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臺旁的動靜,站在宴會廳靠邊位置的萩原研二是不太聽得清也不太看得清的。
他雖然有相對于普通人更敏銳一些的觀察力,但沒有經過訓練,在黑暗中視物的能力、又或者在輕微的騷亂中辨別聲音的能力并不出色。
更何況,在這個藥物已經彌漫開一圈、讓靠近展臺的警察和偵探都因為它而半失去意識、又不至于直接昏迷暈倒的時候,沒有動靜反而比大動靜更奇怪,宴會廳外圈的賓客已經好奇、或者無措地開始竊竊私語。
嘈雜的響動在這種時候反而成為了怪盜的掩護。萩原研二直到那聲輕微的爆破聲響起時才終于捕捉到了展柜附近所發生的事情。
來不及思考“先前工藤君和中森警官一直都對著展柜虎視眈眈、到底是誰什么時候把爆/炸/物安裝在那上面的”這個問題,他不假思索地拔腿就往人群中擠、甚至顧不上身側的上辻祐希。
這是作為機動隊隊長的本能,這是爆/炸/物處理出身的警察聽到類似的聲音時的第一反應。他分辨出那個聲音只是微型的爆破,所能引發的結果大概僅僅是為了炸開那個被瓦倫丁炫耀過“可以防彈”的展柜玻璃外罩——
*
在他的身后,上辻無聲地做了個深呼吸。
萩原的這種本能總會觸發他的焦慮。
他以可怕的克制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這個過程甚至只花費了他十秒鐘的時間,但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聞到極其淡的血氣——握住自己左手的右手指甲在左手手背上撓出了一點血痕。
他當然知道萩原研二會很安全。這寬敞的廳堂內最危險的人是他,提供小型爆/破裝置的也是他……從拆除的能力上來說他遠遜于松田和萩原,但在設計和構造自己想要的成果上他有足夠的自信。
他知道先前的那一聲響動意味著玻璃外罩被成功破開。爆破裝置應該已經用盡了火藥、不會再有殘留的二次傷害,但他仍然不可避免地思考到了其他的方向:倘若這不是怪盜基德的表演現場、倘若那是極其危險的工作場合——會不會有一天,他所在意的那個人會就此消失不見、永遠從他的生命中離開?
坂口醫生曾經說過他的焦慮問題可能未來許多年后也會依然存在,藥物恐怕也不能給他提供多大的幫助,唯一的辦法只有靠環境和自我調節。
“a先生。”
在她的背后,悄然從宴會廳門處潛入的宮野明美喊了他一聲。
她這會兒關閉了變聲器,所以上辻輕松地辨認出這個聲音。他沒有回頭:“看來這邊應該快要亮燈了。”
宮野明美微微笑了笑:“是。我猜烏鴉和基德應該打算離開后再討論更多的問題。等諾亞方舟回來,我也需要離開了。”
“那是宮野志保研究出來的藥物嗎?”
“副產品。”宮野明美很少這樣有問必答,但這時候的易/容/面/具外掛著溫和的微笑,“可以讓人短暫地失去意識又不會徹底昏迷太久……在這期間很適合做些簡單的小動作——啊。”
在黑暗中停留了一段時間,燈光亮起時幾乎大部分人都因為刺目感而短暫地閉上了眼睛。兩名提前做好準備的怪盜片刻之后才摘下擋在眼前的黑色鏡片,而先前被藥物暫時迷惑了心智的警官和偵探們終于回過神來。
“啊——終于回來了,可惡!”諾亞方舟帶有回聲質感的少年音在廳堂里回蕩,“居然通過斷電來對付我!”
“不如說真虧這兩位怪盜能突破配電室那邊的守衛啊。”哈代還用手捂著眼睛,一邊驚嘆一邊吐槽,“次郎吉可是把你當做今天的王牌,所以特別拜托我多在那邊上幾道鎖呢。”
“我都看到了!”諾亞方舟氣哼哼地說,“是警官先生當中的內鬼做的壞事!”
