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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太宰先生……”中島敦眼巴巴的看著他。

    對此[太宰治]有些無奈, 不管是哪個世界,中島敦都是過分的依賴他。所以在制定最后計劃的時候, 他實在是有些放心不下,把他扔給了森鷗外那個大叔。

    畢竟福利院待了那么久,好歹也知道怎么照顧小孩了吧。

    至于芥川,說實話,雖然他知道這個世界芥川和他的關系并沒有特別糟糕,但是當他真的被這種帶著擔憂的目光注視的時候,他還是會有些不習慣, 又或者說,他并不存在的良心會被輕輕叩動。

    “我沒事。”他最終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然后就假裝打了一個哈欠說困了先睡了, 毫不猶豫的把爛攤子扔給了[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看著兩個一臉懵的看著他的人, 感覺腦瓜子嗡嗡的。

    “我也困了。”他破罐子破摔, 只感覺肩上[狗]咬的傷忽然在隱隱作痛, “你們自便。”

    “中原先生……您沒事吧?”芥川有些猶豫的問,對于自己這位前輩,芥川還是由衷的尊敬的。

    [中原中也]搖搖頭:“我沒事。”

    這個沒事指生理上沒事。

    中島敦和芥川面面相覷, 一時間都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中島敦疑惑的示意:他們又吵架了嗎?

    芥川:……

    中島敦:中原先生平常是這樣嗎?

    芥川:……

    中島敦:你發什么呆?

    芥川莫名其妙的看了中島敦幾眼,最終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你在這兒擠眉弄眼半天到底干什么?”

    中島敦:“……”

    這人是真的沒法交流。

    就在倆人有些茫然該不該回去讓自己看上去疲憊不堪的兩位前輩好好休息的時候, 尾崎紅葉輕輕敲了敲門。

    “門沒有關,妾身就先進來了。”

    女人倚在門口, 和服的下擺很長, 卻不至于拖在地上,華麗的扇子擋住她的半張漂亮的臉, “想不到還挺熱鬧。”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中原中也]下意識的抬頭, 看見女人正沖他輕輕笑著,水光瀲滟的眸子溫和的注視著他。

    “中也,你看上去受傷了,你還好嗎?”

    [中原中也]張嘴,他想說,他很好,但他說不出來。

    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尾崎紅葉了。

    在那個世界里,他十七歲那年,女人選擇了離開Mafia,去過平淡普通的生活。雖然兩個人還是會有聯系,不過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也為了不打擾自己這位教導者來之不易的平靜日子,他們很少見面。

    大多是手機聯系,偶爾也會給對方寄東西。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中原中也]不得不承認,他很想念自己這位曾經的指引者,也是他所承認的家人。

    尾崎紅葉就像溫柔又嚴厲的長姐,教他在面對敵人的時候該如何出手才能一擊斃命,在面對攻心者時如何隱藏自己的內心。但同時,又允許他保留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善意,默許他像小孩子一樣鬧脾氣。

    女人對于情感和視線總是很敏銳,她和森鷗外一樣,幾乎也是在踏入這間屋子的瞬間發覺了不對勁。

    “怎么了?一副很懷念的樣子。”女人邁步走了進來,發梢的流蘇晃動,[中原中也]被反照的光恍惚了幾下眼睛。

    聽到她的聲音后,[中原中也]意識到不妥,下意識的垂下眼眸。現在這個情況,他并不知道該如何向尾崎紅葉解釋這一切。

    “中也一般這個表情就是想撒謊了呢。”尾崎紅葉一針見血,“你從小就不會說謊,真的很明顯啊。”

    [中原中也]不敢抬頭。

    “……大姐頭,我……”

    “不想說就不必說,”女人善解人意道,“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然后她轉身看向這個房間里唯二狀況外的倆人:“芥川君,還有偵探社的中島君,沒什么事情的話,可以幫妾身將這份文件交給廣津嗎?”

    看著女人遞過來的文件,只要不傻都知道這只是讓他們先離開的借口。且不說廣津和尾崎紅葉在Mafia內部負責的事情幾乎沒有交接,就算有,那和中島敦也沒有關系,卻偏偏他也沒能逃過。

    兩個人雖然不是很樂意,但芥川不會違抗干部的命令,中島敦本身也不擅長拒絕別人,而且尾崎紅葉和泉鏡花關系比較特殊。

    倆人著急的來了,最后茫然的走了。

    看著門被關上,腳步聲漸行漸遠,尾崎紅葉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太宰君,你在裝睡嗎?這么大的聲音,我可不信你聽不到。”

    畢竟太宰治是能在睡夢中聽見十米開外刺殺者的腳步聲,并且能在一瞬間把對方一槍爆頭的存在。

    [太宰治]只覺得今天可真是自己的受難日。

    “那紅葉大姐你是有什么事情嗎?”他壓住心中的不耐,非常不情愿的坐起身,臉上依然帶著笑意。

    尾崎紅葉拉過凳子,姿態優雅的坐了下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她還是隱約猜到,肯定是這個從來都不讓人省心的家伙又干了什么會讓人心情不太愉悅的事。

    十根纖長白皙的手指從傘柄里抽出長劍,她用手帕細細擦拭,如同凝視自己的愛人。

    剛跟著坐下的[中原中也]:“……”

    他默默站了起來,往[太宰治]那邊不動聲色挪了挪。

    畢竟那劍雖細,但一下子把[太宰治]砍倆段還是沒問題的。他不介意尾崎紅葉把[太宰治]打殘,但是砍死是萬萬不行的。

    不過很顯然,這個房間里只有他在擔心這個問題。

    “只是覺得許久不見,小鬼你看上去是越來越一臉死相了。”尾崎紅葉話里帶刺。

    “是嗎?呵呵,借您吉言。”

    “……”

    雖然他沒說什么,但尾崎紅葉就是從他平淡的語氣里聽出了一百零八種陰陽怪氣的曲調。

    “太宰,你知道嗎,你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了。”太宰治對她的態度說不上尊敬,但還是很尊重的,從小到大一直如此。

    [太宰治]無所謂,“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并沒有想藏呢?”

    “是嗎?”

    女人抬起頭看了一眼[中原中也]:“中也不會阻止我的,對吧?”

    [中原中也]:“……”

    他依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他也不需要回答了。

    女人話音剛落,目光一凌,寒光一現,刀刃直接劈向[太宰治],帶著劈開空氣的冷冽的風,鋒利的刀尖反射的光恍惚了他的眼睛。

    在那一瞬間,[中原中也]想起曾經聽紅葉說過一個故事,說的是她年少時候的一個同事。

    那個同事有個漂亮的妹妹,兩人相依為命。但那位哥哥并不具有可以保護妹妹的強大能力。

    在他出去和朋友喝酒的時候,那個女孩被人販子拐走,被賣給了瘋狂的科學家,成為可憐的試驗品,最終凄慘的死掉了。

    從此以后,他就瘋了。

    尾崎紅葉說他瘋了。

    但他的行為與往常一樣,還是工作,喝酒,一點點也沒有區別。就好像妹妹的死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個短暫的插曲,并沒有給他留下任何的影響,只是從兩個人的生活變成了一個人。

    也許很快他就會擁有一個妻子,然后是孩子,最終一家三口去祭拜他早已死去的妹妹,時間就這樣抹平了一切。

    而這一切并沒有發生,因為在[中原中也]加入Mafia的前一年的冬天,他在宿醉后躺在距離家還有一公里的地方,被活活凍死了。

    這是一個意外,每年宿醉后凍死的人不計其數。但是死前他卻把自己和妹妹的合照攥緊在手心,于是這個意外也變得不像意外了。

    [中原中也]起初沒有理解大姐頭把這個故事講給自己聽的意義,美艷的女人只是紅唇一勾,發梢精致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或者你可以這么想,在他妹妹死去的那一天,他就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只是一具皮囊。殺死他的并非那天的雪,而是他的妹妹。”

    死亡如同病癥一樣將他吞沒,但不同的是,疾病可以用藥物治愈或者稍微延緩,而死亡不是疾病,它藥石無醫。

    “所以……”女人優雅的起身,輕輕關上燈,黑暗里只有她的聲音,溫和又安靜,“中也不要試圖去救一個早就死掉的人,那會讓你也受傷。”

    死亡是注定的,沒有人可以阻止祂的到來,祂公平的奪走所有人的一切。

    尾崎紅葉說:“中也是個很好的孩子。”

    她說,“我不希望看到中也受傷。”

    然后女人給他關上門,什么聲音都沒有了。

    如果是在十秒前,[中原中也]會覺得[太宰治]就是故事里那種早已死去的人,原因不詳,但結局一樣。

    但現在,[中原中也]有些不太確定了。

    因為[太宰治]抓住了即將刺向他的脖頸的刀,本來就所剩不多的血又流淌在蒼白的指尖,順著刀刃滴落,染紅雪白的床單。

    尾崎紅葉留了力氣,所以[太宰治]的手沒有變成兩半。但喉嚨過于脆弱,直接刺上去也是必死無疑。

    “你不是我認識的太宰君。”

    這是第一句。

    “怎么,不想死了嗎?”

    這是第二句。

    [太宰治]松開手,因為疼痛,他的手在抖,但依然面無表情,“這不是我想選擇的死亡,最起碼不應該是您給的。”

    “那你希望誰給你你所想要的死亡?”尾崎紅葉問,“你自己嗎?還是中也?”

    女人將劍收了回去,她問出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但她也沒有想要得到答案。

    “真是懦弱啊,你這小鬼。”

    第52章

    “懦弱?”[太宰治]不為所動, 而是有些迷茫的歪了歪腦袋,蒼白的臉上沾著血色, 很是詭譎。他沒什么表情的反問:“那紅葉大姐是否足夠的勇敢,勇敢到足以拯救自己的重要之人呢?”

    [中原中也]:“……”

    他有些僵硬的轉動脖頸,看向[太宰治]。

    他收回剛剛的想法,這混球想死的心是從未改變過。

    尾崎紅葉的表情瞬間僵硬了,也不知道想起來了什么。

    [太宰治]太過于知道如何戳人痛處,只要他愿意,總能一針見血, 然后見血封喉。但他很少這么說話,最起碼認識的這些年, 尾崎紅葉認識的那個太宰治從未這樣過。

    所以大概率是……他自己被戳到痛處了。

    這叫“禮尚往來”。

    尾崎紅葉怒極反笑, “你可真是……”

    這幅凄慘模樣, 真是活該。

    “這么狼狽, 可真是適合你的報應。”

    出一次劍已經夠了, 既然一次沒有殺死,尾崎紅葉暫時就不會出手第二次。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好自為之吧。”她說, “我認識的太宰治,可比你順眼多了。”

    本來不是很順眼, 但現在勝在有了對比。

    “連這也要分個高低嗎?”面對女人的不屑,[太宰治]卻并不是很在意, 他對在別人心中被另一個自己比下去這件事情很無所謂。

    他們都是太宰治, 本質一樣,只是做了不同的選擇罷了。

    “呵呵。”女人自知說下去肯定說不過這小混蛋, 于是回歸正題,“你, 趕緊回到你該去的地方。然后,那兩個人在哪兒?”

