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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1章 后宮三千人4

    “甄美人怎么跳的舞?墨點子甩得那么遠!”貴妃氣沖沖指責道。

    甄美人委屈,“這場子太小,怨不得我。”

    “再說了,你們也沒好到哪兒去,別以為我沒聽出來,云妃姐姐彈錯了音。”

    云妃羞紅著臉,“妾身學藝不精……可、可我是跟馮昭儀彈的……”

    “你在怪我?”馮昭儀沒想到戰火被引到自己身上。

    云妃柔弱道:“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妾身離馮昭儀最近,難免會被帶偏,不過這不怪馮昭儀,都是妾身的不是。”

    馮昭儀氣不過,“我是沒彈好,可武美人的劍舞也有跳錯,淑妃的蕭也有漏音,林昭媛的伴舞喧賓奪主,衛婕妤的唱曲氣沒上去……”

    都發揮得不好,憑什么就她被指責?

    “夠了!”太后忍無可忍,出聲怒道。

    眾妃嬪瞬間回神,想起這并非娘家閨中,而是規矩森嚴的后宮,頓時戰戰兢兢,垂首懊惱,后悔方才當眾跟其他人吵起來。

    京城貴人圈子不大,眾妃嬪還在閨中時便相識,再不濟也有聽說過,因而相處隨性了些,帶上了幾分在閨中時的爭強好勝,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認輸,一時竟忘了這是宮里,回神后后悔不迭。

    太后怒而拍桌,“瞧瞧你們一個個像什么樣,哪里還有后宮妃嬪的模樣,怎么,把皇宮當戲文里的菜市場了?!”

    “妾身不敢!”眾妃嬪忙道。

    太后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聽宋逞意適時開口,“母后息怒,諸位妹妹也是為了向您賀壽,并非有意為之,不如母后看在她們好心的份上,饒過這一回?”

    宋逞意端坐宴上,身旁的郁止以手支著下頜,擔心自己若不掩飾,會當眾笑出來,實在是小皇后這副賢惠大度的姿態格外可愛。

    看看他誠摯的表情,竟真瞧不出半分勉強,誰看過去也只能感覺到真心實意。

    嗯,果然是個賢惠的皇后。

    眾妃嬪得了皇后求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臉皮薄的臉色變得更紅。

    唯有貴妃更覺惱怒。

    哼!就你裝模作樣,會做好人!休想我會對你感恩戴德!

    太后剛得了皇后令人歡喜的賀禮,對皇后的態度正好,又見皇后并未打壓眾妃,對他更為滿意,此時也不好不給他面子。

    郁止也道:“皇后言之有理,母后,眾美人的表演雖不精,卻也用了心,孝心一片,您讓她們今后學好了再表演便是。”

    眾妃嬪感激地淚眼汪汪看著郁止。

    陛下真好啊!

    看來之前說陛下壞話的都是無稽之談,這樣寬容的陛下,怎么可能是別人口中那個冷漠無情之人?!

    若說皇后的話還沒分量,那郁止的話太后自然會聽。

    她掃了眾妃嬪一眼,眼中帶著各種恨鐵不成鋼的情緒,“既然皇帝皇后求情,那哀家也不追究,只是望你們今后學有所成再表演,別再班門弄斧,洋相百出。”

    “是……”眾妃齊齊訕訕退下。

    家宴匆匆結束,郁止欲送太后回宮,卻被對方阻止,“皇帝政務繁忙,日理萬機,哀家自去便可。”

    時間已至夜晚,郁止的正事早已經忙完,不過并未拒絕,“母后注意身體,早些休息。”

    太后欣慰于兒子的體貼關心,只覺得現在的兒子看上去比以往要溫和許多,連關懷之語都比以往更真誠。

    這都是兒子成婚后發生的變化,果然兒子要成家立業才能成長,思及此,她對于皇帝寵愛皇后一事竟也沒那么排斥了。

    她對宋逞意和善道:“今日皇后的賀禮哀家很喜歡,改日再請皇后來哀家宮里探討一二。”

    “母后過譽了,是逞意應該向您請教才是。”宋逞意紅著臉乖巧答應的模樣,讓誰看了都忍不住心生好感。

    再和剛才那群妃嬪相比起來,太后竟覺得兒子寵愛皇后也并不奇怪了。

    送走太后,郁止與宋逞意相伴同行。

    原本宋逞意落后郁止半步,郁止卻刻意拉近二人的距離。

    “皇后今日出乎我的意料。”郁止含笑道,“都說娶妻娶賢,能有皇后這樣的賢內助,是我的榮幸。”

    皇帝夫君夸他賢惠,還說他是賢內助!

    宋逞意明亮的眼睛與夜空里的星星一般無二,明明很高興,面上卻還要裝出一副正經模樣,“都是我分內之事。”

    郁止以袖掩唇,忍住笑意。

    “既然是分內之事,皇后是不想要獎賞了?”

    還有獎賞?

    獎賞什么?

    從精致的擺件到難得的美食,從留宿的日子到出宮游玩,只有他想不到的,沒有他不敢想的。

    宋逞意忍住好奇,“獎賞與否,都是陛下決定,與我的意愿無關。”

    皇帝夫君想要賞他,怎么能因為他的拒絕就收回呢。

    不可以,他要不高興了。

    郁止卻偏偏跟他作對一般,“我若真賞你,你卻覺得受之有愧,豈不是白白辜負了這賞賜?還是下回皇后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我再賞賜。”

    宋逞意微微瞪著眼睛,抬頭看向郁止,郁止故作不解,“皇后眼睛怎么了?進了沙子?我為你吹吹。”

    宋逞意微垂眼眸,“沒有,沒有沙子。”

    他抿了抿唇,就是不抬頭看郁止,只覺得牙根有些癢,手也有些癢,皇帝夫君的表情看起來好……好……

    算了,他是好皇后,不能背地里說皇帝夫君的壞話。

    心里想也不行。

    ……

    嗨呀,怎么辦,還是有點生氣。

    *

    朝堂上,勸郁止多為皇室開枝散葉,以便江山后繼有人的奏折全都被郁止壓了下來,緊接著,眾人便發現,無論是給后宮妃嬪出主意的,還是在前朝上奏折勸皇帝的官員,都被郁止安排了不少的任務,保證他們在接下來一段時間內都沒那個功夫管皇帝后宮里的事。

    至此,皇帝的態度眾人也看出來了。

    無論是因為不喜他人插手宮闈之事,還是真心獨寵皇后,皇帝都不想讓他們再做什么。

    有些識趣的因此暫時消停下來,有些人卻不死心,不過也沒表現得太明顯,一切行為都在表面下,被掩飾著,讓人看不出。

    郁止不在意他們是真消停還是假消停,只要他沒發現,沒鬧到他面前,他都可以當不知道。

    閑暇時間,郁止通常都與皇后待在一處,即便各自做的自己的事,也總愛在一個房間。

    可今日郁止去梧桐殿時卻沒見到皇后的人。

    “啟稟陛下,皇后娘娘去了太后娘娘宮里。”梧桐殿的宮人忙道。

    他們其實有些擔心皇后,想著若是有陛下在,太后娘娘恐怕會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不會為難皇后。

    短短一個多月,他們竟已經被寬和卻有原則的皇后收服,且皇后受寵,他們跟著皇后,不出意外的話,恐怕前途無量,自然不希望皇后這個主子出事。

    郁止想起之前太后說的請皇后去她宮里的話,竟不是客套話?

    原本或許是客套話,可當太后將宋逞意送的衣服首飾穿戴好后,看著鏡子里比往日更加美,將她的缺點遮掩住,突出她的優點,竟讓她看上去比平時更美上幾分!令她對這身裝扮愛不釋手,根本不想放下。

    “娘娘,您若是喜歡,今后多請皇后來便是,皇后孝順,想必不會拒絕您。”伺候的嬤嬤寬慰道。

    太后輕輕哼了一聲,心說這豈不是要她這個做婆婆的對兒媳婦低頭?

    她可不想,她還要臉面。

    不過……這衣服真是好看,比內務府那些人做的好多了。

    婆婆讓兒媳幫忙做衣服,也是理所應當的對吧?

    民間百姓都能做的事,沒道理她一個太后卻不行。

    這樣可不算給兒媳婦低頭。

    嗯,不算。

    “去,請皇后來,就說哀家這里新得了一些布料。”

    太后沒什么背景,吃的用的都是宮里的,有什么布料也是宮里送來的,宋逞意作為皇后不可能沒有。

    這不過是個心照不宣的借口罷了。

    果然,宋逞意到來后,太后也沒提什么布料,而是在他面前展示著打扮后的自己。

    “皇后心靈手巧,哀家甚是喜歡。”太后忍不住夸贊,也是暗示。

    你看哀家都這么喜歡了,你不再送點是不是說不過去?

    哀家給你一個討好我的機會。

    宋逞意自然不會聽不懂,笑盈盈答應下來,“母后喜歡就好。”

    大約是覺得自己有些為難人,太后有些不好意思,也送了宋逞意一些東西。

    宋逞意不是女子,那些衣裙首飾都用不上,太后送的便是玉如意這等擺件玩物,其中倒也有些精巧的,可跟太后喜歡的衣裙首飾比起來不算什么,她送得干脆。

    *

    “哦,相談甚歡?”郁止聽著暗衛傳來的消息,語氣有些詫異,可仔細一看,便能發現他面上和眼里都并未有意外的神色。

    “皇后孝順,母后仁慈,該是段佳話,這段佳話不該被埋沒。”郁止輕敲了敲桌面,暗衛心領神會,等下去后便會讓人在市井中將此事宣傳一二。

    等暗衛下去后,郁止才對著空無一人的殿內笑了笑。

    他倒是不知道,原來他的皇后還有這種本事?

    原本還有些擔心他跟太后處不好,會吃虧,現在看來倒是他多慮了。

    不如想想怎么將宮里那些妃嬪都送出去。

    送走妃嬪也有光明正大和偷偷摸摸一說,郁止心里更傾向于光明正大,畢竟讓這些姑娘被迫放棄自己的身份親人也并非仁義之舉,對她們不公平。

    可既然要光明正大,那必然要有原因,沒什么比他獨寵皇后,不愿意讓人分薄他的寵愛,為他遣散后宮這樣的理由更名正言順。

    畢竟它本就是實事。

    可這樣做就得有幾個必要條件。

    第一,他手中權力穩固,不可動搖。

    第二,他要寵愛皇后到誰都插不進去,誰也不看一眼的程度。

    第三,有子嗣,皇位后繼有人。

    第一個他已經滿足,不必考慮。

    第二個需要時間驗證,他也要多多努力,更寵皇后一點。

    至于第三點……

    郁止陷入沉思。

    *

    “云妃姐姐,你頭上的簪花好漂亮,哪里買的?還有賣的嗎?”

    “德妃娘娘,您用的是什么香?我怎么從來沒聞過?”

    “馮妹妹,上次你送的話本我很喜歡,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下部?我太想知道女主角怎么樣了,她找到自己的父親了嗎?相認了嗎?跟心上人終成眷屬了嗎?”

    眾妃嬪們三三兩兩閑談著,歡聲笑語一片,唯有貴妃一個人格格不入。

    “夠了!”

    她憤怒起身,一聲怒吼引來眾人的視線。

    貴妃狠狠踩著地面,顫抖的手指著她們,“你們……你們一個個的也太沒出息了吧?!這才多久就打退堂鼓了?!”

    “難道你們就能甘心看著皇后受獨寵,陛下都不多看我們一眼嗎?!”

    “可是……”有人小聲道,“不甘心,又能怎么辦呢?”

    是啊,不甘心又能怎么辦?陛下根本不看她們,她們又能怎么勾引?勾引不到陛下,她們還怎么吹枕頭風,怎么使出渾身解數爭寵?

    原本她們以為自己入宮是要宮斗的,戰戰兢兢了好一段時間,惡補了不少宮斗宅斗的知識,就怕自己跟不上。

    誰知入宮后沒得到陛下一個正經眼神,任你有萬千手段,也全都折在了第一步,她們也別無他法。

    太后壽宴后,過了幾天清凈日子,她們竟覺得這樣做似乎也挺好的?

    每天有吃的用的,內務府的份例從來不缺,宮中規矩森嚴,雖然她們無寵,卻也無人敢苛待她們。

    沒人爭寵,沒人利用,不用防備,要是不出宮門,縮在自己宮里待著,想做什么做什么,跟當初在閨中也只有不能出宮不能上街的區別。

    好像也挺好的。

    眾人沉溺于安逸的生活中,一時間都有些懶得動彈。

    貴妃一噎,滿臉恨鐵不成鋼,正要說什么,卻見一名嬤嬤領著一群宮女走來,“奴婢參見諸位娘娘、小主。”

    她揮了揮手,示意宮人上前,將她們手中捧著的托盤展現在眾人面前,“這是皇后娘娘的份例,主子說他用不著這些東西,便讓奴婢送與諸位主子,諸位可以任意挑選。”

    那各個托盤里,赫然擺放著各種首飾和一些衣裙布料,都是女子用的款式。

    見狀,眾妃嬪紛紛雙眼發亮,齊齊道:“多謝皇后娘娘!”

    話音剛落,眾人便蜂擁而上,擠去了托盤旁。

    “這個手釧好看!我要了!”

    “這個墜子配我,別搶!”

    “誰拿了我的珍珠釵?趕緊給我還回來!”

    不過片刻,眾人便擠成一團,紛紛爭搶著自己喜歡的東西。

    貴妃目瞪口呆,氣得站在凳子上指著她們怒道:“你們……你們!”

    她覺得自己最倒霉的事,便是跟這群人進宮!

    帶不動,根本帶不動啊!

    貴妃看著那些引得眾妃爭強的賞賜,憤憤不平地想:糖衣炮彈!這就是皇后的糖衣炮彈!她早就看穿了皇后的把戲,休想讓她屈服!

    *

    明月當空,殿內燭火搖曳,亮如白晝。

    宋逞意鋪好床,又給郁止準備好沐浴后要穿的衣服。

    這些本是宮女的活,可他卻逐漸接了過來。

    宋逞意發現,皇帝夫君并不喜歡被人碰自己較為私密的東西,當然,對他這個皇后除外,大約是覺得他們既已成親,便不再是外人。

    宋逞意美美地想著。

    郁止走進來,看到的便是他的皇后悄咪咪偷樂的模樣,不由挑眉。

    “皇后笑起來很好看。”

    這是真話,宋逞意臉頰有個梨渦,平時看不出來,可一旦勾唇,即便是淺笑,也能輕易看出來。

    梨渦一現,他整個人便仿佛更年輕了些,很容易想象的到,許多年后,他年紀漸長,褪去稚嫩,卻淺笑現出梨渦的模樣。

    聽著郁止的話,原本還有笑模樣的宋逞意下意識板起臉來,恢復成面無表情的模樣。

    郁止好笑伸出手,理了理他的鬢發,將長發圈在指尖繞了繞,半晌,才戀戀不舍地松開。

    “皇后是怕我付不起報酬,才不肯給我看笑容的嗎?”

    報酬?什么報酬?

    看他需要什么報酬嗎?

    睡他也沒給報酬啊。

    思及此,宋逞意瞬間紅了臉,忙低下頭,不讓郁止看見自己的表情。

    宋逞意腦中轉了轉,才板著小臉一本正經道:“陛下,我只是不愛笑。”

    才不要笑,看著蠢死了,會被人欺負的。

    要威嚴,要正經,要像繼后娘娘一樣,雖然氣得要死,也不會表現出來,越生氣笑得越燦爛。

    宋逞意天生笑模樣,學不來繼后的偽裝本領,只能板著臉假裝嚴肅正經,才不會讓人看出他的內里。

    郁止攬住他往浴池走去。

    “可我喜歡看你笑,逞意作為我的皇后,不應該做我喜歡的事嗎?”

    額,這話竟然沒有問題?

    宋逞意垂眸,若非被郁止抱著,他還想撓撓頭,梳理一下有些亂的思緒。

    怎么辦,真的要笑嗎?

    皇帝夫君肯定會覺得他好傻。

    不能被他看到。

    思來想去,宋逞意覺得忽略剛才郁止的話,假裝沒聽到。

    郁止見他裝傻,也不生氣,反而笑了笑。

    浴池里的水溫度恰到好處,人進去后,便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泡酥了。

    宋逞意原本還不習慣與郁止一同沐浴,可習慣這種東西,很容易養成。

    從一開始的不自在不習慣,到現在宋逞意能坦然地為郁止擦拭身體,花費的時間并沒有多久。

    “我聽說,母后時常請你去她宮中聊天?你們相處得不錯?”

    郁止想要夸夸小皇后,還要自己找理由,連邀功都不會,這個皇后一點也不稱職。

    宋逞意坦然道:“都是我應該做的。”

    “母后只是一個人無趣,想找人說說話罷了。”

    認真說起來,太后年紀也不算大,卻已經沒了丈夫,兒子又是個工作狂,不屬于她一個人,身邊有的也都是奴婢,沒有什么地位相當的人說話,久而久之,原本活波愛熱鬧的人也會沉寂下來,越來越寂寞。

    有宋逞意陪著,現在的太后仿佛一夜之間年輕了不少,能聊衣服,愿意追逐潮流,偶爾說說誰家閑話給自己找找樂子,連笑容都多了許多。

    原本還對皇后不怎么待見的她現在三天兩頭把宋逞意叫過去聊天,時不時送東西,有個什么東西也要拿給他看看。

    比起郁止,時常陪伴太后的宋逞意反而更像她的兒子。

    郁止將宋逞意抱在懷里,將一旁的香胰子往他身上擦拭,動作熟練地為他清洗身體。

    “皇后將太后照顧得那般好,我深感欣慰,想要報答皇后,就是不知道皇后想要什么樣的報答?”

    宋逞意感受著郁止為他清洗的動作,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他下意識又想說是他應該做的,然而想到郁止上回在他說這話后的反應,連忙閉上嘴。

    不能再拒絕了。

    皇帝夫君好不要臉,連原本應該給的獎賞都能吞,可不能再給他這個機會!

    立志要為自己爭取利益的宋逞意抿唇認真思考,到底是要皇帝夫君不許用那些羞人的姿勢呢?

    還是在夏天時帶他去別院里避暑呢?

    又或者……又或者出宮微服私訪?

    他都想要怎么辦?

    能提三個要求嗎?

    不不,或許還不止三個……

    宋逞意低著頭,連郁止為他擦身體的動作進行到身前都沒注意。

    郁止見他走神,手上的動作越來越慢,轉而偷偷在宋逞意臉頰有梨渦的地方落下一吻。

    “想了幾個?”

    “三……”話音未落,宋逞意連忙閉嘴。

    他鼓著臉,不高興地看著郁止,眼里表情無不寫著“你使詐”三個字。

    郁止忍俊不禁,“那你還想不想要都同意?”

    想啊,怎么不想。

    可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宋逞意可不覺得他的皇帝夫君會平白無故這么好心。

    哼,一定有坑。

    他這么聰明,才不要踩。

    “嗯。”

    他想。

    “辦法很簡單。”郁止低頭與他額頭對額頭,鼻尖對鼻尖,眼睛看著眼睛。

    “取悅我。”

    宋逞意臉頰一紅,似想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惱羞成怒,卻又怒不出來。

    郁止欣賞夠了他的窘迫和羞赧,才輕笑一聲。

    “我的皇后,笑一笑吧。”

    第292章 后宮三千人5

    皇后最終還是笑了,也哭了,不過一個在床下,一個在床上。

    郁止享受著事事都被皇后照顧好的神仙日子,一邊覺得自己懶怠墮落,一邊又享受著小皇后的照顧,深覺這個時代的男子日子過得有多安逸,令人樂不思蜀。

    為了獎勵小皇后,郁止同意了他的要求。

    一日早晨,郁止處理完政務,便讓人準備好兩套他與皇后穿的常服。

    宋逞意看著常服,眼睛都有些轉不過來。

    郁止一邊給兩人換衣服,一邊道:“今日我們辰時出宮,可以到傍晚再回,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宋逞意從未在黎國游玩過,哪里知道黎國有什么好地方。

    他搖搖頭,“陛下決定就好,我相信陛下。”

    看他滿眼信任的模樣,看不出絲毫偽裝,輕易便能令人信服。

    郁止卻輕笑一聲,“小滑頭。”

    宋逞意低頭給郁止腰間系上玉佩,至于郁止說話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

    嗯,真的。

    京城最熱鬧的大街上,各路叫賣聲交談聲還有那酒樓里不知名學子書生的高談闊論聲,不絕于耳。

    郁止一身白衣金邊錦袍,皇后與他同料不同款,卻能讓人一眼看出它們是一對。

    這個世界的哥兒在身上會有個印記,他們外形與男子并無多大不同,卻有著孕育子嗣的功能,這個印記也被世人成為孕紋。

    孕紋各種各樣,位置形態各有不同,讓人僅看表面不好區分,于是哥兒們便在其他地方做出變化,以顯示自己的不同身份。

    或是發型,或是服飾,或是妝容。

    哥兒的發髻一般系帶不簪,衣服多為齊腰無外衫,會戴耳飾,化妝容。

    總之,總有個地方讓人們看出來。

    郁止與宋逞意并肩而行,還挽著手,其他人一看便知他們的關系。

    郁止明面上沒帶什么人,僅有兩個幫忙拿東西的侍從,暗地里卻并未減少暗衛跟隨,雖說這京城治安不錯,卻也不得不防有人作亂。

    走在街上,宋逞意面上矜持,僅僅是用好奇的眼神看著周圍見到的事物,并未要求郁止停下或者去哪里,他還當真是讓郁止來決定。

    走過一會兒,郁止領著宋逞意去了一家布莊,“這里是京城最大的布莊,基本能買到很多種布料,不知道有沒有你喜歡的。”

    內務府送來的布料皆是極品,可宮外卻也有比不上貢品,也不差多少的種類,見多識廣總是沒錯。

    宋逞意果真對這個感興趣,眼睛都更亮了一分。

    兩人穿著不俗,剛進門便有眼尖的店小二接待。

    “二位客官,可是要買什么布?我們店昨日才到了一批珍品,最是配二位這樣的貴人!”

    還不知道身份,卻已經口稱貴人,可見是有眼力勁兒的。

    “是什么珍品?”

    “客官好眼力,這批布料名為浮光錦,因在月下能散發瑩瑩光澤而命名,還是咱們東家去西域進購來的,好東西都稀少,即便是我們東家,也不過進了五十批,才一天,已經賣得只剩下七匹,你們要是再晚一點,這七匹也沒了!”

    宋逞意將它拿在手里瞧了瞧,不過片刻,便又將那匹看起來好似真有一層光芒的布匹給放下。

    “不錯,我還想再看看其他。”

    郁止卻注意到他對那匹布并沒有過多留戀不舍。

    二人又在店里逛了一會兒,出來時,身后的隨從打扮的侍衛手里已經抱了五六匹布。

    其中一人抱著布匹飛快回皇宮,另一人繼續守衛著郁止和宋逞意,一邊等待同事回來。

    “不喜歡嗎?”出了布莊,郁止低頭側問。

    “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宋逞意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道,“那種布,我也會做,而且比他們做得更好。”用不著花那么多錢買它。

    郁止挑眉意外道:“是嗎?沒想到我的夫人竟還這般心靈手巧!”

    郁止握著宋逞意的手,打趣道:“娶妻娶賢,能娶到夫人,是我的榮幸。”

    宋逞意微紅的耳尖,悄悄低下頭,“這不算什么,很多人一看便也會。”

    所謂浮光錦,不過是在布料上加了一種熒光,最簡單的用螢火蟲便能做,且效果還很好,就是無法保存太久。

    能夠在黑暗中散發光芒,尤其在月下格外好看,引得京城不少達官顯貴家中的主母小姐爭相搶購,想必未來一段時間,浮光錦的名氣便會更上一層樓,被無數人追捧。

    郁止攬住他的腰,“可‘很多人’又不是夫人。”

    他用玩笑般的語氣和表情對宋逞意道:“我只有你一個夫人,別人什么表現,都與我無關。”

    宋逞意眼睛亮了亮,然而很快又消失。

    哼,現在是而已,要是將來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又或是因為別的,他不在了,這人必定會再娶。

    僅僅一瞬間,宋逞意腦子里便想到了許多種“亡妻”的方式,包括卻不限于病逝、難產、失寵被廢等等。

    什么只有他一個夫人,都是說著好聽,用來哄他這種極易相信的傻子。

    宋逞意心里警惕起來,決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堅決不能給夫君續娶的機會!

