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1 章
送回去的信會比他們快上一兩天回去, 就算這邊有什么情況,府里也能提前做好應對。
張家管事這么想著,但萬萬沒想到在自己的信送到之前, 自家老爺就已經動身往主城去了, 在路上完美地錯過。
他在清早城門開啟之后就等在了城門口, 等了不久, 就見到那位游太醫帶著他同行的護衛來了。
張家管事在晨光中遠遠地看著,見到游太醫這副行頭在太醫中看著不小,不過放在他們邊關來看, 他帶的護衛數量其實不算多,更讓他心安了幾分。
強龍不敵地頭蛇, 就算是過江龍, 到了他們的地盤也要乖乖低頭。
“游大人。”等到游天帶著人走到近前,張家管事立刻拱手向他行了一禮,原本想要自我介紹一番, 不過游天卻打斷了他, 說道, “別在這里堵著城門, 有什么事路上再說吧。”
“……是我思慮不周了,游大人說的是。”張家管事被噎了一下, 不過早就聽過這位游太醫的脾氣不好, 畢竟少年得志、醫術又高, 師門來歷也很不得了,脾氣大點是應該的。
他很快讓自己的人趕緊先走, 要回去總是他們帶路的。
不過在他想要轉身回自己馬車的時候, 游天卻叫住他,邀請道:“路途遙遠, 張管事上我的馬車來,先跟我說一說你們少將軍的情況吧。”
張家管事感到很是意外,還以為這位游大人對自己這么不客氣,之后也不會有多客氣呢,看來只是脾氣直來直去了些,在醫德方面卻是很有保證的。
他立刻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然后跟著游天一起上了他的馬車。
車隊行駛起來,城門守衛一早就已經被打過了招呼,知道今日游太醫要跟張家的管事離城去他們那邊給張少將軍看病,于是檢查過后很快放行。
而上了游天的馬車,張家管事才感覺到了這位御醫的榮寵跟奢侈,像他們坐的這輛馬車就是御賜的,寬敞不必說,而且里面的隔板還能移動,隨意更改一下就是一張可以在行進的時候躺臥的床,在車上還能隨時煮東西,游太醫身邊更是有一個藥童隨侍,半點不見在邊關的苦行。
而游天對這一切都是習以為常。在馬車里端起那藥童給他煮好的茶之后,就開始向張家管事詢問他們家少將軍是怎么受的傷,傷在何處,病情是如何發展的,眼下又到了怎么樣的程度?
張家管事因為一直有家中那邊傳來的書信,所以對他們家少將軍的傷情發展還是了解的,游天問什么他便答什么,都答上來了,讓游天有了個大致的了解。
說完之后覺得口渴,飲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發覺這茶水中含有淡淡的藥香,游天便說道:“這是我調來解乏的藥草茶。”
張家管事便夸贊了一番,見游天放下茶杯之后,當即就拿出了紙筆,在行進的馬車中開始寫下少將軍的傷情,這就先推敲起了治療解毒的藥方,看得張家管事心又再安定了幾分。
果然,游太醫就是一心過去給他們少將軍診治的,他個人并沒有懷什么其他的心思,此番前去之后,應當也不會引起什么麻煩。
他接人過去,等到了地方之后自然也是由他全權負責,這中間能少一事,他便多清閑幾分。
游天在寫藥方的時候,又向他問了他們城中府中的藥材庫存。
像張家這樣的無冕之王,他們自家存的藥材只怕比三城之中的藥房加起來都要全面珍稀,游天問了,發現自己要用的藥材那里大多都有之后,便更有了底。
陳松意扮作藥童待在馬車里,聽著他跟張家管事之間的交談,在決定以給張少將軍看診為借口過去的時候,她就跟小師叔說過,這不僅僅是借口,若是能夠救下張少將軍,那就一定要保住他。
他跟他的父親不一樣,如果他能清醒,就一定會站到殿下身邊,成為他們在那邊的可信之人,能夠更好地、和平地接替張軍龍的權力。
在前世,殿下能將事情和平演變,就少不了他在其中起作用。
車隊走的是直線,沿途并沒有發生什么,很是順利,他們也沒有在沿途的其他城池停留,走了幾天之后就抵達了目的地。
這一路過來原本是春耕的時候,可是因為先前的幾次襲擊事件,這個春耕時節就顯得冷清了很多,附近的村民都不在外久留,寧愿舍棄一些離得遠的農田,也不冒險離開家中。
這一路上,蕭應離就混在風雷寨的成員中,出自陳松意之手的偽裝很是穩固,而且效果十分好,即便是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也很難認出來。
對去到那邊之后要如何行動,他們有幾個方案,還沒有徹底作出決定。
留在那里的很大可能就是無垢教的那些人,按照陳松意的說法,那道人制造的那么多棋子當中,他自有重視的跟不重視的。
重視的,比如無垢圣母,不會輕易派她出來,而且一旦有什么威脅到她,他就會立刻派人去把她提前帶走。
不重視的,就像他們抓到的那兩個入侵者的,她跟游天審問過那兩人之后,從他們的嘴里實在挖不出什么信息,于是在離開之前就直接送他們兩人上了黃泉。
他們是死是活道人不會關心,而把他們繼續留著也沒有什么作用,這兩個人這次雖然沒有造成什么傷亡,可是在他們口中,陳松意跟游天卻是知道這兩人在得到力量之后犯下了什么惡行,殺死他們并不算濫殺無辜。
“若不是道人閉關,這次我們深入進去,找到無垢圣母也不會對上他,我也不會答應讓殿下你跟我們一起過去。”少女說的話猶如還回響在耳邊,“不過即便是如此,殿下你也要跟在我身邊,不要逞強,不要落單,在張少將軍醒來之前不要暴露身份。”
原本陳松意還只是讓他給自己一面金牌、讓她去見張少將軍一面,然而他提出自己要親自去,還問她“難道不是把我放在你眼皮底下更安心”,才讓她做出了退讓。
而她提出的要求蕭應離也全都答應了,路上確實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眼下終于順利地入了城,雖然跟其他城市一樣,這里也遭到過襲擊,不過他走在隊伍中觀察四周,便發現這里的百姓神情比其他城池更加放松,顯然受到的影響并沒有其他地方那么深。
入城之后,張家管事原本原本邀請游天住到將軍府去,而他隨行來的這些護衛就安排在驛站里,不過游天拒絕了。
“住在將軍府里麻煩,我就住在驛站好了。我來這里是為了給你們少將軍治傷,還想看一看這邊的藥材特產,你們準備好了直接來找我上門就是,我就不住過去了。”
而且張少將軍昏迷了這么久,府中肯定也是有高明的大夫一直在給他治療看顧的,不必游天直接住過去,張家管事聽了也只好作罷,安頓好他們之后,這就回往府中,稟報游太醫到來了。
驛站里,眾人各自被安排好了住處,自有天罡衛出去探查了城中的消息,然后回來向他們稟報:“張軍龍離開了。”
他不是暗中離開的,所以這個消息擺在明面上,很輕易就能探查到。
一聽到他不在城中,蕭應離跟陳松意交換了一個眼神,猜到了這是道人安排的那些行動之后的第二環。
放出那些人出去攪渾水,然后張軍龍便可以渾水摸魚。
而他的目標也再明確不過了。現在厲王不在主城,只有裴植坐鎮,對他來說沒有比現在更好的奪權時機,而表面上還有其他的理由讓他可以正當地入城。
“這是好事。”蕭應離道,“既然他不在,我們在城中就更方便行事。”
只要少將軍一旦醒來,兩人見過了,就可以悄無聲息地掌控這座城,反過來,可以幫助他們更輕易地在這里找到無垢圣母等人的下落。
“至于主城,那邊有裴軍師在,不必擔心。”
裴植跟他之間有特殊的信息傳遞渠道,他安插下去的眼線遍布各處,甚至能悄無聲息地在張軍龍治下活動不被發現,剛才的天罡衛出去就是找裴植安插在這里的人了解信息了,不然不會這么快就打聽到確切的信息回來。
所以蕭應離表面看著沒有離開過陳松意的視線,但他卻掌控了很多信息,比如裴植在襲擊中沒有受傷。放出去的那些風聲不過是用來引蛇出洞。
現在張軍龍這條蛇不就過去了?
這對主公跟軍師之間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行動,可是這般隔空配合,就為他們這一次突襲提供了絕佳的機會,陳松意對他們這般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配合默契再次感到了佩服。
而張家管事在回到府中、知道老爺不在之后,一時間就陷入了躊躇之中。
張軍龍府中的人并不多,在原配夫人過世以后他并沒有續弦,府中一應事務都是由管事去打理。
而在少將軍娶妻之后,府中的一部分事務就轉到了少夫人手中,但對張家管事來說,大部分時間他還是聽從老爺的吩咐,其余時間便是自己拿主意,很少跟少夫人打交道。
不過現在將軍不在府中,少將軍又還昏迷著,少夫人就是府中最有話事權的人了,要請游太醫來給少將軍看傷,怎么都是要先去和少夫人說一聲的。
“走吧,去見少夫人。”張家管事拿定了主意,這便起身去內宅找少夫人。
少夫人正在少將軍的房中,親手為他擦拭了手腳,又看過了他胸口那道過了這么久還在滲血的傷口,神色有些神不附體。
在聽到前去請游太醫的大管事回來之后,她的神思才像是立刻回到了身體里,眼中重新浮現出了亮光來。
“大管事回來了,游太醫也跟著他一起過來了嗎?”
自她夫君受傷之后,邊關所有的名醫都被請來了一遍,全都對治療她夫君的傷勢束手無策,甚至不能讓他醒過來。
她娘家請過來的大夫在給她夫君看過之后,對她悄悄地說了,“要是少將軍一直昏迷下去,怕是對他的腦子有所損傷,非得要想辦法讓他先醒過來才行。”
因此少婦人才非常急迫地想要請太醫過來,而這位游太醫醫術高明,人又正好在邊關,若不是公爹直接派了府中大管事過去,她都想要自己再派人去請他一請。
張家管事讓人通報完之后,很快就進入了內室。因為剛剛回來,風塵仆仆,所以沒有靠床上昏迷的少將軍太近,只是遠遠地站著跟少婦人回話。
“大管事回來了。”少夫人起了聲,待他很客氣,“你先前派人送回來的信上說游太醫過來了,不知道他此刻人在哪里?”
“回少夫人的話,我原本請游太醫直接到府上來,準備客苑給他住下,但游太醫拒絕了,眼下他人正在驛站。”張家管事回道,“將軍不在府中,我便想著來跟少婦人你說一聲,好派出馬車去請游太醫過來。”
他說完,又將回來路上游天就先十分用心地了解了少將軍的傷情、推敲了藥方的事同少夫人說了。
少夫人聞言大喜,“好,我們這便派馬車過去請游太醫。”
說完她又看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孔都消瘦了的夫君一眼,再向大管事道:“我親自去。”
她親自上門去請,這就顯出了將軍府對游天十足的重視,大管事自然也沒有什么要反對的。
很快,少夫人乘坐的馬車就出了將軍府網驛站去。到了驛站,張少夫人遞出了拜帖,在大堂有些焦急地等待著,很快便見到了洗漱之后換了一身太醫官袍的游天。
一見到他,張少夫人就忍不住站了起來,若只是看這位游太醫的臉,比她家中的弟弟還要年少幾分,可是看他身上的太醫官袍,那就是十足的有說服力了。
游天也是為此才特意換上官袍。
“游太醫。”張少夫人先前遞上的拜帖已經說明了她的身份,因此一見面便立刻向游天發出了邀請,請他去府上。
扮作藥童的陳松意背著小師叔的藥箱,跟在他身后看著張少夫人。
這又是一張熟悉的面孔,只不過比起她記憶中來,眼前的張少夫人也很是年輕。
她在邊關跟隨父兄征戰,偶爾也是會參加這些女眷的活動的。她跟其他的官家小姐沒有什么共同話題,倒是跟同樣出身將門、甚至也能領兵打仗的張少夫人投緣,每次見面張少夫人都是拉著她一起。
而現在張少夫人全副注意力都在小師叔身上,并沒有注意她。游天在等她說完之后就立刻道:“我知道了,事不宜遲,我們這就過去吧。”
張少夫人見他如此干脆,十分歡喜,這就走在了前面。
而前去將軍府,游天只能帶上扮成藥童的陳松意,護衛并沒有理由跟著一起去,所以蕭應離就跟其他人一起留在了驛站。
“張軍龍再瘋狂,與虎謀皮,也不可能將他們的洞窟埋在他家的花園下,永安侯他們此去應該是沒事的。”陳鐸跟厲王留在驛站中,兩人正好被安排到同一間房。
在被林玄先生用棋局改變了自家陣法,增添了幾種變化、完善了其中漏洞之后,陳鐸就迷上了這隱藏在棋盤上的陣法變化跟棋局廝殺。
厲王殿下作為當世最頂尖的統帥,自然也是戰陣較量的一把好手,所以兩人現在就在房間里擺上了棋盤開始對弈。
蕭應離執黑先行,在棋盤上落下一子之后,說道:“就是不知道以游太醫之能,多久能讓張少將軍醒來。”
陳鐸笑了一笑,說道:“不然我們來打賭?我賭不出三日。”
蕭應離回想了一下游天治病的戰績,一劑便愈、效如桴鼓也不在少數,何況他身邊還有善于用道術的陳松意,于是道:“那我就賭兩日吧。”
驛站離將軍府并不遠,兩人齊聚,下到不到一半的時候,陳松意就已經跟著游天進入了將軍府內院,見到了受傷之后昏迷至今的張少將軍。
同樣是年輕了十幾歲的張少將軍此刻看著還是青年的模樣,只不過因為受傷太久,傷口一直未愈,又一直沒有醒來,所以人看上去很是消瘦。
游天避開了兩邊行禮的婢女,直接上前去把張少將軍的脈,然后又解開了他身上染血的繃帶,檢查底下的傷口,陳松意跟在他身邊,跟著他查看張少將軍的癥狀。
“是尸毒。”游天說道,他在前往尋找怪疾的源頭之前就見過同樣的毒,“尸毒不解,所以他才會一直昏迷,傷口也無法愈合。”
張少夫人聽到“尸毒”兩個字,不由地揪緊了手中的帕子,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是不是沒有辦法……”
游天此時已經看過了前面給他看診的大夫留下的藥方,聞言抬頭看了過來,對臉色有些發白的張少夫人道:“可解,不過前面的大夫沒有徹底清除。”
他說著拿出了自己第一日上路就擬好的藥方,提筆在上面修改了一些用量,又刪改增添了一些新的藥材,然后向著陳松意傳音入密,對她說道:“如果用術配合藥,他今日就能醒來。”
他們現在爭分奪秒,可以說最缺的就是時間了,不過他不知道解除尸毒的術她會不會。
“我知道。”陳松意用同樣的方式回應了他,“我可以解,小師叔只要照我說的做就好。”
得了她的話,游天便不再猶豫,將藥方交給張少夫人之后,又對她報出了一堆施術儀式要用的材料。
醫術里便有一科是祝由科,只不過現在的大夫用到祝由術的人比較少,但這既然是游太醫要求的,那張少夫人就沒有懷疑。
很快,不管是施術需要的材料也好,還是游太醫給的藥方也好,全都準備好了。
原本彌漫著藥味的房間里擺上了神壇,點燃了香燭,本來拔除尸毒儀式并沒有這么復雜,這不過是要掩蓋陳松意的出手罷了。
游天自幼習武,按照她所說的儀式動作,腳踏七星,將動作做得十分漂亮,就算是曾經用過這一招的陳松意也自嘆不如。
在眾人的目光都齊聚在游天身上的時候,她迅速地畫好了符,然后交給了小師叔。
游天順手接過她遞過來的符和水,知道那符已經畫好了,便以快得看不清的動作接過替換,然后引火化入了水中,接著反身過去,將昏迷的張少將軍從床上半扶了起來,把這碗符水灌了下去。
盡管房中的張少夫人、大管事還有在這里服侍的大丫鬟看著這一幕全都十分地想說點什么,但因為牽系著他們少將軍的生死,所以沒有人敢發出聲音。
而等那碗符水喝下去之后,很快他們就看到少將軍胸口那三道一直沒有愈合的傷口處彌漫出陣陣黑煙,并散發出一股尸臭。
哪怕出身將門、自幼見的傷兵死人比旁人多,看到這一幕,張少夫人還是沒忍住后退了半步。
而在胸口那三道傷口冒出黑煙之后,張少將軍的口鼻處也同樣有什么東西鉆了出來。
陳松意的動作迅速,沒有讓他們多看,直接用方才裝符水的茶碗跟杯蓋一撥,將爬出來東西收到了碗中,然后又燒了一張符紙塞了進去。
眾人只聽見耳邊仿佛響起了一陣尖銳的叫聲,然后伴隨著什么燒焦的味道,這聲音消失了。
而下一刻,大管事看到一直昏迷的少將軍眼皮動了動,他還沒開口,離得更近的丫鬟就驚喜地對著少夫人道:“少將軍醒了!少夫人,少將軍醒了!”