“——比起這個。”工藤新一默默地環視周圍一圈被易容成同一張臉的人群,從衣著可以判斷這其中包含了搜查二課的警官、哈代·瓦倫丁本人以及鈴木次郎吉先生,還有一些事發時正在這附近的服務生——靠近的女士們倒是都逃過一劫,毛利蘭、鈴木園子以及一位穿著漂亮的長裙的女性這會兒都保留了自己的臉。
——而他們中間、曾經放置著珍貴的歐泊石的展臺上,那枚美麗的寶石已經不翼而飛。
中森警官顯然也為周圍的一圈面容迷惑了一瞬。但這會兒兩位怪盜還十分悠然地站在他們附近的圓桌上,所以目標相當明確。他高喊了一聲“基德”就沖著其中白色的那一位撲了過去。
然而,下一秒、“砰”的一聲,被他抓了個滿懷的“怪盜基德”猛然膨脹開來——這居然是一只相當仿真的充氣人偶,被抓住之后就迅速炸開。雖然沒什么傷害,但零零碎碎的布料卻還是灑了中森警官一身。
怪盜基德不知什么時候用假人替換了自己。
——另一邊,試圖抓住怪盜烏鴉的警官們同樣沒能成功。噙著微笑悠然站立的黑衣人只是打了個響指,他所站立的那張桌子上就驀然鋪開一層白色的煙霧,圍追堵截過去的警官先生們只感覺有輕柔的布料從手掌心溜走,再回過神來時黑衣的怪盜也同樣消失不見。
工藤新一:“……”
福至心靈,他想起當初顯然是學會了易容技巧的灰原榮子aka宮野明美。
各種線索一串聯,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仿佛被回旋鏢扎中的齜牙咧嘴的表情。
……灰原那家伙已經回日本了啊!
*
那邊的混亂之間,光速換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又換了張臉的黑羽快斗輕松地混入人群,并露出揚揚自得的笑容。
這次乍一看時間緊急、面對的還是天羅地網和前所未有的對手——但怪盜基德一如既往地拿下了勝利!
被妥帖裝好的寶石正在衣袋里輕輕晃蕩,他的對手們或者正在試圖尋找他的蹤跡(指工藤新一)、或者正氣急敗壞地大喊“基德一定沒逃遠快守住所有的大門”(指中森警官),而他本人卻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站在沒有人——
“!”
某種奇怪的感覺突然警醒了他。十七歲的少年倏然扭頭,正好看到一只朝自己伸過來的手。
他的大腦反應過來、身體也迅速反應過來,但身后的那個人顯然目標精準、毫無動搖,眼疾手快地“咔嚓”一聲——
黑羽快斗:“……”
他默默地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那只銀手銬。
——等等、等等,總之保持撲克臉……不對!這家伙不是島田那家伙的同行者嗎?
“我應該沒看錯?”半長發的年輕人臉上帶著柔和的微笑,言辭卻銳利得直擊人痛點,“基德先生?”
黑羽·怪盜基德本人沒錯·這會兒以防萬一(“一”特指工藤新一)頂了一張絕對和本體毫無相似之處的臉·快斗:“……你是誰啊,快點把我放開!”
