低,不見對誰有半點偏愛,一視同仁雨露均沾的模樣,令大臣們也說不出話來。
行吧,就這樣了。
一個皇后算什么,瞧瞧皇帝的生母,現(xiàn)在的太后,那也是靠著給先帝生了兒子才被封后,對于子嗣不豐的皇家來說,自然是皇子更重要。
至于皇后?潛規(guī)則里,擁有他國血脈的皇子,除非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不會成為繼承人,不足為慮。
正如總管太監(jiān)所想,原主不喜歡哥兒,即便封后,也不過是用那位齊國的哥兒占著位置,免了他不少麻煩。
原劇情中,他對這位皇后也是面子情,養(yǎng)著他敬著他,其他便再沒了。
印象里這位皇后也極重規(guī)矩,安安分分做皇后,管理后宮,并未對原主求過什么,二人不像夫妻,倒像是合作者,還是不走心那種,原主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
原主是個明君,也是個極具野心之人,他在位時努力發(fā)展國力,逐漸吞并周邊小國,將黎國國土擴大了三分之一,每年國庫收入也是先帝時的兩倍,人口最多更是達到他剛登基時的三倍有余,使黎國成為當(dāng)時名副其實的第一大國。
若說唯一的缺點,那便是他跟先帝一樣,子嗣不豐,后宮妃嬪不少,卻只有寥寥幾個子嗣出生,且有好些都沒立住。
且這并非因為后宮爭斗。
原主是個掌控欲極強的人,即便是后宮,也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沒人能動手腳且不被查出來。
一切都證明,他命中如此。
這個世界女主是原主后宮的一位妃嬪,男主卻是原主的一個兒子……
沒錯,原主不僅頭上有點綠,這顏色還是被他兒子染上的。
唯一慶幸的便是這一切都發(fā)生在原主死后,因此原主并不知道這些事。
對原主而言,他的人生足夠圓滿,沒什么重要的愿望,非要說有的話,便是他時常聽見別人對他的評價,都是無私無情,冷漠可怕。
其中包括他的妃嬪子女臣子宮人,甚至還有他的親生母親。
他不理解。
他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對誰都問心無愧,做皇帝也做得很開心,怎么就無私無情了呢?
對妃嬪衡量地位,對大臣縱橫牽制,對子女要求嚴(yán)格,對事情權(quán)衡利弊,唯才是舉,誰有能誰上,沒用就滾。
這難道不應(yīng)該嗎?他做的不是一個皇帝本該做的嗎?
如果可以,他希望郁止能讓他看看,什么叫有情,一個皇帝,如何能有情?
“陛下,到了。”
郁止抬眸回神,抬頭望去,便見眼前的宮殿門口掛著寫著“梧桐殿”三個字的牌匾。
郁止抬步進去。
“參見陛下!”宮人們紛紛下跪。
郁止走過后,又一一起身。
幾個宮女忍不住露出喜悅之色。
陛下竟然真的來了!
他們還以為陛下今日不會來呢!
他們伺候皇后,皇后受寵他們才能沾光,若是皇后不受寵,他們也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眼見皇帝對皇后重視,他們自是喜不自勝。
今日雖說封后封妃一同進行,可唯一跟他祭天行禮的只有皇后,只是他們的大喜之日。
年輕的哥兒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哥兒成婚不用蓋蓋頭,身上的喜服也是男性,而非女子衣裙。
“皇后久等了。”郁止望著端正坐在床上,連背脊都筆直的少年,眼中劃過一抹并未讓人察覺的笑意。
他們不過在少年到黎國當(dāng)日,和今日祭天見過兩面,實在稱不上熟悉。
皇后抬眼小心瞧了這位陛下,規(guī)規(guī)矩矩道:“回陛下,并未。”
郁止抿唇淡淡道:“嗯。”
他坐在桌邊,并不去床上,喝了幾杯酒,皇后見他仍未來,有些小心道:“陛下,可要就寢?”
嬤嬤倒是告訴過他要怎么伺候皇帝夫君,卻沒說要怎么讓皇帝夫君到床邊來啊。
他剛剛說話是不是有些孟浪?不夠矜持?皇帝夫君會不會覺得他不夠穩(wěn)重?
心中糾結(jié),面上卻不顯分毫,只是略有些走神。
皇帝夫君會不會過來?過來了是不是要為他寬衣?不過來的話,自己要不要再開口詢問?
腦中百轉(zhuǎn)千回,面上依舊平靜,即便郁止也看不出短短片刻,他腦子里已經(jīng)轉(zhuǎn)了好些個問題。
宮人都被打發(fā)下去,殿內(nèi)僅余他們二人,郁止端著兩杯酒來到床邊,一杯遞給面前的皇后。
“合巹酒。”
皇后雙手接過,“妾懂的。”
這個國家,無論女子還是哥兒,嫁了人便自稱妾,郁止聽著不喜。
“換一個稱呼。”
皇后一愣,“什么?”
“換一個,這個不好聽。”郁止語氣不容拒絕。
事實上,皇后也不會拒絕。
他想了想道:“我……我想不到。”其實有的,比如小名,昵稱,都可以自稱,但他總覺得這樣似乎過于親密,他們本沒有那樣親密,便只好大逆不道了一回,自稱我。
他會不會生氣?
自己剛剛說話是不是太硬邦邦了,他會不會覺得我不高興他的要求?
哎呀,怎么一個稱呼還要換的,他沒有那么多名字和稱號可以喊啊。
面無表情地想著亂七八糟的思緒,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嗯,就這個。”
什么?
皇后下意識疑惑,隨后便想起來,是我。
他年輕貌美的小臉上滿是不符合這個年齡的穩(wěn)重,“這不合規(guī)矩。”明明是他自己先說的,卻也是他說不合規(guī)矩,皇后小臉微紅,有些不好意思。
郁止卻不容他拒絕,“我說的就是規(guī)矩。”
在眼前這位皇后面前,郁止也自稱我。
如此一看,倒像是二人同樣的關(guān)系,同等的地位。
皇后看著他又開始走神。
他真好看啊……
之前都沒注意到呢。
這就是他夫君了。
啊,等了這么久,臉上的妝可能已經(jīng)花了,會不會很丑,會不會被他看見后嫌棄?
腦中一條條刷著消息,表情依舊毫無波動,靜靜看著郁止不曾移開。
“那妾……我知道了。”
他的皇后看起來真的很聽話。
郁止?jié)M意地舉杯與他共飲合巹酒。
酒水入腹,皇后愣了愣,這才上前要為郁止寬衣解帶,嬤嬤教過他,要這么做的。
而且這里沒有別人,只能他來做。
待會兒就要洞房嗎?