    擔心病逝就要愛護身體,請平安脈的次數可以多一點,難產……難道要不生孩子嗎?那皇帝夫君肯定會更寵愛其他人吧?

    宋逞意不高興。

    宋逞意不愿意。

    還有失寵被廢,既然不想,那就只能爭寵了。

    宋逞意在腦子里回想爭寵的方式,發現自己什么都還沒做,但是好像……寵愛自然而然就來了?

    咳咳……心虛氣短的宋逞意低著頭,假裝自己什么都沒想。

    發現自己不務正業怎么辦?

    假裝忘記吧。

    他什么也不知道。

    *

    二人接下來又去了珍寶閣、首飾店、筆墨居等地,讓宋逞意從喜好風格、流行款式和風俗習慣等方面,充分見識了黎國與齊國的不同。

    宋逞意心滿意足地離開,時間已經卻已經到了正午。

    路過一間大酒樓時,郁止卻沒停下腳步,繼續帶著宋逞意往前走去。

    “夫君,我餓了。”宋逞意小聲在郁止耳邊道。

    他餓了,也累了,走不動路了。

    皇帝夫君怎么還不停下用午膳?

    難道覺得這酒樓不夠規格,不愿意在這兒吃?

    可若是這樣三層高,客似云來的大酒樓還不夠規格,那還有什么地方才夠?

    難道要回宮?

    也不是這個方向啊。

    又或者午膳等回宮后再用?

    宋逞意不著痕跡摸了摸自己肚子,覺得它大概撐不到那個時候便會罷工。

    郁止抬手在他頭上輕輕敲了下,將在發散思維的皇后驚回神。

    “酒樓做的菜式家中并非沒有,今日為夫帶你去吃點別的。”

    原來不是要餓他,宋逞意放心了。

    兩人一路來到一家露天小攤,宋逞意還站著無措時,郁止卻已經在侍衛們擦過的板凳上坐了下來。

    “過來,愣著做什么?”郁止伸手拉他。

    宋逞意學著郁止的模樣,在他身旁坐下,但無論是動作還是神情,都有些無所適從。

    這不怪他。

    雖說在齊國的生活并未有多受寵,可到底也是宮中唯一的嫡皇子哥兒,久居深宮,出宮的機會寥寥無幾,更不用說在這路邊攤吃東西,那是想都不要想。

    但夫君都這么做了,夫君總不會害他,宋逞意這么想著,心也漸漸安定了下來。

    “老伯,來兩碗餛飩,再來一盤鹵肉,幾碟小菜。”

    這家小攤看著簡陋,可實際已經做了好幾輩人,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自是不用說。

    湯鮮味美,口感極佳,且食物這東西,要剛出鍋才好吃,宮中御廚手藝高超,可從飯菜出鍋到送到郁止面前需經過重重關卡,味道多少有所影響,與這些剛出鍋的食物不同。

    托郁止的福,宋逞意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食物能吃得燙嘴。

    “郊外有家慈云寺,里面的素齋是京城一絕,有機會再帶你去。”郁止見他吃得開心,覺得可以再滿足一點皇后的口腹之欲。

    聞言,皇后吃東西的動作卻慢了下來。

    皇帝夫君什么意思?

    他想喂胖他?

    這樣,他就能名正言順地冷落他,去寵愛別人了嗎?

    哼,才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宋逞意戀戀不舍地放下筷子,“夫君,我吃飽了。”

    郁止挑眉,“才這么點?”

    什么這么點?可是半碗呢!

    果然是想喂胖他!

    自覺發現了郁止險惡用心的宋逞意乖巧點頭,“嗯,我胃口小。”

    他暗示郁止死了那條心,聰明的他才不會被騙,就算是皇帝夫君也不行。

    然而郁止有沒有領會他的暗示卻是不知,只見郁止動作自然地端過他面前還剩的半碗餛飩繼續吃了起來。

    美其名曰:“不可浪費糧食。”

    宋逞意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悄悄看向周圍的人,果真見到有人正看著他們笑,笑得和善,笑得揶揄。

    “小哥兒和郎君感情真好!”有人小聲又羨慕地打趣。

    宋逞意越發不好意思抬頭。

    心中暗暗嘀咕起郁止來。

    怎么就一言不合吃他的剩的呢?

    就算不想浪費,也可以賞給路邊貧苦的乞丐啊。

    怎么就吃了呢?動作還那么自然。

    皇帝夫君也太不講究了。

    下次……下次也要嘗嘗他碗里的,說不定就是覺得別人碗里的更好吃呢?

    宋逞意一本正經地想。

    飯后,二人又去了幾處熱鬧的地方,卻都未停留太久。

    近幾月正值科考將近,茶樓酒館里才子書生不少,可宋逞意又不科考,對此并不感興趣。

    郁止倒是與之有關,聽了一會兒便發現這些人多是夸夸其談,真材實料……或者說展現出的真材實料并不多,便也沒了興趣。

    至于戲院,宮中便有專門的戲班子,功夫比外面的好。

    至于游湖賞花等活動,最是多年輕男女,兩人去了后,大半的人都將目光落在郁止和宋逞意身上。

    宋逞意還好,是個哥兒,且是已嫁人的打扮。

    可郁止卻是個條件極佳的男子,容貌絕色,氣質非凡,最是受年輕男女的喜歡,即便并不上前搭話,僅僅用眼神欣賞也是賺的。

    才待了片刻功夫,宋逞意便受不了了。

    他暗暗戳了戳郁止的腰,故意大聲說:“夫君,我累了。”

    郁止轉了轉眼珠,裝傻道:“累了,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著休息?”

    宋逞意素來沒多少表情的小臉微微鼓起,抿了抿唇道:“我累了,走不動。”

    郁止不介意,大方道:“那咱們站著歇。”

    宋逞意:“……”

    他定定看著郁止,試圖從對方的表情上看出他到底是真心還是故意,最終失敗了。

    無論如何看,郁止都認真得不能再認真。

    宋逞意低下頭,感覺到周圍其他人看過來的視線,莫名覺得委屈。

    皇帝夫君真的好壞!

    他肯定是故意的!

    不能讓他如愿!

    不能給他勾引別人的機會!

    宮里那么多鶯鶯燕燕還不夠,竟然還想著宮外的!

    宋逞意板著臉走到郁止身后,像只八爪魚一般爬上他的背,郁止怕他跌倒,下意識將人背了起來。

    這下好了,宋逞意賴著不下去。

    別問,問就是一句“我累了。”

    “夫君,我走不動。”

    聲音還染上了一絲委屈的音調,讓郁止逗人的心思消了下去,好笑地任由他耍賴,終于滿足了他,說出了哪句宋逞意想聽到的話。

    “嗯,我背你。”

    周圍的姑娘哥兒紛紛羞紅了臉頰,他們可沒見過這樣光明正大的親密舉動,即便他們可能是夫妻,那也太開放了,他們難道不是人嗎?

    畫舫上的姑娘猛地關上窗,憤憤罵了一聲:“不知羞!”

    姑娘哥兒們紛紛紅著臉移開視線,不愿再看郁止二人。

    宋逞意滿足地勾起了唇,卻又迅速恢復。

    嗯,不能笑。

    不想被皇帝夫君看見自己這樣蠢的模樣。

    最重要的是,不能被皇帝夫君發現他很高興。

    雖然,他真的很高興。

    *

    “那是陛下和皇后?”酒樓上,有人眺望遠方,看著郁止和宋逞意的方向久久回不過神,茫然無措的模樣引來了其他人的關注。

    聽見他的話后,其他人更是擠了上來,紛紛學著一起眺望。

    他們的酒樓距離郁止那邊有一段距離,不過勝在海拔高,看到的視野遠,一些眼睛尖的見狀頓時確認那二人確實是皇帝皇后。

    可他們寧愿沒認出來。

    瞧瞧,這素來穩重的皇帝都在干什么?

    大庭廣眾之下背媳婦?

    這是一國之君能做的事嗎?!

    素來端莊的皇后也是,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與皇帝這般親密,一點也不知道矜持!

    “看來陛下與皇后伉儷情深啊……”有官員感嘆一句。

    “是真情深還是有別的原因,現在還未可知。”有人意味深長道。

    “無論如何,陛下悄悄出宮便是大忌,與皇后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般親密更是不可,咱們作為臣子,勸誡便是我們的職責。”官職最高的那一位義正辭嚴,手指在桌上輕敲。

    “諸位,本官欲與你我共勉,你們意下如何?”

    這是要把拉們拉在一起,削弱個人影響的意思。

    此事若是成了,那必然他們成功,得到的東西應當不少,若是失敗了,也會因為法不責眾,又或者每個人都承擔了自己的那部分,那一份并不多。

    眾人心底一合計,紛紛笑著附和,“大人說的哪里話,我等皆是忠于陛下之人,這本就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眾人一拍即合,決定同時給皇帝上奏折。

    郁止剛看到一份奏折時,便知道自己那日與皇后出宮游玩被有心人看見,試圖借題發揮。

    果不其然,后面他還看到了勸他多寵幸后宮,孕育子嗣的。

    這些人不一定是和后宮妃嬪有關系,但用這種奏折攪渾水是一定的,畢竟渾水才能摸魚。

    郁止將那些奏折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丟去了角落吃灰。

    還不到收拾他們的時候。

    郁止決定先來一個祥瑞。

    有了祥瑞總會更好說話。

    *

    一月后,北方旱情嚴重的消息傳來。

    郁止批了一筆救災銀,又帶著皇后親自上慈云寺求佛祖保佑,保佑北方旱情盡快過去,保佑天降甘霖。

    慈云寺主持解卦時道:“陛下與皇后功德無量,福澤深厚,上天指引,往山中前進二十里,便可尋得轉機。”

    當日,皇帝與皇后當真帶著士兵往山中走了二十里,在一片荒山野嶺中,疲憊不堪欲坐下歇息時,看見了一種從前未曾見過的食物。

    此物味道甘甜清香,且分量極重,有飽腹感。

    慈云寺主持見過后親自認證,“這便是天賜福澤,陛下與皇后世世為善,天作之合,必定能保佑天下百姓。”

    郁止再命令人將此作物往外推廣,想必半年或者一年后,這份“天賜”的福澤便能澤被蒼生。

    百姓聽說有此神物,紛紛感激帝后二人恩澤,將之宣揚開來。

    至此,這場戲才算完全。

    朝堂上那些每日不斷的勸誡奏折終于沒了蹤影,人到底還是要用腦子,無論這是不是真的,既然做戲做得這么真,天下百姓都信了,那它便是真的。

    皇后和皇帝天作之合,天生一對,他們世世善人,功德加身,天道保佑,那必然是分不開的,即便皇帝寵愛皇后也有理,這還有什么可說的?

    他們也歇了針對皇后的心思,只盼著皇帝什么時候才能主動對皇后厭倦,人總愛喜新厭舊,一道菜吃久了也會膩,總得換換口味吧?

    屆時,宮中的妹妹/女兒/孫女的機會便來了!

    眾官員甜甜地想著。

    戲做完后,郁止便帶著宋逞意在慈云寺多住了幾日。

    “上回跟你說的素齋,這幾日便讓你吃個夠。”郁止還沒忘記這事。

    宋逞意心中警覺!

    果然是想把他喂胖!

    才不要。

    真以為他那么好騙嗎?!

    宋逞意抿唇正要說什么,卻又聽郁止開口道:“你不是怕長胖嗎?吃素齋可不會長胖,你可以放開了吃。”

    宋逞意表情一呆。

    是啊,素齋又不長胖。

    不……不對!他什么時候說過自己怕長胖了?!

    他驚恐地看向郁止,正對上對方含笑并且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睛。

    宋逞意小臉一紅,悄悄低下頭去。

    他什么時候暴露的?!

    怎么會這么輕易就被知道了?!

    不過……皇帝夫君好像真的很了解他啊。

    想想他嫁過來之后發生的一切,宋逞意便覺得心中歡喜。

    哪怕面上依舊一副正經的模樣,郁止卻一眼便從他發亮的眼睛里看出里面的雀躍。

    這人又想到哪里去了?

    皇后哪兒哪兒都好,就是這發散的思維讓人總跟不上。

    不過,有時也并不需要跟上不是嗎。

    郁止伸手在皇后手感極好的頭發上摸了摸,對方也乖巧地任由他摸,十分聽話。

    乖得讓人下不去手。

    “陛下,你不吃嗎?”

    “吃,怎么不吃。”郁止自然而然將碗遞到宋逞意面前,“不過我今日想吃皇后挑的。”

    這是要他布菜的意思。

    這可少見。

    平時郁止都是自己挑的,很少讓宋逞意動手。

    不過今日郁止想享受一下大男子主子,讓愛人伺候。

    宋逞意也沒反對,乖乖為他布菜。

    來黎國幾個月,他也認得這里的食物,不會如剛開始一般,想要布菜都不知道叫什么。

    同樣的,這段時間相處,他也自覺更了解了郁止的喜好和口味,布菜時也知道應該挑哪些。

    郁止便在一旁看著,看著宋逞意動作利落地為他夾菜。

    午日的陽光帶著幾分熱烈,二人為了享受開闊的視野,這桌飯菜被擺放在院子里,坐在陽光下,兩人不可避免地受到太陽的關照,不一會兒,忙碌的宋逞意額頭便微微冒出細小的汗珠,面頰微紅。

    很快,碗里便被整齊地擺了半碗菜,宋逞意將它放在郁止面前。

    郁止在他要收回手時,將他的手握住,另一只手摸出一方手帕,在宋逞意額頭擦了擦汗,含笑的聲音溫柔而低沉。

    “怎么辦,還沒吃,我卻已經飽了。”

    有人賢惠乖巧的模樣秀色可餐。

    第293章 后宮三千人6

    郁止用的法子很有效,他和宋逞意尚且未回宮,外面便將他與皇后的天作之合,受上天庇佑的傳言傳遍了大街小巷,連小孩兒們玩過家家,也總愛代入他倆。

    又有郁止的人暗中推波助瀾,將皇后是福瑞的事傳開,世人總會被帶節奏,一個人說沒什么,兩個人說是巧合,三個人說便是真的如此。

    三人成虎,不外如是。

    說得人多了,相信宋逞意是命中帶福氣的皇后的人便越來越多。

    郁止作為皇帝,行事都被人看在眼里,百姓自然也不會忘了夸他。

    二人一同提起,當真應了那一句,天作之合。

    傳言越傳越遠,甚至傳入了周邊其他國家,其中自然包括齊國。

    也因為越傳越遠,傳言也變得面目全非,連得皇后者得天下這種傳言都出來了,這個皇后,自然單指宋逞意。

    為此,齊國皇帝心情還糟糕了好長一段時間,因為這個“皇后”是他親手送出去的。

    為此,他連帶著對出了這個主意的寵妃也沒什么好臉色。

    寵妃膝下無子,只有一名哥兒,她雖受寵,可她的哥兒卻并非宮中地位最高,最名正言順的。

    繼后雖然是繼后,可她膝下有兒有女,一個元后留下來的哥兒礙不著她什么,她也樂的用宋逞意給她刷賢名,對宋逞意雖比不上自己親生的兒女,卻也不差,至少比對其他妃嬪的子女好,畢竟身份在那兒。

    可于寵妃而言,宋逞意便是礙眼的存在,有他在,她的哥兒地位便尷尬,即便說親,也只能說比宋逞意還差的親事。

    這才想了這么個辦法,既對齊國有用,又能將宋逞意打發得遠遠的。

    她可知道那些和親公主哥兒的地位和日子,也就表面光鮮,為了兩國和平,能活著,能過的下去,可言說寵愛,那是決計沒多少,以她淺薄的見識,認定宋逞意去了黎國也是擺設,坐冷板凳。

    誰知人家一去便被封后,如今更是美名遠揚,倒是她變得里外不是人,處境尷尬。

    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勉強將齊皇哄好,就這,齊皇心里的疙瘩都沒徹底除去。

    寵妃氣不順,便想給宋逞意找點麻煩。

    “本宮就不信,他在黎國能過什么好日子。”

    “男人是什么貨色本宮看得最清楚,那黎國皇帝只是偽裝得好罷了,為了兩國邦交才捧著宋逞意,外面傳的不算數,私下里指不定受不受寵呢。”寵妃惡意揣測。

    她還認為自己有證據,畢竟宋逞意嫁過去幾個月,卻沒有半點有孕的消息傳來,可見皇帝的寵愛也有限,還顧忌著他是齊國人這件事,不會輕易給他子嗣。

    “娘娘說的有理!”宮女慣會捧腳,忙問,“那娘娘的打算?”

    寵妃冷笑一聲,“既然皇后身體不行,懷不上子嗣,本宮作為他的庶母,可不得給他分憂,皇后生不了,那便只能讓其他人為黎國皇帝生了。”

    “去,讓原道長將本宮的生子方子偷偷傳去黎國皇帝的后宮,除了皇后,其他妃嬪人手一份。”

    “娘娘高明!”

    寵妃滿意笑了。

    她這些年一直生不出兒子,搜羅了不少生子秘方,有些有用有些沒用,她都找人試過,還沒等用到自己身上,太醫便告知她的身體承受不住再次有孕,極有可能大出血或者流產,有了孩子也保不住。

    寵妃惜命,兒子和前途這種東西,也要有命享受,便絕了繼續要孩子的打算,但這些方子卻還有用。

    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

    “你說有道長坐在宮門口打坐,說他受天命而來,輔佐朕與皇后?”郁止像聽到什么笑話一般,半好奇半好笑地問。

    “回陛下,正是如此。”

    “那朕要是不請他進來,豈不是違背上天的安排?”郁止眸光閃過一道寒芒。

    察覺到危險,禁衛軍統領當即跪地恭敬道:“陛下乃真龍天子,何須一個來歷不明的道士輔佐!此人定是背后有人,臣將他抓來,必定將他審問個水落石出!”

    郁止收斂神色,恢復了平時淡然的表情,不疾不徐道:“那道不必。”

    “既然他這么說,那朕自然要請他進宮,讓人見識一下他的真本事,能輔佐朕的真本事。”

    打發走禁衛軍統領,郁止便在御書房里輕敲桌面,不多時,便有暗衛出現。

    “看住這個人,保護皇后。”

    “是!”

    有心懷不軌之人出現,唯有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更好的監視對方,不打草驚蛇地揪出他的狐貍尾巴。

    沒人比郁止更清楚,這個世界上沒什么鬼神玄學,它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物理世界。

    郁止不會將一個沒什么本事的道士放在眼里,但他想知道誰在背后搞鬼,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

    原道長成功進宮,覺得自己要低調行事,便暫時蟄伏下來,準備今后再找機會伺機行動。

    郁止讓人觀察了好些天,都沒發現他的狐貍尾巴,心想難道還真是個單純坑蒙拐騙,蹭吃蹭喝的?

    郁止輕笑一聲,沒再去糾結這什么道長一事,左右無論有什么手段,都注定只能白費心思。

    “皇后呢?”

    “在御花園同幾位娘娘一同賞花。”

    “……”

    “去梧桐殿。”

    總管太監趕忙吩咐:“擺駕梧桐殿!”

    宋逞意自御花園回來,還沒走到宮門口,便看見宮門外有郁止的人,他雙眼一亮,加快腳步前去。

    “參見皇后!”

    宋逞意隨意喊了一句平身,便腳步匆匆走了進去。

    當到了殿門口,腳步又平緩了下來,整理了一下儀容,察覺自己沒有地方不對時。才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一般,腳步款款走了進去。

    “陛下。”

    躺在榻上的郁止放下書,對著進來的宋逞意伸出手,“過來。”

    宋逞意聽話地過去,郁止握著他的手,順勢將人往自己懷里一帶。

    “跑急了吧。”

    宋逞意:“……”

    “……我沒有。”

    郁止笑了笑,并未說什么,可宋逞意還是羞紅了臉,低著頭不去看他。

    郁止將他轉了個方向,從背后抱著他,察覺到對方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宋逞意悄悄松了口氣,拍了拍臉頰,試圖將那抹熱意散去。

    “你昨日在太后宮里待到亥時,今日又在御花園和妃嬪們賞了半日花,小日子過得不錯?”

    郁止都沒想到,自己的小皇后能跟她們相處和諧,不說自古婆媳關系有多難搞,就說那些都是來與他爭寵的妃嬪,他的小皇后也能與她們和諧相處,郁止想都沒想過,他卻偏偏做到了。

    “可是皇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宋逞意豎起耳朵,“什么?”臉上原本因為夸獎而出現的得意便成了茫然。

    郁止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我。”

    宋逞意:“……”

    他再次低頭,覺得自己不能跟這人說太多話。

    什么就是他的事了?

    他怎么就忘了?

    每日床上陪他敦倫的人不是自己嗎?

    還有太后和眾妃嬪,與她們好好相處本就是他的職業,這要是他不做,那誰來?郁止嗎?

    郁止要怎么做?

    聽太后原本的意見冷落他?

    又或者不得不去寵幸其他人?

    無論哪一種,都是宋逞意不高興的,

    他垂了垂眼眸,乖巧地垂首,看起來好聽話的模樣。

    “是我考慮不周,一時忘了陛下,下次不會了。”

    郁止見他沒有反駁,直接承認下來,一時不由好笑出聲。

    “我相信,皇后很乖。”郁止假裝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揭過這話。

    聽見他夸自己乖,宋逞意眼睛亮了亮。

    嗯,他本來就很乖。

    是個好皇后。

    才沒有想讓皇帝夫君離不開他。

    *

    原道長在宮中待了一段時間,見監視自己的人明顯減少,知道風頭過了,黎國皇帝應當只把自己當成騙吃騙喝的人,這才悄悄開始動作。

    他偷偷摸摸聯系了各宮妃嬪的宮人,傳出消息,他手里有生子秘方,能讓人一舉得男。

    消息聽著像是騙子,但卻很有誘惑力。

    妃嬪們最近都很沒上進心,可把宮里的宮人們都急壞了。

    他們都指望著自家主子能出風頭,地位更上一層樓,可惜主子們太懶,根本帶不動。

    這個生子秘方正好送上門,有用與否尚且不知,可到底可以用來激一激主子的上進心。

    所有宮人都自以為悄咪咪地從原道長手里購買了秘方,向自己的主子呈上。

    云妃一聽,頓時面露驚懼,“生子秘方?”

    “是啊!”大宮女哄勸道,“奴婢知道娘娘最是心性高潔,不愿與后宮其他人同流合污,可既然進了宮,總要為自己的未來考慮,您即便不要陛下寵愛,也要一個子嗣啊。”

    云妃摸了摸自己最是細軟纖弱的腰身,有些提不起精神,甚至隱隱還有些排斥,“可是……懷孕會長胖吧?”

    大宮女:“……”

    這不是廢話?誰懷孕不胖?

    “還會有一些丑陋的癍紋吧?”云妃又道。

    “這……”

    “還有可能大出血救不回來吧?”

    “娘娘……”

    云妃當即柔柔弱弱,淚眼汪汪地看著大宮女,“紫苑,本宮對你親如姐妹,你為何要害我?”

    大宮女:“……”

    馮昭儀宮中。

    馮昭儀一下一下踢著毽子,毽子落地,她拍了拍手,撇撇嘴道:“沒勁!”

    “娘娘,老奴跟您說件事,您說不定便有勁了。”嬤嬤眼中泛著金光。

    馮昭儀隨意坐在凳子上,拿過果盤上的梨吃了起來。

    聽完嬤嬤說的是,表情沒有任何波動,連吃梨的動作都沒停頓半分。

    “娘娘,您可別掉以輕心,皇后娘娘那邊比不過便也罷了,其他妃嬪可不能也比不過啊,再者,即便比不過,那怎么也要個子嗣才好,否則未來陛下不在,您無依無靠,可如何是好?”