    [太宰治]裝模作樣想了想,然后緩緩道:“應該是在中也家吧。”

    尾崎紅葉漂亮的眸子淡淡瞥了他一眼,紅唇輕張,似乎還想說些什么能夠傷人的話語。就像向失去孩子的母親提及她的小孩,向年邁的老人提起他逝去的朋友。

    可是最后她只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想起當年初次見面的時候,那個窩在森鷗外辦公室的窗口假寐的少年。

    貓一樣輕盈的少年,窗外的櫻樹紛紛揚揚,有些慵懶的抬起眼眸看她的時候,花瓣從他的睫毛上掉落。

    森鷗外問他:“你眼睛上的傷口是不是該換藥了?”

    他爬起來,晃了晃發梢上的樹葉和花瓣,略微有些敷衍的回答說:“或許一針氫化物見效會更好。”

    她記得當時的森鷗外只是笑了笑,習慣了一樣,沒有回答。

    那是森鷗外成為首領的前一天。

    尾崎紅葉自知她不似太宰治和森鷗外那般精于算計,也不擅長看穿復雜人心設局破局。手中一柄長劍殺死過敵人,也殺死過同伴。

    若說有什么期許,倒也沒有,只是單純覺得這樣的生活還算能夠接受,于是就這樣隨隨便便的活下去了。如果說這些年的閱歷給她增加了什么,大概就是,不去好奇,不去緬懷,不去試圖阻止什么。

    尾崎紅葉用手輕輕揉了揉[中原中也]的腦袋,她的本意只是看看這倆家伙是不是又干了什么腦子犯抽的事情,現在已經得到答案了,也沒必要留下。

    “她已經走了。”

    [太宰治]看了一眼還在愣神的[中原中也],沒什么情緒的提醒道。

    [中原中也]回過神來,極其緩慢的眨了眨眼。

    他說:“我想睡覺。“

    [太宰治]:“那你睡。”

    于是很快[太宰治]被踹下了床,不可置信的蹲在地上,看著把自己病床霸占了的黑漆漆蛞蝓。他甚至剛剛被尾崎紅葉砍了一刀,床上衣服上還有血,傷口也還沒有止住。

    這種缺德事一般不都是他干嗎?

    現在怎么角色互換了?

    “你終于瘋了?”[太宰治]覺得有趣,歪了一下腦袋,好奇地問。

    [中原中也]似乎也意識到不妥,把沾了血的床單扔到床下,然后換上了干凈的被褥,期間還十分認真的蹲下來給[太宰治]的手消了毒,并且纏上了繃帶。

    然后躺回了床。

    [太宰治]看著被包扎好的手,晃了晃,很疼,已經砍到骨頭疼的麻木了,不過已經無所謂。唯一的觀眾此刻似乎沒有心情看他表演,那他也不必裝出一副虛弱的模樣。

    鮮少有人知道,[太宰治]雖然討厭疼痛,但其實忍受疼痛的能力很強。

    不是因為遲鈍,只是因為習慣。如果你偶爾在手臂上劃一道傷疤,那會疼痛。如果你每天劃一道傷痕,那你可能會上癮。

    [太宰治]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是上癮的囚徒,只是有時候只有撕裂的傷口流淌出的血能讓他感受到自己依然活著。

    其實未來會怎么樣他都不在乎,只是……

    他坐在地上,疑惑的看了看[中原中也],按照中也的性格不應該會把他趕下床,他受傷了,而[中原中也]從來拿受傷的他沒有辦法。

    [太宰治]試圖站起來看看這人什么情況,但失血過多,猛然起身的結果就是眼前一黑,居然直直的砸在了[中原中也]旁邊的空位上。

    ……

    他聞到[中原中也]頭發上洗發水的味道,忽然覺得安穩,于是他不準備爬起來了。

    他想,中也為什么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他又想,要是地球馬上爆炸就好了,所有人一起死在宇宙的塵埃里。他不會再在手臂上劃下傷痕,誰也不必再拯救誰。

    而[中原中也]……

    他在做夢。

    他以前從來不做夢。

    也許是作為荒霸吐容器的原因,又或者他天生就是無夢之人。反正他只從別人口中聽過與夢相關的一切。

    [太宰治]年少時候曾經說過他做的一個夢,夢里自己變成了蝴蝶,飛呀飛呀,然后世界末日了,他被一本書砸在墻上變成了標本。后來[中原中也]還來參觀了。

    沒有理頭,沒有意義。

    那時候[中原中也]給夢下了這兩個定義。

    也許是屬于他特有的預感,總覺得這次睡著會有什么事情發生,所以他霸占了[太宰治]的床。畢竟被這混蛋玩意兒麻煩了這么久,給個床怎么了。

    他是第一次做夢,總覺得新奇。

    他甚至能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也能隱隱感覺有人躺在了自己身邊,不出意外應該是[太宰治]。

    但他無法醒來。

    夢中,他看見許久不見的白瀨,少年分給他一片面包,少年將刀刺進他的小腹,最后少年又背著他逃命。他們跌跌撞撞跑了很遠很遠,直到白瀨的身體變得透明。

    他看見尾崎紅葉,看見她的刀刃間的寒光,變成一道男人的虛影,但影子又轉瞬即逝。

    他看見[太宰治],看見[太宰治]變成漂亮的蝴蝶,有著可以去往遠方的翅膀,卻棲息在他的指尖。

    “怎么不飛?”他問。

    蝴蝶說:“我不想走。”

    過了一會兒,蝴蝶又歡欣的說:“我要走了,我要飛到時間里了。”

    于是蝴蝶撲扇著翅膀飛進他的眼睛。

    [中原中也]想,真是奇怪的夢境。

    第五十三章

    他又夢到少年時候的自己。

    小小一只的男孩蜷縮在街道的角落里, 茫然的睜著眼睛,看著雪紛紛揚揚落下來。那時候他并不明白雪是什么, 只覺得落在身上涼涼的,在寒冷的冬天讓他的身體逐漸失去溫度。

    當時他在想什么來著……

    來來往往的行人逐漸變成灰白,他伸手接住空中的落雪。

    他想,明天什么時候會來呢?

    如果死去,明天就不會到來。

    他看見夏天寂靜的夜晚宿舍門口的那棵樹。

    他躺在樹上叼著樹葉,星星在云層里若隱若現。[太宰治]靠著樹干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是在想如何最大限度的給森醫生添麻煩, 又或者是怎樣才能騙自家搭檔把倆人的任務報告一起寫了……

    最后他忽地伸手把[中原中也]從樹上扯下來,對方習以為常的翻了個白眼, 例行互相埋汰了幾句, 然后一起躺在草叢上看星星。

    其實夜晚的天空沒什么好看的, 每一天都是相似的無聊。所以他們很快就開始吵架,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的頭, 理由也不記得,但他們很快滾成一團,也許手還扯著對方的臉或者頭發。就這樣度過很多很多個沒什么意思的夜晚。

    十幾歲的少年只在乎此刻, 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又太遠, 他們永遠活在當下。

    所以夏天不會結束,明天也不會到來。

    明天……

    明天……

    會死嗎?我會死嗎?[太宰治]……會死嗎?

    ……

    低下頭, 他看見[太宰治]。

    他看見自己五個同伴支離破碎的身體。

    發生了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他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小孩了。

    [中原中也]睜開眼。

    [太宰治]躺在他的身側, 沒有死。

    他們離得太近,可以聽見對方的心跳。

    [中原中也]一時間有些分不清, 他醒了嗎?還是說他其實一直在夢里,一直沒有醒來。

    會不會, 其實[太宰治]早就已經死在那個黃昏,血色潑開,像是碾碎的玫瑰花汁順著地面漫延。

    尊敬的教導者尾崎紅葉離開了Mafia,曾經宣誓效忠的森鷗外依然不知所蹤……而[太宰治]已經死了……他們都……死了……

    假的,假的……

    他忽然覺得痛苦,像是有人扼住他的脖子,無法呼吸,無法求救。像是溺水的人無法自救,本能的掙扎卻無濟于事。

    想要嘔吐,想要呼吸。

    想要……

    也許是他的動靜太大,[太宰治]想裝不知道也不行了,于是他抬起頭看到的就是[中原中也]掐著自己脖子,說是掐著也不對,因為對方的手只是虛虛的搭在了脖子上,并沒有用力。

    但他好像已經呼吸不了,漂亮的藍色眼眸開始渙散,像即將碎裂的水晶。如同被夢魘吞沒,迷失然后再也無法醒來。

    “中也……你怎么了?”[太宰治]感覺渾身都要散架了,身上的每一寸傷口都在疼痛,剛開始并不覺得,現在身體放松下來,身體的每一處疼痛都是如此清晰,但現在已經什么都不重要,“中也,醒醒!”

    “中也!”

    “中也!”

    誰,誰在喊我?

    [中原中也]艱難的抬起頭,卻始終無法聚焦。

    是誰……

    好吵……閉嘴……

    “中原中也!!!”

    他猛然驚醒,茫然的看向[太宰治],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感覺到臉側的冷汗,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纖長的手指顫抖著抓緊了雪白的被子。

    “你……怎么了?”

    [太宰治]看他清醒過來,沒什么表情的問。

    [中原中也]沉默了許久,就在[太宰治]以為他不會再回答的時候,他才緩慢的回答,聲音沙啞。

    “我做了一個夢。”

    “可是這不對,我從來不做夢。”

    “……是祂嗎?”

    [中原中也]的臉色有些慘白。

    要失控了嗎?

    這會是什么預兆嗎?

    [太宰治]的動作頓了一下,嘴角依舊保留著勾起的弧度,幾秒后若無其事的攤了攤手:“誰知道呢,或許你身體里那個東西不想再安分的待著了。可能受夠了你也說不定。”

    “畢竟中也真的很討厭。”

    “荒霸吐不愿意繼續任你壓制也很正常。”

    “就算真的失控。”

    “就算真的失控……”

    “……”

    [太宰治]終于不笑了。

    看他這副樣子,明明是很嚴肅的場面,[中原中也]反而莫名奇妙很想笑,可他又笑不出來,這種感覺矛盾極了,像[太宰治],又像他們倆個人之間的關系。

    過了一會兒,他眼神有些空洞的看向[中原中也],“這種事情不會發生的。”

    說完似乎覺得不夠,他又重復了一遍。

    然后又重復了一遍。

    [中原中也]這次笑了出來,笑的有些喘不上氣,像是以前看見[太宰治]被排在他前面的小孩拿走最后一個喜歡的味道的冰淇淋一樣。

    他笑的開心極了,[太宰治]安靜的看著他。

    笑夠了,[中原中也]又說:“我一般直覺很準。”

    豈止是準,簡直是準的慘無人道,讓精心推算才能得到結果的陰謀家恨的牙癢癢。也正因為這樣,在舉棋不定的時候,他總會相信自己的感覺。

    “我感覺我要死了,但我好像還沒有準備好。”

    還沒有準備好以這種方式死去。

    他想死在戰場上,為了要保護的事物死,那可真是太酷了。但是現在好像不一樣了,他自己可能會變成定時炸彈,傷害自己要保護的一切。

    這種事情怎么可以發生呢?