可他還沒看過那個圖,不會做怎么辦?
會不會被對方嫌棄笨手笨腳?
還有被褥下的花生桂圓棗子等等很咯人,躺上去肯定很不舒服,要不要跟陛下說說?他看起來好像很好說話的樣子。
啊不行,嬤嬤說這是好寓意,成婚都要弄的,別人都要睡,他好像不應(yīng)該拒絕。
可是真的很痛啊。
郁止看著眼前的皇后低著頭,乖乖巧巧的模樣,無人知道他心里其實正想著什么。
他握住皇后的手,在對方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便拉著人去后殿浴池,“陪我沐浴。”
皇后又想說了,“這不合規(guī)矩……”
想想這人剛才說的話,他就是規(guī)矩。
好像……也沒錯啊。
可憐的皇后還沒想明白,便被郁止拉著一起入了浴池。
池中是熱水,也是活水,不必?fù)?dān)心清潔問題。
皇后很快便發(fā)現(xiàn),他還沒來得及把合不合規(guī)矩的事想明白,便又開始偏開眼躲開郁止露出的胸膛。
“非、非禮勿視……”他一邊說,還一邊可憐兮兮地攏著自己僅剩的里衣。
“我們是夫妻,你是我的皇后,還有什么不可視的?”郁止湊進他。
皇后茫然地想了想,好像是這樣啊。
但是為什么……為什么皇帝夫君這么理直氣壯?好像很熟練的樣子?
對了,宮里還有那么多新出爐的妃嬪,這人還有很多可以視的人。
有點悶悶的,不高興。
不行,不可以,你是皇后,不可以善妒。
……還是不高興。
腦子里胡思亂想,手上卻并未停止,他低著頭假裝郁止不存在,忍著羞恥,認(rèn)認(rèn)真真洗了起來。
熱氣蒸騰,年輕的皇后面頰發(fā)紅,卻不知是因為熱氣蒸的,還是被羞的。
郁止忍住笑意,不能笑,笑了可能他的皇后真的會惱羞成怒。
但是這樣的愛人真的有點可愛,想讓人欺負(fù)的那種。
皇后出身齊國,生母乃齊國皇帝元后,可惜在皇后三歲,元后生二胎時,不幸難產(chǎn),一尸兩命,皇后便成了沒了母親。
齊國皇帝娶了繼后,皇后的身份更為尷尬,這也是他這樣的身份,在齊國皇帝有十多位子女的情況下,卻還被送出去和親的原因。
在繼后的刻意教導(dǎo)下,皇后被教成了循規(guī)蹈矩,老成古板的模樣,沒有絲毫年輕勁兒,言行舉止皆一板一眼,格外不討喜。
沒有任何人會喜歡這樣的妻子,娶他娶的仿佛不是妻,而是棺材板,一點都沒意思,也一點都沒趣。
原劇情中,他也是如此,惹得原本便不喜歡哥兒的原主更沒興趣進他的宮里,誰都不想睡一塊棺材板,尤其是在他還有其他更嬌更美更討喜更懂得哄他開心的選擇的情況下。
二人雖說有表面情分,卻也僅限于此。
皇后一生都是皇后,也只是皇后,連他的名字都沒人記得。
洗好后,郁止將皇后攔腰抱起,一步步走向床上。
皇后身上只有一件已經(jīng)半濕的寢衣,被放在床上,緊張無措地蜷了蜷腳趾,小臉上依舊面無表情。
郁止抬手將床上被褥一掀,將那些桂圓紅棗都傾倒至床下。
皇后雙唇翕動,“陛下,那些都是好東西。”
“哦?皇后想躺在上面睡?”郁止挑眉看他。
皇后閉嘴不言。
唔……是很疼啊,看陛下的樣子好像也不喜歡,那他就不要說好了。
這不是他不想要,是陛下不想,他只是聽皇帝夫君的話而已。
嗯,沒錯,就是這樣。
郁止心中暗暗輕笑,乖巧是乖巧,規(guī)矩是規(guī)矩,到底還沒被真的磨了性情,一切都來得及。
他傾身吻上對方的唇,二人雙雙倒在床上,身下大紅的錦被更稱得人明艷嫵媚,紅紗帳幔搖曳拂動,影影綽綽。
細(xì)碎的吻落在額頭、眼睛、唇畔……皇后只覺得從腳板心到頭發(fā)絲都傳來陣陣羞癢之意。
嬤嬤……嬤嬤也沒說會有這種感覺啊?
只說會疼,要他忍受,但他還沒感覺疼,卻先感覺到了令人想把自己渾身裹起來的羞意。
他……他是不是有點沒用?
腦子里思緒亂飛,身體卻強忍著什么都沒做,任由郁止施為。
奇怪,他一會兒想將人推開,一會兒又想將人抱緊,矛盾的感覺令他的手心不由自主蜷起。
“忘了問了,不知皇后是何姓名?”郁止低聲在皇后耳邊問。
皇后覺得有些癢,他想偏過頭去,卻又覺得不應(yīng)該,嬤嬤說了,不能拒絕夫君,平時這樣,洞房時應(yīng)當(dāng)也不例外。
可是,可是他好像有點喘不過氣。
腦袋昏沉沉的,他會不會暈過去?暈過去怎么辦?
皇后有些苦惱,覺得自己還是看書太少,一定要博覽群書。
又走了一會兒神,郁止也沒催,半晌才聽他斷斷續(xù)續(xù)道:“宋……宋逞……意……”
傲游天地,逍遙逞意。
郁止拉上錦被,遮住滿室春情,含笑道:“是個好名字。”
第289章 后宮三千人2
雞鳴聲未響,郁止的生物鐘便準(zhǔn)時醒來,眼見天色未明,他下意識想繼續(xù)入睡,忽而想起不久后便是早朝的時辰。
郁止小心起身,殿外的宮人聞聲而動,端水洗漱的,伺候穿衣的,準(zhǔn)備梳妝的,一個個都走了進來。
“小聲。”郁止命令道,宮人紛紛低頭,垂眸斂目,屈身行禮,不敢往屏風(fēng)后的床上多看一眼。
郁止不喜歡被人伺候,連穿衣梳洗都要別人來,便打發(fā)了人在一旁,自己動作利落地收拾好。
“等皇后醒了再送早膳,莫要打擾。”
臨走前,郁止吩咐道。
“是。”眾人紛紛應(yīng)下。
去早朝的路上,郁止深絕原主這個作息實在不行,自古皇帝多短命也并非沒有理由。
早朝上,郁止一眼望去,朝堂上大臣們的平均年齡超過五十,讓這么一群老頭天天起得比雞早,郁止真擔(dān)心他們會先猝死。
郁止聽著底下朝臣們的奏本,下達了幾個政令,便通知退朝。
下朝之前,他冠冕堂皇道:“今日朕驚覺眾愛卿年事已高,為了眾愛卿身體著想,即日起,早朝往后推遲一個時辰,每月會有御醫(yī)去眾愛卿府上請平安脈,朕登基日短,資歷尚淺,還需諸位愛卿輔佐,還望諸位多保重身體。”
朝臣們紛紛感激涕零,齊聲恭敬謝恩。
“謝陛下恩典,臣等必不負(fù)所托!”