    “我現在有依靠了?”馮昭儀看傻子一樣地看著嬤嬤。

    嬤嬤一噎,竟無法反駁。

    從進宮后就沒見過皇帝幾面,這樣真要還硬說有皇帝庇佑,那可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可是娘娘,即便您不要陛下寵愛,怎么也要有個子嗣傍身才好啊!”

    馮昭儀不屑擺擺手,“得了吧,皇帝都不可靠,還要我指望一個不知道有沒有的小孩子?”

    貴妃同樣收到了生子秘方的消息,她看著宮人送上來的秘方,還沒表態,宮人便勸道:“娘娘,你可千萬別犯傻,一個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必然是嫁人和子嗣,陛下英偉無雙,自是其他人不可比的,您已經贏了許多人,如今在子嗣當面更不能認輸。”

    “哪怕不為了家族榮耀想,那也要為自己想,若是沒有子嗣,今后漫漫長夜將會有多難熬?”

    不難熬啊!

    貴妃心中反駁,她每日都能看話本至半夜,比她在閨中時還放肆,這樣的日子哪里難熬了?

    可她是貴妃,在那群躺平咸魚們不一樣,立志搞事業爭寵,萬萬不能說出這種話,當即附和道:“你說得對!”

    她拍案而起,振奮道:“這秘方來得可真是時候!必然有老天爺助本宮!”

    宮人萬分感動,認為自己跟了個好主子,在宮中橫著走的日子指日可待。

    主仆二人沉浸在搞事業的熱血中,熱血冷卻后,貴妃終于找回了腦子。

    現在問題來了,她一個人怎么懷孕?

    *

    宋逞意最近讓人做了不少好東西,幾件款式新穎且迎合了黎國人審美風格的衣服,還有幾樣精致且世間獨一無二的首飾,在收到后,他便邀請宮中妃嬪一同欣賞。

    不,當所有人都想爭搶時,這便不僅僅是欣賞了。

    宋逞意含蓄笑道:“時間緊迫,沒能做出太多,不知道幾位妹妹喜不喜歡,若是有看中的,可以親自挑。”

    幾個妃嬪差點為了這些漂亮衣服和首飾打起來,還是擔心沖撞了皇后,才沒舞到皇后面前。

    “皇后哥哥,云兒想要那支玉蘭,真漂亮,正與云兒的衣著相配呢。”云妃溫溫柔柔道。

    其他人見狀紛紛擔心自己落后一步,忙也出聲道:“這個件紫漣衣好生難得,由我穿著更好,更好看,才能不辜負皇后娘娘的才氣!”

    馮昭儀見自己沒有競爭力,氣不過,忙一拍桌子對著宋逞意道:“娘娘,妾比不上姐妹們的容顏傾城,也不如云妃姐姐和那些寶貝相配,思來想去,妾唯有將一樣來之不易的寶貝秘方獻上,以表心意!”

    秘方?!

    兩個人瞬間觸動了其他人的雷達,所有妃嬪有志一同地停下爭搶的行為,而她們也瞬間發現其他人的表現,面面相覷過后,紛紛明悟了什么。

    合著秘方根本不是她們獨有?!

    這下好了,原本以為沒用的東西被馮昭儀拿出去做人情,這絕對不行啊,憑什么馮昭儀可用卻不用她們的?

    眾人不約而同地開口:“皇后娘娘,妾手里也有秘方,絕對比馮昭儀的更好!”

    “娘娘,用妾身的!妾身可是找大夫看過的,絕對有效,且對身體無害!”

    “你走開!用我的,我的改良過,不僅對身體無害,還能調養身體,絕對比其他的更好,娘娘你看看我!”

    幾個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吵成一團,馮昭儀還沒笑出來,臉上的表情便僵住。

    什么玩意兒?原來這秘方是批發的嗎?

    在場唯一不明所以的便只有被爭搶的宋逞意,他覺得這些人吵得有些頭疼,卻還是忍住了,艱難道:“在推銷自己的東西之前,難道不應該先介紹這是什么東西嗎?”

    “所以,到底是什么秘方?”

    眾人紛紛安靜下來,半晌才聽馮昭儀不甘不愿地回答道:“回皇后,妾手里的是生子秘方,至于她們是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

    眾妃嬪汗顏,訕笑連連,真巧啊,她們的也是生子秘方。

    宋逞意心頭一跳。

    生子……

    貴妃宮中,小心翼翼將不知道何時才能用到的生子秘方收起來,貴妃得意一笑,“哼!這樣的寶貝都到了我手里!”

    “我果真是做寵妃的命!”

    千萬要藏好了,不能泄露給其他人。

    *

    郁止很快發現,宋逞意有些奇怪。

    首先是偷偷看一看他,又時不時摸摸肚子。

    惹得郁止不由關心問:“身體不舒服?”

    “可要請御醫?”

    他一邊將人拉到身邊,一邊不著痕跡地為宋逞意把脈。

    嗯,脈象正常,身體沒問題,放下心里的擔憂。

    宋逞意沒想到被他發現,悄悄低頭垂眸,“沒有,我很好。”

    可就是沒有,才不好。

    他忍不住回想,自己嫁過來也有小半年了,換作別人,也很多都有了身孕,怎么他還沒有呢?

    是皇帝夫君不夠努力嗎?

    可明明他們很努力,幾乎每晚都……

    是努力的方向不對嗎?

    可他翻過書,發現那些容易受孕的姿勢他們都用過。

    所以到底為什么他還沒懷呢?

    難道皇帝夫君悄悄給他用了避子湯?或者有避子功能的香料藥物什么的?

    皇帝夫君一邊寵愛他,一邊不讓他懷孕,難道都是騙他的,寵愛都是假的嗎?

    他會不會像其他和親的人一樣,甚至比他們還差?

    怎么是假的呢?明明皇帝夫君根本不在意齊國,也沒有悄悄藏起來的心愛之人,更沒有必要對他假意寵愛樹立靶子。

    所以為什么呢?

    宋逞意思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大約是他們身體問題。

    可他之前還問過御醫,御醫說他身體沒問題。

    所以……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性便只能是……

    他的皇帝夫君不行。

    宋逞意眼睛都紅了,眼淚悄悄涌了上來,又被他努力壓下去。

    不能被皇帝夫君看到,不能被他知道,自己已經發現了他的秘密。

    “陛下……”

    宋逞意主動靠在郁止懷里。

    郁止對小皇后罕見的主動有些不明所以,又覺得他的聲音似乎帶了幾分隱忍。

    “皇后不高興?”

    宋逞意搖頭。

    “我只是,聽見德妃有個姐妹生產差點沒了命,有點害怕。”

    郁止不以為意,“那就不生。”

    答應的這么快,不行實錘了!

    宋逞意難過又心疼地想。

    “嗯,不生。”不能在皇帝夫君的傷口上撒鹽,體貼懂事的皇后要學會主動承擔責任。

    “我本來也不喜歡。”

    不是你不能生。

    “我害怕生產。”

    不是你不能生。

    “陛下你不要生氣。”

    不要難過,不是你的錯。

    看,他多體貼,絕對是史上第一賢后。

    郁止覺得開始不對。

    哪兒哪兒都不對,奇奇怪怪的。

    乍一看沒什么問題,細想卻覺得處處怪異。

    但他什么也沒說,溫聲安撫了宋逞意幾句,等人睡下后,才叫來暗衛。

    “宮里最近都有什么事?挑最醒目的講。”

    暗衛便將原道長向各宮主子售賣生子秘方的事講了一遍。

    郁止不明白,“為什么沒賣給皇后?”

    給一群完全沒可能懷孕的人售賣生子秘方,郁止和暗衛皆一時竟不知,這道長究竟是看不起皇后,還是拼命想證明那方子沒用。

    打自己的假,讓別人無假可打?

    這道長覺悟挺高啊。

    暗衛沒忘,“還有一件事。”

    他將各宮給皇后送生子秘方的事也講了一遍。

    郁止聽得額角抽抽。

    他現在可以肯定,問題絕對出在這里,可皇后到底為什么在收到一堆生子秘方后卻說出那些表示不想生子的話,還有待商榷。

    總之一定跟他那不知道總會拐什么彎的腦子有關。

    郁止揮揮手讓暗衛退下。

    生子秘方不是什么事,放在誰手里都不算什么,那些妃嬪明顯也沒真想用,否則也不會交得那么容易。

    郁止在感嘆這些人解決得太容易之余也不忘低頭吻了吻睡著的宋逞意。

    他的小皇后真能干,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宮里的麻煩解決了大半。

    果真是難得的賢后。

    該賞。

    只是賞什么呢?

    郁止沉思間,宋逞意迷迷糊糊說著夢話。

    郁止只隱約聽見一些聲音。

    “夫君……不行……別難過……”

    郁止:“……”

    郁止面無表情。

    電光石火間,他終于福至心靈地想明白宋逞意說那些話的含義。

    不行?

    宋逞意,你賞賜沒了。

    第294章 后宮三千人7

    原道長在宮里的日子不好過。

    打著騙吃騙喝的幌子,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在騙吃騙喝的情況下進宮,便注定不會受到他人重視。

    若非郁止讓人暗中盯著他,恐怕別人連多看他一眼都懶得。

    雖說這樣也方便了他行動,可這也導致他在宮里的處境不太好。

    宮里沒有道觀,內務府隨便給他安排了個住處,離前朝后宮都遠的偏僻角落。

    這讓他花費了好長一段時間摸清宮里的路線和情況,否則也不會這么久才開始行動。

    僅僅是宮中的生活,以及前期任務條件需要的投資,便花費了他帶來的大半錢財,這宮里真是大門朝南開,沒錢莫進來。

    他連想要個熱水沐浴都得花銀子!

    不過好在,這些投資都是值得的。

    這不,宮里的娘娘們全都買了他的方子!他已經賺了不少銀子,不僅把前期投資賺了回來,還有不少盈余。

    他只是有些遺憾,這生子秘方只是一錘子買賣,沒有后續,以及這東西沒賣給皇后,讓他少賺一份錢,而且這應當是最豐厚的一份!

    想想就心痛!

    就在他正琢磨著怎么能在這宮里的貴人身上撈更多的銀子時,皇帝突然傳令召見他。

    原道長差點驚得從地上跳起來,好懸忍住了!

    “公公我沒聽錯吧?皇……皇上他真的召見我?!”

    傳話的公公陰陽怪氣道:“道長這意思,難不成是不愿意被陛下召見?”

    原道長很想點頭,卻不得不笑著恭維,“貧道哪敢,這不是受寵若驚嗎。”

    這皇帝不是晾了他這么久,怎么會突然召見他?難道是因為他最近賣生子秘方被發現了?!

    不對,這東西可不是假的,即便皇帝真便去查,也查不出有什么問題。

    莫慌,莫慌!

    別對方人都還沒見著,自己卻先露了馬腳。

    原道長心里想著警覺,然而當他見到郁止后,這警覺也并沒有什么用。

    郁止僅僅見面開頭一句話,便將原道長問得愣住。

    “道長進宮時曾說是上天拍你來輔佐朕,朕今日想知道,道長究竟能如何輔佐?上天又賜予了道長哪些本領?”

    郁止悠悠然坐在上面,掀了掀眼皮,漫不經心地看了原道長一眼。

    只這一眼,便將原道長從愣神的狀態中拉回神。

    他一邊在心中暗啐,一邊賠笑道:“回陛下,貧道這等微末人物,若非在修行是沾染了京城里的一絲龍器,即便得了上天指示,獲得的本事也并不多。”

    郁止輕笑一聲,“道長的意思是,你沒什么可輔佐朕的嗎?”

    “有!當然有!”

    生死關頭的求生欲令他慌忙將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是給咽了回去。

    原道長不敢看郁止,低著頭恭敬行禮道:“回陛下,貧道不才,在煉丹上有點心得,若是陛下不嫌棄,貧道愿意為陛下鞍前馬后,絕無怨言!”

    屁啊!

    可他不這么說又能怎么辦?小命都快沒了,還藏著掖著做什么?!

    原道長恨不得把自己賣給底朝天,然而他就這么點真材實料,哪怕被扒了個精光,也再抖落不出一星半點。

    作為一個道士,他最拿手的便只有煉丹一事。

    郁止挑眉,“哦?那道長這丹藥,能有什么功效?”

    原道長嘿嘿笑了兩聲,忙道:“男子為陽,女子為陰,貧道這功效最大的用處便是為男子補充陽氣,以保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什么補充陽氣,分明就是壯陽!

    郁止連嫌棄的眼神都懶得給他。

    “朕還以為,你這丹藥跟方子一樣,能助孕生子。”

    原道長:“……”

    他訕訕道:“臣這功夫沒能學到家,離師父還差很遠,承蒙陛下不嫌棄,貧道一定竭盡所能!”

    果然是在監視他!

    道長在心里替自己抹了把汗。

    郁止什么也沒說,沒表態,時間越久,道長就越忐忑,直到道長快要繃不住,說出自己的來歷目的,只為了讓郁止放他走時,郁止才輕描淡寫說了句:“嗯,下去吧。”

    過關了!

    原道長大喜過望,差點渾身虛脫,對著郁止恭敬一拜,慌忙離開。

    再次感受到在黎國皇宮里的日子不好混,道長低調了好長一段時間,仿佛沒了這個人一般。

    郁止也將他丟到腦后,專心處理起正經事務來。

    上次慈云寺搞的那一出效果不錯,至今他與皇后做的雖不多,卻已經有人歌功頌德,前些日子受到北方的消息,北方已經迎來了一個連續的雨天,大旱已過。

    這等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傳來,朝廷上下好一陣歡喜,甚至有人向郁止提議要宴請祝賀。

    郁止拒絕了。

    這么一件事也要請客,今后豈不是得時常請客?

    郁止沒興趣花時間跟那群大臣們吃飯,有這功夫,還不如待在皇后身邊,怎么都比面對那群一點也不好看的大臣們好。

    他回到后宮,習慣性地去了宋逞意的宮里。

    自成親后,他便很少在自己的宮殿留宿,除非公務太過繁忙,來不及去梧桐殿才會順勢在那邊歇下。

    走在路上,途徑御花園,郁止看著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假山后不知道干什么。

    他微微蹙眉,給了身后跟著的人一個眼神,便有人心領神會,上前抓人。

    “誒!你們干什么?本宮……本宮可是陛下的女人!你們趕緊放開本宮!”

    那女人驚呼著,叫嚷著要讓人放開她。

    郁止在還沒靠近時,便從對方的聲音和話里得知了對方的身份。

    雖然他并未與后宮其他妃嬪見過多少次,道他記憶里好,聽過的聲音很少忘記,尤其是這位的自稱和言行,想要推測出她是誰簡直不要太簡單。

    他面無表情問:“貴妃為何鬼鬼祟祟在此處?可是在偷偷做什么?”

    貴妃:“……”

    偷偷做事還被正主當場逮住,她簡直丟臉丟到家了!

    貴妃整張臉通紅,我我我了半天,終究是沒說出來。

    郁止抿了抿唇,“既然貴妃不肯說,那朕只好將貴妃當成刺客來處置。”

    這是威脅,貴妃不得不答應的威脅。

    她咬唇憤憤不平地看著郁止,不情不愿道:“妾只是思念陛下,才躲在陛下的必經之路,等待與陛下相見。”

    郁止看著她幾乎咬牙切齒的表情,絲毫看不出她想念自己的意思。

    心中默默無語,淡淡道:“既然見到了,便……”

    話未說完,便聽見一道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郁止抬頭望去,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眼前。

    “參見陛下。”宋逞意恭敬向郁止行禮,在外面,皇后還是很守規矩的,除非特殊情況,否則不會越界。

    郁止在看見宋逞意的那一刻,眼中便盛滿了柔光,唇邊也不自覺染上一抹柔和。

    貴妃將這樣的變化盡收眼底,眼中漫上不解。

    宋逞意被郁止扶起,這才轉頭看向貴妃,“原來貴妃也在,正要到用膳時分,這里離梧桐殿最近,不如貴妃也來本宮宮里一同用膳?”

    貴妃嫉妒爭寵的表情還沒擺出來,便被宋逞意禮貌的邀請而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表情轉變不及,一時愣住,不由呆呆道:“啊?”

    她可是來爭寵的,怎么就被人邀請吃飯了?

    宋逞意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轉頭詢問郁止,“陛下覺得呢?”

    郁止握住他的手,笑道:“都依皇后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輕易便定了貴妃的行程。

    貴妃:“……”所以我的意見就不用問了嗎?

    她鼓起臉想要發火,然而面前兩人一個身份比一個還高,一個比一個還不好惹,她……她不敢發火。

    最終,只能委委屈屈,忍氣吞聲地跟在郁止和宋逞意的隊伍后面。

    見別人都有宮人跟著,貴妃越看越不得勁,連忙召來自己藏在假山的兩個人。

    輸人不輸陣,怎么也不能孤身一人,形單影只,那豈不是擺明著讓人欺負?

    貴妃憋著一口氣,主仆三人墜在隊伍最后,完全被人給無視。

    她仰頭看著隊伍最前面,言笑晏晏,相談甚歡的兩個人,忍不住磨了磨牙。

    還沒吃飯,她卻覺得自己已經飽了!

    正巧,郁止也正在跟宋逞意聊她。

    “皇后大度,竟愿意主動邀請貴妃一同用膳,朕自愧弗如。”

    在外面,郁止也會換一換自稱,偽裝一下。

    宋逞意抬頭看了他一眼,語氣不咸不淡道:“那是陛下的貴妃。”

    明明是你自己封的貴妃,現在不喜歡了,不高興了,不想見了,怎么還怪起他來?

    宋逞意心中委屈,面上卻仍不變,只是不去看郁止。

    郁止:“……”

    若是早一點來便好了。

    他摟住宋逞意的腰,“是朕的錯,皇后莫要生氣。”

    宋逞意不承認,“沒有生氣。”

    還說沒有,雖然表情沒變,可郁止卻能看出他真正的情緒和內心,真實的宋逞意這會兒嘴上都能掛油壺了。

    郁止輕笑一聲,低頭在宋逞意臉頰上落下一吻,“別生氣。”

    宋逞意睜著眼睛抬頭看他,臉不自覺紅了。

    半晌,他才重新低下頭,囁嚅道:“沒生氣。”

    嗯,這回是真沒生氣。

    二人周身氛圍一變,從規矩到甜蜜,不過一瞬間。

    跟在后面的貴妃完全不理解,怎么變得這么快?

    “娘娘,咱們真去嗎?”身后的宮人小心問。

    皇后邀請貴妃用膳,這不就是鴻門宴?

    終于要上演高潮部分寵妃與皇后的對決了嗎?!

    貴妃冷哼一聲,“都邀請了,本宮要是不去,豈不是顯得本宮怕了?”

    她倒要看看,皇后究竟是怎么蠱惑了皇上的心!

    貴妃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然而怎么蠱惑的沒看到,卻只看到了作為單身狗不應該承受的一切。

    整頓飯過程中,郁止和宋逞意互相給對方夾菜,絲毫沒有帝后尊卑的距離感,反而是一種尋常夫妻的自然而然。

    說是請貴妃一同用膳,然而在整個過程中,貴妃全程被無視,即便她想挑釁,也沒人接茬。

    “貴妃,這道芙蓉魚味道很不錯。”宋逞意作為主人,作為皇后,到底還是關心了一句。

    你們終于看到我了啊!!

    貴妃差點都要以為自己隱形了,別人根本看不到她!

    她鼓了鼓臉,想要指責幾句,然而鼻尖便飄來一道飯菜的香味,剛才的指責便咽了下去,開始低頭扒飯。

    什么破爭寵,她要吃飯!早就餓了!

    肚子一餓,貴妃便顧不得形象,什么也別說,先填一填五臟廟。

    沒一會兒,一碗飯吃完,她伸手向一旁的宮人,“還要!”

    很快,第二碗也干完。

    郁止早已經放下了碗筷,心中在想這個貴妃會不會是個飯桶?

    皇后吃飽了嗎?

    宋逞意也已經放下筷子,跟郁止一起旁觀貴妃干了三碗飯。

    等貴妃吃完打了個飽嗝,抬頭一看對上兩人看著她的目光。

    貴妃:“……嗝!”

    她捂著自己的嘴,含含糊糊說:“我……我不是飯桶,只是太餓了。”

    “嗯……”

    郁止和宋逞意假裝信了。

    貴妃快哭了。

    悲傷了一會兒,干脆放棄了。

    反正……反正皇后看起來也不是那么厲害,也沒什么蠱惑的本事,她還是有機會的,貴妃堅強地給自己打氣。

    宋逞意體貼地說:“飯不夠的話,本宮再讓人取。”

    貴妃:“……”

    她堅決放下碗筷,“我真的只是餓了。”

    宋逞意點點頭,轉頭問郁止:“陛下,人在餓時不可一時吃得太多吧?否則有損脾胃,貴妃方才吃了那么多,恐怕會難受,不如請御醫來給貴妃瞧瞧?”

    一本正經的小模樣,仿佛真的沒在捉弄人。

    郁止忍笑,煞有介事地點頭,“皇后心細,說的有理。”

    “去請御醫,務必將貴妃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御醫。”

    真要這么做,用不了多久,貴妃是個飯桶的事就得傳遍整個后宮。

    貴妃看了看宋逞意,又看了看郁止,終于明白這兩個人才是一伙的,都是來針對她的!

    貴妃深吸一口氣,忍無可忍道:“多謝陛下,多謝皇后,妾身沒事!”

    都來欺負她,就因為她是一個人嗎?!

    貴妃不覺得委屈,只覺得這兩個人可惡,太可惡了!

    宋逞意看得仔細,在看清貴妃的惱怒并非是對著他一個人,連帶著對郁止也是如此,心中竟是一松,態度一轉,“是本宮的不是,既然貴妃沒事,便不必請御醫了。”

    “陛下以為呢?”

    郁止假裝沒看出來宋逞意的態度轉變,假裝不知道轉變的原因,含笑道:“皇后說得有理。”

    見自己無論說什么,郁止都無條件贊同,宋逞意終于忍不住紅了臉,抬起眼尾看了郁止一眼,雖未笑,眼睛卻帶著羞赧和喜悅。

    二人對視間,即便沒有言語,卻也默契十足,看得別人會心一笑。

    只是這會心一笑的人中沒有貴妃,看著眼前兩人,她只想埋頭干飯,想象著把兩人變成嘴里的飯菜,砸吧砸吧嚼碎咽下去。

    可惡!可惡!以多欺少,欺負她沒有皇帝!二對一,不公平!

    宋逞意作為一個賢惠體貼的皇后,自然懂得在郁止忙碌過后,伺候他休息。

    郁止也享受這項服務,在他眼里,這并非是伺候,而是他們的夫妻情趣。

    今日雖有貴妃這個插曲,結果也不例外。

    宋逞意看著貴妃禮貌送客,“今日時候不早,本宮改日再邀請貴妃來宮中做客。”

    貴妃早就不想待了,吃飽喝足,她也不想待了,“妾身告退。”

    哼!誰還要再來!飯都吃不夠!

    休息時,郁止拉著宋逞意一同上榻,“皇后為何對她們那么好?”

    之前他還擔心宋逞意會吃醋,針對那些妃嬪。

    妃嬪們的識趣和佛系忽然出乎他的意料,畢竟原劇情中的她們可沒有現在這樣友好,但宋逞意并未吃醋的情況卻也令他驚訝。

    宋逞意不服,“難道我在陛下心里,就是不分情況不分場合吃醋的人嗎?”

    哼,吃驚了吧?都說了他是好皇后了,就是要驚呆你。

    郁止好笑看他,“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哼,誰知道你什么意思?反正他是好皇后,好皇后才不吃醋。

    誰曾想郁止將他拉進懷里,二人面對面,挨得極近,郁止故作難過的表情道:“我只是在想,皇后都不會吃醋,好像并不愛我。”

    宋逞意睜大眼睛,似乎沒想到郁止會這么說。

    “我聽人說,只有不愛一個人,才不會拈酸吃醋,只有不愛,才不在意他有多少妻妾,只有不愛,才能大度。”

    “皇后這么賢惠,難道也是因為……皇后不愛我?”郁止語氣悠悠,充滿了懷疑。

    宋逞意呆住。

    “我……”

    我沒有。

    “我問過不止一個人,他們都這樣說。”郁止胡說八道。

    “沒有!”宋逞意急急道。

    他沒有,他是喜歡的,他是吃醋的。

    可是……可是他是好皇后啊。

    宋逞意呆呆地抿唇,面露無措。

    郁止絲毫沒有說謊逗人的心虛,反而欣賞起皇后難得的表情。

    “真的沒有?”