在尸毒入體擴散之后,就一直沉淪在黑暗中,對周圍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的張少將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終于感到離自己遠去的聲音跟光線全都回來了。
他入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房間熟悉的床帳,聞到的除了藥味之味,不知為何還有一股香燭紙張焚燒的味道。
甚至他一吞咽,口中也有。
自己這是被喂了什么?
“夫君!夫君你醒了!”
張少夫人仍舊記得娘家請來的大夫對自己說的話,十分擔心自家夫君昏迷太久,神智有所損傷。
所以此刻見他醒來,她旁的什么都顧不得,只想確認他神智還清不清醒,又記不記得自己。
張少將軍還有游天撐著半坐在床上,聞言朝著自家夫人看去。
然后,他干裂的嘴唇動了動,用帶著疑惑的聲音叫出了自己夫人的名字,這才察覺到這房中除了她跟大管事還有丫鬟之外,還有兩個他不認識的人。
“這兩位是……”他感到自己的頭還在作痛,一說話就忍不住皺了皺眉,抬手去按,又道,“我這是怎么……”
游天把人放回了床上,朝陳松意伸手。
后者從他的藥箱中給他取出了金針,遞了過來。
游天便開始為張少將軍扎針,一邊幫他止痛一邊道:“少將軍醒了就好,在下太醫院院判游天。你此前受到襲擊,中了很麻煩的毒,昏迷多日,因此才感到頭痛不適,記憶模糊。現在尸毒拔除了,之后吃兩副藥,好好休養就好。”
隨著金針入體,張少將軍感到針刺的穴位中生出了陣陣氣感,順著經脈傳導,似乎疏通了他經絡中淤積的東西,讓他疼痛消除,神智漸漸清明起來。
見少將軍昏迷了那么久,游太醫一來只用了那么一陣功夫就把人救醒了,所有人都對他的醫術之高明感到了佩服。
而見夫君神智清明,只是受襲之后的記憶有些模糊,還能清醒地認人,張少夫人也松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松懈下來,她就感覺自己要站不住了。
一旁的丫鬟連忙把她扶住,拖了椅子來讓她坐下,少夫人才定神。
說話間,藥已經熬好了。
陳松意去將熬好的藥接了過來,端到了游天面前。
游天伸手端過,然后沒有動金針,讓張少將軍就這么把藥喝下。
“這藥可以鞏固元氣,清除余毒。”
張少將軍已經恢復了一些力氣,自己接過碗,將藥喝了下去。
藥一入肚,他立刻感到胸腹間升起了一股暖意,然后流淌向四肢百骸,經過了方才那些針感形成的氣流通過的地方,將那些淤堵又清刷了一遍,讓自己的神智也清明許多。
放下藥碗,他看清了這個把自己救回來的太醫。
只見他還是一副少年氣未脫的面孔,比自己的妻弟還要年少一些,原本張少將軍想要向他好好致謝,可是藥一落肚,沒多久他又感到自己眼皮沉了起來。
見他又要睡著,才看著他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眾人全都是心里一緊。
不過見游太醫起了他身上的金針,把人重新放倒,并不在意地道:“沒事,他現在需要多休息,睡到申時把他叫起來吃些東西再喝藥就行。”
一顆心又提起來的張少夫人跟大管事這才又放下心來,這就要請游太醫到外間去喝茶,略坐一坐。
至于這里剛才用過的儀式用品自然有人收拾。
陳松意于是背起了小師叔的藥箱,跟在他身后出來。
游天來到外間,在椅子上坐下立刻便有丫鬟上前來奉上了熱騰騰的毛巾,還有香茗茶點。
陳松意依舊侍立在他身后,盡職盡責地做著一個藥童。
游天用毛巾擦過了手,想到什么,又從有她手里拿過了藥箱,從里面取出了一個瓷瓶,叫丫鬟拿過去給張少夫人。
少夫人伸手接過,正感到有些疑惑,就聽游天道:“這是我調配的生肌藥膏,少將軍胸口留下的傷用這個止血生肌,很快就好。”
張少夫人已經徹底被他的醫術折服了。聞言倍感欣喜地將瓷瓶收下,向游天道謝。
見他的藥童還背著藥箱在他身后站著,便也命人去搬了凳子來讓他坐,然后向游天詢問道:“之后我們家少將軍養傷,不知還有什么要注意的?”
其實剛才那樣拔了毒之后,就等他自己恢復就行了,像張少將軍那樣的武將氣血旺盛又年輕,恢復起來很快。
只不過他們來這里,還有讓張少將軍跟厲王見一面的目的,因此游天想了想,道:“我這段時間會留在這里,每日都來府上給少將軍復診一次,其余的禁忌按尋常養傷來就行——傷口不要沾水,少吃發物,清淡飲食。”
“那真是太好了,謝過游太醫。”聽他之后每日還會來復診一次,張少夫人喜出望外。
他們今日就是為著給張少將軍拔毒,讓他清醒過來而來的,現在已經做完了,就沒有在此久留,很快游天便起身告辭。
張少夫人跟大管事齊齊出去相送,又在游天上馬車的時候,叫人奉上了診金。
診金是由陳松意接的,那蓋著紅布的托盤一入手,她就感到手上一沉。
而且透過紅布被風吹起的縫隙,陳松意見到了里面黃金特有的色澤跟光芒。
就這么一盤,怕是有五十兩不止,張少夫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出手闊綽。
她看了張少夫人一眼,少夫人對她笑了笑。
游太醫雖然性情高傲了些,但是醫術簡直如神,而且對病人也很是盡責,張少夫人非常希望能和他交好,于是對他身邊的這個藥童也很和煦。
不過,她朝著陳松意笑的時候,無意中目光就瞥見他的耳垂上好像有耳洞。
但當下張少夫人也沒有太在意,因為本朝就有風俗,生下兒子若是體弱,擔心養不大的,就會把他當女兒養,在耳垂上打個耳洞。
別說是眼前這個小藥童了,就是她的夫君小時候也打過,現在耳垂上還有一點印記。
而看著他們上了馬車離開,張大管事也是徹底放下了心頭大石。
少將軍醒了,身體能夠恢復如初,這是最大的好事,而游太醫來他們這里就真的只是應邀來治他們少將軍的傷,治好之后,在他們府中連停留都沒有多一刻,完全沒有要打探消息的意思,這是另一樁大好事。
大概等少將軍的傷徹底好了之后,他們就會離開吧。
游天跟陳松意是坐將軍府的馬車來的,眼下回去自然也是坐同一輛馬車。
趕車的是將軍府的車夫,兩人于是坐在馬車里,安靜的沒有交談。
游天的目光落在她拿上來的那一盤東西上,陳松意見了便揭開了紅布讓他看。
見到里面擺放的黃金,每一錠都有五兩,一共十錠,加在一起就是五十兩。
游天收過的診金低的只有一個饅頭,高的有黃金幾百兩,這五十兩放在他面前也只是讓他微微挑了挑眉,評價道:“張少夫人出手倒是闊綽。”
陳松意沒有說話。
張少夫人的娘家財產頗豐,是她的母親帶去又經營起來的,在她出嫁的時候給了她一筆十分可觀的嫁妝。
況且張家又是這西北三城的無冕之王,這點錢財對他們來說哪算什么。
馬車很快回到了驛站門口,游天跟陳松意下了車,車夫便趕著馬車回去。
而他們一回來,留在驛站中的人都吃了一驚,已經跟陳鐸下完了棋的蕭應離聽到動靜,從房中走了出來,站在二樓看著下方。
只見自己的天崗衛有些吃驚地問早早回來的兩人:“大人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難道是那位張少將軍不好了?
第 292 章
“人已經醒了。”
游天一眼便看出他們在想什么, 一邊進來一邊道。
醒了?那天罡衛合上了嘴,轉念一想也是。
游大人出手,就算是閻王爺也別想從他手里搶人, 哪會治不好中毒的張少將軍。
陳松意跟在游天身后進來, 看到一旁站著的驛站小吏, 見他滿眼驚嘆, 便知道小師叔的神醫名聲很快要在整個城中傳揚開了。
畢竟先前那么多大夫上門醫治,都對張少將軍的傷情束手無策,可游天過來不過半日, 人就已經清醒了,高下立見。
邊關的大夫不多, 醫術精湛的更少, 而邊關的氣候比起中原來又要更惡劣,生活在這里的人也更容易生病。
眼下有一個這么醫術精湛的太醫來到這里,城中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都是不會錯過的-
事實證明, 消息傳播得比她想的還要快。
他們從將軍府才回來不到片刻, 就有人派了車, 提了禮物上門來請了。
因為前面將軍府是派了大管事去請游太醫, 到了之后又是張少夫人親自來驛站請,所以這家也是少夫人親自來, 為的是請游天上門, 去給家中老夫人看診。
太醫這個群體, 在京中只需要給品級超然的大員請脈,至于其他人想請, 那就要看各位太醫的時間跟心情, 并不那么容易請到人上門。
而出于某些緣由,游天卻是來者不拒, 這讓登門來請的人家驚喜不已。
“真的?這位游太醫真那么好說話?”
“千真萬確!夫人我們也得趕快動身了,不然要等游太醫上門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快!快叫人備馬,我親自去!”
消息傳出之后,各家便都抓緊時間都來了。
驛站一時門庭若市,往來車馬絡繹不絕。
登門來請的人自然不會空手,帶來的禮物也快堆滿了驛站的半個空房。
游天人人都沒有拒之門外,依照順序給他們各家排好了登門的日子,自是皆大歡喜。
稍晚時候,將軍府。
張少將軍在拔除完尸毒,又再吃了兩副藥,終于徹底清醒過來,聽妻子講起自己受傷昏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他的胸口上過藥,依舊纏著繃帶,靠坐在床頭開口,微微皺眉:“父親眼下不在城中?”
在自己昏迷時發生的這么多事里,他最在意的就是這一樁。
“是。”張少夫人喂他喝完粥,看了一眼沒有再滲血的繃帶,思忖著游太醫調制的藥膏果然效果拔群,不知能不能請他多配幾瓶。
她倒是沒想直接管游天要方子,畢竟像這樣的方子都是人家的家傳秘方,在盛世可以憑它成為富裕之家,在亂世則可以憑它保命,大夫們對這些都是十分看重的,不輕易出讓。
將碗轉手交給旁邊站著的大丫鬟,張少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家夫君雖然氣色好轉,但依然消瘦的、帶著病容的面孔上。
見他沉思,張少夫人張口欲言,但眼中浮現出猶豫的光芒。
最終,她壓下了自己腦海中浮現出的念頭,只是說道:“夫君剛剛醒來,需得好好休養,不宜勞神。雖然這段時間邊關混亂,那些不知從何處來的暴徒四處襲擊,但父親身邊帶著好手,而且他又謹慎,應當是不會有事的。”
他這次情況會如此危急,就是因為當時沒有防備,在城中遭遇了那伙毒人,又因為近旁就是許多手無寸鐵的民眾,為了保護其中一對母子,這才被當胸抓了一記。被親兵送回來之后,當即就陷入了昏迷,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
“我曉得,這次是我大意。”張少將軍看向妻子,拍了拍她的手背,“讓夫人擔心了。”
“要躺下嗎?”張少夫人問,張少將軍也確實因為剛剛醒來還精力不濟,這便聽從夫人的話,由她再次扶著在床上躺下。
身體要恢復,確實多睡會更好,可張少將軍昏迷了這么久,早就已經睡夠了,眼下躺在床上,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于是張少夫人便坐在一旁陪他說話,言語間提及了驛站的熱鬧:“……游太醫不過才來一日,城里就熱鬧得像過年一樣。”
“怎么說?”張少將軍的傷口還有點痛,這樣躺著聽夫人說話倒是能夠分散注意力。
張少夫人看一眼他的傷口:“就是因為你醒來的消息傳出去了,現在人人都想請他到府上去一趟。”
她這樣一說,張少將軍就明白了,只說了一句:“邊關難熬。”
邊關難得有醫術高明的大夫,這位年輕的太醫一來就打響了名聲,自然是人人都想讓他去看一看。
求醫無可厚非,不過求醫的人一多就會生事端,他挑眉問道,“他們搶起來了?”
