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1 章
很快, 那高大的身影來到了她面前,無垢圣母自然地伸手,撥開了其中一個襁褓。
此刻, 樹冠上一線月光落下, 照亮了襁褓中嬰兒的臉, 只見嬰兒小臉青紫, 額頭鼻口還沾著泥土,赫然是一個死嬰。
無垢圣母面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輕聲夸贊道:“好……”
這正是經由她的設計生下來的嬰孩, 今日不止是張家村,另外幾個村的果實他們也來一并收取了。
在她看著這個死嬰面露笑容的時候, 站在她面前的高大人影只是沉默, 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等到她看夠了放下手,說了聲“走吧”,他才再次動作, 將嬰兒遞給面前的人, 然后將她伸手一攬, 兩人的身影就在那線月光下消失, 遁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過了許久,一道人影才追索到林子邊緣。
來人停住腳步, 眼前的山林就像一座渾然天成的陣法, 隱蔽了其中的所有氣息。
少女停在原地, 閉上眼睛,似是在憑借天地間流轉的元氣探尋目標的去向。
她的衣角跟頭發都在風中微微拂動, 再次睜眼時向著左側的一棵樹飛出一針, 同時身影如同游魚隱沒進了黑暗的山林里。
……
……
山林的另一個方向,有一小隊人馬從山林外追索到了此處。
帶隊的天罡衛是常衡常衍兄弟, 兄弟二人搶占了這個方位的探索權,在抵達趙家村之后卻沒有發現什么線索,只不過在前往第三個村子的途中,卻意外在一個山洞中發現了堆放的物資。
兩人在京城曾經跟隨陳松意,為她打下手的時候,在那時就已經接觸過了道術世界的特殊。
他們很清楚,像自己這樣不懂道術的尋常人是很難找到那些異人所在的,唯一可以采取的就是最笨的辦法——像獵人一樣,通過追隨獵物留下的蛛絲馬跡,一路摸索過去。
對兄弟二人來說,在城中找尋線索是他們的長處,可是要在這樣的山林中尋找蛛絲馬跡,那就要另外招人了。
因此,他們在隊伍中召集了幾個出身獵戶的士兵,臨時組成了小隊,沿著物資運送留下的痕跡朝著林中探尋而來,剩下的人則被下令回城,將這里的情況匯報上去。
這些邊軍并不認識厲王的手令,他們只把這兩人當做是少將軍指派來執行秘密任務的人,而所謂的“給游太醫做事”不過是借口。
常氏兄弟并不解釋,甚至樂于他們誤會,只要這些回去的人能盡快如實上報。
不管他們這些先行者能不能找到對方的老巢,后面的決戰都需要足夠的人手。
畢竟像上一次他們已經帶了足夠多的軍隊上山,可在面對無垢教的時候還是被他們逃脫了,誰知道這一次這里還會不會還有那種棘手的存在呢?