    宋逞意抱住他的腰,坦然又乖巧,嚴肅又正經地點頭,“嗯。”

    郁止忍笑。

    “那就證明給我看。”郁止誘哄道。

    宋逞意乖乖問:“怎么證明?”

    “這個簡單。”郁止張口便來,“既然在意我,喜歡我,那便從爭寵吃醋開始。”

    惡劣的皇帝哄騙著小皇后,“要學會爭寵,坦然吃醋,要在別人面前炫耀我,維護我,要張揚,要學會恃寵而驕。”

    每個詞都是在誘惑宋逞意向禍國妖妃進化,若是宋逞意不答應,那就是不愛他。

    宋逞意:“……”

    郁止湊到他耳邊,語氣低落:“怎么,皇后做不到嗎?”

    “沒關系,就算皇后不做,我也相信,皇后對我是有感情的。”話這樣說,表情卻是強顏歡笑,寫滿了口是心非。

    宋逞意……宋逞意還能如何?

    他悲傷地想,自己明明是好皇后來著……

    以后不是了。

    難過,想哭。

    *

    貴妃以為皇后那日說的不過是客套話,畢竟他們可是競爭對手,是看見對方時眼里都有刀光劍影那種。

    然而沒過兩天,她當真接收到了皇后的邀請。

    “娘娘,咱們要去嗎?”

    貴妃……貴妃當然不想去,在自己宮里想吃多少吃多少,去了外面稍微吃多一點都得引來別人圍觀。

    而且宮里還有新鮮水果,還有她新淘來的話本還沒看,躺在榻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話本,餓了伸手拿手邊的糕點,渴了有宮人早就準備好的茶水甜湯,舒舒服服,自己享受不好嗎?

    干嘛要去皇后宮里受他的鳥氣?

    “去!”貴妃艱難地站起身,表情嚴肅,嚴陣以待。

    皇后一定是在挑釁,經過上次的試探過后,他終于要朝自己這個未來寵妃下手了!

    去,怎么不去!

    只有去了才能進入爭寵路線,她當然要去!

    自以為即將走上寵妃劇情路線的貴妃打起精神,準備盛裝出席。

    不過,去之前等她先吃只烤鴨再說。

    皇后太摳了,連碗飯都不給她吃飽。

    然而貴妃沒想到,這回的皇后竟然會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

    “這是陛下送的松煙錦,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找來的,內務府里都沒有,不是貢品,卻比貢品更好看。”

    皇后穿著一身青松色的衣衫,面上染著淺淺的柔和,身上的衣服質地柔軟,雖未上手,卻也能輕易看出它的貴重極品。

    好好好,非常好,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貴妃面無表情地想。

    “內務府的布料皆適合女子,少有適合我的,陛下說了,今后我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都有他來安排,讓我不用擔心。”

    貴妃干巴巴扯出一抹笑,雖然這笑容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不錯不錯。”

    這個她也知道了,能別炫耀了嗎?

    宋逞意也有些不好意思,他還是首次做這種事,耳根染了一抹紅霞,可惜該看的人不再這里,而不該看的人根本沒發現,只顧著罵宋逞意可惡了。

    “還有,殿內的云露香……”宋逞意長篇大論還沒開始,貴妃便忍無可忍地拍桌而起。

    “夠了!”

    “宋逞意,我知道你受寵,可你也不用在我面前炫耀吧?!你簡直……簡直太可惡了!”貴妃氣急敗壞的模樣讓宋逞意一愣。

    他很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是……只有你還在爭寵啊。”

    貴妃:“……”

    宋逞意:“我不能跟其他人炫耀,不能跟她們已經放棄爭寵的人吃醋。”

    就剩下貴妃了。

    貴妃:“……”

    很好,勸說放棄爭寵的新姿勢,她學到了!

    第295章 后宮三千人8

    貴妃從未見過如此狡猾之人!

    忍住,忍住,他這么說一定是想逼迫威脅她放棄爭寵,既然如此,一定是看到了她的威脅。

    哼,怕了吧?忌憚了吧?

    看見我的美貌家世和位份了嗎?這就是話本里最火的寵妃標配!

    我就是現在還沒發力,今后必定一鳴驚人!千古留名!

    雖然但是……還是好氣哦!

    宋逞意見貴妃被氣到說不出話的模樣,不由忍俊不禁。

    “抱歉,炫耀并非我本意,而是陛下的要求,只是宮中無其他人可以配合,思來想去,也只剩下你最合適。”

    宋逞意說話時都直接你我,拉近兩人的關系。

    貴妃雖還生氣,可聽見對方竟真的道歉,一時更不知道自己這股氣究竟能往何處發。憋屈的模樣惹人好笑。

    宋逞意沒笑,貴妃卻依舊惱羞成怒,這一回,連出主意的郁止也記上了。

    她當即想要轉身就走,炫耀炫耀,我走了看你跟誰炫耀去!

    “貴妃不坐坐嗎?”

    貴妃哪里還想坐坐,她憤怒地轉身瞪著宋逞意,“讓皇帝跟你坐吧!”

    這是連敬稱都不喊了。

    宋逞意卻不想放她走,勸道:“聽說貴妃最喜愛鴛鴦樓的招牌菜,本宮請御膳房的師傅們特地學了做來,來都來了,貴妃若是不嘗嘗,豈不是吃虧?”

    好不容易把人請來,可不能這么輕易便放人走。

    好像……有道理!

    貴妃聽著,半晌過后,又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

    午膳時分,隨著一道道鴛鴦樓的菜色上桌,貴妃難得給了宋逞意一個好臉色,“哼,還不錯!”

    說罷愉快地扒飯。

    給吃得就不錯,宋逞意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兩人之間氣氛有所緩和,又是吃到美食,對方最沒有警惕的時候。

    宋逞意低頭看著碗筷道:“今日陛下忙于公務,無法前來一同用膳,也不知道他餓了沒有,會不會忘記……”

    貴妃筷子一頓,心頭一突,不……不是吧?

    然而很快,她的預感成了真,宋逞意沒吃兩口又開始念叨。

    “這道八寶鴨鮮香味美,肉質細膩嫩滑,陛下一定會喜歡,下次再讓御膳房做一回。”宋逞意輕嘆道。

    貴妃去夾八寶鴨的筷子停在半空,頓時不知道到底該不該繼續伸筷子。

    “今日的米有點硬了,雖然我沒什么感覺,但是陛下一定能吃出來,他的嘴最靈了。”宋逞意飯沒吃到忌口,全都在念叨郁止。

    貴妃忍無可忍,拍桌怒道:“陛下陛下陛下……皇后這么記掛陛下,那怎么不去找他,還跟本宮一同用膳?!”

    氣死她了,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

    “貴妃不想嗎?”宋逞意抬頭看她,一雙眼睛似乎能望進她心里。

    廢話,誰要……

    貴妃幾乎想把心里的想法脫口而出,卻在出口的前一秒停住,“你詐我?”

    宋逞意眨了眨眼睛,“我沒有。”

    他說得真誠,貴妃卻不信了。

    不過宋逞意也不在乎她信不信,他只是想讓對話進行下去罷了。

    “貴妃意欲爭寵,我以為貴妃心里很看重陛下才是。”

    “原來不是嗎?”

    貴妃啞口無言,半晌才結結巴巴道:“我……我當然……看重。”

    聲音虛得跟什么似的,就差沒明著說她在撒謊了。

    “既然貴妃在意,那本宮有幾個問題想問貴妃。”宋逞意徹底放下碗筷,語氣態度都格外正經。

    貴妃雖心虛,卻還是強撐著說:“你問什么?”

    “陛下喜歡穿什么顏色什么質地的衣裳?”宋逞意一問。

    貴妃:“……”

    “陛下的日常大約在何時才會休息?”宋逞意二問。

    貴妃:“……”

    “陛下會什么才能?喜歡什么才藝?”宋逞意再問。

    當貴妃再次啞口無言后,宋逞意忽然露出一抹如沐春風的笑容,只一瞬,卻足以讓人愣住。

    “你看,你都不知道。”宋逞意看著她。

    對上宋逞意好似看透她的目光,貴妃惱怒道:“不知道又怎樣?我是貴妃又不是太監,平時又不用面面俱到伺候他。”更關鍵他也沒給她機會啊!

    “不用我問也會有人給他準備好要穿的衣裳,安排好他的飲食起居,才藝我更沒有插手的余地,這也得怨我嗎?!”貴妃越說越理直氣壯,仿佛她說的本該如此。

    宋逞意卻看著她道:“確實不需要。”

    貴妃笑容還沒來得及露出來,所有聽見他的后半句,“可這些我都知道。”

    “既然看重,既然在意,又怎么會不去了解呢?”

    宋逞意眼神落在虛空,心思偏遠。

    “陛下很能干,從前原本要批閱到夜晚的奏折,現在一兩個時辰便能批完。”

    “陛下很寬和,宮人們犯點無傷大雅的小錯,他從不在意。”

    “同時,他也很嚴厲,任何人任何事,只要有僭越便容不得,將宮中掌控得很嚴密。”

    “我方才說,陛下一定會喜歡八寶鴨,其實不對。”

    “陛下沒什么很喜歡的食物,在飲食上從不挑剔,也從沒有喜好偏向。”

    “他很勤懇,同時也很能干,我從未見過他遇見困難的時候,他像個天生帝王,處處都那樣完美,除了……”

    “除了……”

    宋逞意喃喃著卻沒說出后面的話。

    貴妃忍到現在,終于可以忍到結尾,卻被宋逞意這吞吞吐吐的模樣弄得忍不住催促,“除了什么?”

    追問后又訕訕不語,暗自唾罵自己看話本看迷糊了。

    宋逞意道真將后面的話說了出來,“除了對我。”

    “他本不該對我這般好的。”

    他是和親之人,皇帝夫君完全不需要立他為后,即便真的為后,也完全不需要給他這么多的寵愛,為他空置后宮。

    可他偏偏做了,面對這樣的夫君,宋逞意又如何不會一點點動心?

    既動心,又如何不會在意,不會關注?

    “貴妃,你并不喜歡陛下是嗎?”

    宋逞意挑明道,看著她的眼中滿是篤定。

    雖是問話,卻根本不需要答案。

    貴妃支支吾吾,“我……我……”

    “既然不喜歡,那為何還要繼續爭寵呢?”

    不是說不能爭寵,而是在其他人都放棄的情況下,她竟然還負隅頑抗,在爭寵生育并不會給她帶來多少不同時,她竟還沒放棄。

    貴妃被戳中心思,惱羞成怒道:“本宮……本宮……”

    囁嚅半晌,貴妃仍是沒回過神。

    宋逞意說對了,她大約真的并不喜歡皇帝。

    她既沒有宋逞意的處處在意,也沒有皇帝的偏愛獨寵。

    可是……可是……

    “可是都有一個寵妃啊……”

    應該有一個寵妃的啊。

    她這么像,怎么會不是她呢?

    宋逞意:“……?”

    他有些莫名詫異問:“貴妃怎會以為,后宮一定有一個寵妃?”

    貴妃無辜地看他,“話本里啊。”

    宋逞意:“…………”

    貴妃表情認真,帶著些許疑惑,“最常見的寵妃便是貴妃,不就是我嗎?”

    宋逞意覺得貴妃大約是看話本看瘋魔了。

    “首先,并非每個后宮都會有一個寵妃。”

    宋逞意端坐著,神色正經,目光從嚴肅轉而劃過一絲笑意。

    很淺很淡,就那么絲絲縷縷。

    “其次,即便真的有寵妃,那人也是我。”

    皇后是他,寵妃也是他。

    再無他人。

    想想也有點自豪呢。

    皇后挺起胸膛,雙眼閃亮。

    *

    此后,郁止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見到貴妃糾纏,他當即明白,應當是小皇后做了什么。

    他笑問宋逞意,“皇后答應的炫耀,吃醋爭寵,為何我還未見到?”

    宋逞意抬頭看他,“陛下已經看到了。”

    郁止挑眉,上前坐在宋逞意身邊,早晨宋逞意并未起床,此時正躺在床上休息,脖子上還印著兩抹紅痕。

    郁止看了看,想著如何給小皇后做幾條涼爽透氣的圍脖,秋冬日穿戴更好,也更方便。

    “在哪里?”郁止裝傻追問。

    嗅著郁止身上傳來的氣味,那并非是香,是一種宋逞意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很好聞,也很誘人,引得原本規規矩矩的皇后竟忍不住微紅的臉頰。

    因為他想到,昨夜便是這個味道,纏了他整整半宿。

    宋逞意有種本領,便是無論別人說什么話,無論他心里怎樣想,都能維持出表面平靜,正經的模樣更為不動聲色。

    此時的宋逞意表面平靜,心中卻緊張又沸騰。

    他明明把貴妃唯一一個會爭寵的情敵都解決掉了,怎么還會是沒有作為?

    皇帝夫君就是在裝傻。

    一定是!

    “陛下故意的。”

    宋逞意抿了抿唇,一雙眼睛瞪著他。

    見小皇后這么較真,郁止不由一笑,“嗯,我故意的。”

    宋逞意:“……”

    縱使宋逞意對郁止的濾鏡再厚,此時都忍不住想要說一句:好不要臉!

    宋逞意張口結舌,沒想到郁止久這么輕而易舉承認了。

    他怎么能這么輕易就承認呢?

    他都不怕被人說的嗎?

    皇帝夫君真是……真是……

    皇后半晌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竟是連腹誹都腹誹得并不暢快。

    “所以我的皇后,你能怎么做呢?”郁止含笑問。

    宋逞意……宋逞意還能怎么做?

    揭穿嗎?人家都承認了,就是光明正大耍賴,算準了皇后拿他沒辦法。

    如此,皇后又能做什么呢?

    宋逞意咬了咬唇,半晌才道:“陛下,您之前說的,都是真的嗎?”

    雖然不知道宋逞意說的哪句話,但無論什么話,郁止必然都是認真的。

    他便點頭應下,“自然。”

    “就是不知皇后說的是哪句話?”

    皇后定定看著他,面頰上又悄然泛起一抹紅暈。

    “說我可以恃寵而驕。”

    他伸手環住郁止的脖子,整個人的身子都往上移,直到靠近郁止懷里,二人緊密相擁,宋逞意面頰微紅,表情卻正經無比,仿佛自己做不是撒嬌,而是一件正經要事。

    一個吻落在郁止唇角,帶著沐浴后的淡香。

    “陛下,不逗人了,可以嗎?”

    郁止嗅著那一抹尚未散去的淡香,眉目是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嗯,皇后這個嬌撒得好。”

    “我答應了。”

    *

    后宮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和諧狀態。

    徹底放棄的貴妃也加入了爭搶宋逞意作品的大軍中,沒辦法,她就是這樣一個愛美的女人。

    多了一個競爭對手,眾妃嬪大呼不妙,卻也毫無辦法。

    只能在心里暗罵當初勸說貴妃的自己。

    蠢貨!

    罵過之后還是含淚繼續搶。

    宋逞意時常設計衣服首飾配飾,不過都是女子,還未接觸過男子這方面的設計。

    不過這種東西萬變不離其宗,既然對女子服飾得心應手,對男子的也應當手到擒來。

    宋逞意試了幾次,總算感覺有點熟練,心中稍定。

    郁止知道他私下在練習什么,不過并未追問到底。

    現在知道了,之后還怎么算驚喜呢。

    是的,驚喜。

    他的小皇后實在太單純,他又如何猜不出他的想法。

    “陛下,這是新出的話本。”暗衛將一摞書放在書桌上。

    郁止翻開看了看,確實是按他的要求寫的。

    里面的主角都是皇后,如果是普通人家,主角也是正妻。

    之前的貴妃流話本因為皇后流的興起而被打壓,眼看著熱點來了,那些敏銳的寫書人也緊跟潮流,紛紛寫起了類似話本。

    “嗯,記得繼續宣揚。”

    郁止可不希望,還有貴妃那樣的傻瓜把話本當真,就算當真,那主角也是皇后才是。

    貴妃最近的日子不好過。

    剛開始喪失進取心還是很爽的,飯可以大碗吃,肉可以大口吃,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晚上熬夜看話本。

    生活得好不自在。

    然而沒多久這種日子就不美了。

    她,長胖了。

    墮落的報應來了。

    愛美的貴妃開始陷入了悲催的減肥生涯,肉不能吃,甜食不能吃,還有那些零嘴更是不能碰!這是何等的打擊!

    不過還好,她還有好看的話本聊以慰藉,于是買話本更勤了。

    可看看她讓人買回來的都是什么鬼?!

    皇后皇后皇后……怎么全是皇后?她的貴妃呢?!

    她最喜歡的貴妃呢?!

    雖然放棄爭寵,可她還是最喜歡貴妃這類角色,一來好聽,而來她自己就是貴妃,當然愛屋及烏。

    可眼前這些都是什么鬼?

    見貴妃氣得渾身發抖,采買的宮人小心翼翼,“娘娘,這都是市面上最流行的話本,聽掌柜的說,賣得可好了,大家都喜歡看。”

    貴妃:“……”

    她隨手將話本丟在角落。

    不看,堅決不看!

    半夜,沒有話本陪伴的貴妃開始在床上輾轉反側,深夜難眠。

    終于,一只手伸向角落,撿起那本被隨意丟在角落的話本。

    貴妃熬了半宿夜,第二天還賴床。

    嗯,真香。

    *

    郁止看著面前呈上來的東西,到單手撐著頭,目光沉沉。

    “這是什么?”

    原道長一臉賠笑,“回陛下,此丹乃貧道煉制的還陽丹,能滋陰補陽,必定能為陛下解決煩憂。”

    郁止神色一頓,原本想讓人把這道士和他煉制的丹藥一同丟出去的話被咽下。

    “哦,你倒是說說,朕有什么煩憂?”

    能把壯陽的丹藥取一個救命丹藥名字的人,能看出他有什么煩憂?

    原道長給了郁止一個“你懂的”眼神,隨即徐徐開口。

    “陛下身體康健,又有龍氣護佑,自然百病不侵。”

    “只是宮中娘娘眾多,陰盛陽衰,陛下的陽氣不足以抵消娘娘們的陰氣,自然需要這補充陽氣的丹藥加以輔佐。”

    原道長像個拍馬屁的太監,連手里都同樣拿著拂塵。

    他義正辭嚴道:“貧道身為黎國子民,受陛下庇佑,自然要為陛下分憂解難,以示忠心!”

    原道長想得好,后宮那么多妃嬪,皇帝一天換一個都能一個月不重樣,這身體肯定吃不消啊。

    這么久以來,后宮無論皇后還是妃嬪,都從未傳過有喜訊,這可不得了啊!

    事關皇家血脈,這可馬虎不得。

    為了拍馬屁的原道長便開始絞盡腦汁想皇帝無子的原因。

    他首先排除妃嬪身體不行,一個不行便也罷了,可都不行……哪有那么巧的事?

    既然不是妃嬪問題,那必然是皇帝身上的問題。

    于是,丹藥成功出爐。

    他大義凜然的樣子真像個傻瓜。

    郁止腦子里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覺得十分應景。

    他現在看原道長便是這種感覺。

    眼前這人蠢得出奇,傻得令人發指,連郁止都沒想到除了把人趕出宮,其他更好的懲罰方式。

    正當他要禮貌將人請(趕)出去,并且放話讓讓他有多遠時,原道長又跪下誠懇道:“陛下,貧道的丹藥由秘法煉制而成,必有奇效,貧道忠心日月可鑒,陛下圣明!”

    那什么,至少給個吃葷的特權吧?

    被逼吃素半年,嘴巴都淡出鳥來了,看著手都想啃。

    郁止剛想讓他滾遠點,便聽一道略重的腳步聲有些匆匆,帶著幾分慌亂。

    心頭一跳還沒來得及將這丹藥毀尸滅跡,宋逞意的身影便出現在眼里。

    郁止看了看地上跪著等賞賜的傻子,又看了看眼中擔憂的宋逞意,忽覺頭疼。

    “陛下……”

    宋逞意聲音都放得很輕,小心翼翼地仿佛怕傷到什么。

    素來平靜無波的面上也克制不住地泛起波瀾。

    “你別聽這人胡說,之前賣給后宮的生子秘方便是他給的,別信他的話。”

    郁止本意是想讓宋逞意知道這道士有多蠢,不要相信一個總是犯蠢的人。

    誰知宋逞意卻想到了其他。

    他之前跟御醫打聽過,生子秘方是真的,能讓人速速懷孕,既然秘方是真的,這原道長便有些本事。

    那……那他剛剛說的……也是真的嗎?

    皇帝夫君身體真的差到需要壯陽的地步了嗎?

    怎么不跟他說呢?

    他可是他的皇后,還是賢后,怎么可能嫌棄他呢?

    皇帝夫君應該告訴他的啊。

    宋逞意有些難過。

    皇帝夫君不喜歡他了嗎?

    還是說……寵愛其實也是假的?因為身體原因,皇帝夫君才只能獨寵他一個人?

    再來其他人,皇帝夫君便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才將她們全收入后宮,卻又不碰她們嗎?

    或許連跟他的床笫之歡,都是在藥物的幫助下……

    宋逞意越想越難過,越想越想哭。

    他表情不變,眼中卻悄悄蓄起了淚水。

    宋逞意心里默念自己是好皇后,不能在外人的面前丟臉,只好強撐著對地上的原道長道:“道長,陛下身體……嚴重嗎?”

    道長想了想后宮的人數,“應該……還不算太嚴重?”

    畢竟后宮三千才只有二三十人。

    “只需吃貧道的藥,便可解決一切困難。”原道長自信道。

    宋逞意松了口氣,“本宮知道了,道長務必要多多煉制丹藥,助陛下……恢復。”

    雖然恢復后可能不會獨寵他了,可他不能自私,要做個賢良淑德的皇后。

    宋逞意,你可以的。

    “你們……”圍觀全程的郁止現在腦仁疼。

    兩個腦回路都沒在一條線上的人竟還真就你一句我一句把話圓了。

    莫名其妙便成了這二人口中雄風不振,需要壯陽的人,郁止默默深吸一口氣。

    宋逞意轉頭看他,卻并未靠近,只是低頭寬慰道:“陛下放心,宮中有良醫良藥,必定能藥到病除。”

    低著頭,就看不到他眼里的情緒了。

    他不是故意的。

    他也不想難過的。

    郁止比了個手勢,便有暗衛出現,架著地上跪著的原道長出去。

    “誒誒?陛下?陛下貧道的丹藥是真的啊!”

    賞賜呢?!怎么能沒有賞賜呢?!

    裝著丹藥的盒子被扔在他臉上。

    “別讓朕再看到你。”

    郁止的聲音遠遠傳來,原道長被暗衛丟在地上,狼狽地抱著他裝丹藥的盒子,悲從中來哭喊道:“這世道對道士太難了!”

    真的太難了!

    他就想吃個肉怎么了?

    殿內,郁止拉過宋逞意讓他坐在自己腿上。

    宋逞意也乖乖被摟著,并不反抗。

    “皇后擔心我的身體無法康復?”

    無語過后,郁止放棄解釋。

    抬眼瞧了郁止一眼,宋逞意到底是忍不住心底的擔憂,點頭應是。

    “嗯。”

    “正巧,我有個法子可以有效幫助我完全康復,成為一個正常男人,只是可能需要皇后的一點小小的幫助。”

    郁止笑起來的模樣很好看,很誘人,卻又有些像誘哄小白兔的大灰狼。

    宋白兔沒看出來,只覺得郁止好淡定,身體出問題都能依舊從容不迫,真不愧是皇帝夫君。

    “嗯。”

    他答應了。

    “怎么幫忙?”

    郁止一本正經道:“簡單,這種事,多多練習便可逐漸恢復,逞意作為皇后,想必是很愿意陪我一同練習復健的,對嗎?”