邊關的民風比中原更彪悍,為了搶一個看病的次序,大打出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張少夫人:“原也是有兩家想爭的,就是那岳家跟秦家。”
她說著,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樂的事,忍不住笑了一下。
見到妻子的笑容,知她對驛站中的沖突知道得一清二楚,張少將軍并不奇怪。
雖然她為了照顧自己,一直在府中沒有離開,可她想要知道的事,就算是足不出戶,也會有人報到面前來。
她樂了一陣才止住,方又說道:“這兩家平素也是掐尖要強的,撞到一起就要爭個先后,爭上頭了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這里說的旁人特指的就是他們張家了。
當然,那兩家并不敢在她公公面前放肆,只不過是不將她這個少夫人放在眼里。
張少夫人才嫁過來時,去秦家赴宴,親耳聽著這兩家的人說:“什么時候她把‘張少夫人’的那個‘少’字去掉了,才輪得到在我們面前擺譜,否則休想扯著虎皮當大旗,用張家的架勢來壓人。”
這話雖還不至于讓張少夫人大動肝火,卻也叫她把這兩家劃出了自己的交往核心外。
他們不想給她面子,她也不是非要他們這臉來抬身價。
此刻迎著夫君的目光,張少夫人繼續說:“他們兩家派去的人在驛站為了爭個先后打了起來,可誰知游太醫不僅醫術出眾,武功也了得,沒等那兩家刁奴大打出手,就先一手一個抓了起來,從二樓擲了下去。”
“噢?”躺在枕頭上的張少將軍眼中精光一閃,明顯被勾起了興趣,“他真這么做了?”
“是啊,不過游太醫上手極有分寸,摔斷胳膊腿的當場也給治了。”張少夫人道,“那兩家被當場鎮住,也不敢再造次。”
那兩家的名頭在城中固然有人買賬,可在游天面前就不那么好使了。
何況游天把人扔下去之后還放了話,但凡上門求醫者他都歡迎。
“……他說病人在他眼中不分貴賤,只講先來后到,可要是在他面前這樣爭得不成樣子,打擾了旁人看病,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張少夫人學完游天的話,還道,“這話聽著,把人從二樓扔下去,竟然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張少將軍聽完沉默了片刻,才道:“要是他不做太醫,而是去軍中統領一軍,怕也是一把好手。”
他先前雖中毒昏迷,清醒見著游天的時間短,但也察覺到這位游院判的不同尋常。
軍中奉行的是強者為尊,尤其是在厲王殿下治下的邊軍更是如此。
游天武功高明,又行事果斷,上來就是一招殺雞儆猴,既讓眾人知他底線,也讓城中的這些世家知他性情。
他這就是明晃晃的在宣告,他不是好惹的,這就像練兵,最快掌握一軍的辦法就是讓他們看到自己的強橫。
他來這么一手,看來就算不用他們張家出面,也能在這座城里如魚得水,無人敢犯。
不過,張少將軍還注意到了游天那句“病人在他眼中不分貴賤”,只要是上門求診,他都會接待。
張少將軍喃喃自語:“這么說來,不只是城中的顯貴人家他愿意治,那些尋常百姓他也愿意醫了?”
病癥這種事找上人,從來不會因為人的貧富貴賤而區別對待。
那些貧寒饑苦的人永遠比生活富足者更容易得病。
現在是知道有位神醫來到城中的人還不多,消息只流傳于這些富貴人家之間,但相信很快就會傳出去,那些久病無望的窮苦人家也會聽到了。
為了求生,他們會克服自己的恐懼,前往驛站找游天,求他治病。
如果像他說的那樣,他誰都會治,那說不定很快就要在他們這城里開一次義診了。
張少將軍想著他這么做的可能性有多高。
若是在游天先前待的那座城,想要調用醫藥跟人手應該都是輕而易舉,可來到這兒……再怎么說也是初來乍到。
身為醫者——就算是全天下身份最貴重的太醫,他身上積累的錢財也是不多的。
而且有時候,有些東西就算有錢也買不到。
想到這里,張少將軍明白張家可以幫游天做點什么以表示感謝了。
他對夫人道:“看來游太醫是打算在城中停留一段時間,除了給上門請他的人家看病,估計也有義診的心思。”
醫者懸壺濟世,為的只是精進醫術,消除世間的疑難雜癥而不求回報,這位游太醫更仿佛是將這一點踐行到了極致。
自己承了他的恩惠,因他不辭勞苦、披星戴月地趕過來才撿回了一條命,而張家又是東道主,于情于理都應當對他有所支持。
張少夫人暗道自己先前怎么沒有想到這一點,聞言露出欣喜之色:“我還苦惱光是那點診金不足以表達感激之情,不知該怎么謝游太醫,還是夫君你心思縝密,我這就讓人去安排。”
她站起身來,盤算著要義診,那就要采購一批藥材讓游太醫調用,也須安排些人手。
這些人手他們府中倒是就能出,而且就算府中不出人,以游太醫帶來的人數,應當也夠了。
張少將軍聽她思忖道,“就是不知游太醫開方看診的速度快不快……若是周圍的百姓都聞風而動,那么多人,他醫術再是精湛,怕也招架不住。”
張少將軍心中一動,開口道:“那就先去請城中那幾家藥堂的大夫來一趟,到時聯合坐診,也好為游太醫分擔。”
第 293 章
在陳松意跟隨游天進入將軍府治療張少將軍的毒傷時, 蕭應離也沒有只在驛站中等待。
他們來這里有兩個目的,一是趁張軍龍不在,將其獨子爭取到己方陣營, 第二則是來毀掉道人落在這里的棋子。
入城之后的一上午時間, 他所帶來的精銳已經迅速將觸手延伸下去, 與埋藏在這座城中的密探聯系上了。
消息以極快的速度被匯聚傳遞過來, 當陳松意跟游天回來時,厲王已經將城中的信息掌握得七七八八。
兩人一回到二樓,就去了厲王的房間。
蕭應離在一張紙上畫出了本城各顯貴人家的關系網, 見二人歸來,便停筆向兩人道:“回來了?張少將軍的傷勢如何?”
樓下的動靜雖然不小, 但他在這里專注于信息分析, 沒有聽清,于是便再向著兩人確認了一回。
“人清醒了。”在蕭應離面前,游天倒也不介意多答一次, “我們來得及時, 人不會有問題。”
蕭應離點了點頭, 目光又越過他看向站在他身邊的陳松意。
雖然她此刻還是做著藥童的打扮, 從眉眼到輪廓都和她原本的樣子相去甚遠,但蕭應離還是能從其中辨認出自己熟悉的影子。
而接觸到他的目光, 少女知道他想問什么, 上前一步用沒有修飾過的聲線說:“張少將軍所中的毒卻是有道術的痕跡。”
若是按照原本他們對張軍龍的猜測, 他已經跟劉洵的人勾結到了一起,這些人針對邊關諸城的襲擊在這里就只是走過場, 可能會死傷一些人, 但絕不可能讓他的獨子中毒昏迷,乃至危及性命。
“按照少夫人當時所說的情況, 應當是意外。”游天接口道,“恐怕是張軍龍自己也沒有預料到兒子會受傷。”
不過這樣一來,也就更顯出他的清白,讓他在這里的偽裝更加可信了。
蕭應離站在書桌后若有所思片刻,然后笑了起來,雖然他現在頂著的不是原本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孔,但這一笑的風度也依舊是大齊最年輕的王者的樣子。
收斂起笑容之后,他才道:“這倒也側面證明了一件事,張少᭙ꪶ 將軍對他父親的行事確實不知情。”
他們要把他拉攏到己方陣營中,不流血地接掌張家的這三座城,跟對手交換陣地,也就有了更大的把握。
“那之后要如何?”游天問完,又說了自己這幾日還要去給張少將軍復診,確保他盡快恢復的安排。
厲王聽完之后點了點頭,然后示意他們到自己面前的桌子邊來,在上面鋪開了另一張紙。
師叔侄二人見狀走了過去。
在幾人齊聚的房間外,樓道上正零散地待著幾個護衛,表面上看是三三兩兩在閑聊,實際上則是在戒備,防止有人靠近聽到里面的交談。
“這是……地圖?”陳松意一看到桌面上攤開的紙,就認出這是一張非常詳盡的地圖。
這張地圖將這座城的布局全部囊括在其中,精細到只應該出現在官府,而不是民間。
厲王“嗯”了一聲:“在你們去將軍府的時候,天崗衛去聯絡了城中的探子,收集了不少信息,比如先前的襲擊中損失幾何,死傷幾人,還匯報了張軍龍這些時日在城中的活動路線。”
游天聽到這話還沒特別大的反應,可陳松意聽了之后卻抬起頭來,看了蕭應離一眼。
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一碰上,不需要言語,厲王就接收到了她的所思,對她輕輕點頭。
陳松意收回目光,這些消息當然不是他們一來就能立刻查到的,這意味著在張軍龍還沒有暴露之前,這座城中就已經安插了人在監視他的。
——這樣縝密的布置,除了裴植,她不再做第二人想。
裴植之智謀,就算她多活兩世,也時常覺得欽佩。
她之所以能判定張軍龍與劉洵的人勾結,是因為前世經驗,可裴植卻純粹從整合的信息碎片判斷張軍龍的行事。
此刻,陳松意忍不住再一次在心中感慨,當時漕幫之行能夠遇到裴植,有小師叔研究他的性命實在是太好了。
她將思緒收了回來,見厲王那修長的手指點在了地圖上的一個位置,在上面一圈,說道:“先前張少將軍就是在這里被襲擊。”
師叔侄二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所指的地方,然后,他又在離此處更遠的地方圈了一圈。
那里是一座民宅。
二人都抬頭看向厲王,聽他說道:“這座宅子,張軍龍一個月里去過三次,每次出行都是獨自一人。”
“那院子里住著的是誰?”游天皺眉。
“不知道。”蕭應離收回了手,按在桌上,搖頭道。
能被安插在這里的探子都是裴植手下收集情報的一把好手,他們最是懂得自身的價值。
想要在張家勢力滲透的大城中扎根下來,不被他們發現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與其冒著風險打草驚蛇,不如先在外圍收集信息,等待下一步指令。
“這是正確的做法。”
聽到盯梢張軍龍的人沒有貿然去查探,陳松意也道,若是里面有劉洵的爪牙布下的陷阱,普通人一踏進去就會被抓到。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地圖上,落在那處宅院的位置,說道:“去查探的事就交給我吧。”
話音落下,厲王就道:“我和你一起去。”
沒有人反駁,就算是陳松意本人也點了點頭。
游天知道,這是因為師兄在她跟厲王身上留下了后手,可以說只要有厲王在身側,松意可以借用的力量就比原本要多上許多,就是一時對上老不死的,也能和他暫時打個平手。
而對天罡衛來說,他們也知道這世間也沒有什么地方比在永安侯身邊對殿下來說更安全。
哪怕他的外形再顯眼,再容易被人認出,她也有可以把它變成另一個人的神奇手段。
事情就此定下,陳松意跟厲王要行動并不等到入夜。
等到下午游天救了張少將軍的消息在城中一傳開,上門請他看診的人一來,動靜吸引全城的視線,兩人就按照探子收集回來的情報,前往張軍龍幾次獨自去往的那座小院。
兩人坐著普通百姓的打扮,盡管厲王身材過于高大這一點沒有辦法變化,陳松意還是找到了辦法。
她畫了一道符,用上了遮眼法,雖然沒有改變他的身形,但卻減少了他的存在感。
眼下,身穿粗布衣服,推著送水車的蕭應離仍是原本的身形,但不管是在誰看來都跟這座邊陲大城里最底層的販夫走卒沒什么兩樣,都是同樣的灰撲黯淡。
在他身旁,少女改了年輕婦人打扮,穿的同樣是灰暗的粗布衣裳,面容平凡,臉色有些蠟黃,一樣是走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樣子。
送水的板車進入了巷子,車轱轆轉動的聲音無比清晰,在來到一戶人家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
這戶人家的女主人原本挎著籃子正要出門,抬頭看到熟悉的板車停在家門口,目光在做著送水人打扮的蕭應離身上一掃,完全沒有認出他跟先前的送水人有什么區別。
見板車上的水桶,她立刻喜道:“今天送水的時間倒比往常早了些,給我家水缸裝滿吧,正好沒水了。”
蕭應離應了一聲,絲毫看不出是臨時上手接了這個偽裝,用女主人拎過來的桶裝了水就扁擔一挑,利落地朝著里面挑進去,給這家見底的水缸挑滿水。
送水的板車停在門口,而跟他一起進巷子來的陳松意已經不見了蹤影。
巷子盡頭,轉角一棵探出墻頭的茂盛大樹,枝葉仿佛被清風吹過動了動,然后樹杈上就憑空多了個籃子。
少女脫了灰撲撲的外衣,戴上了面具。
因為用刀太過顯眼,所以這次她并沒有帶上厲王送自己的那把刀,而是帶上了許久未曾動用的細針。
偽裝好之后,陳松意就從樹梢躍了下來,跳躍間翻過圍墻,進入了探子查看到的那座院子里。
在踏入院子之前,她就已經放出了自己的感知,在院中感應活人的生氣,然而這里并沒有活人的氣息。
她無聲落地,卻沒有因此放松警惕。
像在青龍山上遇到那些被祭煉出來的活尸傀儡,他們身上就沒有可以查探的生氣。
她指尖微動,下一刻就拈上三根細針,針尖銀芒一閃,腳步放輕,像貓一樣無聲地靠近了這座院子的主屋。
院子小的好處就是查看起來一覽無余,邊陲的風沙大,院子只要一日不掃,門窗上就能夠積下一層灰塵。
走到近前,陳松意抬手一揮,氣勁就像一陣風把門吹得自動打開,屋里的陳設出現在了她面前。
她心神二用,其中一份仍舊牽系在不遠處開始給第二家送水的蕭應離身上,而另一份就放在了眼前有些昏暗的主屋里。
戴著睚眥面具的少女邁過了門檻,腳踩在了地面上,眼睛在面具后掃視這間屋子,沒有從其中看出明顯的痕跡來。
不管是來過這里的人,還是住在這里的人,都沒有留下太過明顯的個人印記,如果是裴植手下的那些密探進來查看,多半也找不出什么問題。
可這次來的是她。
陳松意目光只是在這房間里掃了一圈,就鎖定了地上落下的一根頭發。
她指尖一動,收起了銀針,然后走了過去,拿起了這根頭發。
盯著這根頭發看了片刻,感應上面的氣息殘留之后,她便取出一張空白的黃紙。
將頭發放在紙上,然后提筆畫符。
符一成便自燃起來,化作縷縷青煙。
少女的雙眼盯著這陣青煙,煙氣在她面前漸漸彌漫成稀薄的幕墻。
這是她從師父那里新學回來的道術,可以依托物品回溯時間,看到物品的主人身上發生過的事。
在輕煙化成的幕墻后,陳松意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回到了這間屋子里還有人活動的時候。
第 294 章
盡到此刻她仍不知道自己撿到的頭發屬于誰, 但只要頭發的主人是在這間屋子里的,她就能看到他們曾經做了什么。
如同幻境般的回溯里,陳松意先后看到了幾幅畫面, 每個畫面里都有兩個人在屋里對坐, 一個是張軍龍, 另一個則是……
“閻修。”
她無聲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這個本應該在江南事發之后就被關進大牢, 同其他人一樣接受審判的幕僚,他在江南離奇地失去了蹤跡,此刻卻出現在了這里。
不必說, 他能從牢獄中離奇逃脫,定然是道人的手筆。
他也是他布下的一枚棋子, 而且是一枚好用的棋子。
道人在江南的布局被破, 就把這顆還有用的棋子帶了出來,放到了這里,看似信手落一子, 卻是補全了他手下的這些散棋在謀略跟大局上的缺失。
先前的那些分散襲擊, 背后有沒有閻修的影子?