郁止笑瞇瞇接受了,仿佛不想每日四點起床的不是自己。
皇帝不是人過的日子,這在郁止很久很久之前便知道。
曾經(jīng)他在某個世界做過這個職業(yè),要教導(dǎo)的任務(wù)目標(biāo)是原主幾個熊兒子,每個都能把人氣到去世。
當(dāng)時郁止覺得任務(wù)還有點意思,加之也沒什么其他私心,便當(dāng)真勤勤懇懇做起皇帝,教起兒子們來,不小心達成千古一帝成就。
當(dāng)時樂在其中,現(xiàn)在卻因為有了私心,有了欲念,便覺得這活不是人干的。
活當(dāng)然是要干的,不過不必如以前那般較真倒是真的。
早朝過后,大臣們?nèi)ジ鱾崗位各司其職,郁止才有時間吃早膳。
“陛下,奴婢去傳膳。”
“不必。”郁止阻止道,他摩挲著腰間的一枚玉佩,低頭瞧著上面的龍鳳雕紋,眉目柔和,“去皇后宮里。”
“朕與皇后一同用膳。”
此時的皇后還未起床。
凌晨郁止起來時,他迷迷糊糊有些意識,卻不清醒,只知道那人走了,但心里還是悄悄松了一口氣,整個人放松了些,連睡覺的姿勢都肆意了許多。
雖然,這個肆意也不過是指他側(cè)著身,曲著膝,將手置于頭側(cè)。
昨夜胡鬧許久,原本他還端著忍著,不肯發(fā)出聲音,可后來實在沒忍住,又哭又吟,當(dāng)時思緒混亂,頭腦恍惚,尚不覺得有什么,一夜睡醒清醒過來,便深深抬不起頭。
他怎會……怎會如此?
竟像是傳聞中那等不知羞,以色事人之人!
一點也不端莊,一點也不穩(wěn)重,沒個正室皇后的模樣。
心中羞愧又羞惱的宋逞意覺得自己沒臉見人,竟是連起床梳洗都不好意思。
他可不愿意讓人看見自己這身上的印記。
然而不等他矯情多久,便聽見殿外傳來一聲“參見陛下”,宋逞意驚得忙從床上起來,甚至不顧身體的不適,動作匆忙地穿上衣服,不過,才剛穿一件中衣,便見殿門被推開,一道玄色身影進來。
郁止不同于昨日的金紅喜袍,此時郁止剛下朝,未來得及換下身上的玄色龍袍。
不過他也嫌棄這衣服太重,剛進來便將外袍脫下。
“剛醒?”
宋逞意衣著頭發(fā)皆凌亂,顯然不是早就起床的模樣。
宋逞意心頭一跳,忙行禮請罪,“是妾身憊懶,起晚了,望陛下恕罪。”
郁止見他一副重新恢復(fù)成之前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也不見惱怒,反而覺得這樣的宋逞意與昨夜被欲望折騰得昏了頭的模樣對比起來,實在有趣。
“不是說好,在我面前不用這自稱的嗎?”
這人說真的?
昨夜不是逗他的嗎?
自己要是當(dāng)真,眼前這位皇帝夫君會不會覺得他是蹬鼻子上臉?
腦子里想了許多,面上宋逞意仍是規(guī)規(guī)矩矩道:“陛下給的是恩典,妾身若是當(dāng)真,便是不知禮數(shù)。”
要是皇帝夫君再勸他怎么辦?
自己要不要答應(yīng)呢?
有點苦惱,皇帝夫君似乎對他過于寬容了些。
一定是他做得好。
“既然皇后如此體貼,我若不答應(yīng),豈不是辜負(fù)了皇后的心意。”郁止點點頭,感動地答應(yīng)了。
宋逞意:“……”
郁止怕自己再看宋逞意一本正經(jīng)在心里刷屏的模樣會笑出聲,忙轉(zhuǎn)頭看向殿外,“來人,傳膳。”
宮人們伺候著把早膳呈上,又有宮人伺候宋逞意梳洗。
與郁止不同,土生土長的宋逞意很習(xí)慣被人伺候,真要他自己梳頭穿衣,怕是要折騰許久,有那個時間,還不如讓人伺候。
郁止也不嫌麻煩,坐在桌邊等他。
宋逞意哪能讓郁止久等,剛整理好中衣,將頭發(fā)梳順,洗了臉漱了口,便來到郁止身邊坐下。
黎國與齊國雖相鄰,可相距甚遠,飲食習(xí)慣和風(fēng)土人情都有差異,桌上幾道菜都不是宋逞意熟悉的。
他卻還是努力做著皇后的本職工作,試圖為郁止布菜。
然而不等他有所動作,郁止卻先一步將一碗湯盛到宋逞意面前,“先喝這個。”
宋逞意心頭呆了呆,卻還是很快反應(yīng)道:“謝陛下。”
郁止一心二用,一邊吃飯一邊觀察他的皇后。
宋逞意吃飯也很規(guī)矩,動作也很標(biāo)準(zhǔn),用筷子不發(fā)出聲音,咀嚼時也不露齒,一板一眼,哪怕身子不適,也堅持挺直脊背,完全看不出昨夜的模樣,換了別人,大約也想象不到他肆意哭泣的樣子。
郁止作為有幸見過的人,倍感榮幸。
“陛下,這盤點心您已經(jīng)吃過三回。”宋逞意轉(zhuǎn)頭看向郁止提醒道。
認(rèn)真的小表情看著格外可愛,一雙眼睛也很是純澈。
若是換作別人做出這樣古板的言行,看著必定呆板無趣,可宋逞意本就年輕,故意做出這副模樣,反而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少了呆板,多了可愛。
郁止聽見了,卻依舊將那塊糕點放進碗里。
雖然他只是光顧著看他的皇后,而沒注意到自己吃的是什么,可那又如何?
“嗯,味道不錯。”郁止仿佛沒聽明白。
宋逞意面露猶疑。
難道黎國并沒有事不過三的規(guī)定?