    宋逞意微睜著眼睛,還不等他反應過來,整個人便被抱了起來。

    “等、等等……”

    “皇后不希望我早日恢復?”

    “可是,不會使用過度,變得更糟糕嗎?”

    “不會,我問過御醫。”

    宋逞意想想平日里皇帝夫君與自己同床的頻率,即便吃藥也要來,難道便是因為如此?

    事實證明,復健是有用的,且沒有任何后遺癥。

    唯一的副作用只是有點廢皇后。

    第296章 后宮三千人9

    將近年關,京城家家戶戶皆陷入了年節準備中,宮中也不例外。

    作為皇后,宋逞意最近事務繁忙,宮中內務都需要他一人打理。

    太后對宮務不感興趣,左右無論誰管理后宮都不能虧待了她,她又何必給自己找那么多事。

    比起處理宮務,她現在更喜歡倒騰自己,從衣服首飾,到胭脂指甲,還有頭發香料,整個人年輕了十歲不止,在后宮和其他妃嬪走在一起,都像姐妹,而非差了一輩。

    唯一不高興的便是宋逞意忙起來便很少來她宮中與她說話。

    郁止和宋逞意抽空一同來向她請安,見她在內殿化妝,根本沒空接待他們。

    等了一刻鐘,太后才從內殿出來,一邊走還一邊說:“前兒見福慧那女人,還明里暗里諷刺我一個寡婦打扮得花枝招展。”

    “哀家打扮打扮怎么了?礙著她什么事了?也不看看她臉上的皺紋,她倒是想打扮,可誰讓沒那條件呢!”

    太后趾高氣揚的模樣像之好勝的小公雞。

    她口中的福慧是先帝的姐姐,現在的福慧大長公主,平時老仗著輩分和年紀倚老賣老,最看不順眼的便是太后。

    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憑借肚子竟然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從前連斜眼都懶得看的人,現在卻要仰仗對方生活,心態失衡的她總愛刺一刺太后,她如今唯一能比太后更好的地方,便是她未喪夫,不是寡婦,便時常逮著這一點諷刺太后。

    太后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你看我不順眼,我也看你不順眼,皇宮可是她家,她想讓誰留下誰就能留下,同樣,她想讓誰走誰就得走。

    不過到底不能做得太過,便提前結束了對幾位宗室人的招待。

    郁止挑眉,想起御書房多出的幾本參太后的奏折,也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母后何須與她一般計較,當初父皇在世時,與她也并不親近,遠著點便是了。”

    剛剛放下的茶盞被人重新續上水,郁止抬頭看向身邊的宋逞意,在他與太后說話時,對方便安安靜靜,并不插話,只在郁止需要什么時,便將什么放在靠近他的位置,體貼二字不足以道。

    郁止將那盤糕點不著痕跡往宋逞意的方向推了推,又輕點桌面,引來宋逞意注意。

    宋逞意看了他一眼,眼中一道流光閃過,拿起小塊糯米糕吃了一口。

    太后還在那里念叨,“那個家伙哪兒哪兒比得上哀家?是長得比哀家好看還是比哀家年輕?又或者兒子比哀家有出息?”

    “要不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哀家都懶得多看她一眼。”

    太后驕傲地叉腰,隨后卻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的驕傲便變成了惱恨。

    “那女人什么都比不上哀家,可有一樣卻比哀家強。”

    她轉頭看向郁止和宋逞意,兩人不得不停下小動作。

    “皇帝,皇后,你們成親也快一年了,哀家也不催你雨露均沾,可有些事,總要有些消息吧。”

    “福慧曾孫都十歲了,哀家要抱個孫子不為過吧?”

    宋逞意垂下眼眸,沒敢與太后對視,倒是郁止不閃不避,直接道:“母后何須著急,朕與皇后尚且年輕,過早要子嗣于朕于國皆不利。”

    這話一聽便是胡說八道,黎國皇室子嗣凋零,先帝更是差點絕后,現在無論是朝臣還是皇室,都盼著宮中子嗣越多越好,根本不到操心什么父子反目兄弟鬩墻的時候。

    可郁止非要這么說,也無人可反駁,畢竟他口中的情況也確實有存在的可能。

    太后才不懂什么朝廷大事江山社稷,她就知道自己到了抱孫子的時候,兒子就該努力給她生幾個孫子孫女。

    可兒子自己明顯不急,她催也沒用。

    沒辦法,她只好催皇后。

    此后,宋逞意每回單獨來向她請安時,沒少被太后提起子嗣一事。

    太后并未讓他將皇帝往別人宮中推,可正是如此,宋逞意才更不好說什么。

    太后這個婆婆已經足夠好,即便是放在普通家庭,也不一定能找到他這樣的,何況她還是太后。

    可是……他就是沒懷啊,這能怎么辦?

    皇帝夫君的身體問題他需要保密,不能讓人知道皇帝夫君的身體于子嗣不利,否則他們一定會把這件事當作把柄,威脅他們。

    作為一個體貼又能干的皇后,宋逞意有義務為皇帝夫君解決任何煩惱。

    宋逞意抿了抿唇,想著這件事如何解決。

    不可避免的,他想到了那些生子秘方。

    或許,有用呢?

    *

    郁止回到梧桐殿,便嗅到一股藥味。

    他面露憂色,快步上前,讓想將藥碗藏起來的宋逞意沒來得及動作。

    “生病了?”郁止伸手摸上他的手腕,片刻后,沒察覺有什么問題。

    “沒、沒有。”宋逞意沒想到他今日回來得早,他們久居梧桐殿,宮人們也不常通報,這才來得這么措手不及。

    怎么辦,藥碗還沒藏起來,我說只是普通的風寒藥可以嗎?

    不不,風寒不行,皇帝夫君會請御醫來診脈的,他都沒打過招呼,肯定會露餡的。

    那說補藥?可補哪方面呢?難道要……

    想到某個可能,宋逞意當即紅著臉打消了那個念頭,并將補藥也踢出選項。

    他想了好幾種可能,然而就是沒想過,根本不用他絞盡腦汁撒謊,他的皇帝夫君便從空氣中飄散的藥味將藥方拼了個七七八八。

    郁止仔細嗅了嗅空氣中的氣味,又看了看宋逞意閃躲的視線,一個念頭忽然在腦子里生起。

    “你……該不會是喝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

    宋逞意更不敢抬頭,總覺得心虛,可是奇怪,明明不該這么心虛的,為什么?

    “生子秘方?”郁止很快便鎖定了目標,想想也對,除了這個,也沒別的可能了。

    宋逞意臉色再忍不住,耳根發紅。

    很好,之前想的所有可能都沒用,在皇帝夫君面前,他總是一點隱秘的想法都藏不住。

    全都能被他猜到。

    有些挫敗的皇后只能規規矩矩老實承認,“是……”

    皇帝夫君會生氣的吧,會不會覺得他身體也有問題?自己要不要請御醫來為他證明清白?

    可是……生子藥他都喝了,好像也沒什么清白可言?

    “這么苦的藥,以后別再喝了。”

    意料之外,郁止并未生氣,反而讓他今后別喝了。

    宋逞意眼睛亮了亮,也不低頭躲著郁止的視線了,坦坦蕩蕩看著郁止。

    皇帝夫君不怪他!

    他是最重要的!

    郁止有些受不住他這眼神,大約是這個世界的宋逞意不愛笑不愛露出各種表情,他的情緒體現更多是用眼睛,因此這雙眼睛,格外明亮且靈動。

    大手覆上他的眼睛,遮住這雙眼睛,郁止無奈一嘆。

    “這么擔心子嗣問題?”郁止在他身邊坐下,“還是說,你很想生孩子?”

    宋逞意想啊,他自小便作為哥兒長大,今后的人生一眼能望到頭。

    不外乎嫁人生子四個字。

    “嫁人”他幾乎已經做到了極致,便只剩下“生子”一事。

    宋逞意如此上心,也是因為如此。

    “陛下不希望我生嗎?”宋逞意不是傻子,郁止從未表現出對子嗣的在意,也從未同他說有了孩子會怎樣。

    就仿佛……仿佛他計劃的未來里,從來沒有孩子的身影。

    可……可若是沒有子嗣,皇位如何繼承?

    宋逞意是想生的,可若是郁止不想,他便也沒那么想了。

    但他總是想問清楚,為什么呢?

    難道皇帝夫君身體差到完全不可能有子嗣了嗎?

    那那……這生子秘方是不是給皇帝夫君用更合適?

    宋逞意悄悄想著,眼神是不是偷瞄郁止一下。鬼鬼祟祟的模樣實在很難讓人不知道他在胡思亂想。

    宋逞意連郁止不能生,打算讓他跟別的男人生孩子,自己給自己戴綠帽子,然后還把皇位交給那孩子的猜測都想了。

    郁止輕敲了下宋逞意額頭,打斷他不著邊際的想法。

    “別胡思亂想。”

    郁止對于子嗣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和宋逞意是不會生的,這個孩子注定不會有他們的血脈,既然如此,是誰便也不重要了,只要他是個合格的繼承人。

    他沒想在這個世界短命,怎么也要活到六七十歲,這么早要孩子,是盼望著對方做四十年太子不得不造反嗎?

    “你若是喜歡小孩子,可以在其他臣子家中的孩子入宮時召他們陪伴。”郁止安慰道。

    宋逞意低頭。

    皇帝夫君不想要孩子……

    這對宋逞意來說無一是個打擊,不過打擊過后,宋逞意便開始想不生孩子的好處來。

    首先不會有生產危險,這個世界上,他聽過不少因為生產而發生的意外,可只要不生,便能一勞永逸。

    第二,不用在孕期和皇帝夫君分開,如果有孕,必然有人會打著趁虛而入的主意,哼,他才不會讓他們得逞!

    至于第三……

    沒有孩子,便不會有人插入他們之間。

    皇帝夫君永遠是他的皇帝夫君,不會與人分享。

    這些念頭在心中浮現,歡欣雀躍的情緒便自然而然占據上風,不能生孩子的遺憾便變得那樣微不足道。

    “都聽陛下的。”

    不生最好了。

    今天他是個不稱職的皇后。

    不過他很高興。

    *

    年節已至,年前便開始放假,一直放到元宵結束。

    宮宴過后,送走所有朝臣和家眷,宮門下鑰,宮中便只剩他們。

    是他們單獨的年。

    貴妃一早便吩咐御膳房準備了她所有愛吃的食物,她要每天換不重樣地吃,吃到撐為止。

    為表友善,她還請宋逞意前來一起吃。

    然而在發現請了宋逞意,便要附贈一個郁止時,她說什么也不讓這兩人來了。

    她過年是要吃美食的,不是吃狗糧的。

    云妃穿著她最喜歡的那件新衣,大冷天還要去御花園找開得正好的紅梅,讓畫師為她畫像,畫得不美她可不要。

    這可苦了畫師,已經有三個畫師被凍的起不來床。

    可素來以柔弱著稱的云妃卻屁事沒有,連藥都沒喝。

    為了美麗,女人總是能激發無限的潛力。

    郁止聽宮人們當玩笑提起,也不由抽了抽額角。

    還好,還好他的皇后的宋逞意,其他人與他無關,今后也不會是他的責任。

    愛人一個便足矣,再多,便要傷身傷腎,實在要不起。

    “皇后呢?”

    “皇后娘娘……”宮人吞吞吐吐。

    郁止眉心微蹙,“怎么了?”

    宮人小心翼翼看了郁止一眼,見他好似沒生氣,而是擔心,便大膽道:“皇后娘娘昨日給貴妃娘娘定了幾個齊國的美食。”

    “前日給太后做了一件冬衣。”

    “再前一日給德妃娘娘默寫了一份失傳的佛經。”

    “還有……”

    郁止忍著耐心聽了十幾分鐘,最終終于忍無可忍打斷宮人的話。

    “夠了!”

    合著就是全惦記著別人,忘了他是嗎?

    看著宋逞意將后宮每個人都安排地妥妥貼貼,郁止無語的同時又覺得好笑。

    這到底是誰的后宮?

    宮人見郁止真沒生氣,便也放下心來,為宋逞意說好話,“皇后娘娘國母風范,自是無人能比。”

    郁止心里知道,宋逞意便是想做個母儀天下的好皇后,那也是排在他之后。

    為了宮務或者其他人而忽略自己,不是宋逞意會做的事。

    對方給自己的新年禮物必定早已準備好,只是不說,要他自己去找,自己去想。

    郁止也不急迫,除夕之夜慢悠悠回宮,剛出勤政殿,便見宮巷中掛著一盞盞紅燈籠。

    每個燈籠下,都懸著一片薄薄的木牌。

    郁止走到第一盞面前,舉起木牌一看。

    是個字謎,字謎的答案是“姻”。

    第二個燈籠的木牌上是首詩詞填詞,需要填的字是“緣”。

    第三個……

    第四個……

    每個燈籠下都是不同的題目,或許是猜字謎,或許是對聯,或許是填詞,或許是看圖猜詞……

    但每個燈籠題目的答案卻是一句句話,一幕幕過往。

    郁止耐心地從這里走到后宮,直到解完最后一個,也將這封另類書信讀完。

    剛進殿門,便見宋逞意正在一盞精致漂亮的琉璃燈上勾勒著什么。

    他像是沒有察覺到郁止到來,畫得很認真。

    這種顏料郁止認得,遇水不化,便是在琉璃器物上也能附著停留。

    洗不凈,也改不了,十分考驗人的功力。

    郁止擔心打擾他,毀了這幅畫,便一直靜靜等待。

    直到宋逞意勾完最后一筆。

    “畫了什么?”

    宋逞意抬頭看了他一眼,“陛下何不自己來看?”

    “皇后不愿意親自告訴我嗎?”郁止并未上前,像是等著宋逞意過來。

    宋逞意總是拗不過他,最后乖乖聽話的還是皇后。

    他將這盞琉璃燈提到郁止眼前,琉璃燈罩上的畫也落入郁止眼中。

    嗯,大紅的色調,勾勒出兩個穿著紅衣的人。

    一人坐在床上,一人站在床下。

    是成親當晚的模樣。

    喜慶的紅色與今日正相配。

    “從前不知,原來皇后不僅有才,還有一雙巧手,畫技超群。”郁止將這盞燈掛在床頭的架子上,一抬頭便能看到。

    宋逞意有些不好意思,“都是雕蟲小技。”

    從前宮里的日子無趣,總要給自己找點事做。

    倒是來黎國后,他每日都有事忙,這些已經生疏了不少。

    “雕蟲小技才剛好,不能展露于人前,只我一人能見到。”郁止自然而然道。

    宋逞意:“……”

    一時竟不知說皇帝夫君不會夸還是太會夸。

    更不知道自己是要練習得更熟練,還是這樣就好。

    郁止瞧他表情,雖沒波動,卻好似藏了千言萬語。

    他忍俊不禁,“開個玩笑。”

    “畫的很好,絕非雕蟲小技。”

    “也并非不能展露人前,只是我想私藏這盞燈,皇后應了我可好?”

    宋逞意高興又羞惱。

    高興是是因為郁止夸得太好,羞惱則是因為這還需要問嗎?

    他想做什么,宋逞意總是應的。

    可郁止想看的,便是他面無表情地“嗯”那一聲的模樣。

    乖巧中透著古板,古板中透著可愛,最是惹人喜歡不過。

    “嗯。”這么想著,便也看到了。

    紅燈籠的光芒映得宋逞意面頰有抹淺淺的紅色,像是燭火之光,又好似自然而生。

    如落日紅霞,溫潤又明亮。

    就是眼前之人,這樣一個含蓄內斂到連表情都不愛做的人。

    用一盞盞燈籠,一個個題目,寫了一封信。

    訴說情衷,暢想未來。

    “準備了多久?”那些題目,準備了多久?

    宋逞意搖頭:“不久。”

    很有意思。

    郁止看出他樂此不疲,便也笑道:“下次換我來。”

    “解不出來,可是要受罰。”言語間,是要自己出題,而非找題目。

    宋逞意自信道:“不會。”

    “會與不會先不提,咱們先把獎懲約定好。”郁止眼中光芒一閃。

    宋逞意不說話,便是默認的意思。

    “若你解開,我也給你畫一盞燈。”

    “若是解不開,也不罰你別的,只是這信看不了了。”言外之意,不會主動將沒解開的內容告訴他。

    宋逞意信心滿滿地應了,然而真收到郁止的題目時,整個人傻了。

    宋逞意的題目用的都是常見的詩文詞語文章等等,他讀過書,但讀的卻也不算太多,足夠應付交際中見到的吟詩作對便可,尋找制作題目便花了他不少功夫。

    可郁止的題目材料用的是什么?

    過往卷宗,科舉文章,還有古籍孤本。

    絕大多數宋逞意見都沒見過,更別說破解,即便是開卷翻書,都要翻好久,得到的答案還不一定是對的。

    宋逞意熬了一整夜,才解開五個題目。

    第二日便到了郁止面前,將那一摞題目,少說也有五百個,盡數砸進郁止懷里。

    “陛下欺負人!”

    郁止看著哪怕面無表情都阻擋不住渾身郁悶情緒的宋逞意,勾唇忍笑:“皇后愿賭服輸。”

    宋逞意咬了咬唇,最終還是不甘心地將他懷里的題目全都拿過來,“我、我還沒輸!”

    他才不會輸!

    皇帝夫君欺負他,他偏偏不能認輸!

    一定要讓皇帝夫君看看,他才不是好欺負的。

    若是郁止知道,必定會反問,所是要證明他不是好欺負的,不應該直接撂挑子不干嗎?

    哪有一邊憤憤不平,一邊又乖乖認命去解題的?

    想著反抗,實際順從,令郁止又好笑又舍不得睜開眼。

    尋常人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可他的小皇后這么乖,平時從來不哭,被欺負也不哭,郁止卻更想將糖喂進他嘴里。

    跟他一樣甜。

    宋逞意這個題,一解便直接解了一個年節。

    過年時,但凡有空,他都會找來各種書籍翻看。

    坑爹的是郁止根本沒標明題目素材出處,宋逞意便是想要找,也得自己碰運氣。

    運氣這東西誰也說不清,有時宋逞意隨手一翻便看到一首眼熟的詩,有時他找一整天,都沒找到任何相似的內容。

    這種情況下,他的進度很慢,非常慢。

    直到年節結束,宋逞意連五分之一都沒解到。

    而這時,郁止卻又將另一個炸、彈告訴他。

    “皇后覺得,解散后宮怎么樣?”

    宋逞意心頭一跳,迅速抬頭看郁止,連表情都顧不上了,滿臉寫滿了吃驚,還有淡淡的,或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喜悅。

    “怎么……怎么可能……”他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好在很快冷靜下來,才忍住心動說:“朝臣和母后都不會同意的。”

    郁止卻輕描淡寫道:“他們會。”

    會?什么會?

    既然會,那你還問我做什么?

    難道在皇帝夫君眼里,自己不會同意解散后宮?

    怎么會呢,怎么可能呢?

    又或者,是因為他把后宮管理得太好了,他這個賢惠大度,端莊體貼的皇后不應該反對后宮?

    賢惠到這種地步,還坑了自己,宋逞意第一次有點后悔。

    好、好像……禍國妖妃的劇本也可以啊,不要固定得那么死嘛。

    宋逞意摟住郁止的脖子,他自己都未發覺,臉頰因激動和喜悅微微泛著紅。

    “夫君,今天我不想做賢后,做妖妃好不好?”

    妖妃的精髓是蠱惑和恃寵而驕。

    郁止低頭輕吻。

    “你已經做到了。”

    第297章 后宮三千人10

    新年伊始,宮中重新開始上朝點卯,百官們尚且未從年節的悠閑轉變過來,便迎來了皇帝的一個重磅消息。

    皇帝欲遣散后宮!

    當聽見郁止的話時,百官們甚至覺得自己恍如夢中,驚愕不已。

    “陛、陛下方才說了什么?!”有人震驚問。

    “我沒聽清……”

    “我也沒……”

    大臣們一個個都想裝傻,當什么也沒聽到,然而郁止會給他們這個機會嗎。

    他敲了敲案幾,示意殿內眾臣安靜。

    “修身齊家治國,欲治一國,需從修身做起,不可沉迷女色,朕有皇后一人足矣。”

    “朕不欲耽誤宮中女子花期,愿以嫁妝送之,有家者歸家,無家或家中不睦者立女戶。”

    “諸位愛卿,意下如何?”

    郁止慢悠悠問。

    意下如何?眾臣們覺得不如何!

    “陛下,自古便無放宮妃出宮先例,陛下不可違背祖制!”一大臣首先道。

    郁止反駁的話自然而然便說出口,“先例?若是一切按照先例,那我輩尚且茹毛飲血,既無先例,那朕做了,便是先例。”

    “我等承先人智慧,本應推陳出新,逐步改革,而非循規蹈矩,故步自封,愛卿年事已高,目光狹隘了。”

    一個年事已高,目光狹隘的帽子下來,說話之人只覺得胸口被重重一擊!想想今后便要一直背著這樣的名聲,恐怕連仕途都會受阻,頓時心生悔意。

    打頭陣的敗了,剩下的人心中忍不住犯嘀咕,都開始斟酌用詞。

    “陛下如今后宮無嗣,若是再遣散后宮,豈非是要令大黎后繼無人?為了江山社稷,還望陛下收回成命!”又一人站出來。

    郁止漫不經心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語氣輕描淡寫道:“愛卿這是覺得朕會英年早逝?”

    平靜的聲音卻帶來重重的壓力,令說話那人的額頭瞬間冒出冷汗,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聽見郁止這聲音,他才恍惚回想起成親前的皇帝,冷漠無情到仿佛只是按步驟運轉的機器,沒有感情,不談感情。

    不會因為怕天冷早起傷到朝臣身體而改動早朝時間,不會在他們官暑干活時給他們送一碗甜湯飲品,更不會為了讓他們安心做官辦差而增加他們的俸祿,還給他們的妻子母親發放安置金。

    短短一年時間,皇帝在不知不覺間變了許多,以至于他們都快忘了,眼前的人原來是什么模樣。

    他能輕飄飄將不服他跟他搞事的人貶官撤職,能毫不留情地對犯了錯的宗室皇親下獄貶為庶民。

    他們區區臣子,如何能與手握大權的皇帝硬碰硬?

    思及此,眾臣紛紛不敢再冒頭,只注意著別人的動向,希望有人站出來阻止。

    “朕尚未及冠,眾卿現在便擔憂朕何時英年早逝,無子嗣繼承,未免太早。”

    他輕笑一聲,仿佛不覺得自己在說什么,“不知道的,還以為眾卿見不得朕,迫不及待想換個皇帝呢。”

    眾臣紛紛跪地,高呼:“臣等不敢!”