    這種事情不可以發生。

    所以——

    “我要死在那一切發生之前。”[中原中也]說。

    [太宰治]歪了歪腦袋,重新戴上了他的微笑假面,他的聲音還是平靜溫和的。“中也原來是這樣想的啊?我不同意哦。”

    他趴過去,將下巴架在對方的肩頭。幾乎每次受傷的時候兩個人都會不可避免的肢體接觸,相擁,或者是扛著對方躲子彈,有時候打游戲打生氣了互毆的時候也會糾纏到床上,所以倆個人此刻都并沒有覺得這個姿勢有什么不妥。

    “中也不會死的。”

    惡貫滿盈的人都不乏壽終正寢的,中原中也這樣的人憑什么要死。

    “我還以為你會很贊成,畢竟你經常念叨著要讓我中彈去死什么的吧。”

    “中也之前不也念叨著要殺了我嗎?”[太宰治]的頭發蹭到了[中原中也]的側臉,很癢。

    “而且當時在那位小姐的秘密通道里我就說過的吧,中也要活著,要長命百歲才行。我不相信中也這么快就忘記了。”

    [中原中也]只是搖搖頭,“人都是要死的,我們兩個都應該習慣才對。”

    “所以呢?”[太宰治]輕柔的挑起對方的一縷發絲,眼神越發的陰沉。

    “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寫辭職信那了。”

    “呵呵呵,”[太宰治]笑著抖動著肩膀,“中也居然第一個想到的是這件事情嗎?”

    “唔,雖然我也很意外,但的確是這樣。”[中原中也]偏了偏頭。

    “那中也要不要靠直覺猜一猜我在想什么?”

    “……”

    他想說,他的直覺對神經病不起作用,但他怕這么說這人又發神經,簡直是進退兩難。[中原中也]又想嘆氣了。

    第五十四章

    [中原中也]說, 他想死。

    “那可是真是太好了。”

    [太宰治]皮笑肉不笑。

    “……”

    “……”

    [中原中也]沒有像以前一樣回懟過來,也沒有像這幾天相處的時候一樣用疲憊的目光注視他。他好像只是在認真的思考“死”這件事。

    [太宰治]:“你就隨口這么一說, 對吧?”

    對方沉默著不回答。

    [太宰治]:“……對吧?”

    [中原中也]沒有看他,自顧自的走向窗邊,“反正在這兒也不會真的死。”

    他打開窗戶,風吹了進來,卷起他的發梢,漂亮的海藍色眼睛失了幾分明亮,多了幾分落寞。然而還沒等他做些什么, [太宰治]就如同瞬移一樣出現在他身邊,“砰”的把窗戶關上。

    兩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無聲對質。

    幾十秒后, [中原中也]冷漠開口:“你干嘛?”

    [太宰治]將窗戶鎖好, 面無表情:“我冷。”

    “冷死不是合了你的意?”[中原中也]嘲諷。

    [太宰治]搖搖頭:“這風冷不死我, 只會讓我感冒,感冒要吃藥,藥很難喝, 太惡心了。”

    難得有一次,倆人的態度對調, [太宰治]站在窗前沒有跳下去。沒有說那些千篇一律,他聽了一萬遍的自殺名言。

    “你在害怕嗎?”不知道為什么, 他忽然覺得, 比起他不能接受[太宰治]去死,[太宰治]更不能接受[中原中也]的死。

    他不能理解, 為什么這家伙會有這種執著。

    “你好像很害怕我死。”[中原中也]學著他的樣子歪了歪頭,“為什么?”

    一個連自己不在乎的人, 一個把死亡當做歸宿的人,卻在對待他的事情上格外的偏執。他們曾經無數次想殺死對方,在爭吵的時候,在打架的時候,甚至偶爾晚上睡不著閑著沒事的時候,都會想扭斷對方的脖子。

    追溯本質,[太宰治]不討厭他,他也不討厭[太宰治]。他們只是在相互折磨,折磨的彼此身心俱疲,誰也不肯認輸,以至于瘋狂到想要同歸于盡。但理智回籠后又無可奈何,心中有種愚蠢而可笑的感情在作祟。

    [太宰治]愣了一下,他的眼中似乎流淌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沌,片刻之后又將眼眸垂下,所有情緒被收斂起來。

    他什么都沒有說。

    哈,又是這樣,又是這樣,[中原中也]有些悲涼的想。這家伙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要么就打個哈哈過去,要么弄死對方,要么沉默,反正別人對他無可奈何。

    但[太宰治]執意想知道的總能知道,無論對方用什么手段反抗,最終都是一個結局,那就是讓[太宰治]得償所愿。

    這從來都不公平,憑什么,憑什么他想要知道什么別人就必須告訴他,而別人想知道的事情他想說就說想不說就不說?

    [中原中也]心中涌起怒火,卻又連發泄的力氣都沒了。

    就在沉默逐漸蔓延,黏膩不適的讓人幾乎有些窒息的時候,窗戶被推開了。

    中原中也冷著一張臉翻窗戶爬了進來。

    其實本來不用爬的,畢竟他的異能向來方便,但手里拽著這個世界上最麻煩的人,異能用不了,甩又甩不掉。

    “喲,兩位,在這兒玩木頭人嗎?”太宰治笑瞇瞇的臉在五秒后出現了,溫和的讓對面的倆人覺得毛骨悚然。

    果然還是不太能習慣這樣的太宰治。

    “怎么,是他把你家炸了嗎?”[中原中也]問。

    中原中也意識到他這是在問自己,搖搖頭:“本來已經準備睡了,但是想了想,還是怕你們兩個打起來血濺當場,過來看看。”

    主要是怕[中原中也]一個生氣把樓打塌了,更怕[太宰治]直接引爆個啥玩意兒去和森鷗外同歸于盡,畢竟他以前最想看Mafia的大樓燒起來了。

    “血濺當場的肯定是他不是我。”[中原中也]嘴角抽搐。

    “也不一定,畢竟我陰,我惡毒,我不擇手段,我干過的缺德事罄竹難書。”[太宰治]冷笑著插嘴。

    [中原中也]忍無可忍:“你剛剛不是啞巴了嗎,現在又能說了?”

    “你知道的,有些病就是會間歇性發作。”[太宰治]冷著聲音回答。

    “呵呵。”

    “呵呵。”

    太宰治彎腰把下巴架在中原中也肩上,像一只大型樹袋熊一樣把人圈在懷里:“好懷念的感覺哦。”

    中原中也側過臉,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面無表情道:“你要是真的很懷念,我也不是不可以讓你體驗一下。”

    “那還是算了。”太宰治立刻婉拒。

    [太宰治]只覺得眼睛疼:“現在你們看到了,我和他沒死,你們可以放心回去了。”

    太宰治:“你再仔細看看呢,說不定我們一走,你就要有血光之災了。”

    說完他挑了挑下巴示意去看旁邊額角青筋暴起的[中原中也],一般這種情況是要揍人的前兆。

    “呵,別一副你什么都知道的樣子。”[太宰治]沒好氣的說。

    “哈,我和你有什么區別嗎?”

    “當然有,你笑的可真假。”

    “彼此彼此,你以為你要好到哪兒去?”

    “最起碼我不會以為自己加入偵探社就真的變成好人了。”

    “所以呢,需要我給你發一朵小紅花嗎?”

    ……

    幼稚。

    中原中也扶額嘆氣,看向了另一個自己。

    [中原中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表示自己沒事。但他臉部有些僵硬,外加現在內心完全開心不了一點,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略顯詭異。

    “你……還好嗎?”中原中也有些不太確定的問。

    “我沒事。”可能是知道自己笑得很難看,于是[中原中也]收斂了笑,只是搖搖頭。

    “要和我走嗎?”中原中也問,“他們兩個一時半會兒看上去吵不完。”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然后意識到他應該是有話和自己說,由于對另一個自己的親近感,在考慮其他事情之前,他的頭已經下意識的點了一下。

    病房里很快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太宰治]是先沉默的,不是因為說不過,只是失血過多,說久了頭暈需要緩緩。他慘白的像一張紙,坐在床邊,閉著眼睛休息了片刻,瘦削的手指握著床沿的欄桿,手背青筋暴起,看上去就是護士很喜歡的手。

    太宰治懶散的倚著墻:“他走了。”

    “……我不瞎。”

    “看不出來。”

    “那可能瞎的是你吧。”

    太宰治無辜的聳肩:“如果這么想能讓你開心一點,那隨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其實是來當心理導師,幫你排憂解難。”

    [太宰治]麻木臉:“……”

    當心理導師,排憂解難,很通俗易懂的一段話,但和“太宰治”這個人名連在一起,意思就變得千奇百怪了起來。

    他誠摯的問:“你的排憂解難,不會是勸人直接一針氫化物下去,百病全消百憂全無吧?”

    太宰治思考片刻,道:“不是,但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

    [太宰治]伸手。

    太宰治挑眉:“我騙你的。”

    [太宰治]:“……”

    他開始盤算神不知鬼不覺把對方弄死的可能性。

    “別想了,我殺不了你,你也殺不了我,我們是一樣的。”太宰治提醒道,“畢竟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就是你。”

    “但我們走了不同的路,人由記憶和軀殼組成,當我選擇留在Mafia的時候,就說明我們已經不再能夠理解對方。”

    [太宰治]揉了揉額頭,嘴唇近乎無色,他現在看東西已經有些恍惚。

    “你現在似乎需要醫生。”太宰治友情提醒。

    “……沒必要,死不了。”

    算了。太宰治想,既然勸不動,那就隨便吧,反正半死不活的不是他。

    太宰治溫聲繼續剛剛的話題:“他對你很重要。”

    雖然沒有挑明,但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這個“他”指的是誰。

    “你想說什么?”[太宰治]問。

    “我想說逃避是沒有用的。”太宰治說,“你應該試著看清自己,這樣你才會知道,他為什么重要,你又為什么想要逃避。”

    “他對你這么重要的原因有兩種可能性。一,你很依賴他,你需要他,只有知道這個世界有他的存在,你才會安心——即使他不在你身邊。”

    [太宰治]抬頭看了看他,大大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但下一秒還是裝成一副波瀾不驚,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死出。

    太宰治看著他略通人性的樣子嘆了口氣,在算計人心利用人性方面,他簡直是天才。但在面對別人對他的善意的,溫暖的感情的時候,他又容易應激。

    “剛出生小孩依賴他媽你知道吧,類似的感覺。”太宰治勉強解釋道。

    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只有媽媽在身邊才能安然入睡,只有媽媽才能讓她無條件信任。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把他當媽?”[太宰治]看著他,如同在看一個神經病。

    太宰治:“……”

    “對不起,”太宰治誠摯的說,剛剛不該覺得這家伙略通人性,簡直抬舉了他,應該是不通人性才對。

    [太宰治]:“什么?”