他是不是勸誡錯了?
怎么辦,黎國到底有哪些規(guī)定,嬤嬤也沒告訴過他啊。
他是不是該先問問別人?
那……自己錯了,皇帝夫君會不會不喜?會不會生氣?
羞惱再次涌上心頭,將年輕皇后的臉熏成了緋色。
郁止欣賞夠了宋逞意暗暗懊惱的模樣,心中暗笑,這才道:“雖然有事不過三,可我若當(dāng)真喜歡,又當(dāng)如何?”
宋逞意抬起略帶一絲茫然的小臉。
郁止伸手撫上他臉上還未散去的緋色,溫聲道:“正如你,我的皇后。”
“我心悅皇后,昨日洞房,今日不舍離去,明日仍要留宿皇后宮里,皇后覺得如何?”
皇后覺得不如何。
皇后只覺得腦袋冒出熱氣,臉頰上升的溫度令他下意識想要低頭,然而郁止的手還沒收回,他也無法低頭。
只能一本正經(jīng)地紅著臉,假裝沒聽懂。
今日明日還要留宿?那三日過后,自己還能下榻嗎?
若是每日都如昨夜那般,自己必然整日羞憤欲死。
思來想去,宋逞意覺得不能如郁止的愿。
可……可書上還說,要聽夫君的話。
自己到底應(yīng)該怎么做?聽誰的?
若是聽夫君的話,他會不會整個人就沒了?
擔(dān)憂自己小身板的宋逞意沒注意到,郁止已經(jīng)定定看了他許久。
明明皇后面上看不出任何異樣,郁止就是能從他毫無波瀾的眼里看出變幻的色彩。
那是很漂亮的顏色。
“早膳時辰快過了,皇后還是先用膳吧。”
年輕的皇后只得從紛亂的思緒中掙脫,繼續(xù)用起膳來。
陪皇后總要早膳后,郁止不得不離開這兒,去趕赴自己工作的地方。
批閱奏折,同大臣們議事,忙忙碌碌下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午時末。
這里沒有吃午飯的習(xí)慣,再過三四個小時,便是吃晚飯的時辰,郁止想著被他改掉的早朝時間和作息,想著再改一個三餐也不是什么問題。
思索間,他便走在了去皇后宮里的路上。
擔(dān)心打擾對方休息午睡,郁止順口問了句:“皇后在做什么?”
一旁的總管太監(jiān)忙道:“回陛下,皇后娘娘正在接見宮中的其他娘娘們。”
郁止剛走到殿門外的腳步頓住,頓時就不想上前了。
是了,原主不止封了一個皇后,還封了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雖然沒那么多,但也有兩位數(shù)。
雖然原主可能同樣不記得那些人的名字,可這并不能改變那都是他名正言順妃嬪的事實。
“陛下,還進去嗎?”總管太監(jiān)提醒道。
郁止揉了揉額角,雖然不是很想進去,但……
“去。”
總不能讓他的小皇后一個人面對那么多人。
宋逞意早膳過后,剛在宮人的伺候下穿衣梳洗完畢,便聽見殿外通傳。
“啟稟皇后,貴妃、德妃、淑妃、云妃幾位娘娘,還有幾位昭儀娘娘和其他小主在殿外恭候,前來向您請安。”
正想在榻上躺著休息休息的宋逞意只好打消了剛才的想法,“讓她們在前廳等著,本宮稍后便到。”
宋逞意是知道皇帝不止有他一個皇后,還有其他妃嬪,很多妃嬪。
不過之前也只是知道,并未親眼看見,更未與她們有什么交集,所以感觸尚且不明顯。
可如今人都到了他面前,這讓宋逞意不得不想起來,想起來便會在意,在意便會不高興。
于是,宋逞意茫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有點不對。
奇怪,明明一早便知道皇帝夫君還有很多妃嬪,明明在齊國時他父皇也有很多妃嬪,可怎么現(xiàn)在卻會因為因為這些妃嬪而不高興?
他是不是……是不是善妒?
這可不行,這是不應(yīng)該的。
宋逞意有些慌亂地壓下剛才的想法,匆匆系上玉佩,這是昨晚洞房后,皇帝夫君交給他的,說是一對。
這一只得給自己隨時戴上。
昨夜根本沒聽清,今早醒來后便發(fā)現(xiàn)這枚玉佩在枕畔,隱約想起昨晚的情景,他便將玉佩系上。
“皇后娘娘可讓妾身一陣好等,這都快日上三竿了。”張口便嘲,絲毫不給這位和親皇后面子的人,便是剛被冊封的貴妃。
她祖父乃當(dāng)朝閣老,曾經(jīng)教導(dǎo)過三代帝王,是名副其實的帝師,朝中地位崇高,便是掌握不少實權(quán)的丞相,見了她祖父也要恭敬禮讓三分。
她有足夠的底氣對宋逞意叫板。
一個和親來的哥兒而已,寄人籬下就該有寄人籬下的樣子。
聞言,宋逞意面不改色,不動如山,端著皇后的架子,卻又不過度高傲,反而還帶了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
“是本宮起晚了,讓眾位久等。”
他笑得合格吧?
記憶里,繼后娘娘便是這么笑的,經(jīng)常能把人氣到半死還說不出話來,他很是佩服。
唔……氣得半死便不必了,只要她們安安分分,不要來找他的麻煩便好。
雖然這樣想,可宋逞意也知道,這個愿望恐怕無法視線。
想想父皇的后宮,也從未有能與人和平相處的,
思及此,宋逞意笑容便越發(fā)得體。
“本宮與諸位初初入宮,今后一同相處,還望要守望相助,不可因為一些小事,而惹得陛下煩憂。”
場面話他也會說,畢竟曾經(jīng)聽過繼后娘娘說過許多次。
雖不知道這些人會否如父皇后宮那般“熱鬧”,但丑話總是要說在前頭。
“妾身自不會惹陛下煩憂,可皇后娘娘能否打理好后宮卻是個未知數(shù)。”貴妃翻了個白眼。
不高興。
宋逞意笑容不變,眼底卻并非真心實意。
這個貴妃好像有點煩,他不太喜歡。
他是不是可以跟皇帝夫君告狀?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肯定會被說善妒,被說容不下人。
那……他告狀告得看不出來呢?
宋逞意還沒掌握這種技能,只能在腦海里回憶曾經(jīng)在齊國皇宮里的生活,尤其是有關(guān)于繼后的。
宋逞意能從中學(xué)上許多東西。
“參見陛下!”