張軍龍在兒子中毒昏迷的時候離開將軍府, 背后又有沒有閻修對時機的掌控?
更重要的是, 陳松意想到裴植跟他之間的關系。
兩人曾是師兄弟,若要在這世上找一個最熟悉裴植的人, 莫過于一直把他當成對手, 想要找機會擊敗他摧毀他的閻修了。
回溯的碎片在她眼前凝聚又散開, 陳松意只能看到畫面,卻聽不到他們在這里說什么。
她撿到的這根頭發大概是在這里服侍他們的下人掉的, 他所看到的畫面有限, 回溯起來得到的信息自然也有限。
而且他們離開已有幾日了,掉落的頭發跟本人的聯系不強, 再看下去也沒有什么必要。
陳松意于是趁著回溯的畫面沒有消散的時刻,在畫面中移動目光,迅速收集里面的細節。
張軍龍離開他的大本營,前往元帥府所在的主城,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趁著厲王不在,局勢又已經混亂,趁虛而入,奪下主城。
閻修自然不會留在這里,所以他們曾經會面的這座院子才會被廢棄。
張軍龍手下有著忠誠于他的軍隊,行的是陽謀,不需要從青龍寨過來的那些力量幫助。
自己等人要找的目標,顯然還停留在這里。
那些帶著失蹤的孩子跟血池里孕育出來的東西頭到邊關的無垢教徒,如果要找個地方藏身,等待道人的指令,應該不會待在城里。
他們或許跟閻修有聯系,但陳松意收集了留在這里的信息碎片,都沒有足夠強烈的關聯,無法追蹤到他們的所在。
今日在這里能得到的信息,顯然就只有閻修還活著這一點了。
還有便是確認了先前城中的密探報回來消息,城中沒有異常存在,也沒有人口憑空消失,沒有人在將軍府的庇護下使用障眼法,留在這里的人也幾乎不知道張軍龍跟他們的來往。
少女站在原地一揮手,眼前的畫面煙消云散,原本彌漫在空氣中的淡淡煙霧也消失了,眼前的屋子重新變回了昏暗的樣子。
她腳尖在地上一點,沒有驚起一絲波瀾的整個向后掠了出去。
隨著她退出房中,那打開的兩扇門也像是受了風的牽引,重新合上。
環視院子一周,確認剩下的幾處地方沒有什么值得探查的,而自己在這里耽擱的時間,厲王殿下應該已經把車上裝的水都送完了,陳松意于是原路返回。
她先躍回了枝葉茂密的樹上,把自己的面具摘下,重新穿上了外衣,又變回了跟著送水的車子一起進來的樣子。
在她換好衣服以后,車轱轆轉動的聲音也正好來到了下方。
她挽起籃子,像一片落葉一樣輕飄飄地落了下來,正好落在的推著板車過來的人身后。
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回到了身后,推著運水的板車的蕭應離稍稍停住腳步,在原地略等,便看到她跟了上來。
迎著他的目光,偽裝下的少女對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顯然她進去查探一趟雖然沒有危險,但也沒有太大的收獲,這個地方不是他們要找的目標根據地。
蕭應離對這個結果心中已經有所準備,兩人很快從巷道中穿行而出,去到了在這座城中以送水工的身份為掩飾的密探據點。
那里同樣是一座普通的民居,兩人進去之后將身上的衣服換回了他們原本的偽裝,之后才帶著這里的探子一早準備好的一些藥材,從這里出去,回往驛站。
回到驛站的時候,正好是游天收拾完那兩家在他面前大打出手的刁奴,讓剩下上門來請的人全都服服帖帖,按照先來后到接受他的安排,然后依次離開的時候。
游太醫同時派出了自己身邊的十幾號人去不同的藥堂買藥材,先前已經由兩撥人回來了,陳松意跟蕭應離出現倒也不惹眼。
不比其他不知情的人,見他們二人安全回來,游天卻是松了一口氣。
其實要不是他得在這里坐鎮,應付那些上門來求醫的人,他更想親自和少女一起去。
等送完這些登門求醫的人,游天回到了房間里第一句話便是問陳松意:“查探得如何?”
有沒有跟人交手?有沒有遭到襲擊跟抵抗?
陳松意放下背回來的那些用于掩飾的藥材,對看著自己的小師叔等人搖了搖頭:“那里只是張軍龍跟閻修見面的地方,里頭沒有留下什么線索。”
閻修這個名字聽起來很耳熟,游天心道,卻一時間沒有想起自己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
“是裴植的師弟,在江南漕幫的時候我們曾經交手。”陳松意提醒,幫助他回想起這個人是誰。
“想起來了。”游天道,“他不是應該已經死在江南了嗎?”
陳松意:“但現在看來,顯然并沒有。”
在驛站里呆了一整天,除了跟厲王下了幾局棋,其他什么也沒有幫上忙,甚至連在驛站里鬧事的人都被游天搶先一步,看著他一手一個扔下去的陳鐸不由得問:“那接下來該怎么查?”
“查賬目吧。”陳松意還沒回答自己年輕了許多的父親,厲王殿下的聲音便吸引走了眾人的注意。
她看向他,聽他說道,“既然確定了張軍龍跟這些人有所往來,那么一群人要在他的地盤安頓,總是會產生花銷的。”
張軍龍不想這些人鬧出太大的動靜叫人發現,就不能讓他們野蠻行事,殺人越貨。
他要給他們提供物資,賬目上就會有記錄。
陳鐸恍然:“查到賬目流向哪里,就知道那些人藏身何處了。”
厲王對他點了點頭,然后等著陳松意的表態。
陳松意輕聲道:“殿下的這個辦法好。”
在道人蒙蔽天機,讓她無法清晰推演他的棋子落在何處的情況下,查賬雖然要復雜一些,但結果卻可靠,而且指向明確。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要怎么去查張家的賬本。
正在這時,樓下又傳來了動靜,像是有人想闖進來,眾人頓時打住了話頭。
陳松意卻是心中一動,看向小師叔,對他說道:“是機會,我們下去看一看。”
游天沒有遲疑,立刻便走在前面推門出去,等下了樓來到驛站門口,就見到驛站的小吏正在阻攔一名衣著破舊的壯年男子。
這個男子身上背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婦人,在陳松意跟游天到來的時候正跪在地上,向這阻攔自己的驛站小吏哀求。
“……大人,求求你行行好,讓我背我娘進去見一見那位宮里來的太醫。我娘實在病得受不住了,看了所有的大夫都不見好,求求你就讓我進去……”
他老娘早早守寡,靠給人洗衣縫補把他拉扯大,他還沒讓她老人家享福一日,她就要不成了。
他耗盡家財,想要治好他娘的病,可是看了那么多大夫,花了那么多錢都沒有用,漢子原本都已經想要放棄了,但今天卻讓他聽到城中來了一位神醫。
這神醫治好了張少將軍的傷,那是將軍府請了多少大夫都沒有做到的事,這漢子一聽,一咬牙立刻回家中背了母親來。
這一整天,他就看著城中那些大戶人家的馬車絡繹不絕的朝驛站來,都是來請神醫上門看診的。
他看了許久,也看到了先前神醫把人扔出來的鬧劇,聽到了那位年輕的神醫說的話。
來上門求他醫治的病人不分貴賤,只分先來后到,他都愿意治,于是等到那些馬車都散盡了,他才下定了決心,背著自己的老母沖了進來。
可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那位來自宮里的太醫愿意給他們這些貧苦百姓留一條路,可驛站的小吏卻不愿意讓他進去。
“你說這些沒用,這是官家的驛站,哪是隨便能讓你們這些人進去的?”
“大人求求你……我不進去,大人能不能為我通報一聲,請那位大人出來給我娘看一看?”
小吏想到剛才游天一手一個扔人的架勢,并不敢接下這話。
可這男人在驛站門口跪著,而且眼看周圍的人聚集得越來越多,自己要是不答應,這些越來越響的聲音怕是也要擾了游大人的清靜。
就在跪在地上的漢子望眼欲穿的時候,他看到自己期待已久的身影從里面走了出來。
是他先前見過的那個穿著官袍的年輕太醫,身邊還跟著他的藥童,一出現就點燃了他的希望。
“大人……”跪在地上的漢子顫聲喊他,而游天來到他面前,目光直接落在了他背著上的瘦小婦人身上。
他先上手把脈,隨后松了手,對這個期盼地看著自己的漢子說道:“帶她進來吧。”
“是、是!”壯年漢子忙不跌地應聲,就要背著母親起來,卻因為兩腿跪得僵硬踉蹌了一下,還好被游太醫的藥童扶住了。
漢子連忙向他道謝,心臟急速跳動,一邊跟著游天往里走,一邊想著這個藥童看起來瘦瘦小小,可是力氣卻不小。
而等他們進去,外頭先前被他的聲音吸引過來的百姓一下就炸開了鍋:“嚯!這宮里來的太醫,竟真的答應給他娘治病了!”
他們可看得清楚,前面城里的富貴人家上門請他去看診,都是要老實排隊的,這張老三卻是帶著他娘直接進去了。
“那張老三的娘確實是病得不輕,看起來不能耽擱。”
“那你說我們要是病得嚴重的,找上門來,那大人醫不醫?”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就像草一樣在他們心中不可遏止的生長。
誰家沒有幾個生病的窮親戚?
別說是像這樣的名醫,就是在城中的普通大夫那里想看病抓藥也拿不出錢。
但若是像這個游太醫這樣不缺錢又心腸好的大夫,若是答應給他們醫治,怕是連診金都省了。
第 295 章
見游大人被驚動, 親自下來把這對母子放進驛站,先前阻攔的小吏連忙去安排了一間樓下的房間,指揮背他母親來的漢子把人安置在那處。
到了驛站的房間里, 平民百姓不能靠近, 瞬間周圍就安靜了下來, 游天給面色極差的老婦人診脈, 陳松意則看她的面相,思索先前的那一次觸機落在何處。
“她昏迷了幾日?先前吃過什么藥,藥方帶來了嗎?”
游天問完, 一旁滿臉忐忑的漢子就立刻應了一聲,隨后從懷里把先前大夫開的藥方都拿了出來遞給他。
游天一目十行地看過, 又結合方才把出的脈象定了藥方, 隨手抓過小吏呈上的紙幣,寫下藥方給了陳松意。
“去抓藥,煎好了拿過來, 我給她行針。”
陳松意一看藥方, 上面除了參須貴一些, 其余用的都是常用的藥材, 先前他們出去帶回來的那批正好抓得齊。
小師叔開方,顯然也是考慮到了普通人家的拮據, 她于是收起藥方立刻出去, 前去抓藥。
房間里除了背著母親來求救的漢子跟驛站小吏再沒有別人, 小吏擦了擦頭上的汗,想走卻又不敢, 怕游大人還有什么吩咐。
游大人帶來的那些護衛全都沒有過來, 小吏也明白,他的武力擺在那里, 無需擔心有人敢到他面前來行兇,但還是覺得若是有人過來分擔自己壓力就好了。
那漢子先前忐忑不已,等進到驛站來之后,見這位年輕的大人雖然威嚴,但卻進來便上手為自己的母親診治,而且反應同自己前頭求醫遇到的那些大夫不一樣,這令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希望。
城中的名醫他都背著自己的老母去見過,每一個診完他母親的脈都是搖頭,叫他放棄,快點回去準備后事,可游太醫卻沒有這樣說。
或許他是能治好自己母親的,起碼能讓她多活幾年,讓自己能盡孝。
就是不知道這來自宮中的太醫用藥會有多金貴,不過就算再金貴也好,他勒緊褲腰帶,也要給他老娘買上藥。
在他胡思亂想著,心里完全不踏實的時候,游天已經取出金針,準備給躺在床上的老婦人行針了。
他擼起她的袖子,看到底下那干瘦如柴的手臂,皺了皺眉,一邊下針一邊對旁邊不敢開口的漢子道:“你們來得太遲了,你娘的氣血虧損,幾乎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我只能保住她的性命,讓她多活幾年,卻不能讓她痊愈,你明白嗎?”