    “沒什么。”太宰治咳嗽了一聲不愿過多糾纏,直接杜絕了對方接著問的可能,“那就到了第二種可能。”

    但他并沒有直接說這第二種可能到底是什么,只是問:“活了這么久,你覺得愛上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聽完這句話,[太宰治]也大概明白了他想說什么。

    “愛讓人懦弱,比如你。讓人痛苦,比如紅葉大姐。讓人絕望,比如……母親。”

    他沉默了很久,才緩緩回答,這是他對于愛的全部理解。

    話音剛落,太宰治雙手一擊:“很好,那我們回到最開始的問題。”

    他湊近[太宰治],臉上帶著似乎永遠不會卸下來的微笑假面:“你為什么想要逃避?”然后不等[太宰治]回答,他又自顧自的說下去:“因為懦弱,因為痛苦,因為絕望。”

    “因為……”

    “夠了。”[太宰治]忽然出聲制止了他,“閉嘴。”

    他不想再聽了。

    太宰治卻掰著他的頭,逼迫對方與自己對視,他陰戾殘忍的一面暴露出來,在眼中蔓延,“你看,你又在逃避。”

    同樣的鳶色眼眸中暗流洶涌。

    “順便說一句,不出意外我比你年紀稍微大那么一些。”[太宰治]冰冷嘲諷的輕笑聲忽地響起。

    他的搶抵在了對方的下巴上,而[太宰治]手術刀也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的命脈上,但不同的是,手術刀已經被太宰治用另一只手握住刀刃,指縫間流出血,“所以,少耍花招。”

    [太宰治]無辜眨眨眼:“你覺得我為什么會乖乖聽你說這么多話?”

    太宰治站起身,拉開了和對方的距離,漫不經心的拿出手帕擦了擦掌心的血,“知道,你想殺了我,然后看看這個世界的中也的反應。”

    [太宰治]:“那為什么還和我說這些?”

    “因為我知道,你有一部分我的記憶。”太宰治回答,“造成現在的情況,我有責任。”

    “哈哈哈哈……”[太宰治]覺得可笑,“責任?”

    他笑的有些喘不上氣,很快就開始咳嗽,幾乎要把五臟六腑咳出來,他想嘲諷,想不屑的翻個白眼。

    但是太宰治把手放在他頭上揉了揉,準確來說是把手上的血蹭到他頭發上。

    “乖啦。”

    “……”

    “嘔——”

    [太宰治]終于成功被惡心吐了。

    第五十五章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剛一起那會兒, 倆人年紀都不大,腦子還沒發育好, 不僅缺根筋還有點腦殘。尤其是太宰治。這家伙總覺得中原中也是個中央空調一樣的渣男,隨時可能拍拍屁股走人,于是看他比小孩兒他媽看他寫作業都嚴。

    如果說十八歲之前,中原中也滿腦子都是怎么讓對方下地獄。那么十八歲之后,就變成了思考如何在滾床單的時候盡可能多的“不小心”給對方脖子掐岔氣。

    畢竟這家伙本來就欠收拾,而且極度缺乏安全感,疼一些反而能讓他感覺到自己是真的還活著, 是真的在被擁抱,被愛著。

    “所以我應該多給他兩巴掌讓他少胡思亂想?”[中原中也]試探性的問。

    中原中也誠摯的回答:“應該沒用, 他只會以為你是想挑事, 然后給你水杯下一個月的毒。”

    “那你掐了他, 他也給你下毒?”

    “這倒不會。”

    “哦。”[中原中也]想, 無緣無故扇他會被報復, 但是無緣無故在床上掐他不會。于是他點點頭,明白了大致的意思:“那我應該在床上扇他。”

    中原中也:“……”

    雖然他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好像也沒錯?不過[太宰治]肯定不會吃啞巴虧就是了。

    “你不想他死。”中原中也言歸正傳道, 這應該是一個疑問句,但他是用肯定的語氣說出來的。

    “很明顯嗎?”[中原中也]有些生無可戀, 捧著粉色的杯子喝了一小口水。

    離開醫院后,為了防止引人耳目, 他們就來了中原中也之前買下的離Mafia最近的房子。

    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兒了, 但會有人來定期打掃,還算得上干凈。這房子和他經常住的那棟別墅比起來很小, 卻意外的很溫馨。當然這里的溫馨并不是說環境溫馨,而是說地上粉紅色的毯子, 以及上面可愛的helloKitty的圖案。

    [中原中也]和地上的helloKitty面面相覷,一動不動,像是在玩一二三木頭人。

    中原中也有些尷尬的咳嗽了兩聲,解釋道:“愛麗絲之前喜歡來這兒玩,銀說她可能會喜歡這個,所以就這樣了。”

    [中原中也]打量了他一會兒,似乎在判斷這句話的可信程度,最后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

    “你應該發現了,他也特別怕你死。”中原中也又說。

    最想你死的是他,最不想你死的又是他。

    [中原中也]又點頭。

    他知道,如果[中原中也]死了,[太宰治]就能做到真的毫無留戀。

    [太宰治]是什么人,是能用刀在手腕上畫畫的人,一邊畫還要一邊說“疼死了疼死了”,然后上揚著一雙桃花眼,曖昧的笑著問[中原中也]他畫的好不好看。

    他想死,他太想死了,[太宰治]無法形容那種感覺,像是風吹過碎石,明明那樣輕柔,卻讓他連五臟六腑隱隱作痛,只有死亡能讓這種陣痛平息。

    可[中原中也]不愿意他死。

    他就像是顆沒什么用又冰冷的石頭,[中原中也]是不斷推著他的西西弗斯,只要對方一松手,自己就會摔得粉身碎骨,而在那之前,對方也會被自己壓的支離破碎。

    那就避開好了啊。

    放棄他就好了啊。

    為什么不肯避開呢?

    那就一起死吧,[太宰治]想。

    但是[中原中也]這樣的人怎么能隨便死掉呢?當年那個女孩說,[中原中也]是個很好的人,是會成為英雄的人。[太宰治]嗤之以鼻,但他也是這么覺得。

    這樣矛盾的感覺幾乎讓他的內臟絞在一起,他連愛都能擰巴成這樣。[中原中也]懷疑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對方就能自己把自己內耗死。

    “他就是個這輩子只敢在心里說真話的家伙,所以他嘴上說的什么你就當放屁就行。”中原中也不是一個會說話的人,更不會安慰人,搜腸刮肚也只能說些經驗。

    “所以你想干嘛就干嘛,別太擔心刺激到他,他被刺激了會自己發瘋,不用擔心。”

    [中原中也]點點頭:“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我一回去就直接離職,不和他打報告了。”

    “……”

    “怎么了?”

    “他估計會想把你綁回去做成標本。”

    “沒人打得過我,他們沒法帶我回去。”

    “且不說他會不會有其他更陰的方法,他更可能把自己做成標本送你那兒——眼睛不閉上的那種。”

    [中原中也]幻想了一下那個畫面,他們隔著透明的玻璃對視,但是對方已經死了,像是展覽館的蝴蝶一樣。蝴蝶的翅膀依舊艷麗漂亮,[太宰治]那雙死寂帶著笑意的眼睛也依然溫柔的注視著他。

    可他已經死了。

    卻依然注視他。

    就好像在說,我不是死不瞑目,我只是想看看你,一直,一直。

    “……”

    光是想想,[中原中也]就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這都什么鬼片。

    “要不要吃點東西?”中原中也打斷了他的想象,站在冰箱旁邊,“我估計你一直沒吃什么。”

    [中原中也]本來沒有覺得餓,但他這么一說,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確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就算勉強吃了一些,也是食不知味,維持生命機能罷了。

    “想喝酒。”

    “那也得先吃東西再喝,不然你就等著和太宰治一樣把胃喝出毛病時不時的疼成鵪鶉吧。”中原中也在冰箱翻翻找找,他上次在這兒住應該是半年前,說不定還有什么遺留的能吃的東西呢?

    草莓味棒冰。

    橙子味棒冰。

    可樂味棒冰。

    番茄味……這都什么鬼?

    中原中也一臉黑線的翻了半天,最終翻出來一盒速凍餃子,以及兩盒即將過期的羊肉卷。如果是面條就好了,餃子一定會被自己煮爛,至于羊肉卷那是應該放火鍋里的東西。

    “要不還是點外賣吧。”他將東西塞了回去,決定把這些東西都給下一個來這兒打掃的鐘點工處理。

    [中原中也]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速凍餃子給我吧。”

    “容易爛,真的。”中原中也提醒道。

    “我知道。”[中原中也]給了他一個沒問題的眼神。

    他接過速凍餃子,一邊緩緩開口,“你知道織田作之助嗎?”

    這里的森鷗外和[太宰治]聊天的時候提過他。本來之前已經對那人的故事不感興趣了,但現在見到了另一個自己,走上另一個道路的自己,[中原中也]的直覺又告訴他,那人應該是個關鍵人物。只是不知道這兩個世界里的他有什么不同。

    中原中也拿著手機翻看有沒有工作短信,點點頭:“知道,之前他也是Mafia的成員。”

    “他在我那邊是偵探社的成員——你能給我講講他嗎?”

    是什么改變了他的前進軌跡,讓他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嘛……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和他不熟,只偶爾喝酒的時候遇到。但他不太愛說話,所以也沒什么交流。”中原中也坐到沙發上,艱難的搜刮著有關對方的記憶,

    “不過他和太宰治是朋友,我和他唯一一次私下交流,是太宰治和一個極其難纏的合作對象喝酒把胃病喝犯了,他回Mafia正好碰到了我,說太宰治死活不肯去醫院。”

    [中原中也]將水慢慢燒開:“那他現在還在Mafia嗎?”

    “不在。”中原中也有些惋惜,“他已經去世很久了。”

    “……他是怎么死的?”