殿外傳來許多宮人的聲音,殿內(nèi)眾妃嬪更是雙眼一亮,紛紛下意識扶了扶頭上的發(fā)釵鬢花,或是醞釀眼中的神情,試圖做出含情脈脈的表情。
即便是剛剛還對宋逞意冷嘲熱諷的貴妃,也收起了方才的高傲,露出一副小女兒的姿態(tài),面色緋紅。
宋逞意:“……”
他抿了抿唇,忍下想跟這些人一較高下的沖動,努力在心里暗示。
我是皇后,我是皇后,可不能像她們一樣不矜持。
要端莊,不能做狐媚子。
可是怎么辦,還是不高興。
郁止走進來,便見眾人紛紛行禮,大約是沒什么默契,雖是說著同一句話,同樣的四個字,眾人也依舊說得稀稀拉拉,錯落不堪。
郁止目不斜視走到半蹲的宋逞意面前,將人扶起,這才對其他人道:“平身。”
宋逞意眼睛亮了亮。
嗯,就是這樣沒錯,他是皇后,只要端莊守禮,就能得到尊重和喜愛。
他跟她們不一樣。
雖然但是……他好像還是有點羨慕她們,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說著撒嬌的話,展現(xiàn)各種勾人的言行。
循規(guī)蹈矩了十多年的宋逞意,偶爾也會覺得太規(guī)矩了有些累。
就像現(xiàn)在,他也累,身體還不適,卻什么也不能說。
“都回去吧。”郁止實在不想見到這些人,想著將人送出宮的事可以提上日程,既如此,也沒什么見面的必要。
眾人都沒從好不容易見到皇帝,一句正經(jīng)話都沒說,便被直接打發(fā)出去的現(xiàn)實中回過神來,都愣愣的,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行禮告退。
“是……”
眾人戀戀不舍離開,郁止才輕輕松口氣,敏銳地察覺到身邊的宋逞意也放松了些許。
“若是不舒服,也不必接見她們。”郁止將那些人當(dāng)作暫住在皇宮的客人,遲早會送走,宋逞意不見也沒什么。
宋逞意卻抿了抿唇道:“不可。”
他可是皇后,沒有不見妃嬪的道理。
皇帝夫君這話是什么意思?
想把他乖乖養(yǎng)起來當(dāng)個吉祥物,不給他管理后宮的權(quán)力嗎?
要是這樣,他就……他就……
他就要生氣了!
好吧,雖然他生氣也沒什么用……這里是黎國皇宮,可不是他說了算。
思及此,年輕的和親皇后有些喪氣地低著頭。
郁止好笑問:“在想什么?”
他的皇后思維有些跳躍,有時他也猜不中,不如直接詢問。
宋逞意想了想,恭敬道:“我想替陛下分憂,為你管好宮里的姐妹。”
嗯,理所應(yīng)當(dāng),義正辭嚴(yán)。
應(yīng)該不明顯吧?
皇帝夫君應(yīng)該看不出來,他是在試探要管理后宮的權(quán)力……
要是看出來了,那……那也沒辦法。反正他沒錯,皇帝夫君又不能罰他。
可是……要是他不高興,不喜歡自己了怎么辦?
嬤嬤說,要討夫君喜歡。
要怎么做,他才能喜歡自己呢?
宋逞意又在走神,已經(jīng)習(xí)慣的郁止干脆不去猜他在想什么。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時,神秘一點也挺好的。
“只要你不怕累,不怕麻煩。”郁止莞爾道。
迅速回神的宋逞意雙眼一亮,“我不怕的!”
他沒看出來,還愿意給自己權(quán)力,棒!
郁止歪頭看他,“嗯?怎么換自稱了?”
宋逞意還未徹底展現(xiàn)的笑容頓住。
郁止故作思索道:“我記得某人說換稱呼不合規(guī)矩?”
“是誰來著?”
宋逞意:“……”
他慢慢漲紅了臉頰,卻厚著臉皮假裝無事發(fā)生,仿佛自己沒說過那種話,也沒有一天不到便自打嘴巴。
“陛下,您困嗎?”
郁止搖頭,“不困。”
“哦,陛下,您可還有奏折未曾批復(fù)?”宋逞意眼神靜靜看著他。
郁止不閃不避,“方才便批完了。”
眼見郁止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也沒有要去做什么的想法,實在撐不住的宋逞意只得投降。
“可是陛下,我累了。”
這樣您該懂了吧?
我想睡了。
不是他太沒用,分明是皇帝夫君的錯。
嗯,反正不能怪他。
聞言,郁止仍未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宋逞意沒反應(yīng)過來時,將對方攔腰抱起,在宮人羞紅著臉低頭退下時,將人放在床上。
慢半拍才反應(yīng)過來的宋逞意當(dāng)即要起身。
昨夜也是這般,之后便是很久很久都沒能睡。
心中驚懼的宋逞意試圖委婉拒絕。
然而不等他開口,郁止便先一步笑道:“放心,只是陪你睡。”
宋逞意猶豫了。
心中衡量著郁止話中的真假。
并非是他多疑,而是昨晚這人總說謊騙他,讓他無法輕易相信。
他抿了抿唇,半晌才猶猶豫豫道:“真的休息?”
郁止認(rèn)真點頭,“自然。”
宋逞意慢悠悠道:“那好吧。”
他也想有夫君陪著。
只要不如昨夜那般洞房便好了。
郁止得到皇后允許,成功上榻,合衣躺在宋逞意身邊。
然而躺下后,原本說想睡的宋逞意卻沒多少睡意,反而是早起又工作了一上午的郁止倦意襲來,漸漸閉上眼。
宋逞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與郁止說起話。
“陛下,我聽人說,縱欲傷身。”他小心翼翼道。
自己說得這么委婉,皇帝夫君應(yīng)當(dāng)不會生氣。
郁止眼睛都未睜開,迷迷糊糊嗯了一聲。
“昨日便算了,今后……今后可不能再如昨日那般。”
“要節(jié)制。”宋逞意心跳很快,擔(dān)心郁止會不會不喜他說這些。
可是作為皇后,他本就有勸誡之責(zé)。
“……嗯。”郁止依舊沒睜眼,那聲嗯也越來越輕。
宋逞意見他沒生氣,逐漸放下心來,想了想大著膽子建議道:“改日詢問御醫(yī),待看過身體狀況,再合理安排房事最好。”
郁止長長無奈一嘆,閉著眼將宋逞意攬入懷中。
“再吵,就繼續(xù)洞房。”
年輕的皇后終于安靜。
第290章 后宮三千人3
對黎國來說,皇帝是個負(fù)責(zé)又能干的皇帝,對大臣們來說,無論從什么方面,郁止都做得無可指摘。
雖然讓許多想要從中搞小動作的朝臣不得不打消念頭,但你不能說皇帝做的不好,相反,是他做的太好。
也因為他的行事方式,讓朝堂上浮躁的人心逐漸安定下來,倒真讓許多大臣變得更穩(wěn)重,知道皇帝并非庸君昏君暴君,知道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不會受到虧待,他們還有什么所求的?