夜晚的山林一片黑暗,尤其不點火把在其中穿行的時候,簡直無法視物。
要不是他們帶了幾個出身獵戶的邊軍一起來,在這片黑暗中根本寸步難行。
“那些人藏在這種地方,真是狡猾。”常衍低聲道。
如果不是他們現在來到了這里,讓這些無垢教的余孽繼續在陰暗處發育下去,不知會釀成怎樣的禍患。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聽到前方探路的士兵傳回消息說快出去了,都是精神一震。
在跟著他們七繞八彎不知轉過了多少地方之后,眼前終于出現了一點光芒。
山谷深處,一塊山壁震顫著打開,露出了一個入口。
在等在山壁前的兩人進去之后,山壁又再次震顫著合上,恢復到了原本完整的樣子。
無垢教的新聚集地在一處山洞中,跟他們在青龍寨曾經的據點很相似。
由劉洵點化的棋子已經全都散落出去了,閻修也跟著張軍龍離開,這里剩下的全是無垢教徒。
山洞中并不昏暗,墻壁上有火把照明,從城中送過來的物資可以讓他們這些人在這里生活足足一個月。
山洞里不時會傳出一些野獸般的嘶吼聲,仿佛有人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卻是極其的安靜。
在山腹中活動的人仿佛都是行尸走肉,這些都是無垢圣母煉制的失敗品,既沒有思維,又沒有劇毒,只一些荒蠻的力量。
他們在這里的工作就是不斷地挖掘擴大空間,并挖掘新的血池。
這里的活人也不多,新進的基本都是一些無親無故的婦人,被招進來負責照看孩子。
來到邊關之后,無垢圣母再見了點化她的道尊,從他那里得到了啟迪,進一步完善了煉制方法,先前放出去襲擊城池的異人,就是在那些只會自爆的行尸走肉基礎上改進的。
那不是她的目標,她的目標是用更短的時間煉制出道尊在草原王庭培育出的刺客,要讓他們擁有銅皮鐵骨,驚人的力量,同時帶有極強的毒性。
最重要的是,他們會看上去跟普通的人沒有什么區別,可以混跡于人群中,便于行動。
這種強大的武器煉制當然是有代價的。
最初愿意成為她的金剛護法的狂熱信徒有數百人,可現在還泡在池子里的就只剩下八十多個了。
最初的那一批因為承受不住血池的毒性,在中途就報廢,變成身帶劇毒的行尸走肉。
她便想出了用生辰特殊的孩童與他們性命相連,讓他們在被煉制時維持一點生機不滅,支撐過煉制過程的幾率大大提高。
可這樣做雖然提高了煉制成品的存活率,卻讓他們樣貌突變,性情也產生了變化。
因此無故圣母又再次修改了煉制方法。
抱著襁褓中的死嬰,她走入了山腹深處,那里有著一線天光從頂上照落。
整個空間比外面要小許多,更加聚氣,而且冷得像是一座冰庫。
站在上首看,可以看到下方是一個個凝結著冰霜的石臺,上面鐫刻著符文。
每一個石臺上都躺著一個不大的孩子,他們當中最大的三兩歲,最小的還是嬰兒。
偌大的空間里沒有哭聲,所有的孩子都仿佛被凍結在了冰霜中。
外圍的那些還會在昏迷中時不時抽動一下小手小腳,可內里的幾個嬰兒身上就帶著濃重的死氣,明顯跟他們新抱回來的一樣,都是死胎。
第 312 章
兩人各自將懷中的襁褓放在了剩下的幾個空臺面上。
一放下去, 冷氣就迅速地蔓延上來,冰霜凝結,籠罩住了這些死去的嬰兒。
無垢圣母后退了一步, 看著眼前的大陣緩緩亮起, 將她的衣衫映成了藍色。
光芒波動中, 生死的力量更趨均衡調和, 像水波一樣向著四周輻射出去。
地上的符文猶如被點亮的通路,一道接一道地亮起,延伸向上方山壁開出的洞口。
那里的每一個洞窟深處都挖有血池, 此刻里面的東西全都被喚醒了,發出一陣陣咆哮跟嘶吼。
而等到大陣全部亮起之后, 那些聲音就安靜了下來, 仿佛野獸被安撫了。
看著這一幕,無垢圣母這才露出了笑容,她輕聲道:“成了。”
陣法總算徹底完成了, 很快血池里的金剛護法就能破池而出。
陣法的光芒收斂了, 卻仍在微微波動, 在這光芒中, 就連那些死去的嬰孩胸口都重新有了起伏。
生死流轉,這就是這個陣法的玄妙之處。
等到那些金剛護法離開血池以后, 也會有同樣的特性, 哪怕被殺死也᭙ꪶ 能活過來。
這一點借鑒了道尊的術, 又做到了青出于藍——
一個身帶劇毒又難以殺死的金剛護法,不知能給對手帶去多少麻煩, 這才是可以真正掌控邊關的利器。
至于道尊點化的那些棋子, 不過是一盤散沙而已,就算放出去也不會有太大的建樹。
那些人現在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不就證明了這一點嗎?