    郁止之前也想過先弄一個繼承人出來,也好更順利地遣散后宮,可后來想想,還是晚點要繼承人更好,可后宮里的人卻不能因他的計劃改變而耽誤一生。

    他便想早日放她們離去,免得夜長夢多,橫生事端。

    作為一個大權在握的皇帝,郁止有任性的資本,他又不是要做什么危害社會,危害國家和百姓的大事,不過是想遣散后宮,不想有別的女人罷了。

    除了那些打著送女子入宮爭寵的人被徹底斷絕了妄念而心中不甘外,其他人皆對此事雖不贊同,卻也沒想頑強抵抗。

    左右他們早已經有過一個多年無子的皇帝,也不介意多來一個。

    只要皇帝不昏庸無道,不暴戾無常,能夠勵精圖治,帶領黎國走上更繁榮昌盛的道路,他是喜歡睡男人哥兒還是女人,是喜歡睡一個還是睡一群,都沒什么關系。

    小事而已,無傷大雅。

    郁止強硬的態度表明了他要做此事的決心,能夠通知一下朝臣已經不錯了,說到底,這也只是皇帝家事。

    尋常百姓家中放妾也不會征求其他人的意見。

    郁止的態度讓群臣們明白,他們多說無益。

    于是,除了幾個言官還在不斷上奏折勸誡以示自己不畏強權、忠君愛國的品性外,其他人都乖乖閉了嘴,至少表面閉嘴,至于私底下在想什么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至于為何只是上奏折勸誡?那是因為郁止在上早朝的大殿柱子上都裹了一層棉,撞上去頂多撞暈或者腦震蕩,怎么也撞不死。

    不僅如此,殿內還增加了兩倍守衛,便是為了在那些人想要撞柱威脅或者長跪不起時阻止。

    這樣一番操作下來,官員們便是想用其他方式威脅也沒辦法。

    時間一長,也難免心灰意冷,放棄堅持。

    *

    郁止想要遣散后宮的消息迅速傳開,比起前朝的動蕩,后宮里的動靜便小了許多。

    有些人早有預料,有些人恍然大悟,雖然有一些還對郁止抱有微弱幻想的人難免失望,可更多的人還是高興不已。

    她們本以為自己會在宮中孤獨終老,無寵也無子,誰知峰回路轉,她們還能擁有正常婚事家庭。

    雖然宮外必然比不上宮中富貴,今后的丈夫更比不上皇上半分,甚至比起她們入宮前相看的人家還差強人意。可好歹是正妻,認真算下來也不虧,還賺了一筆嫁妝。

    她們有的當即向宋逞意表示自己的意思,有的已經寫信給家人商量,氣氛一時熱鬧不已。

    若說這些人的反應還在郁止的意料之中,那以貴妃為首的幾人表示不想出宮,愿意老死宮中的行為便出乎意料了。

    “你們為何不想出宮?”宋逞意不解詢問,“你們家中也富貴,不必擔心生活不好,也不必擔心今后嫁不了一個好人家,你們不想夫妻和睦,兒孫滿堂嗎?”

    留在宮里,她們注定不會有正常的婚姻生活,這對她們來說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正常的日子便是相夫教子管理后宅,那這樣的日子也沒什么意思,還不如在宮里自在。”馮昭儀是個直白的性子,首先便道。

    “對啊,留在宮里雖然無寵無子,可在衣食住行上也從不缺什么,樣樣都是好的來,陛下和皇后皆是寬和大度的性子,不會主動找我們麻煩,只在在自己宮里,基本想做什么都行,這樣比閨中還自在的日子當然不想放棄。”云妃柔柔弱弱看起來像朵白蓮花,罕見說這么多話,還是真心話。

    德妃和她們態度一樣,貴妃冷哼一聲,想著只要不看見這倆人秀恩愛,那就什么都好。

    郁止聽得無語,在宋逞意表態前,率先開口道:“不能。”

    “休想留在宮里吃白飯。”

    他不養閑人。

    幾人一聽,頓時臉皮發紅。

    被郁止戳穿實質,幾人紛紛有些心虛。

    沒錯,她們就是想吃白飯,還什么都不用付出,這樣的日子堪比神仙,可惜郁止眼明心亮,干脆拒絕。

    “陛下,您就行行好,我們也不用您出嫁妝,省一筆嫁妝費,還能留我們在宮里當擋箭牌,可以保護皇后聲譽,一舉多得,何樂不為?”德妃緩緩開頭,她說話有理有據,勸說力道十足。

    然而郁止一句話便讓她說不下去,“你們覺得朕需要?”

    一個敢于遣散后宮的人,還需要擋箭牌?一個同意遣散后宮的人,還會在意名聲聲譽?

    她們想得理所當然,卻未結合實質。

    德妃一噎,這下好了,她們想的辦法都被郁止拒絕,幾人包括貴妃在內,都只能灰溜溜離開。

    然而在離開之前,郁止卻道:“不過,若是你們不愿嫁人,朕可許諾你們立女戶,自己當家做主,不必受父母長輩轄制。”

    柳暗花明!

    幾人紛紛欣喜道謝,“謝陛下!謝皇后!”

    說罷,歡歡喜喜地離開了。

    當屋內只剩下他與宋逞意二人,宋逞意才上前站在郁止身后,殷勤地為他捶背捏肩,“陛下,母后已經派人來傳了好幾次話。”

    太后也是最近才知道這個消息,氣得在宮中發火,然而再怎么生氣,她也無可奈何,只能接受。

    郁止也不愿跟她把關系鬧僵,只好親自安慰勸說,幾次過后,太后到底是對親生兒子心軟了。

    不過對皇后的芥蒂卻沒消失,宋逞意又花了好一段時間,才讓太后對他重新有了好臉色。

    雖然過程有些波折,可遣散后宮這事終究還是進行了下去。

    早早聽聞這事的原道長灰溜溜向郁止請辭。

    他要離開,他要出宮,這宮里的生意一點也不好做!根本吃不上飯,更別說肉了。

    郁止干脆答應,原道長出宮時都在想,自己要找個地方重新開始,一雪在宮中的前恥,早忘了他是齊國的寵妃派來在宮中搗亂的。

    *

    遣散后宮這件事轟轟烈烈鬧了半個月,最終還是塵埃落定。

    一道圣旨下去,宮中早已經打包好自己東西的女子們紛紛換下宮裝,重新穿上自己的衣裳,梳回未嫁時的妝發,坐上了出宮的馬車。

    她們進宮時轟轟烈烈,出宮時也是被受關注,前者是因為那時是首次選秀,無數人觀望,后者是因為這是千載難逢的場景,他們少看一眼都是吃虧。

    同樣,郁止也正領著宋逞意站在宮墻上觀看。

    狹長的宮道上,馬車一輛輛離開,時不時便能從中能出她們往宮中看的身影。

    這大約是她們最后一次在宮中看皇宮。

    今后若是再有機會,便只有丈夫能干,她們成為命婦時,卻也遠沒有現在自在。

    有人看見郁止和宋逞意,笑著朝他們揮揮手。

    宋逞意嘴角不自覺微微勾起,郁止不經意間瞧見這一幕,不僅伸手輕撫上宋逞意唇邊,將那抹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弧度看得認認真真,仔仔細細。

    “可惜。”他輕嘆道。

    宋逞意不解看他,“可惜什么?”

    郁止彎了彎唇角,“可惜遣散后宮只能用一次,否則我便能一直看見皇后笑了。”

    宋逞意后知后覺知道自己笑了,卻并未如從前那般,第一時間是收回笑容,反而一直看著郁止。

    模樣認真,態度正經。

    半晌,才見宋逞意垂目道:“陛下現在也能看。”

    郁止唇邊的弧度加深了幾分。

    “嗯,今日的皇后,笑起來很好看。”

    宋逞意面頰微紅,看著底下出宮的隊伍,想起什么似的道:“陛下給我留的那些題目,我已經解到最后一道。”

    他沒日沒夜看書解題,緊趕慢趕,終于解到了最后一道道。

    前面幾百道,他已經讀了一封短短幾百字的信。

    意外的是,信的內容是一封婚書。

    幾百字的婚書,也不知他從哪里想出來的那么多贊美的話,看得人面紅耳赤。

    婚書內容已經被他記下來,默念到了能背誦的地步。

    而這最后一道題目,他卻一直沒寫。

    并非是太難,相反,它非常容易,容易到不必想,宋逞意都能解出來。

    但他覺得,這最后一道題目,在今日解才更有意義,也更應景。

    郁止牽住他的手,“哦,皇后為何不解最后一道?是太難了嗎?”

    宋逞意抬頭看他,低頭又看宮巷中出宮的隊伍。

    “不是。”

    “不難。”

    宋逞意到底沒忍住,不禁露出一抹真誠的淺笑。

    與前面幾百個題目每個答案都是一個字或者一個詞不同,最后這道題目是一句話。

    題目很簡單,宋逞意緩緩道:“后宮三千佳麗……”

    答案更簡單。

    “只取一瓢飲。”

    *

    接下來的日子變得更簡單,郁止每日除了干皇帝的工作外,便是陪伴皇后,頂多再加上一個太后,后宮再無多余的人。

    便是有那等不服氣,想要拼一把,企圖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人,一經發現便會被直接處置。

    或是被趕出宮,或是被打發去做最苦最累的活。

    久而久之,竟傳出了皇帝皇后寬宏大量,菩薩心腸的名聲。

    因為他們不會隨意打殺宮人仆婢,連帶著民間對下人的態度也好上不少。

    不過,比起寬容的名聲,他們傳播最廣的,還是情比金堅,深情專一的故事。

    而這其中,名聲最好,也最受人敬佩的是郁止,最受人羨慕嫉妒的是宋逞意。

    當年那場轟轟烈烈遣散后宮的事情哪怕多年過去也仍被人稱頌。

    所有人都在打賭這兩人能夠堅持幾年,皇帝多久會厭棄皇后。

    一年過去,宮中仍傳來帝后二人一同放燈的消息。

    兩年過去,官員們仍偶爾能看見這兩位白龍魚服的身影。

    三年過去……

    四年過去……

    直到七年后,連當初試圖爭寵的前任貴妃都已經嫁人生下長女,帝后仍未傳來有關子嗣的好消息。

    百姓對他們從一開始的看好戲到后來的羨慕敬佩,再到現在變成了擔心。

    擔心他們會無緣子嗣,更擔心他們會因為無緣子嗣而辜負當初的深情。

    從前的妃嬪有幾個與宋逞意關系好的,這幾年仍和宋逞意有書信往來,每個人都提過讓他喝當初那個生子秘方,據說很有用,雖無法確定男女,卻能促進懷孕。

    然而宋逞意仍未有什么消息。

    宮里的太后也著急,請御醫看了很多回,不僅是看宋逞意,連郁止都被抓著看了幾回。

    然而無論多少次,御醫都是同樣的說辭。

    “陛下與皇后身體康健,子嗣無礙,或許……只是緣分未到。”又或者是二人不相配,這話被他們咽進肚子里沒敢說出來。

    這種情況他們也見過,有些男女身體沒什么問題,可就是成親多年都沒有子嗣,和離后各自嫁娶,卻都有了子嗣,這便是二人不相配。

    可他們誰不知道帝后的感情?這話要是敢說出來,必定會被報復,便只好藏進肚子里。

    久而久之,太后也心累不已。

    她許多次想提議兒子再納妃,哪怕不納妃,單純養個為了生育的宮女也好,屆時有了身孕,便說是皇后的,誰也不會知道真相。

    然而這話沒說出口,她知道,兒子不會聽。

    郁悶的太后干脆放手不管,隨他們去了。

    十年后,郁止從宗室過繼了一個孩子過來,過繼時那孩子已經五歲,能看出資質和本性,不必像剛出生的嬰兒那般什么也不知道,養個孩子就像開盲盒,什么都不確定。

    同年,一家落魄宗室里活下來了一個差點喪命的嬰兒。

    嬰兒的母親是王府一名庶孫的小妾,王府最不缺的便是孩子,王妃嫡出便有三子二女,庶出更是有兩位數,嬰兒的親爹便是那兩位數其中之一,且他親爹膝下便已經有兩個兒子,他排第三。

    王府不事生產,子嗣又多,日子過得緊巴巴,這嬰兒出生喪母,被認為不詳,原本便不想養的王府當即高高興興將他送去了寺里,當時他還沒滿月。

    于是,等意識終于清醒,嬰兒便發現自己身邊全是光頭和尚。

    親爹親娘換了人,前世的爹過繼兒子的時候選了別人沒選他,自己跟皇位完美錯過。

    自以為重生的過氣男主:“……”

    他是一頭撞死好還是一頭撞死好呢?

    還沒想好,睡意又洶涌襲來,算了,還是先睡覺吧,夢里啥都有。

    郁止批折子的手一頓。

    乖乖坐在他身邊,認真寫著宋逞意教他的大字的小太子轉頭看他,“父皇怎么了?”

    郁止搖頭,“沒事。”

    郁止知道,若是因為他的到來而沒能正常出生的主角,會帶著記憶在一個本不該出現的嬰兒身上降生。

    從挑兒子時,他便算到了哪個是原主的“大孝子”,想想對方現在過的日子,估計他這輩子不會再被光頭女主吸引了。

    哦,對,這輩子女主還是個小孩兒,不是光頭,說不定二人還能再續前緣。

    “父皇喝茶。”小太子寫完大字,主動給郁止添茶倒水,動作跟宋逞意有幾分相似,倒真有幾分像親生的。

    郁止笑著摸了摸小太子的腦袋,“多謝晞兒。”

    這孩子過繼后被改名郁晞,他父母早逝,被叔伯扶養,寄人籬下,之前的名字也不是什么好名,便改了。

    小太子亮晶晶的眼睛看起來和宋逞意更像了。

    宋逞意來給他們送下午茶,這是從前便一直有的習慣,多年過去依舊不改,唯一的變化只是下午茶的點心多了一份小太子喜歡的。

    進門后,宋逞意便覺得郁止老看他,旁邊還有個孩子,有些不自在。

    “陛下看什么?”

    郁止笑笑,“看皇后賢惠,必定名留青史。”

    宋逞意忍了又忍,最終轉頭關心起小太子來,準備不搭理郁止。

    這個家伙就知道哄他。

    名留青史或許是會有,可一定不是因為他是個賢后,而是……而是他令這位帝王遣散后宮,獨寵一人的事跡。

    登基十幾年,便將國力發展到本朝前所未有的高度,周邊小國主動稱臣朝拜。

    通常這樣做是為了從大國手中獲得更多賞賜,用低廉的物資換來貴重的賞賜,僅僅只是一句口頭上的稱臣,這樣的買賣再劃算不過。

    可從郁止起,這樣的報答沒用了,除非你真的加入黎國,成為其下附屬國,允許黎國駐軍管理,否則別想從他身上薅到一根羊毛。

    國家飛速發展,郁止的威望也越來越高,從前還有人對他的一些舉措不滿,現在人人搶著干,唯他馬首是瞻。

    夜晚,宋逞意見郁止還在帶小太子讀書,不由勸道:“這么晚了,先休息吧?”

    聞言,宮人將小太子帶去偏殿睡覺,郁止也放下書進了內殿。

    “孩子還小,這么著急做什么?”宋逞意一邊為他寬衣一邊道。

    郁止享受著皇后的服務,“我要教他做個明君。”

    宋逞意想說小太子會是的,他那么聽話,還很聰明,話還沒出口,便又聽郁止道:“我是明君,他也是,能輔佐兩位明君,你這個賢后當之無愧,青史都得承認你。”

    宋逞意動作一頓,有些羞赧,“不必如此,你那么辛苦……”

    郁止微笑,“小事而已,順手為之。”

    “你這點愿望,我還是可以滿足的。”

    宋逞意此時還不知郁止這人會出做什么事來,聞言只覺得滿心感動。

    他依偎在郁止懷里,只覺得自己賢后沒做成,倒是跟妖妃挺像,便更不好意思了。

    “我會很乖的。”

    郁止忍俊不禁,“你已經很乖了。”

    “我是說……今晚我會很乖的……”

    ……

    郁止一生勵精圖治,未發動一次戰爭,卻讓邊境秋毫無犯,他在世時,黎國國庫稅收人口兵力逐年增加,從未下降。

    后太子晞繼位,沿用郁止留下來的國策,盛世延續。

    作為一位千古明君,郁止這一生,沒有任何所指摘的地方。

    一開始的冷漠無情是為了鞏固帝位,遣散后宮是因為深情專一,哪怕是最能受到攻訐的無子,也在過繼的兒子也是個明君的情況下無人再提。

    唯一任性的地方,便是在臨終前留下口諭,言明他的皇后溫柔賢惠,最喜被稱賢后,命后世人以此稱他,九泉之下方能瞑目。

    已經登基的太子晞含淚答應,并讓史書如實記載。

    用后世人的話解讀便是:我老婆溫柔賢惠,你們必須叫他賢后哄他開心,否則我要從棺材里爬出來找你。

    后世人受此“恐嚇”,不敢怠慢,紛紛稱這位皇后為千古賢后,跟千古明君是情侶名。

    并紛紛代替郁止,用他的口吻批上一句:朕心甚悅。

    第298章 青山雪滿頭1

    “郁先生,我只能送到這兒了,此去路遠,望您多保重。”一名穿著盔甲的小兵將一個包袱遞給郁止。

    郁止眨了下眼睛,眼中神色轉瞬清明。

    霎時間,身體的沉重感傳來,令他瞬間明白,這具身體早已經沉疴加身,積重難返。

    骨齡明明才三十多歲,體質卻與五六十歲的人無異。

    原主本就是早產出生,又慧極必傷,早年勞心勞神,短短三十多歲便耗盡心血。

    表面看起來不過久病加身,實則任何一個大夫來把脈,便能得出一個結論——

    命不久矣。

    不過原主并不難過,也不后悔,畢竟正因如此,他才有回歸故鄉的機會。

    “多謝小哥。”郁止從小兵手里接過包袱。

    俘虜本無行李,可郁止曾幫過這位小兵,小兵心存感激,投桃報李,給他準備了簡單的行囊。

    “先生,歸途漫漫,我也沒什么可送的,只能向老天祈求您平安順遂。”小兵黑紅的臉上露出幾分不舍,卻沒有留戀,因為他知道,眼前人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心愿,便是歸家,而今他即將得償所愿,他應該為他高興才對。

    “回去吧,外面風沙大,你還有身上的職責。”郁止說罷,便轉身朝故鄉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走得極慢,因為稍微快一點,便會喘不上氣,咳嗽不止。

    邊城荒蕪,良藥難尋,便是他有心也無力,不好再給身體加重負擔。

    他可要好好保住這條命,否則連回鄉這條路恐怕都走不完。

    因為在原本的命運線上,原主便是喪命在這歸途中。

    郁止用了他的身體,便要完成他的愿望——回家。

    一刻鐘后,郁止便走累了,尋了個石頭坐下。

    他身上僅有一件素色單衣,在這咧咧寒風中被吹得涼意刺骨。

    又冷又累又餓,便是他此時的身體狀態。

    骨瘦如柴的身體仿佛被風輕輕一吹便能飄遠,原本細膩瑩潤的皮膚也被這十數年的風沙吹得粗糙干燥。

    這樣一個人,落魄到連普通邊城百姓都不如的人,誰又會想到,多年前,他也曾是緩帶輕裘、擲果盈車的名士公子呢。

    “大哥,你看那個人背了個包袱,咱們要不要……”一批貨隊在不遠處停歇,似乎是在等人,寒風將他們的交談聲一字不落地吹進了郁止耳朵里。

    郁止心想這主意可打錯了,他這包袱里除了幾兩碎銀子和兩件衣服外,便只有幾個干硬的饃饃和一個水囊。

    全部加起來,都還沒有他們車上隨意一件貨物有價值,屬于多看一眼都是浪費時間。

    “你傻啊!”貨隊的大哥一巴掌拍在小弟后腦勺上,“你看那人病怏怏的,指不定身上有沒有什么病,為了那點破爛貨搭上全隊安危,你這眼皮子怎么這么淺!”

    “大哥大哥,我錯了我錯了……”小弟的告饒聲結束了這段對話。

    郁止一愣,隨即失笑,他在衡量價值,對方卻在防止疫病,很顯然,那個疫病便是他自己。

    果然這具身體已經孱弱到令人生畏的地步了。

    不過這樣也好,沒人靠近,便不必擔心有人會搶他。

    雖然身上的東西不值錢,可他也只有這些,沒了它們,這場回程之路會更艱難,郁止并不想給自己本就不易的任務增加難度。

    他還想……還想盡可能地找找看,找找那個或許還需要他的星星。

    *

    邊關的路并不好走,郁止因為身體緣故,走得更是艱難。

    還沒走多遠,天色便暗了下來。

    嗷嗚——

    嗷嗚——

    嗷嗚——

    不知何方的遠處傳來幾聲狼嚎,郁止不得不停下趕路的行為,找了個附近的竹林暫時休息。

    正值深秋,萬物衰敗,郁止搜羅來一堆枯枝敗葉,竹葉干燥,容易點燃,當火光在這片竹林中亮起,噼里啪啦的竹子燃燒聲響起,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郁止正準備拿出干糧,就著水囊里的水勉強填填肚子,卻聽見幾聲微弱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重新將水囊裝好,仔細聽了聽,便發現剛才的聲音并不是幻覺。

    竹子噼里啪啦的聲音中,那道聲音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清晰,像是什么東西在緩緩地堅韌地掙扎,用盡全力,在生死邊緣掙扎出自己的痕跡。

    “救……”

    “……救……”

    極微弱的聲音,卻怎么也藏不住渴望,那是對生的渴望。

    恍惚間,郁止終于后知后覺想起,羌國邊緣唯有一片竹林,林中堆積著無數從城中拋出的尸身,或得了急癥疑似疫病的普通百姓,或是軍中非正常喪命的人,統統都會被丟在這里。

    俗稱亂葬崗。

    可現在,這個亂葬崗里,竟有一道微弱卻又頑強的求救聲。

    回神后,郁止忙快步上前,拖著沉重的身體,朝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夜深人靜,狼嚎聲未停,在這片幽靜的竹林里,屬于亂葬崗的恐怖氣息彌漫了整片天地,唯有一道身影,在黑暗的竹林里艱難又仔細地探尋。

    方才的求救聲仿佛用盡了力氣,如今已經再無余力向郁止指名方向,他只能在這片黑暗里看不清樣貌,辨不清形態的尸體里一個個找,一處處尋。

    郁止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之所以會這樣努力尋找剛才那道聲音,因為他想起一個關于原劇情的片段。

    將軍初至邊關,小妾為他彈琴取樂,過后卻聽伺候的人偷偷談論,說小妾的琴聲還不如邊關一名樂師彈得好。

    小妾本就是以琴藝吸引的將軍,聽聞此事心中難過,對將軍哭道:“將軍想要的是絕妙的琴聲,而非彈琴之人,如今有更美的琴聲吸引你,妾已是無用之人,將軍若是不喜,可放妾離去。”

    小妾涕淚連連,最是惹人憐惜,哭聲進了將軍心里。

    此時將軍才驚覺,原來他在意的早已非琴,而是眼前人,遂將人抱在懷里,熱烈的強吻過后,又深情道:“本將軍在意的只有你,哪怕別人的琴聲再美,也不及你。”

    小妾仍是不信,將軍便差人將那身為官奴,不可贖身的樂師雙手打斷,以示決心。

    此后二人心意相通,感情一日千里。

    而這二人,便是原劇情中的男女主。

    原劇情是小妾上位史,將軍原本無妻無妾無通房,因原來的經歷,夜晚難以安枕,唯有美妙的琴聲才能讓他入眠。

    而女主便是他遇上的那位能讓他夜晚安眠的人,可出身很差的女主只配為妾。

    原劇情便是她從妾到妻,與將軍逐漸相愛的過程。

    這段劇情便是兩人感情的一場重大改變,以表示此后將軍愛的是女主,而非她的琴聲。

    可惜了那位無辜受罪的樂師,原本他便受傷未愈,又被莫名其妙地打斷雙手,奄奄一息時,被人丟去亂葬崗。

    原本官奴雖不可贖身,卻也不能被人隨意打殺,可男主身份貴重,區區一個官奴,他不放在眼里,死了便也死了。

    郁止之前以為男女主的劇情發生在他原本在的國家,可現在想來,是他先入為主。

    為什么不能是羌國邊城?為什么不能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他在亂葬崗艱難地尋找,尸體腐爛發臭的味道即便是在深秋,也無法掩蓋,他隨意落腳的地方,都極有可能是腐肉白骨。

    可他依舊在堅持不懈地找著,終于,一道來自靈魂的牽引令他停下腳步。

    三尺之外的地上,趴著一具跟其他尸身沒多少區別的身體。

    唯一的區別便在于他還有微弱的呼吸。

    郁止的身體因為方才的劇烈運動而不斷大口喘息,可在這時,他卻努力壓低了聲音,似乎怕驚擾了地上人。

    人在昏迷熟睡后的體重與平日不同,即便是平日,郁止這具身體想要背起一個人都艱難無比,更不用說現在。

    他卻仍艱難地半拖半背著將人帶出了亂葬崗,來到火堆旁。

    此時的火堆已經將熄未熄,郁止趕緊加上更多的竹葉竹枝,將火重新燃起。

    休息片刻后,郁止才有力氣看一看躺在身邊的人。

    身上的衣服料子很好,至少比郁止自己的好上許多。

    可此時的衣服,卻已經被血色浸染,又在亂葬崗轉了一圈,早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郁止撕下衣服上一塊布料,沾了水囊里的水,為地上人擦了擦臉,和血跡斑斑的雙手。

    昏迷中,那人也皺緊眉頭,夢中不安。

    郁止不忍看他的手,想要抱一抱他,卻擔心自己的動作會讓他傷上加傷,惹他疼痛。

    “這里沒有藥,堅持一下,等找到藥,就有救了。”

    郁止將饃饃泡水,想要給他喂下去,可地上的人實在無力,連張嘴咀嚼的力氣都沒有,只好自己先吃,再以口哺之,用水送下去。

    邊境的夜晚很冷,郁止不得不睡一會兒便醒來為火堆添柴,讓這火整晚也不熄,才能給他們二人帶來溫暖和安全。

    有這堆火在,夜晚也無野獸近身。

    有火,有溫暖,更有身邊這個人,郁止雖睡得斷斷續續,卻也十分安心。

    此夜漫長,等徹底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

    郁止想在這兒等到愛人醒來,沒打算立刻離開,便重新將火堆點燃取暖,竹子噼里啪啦的聲音又開始時不時響起。

    少年仿佛做了一個夢,夢里的自己還是幼年時,有一回過年,他央求著娘親買了鞭炮,聽說過年都要放鞭炮,否則會有怪物來襲。

    小小的少年信以為真,試圖以此驅趕怪物,保護他與娘親平安。

    可是最后,鞭炮被人扔進了水里。

    樓里的媽媽冷冷地問娘,“買這種危險的東西可是想偷偷做點什么?我告訴你,想都別想,進了這樓,除了死,就別想再出去!”