——雖然語氣還是很囂張,但礙于心虛,他甚至不敢大聲說話,深怕招來這會兒還在場內的、極其敏感的某個名偵探。
“唔,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萩原研二,是警視廳警備部機動隊的成員,今天雖然只是受到瓦倫丁先生的邀請來旁觀這次的……活動、的賓客——”
在說到“活動”二字時,萩原彎起眼睛,看上去仿佛被這個詞語所逗樂了一瞬。
“——但,畢竟是警視廳的同僚,既然我有了確信的對象,也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黑羽快斗再度:“……”
他倒不是沒有脫身的辦法。這位警察先生帶過來的一看就是警視廳標配的手銬,他能輕松解開,也有辦法輕松……可能沒那么輕松地從這位警官先生的眼皮底子下逃脫,但他同樣還記得一件事情。
那是宮野志保給他的提醒——那就像是他臨行前一句漫不經心的提及,卻在這個時候鮮明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上辻……島田也會在瓦倫丁的邀請中出席。如果他帶了同伴,記得不管對誰下手都一定要避開他,不然——唔,我們的臨時隊友大概會當場倒戈也說不定哦。”
——最好的選擇當然是把還有剩余的迷藥給這個人來上一點,但這么做的后果可能有點嚴重……如果這時候只撬開手銬逃跑,他可能就不得不面對比預期中要更加多一些的追兵。
思維急轉之間,他迅速地掃了一眼周圍。同樣扮成普通人混在人群之間的老爸就在不遠處,看起來也已經注意到了他這里的困境。
——但在這個時候、當然不能和今晚對決的對象求助。這簡直是怪盜基德所面對的又一次大危機……但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狂跳、并非因為恐懼,而是興奮的躍躍欲試感。
他是如今的怪盜基德、唯一的那個怪盜基德。他是技藝精湛盜取財寶、極富創造性的藝術家,是敢于大膽地挑釁警方后從容地全身而退的魔術師——哪怕是面對現在的情況,他也仍然相信自己并非身處絕境。
——別忘記撲克臉。
他在心里默念。
*
平平無奇的年輕人抬起頭,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絲毫無疑問屬于月光下的魔術師的自信的笑容。
“哎呀、我還以為會是那位大偵探搶先找到我。”他往地上扔了一顆煙霧彈,在白霧升騰的同時迅速完成變裝——身著白衣的怪盜重現于人群眼前,而那只掛在他手腕上的銀手銬“咔嚓”一聲,掉落在地上。
“既然被發現了身份。那么這原本就是來自于挑戰者的饋贈……就由我再轉送給今晚最后的勝利者吧——怪盜基德已經達成目標,現在是我退場的時候了!”
他裝腔作勢地說完這一長串話,而后伸手,拋出一枚閃亮的東西——萩原研二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就沒能趕上眼疾手快地怪盜摸出魔術紙牌手槍、開槍射擊就在身后的玻璃落地窗的動作。
特殊材料制作的紙牌輕易地在玻璃窗上扎出一圈不大不小的面積,張揚的怪盜在回歸的人工智能將頭頂的聚光燈全數移到他頭上時伸出手、按住自己身后的玻璃。
“等——!”
“直升機注意!怪盜基德準備從三樓西側的窗戶方向逃脫!”
“啊!”
交錯的聲響中,大膽的小偷穿過碎裂的玻璃窗跳了出去。冬季的冷風從窗口吹拂進來,快速奔跑到窗口的工藤新一望著那只白色的鳥兒悠然展開翅膀、在空中滑行出一個漂亮的弧線的身影,然后嘆了口氣。
“直升機也能追一段路?”對搜查二課追擊怪盜基德的事跡不太熟悉的萩原以帶點疑問的語氣這么說。
“——追不上了。”工藤新一嘆息,“那個囂張的家伙……確實有時候非常有本事。”
他們兩個都默契地沒有提及基德潛入時必然存在的另一名同伙:工藤新一既然能猜到宮野志保回日本了,當然也能猜到這會兒宮野明美也在附近——他受到幫助良多,無法做出其他的選擇;萩原研二則是聽上辻提到過那位非常勇敢的宮野,他知道把那位女士牽扯進來或許會引發更多的麻煩。
“——還有怪盜烏鴉!所有人!檢查一下你們周圍有沒有不認識的陌生人——!”
中森警官還在大聲呼喊。
剛才趁著怪盜基德吸引注意力的時機迷暈一名服務生并飛快地替換掉他的身份還把人藏進一只餐車內的黑羽盜一無聲地笑了笑。
“——做得、很漂亮啊。”
他悄聲地、帶著點欣慰地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