他醫術精湛,治得好很多疾病,但卻不是真的神仙,能把人救到什么程度,這點必須先跟來人說清楚。
松意還沒回來,游天一邊說著一邊想剛才她所說的機會在此是怎么個在法,就聽到撲通一聲,旁邊站著的漢子跪了下來,然后砰砰給自己磕頭:“我明白!小的明白!謝大人為我娘盡心醫治!”
城里的大夫都讓他回去準備后事,可這位年輕的大人卻說可以讓他娘多活幾年,這已經是他求都不敢求的奢望了,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游天看他一眼,滿意于他的知足,然后又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驛站小吏,小吏接收到這目光,立刻伸手去扶還跪在地上的人:“起來,大人給病人看診的時候要保持安靜,別打擾大人。”
原本還在磕頭的漢子聞言連忙止住了動作,借著小吏的一拽,自己也撐著膝蓋從地上站了起來。
房間里再無其他聲息,游天給躺在床上的老婦人施完了一套針法,又再換了一套,等陳松意端著煎好的藥進來的時候,原本沒有反應的老婦人眼睛眼皮顫動,睜開了眼睛。
等在一旁的漢子見狀,立刻激動地湊上前去,對著自己昏沉已久的老娘喊道:“娘!你醒了!”
老婦人剛剛醒過來,神智還有些模糊,但是卻認出了自己的兒子,牽動嘴角對他笑了笑,那笑容是如此的無力,可在漢子眼中卻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游天已經站起了身,把位置讓了出來。
那漢子握著他娘的手,從那枯萎的瘦小的手掌上感覺到了生命的熱度,不再像自己先前背他過來時那樣冰冷,而不等他再說什么,陳松意已經走了過來,要他讓開,自己好給清醒過來的老婦人喂藥。
漢子連忙起身退到一旁,看著這藥童給自己的老母熟練地喂藥,原本還想學一學他的手法,旁邊的游天卻已經叫住了他,把陳松意包好的那幾副藥跟藥方都給了他。
“這幾副藥拿回去,兩日喝一副,可以喝十日,喝完拿著藥方自己去藥鋪抓,一副——”游天大概換算了一下邊關的物價,才道,“一副大概十二文錢。三日后再送你母親來這里,我給她扎針,之后隔五日、七日再來一次,直到我說不用來為止。”
漢子連聲道謝,十二文錢一副藥,可以喝兩日,這藥錢已經比他預期的要便宜很多了,就算是現在的家里也能負擔得起。
他接過了那幾副藥,又把藥方珍之又珍地收好,然后小心地問游天:“那大人為我娘看診,診金要多少?”
游天看著給老婦人喂完藥的陳松意,再調整目光看向等待自己答案的男子,心念一動,開口道:“診金就不必了,砍兩捆柴送到這里,抵作藥錢吧。”
他看得出這漢子是個靠山吃飯的,有的是力氣,打兩捆柴對他來說不在話下,治了他娘的病卻一文不收,他怕是不能心安理得。
“兩捆柴就……”漢子自然是知道兩捆柴抵不上這藥錢,更抵不上診金,游大人讓他送兩捆柴來,是為了讓他不必不安。
他眼眶中生出了熱意,連忙低頭擦去淚水,說著自己一定把柴送到,而一旁站著的小吏則心中感慨,這人的運氣真是好,游大人對待他跟先前那兩家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陳松意這時候喂完了藥,端著碗起身走過來,來到游天身邊,像是替代自家大人向剛剛被施予了恩惠的漢子說道:“我家大人不在乎那些身外物,只想要治愈天下的疑難雜癥,你若是有心報答,找些稀奇古怪的病人或者山上的珍稀藥材來給他,才算投其所好。”
游太醫的喜好竟然是這樣嗎?
漢子跟小吏心中同時生出了這個念頭,而見游天沒有反駁他藥童的話,他們就知道果真是如此了。
隨即,他們心中生出了同樣的想法。
游天跟扮成自己藥童的少女對視一眼,都隱隱明白先前她所說的機會是什么了。
“義診,讓小師叔在城中舉辦義診。”一回到二樓,回到厲王等人面前,陳松意就立刻開口道,“先前在那兩家鬧起來的時候,小師叔就表現出了對待病患的態度,不分貴賤,只看他喜好,剛剛又救治了一個普通百姓,回頭會有更多人上門來求醫。到時要舉行一場義診順理成章,沒人覺得突兀,張家必定會自動提起幫忙籌備的事。”
“而我開義診不只是面向城中的病人,城外的我也要看。”游天道,“等今日我救治過的人回去,就會對同村的人提起驛站里有太醫愿意給他們看診,讓他們來碰運氣。而等張家提起,我會言明這對我來說不夠,我想醫治的是更多的怪疾,所以義診的影響需要擴散出去。到時,我們就可以借將軍府的勢,讓他們的人手到城外的村莊去,以尋找特殊病人的名義去搜尋目標。”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眾人一下便想明白了這樣做的好處。
厲王贊了一聲“妙”:“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一邊在外搜尋目標,一邊在內查找賬目流向,雙管齊下。”
“不錯。”眾人紛紛點頭,所以接下來就只要先等兩天,等事情發酵,等張家的人主動來提出籌備義診了。
驛站不能讓普通百姓停留,所以在扎完針喝完藥之后,那漢子就背著他的母親離開了。
這時夕陽還沒完全落下,驛站門口還有很多人在遠遠觀望,等著看方才背著母親進去的漢子什么時候出來。
等真見到人從里面出來的時候,他們立刻激動了起來:“出來了,出來了!”
“怎么樣,里面的太醫幫他給他娘治了病沒有?”
“隔得那么遠哪看得清!等他過來再問。”
眾人于是等著,等到他背著母親走出驛站有一段距離了才湊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問他方才在驛站里是怎么樣的境況。
“老三,剛剛那大官讓你進去,給你娘治病了嗎?他收了你多少錢?一定不少吧。”
“是啊,看那驛站的官兒剛剛那樣攔著你不讓進,還有那大官先前把人扔下來的樣子,怪嚇人的,你進去他們為難你沒有?”
被稱作張老三的漢子停下腳步,他背上的老娘裹在一件披風里。
這也是游大人剛才給的,為的是讓他老娘在回去的路上不會受風。
他迎著周圍這些好奇的目光,深吸一口氣,隨后才高聲道:“游大人沒收我錢!他給我娘治病,不但沒收我錢,還給了我幾天的藥,讓我過兩天再帶我娘回來,他再替她扎針。”
聞言眾人瞪大了眼睛:“你說真的?他能治好你娘,還不收你的錢?”
見他點頭,不少人證實了自己先前的猜測,果然要是敢找上這個年輕的太醫,不但能治好病,還可能從他手上得到便宜,于是連忙又問道:“那他說了要怎么樣的人去他才治嗎?是隨便什么人去都可以,還是要……”
張老三想起先前那藥童說的話,一邊背著老娘往家的方向走,一邊說:“我娘不能受風,要是想聽的話,我一邊走,一邊跟你們說。”
第 296 章
吳四通是住在白馬村的獵戶, 他們的村子得名于附近的一條白馬溝。
村子里能耕種的地很少,靠山吃飯的人家多,他也是其中之一。
吳家是軍戶, 生活在邊關的大多數人家都是軍戶, 一旦朝廷需要補充兵員, 他們就是最先被征調的人。
尤其在邊關, 跟草原王庭的戰事頻發,家中的成丁就少有能留在村里的。
吳四通是因為在戰場上傷了一只眼睛,所以才回了家。
離開朝生暮死的戰場之后, 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是滿意,所祈愿的也不過兩件事——
一是自家婆娘的病能治好, 二是朝廷能給他們分一些良種。
良種在邊關荒蕪的土地上也能穩定產糧食, 這樣即便只是耕不多的地,也能讓他們在春天不至于挨餓。
軍戶人家生下孩子以后也是軍籍,脫籍難說親難, 他們只希望如果哪一天能徹底打服了草原人, 將草原王庭的地也收歸大齊, 再也不用打仗, 可以允許他們脫籍就好了。
不過這也是祖祖輩輩都沒有實現的奢望,吳四通就不想了。
剛開春不久, 山上的動物餓了一個冬天, 全都瘦得不見幾兩肉, 吳四通上山一整天才拎著兩只干瘦的兔子下來,好在背后的籃筐里還挖了半筐的野貨, 回頭可以拿到城里去賣。
他們白馬村在張軍龍將軍統轄的城池周邊, 若是坐牛車進城只要兩個時辰,所以他們這些獵戶打獵豐收的時候, 也會拿一些到城里去賣。
今日回到村子里的時候,吳四通卻發現村子里熱鬧得有些反常。
他睜著獨眼,背著弓箭,拎著兩只斷氣的兔子,在入村的時候腳步頓了頓,然后才朝著熱鬧非凡的村口走去。
村口第一家就是張老三的家,他原本離開了村子去城里打拼,賺了好一番家業,還在城里買了房,等著成家后就把他娘接過去。
結果張大娘生了病,張老三為了給她治病,談好的親事吹了,城里置辦的房子也賣了,最后又帶著老娘搬回了村里。
村里的大家知道他們家的境況,也惋惜張大娘好不容易苦盡甘來,能依靠兒子過上好日子,卻被疾病纏上,所以在張老三上山砍柴打獵的時候,也會幫著照顧他娘一二。
但張家從來都是愁云慘淡的樣子,哪像今天如此喜慶,哪怕隔得挺遠了,吳四通也能聽見里面熱鬧的聲音。
他覺得稀奇:“老三背著他娘去城里看病,難道是在路上撿到錢了,這么開心。”
他想了想,也就提著手里的兔子朝著熱鬧非凡的張家走了過去。
等到擠進了門,真切地看到了里面的場景,吳四通著實驚了一下。
只見早已經病重昏沉,仿佛陷入彌留之際的張大娘裹著披風坐在堂屋里,雖然還看得出重病纏身的虧敗,但卻有了精神,還能跟來看她的年長婦人們說話。
吳四通一下就明白過來為什么張老三的笑容這么好,張家今天這么熱鬧。
城里的那些大夫,他也都是帶著自家婆娘去看過的,難道說城里來了新的名醫?
想到這里,吳四通的心一下子激動起來,對著正在跟人說話的張老三就喊了一聲“老三”。
張老三回過頭見了他,先是因為吳四通這一身剛從山上打獵回來,還沒回家就直接過來的樣子愣了一下,隨后回過神來,也喊了一聲“四通”。
“大娘這是……”吳四通拎著兔子來到了他面前,按耐不住地開口就直接問了最想知道的問題。
雖然張老三最初激動的心情已經在帶著他娘回來的路上,一路跟老娘說話的過程中消解了不少,可眼下還是忍不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對著吳四通道:“就算你眼下不來,等得了閑我也是要去你家跟你說的。”
吳四通屏住呼吸,用沒瞎的那只眼睛緊緊地盯著他,期待著他后面的話。
張老三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壓著激動道:“嫂子病說不定有得治了,我今日帶我娘去城里,聽說城里來了一位太醫,是來給少將軍治傷的。”
“然后呢?”吳四通有些緊張地問。
少將軍受傷這件事他們都是知道的,雖然不知傷得如何,可城里的大夫說是都去看過了,沒有好消息傳出來,那就是說明沒有起色。
他們在張家的治下當兵,跟隨著張將軍父子打仗,如果說邊關還有哪塊地方的人看厲王沒有那么神化,就是他們這幾城的人了。
眼下能有安寧平靜的生活,都是因為張將軍治軍有方,軍隊強大,讓草原人討不得便宜。
而引領他們的,就有少將軍。
張老三道:“我原本背著我娘先去了惠民堂,等到了車老大夫。可他對我娘的病也說束手無策,就在我背著我娘在城里打轉,不知該往哪兒去的時候,聽說那位新來的太醫一出手就治好了少將軍的傷,現在少將軍人已經清醒了。”
在他說話的時候,聚集在張家院子里的其他村民也都安靜下來,聽著張老三說具體過程。
剛才他們聽的只是他進了驛站,遇到了那位太醫,并沒有說前面的細節,眼下人人都聽得全神貫注。
“我心里就想,宮里來的太醫醫術如此高明,要是他能給我娘看一看,那一定……”
吳四通喃喃地接口:“一定手到擒來了。”而現在醒了過來,歪坐在椅子上跟村里幾個同樣年長的婦人說話的張大娘就是最好的證明。
張老三點頭,神色無比嘆服:“我看著城中那些權貴人家都親自上門,去驛站請那游大人,等到那些人都散去之后,我就一咬牙,背著我娘跪在驛站門口,求那里的小吏通融,讓我背我娘進去見一見游大人,求他給我娘看一看。”
張老三是有一股兇悍之氣的,不然平常百姓誰敢這樣跪到那些大官住的驛站門口去求?