    “據說是和敵人首領同歸于盡死的,”中原中也的身體陷入柔軟的沙發,“當時我被外調了并不知道具體情況,回來的時候太宰治又叛逃了,根本沒功夫再去關注。”

    “他是個好人,作為Mafia的底層人員,雖然薪水不高,但他收養了好些孤兒。”中原中也又想起來,有人說他收養的孤兒也死了,這可真是……“他的確更適合偵探社。”

    Mafia不適合性子溫吞又慈悲的人,容易被吃的渣也不剩。

    中原中也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了。他把他應該知道的說了出來,但其余的未被證實但他已經猜到的真相,也就不必再說了。

    比如織田作的死有森鷗外的默許。

    再比如太宰治的叛逃就是森鷗外想要的結果。

    不過他剛猜出來的那天夜里,他就去太宰治家,把睡眼惺忪生無可戀的太宰治從被窩里拽出來,看著他的雞窩頭十分憐憫的說:“我沒那么容易死,森先生也肯定舍不得我死,你別有心理陰影。”

    但太宰治看上去完全沒有被安慰到,咬牙切齒道:“我謝謝你哈,你可真會安慰人。”

    本來已經快釋懷了,這混蛋蛞蝓偏要大半夜把他喊醒了往他心上插刀。

    中原中也則是拍了拍他的肩,表示你要堅強。

    [中原中也]把餃子沿著鍋邊滑入燒沸騰的水中,他知道事情肯定沒有剛剛中原中也說的那么簡單,但具體來龍去脈總算理順了。

    自己那個世界的織田作之助還是幸運多了,最起碼還活著。

    而從頭到尾,中原中也都沒有疑惑自己為什么要忽然問“織田作之助”的事情,這其實已經是一種默認,默認這個死去已久的人在一切的開端之初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第五十六章

    中原中也坐在桌邊, 一邊吃著現成的煮好的餃子,一邊看著手機。作為一個不會做飯的人, 在經歷數次炸了廚房的事件后,他已經完全放棄了這方面的技能培訓。

    太宰治曾經有幸觀摩過他菜的成品,并贊嘆道:“這巧克力抄肉做的真不錯。”

    “我沒放巧克力。”中原中也無語。

    “聽不出來我在損你嗎?”

    “滾!”

    忙活了半天成功浪費了一斤豬肉,當時他郁悶了整整五分鐘,然后硬逼著太宰治吃了一口,看著對方扭曲的臉,心情才變得暢快起來。

    [中原中也]是真的餓, 他除了執行特別艱難的任務,平時都是很挑的, 但今天連吃了兩碗沒什么味道的餃子。

    “有醫療箱嗎, 我想換一下傷口上的藥。”

    吃飽了, 神經也松懈下來, 本來只是隱隱作痛的傷口就占據了大部分的感知覺, 變得難以忍受起來。他是一個很能夠忍痛的人,但這并不代表他被人砍了一刀后,感受到的疼痛就會比旁人少。

    “有, 我去拿給你。”中原中也點點頭。

    而[太宰治]此刻正半死不活地躺在醫院的床上思考人生,太宰治則坐在他旁邊打游戲打的起勁。

    “你會后悔嗎?”[太宰治]問。

    太宰治摁游戲機按鍵的手都要按起飛了, 頭也不抬:“你要懺悔?”

    “當初如果你發現的早一點,織田作也許就不用死了。”

    “對, 我喜歡吃肉桂, 死了的橘子飛的比魚快。”

    “你現在真的快樂嗎?”

    “我真的不餓。”

    “……”[太宰治]嘴角抽搐,眼前一陣兒一陣兒的發黑, “你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剛剛早就把對面打死了。”

    “我知道你看見了, 我逗你玩呢。”太宰治見被拆穿也不裝了,無辜聳肩,笑得像一只不懷好意的卷毛狐貍。

    “你這么快就不在乎了?”

    “我當然在乎,但那是我的事情,你為什么要在乎?”太宰治把游戲機放到一邊,然后拿出一把匕首甩了漂亮的刀花,開始削蘋果,“他又不是你朋友。”

    “……”

    “還是說你覺得你就是我?”

    “當然不是。”[太宰治]果斷回絕。

    太宰治又說:“你只是看見了我所經歷的故事,但實際上,你所在世界的那個織田作和你什么關系都沒有。他沒有陪你喝過酒,沒有把你當成小孩一樣哄,更沒有死在你的懷里。”

    “他的一切都與你無關。”

    “你不是我,他也不是你從我記憶中看到的那個織田作,你不該把這些情感放在你的世界的織田作身上。”

    [太宰治]啞口無言。

    “我以為你知道。”被削成很長一串的蘋果皮斷開,掉進垃圾桶,太宰治沒什么情緒的說。

    “我的確知道。”[太宰治]將對方剛剛隨手放在一旁的游戲機拿起來,屏幕還沒有熄滅,上面是大大的victory,

    “但一開始,我只是想試著改變一下他的命運,并沒有想要付出什么代價,我還沒有那么無私。”

    “但是后來,我改變了更多人的。旗會的人活下來了,本該死去的孤兒活下來了,芥川去了偵探社,他的肺病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了……”[太宰治]苦澀的笑了笑,“我才意識到,我已經沒有辦法停下來了。”

    他已經知道了一切,他怎么可能還讓[中原中也]去面對那些支離破碎的尸體,見證親近之人的死亡。

    他也不可能讓芥川待在Mafia繼續茍延殘喘。在這個世界,芥川已經完全把Mafia當成了自己的家,是不可能離開的。但在他的世界,一切還未發生。

    ……

    他改變了太多,多到他無法置身事外,再也不能輕易地說一句我不在乎就放任一切毀掉。

    “所以造成如今這個局面的,是你的貪婪。”太宰治撐著下巴,“看來人類是永遠學不會滿足了,欲望永無止境啊。”

    “別說的好像你不是人一樣。”[太宰治]沒好氣地說。

    “嗯,所以我也不能免俗。”太宰治坦然承認。

    “如果有一個機會改變一切,難道你們會什么都不做嗎?”

    “旗會對于中也,和織田作對于我一樣,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但這個世界上并沒有如果,所以有些事情只能被留在過去,不甘心也只能這樣。”

    太宰治將削好的蘋果劈開,一人一半,大的那一半遞給了滿手繃帶慘兮兮的家伙。倒不是因為可憐或者好心,只是剛剛已經吃了晚飯不太餓,但嘴里總想嚼一點什么東西。

    “我和中也從來沒有忘記過,但是關于他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中也不會被困在過去,我也必須跟上才行。”

    [太宰治]靠著枕頭,一邊吃蘋果一邊閉目養神:“我和你不一樣,他沒那么在乎我。”

    他只是平等的想救每一個同伴罷了。

    [太宰治]到現在都記得,他去參加[中原中也]成為干部的那場歡慶宴,所有人都圍著耀眼矚目的橘發少年。

    [中原中也]是很容易被愛上的那一種人,這是顯而易見的。

    張揚又紳士,長得好看,生活也精致,雖然看上去暴躁但內里很隨和……只要是個人都會覺得,[中原中也]被愛是天經地義的。所以他的身邊從不缺向他表達愛意的存在,男人,女人,胖子,瘦子,同伴,敵人,還有不懂事單純被外貌哄住了的小孩。

    但面對這些人,[中原中也]從來都是很溫和卻沒有一絲余地的拒絕。[太宰治]覺得這些人真是悲哀,愛上了一個壓根不知道愛是什么的家伙。

    他永遠生氣勃勃,永遠盡最大的努力救每一個人,平等的對待每一個生命。他愛這世間所有,但他愛太過平均,所以究其根本他誰都不愛。

    [中原中也]在他的宴會上開了一瓶很貴的酒分給大家,舉杯的時候他的目光看向在座的所有人。

    不出意外的,[太宰治]獲得了和周圍人一樣的待遇,那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間,和在座的每個人一樣——

    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

    太宰治打斷他的回憶:“你為什么覺得他不在乎?”

    “那你又是如何判定你對中原中也來說是特殊的呢?”[太宰治]反問,“你覺得你和森鷗外都要死了,他會先救誰?”

    “先救我。”太宰治毫不猶豫。

    他回答的太爽快,[太宰治]倒是愣住了,他本來以為對方會說全都救因為中也很厲害,或者不需要救因為森鷗外和太宰治不會讓自己陷入那樣的險境之類的話來繞過這個問題,

    “為什么?”

    太宰治笑的溫和:“因為他如果不選我,我會拉著整個Mafia還有他一起去死,說到做到。”

    “他必須選我,無論另一個對象是誰。”

    太宰治只是選擇做一個好人,本質上還是個瘋子,一個占有欲極強的偏執狂。他可以裝成陽光熱情的樣子,但那永遠不會成為他的本質。他永遠是一副溫柔的模樣,割開人類喉嚨的時候也是。

    [太宰治]看對方提及這個問題的時候快要變異成哥斯拉的可怕目光,冷笑了兩聲,決定在對方雷點上繼續大鵬展翅,“如果單純只論在中原中也心里的重要程度,你覺得你和旗會哪個重要?”

    太宰治笑瞇瞇,他知道[太宰治]的意圖。

    他說,“我不在意,也不想與死人爭高低。”

    他想,呵呵呵,回去生個悶氣,讓中原中也猜為什么。

    第五十七章

    “我要回去找中也了。”太宰治說, “你要不要一起走?”

    “……”

    [太宰治]睜開眼,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殘軀, 別說走路了,能不能爬都是一個問題。

    “你在說什么鬼話?”

    他沒好氣的問。

    太宰治聳肩:“人的潛能是無限的,你不試試怎么知道?”

    “你讓我在你身上捅兩個窟窿,也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潛能唄。”[太宰治]皮笑肉不笑。

    太宰治裝作耳聾聽不見。

    他倆討厭對方嗎?

    肯定的。

    太聰明的人和太聰明的人在一起總會特別累,每一句話,每一次對視都可能有對方埋下的陷阱。本來上班就煩,下班了還要和另一個自己斗智斗勇, 這世界上可能沒有比這更讓人無語的事情了。

    他倆希望對方趕緊消失嗎?

    這個問題需要分情況討論。就像高中生數學最后大題的最后一問,總需要列個一二三乃至更多的假設, 然后得出不同的結論。

    首先, 我們需要先看這個消失是哪一種消失。

    如果是指從眼前消失, 那太宰治只想說, 立刻, 馬上。雖然他一直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但他并不想從鏡子以外的地方看見這張臉。

    如果是指從世界上消失,那就又要再來一個分支, 是從太宰治所在的世界消失?還是從所有世界消失?如果是前者,那太宰治舉雙手贊成, 如果是后者,那大可不必。

    “你到底走不走, 我給你用黑布一裹, 沒人認得出來的。”太宰治說。

    就算好奇,也沒人敢問他——除了某個無良醫生, 但他此刻已經不在這里。

    [太宰治]此刻有點懷疑人生,外加身體虛弱腦子供不上血, 罕見的沒有嘴欠。

    “我走不動。”他說。

    太宰治撇嘴:“那沒辦法,我可不會背你。”

    幾分鐘后,醫護人員一臉茫然的看著一個被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人坐在輪椅上,被本該半死不活的太宰先生快樂的推走了。

    “那個黑塑料袋里是什么?”

    “你瞎啊,肯定是人啊。”

    “我知道是人!我是問是誰!”