“接下來只要再等幾個時辰,護法們就能出來了。”
無垢圣母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惋惜,“只可惜這里沒有合適的對手,不能檢驗他們的實力。”
這個據點太過隱蔽,不會有外人誤闖。
而張軍龍手下的人又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會再過來,實在是可惜。
忽然,她臉上的神色有了一絲波動,站在她身旁的人注意到了這一點:“怎么了?”
無垢圣母語氣微妙地道:“有老鼠闖進來了。”
白天他們才去過兩個村子,就在其中一個見到了邊軍的身影。
雖說聽那些人的話不是來搜查,而是來宣傳城外即將舉行的義診,但這未免太過湊巧。
現在闖進來的除了白天那些邊軍外,她不做第二人想。
她身旁的人放下了抱起的雙手,漠然地道:“要我去處理嗎?”
如果讓他帶上外面的那些殘次品出去收拾,也能把這些鬼鬼祟祟的入侵者收拾干凈,但她感受著從上方的幾個血池傳來的動靜,臉上就露出了笑容。
“不用。”她說,“有幾個護法要醒了。”
伴隨她的話,血池中胎動的聲音停了,有什么破水而出。
緊接著空曠的山洞里響起了腳步聲,拖沓黏膩,行走間還有水珠不斷滴落。
那幾個洞口亮了起來,火光在山壁上映出一道道拉長的影子。
無垢圣母抬起頭,終于,她看到了自己的完美造物。
四個高大的護法金剛出現在了洞口,他們身上的衣衫破碎,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息。
無垢圣母的身影映在他們眼中,喚醒了他們眼底狂熱的信仰光芒。
她下達了他們醒來后的第一個命令:“外面來了幾只老鼠,去收拾干凈。”
聽見她的命令,這些重返人間的護法金剛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無條件地服從:“是!”
話音落下,四人轉瞬消失在了山洞內。
……
……
出來了!
從黑暗中走出來那一刻,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同樣的念頭。
幽靜的山谷里浮蕩著草木的幽香,恰逢此時,一直被烏云遮蔽的月亮又穿過了云層。
銀色的月華就如輕紗一樣落了下來,照亮了整座山谷,讓眼前的一切更顯安寧靜謐。
如果不是確定這里是無垢教余孽藏身之處,幾乎可以說是一個難得的世外桃源了。
就在負責追索的邊軍將士從驟然轉變的景色中回過神來,想問兩名上官下一步該怎么做的時候,山谷的陰影里突然出現了四道高大的影子。
這幾道黑影一出現,谷中的氛圍頓時就變了。
空氣從清新變得凝滯,所有人都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壓迫感,幾個邊軍將士的手腳都顫抖了起來——
那是……什么東西?
這樣的恐懼是反常的,他們不是沒有見過血的新兵,像這樣顫抖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一路追溯到這里,見到這幾個看不清面目的人,他們卻像沒上過戰場的新兵一樣被喚醒了內心的恐懼。
尤其當這幾個黑影移動到月光之下,露出了像惡鬼一樣嗜血的眼睛時,每一個人都像是被拉進了血色的地獄里,周圍都是濃稠得化不開的血腥……
“拔刀!”
就在幾人感到自己快要窒息的時候,一聲爆喝喚回了他們的神智。
是兩位上官!三個邊軍將士同時從那種狀態中掙脫出來,看到兩名上官已經擋在了他們前面,手中的刀對準了前方的敵人。
無垢教躲在這里,想要制造的就是這種東西嗎?