    那日他們被關在小黑屋餓了一夜,除夕新年皆是在這里度過。

    少年不怕小黑屋,單純的他最擔心的是他的鞭炮沒了,有怪物來傷害他和他娘怎么辦?

    他擔驚受怕了一整晚,卻沒等來怪物,慶幸自己和娘逃過一劫。

    那時的他從未想過,有時人比怪獸更可怕。

    可今日的夢里,他卻好似真的聽見了鞭炮聲,鞭炮趕走了怪物,也趕走了那些丑陋的人。

    一夜好夢。

    醒來時,隔著眼皮,似乎也無法阻擋光明。

    有那么一刻,少年分不清今夕何夕,差點以為自己進了陰曹地府。

    “地府也有這么亮嗎?”

    “好像也不必人間差。”

    那在這里生活,是不是比人間更好?

    這個念頭還沒想清楚,便聽見一道孱弱的聲音自身旁傳來。

    “你醒了?”

    “喝點水吧。”

    郁止將水囊遞過去,想起他手受傷,便幫忙打開水囊,給他喂水。

    少年被動地喝著水,忍不住咳了幾聲。

    “謝、謝謝……”

    身體的疼痛傳來,也將他從地府拉回人間。

    他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想起了自己疼痛無比的雙手。

    蒼白沒有絲毫血色的臉上不知是喜是悲。

    半晌過后,紛亂的思緒逐漸平息,少年閉了閉眼睛。

    “還好……”

    還活著……

    “活著就好……”

    “現在還活著,以后可說不定。”郁止的聲音傳入少年耳中,令他睜開眼看著他。

    眼前這人救了他。

    “謝謝……大叔。”

    郁止:“……”

    這具身體三十幾歲,而眼前的少年似乎才十五六歲,二十歲的年齡差距,喊一聲叔叔沒任何不對。

    少年正奇怪,為何面對眼前的大叔,他生不出絲毫戒備之心。

    或許是因為這位叔叔看起來也不健康,容易對付?還是因為他看著很溫和親切?又或者純粹因為對方救了他?

    總之,無論如何,他總要活下去,眼前之人便是唯一能幫他的人。

    “叔叔,我、我懷里有傷藥,但是身體不便,可否……”他說得艱難,斷斷續續。

    郁止不等他說完,便主動摸上他的懷中,口中卻道:“我姓郁,可以叫我先生。”

    少年懷里果真有一瓶傷藥,想來是為了以防萬一,受傷無法及時醫治才帶上。

    也幸虧那些人在把他丟去亂葬崗時沒脫他的衣服,搜他的身,否則連這瓶藥都不會有。

    少年最重的傷口便是手上,他的手骨被打碎,若非好好治療調養,恐怕連日常生活都不行,只能做擺設。

    這個時代醫療條件艱難,他們又是這樣的環境,這雙手想要治好,還得費不少功夫。

    但到底是能好的。

    這雙手不該被廢。

    “沒有紗布,只好用布條將就一下。”郁止將他一件衣服撕了幾根布條,小心將少年的手綁了起來。

    少年眼中似有淚光,“都已經無用,只要止血便好,不必先生這般小心對待。”

    少年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察言觀色必不可少,雖不知眼前人為何對他喊叔叔有那樣大的反應,可一個稱呼罷了,喊先生也一樣。

    “誰說治不好?”郁止一邊小心幫他綁上傷口,一邊回話道,“還沒看大夫,還沒開始治,怎么就覺得治不好?”

    “你平日便是這樣?還沒做一件事,便提前定了它的結局?”

    少年一愣。

    抬眼認真看著郁止。

    眼前這人,衣著樸素又單薄,身體孱弱,瘦骨嶙峋,日子過得恐怕還不如他從前。

    “可是……很多時候,便是老天爺提前訂了結局,無論局中人再怎么掙扎,都無法擺脫其中,無論反抗多少次,都會被打回原形,這樣……不該認命嗎?”

    少年想過很多次從樓里逃跑的辦法,從多年前,到現在,可是每一回,明明安排得好好的,臨了卻都會發生各種意外。

    最后一次,他以為自己即將成功,然而就在計劃前夜,他卻被人不由分說地打斷雙手,幾欲喪命。

    郁止將最后一處傷口綁好,從包袱里摸出一塊饃饃,就著水給少年和自己一人一口輪流唯著。

    “累了,就抬頭看看天,看它變了沒有。”

    “命運這東西,天生反骨,唯有你永不服輸,永不認命,它才會認真待你。”

    “可一旦你認命,便只能任由它擺布。”

    “我從出生至今,經歷過許多次生死大劫,卻仍活到如今。”

    少年忽然出聲:“先生能與天爭命幾十年,是……我不如。”

    他像是不習慣說我,但依舊用的這個自稱。

    郁止:“……”他并不是很想問少年,他口中的幾十年到底具體是多少年。

    明明才十幾歲,少年卻像是經歷了許多,沒有少年的純真,反而有幾分被歲月苦難打磨的穩重和滄桑。

    可郁止知道,他也是疼的,也是怒的,也是不甘的。

    否則他不會從醒來后,一直未看這雙手一眼。

    “傷口疼嗎?”

    這個問題有些莫名,傷口哪有不疼的?

    少年動了動唇,卻說不出那個疼字。

    不知是覺得對眼前人說沒什么意義,還是不愿讓救命恩人煩心。

    明明最會察言觀色,此時卻分不清眼前這位救命恩人問這問題是為何意。

    “疼就睡一覺,少說話。”郁止將那件已經被自己剪得破破爛爛的衣服蓋在少年身上。

    “還疼,就還有感覺,有恢復的希望,養好身體,我們去找醫館或者有藥的地方。”

    少年以為他要回羌國邊城,“先生,我得罪了人,在他們眼中已經是個死人,恐怕不能回去。”

    “誰說只有羌國的邊城有醫館?”

    郁止挑了挑火堆,漫不經心道。

    少年微微睜眼,似有些驚訝,還有些激動。

    “你……”

    他似乎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羌國與朝國邊界相鄰,連年征戰,兩國各有彼此的俘虜,這些俘虜被囚多年,如今羌國新帝登基,新帝喜好享樂,在主和派的勸說下,促成了兩國議和。

    議和其中一個條件,便是釋放彼此俘虜。

    可是……可是俘虜的隊伍不是在兩月前便離開了邊城嗎?

    眼前這人又是誰?

    釋放的俘虜都是結隊同行,哪有一個人落后別人兩個月的?

    若真如此,便只能是他并非一般的俘虜。

    看這人拖著病體也要趕路的模樣,可見他想回國的決心。

    那他落后于其他人,便只有一種可能——有人并不想放他走。

    而不想放人走,也有幾種情況。

    第一,他身份尊貴,比別人更有價值,價錢沒談攏。

    可看這人只身上路,無人接應,這種情況排除。

    第二種,他曾做過惡事,與羌國人結仇,有人不放他走。

    可若是如此,他在做俘虜期間便應該報受折磨甚至喪命,斷不會被人留著性命到現在,故這種可能也排除。

    思來想去,唯有最后一種可能。

    “我幼時便聽說,十數年前,朝國曾有一人出使羌國,為救當時被俘虜的朝國皇帝,和一城朝國百姓。”

    十數年前,兩國交戰,朝國皇帝剛剛登基,好大喜功,御駕親征,然而他無勇也無謀,只會被保護在大軍中,非但沒有鼓舞士氣,反而要讓其他人分心保護他。

    戰局艱難。

    眼看便要戰敗,皇帝躲回城里,誰曾想敵軍勢如破竹,攻入城中,將邊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困在其中的除了皇帝,還有一城百姓。

    朝國朝廷陷入紛爭,幾方爭執下,最終派出一名當時聲名鵲起的世家公子出使羌國談判。

    公子貌美,體弱多病,卻極少人知道他智計無雙,卻因為身體不好而并未入朝,但許多朝廷大事都有他的手筆,若非如此,那些人也不會派他去。

    公子此行并未辜負朝廷所望,羌國同意放了朝國皇帝和那一城百姓,但有一個條件,要那位公子留在羌國,不得回去。

    從使臣到俘虜,不過一夜之間。

    從前的天之驕子,如今卻變成眼前的模樣。

    不知為何,少年心中涌起一陣難過。

    他想,自己大約是不忍心見美好被破壞,見光芒被掩蓋,見生機成腐朽。

    可仔細想想,這樣的事情,他見得還少嗎?

    不不,或許是他猜錯了呢?

    畢竟他也并未見過那位曇花一現,驚艷一時的公子,他們并非同一個時代的人。

    “多年前的事罷了。”郁止輕描淡寫道,“我姓郁,單名止,字行之,除了叔叔,你怎么喊都行。”郁止將最后一口饃饃喂進少年嘴里。

    少年下意識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承認了。

    少年心中顫動,無法想象眼前人究竟經歷了什么,才能如此淡定地說那不過是往事。

    相比起來,他從官奴變成死人,竟也算得上一句“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少年愣愣看著郁止,似要從他枯瘦的面容上看出當年的風采。

    生死一面驚鴻,卻是美人遲暮,將軍白頭。

    第299章 青山雪滿頭2

    秋風蕭瑟,竹林幽深,少年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持趕路,他想活,說不出讓郁止離開,不要管他的話。

    在亂葬崗尚且拼命求救,沒道理現在有了求生的可能卻要主動放棄。

    不過……或許也不僅僅是因為他想活,還因為他確實不想郁止走,沒什么別的原因。

    郁止自然不可能離開,但一直這么耽誤下去,對少年的手也不好,他用匕首砍了幾根竹子,用布條將它們綁在一起,做成一個木筏。

    匕首是少年提供的,從前的生活環境讓他無法安心,必須想辦法隨時保護自己,只是沒想到匕首沒在他受傷時用上,反而用在了這里。

    被郁止抱上木筏時,少年內疚又慚愧。

    “我……我很重的。”

    郁止抱他確實有一點累,可這是因為原主身體太差,事實上,少年的體重比同齡人差上許多,在他原來待的地方,有專門的藥物用于抑制少年身體的生長。

    畢竟女子便也罷了,若是男子長得高大威猛,恐怕還會招人不喜,管理起來也多有麻煩,少年自然也吃了幾年這種藥,以至于他看著便讓人覺得纖細文弱。

    且他也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再重又能重到哪里去。

    郁止笑了一下,“在下不才,想來應該還負擔得起一個人。”

    他迎著朝陽,走在前面,為少年遮擋住風沙寒露。

    少年忍不住想回頭,看看這個萍水相逢的人。

    明明是那樣瘦弱的身軀,卻格外令人安心。

    仿佛只要他在,其他什么也不必擔心。

    可是為什么呢?

    自己又不是他的誰。

    難道,他一直是這樣爛好心?

    可即便爛好心,那也應當是對朝國的百姓,而不是他這個敵國流民。

    “先生從前一直在羌國邊城嗎?”不知怎么的,他想跟這個人說話,無論是說什么。

    大約是這趕路太過艱難困苦,需要說些什么,讓這條路沒那么難,沒那么空。

    郁止杵著竹子做的手杖,一步步往前,腳步雖慢,卻是極穩,連帶著,少年也覺得心中安定。

    左右都是死過一次的人,現在雖是個“死人”,卻也如他曾經盼望的那樣,脫離了那個他厭惡的地方。

    這么一想,他竟也有些輕松。

    “嗯,自來羌國后,便一直在那兒。”郁止回憶道。

    羌國先帝怕他,既怕他回國繼續成為朝國助力,又怕他被逼到絕境后不擇手段想辦法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便一直囚他在邊境,既不放他,也不殺他,試圖用這種方式,一天天,一點點磨掉他的志氣。

    一開始,在原主孤立無援前,確實有點效果。

    可原主是個極聰明的人,若是兩國邊境就此對雙方關閉往來,既不打仗,也不互通往來,不讓原主有任何聯系到舊部的機會,他們確實有可能如愿。

    可他們沒有,仗還在打,雙方還在各派奸細,這也讓原主成功聯系到自己的人。

    如果他想,他有許多機會和辦法離開。

    之所以他會留在這兒這么多年,從來不是因為他逃不走,離不開。

    “真可惜,我從出生便在邊城,這么多年卻從未見過先生。”少年語氣遺憾。

    他們的距離曾經那么近,近到在一座城,他們的距離又曾是那樣遠,遠到隔著許許多多的人,竟十數年未曾見。

    他忍不住想,若是那時能早些見到郁止,并非是他在亂葬崗那般狼狽的模樣,想來或許能給先生留個更好的印象。

    不過,先生那樣的人,想必也不會將一個身不由己的樂師看在眼里?

    “既是讓我在這亂葬崗遇見你,那這便是最好的相識。”

    郁止淺淺一笑,在他身上有一種隨遇而安的灑脫,和歷經滄桑的沉淀。

    少年看不見,卻很想看一看。

    手還在疼,卻已經不像之前那般難受。

    郁止一個人趕路時尚且很慢,現在多了一個少年,這速度便比原來更慢。

    一天時間過去,他們又在一片樹林中停歇下來。

    郁止身上的干糧越來越少,水也不夠用,好在這樹林植被茂密,水源想必也不會太遠。

    郁止將少年放在一處山洞里,又生起火供他取暖驅獸,這才提著水囊去打水。

    他不敢離開太久,擔心會有什么意外,以少年現在的情況,必然只有乖乖等死的份兒。

    半個時辰后,郁止匆匆回來,將自己在小小湖邊洗了的衣服晾在樹枝上,讓火烤干。

    他在山洞里找了個不知道誰留下的石鍋,將水倒進里面燒開。

    少年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講究,想了想覺得大約是世家公子與他們這種人天然不同。

    郁止卻沒讓他胡思亂想,解釋道:“水里有蟲子,要燒開將它們殺死,才不會鬧肚子。”

    見少年表情有些愣,像是沒想過他為什么要對他解釋,郁止笑了笑,“你記住了,以后都這么做,別偷懶。”

    少年被最后三個字驚醒,喃喃低語,“我才不懶。”

    他從不偷懶。

    無論是以前在樓里,還是現在。

    若不是他走路困難,他才不會讓郁止拖著。

    少年臉頰微紅,似羞似惱。

    “我不會偷懶。”

    “我之前……學東西可認真了。”

    他娘說過,無論身在何處,都要努力學習能夠學到的一切,盡量學好,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學到的東西會在什么時候用到。

    為了盈利,自小便有一些人教他們許多東西。

    琴棋書畫,至少有一樣能夠大成,才算合格。

    少年努力學習,這四門才藝他都學得很好,可他最厲害的,還是那一手琴藝。

    技藝高超,聽之忘俗。

    在他十二歲那年,他的琴便在邊城有了名。

    想到這兒,少年覺得自己手有些癢,不是傷口在作用,而是他心癢,想彈琴了。

    雖然一開始是不得不學,不得不學好,不得不表演,不得不供人取樂。

    可它已經陪伴了他這么多年,幾乎是他大半人生,占據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部分,早已經割舍不開。

    “如果我的手還好就好了。”少年輕嘆一聲。

    “如果……有琴就好了。”

    郁止拿著烤干的衣服來到少年身邊。

    “你身上衣服很臟,一直穿會讓傷口感染,換掉它,我拿去洗干凈。”

    可少年看了看自己還不能用的手,難以想象自己怎么用它脫掉衣服,再穿上干凈衣服。

    郁止當然也知道這一點,在他身邊坐下道:“我幫你換,你要是介意,我可以蒙上眼睛。”

    少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郁止,咬了咬唇,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抉擇。

    半晌,才終于聽他道:“不必了……”

    他的無法行動,先生身體又那般弱,若是蒙上眼睛,必然有礙于換衣,給雙方增加許多麻煩。

    這種時候,何必講究那么多。

    郁止聽他的,小心給他褪去衣服,將被血與泥污染的衣服放在一邊,又用布沾水給少年擦干凈身體后,才重新穿上粗糙卻干凈的衣服。

    無論是換衣服還是擦身體,他的動作都很溫和輕柔,并沒有弄疼少年。

    少年的身體被這雙眼睛看著,雖然郁止目不斜視,不帶半分狎昵,可他還是覺得羞赧不自在,幾次想要閉上眼睛,卻又因為不想讓人覺得他很在意而刻意睜開眼睛。

    “我在邊城時,便聽聞倚欄聽雨樓里有四位美人,各個都是色藝雙絕,尤其是其中一位還是男子,最善琴藝。”

    “四位美人皆因自己所善之藝為名,善棋者名聞棋,善書者名為云墨,善畫者名丹青。”

    “善琴者,為弦音。”

    少年……弦音愣了愣,不禁睜眼抬頭看著手上動作并未停的郁止,隨后自嘲一笑道:“沒想到先生竟也聽過……”

    “是弦音的榮幸。”

    “只是可惜,今后恐怕再沒機會為先生彈奏一曲。”

    若是當初能在這人面前彈奏一番,想必也不會如今日這般遺憾。

    他這雙手,真是沒用的時候好好的,想要用時反而不行。

    “有機會的。”郁止擦干凈身體,開始給他穿衣服,他盡力不去碰到少年的身體,卻還是不得不碰到許多。

    不過已經如此,少年干脆也坦然躺平,看吧摸吧,反正已經這樣了。

    “如果有機會,一定給先生彈一曲。”

    “只是……只是……”

    祝弦音想起來,眼前這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自小在世家中錦衣輕裘長大的公子,什么樣的琴藝沒聽過?他那本領,真能在眼前這人面前班門弄斧嗎?

    素來對自己自信的少年,在郁止面前,第一次對自己的拿手本領感到不自信。

    “只是先生莫要嫌棄我才好。”

    郁止終于給他穿好衣服,這才松了口氣,“不嫌棄。”

    “我已經很多年未曾聽過好的琴聲了。”

    祝弦音抬眸,看著郁止輕描淡寫的笑容,心中不由一疼。

    對啊,他被困羌國邊城多年,不知道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可想想便知道,能有多好。

    這樣的郁止,又如何能聽什么琴,如何有心情聽琴?

    “會好的。”他說他的手。

    他這雙手會好的。

    等它好之后,便親手彈給先生聽。

    郁止不知道祝弦音腦補了什么。

    原主在羌國的生活確實算不上好,一開始只能被關在牢里,后來他逐漸為自己爭取到了自由,能夠接觸外界。

    也是那時,他聯系上了自己的人。

    他的人設法營救他,可這件事并不容易。

    先不說當時羌國看原主看得緊,就是朝國內部,也并非是一條心。

    說起來還是因為原主自己。

    他在朝國時便是弄權善謀之人,不過那時他所謀的多是家族之利。

    為此,他謀劃著推了一個平庸無能的皇帝上位。

    一來是因為當時皇室的選擇不多,二來也是因為這樣的皇帝更方便世家爭權奪利。

    可惜,成也平庸,敗也平庸。

    因為過于平庸,新皇登基后迫切想要一份功績確定自己的地位,堅持御駕親征。

    因為過于無能,在軍隊敗走時,他連反抗都沒有,便被敵軍活捉。

    終究,還是落在了原主身上。

    當時他便想,世上果真有因果報應。

    原主本可以不救新皇,讓他去死,再扶持新帝。

    可偏偏新帝在上位后,為了不讓人威脅到自己的地位,把宗室里其他候選人給殺了個干凈。

    世家又互相牽制,不愿讓其他人分得更大的利益,又趁機聯合起來,想將原主這位明眼人一看便知能帶領郁家更上一層樓的后起之秀壓下去,心照不宣地逼迫原主。

    原主不得不走這一遭。

    為何祝弦音提起往事時,郁止隨口揭過,因為原主一開始這么做,從來不是為了大義。

    他生于世家,長于世家,生來便有一顆高人一等的心,從不見眾生蕓蕓。

    直到他從高處跌落,也成為蕓蕓眾生中的一員。

    “先生回家,無人來接嗎?”

    祝弦音思慮許久,還是問出這句話。

    他希望郁止不要這么辛苦,可自己又實在無用,便想讓別人來幫郁止。

    郁止對他笑了笑,不過這個笑容安撫居多。

    “有的。”

    既然有,可又怎么沒見?

    話到嘴邊,又被祝弦音咽了下去。

    他想到一種可能,先生在羌國待了那么久,或許已經……已經是孤家寡人,無人接應。

    既然如此,自己再提起,豈不是在先生傷口上撒鹽?

    郁止卻并未欺騙祝弦音,是有人接他的,不過他拒絕了。

    郁家這些年,并不好過。

    原主當初確實用自己將皇帝換了回去。

    可皇帝卻不領情,反而恨上了原主。

    喜歡一個人很困難,恨一個人卻很簡單。

    尤其是對于小心眼又無能的人來說。

    皇帝自己無用,卻不代表愿意被別人看見并指責自己無用。

    可偏偏,這兩樣原主都干了。

    他親自前往羌國救人,也親眼見過皇帝在羌國做階下囚,連奴隸都不如的情形。

    僅僅如此,便足矣被皇帝記恨上。

    更不用說當時的原主還自帶傲氣,看不上皇帝,當著皇帝的面也并未掩飾。

    這些都被皇帝記在心里。

    在回國后,皇帝卯足了勁阻止原主回國,恨不得原主死在羌國,更不用說救他回去。

    在這件事上,除郁家外的其他幾個世家與皇帝的態度達成一致。

    正因如此,這些年來,朝國對原主的營救都是表面樣子,根本沒怎么出力。

    這次回國,原主的人收到消息,想要來接,原主卻覺得他們的出現會更引人注意,說不定還會引來殺機,以此為理由拒絕了。

    郁止原本無所謂,可現在倒有些后悔,若是有人接應,祝弦音能更快得到救治。

    至于他自己……

    一個將死之人,何須費神。

    “其實我也沒什么親人。”祝弦音不知如何安慰郁止,便將自己的事說出來,想著或許也是一種安慰。

    “我娘是朝國人,打仗時被我爹搶了回去,日子過得也不好。”

    非妻非妾,不過是個物件。

    他娘也是個不認命的人,即便身處困境,也不會自暴自棄。

    她心知逃不過,便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后來有了身孕,想著為了孩子也要謀劃一二。

    可惜老天爺看不過去,一道圣旨下來,他親爹犯事入獄,他娘連帶著肚子里的他,便進了邊城唯一一家青樓。

    倚欄聽雨樓,很文藝的名字,卻也改不了它青樓的本質。

    他們沒在那個男人身上享到什么福,卻要因他而受這些苦。

    多么可笑。

    “之前忘了告訴先生,我隨我娘姓,她姓祝。”

    “我名祝弦音。”少年是笑著的,看起來很喜歡這個名字。

    郁止也不禁莞爾。

    伸手撿開少年頭上的枯葉,“嗯,很好聽。”

    撿樹葉的動作讓兩人離得很近,很近,祝弦音臉上剛剛下去的溫度,不知不覺又爬了上來。

    他慌忙垂眸,試圖掩住視線。

    再怎么穩重,到底只是個少年。

    他見過青樓里的污濁不堪,見過人與人之間的陰謀算計。

    唯獨沒見過無緣無故的真情。

    不知純情,卻染純情。

    “先生當時為何要救我?”