    “你問我,我問誰?”醫生崩潰。

    想攔著,但不敢動,怕被這陰晴不定的主兒給弄死。

    [太宰治]眼前一片黑色,模模糊糊的光透過塑料袋照了進來,他簡直要被氣笑了,聲音如同輕飄飄的幽幽惡鬼:“挺新穎的方法嘛。”

    “我也這么覺得~”太宰治的聲音聽上去很愉悅,輕盈的踩著草地石階上的青苔,推著輪椅,輪子在地上拐了一個爽利的彎,咕嚕咕嚕就滑遠了。

    [太宰治]被他甩的頭暈,“你知道嗎,你這樣像拋尸的,而且是十分明顯的那種。”

    “嘛,別把自己幻想成尸體啊,你把我當成線,你是天上飛著的風箏不好嗎?”

    太宰治已經一只腳踩在輪椅的后面的底桿上,當成滑板單腳滑。

    “風箏最自由了。”

    [太宰治]沉默不語,估計是已經懶得說話了。

    路過的銀吃驚的看著他們,手里還捧著一束康乃馨花,本來是準備過來送給太宰治的:“太……太宰先生,不是說您傷危了嗎?”

    太宰治思考片刻,沒心沒肺笑道:“我騙他們的。”

    “嗯?”銀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原來如此,不愧是太宰先生。”

    她又將目光移向輪椅上被黑色塑料袋纏染成黑色木乃伊的人。

    “那……這是?”

    “木乃伊。”太宰治語氣肯定,“中也送給我的禮物,我帶著來醫院陪我,防止寂寞。”

    什么缺德事都推給中原中也就行,反正那家伙也不是什么腦回路正常的人,做出這種事情也不奇怪。

    “啊,這禮物可真是,真是……”銀想了半天,沒想出來有什么貼切的夸贊詞語,只能干巴巴道,“真是太棒了。”

    太宰治挑眉:“我也覺得。”

    “小銀。”

    “嗯?”

    “能借你的車用用嗎,路上的司機估計不會同意我帶個木乃伊上路。”

    “當然。”銀靦腆的笑了笑,在口罩下看不太清晰。

    “明天還你。”太宰治接過車鑰匙,揮揮手說了再見。

    “把塑料袋拿下來。”上車后[太宰治]坐在后面,沙啞著嗓子道。

    “你沒有手?”太宰治好整以暇,一點沒有幫忙的意思。

    “被紅葉大姐在手上劈了一劍。”骨頭估計都露出來了,雖然被處理過,但還是疼,尤其是不再流血之后,動都動不了。

    “哇哦。”太宰治這下倒是驚訝了,“你這都不死?”

    真難殺啊。

    即使不用異能,尾崎紅葉那一劍也是可以直接輕松把兩個疊在一起的人劈成兩半的。皮再厚也不能到這種程度啊。

    這和剛剛[太宰治]假惺惺的拿刀捅他被握住刀刃可不是一個等級。

    “她沒想殺我。”

    “哦。”太宰治有些失望,伸手把他身上的塑料袋慢悠悠的撕了下來,手指還不安分的戳了戳他臉上的傷,直到那雙比他多了幾分血意的眼眸微微睜開,沒什么情緒的看著他,他才回到駕駛座位上,“如果沒記錯,后面有醫療箱,要換個藥嗎?”

    “沒必要。”[太宰治]搖搖頭。[中原中也]當時處理的必然會比眼前的太宰治好,大可不必給自己找罪受。

    太宰治微微踩下了油門。

    他知道此刻的中原中也在哪兒。

    門鈴被按響的時候已經凌晨,[中原中也]正坐在沙發上喝剛出門買的咖啡,因為在醫院睡了一覺,做了些不太美好的夢,以至于他現在完全沒有睡意。

    中原中也讓他自便。他陪著這幾個人折騰許久,累到現在,實在是困了。

    [中原中也]打開門的時候,手上的咖啡還沒有放下。他大概知道來的是誰,結果也不出所料。

    三個人面面相覷,最后[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同時偏頭看向太宰治。

    “你還有什么事嗎?”兩人同時開口。

    準備吃瓜的太宰治:“……”

    怎么,他是不配站在這里嗎,難道這就是常說的三個人的感情總要有一個人先退出?還是說這倆人是在嫌棄他?

    “好吧,二位自便。”他嘆氣道,真是的,連看戲都不讓。

    太宰治走后,氣氛一下子冷了。

    “你一定要把我堵在門外嗎?”

    [太宰治]虛弱的靠著門框,幽怨道。

    [中原中也]錯開了身。

    他安靜的,緩慢的走進去,靠在剛剛中原中也坐過的沙發邊上,“有吃的嗎?”

    剛剛太宰治雖然把大的那一半蘋果給了他,但是那蘋果本來就小巧玲瓏一個,根本沒什么用。

    [中原中也]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默默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最后能吃的水餃已經被吃掉了,于是給他遞了一個買咖啡的時候順便買的蘋果。

    [太宰治]艱難的抬眸。

    挺好的,還是蘋果,而且還是沒削皮的。

    [中原中也]一看他那個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蘋果皮沒毒,你死不了。”

    然后他又后知后覺的想起,也許有毒才是[太宰治]所期待的。

    [太宰治]抬手向他展示了一下被包成粽子的兩只手:“你覺得這合適嗎?”

    [中原中也]冷了臉:“不然呢,讓我喂你吃?”

    [太宰治]憋屈了一會兒,知道這家伙肯定不會喂他,于是用兩只粽子手捧住了那顆蘋果,默默縮到一邊去咬了。

    [中原中也]等他慢悠悠啃完一整個蘋果,大概十幾分鐘,才開始說話:“客房在左邊,想睡覺去那兒。”

    “現在已經是凌晨,馬上就可以起來練太極拳了。”[太宰治]道。

    “那隨你。”

    [中原中也]無視了他,本來想要一個人安靜的喝咖啡,現在想來應該是不行,身邊這家伙是肯定避不開了。

    于是他又給了對方一個蘋果,自己在旁邊喝咖啡。

    [中原中也]本來以為經過和他的異面同位體這么一談,他會多一些話想和[太宰治]說,但直到面對面的時候,他發現他錯了,其實還是沒什么好說的。

    這個世界有很多事情不是談談就能解決的,它就沒法解決。

    交談無法解決,拳腳無法解決,時間沒法解決,遺忘沒法解決,最后和死亡一起帶進墳墓里。然后呢?然后它依然沒有解決,它只是被丟掉了,像垃圾被丟進垃圾桶一樣,沒了意義。

    接下來的一周,是很玄幻的一周。

    最起碼中原中也是這么覺得。

    每天早上一睜眼,以前幾個月見不到一面的太宰治就睡在他旁邊,把他抱在懷里,還時不時用那微卷的發蹭他的脖子,每次都抱的很緊,讓中原中也很不爽。

    真是的,抱這么緊是想干嘛?他又不會跑了。

    下了樓,[中原中也]出去已經買好了早飯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太宰治]則是坐在他的對面,兩人一言不發,各干各的事。

    上了班,一群人在討論木乃伊,據說是Mafia有人專門去埃及盜墓,盜出來最古老的,渾身都是黑色藤木纏繞的皇室木乃伊,送給自己在醫院生病的愛人。

    晚上回去,因為兩個是無業人員,一個有業但是愛遲到早退,所以每次他都是最后一個。

    回來的時候,太宰治在打游戲,另外兩個在神游天外修仙。

    然后太宰治見他回來了,眼睛就會亮起來,會拍拍旁邊的空位,“來啊來啊,打游戲。”

    這種日子他過了七天。

    溫馨中透著一絲怪異,怪異中透著一絲……

    還沒等他想到形容詞,睡在旁邊的太宰治便勾著他的下巴吻了上來。

    中原中也想,這家伙肯定剛剛吃了巧克力。

    第五十八章

    [中原中也]最近總是猛然之間眼前會一片漆黑, 意識全無,能感知的唯有耳邊非人類的, 如同怪物一樣嘶啞的鳴叫聲,只能站在原許久之后緩緩回過神。身體里那個家伙似乎要越來越不受控制。

    他在中原中也的家里已經待了七天,每一天都感覺到煎熬。并不是因為環境,而是因為內心的焦躁。焦躁到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只能泡著咖啡,在天臺的小桌旁坐著,看天上的星星。

    世界上有些浪漫的人說, 人在死后會成為星星。[中原中也]以前對此是不屑一顧的,他不信鬼神, 更不信這種荒誕而離奇的說法。但人心瞬息萬變, 他不再是一個小孩子, 于是他開始渴望變成星星, 想看著這座城市安寧平靜的存在下去。

    他想, 他果然還是不放心啊。

    [太宰治]總會在他喝咖啡喝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出現,坐在他的桌子對面也不說話,只是安靜的和他一起看天空。

    就像很多年前的夜晚, 兩個人任務的時候吵架了,可是又不能真的把對方扔在危險的地方自己走人。于是他們靠著同一棵樹, 樹隔開對方,他們抬頭看著天空, 有時候星星閃耀沒有月亮, 有時候又只有一輪孤月掛在天上。

    也許從來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在一起也會有這么安靜的時候。那樣的夜晚太過安靜, 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彼此。

    就像現在這樣。

    [中原中也]難得覺得茫然,因為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他可以殺死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敵人, 卻無法傷到那個居住在自己身體里的恐怖存在。

    [太宰治]忽然遞過來一顆糖。

    他回過去一個疑惑的目光。

    [太宰治]說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句話:“怕你忽然低血糖,暈在這兒我不想扶你。”

    這家伙原來一直看著他啊,可惜了,不是低血糖。不過[中原中也]不想浪費時間解釋,他去拿那顆糖,只是抬起手的時候,他再次聽見那些喧囂的,荒誕的聲音。

    他想,真是太吵了。

    [中原中也]再次慢慢陷入黑暗,閉眼之前,他想,人在臨死前會看見過往的一生,這句話是假的。他明明只看見了坐在自己對面的[太宰治]那張模糊的臉,一如既往的讓他心梗。

    但事實證明,他這個判斷有些問題。因為他再次醒了過來,在中原中也家中的客房里,而[太宰治]趴在他的床邊,好像是睡著了,但依然死死抓著他的手,抓得很用力,手臂已經有些麻木。

    七天的時間足以讓[太宰治]手上的傷口止血結痂,卻不足以讓它愈合。

    不用想都知道很疼,可[太宰治]還是有毛病一樣用了那么大的力氣。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動一下表示自己醒了的時候,[太宰治]感受到他的呼吸,率先抬起了頭。他有些愣住了,因為[太宰治]的眼睛里都是血絲。

    “你睡了三天。”他的聲音很沙啞,然后略帶嘲諷的又笑,“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呢。”

    [中原中也]盯著他握著自己手腕的手沉默了一會兒,[太宰治]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意識到了不對,默默松開了手。

    “你手上的傷口裂開了。”他提醒道。

    血透過紗布沾染在了[中原中也]的手腕上,新鮮的紅色極為刺眼,有些則是已經凝固了的暗紅色。

    [太宰治]慢慢解開紗布:“我知道。”

    [中原中也]又說:“他們兩個呢?”