眾人聽得一驚,當下就有人問道:“老三……那他們就這樣讓你進去了?不、不能吧。”
城里的官要是有這么好的心,那就奇怪了。
邊關的民風彪悍,在這里做官吏得更彪悍,心腸也更硬,才能壓制住他們。
張老三聽到聲音,轉過頭來,朝著聲音的方向笑了笑:“自然是沒有放我進去的。”
眾人覺得果然是這樣,然后又聽他說,“可是游大人親自下來了,他親自讓我背著我娘進去,給她把脈扎針,又讓他的藥童去給我娘抓藥煎藥。幾針下去,我娘就醒了,然后喝了藥,就有力氣和我說話了。”
雖然游大人說只能為他娘延續幾年壽數,但這比起其他大夫宣判的結果來已經好不知多少倍,所以張老三十分感激。
而他一路回來便在想著要怎么報答游大人,只是送兩捆柴回去肯定是不夠的,他想了許久,只覺得以游大人的秉性,自己能給他最好的回報,就是讓吳家嫂子去城里驛站,找游大人看診了。
“四通,嫂子的病看了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不如送她去城里讓游太醫看一看。”
張老三說完,不等吳四通說話就對著自家院子里聚集的眾人道,“游大人跟其他人不一樣,他眼中的病人從來不分貴賤,只要是疑難雜癥求到他面前,他都樂意一治。”
“你們若是有親戚跟我娘一樣,或是跟吳家嫂子一樣的,都可以去城里求游大人試一試。”
說到這里,張老三又添了一把火,“游大人給我娘看診,甚至沒有收我的診金。”
“這游大人竟這么好?”
“那真是高德大醫了!”
聽到張老三說這位太醫只治奇癥怪疾,還不收診費,他們這些身上只有些小病小痛、日常病癥的都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沒得個奇疾實在是可惜了。
張老三看他們的反應,只提醒道:“雖然游大人看病的條件是挑剔了些,可是對得了疑難雜癥的人來說,這就是活命的機會。大家要是有什么親戚癥狀如此的,不妨把消息告訴他們,過幾日我還要回城中,送我娘去游大人那里扎針,到時有人想去的話,就跟我同去。”
“好好,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我遠房侄女生了怪病也是很久了。他們家就這么一個女兒,愁得很,我明日就去一趟鄰村,把這個消息跟他們說一說。”
“我想一想,我娘家嫂子好像也有怪疾,我也回去問問。”
“對,老三好歹去見過那位大人,混過臉熟,你們有親戚想去求醫的,跟他一起去。”后面聽到消息過來,也聽了張老三說了全過程的村長發話了,“去一趟城里,就算那位游大人不給你們看,也可以去看看城里的其他大夫,再帶上些山貨去城里賣,也換些糧食回來。”
剛開春耕作,地里的糧食沒有那么快成熟,而過了一冬了,存的糧食也差不多吃完了,該去買一些回來。
這個時節又加上先前城里才遭過襲擊,襲擊的人還詭異得很,要入城還是一群人一起去才更有保障。
村長一開口,事情便這么定了,吳四通也心里謀劃起來。
到時要帶上硝好的皮毛去城里賣,賣了錢就帶妻子去求那位游大人,哪位大人不收診金,但藥費總是要的。
他心里有了計較,想了想把手里的兔子給了張老三一只。
他們母子倆回來得晚,家里估計沒準備什么吃的,難張羅晚飯。
可張老三哪能拿他的東西,于是再三推回去,最后還是吳四通硬把兔子塞到他手里,說:“之后我帶你嫂子進城去求游太醫,少不得還要指望你,你不收我心里不安。”
見推卻不過,張老三這才收了下來。
……
驛站里那位游太醫會給普通人治病,而且尤其樂意治一些疑難雜癥的消息像一陣微風在城中平民聚集的地方跟城外的幾個小村莊悄然吹過。
表面上沒有留下多少痕跡,可從第二天起卻陸陸續續有重癥難醫的普通百姓來到了驛站門外,求上了門。
游天的一日里除了按著排好的時間上門去給那些登門求診的權貴人家看診,就是接待求到驛站門外來的病人。
其中還接到了兩三個跟張少將軍一樣,在那日的襲擊時中毒的人。
等消息傳到在籌備藥材跟人手,準備聯合城中幾家藥堂,聯合舉辦幾場義診的張少夫人耳朵里,她高興于自己這兩日做的準備沒有白費,果然正中下懷。
張少將軍吃了幾天藥,又扎了兩回針,也能自己下床走動了,聽妻子說起游天已經開始給求到他面前的普通百姓看診之后,他便決定道:“明日便把帖子發出去,請幾家藥堂的大夫跟游太醫一起來府上商量舉辦義診的事吧。”
第 297 章
城中一共有三家藥堂, 分別是惠民堂,濟世堂跟百草堂。
三家都接到了來自將軍府的帖子。
“將軍府請我們過去?”
惠民堂,車老大夫年過古稀, 鶴發童顏, 現在的惠民堂主要坐診的是他的徒弟佟大夫, 他偶爾出面, 只是接診一些疑難病癥。
佟大夫也已經是獨當一面的杏林好手,可是站在師父面前,還是跟當藥童的時候一樣, 恭敬地垂手而立。
聽了師父的疑問,佟大夫說道:“不只請了我們, 另外兩家的大夫也都接到了帖子。”
這對他們來說倒也不稀奇, 因為當時少將軍中毒昏迷的時候,將軍府也是把三家乃至臨近兩城的大夫都請了個遍,連回了鄉下老家頤養天年的師父也被請了回來。
“可現在驛站里住的那位已經給少將軍拔了毒, 治好了他, 那將軍府現在還請我們過去做什么?”
佟大夫心里跟另外兩家的掌柜有著同樣的疑惑, 在師父面前就自然地說了出來。
車老大夫想了想, 順手接過弟子手上的帖子,翻開看了看, 然后一捋長須, 說道:“應該不是什么壞事, 少將軍請了咱們,那咱們就去吧。”
佟大夫看上去還想說點什么, 車老大夫把帖子放在茶幾上, 道,“此事多半跟驛站里那位有關, 另外兩家肯定也會去的。你們不是早想著要跟驛站里住的那位游太醫接觸一番,看看他的醫術究竟高明到什么地步,這不就是一個好機會嗎?”
機會好是好,佟大夫心道,可就怕不是什么友好的商榷。
畢竟他們這幾家的大夫當時去了將軍府,是使勁渾身解數也沒能讓少將軍恢復清醒。
再加上驛站這幾日的動靜,聽說他們這幾家藥堂的大夫治不好的病人都因為前兩天那個姓游的年輕太醫治了一個快要不行的老婦,不過半日就讓她活了過來,所以他們全都往驛站那邊蜂擁而去了。
游天也是來者不拒,通通接了下來,一面去城中的權貴人家出診,一面給這些病重的普通人診治,無論是醫術還是他的名聲都在城中節節攀升,完全蓋過了他們這幾家經營日久的藥堂。
另外兩家的掌柜在接到帖子之后,都已經私下來向他傳過話了。
他們三家在這里經營了這么多年,雖然偶有爭斗,但終究也還是利益一體的,這次接了帖子去赴將軍府的宴,如果是要跟驛站里那位對立起來,希望三家能夠統一戰線。
車老大夫看著徒弟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過也沒有點破。
在他看來,這次少將軍夫婦請他們去跟這位聲名鵲起的游大人一見,應當不是什么壞事。
少將軍跟少夫人從來不是因為醫者治不好他們,就要為難盡心救治的大夫,過后還要特意找這樣高明的太醫來下他們臉的性格。
車老大夫本人還對這位游大人的醫術十分感興趣,非常想知道在自己手上被診斷沒有活路的病人在他手上是怎么救過來的。
“別想太多,反正去看一看。”車老大夫站起了身,兩手負在身后慢悠悠地朝著外面走去,“少將軍和少夫人要我們過去做什么,等時候一到就知道了。”
聽著師父的尾音消失在門外,佟大夫也覺得確實是這個道理,在這里想再多都沒用,等到時去了不就全都知曉了?
驛站,張家的大管事親自來送請帖。
樓下算得上寬敞的大堂里,他跟游天一左一右坐在桌子的兩側,在離這里不遠的一樓房間里還有上門來求診的、被游天扎了針正在里頭等待的病人。
房間的門框上掛了門簾,從下方可以看得到里面好幾人走動忙碌的身影。
大管事朝著那個方向看去,看了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然后對著游天道:“游太醫懸壺濟世,城中的百姓病痛纏身求上門來,您也愿意給他們免費醫治。少將軍身體康建起來之后聽說了這件事,便和少夫人商議著我們將軍府也該出一份力,因此邀請了城中三家藥堂的幾位大夫一起到府上,想跟游大人一起聯合在城中舉辦幾場義診。”
盡管師侄早已經說了將軍府很快會有所行動,提出籌備義診這件事,但游天聽到大管事的話之后,還是配合地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噢?少將軍真有此意?”
“這是當然。”張管事聞言從袖子里取出了帖子,遞到了游天面前,道,“時間就定在明日午宴,而游大人正好要來為我家少將軍復診,復診之后正好就在府中與幾家藥堂的大夫一見。義診需要籌措的藥材跟人手,我家少夫人已經在令人準備了,幾家藥堂的大夫雖然在醫治疑難雜癥上力有不及,但處理日常病癥卻是不成問題的。”
他說著,看游天接過了帖子,又補充道,“游大人救人的條件,少將軍也有所耳聞,正是想讓大人來一治那些棘手病癥,普通的病人便可分流向那三家藥堂的大夫。這樣一來,既滿足大人的要求,又不耽誤百姓看診。游大人若是愿意應下,那就是我們城中百姓之福了。”
話說到這里,張管事覺得自己也已經把事情說清楚了,看游太醫的樣子應當是不會拒絕,于是起身告辭。
游天把人送到驛站門口,對他說道:“有少將軍少夫人在,才是城中百姓之福。張管事放心,只要城中那幾家藥堂沒問題,我這里也沒問題。”
“好,好。”張管事跟他同行過一陣,對游天的性情有所了解,知道他這樣說,十有八.九就是答應了。
本來籌備這義診也是為了他,另外幾家藥堂不過是陪襯,壓力完全不會落到他們身上。
這樣既得名聲又得實惠的好事,他們怎么會不配合呢?張管事覺得自己可以先回去同少將軍提一句——此事易成了。
張家的帖子如預想中到位,驛站中眾人自然是按照計劃行事。
明日將軍府一行,自然還是陳松意跟游天一起去。
張軍龍跟從無垢教出來的那群人往來的項目,有兩處著落的可能,其中一處是在將軍府。
但由于府中的賬目大部分交到了張少夫人手里,所以他還有可能走軍中的賬目。
“軍中對他來說更受他把控,不易叫人察覺。”作為掌軍之人,厲王清楚地知道要養起這么大一支駐軍,不管是軍糧還是軍備的賬目都不小,一點支出隱藏在其中不易發現。
他說道,“軍中這一部分便由我來查清,你們可專注于張軍龍的將軍府。”
游天抱著手臂坐在座中聽著他們交談,這時開口問道:“若是老不死的遮蔽了涉事相關之人身上的天機,又把賬目做得隱蔽,那要如何去找?”
過往許多次他們能發現突破口,依靠的都是陳松意對天機的探察,可若是這次不行,那樣龐雜的賬目,他們又要怎么去找到關鍵呢?
陳松意見小師叔說完,厲王殿下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同其他人一樣都將目光投向了自己,她于是自己道:“這一點我跟殿下探討過,張軍龍要將這件事情做得隱秘,不讓其他人發現他跟閻修等人有來往,就不會讓太多的人經手這件事。也就是說,會被天機遮蔽的關鍵人物可能只有幾個,甚至是一個。”
想要大規模屏蔽天機,就算是道人也做不到,尤其是在師父的這雙眼睛之下,所以最穩妥的方式就是單獨屏蔽一人。
她說到這里的時候,屋內的天罡衛里已經有人臉上露出了明悟:“那就只要……”
“不錯。”厲王欣然接口,“那就只要找到誰身上的命數不可觀測,便是我們要找的目標。”
將軍府的人口少,能夠接觸到這一層面的人更加少,松意只要去一次,就能徹底的排查完畢。
她對小師叔說,“如果在將軍府找不到人,就說明人是在軍營里了。”
“而我會先去查一遍,縮小范圍。”她的話音落下,厲王便說道,“雖然我沒有查看天機的本事,但論查賬這件事,我還是有信心的。”
游天不由得點頭,然后覺得哪里怪怪的。
是自己這幾天忙于出診還有醫治求上門來的病患,所以沒有察覺到他們進一步培養了默契嗎?
現在他們兩人說話默契得像是一個人一樣。
他們是什么時候定下后面這串計劃的?
……
第二日。
馬車準時離開了驛站,前往將軍府。
趕車的是風雷寨出來的一個年輕人,扮做藥童的陳松意跟游天坐在馬車里。
游天依舊穿著太醫院的官袍,手邊放著他的藥箱,在馬車行進的時候跟扮得毫不起眼的少女說:“我會跟他們詳談舉辦義診的事,提出我們要去周邊宣傳、尋找病患的條件,盡量拖延時間,你就趁機去府中查探。”
少女聽完他的話,平靜地道:“也不用刻意拖。”
張府雖大,她卻熟悉,而且雖然中間隔著十幾年,但將軍府中可以為張軍龍做這件事的人,應該沒有太大的人員變化。
范圍縮小到十人左右,她還是能很快排查清楚的。
聞言,游天又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
在少女察覺到以后用征詢的目光看自己時,他說道:“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很奇怪,很多地方你明明跟我一樣是第一次去,卻表現得那么熟悉。這也是師兄說的?還是你先推演出來的。”
推演天機,真的那么精準,事無巨細?