    他自己知道,當時雖然用盡了全力求救,卻還是杯水車薪,微弱不聞。

    這個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思,怎樣的心情,在亂葬崗的尸體機翻找自己的?

    明明他自己也行路艱難,自身難保,為何會愿意救一個麻煩的陌生人?

    甚至一路都細心照顧,處處周到。

    郁止攪動火堆的動作頓了頓,隨后道:“我也不知。”

    “只是在聽到聲音時,覺得得救你,錯過的話,會后悔一輩子。”

    他隨意笑了笑,似乎不放在心上,玩笑道:“你就當這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命中注定的緣分……

    祝弦音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

    在郁止身陷囹圄時,他們素不相識。

    在祝弦音在泥潭里掙扎時,他們素昧謀面。

    可在郁止重獲自由,回歸故里,在祝弦音命懸一線,絕處逢生時,他們才終于相遇。

    緣分嗎?

    *

    郁止出去將祝弦音的衣服洗了,重新回來時,手里還提著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種的鳥,以及一窩鳥蛋。

    二人趕路這段時間,已經許久未見葷腥,如今有了肉和蛋,便是祝弦音,都被勾得口齒生津。

    烤好鳥,郁止遺憾道:“可惜沒有鹽,這種鳥的肉質也干。”

    “已經很好了。”祝弦音慚愧道:“是我沒用,一直都是先生照顧我。”

    郁止笑道:“這有什么,今后有的是你照顧我的機會。”

    他撕下鳥肉喂給祝弦音。

    祝弦音以為他在安慰自己。

    “我會努力好起來。”

    真奇怪,明明剛剛被救時想著茍延殘喘足矣,現在卻不甘心了。

    他想好起來。

    手好起來,身體也好起來。

    以便于有一天能照顧郁止,為他彈奏一曲。

    郁止欣慰地繼續投喂他,“那你多吃點。”

    “還在長身體。”

    “這身衣服再穿著不合適,里衣可以換上,其他我給你收著,等下次換衣服,把它們穿在里面。”

    跟他們現在的情況來看,祝弦音的那身衣服有些招搖了,在荒郊野嶺沒什么,等進了城,恐怕會引人注目,多生事端。

    祝弦音沒意見。

    “留著可以換銀子。”

    少年知疾苦,明白銀子這東西很重要,沒它寸步難行。

    可惜他從前攢的銀錢全都便宜了樓里的媽媽。

    “先生,我沒有身份,沒辦法進城吧?”祝弦音忽然想起這一茬,有些擔心地問。

    他之前想的也只是離開青樓,離開邊城,沒想過離開羌國,來到朝國,做的功課便有些不夠用。

    “沒關系,我有辦法。”

    郁止將衣服蓋在兩人身上。

    “睡覺。”

    風餐露宿,其他條件便也沒那么講究,兩人睡在一起還更方便取暖。

    然而不知為何,今日祝弦音卻覺得有些不自在。

    等了許久,卻還是了無睡意,腦海里時不時浮現這人幫他擦身體的模樣。

    與之相反,感受著熟悉的人,郁止睡得很是安心。

    翌日醒來時,郁止檢查了一下祝弦音手傷的愈合情況。

    皮肉傷尚且好治愈,只要不發炎化膿,可骨頭的傷卻不好治療,必須用專門的藥物輔佐。

    內服外敷都不可少。

    等祝弦音身體上的舊傷好一點,便要加速趕路,好歹要到有藥的地方。

    草藥也行。

    “咳咳……”郁止壓低了咳嗽聲,將奄奄一息的火堆重新點燃架起。

    明亮的火光照映著他的面容,卻也遮不住他的孱弱。

    郁止一直算著時間,希望能在原主的死期前回去,然而這路上耽誤的時間比原主還多,想來這個想法大約無法實現。

    看來不止祝弦音需要藥,他也很需要。

    不過以他這身體的情況,吃再好的藥也回天乏術。

    這里不是修仙世界,也沒有魔法,沒有靈異。

    他能做的,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郁止伸手給祝弦音蓋好衣服,又用手背在他額頭探了探,感覺溫度正常后稍稍放心。

    沒發炎就好。

    望著睡著的人,郁止輕輕一嘆,聲音里帶著期盼和祝愿。

    “要好起來。”

    要好好的。

    迷迷糊糊聽見這話的祝弦音不由心中一暖。

    他會的。

    會好的。

    先生還等著聽他的一曲琴音。

    火光映著兩人。

    一面衰敗,一面生機。

    第300章 青山雪滿頭3

    回朝國的路程很慢,也正因為慢,祝弦音的身體也在途中漸漸好了一些,手傷未愈,身體上的傷卻逐漸好轉,如今已經可以自己走,而非郁止拉的地步。

    兩人自知沒什么自保之力,便盡量避開其他人,即便在途中遇到來往行商,也都從未露面。

    按理說,如果尋求他人幫助,他們會走得更順,或許對方也并非是什么心懷不軌之人,愿意日行一善。

    然而他們誰也不愿意冒這個風險。

    “再有幾日,我們便能到達朝國邊城。”祝弦音從未出過羌國,也不知道地圖,一路上都是由郁止帶路,祝弦音竟也不懷疑。

    要害他的人,何必將他從死人堆里拉出來,又何必照顧他救治他,自認為沒什么可圖的祝弦音,對郁止十足信任。

    “太好了!”祝弦音滿臉欣喜,并非是因為到了邊城就能進一步治療手,而是到了那里,他們就能輕松許多,他能減輕一點先生的負擔。

    郁止將水囊遞給祝弦音,“喝一點,再走半個時辰,再停下來歇一晚。”

    祝弦音的手還不方便,郁止便要打開水囊喂他,然而祝弦音等了片刻,卻沒等到水倒進嘴里,抬眼一看,“怎么……”

    還沒看清,便見郁止迅速收起水囊,站起身,手握竹杖,目光銳利,戒備地轉身看著身后方向。

    “何方神圣,不如現身一見?”

    風聲傳來,裹挾著冷冽的刀光劍影。

    沒人回應郁止的話,風聲里的刀光劍影卻給了回答。

    沒有廢話,幾名黑衣人鬼魅出現在這臨近夜色的傍晚里,天色昏暗,看不清人與景,郁止只來得及將手里的包袱丟給祝弦音懷里,“去藏好!”

    遠處有一塊大石頭,可以勉強讓一人藏身。

    這點阻擋未必有用,可聊勝于無,郁止知道,這些人的出現是因為他,而非祝弦音,若他躲遠,那些人未必會花費那閑工夫去找一個不相干的人。

    祝弦音聽著勁風刮過的聲音,心中擔憂又焦急,卻也明白自己無用,留下來只會給先生添麻煩。

    他咬了咬唇,還是轉身躲在了石頭背后。

    郁止抽出竹杖的鞘,露出被他打磨得如刀劍還鋒利的竹劍。

    這是他在路上為自己制作的防身武器,雖不中用,卻勉強足矣。

    竹子并不堅硬,郁止不能跟他們硬碰硬,只能揚長避短,以劍尖為殺招。

    他身體也不好,體力跟不上,只能一邊在腦內計算,如何用最省的力氣,發揮出最有殺傷力的攻擊,劍走偏門,招式巧妙卻又精妙絕倫,往往能給人帶來出乎意料的效果。

    簡潔又溫和的竹劍,卻縈繞著肅殺的氣息!

    一番交手下,地上便多了幾具尸體。

    僅剩的黑衣人見狀也不敢再輕敵,步步緊逼,招招致命。

    郁止腳步略有不穩,黑衣人抓住這個機會,近身攻擊,將血跡斑斑,已有裂痕的竹劍砍落在地,長劍很快便架在了郁止脖子上,“別動!否則小心……”

    話未說完,剩下的聲音便再沒有機會說出口。

    尸體倒地時,還保持著瞪大眼不敢置信的表情,脖子上的傷口冒著汩汩鮮血,濺了郁止一身。

    他手里握著不知何時出現的匕首,方才便是這東西,如鬼魅般,猝不及防割了黑衣人的脖子。

    至此,黑衣人與一人生還。

    祝弦音再忍不住,跌跌撞撞沖過來,無措地看著渾身鮮血的郁止,眼淚不自覺掉落。

    “你、你沒事吧?”

    不出聲便罷,出聲才發現,低啞的聲音中滿是驚惶不安,凄凄切切,訴盡后怕與憂心。

    郁止扯了扯唇角,輕輕搖頭,“我沒事,都是別人的血……”

    話音未落,下一刻,他便眼前一黑,單膝跪地。

    “郁先生!”祝弦音慌忙上前,下意識想要伸手扶住他,郁止卻自己撐著清醒起來,示意他不要亂動。

    圓月當空,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夜風吹來,裹挾著難聞的血腥味和風沙。

    “咳咳……”郁止勉力支撐,休息一會兒便道,“這里不能久留。”

    “背好東西,我們馬上走。”

    “可先生您的身體……”

    “沒事,還能撐一會兒,等找個安全的地方再休息。”

    郁止將包袱搭在祝弦音身上,自己則是在地上的這些黑衣人身上摸索一番,搜羅完他們所有的東西,又用枯葉將這些人勉強遮掩一二,轉身領著祝弦音往另一個方向走。

    這條路比起之前他們走的那一條偏僻了一點,難走了一點,也稍微遠了一點。

    但勝在知道的人少,安全。

    也是祝弦音身體好了,不用人拉,郁止才能帶著人走這兒。

    “先生,那些是什么人?”過了危險,祝弦音卻沒能完全放心,那些人明顯是朝著郁止來的,一次不成保不住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祝弦音很惜命,可在郁止身邊,他卻更在乎郁止的性命。

    這是救了他,給了他新生的人,他不希望對方有事。

    “鼠輩罷了,不值一提。”郁止看著似乎并未將他們放在心上。

    祝弦音動了動唇,想說出自己的擔心,可見郁止已經閉目休息,也只好吞下還沒說出口的話。

    并非郁止不想說,而是不想讓祝弦音更擔心。

    知道幕后之人給祝弦音帶來的并非安心,而是更多的擔憂,既如此,不如不知道。

    幕后之人很好猜,不外乎是那些害怕他,不想讓他回去的人。

    不是世家,便是皇帝,又或者二者都有。

    選擇在羌國境內動手,也是為了嫁禍給羌國,他們也有更有理由多要利益。

    明知道這具身體已經行將就木,卻還是不敢讓他回去,對他的畏懼可見一斑。

    祝弦音睡不著,也擔心還有人出現,便坐在火堆邊為郁止守夜。

    他閑著無事,便查看起郁止在那些人身上搜羅的東西。

    幾個火折子,幾件普通的衣物,一堆碎銀子,幾張身份牌,幾把劍和其他武器。

    看不出多少東西,但能夠專門在路上截殺郁止,想來也不是什么簡單的人物。

    這樣好的先生,也會有人要殺他嗎?

    半夜里,祝弦音撐不住,迷迷糊糊在郁止身邊睡了過去。

    郁止醒來添火時,便見祝弦音下意識往自己身邊靠。

    郁止就著火光仔細看著祝弦音的眉眼。

    少年長得很好,否則也不能在美人眾多的地方待下去。

    可這一路的艱難,到底讓人狼狽了許多。

    睡夢中的少年似乎并不安穩,眉心微微蹙起,忍不住向他靠近,直到摸到他的衣服,抱住他的手臂,才悄然安定了不少。

    郁止雖然用水簡單擦拭了一番,又換了身衣服,身上卻還是有股血腥味。

    可祝弦音不在意,還抱得很安心。

    少年嘴唇翕動,隱約的聲音傳入郁止耳中。

    “先生……小、小心……”

    郁止將用來蓋的衣服往兩人身上拉了拉,伸手在少年的臉上輕撫片刻,最終又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

    幾日后,祝弦音看著遠處隱隱約約的城墻,面上難掩驚喜!

    “先生!我們到了!”

    千辛萬苦,終于到了暫時的目的地。

    郁止抓住他,“等等。”

    “先把身上的東西整理一下,該扔的扔,該藏的藏。”

    祝弦音這才想起來他們身上還有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來歷不明的武器都被郁止挖了個坑,埋在地里。

    多余的銀子藏在隱秘的地方,郁止又將兩人梳洗一番,讓他們看起來不像流民,還給少年臉上抹了一層灰,遮住容貌。

    如果說遇見那幾個黑衣人有什么好處的話,那便只有原本還要想辦法弄到的身份牌不用再花費功夫,他跟祝弦音一人挑了一張跟自己相似的,其他跟別的東西一樣,埋進了地里。

    有了這番準備,郁止和祝弦音成功進城。

    踏上這片土地,郁止微微晃神,隨后又很快反應過來,平靜無波地拉著祝弦音走上街。

    “走吧,先找個地方住下。”

    他們都需要治療,需要調養,看來是要在城里多待一段時間。

    已經回到朝國,那些人再不好下手,得不償失,想來應當不會有太多危險。

    不過郁止還是沒以真實身份行事。

    郁止沒找客棧,反而找了一處安靜的院子租住。

    他們身上有從黑衣人身上搜羅來的銀子,夠用一段時間。

    安頓好后,郁止燒水要給二人梳洗一番。

    當祝弦音看著郁止還要親手幫他脫衣服洗澡洗頭時,心中格外不適,眼神躲躲閃閃,支支吾吾道:“先生,我……我自己可以……”

    之前是在荒郊野嶺,可以什么都不講究,也不覺得有什么。

    可當身處在干凈正常的屋子里,那因為生死而被暫時拋棄的禮義廉恥又重新找了上來。

    郁止倒水的動作頓了頓。

    “你的手還不能做劇烈運動,不太方便。”

    “之前已經幫過那么多次,也不差這一回。”

    郁止隨意玩笑道:“還是說,你覺得不好意思?”

    祝弦音愣住,顯然是沒想到郁止能這么坦蕩地說出來。

    盡管生長在青樓,可祝弦音卻還未修煉成其他人那般不在意清白的地步。

    越是求不得,越是在意。

    越是在意,便越是計較。

    少年輕輕咬了咬唇,聲音低低地,“我……”

    “我以前,是賣藝不賣身的……”

    雖然只是暫時,雖然他若是繼續待下去,恐怕也會被逼迫,不能賣藝一輩子。

    可那都沒發生,都沒來得及。

    他不希望郁止將他當成那等沒了羞恥心之人,不想讓郁止以為他倚笑風塵。

    “我不是……什么都給看。”

    除了郁止,除了因為自己無能為力,他從不會為誰袒露身體。

    他低著頭,久久沒抬頭,也久久未聽見回應,心跳急促又紊亂,空氣卻安靜得嚇人。

    有那么一刻,祝弦音以為郁止已經離開了。

    正當他糾結時,卻覺得下巴上傳來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道,將他的頭抬起,迫使他看著前方。

    郁止表情未變,依舊淡定如初。

    只是在祝弦音忐忑地不知該不該推開郁止的手時,他卻主動移開了。

    耳邊傳來郁止的聲音。

    “對不起。”

    淡淡的聲音帶著歉意,茫然又無措地入了祝弦音的心。

    “是我沒考慮周到,沒在一開始說清。”

    “只是我沒想到,你會這么在意這件事。”

    祝弦音聽著有些委屈,強忍著難過,裝作冷靜道:“是因為我生長在青樓,所以才覺得我不該在意嗎?”

    “見慣了浪蕩形骸,侵染著風塵之氣,所以不配在意嗎?”

    他的聲音有些冷硬,可剝開冷硬的外殼,藏起來的是一顆不經意間被郁止的話腐蝕得千瘡百孔的心。

    郁止輕笑一聲,理了理祝弦音的額發,讓又想低下頭不看他的少年無法繼續。

    “并非如此。”

    “而是我以為,你應該更為通透,明白有些事不必在意。”

    “所謂清白,應當是在有權利下的自主選擇,而非種種原因下的身不由己。”

    “無論男女,若是心甘情愿,心中歡喜,想要與心愛之人行魚水之歡,那便是心之所向。”

    “可若是出于生命財產受到威脅,而不得意為之,那便是非自愿的脅迫,談不上被玷污清白。”

    “在可用條件下,盡全力保全自己,無論做什么,都不是錯,更不應被鄙夷指責,更無需自慚形穢。”

    郁止點了點祝弦音額頭,眉眼溫和,未有絲毫芥蒂,后者不禁抬頭看著他。

    眼前之人身材是那樣瘦弱,仿佛風大一點都能將人吹飛,可祝弦音卻覺得他像一座看不到頂峰的山。

    巍峨高大,為山下依靠的人遮擋住一切風雨。

    祝弦音眼中涌上淚意。

    他能感覺到,也不想讓郁止看見。

    微垂著眸,祝弦音喉中有些哽咽。

    先生的話,他都明白,原本他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在意。

    他既沒有心上人可以背叛,也沒有貞節牌坊必須守,在青樓生長十數年,尋常人早已經妥協,早已經習以為常。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在意。

    認識先生后,更為在意。

    “……讓先生見笑了。”祝弦音忍住眼淚沒讓它掉下來,在郁止面前勾唇笑了笑。

    眼中的淚光閃爍,格外明亮。

    “是我不該以俗人的眼光看待先生。”

    世人皆是腐朽身,唯有圣人不染塵。

    郁止成功為祝弦音換衣沐浴,在位祝弦音洗頭時,似隨意般提起。

    “弦音今歲幾何?”

    “……虛歲十六。”

    那便是十五。

    “在下不才,比弦音年長區區二十,做爹也綽綽有余。”

    “若是愿意,你也可以當做父親在照顧不方便的兒子。”

    祝弦音:“……”

    他代入想象了一下,很好,真的半點不自在也無了。

    只是……只是……

    總覺得不應該。

    不該是這樣。

    *

    安頓好后,郁止去醫館買了不少藥材,單看藥材,看不出要配置什么藥,拿回住處后,郁止便分別撿了分量在灶上開始煮。

    祝弦音看見煮了兩鍋藥,心中略微松了口氣。

    一鍋是他的,一鍋便是先生的。

    有病就該喝藥,喝了藥,就會好的。

    “你的手骨沒長好,我要重新接,再敷上藥。”郁止摸了摸他的手說。

    祝弦音有些害怕,怕疼。

    卻還是忍著道:“我知道了,先生動手吧。”

    原以為會很疼,然而郁止用銀針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扎了幾針,祝弦音的手臂便沒感覺了。

    哪怕被郁止重新斷開再接上,祝弦音都沒感覺到那股劇烈的疼痛。

    不過封穴只是暫時,不能長時間如此。

    郁止喂了祝弦音一碗止痛藥,算著時間等藥效發揮后,才取下銀針。

    止痛藥的藥效也有時限。

    當晚,深更半夜,郁止便被斷斷續續的壓抑哭聲鬧醒。

    蓋著同一條被子,郁止輕而易舉便能察覺到祝弦音正在渾身發抖。

    他摸出一條素帕,為祝弦音擦了擦眼淚,“別哭。”

    “先生……我疼……”

    真的很疼……

    像被再次打斷了一回。

    郁止不敢碰他的手,止痛藥不能多喝,一來藥效會減弱,二來還容易上癮,除了給祝弦音擦淚,他什么也做不了。

    “別哭,努力睡著,睡著就不疼了。”

    祝弦音強忍著哭泣,“我、我睡不著……”

    郁止起身在床尾摸了摸,片刻后,手中出現一個不知從何處來的塤。

    一首令人安寧的曲子自郁止手中的塤中悠然飄遠。

    恍惚間,祝弦音仿佛回到了幼年時,母親還在的日子。

    雖然也苦,雖然也不好過,可每日卻還有盼望,還有歡喜。

    或是那甜膩的槐花餅,或是母親常奏的家鄉小調。

    夜晚的夢,也是甜的。

    看著人睡著,郁止才結束了這一首不知哪個地方的搖籃曲。

    為祝弦音擦了擦汗濕的額頭,無奈一笑。

    “還真當兒子哄了。”

    祝弦音睡著,有些不安穩,郁止靜靜看著他,無人瞧見的夜里,有些一直掩飾著的情感悄悄流淌出來。

    一絲絲,一縷縷,纏著寂靜的夜,也纏著郁止的心。

    他情不自禁傾身在祝弦音額頭淺淺落下一吻,送上遲來的祝福。

    “晚安……”

    *

    郁止喝了幾天藥,感覺稍微補回來一點點氣色,有心在這里多留幾天,不好坐吃山空,便在醫館掛了個名,平日里沒事便會去那里給人看診。

    這時候行醫無需什么證件,且邊城在這方面管得不嚴,郁止只要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其他都不是問題。

    祝弦音手固定著夾板,雖還是不便,卻能做一些簡單的事,一個人待著不是不行。

    “明日街上有互市,想不想看看?”郁止詢問。

    祝弦音雙手捧著碗,將里面已經晾涼的粥唯進嘴里。

    “互市?”那是什么?

    “一個更熱鬧,人更多的市場。”郁止簡單解釋,一些平日里見不到的東西也有人來賣。

    一聽人多熱鬧,祝弦音首先想到會不會暴露身份,會不會引來危險?

    郁止安慰道:“放心,不會有事。”

    他這么說,便是打算帶祝弦音出去了。

    當日,街上果然熱鬧,人來人往,騎馬騎駱駝騎驢的街上有不少,只要遮掩一下容貌,換上與這里一樣的衣服,倒是郁止和祝弦音不顯眼了。

    “該我了該我了!該我當郁公子了!柱子當皇帝!”

    柱子大哭,“我、我不想當皇帝……”

    “不行不行!說好了輪著來的,你不能耍賴!”

    “可是、可是皇帝真的好慫啊,還要公子來救。”

    “哼,明明公子救的是我們,我爹都說了,公子才看不上皇帝!”

    走過此處,幾個孩子的吵吵鬧鬧逐漸遠去。

    郁止覺得有趣,行至之處,必有痕跡,原主當初救人的目的并非全然真心,可結果如此,那便是好的,便是被人銘記的。

    “這話傳出去,會不會讓朝國皇帝不高興?”祝弦音憂心道。

    “不高興也早就不高興了。”郁止并未在意。

    都是一同見過皇帝狼狽模樣的人,皇帝總不能為了封口屠殺全城人,這么多年都忍了過來,不至于現在惱羞成怒。

    祝弦音聽著他語氣與平常一般無二,好奇問:“先生不覺得高興,不覺得自豪嗎?”

    郁止腳步頓住,轉頭看他。

    “為何高興?因何自豪?”

    “能以一己之力救這么多人,還能將那無能的皇帝壓得沒臉見人,不該高興,不該自豪嗎?”

    郁止笑了一下,垂眸沉聲道:“那你可知,我也曾因一己之私,而陷數萬人無家可歸,妻離子散?”

    祝弦音愣住,似是完全沒想到他會說這樣一句話。

    “凡事并非僅有兩面,非黑即白。”

    郁止眸色略深。

    “我救過朝國人,卻也害過其他國家的人。”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在這一翻一覆間,又沒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那不一樣……”祝弦音訥訥出聲。

    他本就是朝國人,這本就應該。

    “沒什么不一樣的。”郁止繼續抬步上前走。

    “朝國的百姓是人命,其他國家的便不是了嗎?”

    “既然都是人命,又有什么不一樣。”

    救人或非真心,害人卻非假意。

    挑起戰事,屠戮生靈,見過了幼兒無依無靠,見過了老人無家可歸,見過了剛才還在嬉笑怒罵的人,轉瞬間便成了一攤血肉。

    從金玉堆掉進生死場,便顯得從前的攪弄風云多么可笑。

    他攪了風云,害的卻是別人性命。

    尸山堆砌,血海萬里,這才是原主反思后悔的原因。

    也是他留在羌國,不肯回去,并暗中促成兩國議和的原因。

    在原主心里,他不過是個贖罪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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