    [太宰治]回答:“被我趕走了。”

    沒有任何辦法,也沒有任何問題。

    按正常方式檢查,[中原中也]的身體除了有些缺眠疲憊之外,并沒有問題。沒有低血糖,也沒有隱藏的疾病。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荒霸吐。

    但是為什么?[太宰治]不明白,明明這個世間的中原中也是沒事的。還是說,因為他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然后因為蝴蝶效應,另外的不該有的后果也產生了呢?

    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為什么是[中原中也],為什么偏偏一定是[中原中也]!!

    [太宰治]想大笑,喉嚨卻一點聲音發不出來。

    他將中原中也和太宰治趕出房間,他說他知道為什么了可以解決好一切。讓他們不要再進來。

    “最起碼我現在還活著。”[中原中也]說,“爛手機里的那些玩意兒不是說了嗎,我們在錯誤的空間,所以不會死。”

    他不太會說話,但他感覺現在[太宰治]快要把自己逼死了,所以干巴巴的說著一些不知所云的東西來安慰。他有一種感覺,自己昏迷這三天,[太宰治]不僅沒有睡覺,而且一點東西都沒有吃。

    “那回去以后呢?”[太宰治]問。

    [中原中也]想了想,最后有些無奈:“生死有命。”

    “我記得你不信命。”

    “我當然不信,只是隨便敷衍你一下罷了。”

    [太宰治]:“……”

    過了一會兒,[太宰治]又說:“我的人間失格在這里似乎無法對你身體里那個家伙生效,他的也是。”

    他不想去思考為什么之前在賭場的時候對[中原中也]是有用的,也不愿去承認他此刻確實迷茫。更不愿意去想,如果人間失格對荒霸吐一直不起作用,該怎么辦。

    所以他只能說,是人間失格失效了。

    很荒謬,但他說過的荒誕的話太多了,不缺這一句。

    [中原中也]忽然伸手,扯著他的衣領把他拉了過來,[太宰治]也順從照做。

    “這樣吧,太宰治,我們做個交易,你知道脫敏嗎?”

    [太宰治]自然是知道的,畢竟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跟著那個混球醫生了。

    脫敏,就是以醫學方面得特殊手段不斷的去接觸致敏物,從而讓過敏癥狀減輕,直至完全適應。

    簡單來說,就是不斷的去直面痛苦,直到對痛苦麻木。

    “我會不斷在你面前裝成死去的樣子,讓你能夠接受我的死。如果我成功了,作為醫藥費,你需要任勞任怨繼續在Mafia工作五十年。如果我失敗了,我允許你去我的墳墓前面跳舞,允許你處置我家里的所有藏酒。”[中原中也]說。

    [太宰治]只是死死盯著他:“你怎么判斷自己有沒有成功,為什么裝死會有墳墓,這么莫名其妙的話,中原中也你是不是有病?而且我憑什么要聽你的,你以為你是誰?腦子不好你就閉嘴吧!”

    說完這一串,還沒等[中原中也]回答,[太宰治]忽然開始劇烈的喘息,他捂著自己的脖子驀的跪下,瞳孔逐漸擴散開來。

    他過呼吸了。

    “太宰治,呼吸!”[中原中也]冷靜的上前扔開他掐自己脖子的手,“呼吸!”

    可[太宰治]什么也聽不見,他猛然撲上去,掐住了[中原中也]的脖子,肆無忌憚的發瘋道:“你閉嘴!”

    他說,“你給我閉嘴!”

    第五十九章

    他掐著[中原中也]的脖子劇烈的顫抖著, 剛剛那猛的一撲好像是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與其說是掐, 不如說只是虛虛的搭在對方的脖子上,不斷的重復著同樣意思的話:“閉嘴……你憑什么死,你不能死,閉嘴……”

    他努力的凝聚著視線,依然什么都看不清。他想要喘息,但身體不受控制,再努力也無法將自己從窒息中拯救出來。朦朧中想要回到誕生之初, 他不知道那時候是否有人在期待他的出現,但他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是最不痛苦的。不需要思考, 也不會受傷。

    “太宰治……你怎么……還好嗎……”

    [中原中也]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 他想要聽清對方在說什么, 可是無論他怎么嘗試, 還是不行。

    他是不是要死了?

    不對, 是[中原中也]要死了。

    什么世界級笑話,他還沒死呢,[中原中也]就要死了?

    [太宰治]覺得自己的意識分成了兩半, 一半在現實的窒息中痛苦不堪,掙扎不得, 卻想看清[中原中也]的臉。另一半在意識中慢慢沉入深海,不愿意再反抗, 只想要結束一切。

    明明被掐的是自己, 但[中原中也]覺得[太宰治]要比自己先一步窒息了,不論他怎么喊, 這家伙都聽不見,活像受了天大的刺激一樣。

    [中原中也]惡狠狠揍了他一拳, 這一拳他是用了力氣的,[太宰治]向后仰去,兀的吐出一口血,他死死按住對方的肩把人拖回來:“你冷靜點!太宰治你能不能聽見我說話?!”

    他已經幾乎是在吼了,可[太宰治]的眼神依舊是失焦的,像是陷入了某種夢魘。

    [中原中也]只能揮拳想給他再來一下看看能不能醒過來,但就在這時候,[太宰治]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沾血的嘴唇一張一合,似乎是想說些什么。

    [中原中也]看他終于有了反應,長舒一口氣,俯下身:“你說什么,我沒聽見。”

    [太宰治]的聲音微弱的像是夜晚從碎石間吹過的風,細碎而清晰。

    他說,“你不要死。”

    你不要死。

    你不要死。

    “……哈。”

    [中原中也]被這句話逗到了,他想說你也有今天,想笑,想嘲諷,想用他能想到的罪惡的的語言來問候這個人。可他的嘴角卻無法彎出對應的弧度,無論是向上還是向下,都是那樣蒼白而無力。

    就在他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表情的時候,[太宰治]本能的仰起頭,靠近他,將唇間的血印在他的額頭上。

    像是一個吻,一個很輕的吻。

    [中原中也]愣住了。

    [太宰治]輕聲問:“現在還會覺得惡心嗎?”

    他沉默不語,因為無法給出兩人都想要的答案。

    他做不到。

    “中也。”

    [太宰治]又喊他,

    “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依然是失焦的。

    無邊的混沌中,他的腦海里浮現的,是十六歲的[中原中也]。

    肆意張揚的少年蹲在敞開的窗戶邊,背景是干凈澄澈的蔚藍天空,和他眼睛一樣的顏色。風吹過他和太陽一樣絢爛的頭發。他低頭看著[太宰治],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他說:“我想去冒險,跳傘或者攀巖,我想在最高的懸崖跳水,想漂流過風浪最大的海。去最深的海溝飛過最高的山脈。太宰,你知道嗎,我的生命應該就是這樣的,在天空,或者是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他又說:“哪怕是死掉也無所謂,我永遠會在路上,最后變成蝴蝶?或者是啤酒杯上的一粒塵埃?那都無所謂。”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這樣的對話發生過嗎?還只是他又得到了另一個太宰治的記憶?[太宰治]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此刻什么都不重要。

    他只知道,無論是哪一個中原中也,都是灑脫的,自由的人,他不會永遠停在哪里。即使是Mafia,也只是他暫時憩息的家。那就走吧,先走吧,不要再困在這里了,不要再被困在[太宰治]身邊了。

    [太宰治]說:“帶我走。”

    去哪里都行,但是不可以一個人悄悄的死去,不要給他留遺言,更不要給他剩下回憶。

    [中原中也]看著他,透過夜幕看著他,有風在他們之間穿梭。月亮在夜的帷幕間游走,神明行走于世間,祂唱著哈利路亞,唱著禱告的羔羊頌。

    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垂憐我們。

    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垂憐我們。

    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賜給我們平安。

    [中原中也]對此只想說,神經病吧,滾,唱的什么鬼東西,聽不懂。

    但他愿意陪著[太宰治]把這場鬧劇繼續下去,暫時的將所有的隔閡扔在一邊,閉口不言真正的問題,只是放縱著暢想未來,就像窮人想象自己中了500萬彩票之后該怎么花一樣。

    他問,“Mafia怎么辦?”

    他們現在并不是可以說走就走的身份和年齡。

    “隨便,讓森先生死而復生,或者再選一個有能力的屬下,這些年我培養了不少有用的下屬。本來準備把那些野心太大的都埋了,現在可以緩緩。”[太宰治]說。

    [中原中也]又問:“有人追殺我們怎么辦?”

    離開Mafia,就意味著失去權力,以及無時無刻不在他身邊保護他的下屬。[太宰治]這些年將Mafia擴張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可怕地步,但與之相對應的就是他的敵人也多的離譜。

    有多少人祈求他的庇護,想要他活著,就有多少人被他算計過,恨不得啃食他的血肉。

    “中也保護我就好啊,這種事情你不應該早就熟能生巧了嗎?”[太宰治]說。

    “我的保護費是很貴的。”

    “Mafia的首領雖然不在乎錢,但這些年的積蓄還是非常非常可觀的,我可是有好大——一筆錢呢,能雇傭中也到你變成一個老頭子。”

    [中原中也]點頭,算接受了這個說法。

    “那你的那個朋友織田呢,還有中島敦。”他繼續問。

    [中原中也]看得出來,[太宰治]對這兩人都很看重,一個是朋友,一個是親眼看著慢慢成長的小孩。

    提到他們,[太宰治]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但也在幾秒后做出了回應。

    “織田作他……不是我的朋友,我們沒怎么見過的。”

    織田作是太宰治的朋友,但不是他的,而身為太宰治朋友的那個織田作已經死了。要是強行把感情放在自己那個世界的織田作身上,估計只會帶來困擾。

    偵探社的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就不要再去打擾了。

    “至于敦,他有森先生,不用擔心。”[太宰治]想起自己那位導師,心情有些復雜,但也多了幾分釋然,“他應該會對我的死感到很遺憾吧,這種遺憾會讓他好好對待敦的。”

    最起碼日后,他不會像這個世界的森鷗外設計死織田作一樣去傷害鏡花。

    “那問題解決了。”[中原中也]說。

    “我們也該清醒一點了。”[中原中也]又說。

    被用理論解決的問題從來不是真的被解決了。

    [太宰治]說把Mafia交給其他有能力的下屬。這就好像有人說,把叛徒全都揪出來殺掉,所有問題就都解決了,解決方案很直接很正確,但實際情況是,那些叛徒怎么才能找到?怎么確定全找到了?

    與此相似的,他們要如何確定那些下屬真的有這個實力?如何確認他能甘心成為組織的奴隸而不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而且不是每個人都像[太宰治]一樣,能一上任就得心應手的掌控組織,并且有[中原中也]把所有反對者的頭都給卸了。

    這需要時間,很多很多時間。

    但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而除此之外,還有那個他們默契的避而不談的最重要的問題。

    他安靜的看向[太宰治],對方此刻已經回復了過來,除了挨的那一拳的傷還在臉上流血。

    [太宰治]伸手把他額頭被吻上的血跡擦去:“你要當什么都沒有發生嗎?”