陳松意動了動嘴唇,像是想回答他的疑問,但最終卻只是搖了搖頭:“不全是如此,以后有機會,我會告訴小師叔你的。”
游天點點頭,此后,師叔侄二人便再一路無話。
直到來到了將軍府,馬車從側門進去停下。
兩人下去,陳松意便背著他的藥箱,跟他一前一后往里走。
第 298 章
“少將軍身上的余毒已經清除干凈, 針灸不必再繼續了。我改個方子,再吃幾劑,就能恢復如初。”
游天給張少將軍把完脈, 說出的結果終于令張少夫人徹底放松下來, 張少將軍也露出了笑容。
從脈枕上收回手, 他對游天道:“這段時日辛苦游太醫了。”
游天道了一句“職責所在, 算不得什么辛苦”,然后開始提筆寫下藥方。
少將軍跟夫人就看他提筆寫方,速度極快, 仿佛胸有成竹,完全不需要再推敲, 不過片刻就成了。
雖然年長的老大夫更能給人安全感, 可是看這樣的少年俊杰開方治病,效如桴鼓,卻更叫人贊嘆。
張少將軍不由得想:“只可惜, 邊關苦寒, 若是能留下像游太醫這樣的人, 那就不只是城中百姓有了保障, 就是軍中戰士在生病或者戰場受傷后,也泰半能保住性命。”
這樣高明的醫者, 對邊境來說實在是太稀缺的資源了。
等游天寫好藥方, 由張少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接過之后, 屋里伺候的下人就重新上了茶。
然后,少將軍跟少夫人就與他說起了義診的事。
“我聽聞, 游大人來到城中, 在來將軍府給我治傷的閑暇時還接診了求到驛站去的平民百姓。游大人是貴客,一路風霜來到此處, 尚如此關注百姓,我張家算是這一城的執掌者,過往卻做不到這一點,實在慚愧。”張少將軍感慨道。
游天則搖頭,表示少將軍太過謙虛了。
撇開他父親張軍龍做的事情不說,邊陲那么多座大城,治下百姓過得最好的就當屬張家的這三座城。
他們兵強馬壯,面對草原人的犯邊也更有底氣,每次強敵來犯,都能把對方死死地打回去。
若是沒有張軍龍的異樣心思,這里應該是邊關防線最難攻破的一塊,不管是厲王殿下還是松意都是這么說的。
所以說論玩弄人心,擅長從最堅固的地方找到最容易攻破的一環,游天認知里手段最強的還是他那個“師父”。
張少夫人接口道:“游太醫給了我們啟發,我們夫婦二人商量之后便向城中三家藥堂都發出了帖子,請他們前來一敘,與大人你聯合在城中辦兩場義診。”
這個時節其實還算不錯,剛剛熬過了一個苦寒的冬天,又經歷了一場襲擊,是城中老弱最容易體虛得病的時候。
這時有幾家藥堂醫館一起開兩場義診,他們的病就多幾分痊愈的可能。
所以說,回報治好了少將軍的毒傷,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游天固然是他們籌備義診的初衷,可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夫婦二人憐惜之下的百姓。
張少夫人出身豪族,嫁妝豐厚,張家又經營日久,夫婦二人要拿出這份錢來是壓力不大的,不過游天卻道:“所謂眾人拾柴火焰高,既然難得辦一次義診,就不該只顧著城中的百姓,周邊村莊里的也是少將軍治下的百姓。”
“我自打來了以后,除了給少將軍看診,也去城中的許多高門大戶出診過。依我之見,他們當中也大多是良善之家,若是少將軍跟少夫人向他們提一提義診的事,想來他們也會慷慨解囊,讓這次義診惠及的百姓更多一些。”
游天的意思很清楚,你們能想到給城中三家藥堂的大夫下帖,聯合他們來跟自己一起坐診給人看病,怎么就想不到去把城中的那些高門富戶一起拖下水,把義診規模辦得更大一些呢?
對啊,游天這么一說,張少夫人眼睛一亮,對著少將軍道:“先前倒是我沒想到了,只想著自家籌備,卻沒有想到這么好的善事,應當發動大家一起來。”
那幾家見識過游天的醫術之后,是不會舍得讓他就這么離開的,要是他們展現的誠意足一些,義診辦的場數規模多一些,游太醫留在他們這里的時間也就長一些。
——原本調理三五日可能就會變成十天半月,那效果可是截然不同。
張少將軍自然是沒有異議的,周邊的村莊要是也囊括進來,那耗費的人手跟資源就多了。
越多人分擔,他們的壓力就越小,能出動的人手越多,能惠及的百姓人數也就越多。
因此,他說道:“同那幾家商議的事就交給夫人了。”然后又頗為爽朗的對游天道,“只可惜我剛剛傷愈,按游大人的醫囑,現下還不能喝酒,否則今日宴席上定要和游大人喝一杯。此舉能成,實乃我們邊陲百姓之大幸。”
游天擺了擺手,表現出對他遵守醫囑的滿意,爾后又對他的那句話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這不算什么,真正的大幸應該是讓他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邊軍踏破草原王庭,從此邊境再沒有豺狼在旁窺伺。”
張少將軍聽到這句話,神色一正,道:“會有這一天的,我大齊有圣明之主,邊關又有像厲王殿下這樣不世出的統帥,遲早有一日會將草原王庭的野心踩碎,讓邊境之民不再惶惶不可終日。”
游天認真觀察著他的神情,見他說這番話確實發自內心,這才問道:“若是有人想要養患自重,留著草原人以鞏固自己的地位,少將軍會如何?”
“自當誅殺。”
張少將軍說得毫不猶豫,這四個字出口的時候,他的眼里透出了一股肅殺。
“好。”游天緩緩點頭,像是此刻才完全認同了他,把方才他說的那句話還了回去,“若非少將軍有傷在身,真該跟你喝一杯。”
“哈哈哈哈哈哈。”張少將軍先是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而進來之后除了擔當遞箱中的物品跟紙筆的工具人,從頭到尾一言未發的陳松意卻注意到,在張少將軍說出自己的態度之后,張少夫人的神色幾次欲言又止。
只是稍稍一想,她便知道了張少夫人為何會如此。
顯然,張軍龍做事縝密,但卻不是完全避過了府中的人——起碼就沒能避過執掌中饋的兒媳。
少夫人似是有所察覺他做了什么,然而正值夫君重傷,公公又帶兵離開,她大概至今沒有找到機會跟夫君說出自己的懷疑。
很快臨近宴席開始的時間,三家藥堂的大夫都陸陸續續地來了。
只是離開一個上午,藥堂醫館中自有年輕大夫坐診,他們一起離開并不打緊,只不過除去上一次在張少將軍的傷勢危急時被召過來,幾人如此齊聚還是這些年里的第二次。
三家藥堂的大夫彼此也是熟人了,甚至各家藥堂相距不遠,有幾家分堂還是開在同一條街上,見了面之后也彼此點頭。
三家藥堂的掌柜則是湊到一起見過了禮,他們是藥堂的掌舵者,自己本身也是不錯的大夫,這次都一起來了。
惠民堂的佟大夫跟回春堂的錢掌柜、濟世堂的盧掌柜打過招呼之后,三人一起站在馬車前看著將軍府的大門,然后,佟大夫說道:“我們進去吧,錢掌柜請,盧掌柜請。”
“請。”
城中醫術最好的九名大夫一起進了將軍府,在今日設宴的花廳里終于見到了近日聲名鵲起風頭無兩的那位游太醫。
一見游天,眾人心中就不約而同地生出了感慨:“這可真年輕啊。”
他們當中年紀最小的梁大夫也已經四十有五,他的小兒子都快跟游天一樣大了。
可就是這個能做他們的子侄輩——甚至孫輩的年輕人,在醫術上的造詣卻遠遠超過了他們,而且年紀輕輕就站到了世間醫者能夠抵達的巔峰——太醫院院判。
這個職位僅在太醫院院正之下,已經是當世醫者中品級最高的第二人,叫尋常醫者難以望其項背。
這樣一來,就更加顯得他年輕得晃眼了。
由于今日設宴的人是張少將軍,大夫們還不知道他今日召他們來是為了什么,于是都收斂了心神,隨著各家掌柜一起向少將軍跟少夫人見禮,然后又向游天見禮。
不說其他,從身份上說對方是有品級的太醫,而他們只是平民,見面確實是要行禮的。
可惜在他們見禮之后,游天的反應十分平淡,叫幾個大夫心里又生出了嘀咕。
不過少將軍很快便開口,讓眾位大夫入座。然后開門見山地提起了這次邀請三家藥堂過府的目的。
“舉辦義診?”包括車老大夫在內的幾位老大夫倒是已經猜到了,不過像佟大夫那樣的聽到這個目的之后就有些意外了,隨即感到一陣驚喜。
義診好啊!他們三家藥堂也加入,這樣一來,風頭就不會讓這位年輕的游大人長盡了。
到時候城內城外的百姓來看病,說不定還不認得這個面生的游大人,會讓他也體驗一下坐冷板凳的滋味,畢竟給百姓義診,他總不可能穿著他太醫院的官袍去吧?
因此,幾位掌柜自然代表了各家的藥堂,起身對著少將軍拱手道:“這次義診,我們惠民堂/濟世堂/回春堂定會參與,必定盡心竭力給百姓看診。”
“哈哈哈,好!”張少將軍笑了起來,三位掌柜聽他的笑聲中氣十足,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可以判斷他應該是無礙了。
這真是越發叫人心癢,想知道那邊坐著的游大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夠解了少將軍身上那已經深入五臟的毒,還讓他恢復得這么快。
義診的事宜初步達成意向,氣氛就融洽起來,張少夫人一個眼神示意,大丫鬟就出了花廳,很快午宴的菜肴就如流水一樣端了上來,宴席正式開始。
具體義診的細節,當然是邊吃邊談,而游天目光在廳內一掃,已經不見了少女的影子,知道她這是抓住機會出去了,于是收回目光,看向送到桌上的菜肴。
將軍府的宴席規格確實高,起碼下山行走吃過不少山珍海味的游天在看到之后都食指大動。
就在他打算起筷的時候,旁邊卻來了個鶴發童顏的老者,跟他身旁原本坐著的大夫換了個位置,挨著他坐了下來,然后說道:“老朽惠民堂車玉遲,有些問題想請教游大人,不知游大人可否解惑?”
第 299 章
“請說。”
或許是車老大夫這個年紀讓他想到了師兄林玄, 游天對他的態度不由就友善了幾分。
車老大夫打蛇隨棍上,笑瞇瞇地道:“先前我有個病人的兒子姓張,為了給他母親治病, 他跑了惠民堂十幾次, 只為等我回來。然而他母親的病我看過, 并沒有醫治之法, 只能告訴那張家子早早帶他母親回去準備后事。可是他背著他母親跪到了驛站門口,冒險一求,求到了游大人出手, 老朽想問的是,游大人究竟是怎么治好了那張李氏的。”
車老大夫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整個花廳里的人都能聽到他問游天的問題, 一時間空氣都安靜了幾分。
原本坐在主位跟三家藥堂的掌柜商討細節的張少將軍都停下了話語, 看著車老大夫和游天。
車老大夫是城中最德高望重、醫術最精湛的大夫,一生醉心醫術,遇到像游天這樣的杏林高手治好了他不能醫治的病人, 他會這樣直接上前發問倒也不出乎他們的意料。
只不過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這么問也太過急切了些——當著這么多人, 游天怎么可能會回答?
就算是醫術高明的醫者之間要交流, 那也是私底下進行的事。
而且, 他們對少將軍提出的聯合義診還是比較上心的,要是這位游太醫因為車老大夫這一問而惡了他們, 影響了義診可怎么辦?
然而讓眾人沒想到的是, 游天在聽完車老大夫的話之后, 想了想便道:“原來之前給她開方的就是您老?我看了藥方,也有一兩處想向之前經手的大夫討教討教的。”
游天說著明顯來了興致, 也放下了品嘗菜肴的心思, 直接就在席間跟車老大夫探討起了對張大娘的治療。
他將自己如何辨證下藥、行針激發氣血,再加以補足, 從頭到尾每一個細節都跟車老大夫分說清楚。
車老大夫一邊聽一邊捋著胡須點頭,在他說完之后又再提出了幾個問題。
游天都一一回了,然后又反過來向他提問,一老一少竟然就這么旁若無人的交流起了醫術。
在場的其他大夫從一開始的意外茫然,到后來越聽越入神,手上的動作都停了,嘴里的話也停了,都跟著二人的辯證思路,凝眉沉思了起來。
這位年輕的游太醫跟車老大夫,二者在他們面前交流何止是簡單交流,簡直稱得上是毫不藏私。
游天原本在給張大娘醫治之后,對張老三說自己能保下他娘三兩年無礙,眼下跟車老大夫交流之后,覺得有把握將這個年限提升到五年。
少年人的眉目舒展開來,雖然結果只是將她的生命多延續兩年時間,但這也是醫術交流、相互印證補足所帶來的進步。
之后如果再有同樣的病人到他手里,他的治療就能進一步優化。
“那個……我也有個病人在我手上一直不好,去了游大人那里,病癥就大有好轉。”一個有些結巴的聲音在游天跟車老大夫結束交流之后,也在桌上響了起來。
見自己開口把游天的目光吸引過來,諸位大夫中年紀最輕的梁大夫連忙先自我介紹了一番,然后又說起了自己所說的是哪個病患。
醫者對自己接診過的患者多少都有印象,何況是接的都是疑難重癥的游天。
梁大夫一說,他便想了起來,對梁大夫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想起了是哪一個,然后同樣說起了治療方案。
對待梁大夫的問題,他的態度跟對車老大夫一樣,照舊沒有藏私的把記下的脈案、所用的經方跟針灸全都當著眾人的面告知了梁大夫。
梁大夫的臉因為激動而紅了起來,聲音有些發顫的跟游天相互討論印證,又問了好幾個沒有明白的問題,游天竟然也一一跟他說了。
等到他的話音落下,立刻便有第三名大夫接了上來。
他問的同樣是在他們經手之后沒有好轉,可是到了游天手里卻大有好轉的病例。
今日來到這里的九個大夫,手中都或多或少有這樣的病人。
若非自己治不好的病患到了比自己更年輕的同行手里卻治好了,他們心中也不會對游天有那么多的嘀咕跟防備。
可是現在經車老大夫一起頭,讓他們看到了游天從對待醫術的交流到性格都跟他們一開始所想的有很大的出入。
這樣的醫術大家,沒有絲毫敝帚自珍的想法,對待醫術的交流態度之開放,是他們完全沒有見過的。
一時間,將軍府的宴席仿佛變成了杏林高手的討論會。
張少將軍夫婦看著這熱鬧討論一改先前席上的氣氛,就連原本在跟張少將軍商討義診細節的三位掌柜也忍不住下了場,此刻置身場外的就只有他們夫婦二人。
不,應該說只有少夫人一個。
因為在討論完那幾個病例之后,佟大夫已經忍不住問起了少將軍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張少將軍這個親歷者聽著游天如何為自己解毒,可以說也參與在其中了。
“原本還擔心游大人跟幾家藥堂的大夫相處會有些不融洽,可現在看來,這種擔心完全是多余的。”少夫人在張少將軍身旁低聲說。
要讓出身不同家族,承襲不同流派的醫者能這樣開誠布公、毫不藏私地交流,就算是她一個外行人也知道這是多么難的事。
也就只有當一個像游天這樣醫術高明、積累驚人的大家,先拋出了這種在各家看來都應當是不傳之秘的醫術珍藏時,才能讓剩下的眾人都被感染,都在此時展開心胸,開放交流。
張少將軍微微點頭,目光又看向坐在游天旁邊的車老大夫,都說人老成精,要說在座的這些大夫里看人眼光最獨到的還是他啊。
是他起了這個頭,清楚游天必定會回答他的問題,才破了冰,有了后面這一幕。
一旦熱烈交流起來,完全在自己的領域上打開話匣子,剩下的大夫也只會完全忘了先前心中對游天的芥蒂。
如果一個人十分優秀,那會招來旁人的嫉妒。
可如果這個人展現出的優秀是他們難以望其項背、難以追逐的,與此同時,他所展現出來的品性又是他們更難以企及的話,這種嫉妒就會完全消失,剩下的只有敬佩跟仰望。
不得不說,眼下一眾大夫看著這個年輕人的感覺就是如此。
三家藥堂的掌柜已經徹底心悅誠服,錢掌柜感嘆道:“今日我算是明白什么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了。只是游大人,你難道是不管走到哪里,都對問上門的人如此不藏私的嗎?”