若說皇帝唯一的缺點,那便是膝下沒有子嗣,不過這一點,隨著選秀納妃,也是指日可待。
然而偏偏是這時候,素來完美的皇帝竟然變了。
“陛下已經(jīng)連續(xù)在皇后宮中留宿半月,且未有要去其他妃嬪宮中的意思。”朝臣們悄悄說話。
“到底是皇后。”有人皺眉,雖是這么說,可看那態(tài)度,顯然也不太滿意。
“許是新婚燕爾,陛下正新鮮著,各宮娘娘皆美人,陛下總不會放著干看。”說話之人并無擔(dān)心的模樣,他本是個貪花好色之人,不信世上有柳下惠。
可其他人卻不太贊同。
“自登基以來,陛下處處都好,便是為了朝臣面子,也不會放任各宮娘娘去也不去,事出反常必有妖,咱們且等著,說不定咱們這位陛下不鳴則已,一有事便要搞個大事出來。”說話的人滿臉看好戲的表情,他家中沒有適齡女子,并未往宮中塞人,因而樂得看戲。
其他幾人便沒有他的好心情,紛紛派人向家中往宮中塞的娘娘打探情況。
然而她們又能知道什么?不過是入宮半個月,連皇帝的面都沒見過幾次罷了,見到的時候還都是在皇后宮里。
這位皇帝不愛在御花園閑逛,她們便是想要找偶遇的機會都難。
見到家中來人,眾人紛紛訴苦,將她們這半個月的經(jīng)歷告訴家中人。
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獨寵皇后,對后宮其他妃嬪不假辭色。
“這齊國送來的皇后,難道會下蠱不成?”眾人暗暗嘀咕。
否則怎會將一向不讓人操心,最會權(quán)衡之道的皇帝勾得不看其他妃嬪一眼?
朝臣們知道此事,卻還不好上奏折勸誡,此事往小了說是插手皇帝家事,往大了說是窺伺帝蹤,沒人想在這位看著便不好欺負(fù)的皇帝身上拔毛,要拔也要其他人先,于是眾人紛紛憋著沒出手。
無奈之下,只能給宮中的娘娘們出主意,他們才不信,開了葷的皇帝能放著美人不碰。
要是皇帝不喜歡女子,他們也能再送些哥兒進宮,總之一句話,要讓皇帝雨露均沾,為皇室開枝散葉。
郁止拿著暗衛(wèi)送上來的,將所有人都小動作都記錄在冊的折子看了看,片刻后,隨手將它丟在角落。
“還是太閑了。”下次得給這些人加派些活計。
“陛下,今日可還要在皇后宮中用膳?”總管太監(jiān)恭敬詢問。
郁止淡淡嗯了一聲,想了想道:“告訴御膳房,今日不要送甜食,甜湯也不要。”
不怪他如此,他的皇后極愛甜食,每次桌上有甜食,便很少去碰其他食物。
可甜食吃多了對身體不好,該節(jié)制。
“是。”
郁止看奏折的速度極快,處理事情來也都干脆利落,輕易便能想到解決方案,不過一個時辰,便將今日的奏折全部批復(fù)完。
到皇后宮中是,宋逞意已經(jīng)等著了。
“不必等我,飯菜要冷了,自己先吃便可。”郁止在他身邊坐下,接過小皇后體貼地遞到手中的筷子。
“這不合規(guī)矩。”宋逞意習(xí)慣性道。
又是規(guī)矩,郁止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聽的最多便是他的皇后說這句話。
“那我的話和規(guī)矩,你到底聽誰的?”郁止偏頭看他。
宋逞意:“……”
好像該聽皇帝夫君的,可是不合規(guī)矩怎么辦?
怎么皇帝夫君總愛給他出這種難題?苦惱。
宋逞意悶悶不樂地扒飯,今天沒有糕點沒有甜湯沒有甜食,不開心。
郁止看著他只吃素,還只吃那么一點,動筷給他夾了不少肉食,“多吃肉,長個兒。”
是長胖吧?
吃肉多了會長胖的,很滿意自己現(xiàn)在的身材,不想長胖。
皇帝夫君想害他長胖,可怕。
宋逞意小心翼翼地扒飯,害怕郁止繼續(xù)給他夾肉。過了一會兒見郁止沒再動作,才稍稍放了心。
郁止不忘給他打預(yù)防針,“近日可能有人會在你面前說些什么不好聽的話,你都不用管,只要說一切都聽我的便好。”
為什么會有人跟他說不好聽的話?
會跟他說什么不好聽的話?
為什么他不用管?
宋逞意腦袋里冒出一個個小問號,卻沒在郁止面前表現(xiàn)出來,只用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樣道:“嗯,都聽陛下的。”
郁止含笑看著他,“不喊夫君嗎?我喜歡聽。”
宋逞意臉色瞬間泛紅,夫君這個稱呼一下子讓他想到某些畫面,夜晚敦倫時,這人總愛哄他喊這個稱呼,每每弄得他既舒爽又難受,之前以為的自己絕不會再像洞房那夜那樣放蕩,到底沒有實現(xiàn),每每說好要忍住,最后卻都控制不住自己。
宋逞意咽下口中的食物,表面正經(jīng)道:“陛下雖是夫,卻也是君,君在前,夫在后,本就該稱陛下。”
郁止失笑,很想揉揉他的頭,他這么想,便也這么做了,“隨你。”
怎么就隨他了呢,都不再勸一下的嗎?
才問了一次,也太沒有誠意和毅力了。
下次要多問幾次他才會答應(yīng)。
宋逞意心中暗暗嘀咕。
隨后又搖搖頭,暗暗告誡自己不能恃寵而驕。
要做個善解人意,儀態(tài)得體的皇后。
皇后正準(zhǔn)備讓人將宮規(guī)拿來,他要好好看看,學(xué)習(xí)一番,以便于更好地管理后宮。
然而不等他看多久,便有宮人前來傳話。
“啟稟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有請。”
宮中只有一位太后,便是那位運氣極好,憑借著生了皇帝,便被封后的年輕太后。
太后生下郁止時還很年輕,如今雖然已經(jīng)做了太后,兒子都已經(jīng)十八歲,已經(jīng)登基三年,如今更是已經(jīng)成親,可她看起來還像是二十多歲的模樣,臉上一絲皺紋也無。
宋逞意曾在成親時見過,后來便很少見到,今日罕見被邀請,他敏銳覺得有些不對,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對。
“參見母后。”來到太后宮里,宋逞意率先行禮。
太后正對著銅鏡看鏡子里的自己。
“嬤嬤,哀家的眉是不是歪了?”