    [中原中也]沒有躲開:“就這樣吧,已經很晚……”

    “櫻井弦,很適合當下一任Mafia的首領。”[太宰治]打斷他,“我讓他接觸過首領的工作內容,很多次,并且指導過他。所以即使我忽然消失把Mafia交給他,他也不會束手無策。”

    “讓他接觸首領的工作?”[中原中也]皺眉,他記得這人在Mafia一直本本分分,沒什么特別出彩的地方,“為什么?”

    [太宰治]回答說:“不是最聰明,也不是最強,卻能讓其他人服從他。這是他的優勢,我看中的就是他這點。”

    [中原中也]:“……原來你還真想過死了之后Mafia怎么辦。”

    比預計中的稍微有了那么些人性。

    [太宰治]沉默了一會兒:“不是因為這個。”

    [中原中也]沒有插嘴,默默等待著下文。

    “我以前……時常在想,如果我們真的可以自由,真的離開了去其他地方,該做些什么準備。”

    幻想成為英雄的少年買了變身器。想要變成精靈的女孩背上了人造的翅膀。他們都知道不可能會實現,卻還是愿意為了想象中的那個未來做出實際的事情。

    [太宰治]也不能免俗。

    他一直在幻想,一直在期待。

    即使他知道,他所想象的一切永遠不會發生。

    第六十章

    [太宰治]抬頭, 天空中的繁星依然閃耀。

    低下頭,無盡的黑色似乎要將他吞沒。

    手機的屏幕不合時宜地亮起來, 恍了一下他的眼睛,隔了幾秒他才適應了這樣明亮的光線。屏幕上面只有機械性七個字來通知他:回歸進程,余三日。

    [中原中也]此刻也收到了同樣的消息,他懨懨地將手機塞回去,覺得礙眼又麻煩。

    還剩三天,距離一切終點的到來還剩三天。

    他們兩個必須做出決定,舍棄什么, 挽留什么。[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復雜又平靜, 可他自認為已經說了所有該說的話, 轉身離開。

    “中也。”[太宰治]出聲。他坐在地上, 似乎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手搭著膝蓋, 夜色氤氳中,一雙鳶色的眼眸居然隱隱泛出血色。

    不出所料,[中原中也]就像之前的千百次一樣, 如他所愿停了下來。

    他們都很清楚,只要[太宰治]開口, [中原中也]一定會為他停留。就像太陽會升起,星星會閃耀, 月亮有陰晴圓缺一樣, 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只要他說。

    只要他肯說。

    [太宰治]的嘴張張合合,陷入了名為自我的深淵, 他在掙扎,在和另一個自己爭執。

    他的心說, 讓他留下吧。

    他的心又說,你帶給他的不是只有痛苦嗎?

    “你很重要,中也。”腦子里兩個小人打架打了許久,互相揪對方頭發,逮著臉薅。打的天翻地覆,最后[太宰治]憋了這么句話出來。

    [中原中也]又被他氣笑了:“你喊我就想說這個?”

    他當然知道自己很重要,從小到大不管在哪兒,他都是組織里的王牌。要不是因為害怕被打死,想去挖Mafia墻角的人可太多了。

    畢竟這世上,誰不想要一個中原中也呢?

    “這不用你說,我知道。”[中原中也]一點面子不給的補充道。

    [太宰治]知道他理會錯了自己的意思,但他這次不想打個馬虎眼過去了。

    因為他要死了,更重要的是他感覺[中原中也]看上去也不是很能活的樣子。既然都要死了,那應該當個明白鬼。

    于是他說:“對我也很重要。”

    “……”

    [中原中也]一時間語塞,他沒想到這家伙能說出這種話來,一時間有些懷疑眼前這人是個假的。

    這么詭異的話是[太宰治]能說得出口的?

    他想,還是假的比較好。不然他會心軟的,他一定會心軟。但這樣繼續糾纏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我的愛恨都是亂糟糟的,愛讓我恐懼,恨讓我麻木,我什么都已經分不清。但是中也,不管出于什么樣的感情,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太宰治]的聲音在夜風中破碎,離得遠了就開始聽不清,給人以他在哽咽的錯覺,他一字一句,說得都非常痛苦艱難。

    “中也,你對于很多人來說,都很重要。”

    [中原中也]回以沉默,他停在那里,沒有離開,也沒有回頭。

    他在等[太宰治]繼續說下去,再來決定自己要不要停留。

    “我曾經希望,對你來說我是特殊的。”

    聽見這句話,[中原中也]將自己的拳頭攥的咯咯作響,心中的怒火已經壓制不住。

    “但我現在覺得,就這樣也很好。”

    額角青筋終于忍無可忍地暴起,無法克制的跳動著,[中原中也]徹底怒了。

    他回頭一把將[太宰治]從地上薅起來,海藍色的眼中蘊育著風暴,怒氣讓他的手和嘴唇都在發抖:“不是,太宰治你是不是有病?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沒有不在乎你!我沒有不在乎你!要是我不在意你,你踏馬的這顆漂亮的腦袋早就被我扭下來當陀螺抽了。是不是聽不懂人話,你是不是聽不懂!”

    不等[太宰治]做出反應,他一個頭錘上去,發出很響的一聲“砰”,霎時間兩個人都是眼前一黑,然后開始眼冒金星。

    其實[中原中也]本來想直接給拳頭的,但又怕這混蛋覺得自己揍他這么狠,肯定是心里恨他,索性傷敵一千自損一千,看誰頭更硬。

    這短短的幾秒他思考居然能思考到這一點,[中原中也]都有點佩服自己了。

    [太宰治]捂著額頭緩了許久,然后麻木道:“你寧愿傷害自己也要揍我,你還說真的不恨我?”

    本來就暴躁的不行的[中原中也]:“……”

    他的內心有一百只人虎奔騰而過,跑完之后一片狼藉,風在吹,草在搖,一切都很空曠。

    他忽然產生一種活著真沒意思的錯覺。

    作為一個007的社畜,他的上一任領導是個喜歡小女孩的變態,這一任領導是個自殺狂。

    自殺狂天天揪著花的花瓣問:“你說他到底在不在意我?”

    花說不在意,于是他開始發瘋。

    花為了不變禿頭,改口說在意,他又說花騙人,然后繼續發瘋。

    [中原中也]以前真的想問,你腦子是不是有病,一天天發瘋?

    現在他不想問了,因為他知道這家伙是真的有病,還病得不輕。

    領導有病也就算了,再回頭一看——

    老虎同事帶著他的小女孩跑路了,檸檬頭拿著炸彈把自家辦公大樓炸了,秘書在和他哥演《不和你走的一百個原因》,唯一還算靠譜的下屬穿上別家的衣服說:對不起其實我是間諜。

    [中原中也]兩眼一黑看不見Mafia的未來。

    越想越心酸。

    他忽然懶得揍太宰治了,只想躺著,等哪天控制不住荒霸吐了,吞個幾斤特制的炸藥,找個沒人的地方自爆。

    [太宰治]看他越來越陰沉的臉,大概也知道這家伙想到了什么,默默道:“其實我在Mafia平時工作挺認真的。”

    他那時候真的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在位期間,Mafia和吃了激素一樣,擴張的別提有多快了,是森先生和被森先生抹了脖子的先代見了都要為他鼓掌的程度。

    [中原中也]冷笑:“這就是你拽著我加班的理由?”

    “我以為你喜歡工作和加班。”

    “我那是尊重我的工作!誰會喜歡加班啊?”

    [太宰治]冷笑道:“所以你當時根本不是因為擔心我被綁匪劫走才留下,你是想要加班費?”

    “你加班那會兒怨氣比鬼都重,大姐頭看了都得繞道,哪個劫匪敢碰你啊,他想玩器官消消樂嗎?我擔心你個頭啊!”

    [中原中也]覺得這人真是不可理喻。加班不為了加班費,難道是為了和[太宰治]吵架嗎?

    他只是在工作中很有激情,但如果沒有工資那一切免談。

    就像有人學習認真,但如果好好學習得到的僅僅只是知識和成績,而對取得一份好的工資毫無幫助,那這學不上也罷。

    [太宰治]被他揪著,領子死死禁錮住脖子,有些喘不上氣,因為缺氧眼前有些模糊,但不妨礙他開口說話氣人。

    “呵呵呵,陪森先生加班的時候你可不是這么說的。”

    “那能一樣?”[中原中也]聽見這問題,只覺得自己也要跟著一起缺氧了,對待長輩和該死的搭檔怎么可能用同一種態度,“那我讓你閉嘴你不閉嘴,森先生讓你閉嘴你怎么就不說話了?”

    “哈。”[太宰治]對此不屑一顧,“所以他現在不在Mafia了,而你還在啊。”

    “你的意思是我還應該謝謝你?”

    “當然。”

    “……我去你的太宰治。”

    [中原中也]松開手,[太宰治]落到地上,疲憊的捂著脖子被勒出紅痕的地方。

    倆人各自看向一邊,默默平復著心情。

    過了一會兒,[中原中也]居高臨下地問:“所以太宰治,你覺得如果在乎一個人,我應該做到什么樣的地步?”

    “……”

    話題又回到了最初,但這次兩人都希望能得到正式的答案。

    [太宰治]抬起頭,看著那雙在夜色中,依然有著溫柔微光的藍色眼眸。想起好久之前自己溺于無人的海中,透過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到的天空。

    他說:“你應該在我身邊。”

    [中原中也]反駁,“可是你把我派遣出去,然后自己逃走了。”

    “那你應該來找我。”

    “你這是無理取鬧。”

    “可是那你回來了不是嗎,中也,不論如何你應該來我身邊。”

    [中原中也]按了按自己的額角太陽穴:“你知不知道你這家伙真的很煩?”

    “你總是這么說。”

    “因為你真的很煩。”

    倆人不勝其煩的又看了對方一眼,最后都被對方略顯狼狽的樣子給逗笑了,一邊笑,一邊又將視線從對方臉上移開。

    “那如果明天世界就要爆炸了怎么辦,我也必須在你身邊?”

    “是,一直在我身邊,直到一切結束。”

    “你不去當英雄了?”[中原中也]問,“這可是你好不容易才達到的,那個你所希望的世界。”

    織田作活著。

    旗會還在。

    芥川也沒有病入肺腑。

    “無名英雄這種事情……還是不適合我。”[太宰治]嘆氣道。

    “所以呢?”

    [中原中也]蹲下來,與[太宰治]平靜的對視,他們都在對方的瞳孔中看見一個小小的自己。

    無邊的,海的深藍,[太宰治]承認自己有那么一瞬間被蠱惑了。

    “所以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變成死掉的蝴蝶,變成啤酒杯上的一粒塵埃。

    世界的寂滅是我們旅途中最絢爛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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