他這句話除了感慨,其實也是試探。
如果游天確實對誰都不藏私,那在他還停留在城中的時候,他們打著交流的旗號去登門請教也不會惹他生氣,那他就要好好安排,趕緊寫信讓臨近兩城的族人也過來了。
另外兩家的佟掌柜跟盧掌柜同樣反應過來,緊盯著游天等他的回答。
這一日交流跟日日交流那是完全不一樣的,經過方才的交流印證,他們已經知道了游天所會的東西別說是幾日,怕是幾年他們都挖不盡學不盡。
雖然時間難求,但他們人多啊,每個藥堂的背后都是一個杏林世家,培養大夫不知幾何,而且眼下要辦的義診不就是一個最好的由頭嗎?
他們召來的大夫再多,少將軍也不會嫌多的,能跟在游大人身邊打打下手,學學東西,那不是比什么都強?
游天像是沒有察覺話中的試探,或者說并不在意,只是說道:“沒什么不可外傳的,我師門立宗的宗旨就是收集天下技藝,推陳出新,讓它們流傳下去。我所學之道雖然比不上我師兄,但我行走天下,想要收集沒有見過的藥草,收集沒有見過奇癥怪疾,也是想要將之著書流傳。”
這是游天的心里話,他要是報完仇還活著,往后余生要做的就是這樣一件事。
可在座醫者聽到他這平淡的話語之后,都是心中一震,尤其是一直在旁捋著長須贊賞地看游天的車老大夫,更是連手上的動作都忘了。
這個年輕人何止是對他們不藏私,他對天下人都不藏私,他著書不是為了一家流傳,而是想要讓天下都受惠,天下人人都可讀,只要是醫者都可學。
光是這一點,這位年輕的游大人就跟他們已經不再一個層次上了,他們只能被稱為醫者,而他是——醫家。
一片震撼的寂靜中,車老大夫開口問道:“不知游大人的師門是……”
回答他們的不是游天,而是張少將軍,他身旁的少夫人剛剛起身出去了,他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笑著道:“游大人的師門在仙山之上,我等沒有聽過,但游大人的師兄諸位卻一定不陌生,正是陛下奉若國師的麒麟先生。游大人還有個師侄,乃是麒麟先生的弟子,諸位想來更不陌生,正是我大齊第一女侯——永安侯。”
此言一出,先前還把游天當成是中原的杏林世家培養出來的秘密武器,以舉族之力供養出的絕世天才的眾人頓時明白,為何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跟他們全不一樣了。
出身那樣的師門,有那樣的師兄跟師侄,他們從來就是站在放眼蒼生的高度上,又怎么會和只看得到家族的他們一樣呢?
張少將軍看向游天:“先前不知游大人有收集天下病癥,著書傳世的志向,現在知曉,我也愿盡綿薄之力。在我家的地界上,有任何我幫得上忙的,游大人只管說。”
游天正在等這句話,當即便提出了要求:“邊關的氣候環境生成的病癥與中原大有不同,若是可以,我希望這次義診少將軍能向這周邊的城鎮村莊盡可能派出人手去宣傳,搜尋一些特殊的病癥,讓我收入書中。”
第 300 章
花廳外, 張少夫人離席出來,命自己的大丫鬟留下看好:“少將軍跟游大人他們什么時候看著正事要說完了,就派人進去, 把桌上的菜都換一遍。”
這個天氣上桌的菜肴熱氣消散得很快, 等他們談性過了, 菜肴的溫度也就不合適了。
不過將軍府設宴, 廚房里準備的菜色總是多樣的,不缺備選,換一桌新的上去便是。
“是。”大丫鬟領命, 張少夫人于是帶著身邊剩下的丫鬟離開了這里。
她在里面越是聽,心中便越感到有幾分發慌, 不由就想要起身離席。
身邊跟隨的丫鬟們覺得少夫人離席的腳步有些匆匆, 但是卻不知道她是為了什么事情而焦急,只是跟在她身后默默加快了腳步,襦裙因碎步而動。
“回院子。”
少夫人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后面跟著的丫鬟們立刻應是, 跟著她往院子的方向去。
設宴的花廳跟她的院子距離有些遠, 張少夫人憑雙腳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進門的時候卻只是有些氣喘。
一坐下,她便讓人去抬了自己的箱子來, 從其中取出賬本。
見夫人匆匆回來是為了看賬本, 丫鬟們都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夫人大概只是想起賬本上有什么錯誤而已,問題不大。
她們夫人出身豪族, 不管是打理賬目還是其他都是一把好手, 嫁入府中這些年,不管是府中的家財還是她帶來的嫁妝, 都在她的打理之下越見回報。
因為這樣,所以在忙其他事的時候突然回來看賬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不過,在她們看來,夫人這次的表現顯得比往常更加凝重,是賬目出了很大的問題嗎?
少夫人沒有在意她們看過來的擔憂目光,因為對尋常人來說,這些賬目隱藏的問題是不容易看出來的。
但她不同,她自幼就對金錢賬目極其敏銳,假賬想要騙過她很難。
一開始她發現賬目有些問題,并沒有太放在心上,所謂水至清則無魚,執掌偌大一個將軍府的中饋,自然要留下余地給手下的人。
真正讓她上心是因為發現有問題的那筆賬很快被人抹平了,而且做得天.衣無縫,這反倒不正常了。
對方大概怎么也沒想到她是因此留上了心,準備在暗中調查一番,等查清了之后再決定如何處置。
結果她院中采買的人在這時意外發現公公獨自一人出門,低調前去城中的一處院子。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張少夫人的第一反應就是——那異常的賬目去向有了。
以她公公的身份地位,在城中有什么人是要他背著他們偷偷去見的?張少夫人當即便猜是公公在外面養了外室。
畢竟從年紀上看,她公公還可以說在壯年,而且他這些年醉心于權力跟打仗,在發妻去世之后就沒有再娶,若是此時才看上了哪家女子,又身份不高,那養在外面也正常。
但張少夫人后面再慢慢從自己記得的賬目中抽絲剝繭,卻發現結果越看越跟自己原先的猜測相去甚遠。
她公公做的絕對不是在外面包養了一個外室這么簡單。
盡管她一再安慰自己事情應該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公公鎮守邊關,跟草原人對抗多年,怎么可能會做出跟他們私下往來的事?
可賬目上的細節做不了假,她越想越不安。
猶豫之后,她本想找個機會跟夫君提及,結果就在那個節骨眼上,張少將軍受傷昏迷了。
直到方才游太醫的那句話,讓張少夫人終于見識到了自家夫君的態度。
而且,后面他們給游天尋找病例的動作必然會驚動城外的村莊里藏著的人,與其讓自家夫君驟然遭受打擊,不如先跟他說清楚。
“這樣也好。”張少夫人看著面前的賬目,有些心亂地想道,“趁著公公不在,不管那些村子里隱藏的是草原人還是別的什么,都可以先處理掉。”
若是能將這件事情壓下去,所有人都爛在心底,說不定能阻止公爹鑄成更大的錯誤。
“說,等午宴結束就說。”她拿定了主意,重新合上了賬本,坐著定了定神之后,又想到方才在筵席上好像一直沒有見到游大人身邊的藥童,于是問自己的另一個大丫鬟,“游大人身邊的藥童去哪里了?”
得到丫鬟回報他在宴會開始不久之后就離了席,說肚子不舒服要去更衣,張少夫人想了想,這半天沒回來,要么是肚子真的不舒服,要么是小孩貪玩,出去了以后就不想回來。
反正將軍府那么大,他只是在花廳周圍閑逛,而且隨處都可以遇到人指路,應當是不打緊的,于是便把這件事情放下了。
她轉念一想,又對面前的丫鬟道:“去開了庫房,取幾匹布來。”
“是。”
在張少夫人察覺到她不在,過起問她行蹤的時候,陳松意已經用離開宴席的這段時間排查掉了名單上的大部分人。
這幾個人基本上都在將軍府中,沒有跟張軍龍一起離開。
她去了他們各自所在,依次看過去,沒有在他們身上發現問題。
很快,名單上的人就只剩最后兩個了。
這張深受張軍龍信任的心腹名單中,剩下的最后兩人一個是府中的護衛長,而另一個則是將軍府的西席。
這個時代的西席負責的不僅是主家之子的教養,而且還擔當了主家的幕僚,可以說是跟主家關系最親近的人。
在最后這兩人當中,陳松意先選擇去一看那位護衛長,一看到這個顯然是個外家高手的中年人時,他的命數便清晰地落在了陳松意的眼中。
他的一生在她眼中飛快的掠過,甚至包括他是如何在戰場上替張軍龍擋刀受傷,退下戰場之后如何來到他府中,當上了這個護衛長。
所以說,并不是他。
少女想道,那么就剩下的最后一個目標,那位趙西席了。
而就在這時,游天在花廳中說出了要收集天下奇癥,著書以流傳天下,醫治天下人的話,正準備離開的陳松意就感到自己的氣機被撬動了一下。
她的氣機因師父的道術而跟厲王相連,更借由厲王殿下而跟整個大齊王朝氣運相連。
這樣龐大的王朝氣運,很難被什么小事所影響,所以此刻能讓她生出感應的必然是什么大事——至少是可以影響到世間萬民的大事。
同樣的感覺,在前兩日她就有過一次,那時她正跟殿下在商定計劃,產生這樣的感應之后,她的第一反應便是去看厲王身上的氣運。
只見他身上的明煌氣運較從前更盛幾分,而他本人卻無所察覺,在察覺到她的目光注視時,還朝她投來詢問的眼神。
可惜陳松意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所以便沒有對他提起。
不過兩日之間氣機兩次變化,是京城發生了什么?
她待在屋頂,朝著京城的方向望去,王朝氣數增益是好事,只是眼下自己遠在邊關,無從確認,只能將這疑問暫時壓下,專注于眼前之事。
將軍府請的這位西席先生住在府中西側的院落中,也不是一個普通人。
這位西席姓趙,名明軒,是個年近四十的文士,在大齊邊關的幾座城池都擔任過不少官職,精通庶務,所以才會在離開上一家任職處后被推舉到張軍龍面前,為他治理三城出了不少力。
張少夫人特意帶上了從庫房中取出的幾匹適合年長婦人的布匹,就是朝這位西席先生的院落來。
他精通做賬,又是公公極其信賴之人,如果說先前賬目上的問題有誰能夠抹平得如此不見痕跡,那必然是他的手筆了。
張少夫人來到他的院落時,他正在書房中,聽聞少夫人前來,趙明軒眼中浮現出思索的光芒,然后親自出來迎這位跟他交集并不多的少夫人。
“趙先生,天氣日漸回暖,我想起庫房里正好有幾匹適合老夫人的布匹,便想著送過來,好給你母親做幾身衣裳。”張少夫人一見他,便先道明了自己的來意。
趙明軒是獨自在將軍府中做張家的西席,他的老母則住在城外村莊的老家,由他的妻子在家侍奉。
聽到張少夫人的話,這中年文士的目光在丫鬟手中捧的那幾匹布上掃過,然后對張少夫人行禮道:“少夫人有心了,在下先替家慈謝過少夫人。”
他迎著張少夫人進院子,等丫鬟將捧過來的布匹都放在一旁之后,趙明軒才看向張少夫人,一面讓院中的小廝奉茶一面道:“聽聞府中今日有宴飲,宴請的是游太醫跟城中的幾位大夫,正是賓客滿座的時候。少夫人這時還能想到趙某,實在是叫趙某受寵若驚。”
張少夫人來送布匹確實是借口,意在過來試探,盡管她自己也不確定能從這位趙先生口中試探出什么,但聽到他的話,她還是十分自然地笑了笑,說道:“不瞞先生,正是因為今日城中三家藥堂的大夫齊聚,游太醫也應邀而來,我想起先生的母親去年據說一直病痛纏身,便想著來跟先生說一聲,不如趁這個機會把令堂接過來,讓幾位大夫一起看一看,說不定游太醫也會出手診治。他的醫術之高明,實在是世間罕見,他若是愿意賣我這個面子出手醫治令堂,她的身體自當無恙。”
趙明軒是個有能力的人,同時也是一個孝子,張少夫人用這個理由在此時來找他,相信能夠打消他的懷疑。
果然,趙明軒聽到她的來意是這個,面部線條緩和了一些,然后說出的話卻有些出乎張少夫人的意料,他說:“謝少夫人關心,家母先前偶遇高人出手醫治,病情已經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