宋逞意被晾在原地。
還不叫他起來?
這樣好累啊,他想起身了。
太后什么時候才讓自己起來?
“怎么還愣著?都沒人把皇后扶起來?”片刻后,太后才好似剛看見宋逞意一般,讓人將宋逞意扶起,笑道,“都怪哀家,上了年紀(jì),耳朵不好使,竟是沒聽到皇后的請安。”
宋逞意坐下,不著痕跡揉了揉發(fā)麻的雙腿,真誠道:“母后身體不好?不如請御醫(yī)來看看,若是真有事,陛下和妾都會擔(dān)心。”
太后表情怪異,絕不是高興,也沒有欣慰兒子兒媳孝順又聽話。
“小毛病罷了,不必在意。”
明明身體很好,宋逞意的建議卻好像在咒她一般,偏偏這話還是她自己先起的頭。
“母后,不可諱疾忌醫(yī),身體才是最重要的,若是陛下知道您不把自己的身體當(dāng)回事,一定會難過。”宋逞意無比認(rèn)真地說。
太后這是答應(yīng)不是,不答應(yīng)也不是,最終在宋逞意的堅持下,御醫(yī)被請來,不明所以地診完脈,給出一個肝火旺的結(jié)論,開了一些清熱下火的藥后便被送走。
宋逞意滿臉關(guān)心,“母后沒事就最好了,妾身會將之告知陛下,讓陛下放心。”
太后忙道:“不可!”
“為何?”宋逞意面露不解,好似在問這不是應(yīng)當(dāng)?shù)膯幔?br />
太后猶豫片刻,才干巴巴解釋道:“既然哀家沒事,就不必將此事告知陛下了,免得惹他擔(dān)心,皇后可知,既然做了皇后,便要為陛下分憂,而非為他制造煩憂。”
宋逞意一副受教的模樣,恍然大悟道:“妾明白了,多謝母后教導(dǎo)!”
太后臉色好了些,隨后又不熟練地試探道:“皇后懂事明理,哀家放心。”
“皇后可知,除了為陛下分憂外,還要負(fù)責(zé)為皇室開枝散葉?”
“皇室子嗣不豐,皇后作為賢內(nèi)助,可知應(yīng)當(dāng)如何做?”
太后大約也很少說這些拐彎抹角的話,加上剛才的吃癟,更小心謹(jǐn)慎了些,然而這樣的小心謹(jǐn)慎,在看見宋逞意紅了面頰時仍是一愣。
“妾身……妾身明白,等回宮后,定與陛下多多努力,爭取早日為皇室開枝散葉!”說著,他臉上便是遮不住的紅暈,看得太后心中窩火。
什么開枝散葉,她分明想要的是雨露均沾!
想想底下人傳的話,太后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眼前這個呆呆蠢蠢的小哥兒有什么好的?竟然能讓她那個兒子真的將人放在心上?
雖然這個放在心上可能也有不少水分,可即便如此,也足以讓太后心中不喜。
她說不得兒子,難道還不能找這個兒媳嗎?
思來想去,太后便直白道:“皇后,哀家知你與陛下新婚燕爾,可宮中還有其他妃嬪,你雖是皇后,卻也不可霸占陛下。”
宋逞意面上紅暈稍退,蜷了蜷手指,乖巧地應(yīng)下,“妾身知道,等見到陛下,必定規(guī)勸他雨露均沾。”
見他如此聽話,太后臉色總算好看不少,對宋逞意的態(tài)度也不像方才那般冷淡,婆媳二人母慈子孝一番后,宋逞意才從太后宮中離開。
剛出去,便有跟隨宋逞意的宮人為他打抱不平,“太后娘娘也太過分了,咱們娘娘才剛與陛下恩愛多久,便要將陛下推給別人。”
他們這些宮人的榮辱都與主子直接掛鉤,宋逞意過得不好,他們也別想過得好,自然是心向著他。
“娘娘,陛下對您那般好,不如您向陛下撒撒嬌,跟他說說您的委屈?”有宮人建議道。
宋逞意面無表情,只身姿挺拔端莊,“不可。”
他是皇后,不能撒嬌,還要賢惠。
嗨呀,還是不高興怎么辦?
*
郁止在宋逞意出發(fā)后不久便收到的消息,當(dāng)宋逞意回來時,他已經(jīng)提前等在了那里。
看見小皇后面無表情地回來,雖然與平日里差不多,郁止卻敏銳感覺到他心情不好。
“回來了,去哪兒了?”郁止明知故問。
宋逞意見到他愣了一瞬,正要行禮,便被郁止阻止。
郁止拉過他進去,宮人們紛紛退下,殿門關(guān)上,郁止眉眼微柔,“去哪兒了?”
宋逞意并未隱瞞,垂著眉眼道:“母后有事尋我。”
“哦?什么事?”郁止故作不知問。
宋逞意心思轉(zhuǎn)了轉(zhuǎn),表情不變,“母后說,不能告訴陛下,讓陛下心煩。”
郁止挑眉問:“皇后也這么想嗎?”
宋逞意沒答,反問道:“那陛下會心煩嗎?”
“那得看是什么事。”郁止將小皇后攬進懷里,“和皇后有關(guān)的事,不會心煩。”
宋逞意沒忍住微微勾唇,好在低著頭,想著應(yīng)該沒被對方看見。
不能得意,不能高興,可是要樂極生悲的。
而且……而且這口頭的話算什么?就是聽著好聽罷了。
不過,就算只是好聽,他也喜歡呢。
心中怎么想,宋逞意沒表現(xiàn)出來,只猶豫了片刻,方才規(guī)規(guī)矩矩道:“母后說,陛下在梧桐殿待得太久了,應(yīng)當(dāng)多去其他宮中走動走動,好為皇室……”
“為皇室怎么?”
“嗯……開枝散葉。”
郁止聽著小皇后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這樣的話,沒忍住道:“我這不是每日都努力著嗎?”
宋逞意小臉微紅,卻刻意板著臉不肯做出任何表情,一雙眼睛倒是清澈明亮,看著郁止的時候仿佛在說話。
郁止望著這雙漂亮的眼睛,緩緩低頭在上面輕輕落下一吻。
“很漂亮。”
宋逞意眼睛又亮了亮。
郁止忍俊不禁。
“如果皇后的嘴有你的眼睛這般誠實就更好了。”
陛下在說什么,皇后才沒聽懂。
他可是要做個賢惠得體的皇后。
嗯,不過心情很好,一定是皇帝夫君的臉讓他看著便覺得開心。
他的皇帝夫君是最好看的。
*
郁止沒去找太后,見識過許多婆媳關(guān)系的他深知現(xiàn)在可不是去見太后的好時機,一不小心便會引得太后對宋逞意產(chǎn)生更多的反感。
至于太后說的開枝散葉這種話,郁止全當(dāng)沒聽到。
宮里的那些妃嬪,他無心為難,不過現(xiàn)在并非放她們出宮的好時機,飯要一口一口吃,一口氣吃太多的最終結(jié)果只會是消化不良。
可既然在宮里,總不能關(guān)著她們,限制她們的人身自由。
為了蹭每天見到郁止的機會,眾人來向皇后請安請得很是勤快,每日也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企圖能夠被郁止看上。
然而半個月的時間過去,有的野心和耐心都沒那么大的已經(jīng)累了,開始偃旗息鼓。
在被人拉著一同去向皇后請安時便縮著不想去。
“請什么安,根本就沒被陛下多看一眼,有什么用,還不如不去。”
“怎么,你打退堂鼓了?咱們可都入宮了,不爭寵還能怎么樣?”另一人問。
“我是說與其向皇后請安,不如想其他辦法,有皇后在,陛下也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啊。”
這話說得眾人一噎,紛紛啞口無言。
可不是嗎,有皇后在,根本沒她們什么事兒。
“那你想怎么樣?”
“這不是不久后太后生辰便要到了嗎,咱們這樣……”嘰里呱啦說了一通。
“這……有用嗎?咱們一起這算什么?”
“就是要一起!咱們要齊心協(xié)力,打倒皇后!”
眾人被這話激得熱血沸騰,當(dāng)即真的熱烈討論起來,熱火朝天的模樣讓人看了還以為她們在搞什么大事業(yè)。
比起她們的無趣,宋逞意的日子雖然也單調(diào),卻并不無聊。
剛開始他還裝模作樣地勸了幾次要郁止雨露均沾,白天郁止什么也沒表示,晚上卻壓著皇后在床上再也不敢提雨露均沾四個字。
每每提一句,晚上便會加倍還回去,郁止以實際行動表明雨露這東西,可不能均沾。
二人夫夫生活過得正和諧,郁止也去見了太后,母子二人親近一番,倒是讓太后好些天沒去找皇后的茬。
時間這么慢悠悠走著,很快便到了太后壽誕這一日。
太后喜好熱鬧,但前些年為了給兒子樹立一個好形象,生辰也沒大辦,不過是在宮里母子兩個人簡簡單單地過。
可今年不同。
先帝孝期已過,兒子已成家,宮中還來了這么多新人,可不得熱熱鬧鬧一回?
太監(jiān)唱完了壽禮,戲班子也在臺上唱完了麻姑獻壽,桌上的酒菜已經(jīng)有了涼意,不知從哪兒放的煙花在空中綻開絢爛的色彩,看得太后移不開眼。
“這煙花怎么這么漂亮?還會變幻形態(tài)的?這是怎么做到的?”太后連連詢問。
雖說兒子都已經(jīng)成家,可太后還有這小女兒心性,喜歡漂亮的東西,煙花自然也不例外。
“是兒子讓工部研制出來,特地為母后祝壽。”實際并沒花費什么功夫,但郁止知道這樣說能讓太后更高興。
“我兒有心了。”有了這份壽禮,太后對其他壽禮便有些意興闌珊,只想讓煙花一直燃放下去。
郁止適時送上皇后的壽禮,是一套皇后親手設(shè)計,款式新穎的衣裙,以及配套的頭面飾品,皆出自皇后之手。
太后罕見給宋逞意一個真心實意的滿意笑容,“哀家很喜歡。”
何止是她喜歡,其他妃嬪看著那件衣服和那些從未見過的頭面飾品也都轉(zhuǎn)不動眼珠子。
怎么辦,好想要!
宋逞意含蓄低頭,“母后喜歡就好。”若是仔細(xì)看,卻能看見他的喜悅之下還有幾分得意。
他是該得意,從前在齊國,為了能生活得更好一點,他想了許多辦法,身在后宮,自然知道對于后宮中人來說什么最受歡迎。
他花了很長時間研究服飾首飾,在這方面頗有成就,只要是喜歡裝扮的女子,便不會有人不喜歡這些。
僅僅這么一套,便吸引住了在場妃嬪們的目光,連她們要做什么都快忘了,只想問皇后還有沒有?賣不賣?哪里能買?
貴妃一看這群人沒出息的模樣,恨不得一人踢一腳,愣什么愣?不是來爭寵的嗎?!怎么敵人一套衣服就讓你們偃旗息鼓?!一群廢物!
有上進心的貴妃起身道:“啟稟太后,妾身與眾位姐妹提前準(zhǔn)備了表演,一同祝太后千歲。”
太后喜歡漂亮的事物,也喜歡美人,見狀愉快答應(yīng)。
眾妃嬪才想起來自己還要表演,紛紛將眼睛從衣服上撕開,下去準(zhǔn)備。
這不比還好,一比起來,眾人覺得自己準(zhǔn)備的表演衣服真是尋常,一點也不出眾,得虧這還是她們針對每個人的優(yōu)點單獨準(zhǔn)備的。
“忽然就失去了欲望。”這是大多數(shù)人的共同想法。
不過說都說了,怎么也要上場表演一回。
集體表演是眾人提前準(zhǔn)備好的,眾人共同演奏一支舞曲,每個人表演自己最擅長的那一門。
有人水袖作畫,有人以歌來和,還有鼓瑟笙簫,琴箏琵琶,各有千秋,卻又偏偏融合得十分精妙。
太后正欣賞地起勁,卻見舞水袖的女子甩袖間,一不小心將墨汁灑在了一旁演奏的人身上。
頃刻間,舞亂曲亂,剛才的精妙絕倫頓時變成群魔亂舞。
刺耳的弦聲驚得太后下意識堵住耳朵。
郁止只覺得耳朵被人捂住,他偏頭看去,便見皇后正為他掩住耳朵。
“別聽,刺耳。”皇后湊在他耳畔道。
“嗯,不聽。”郁止含笑,“只聽皇后的。”
皇后面頰微紅,心想他聽得到啊?
皇帝夫君會不會覺得他在挑撥離間?故意在他面前嫌棄那些妃嬪?
“是真的刺耳,我不騙你。”
“嗯。”
“我沒有……我不是善妒。”
我是好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