不管是更沉穩的常衡還是性情更加跳脫的常衍,此刻心中浮現的都是同一個想法。
兄弟二人的每一寸肌肉都在衣服下面繃緊了,這幾個突兀出現在山谷中的敵人絕不是好對付的。
首先他們跟青龍寨時的行尸走肉不一樣,跟先前襲擊城池的那些異類也不一樣了,在他們身上沒有見到顯著的非人特征,而且已經有了清楚的神智。
他們現身的時候,就將威懾做到了極致,彼此之間也明顯配合,只要速度夠快,完全可以把自己等人包圍起來。
這不是毫無根據的猜測,在出發之前,他們的少女軍師就給他們總結過無垢教在培養的“兵器”特性——
“……他們身帶劇毒,速度極快,力大無窮,刀槍不入,難以殺死。”
“這應該是無垢教要煉制的武器的最終標準,你們找過去之后遭遇到的敵人可能符合其中一兩項,也可能符合全部。”
眼下看來,這些“兵器”應該是到了最完美的階段了。
作為殺人利器,他們再沒什么可挑剔的了。
而就在這時,當空的明月再次被烏云遮蔽。
常衡鎖定目標,低聲喝道:“上!”
語畢,與他默契極佳的常衍就跟他同時化作疾風,朝著對面撲來的那四個身影殺去。
遲了一刻,那拔.出了刀的三名邊關將士也同樣跟在他們身后攻了上去!
雙方如同流星,以極快的速度在山谷中發生了碰撞。
甫一交手,常氏兄弟的刀就在對方抵擋的手臂上砍出了一片火星。
銅皮鐵骨,刀槍不入。
兩人腦海中同時浮現出這些信息,隨即全力催動了體內的真氣,與對方周旋。
他們本身就是學的外家功夫,在他們的少女軍師加入之后,才又修習了她所掌控的內家功法。
兄弟二人的資質都算不錯,意志也很堅定,才在那樣速成的催熟中扛了過來,獲得了不俗的實力。
而在陳寨主也受了殿下征召,入他麾下之后,他們又研習了風雷寨的刀法。
陳家的刀法霸道,與他們修習的內功相稱無比,令兩人的實力猛地提升了幾個臺階。
可是現在跟無垢教制造的完美兵器交上手之后,二人才知道他們如今的實力還奈何不了這種個體。
他們現在能攔住三個護法金剛的進攻,純粹是因為他們兄弟二人配合默契,而且有凌厲的刀法壓制。
他們聯手攔住了三人的進攻,剩下的那一個則朝著剩下的幾個邊軍去了。
三名邊軍出身張辟疆的麾下,在歷經了一開始的恐慌之后,平靜下來就迅速結成了戰陣,三人一起應對,也勉強招架住了。
山谷中一片金鐵交擊,聲響連綿不絕。
另一方明明沒有武器,只憑強悍的身體就跟手持武器的五人打斗,逐步壓制這支跟隨物資運輸的痕跡找到這里來的小隊。
“這些是什么人?力氣為何如此恐怖!”
盡管是三對一,可三名邊軍在一交上手的時候就感到了吃力,心中無比震驚。
在跟隨這兩名上官離開隊伍之后,他們確實感覺到了,這兩名帶著特殊任務的上官資質和他們不同,但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雙方的差距能如此之大。
他們兄弟二人聯手擋下那三人雖然也說不上輕松,可比起他們這邊三個對付一個的狼狽還是大有不同的。
邊軍將士手中的刀砍在和他們交手的人身上,連對方的油皮都劃不破。
從對面傳回來的力道卻相當恐怖,把他們的虎口震得開裂,幾乎連手中的刀都要握不住。
然而前方那兩位上官在聯手之下᭙ꪶ ,卻是在他們的對手身上開了不少口子。
在時而隱沒,時而投下光芒的月亮下,三人可以看到那些高大的敵人傷口處飛濺出的血液。
這些人一受傷,空氣中彌漫的恐怖血腥氣就更濃了。
“滋啦”一聲,地上冒起了青煙,引得三人低頭看去。
只見那些飛濺的血滴一落地,沾染到的草木就瞬間發黃枯萎,然后變成了焦黑顏色。
血液滲進泥土,有許多蟲子掙扎著跑出來,在他們面前變成了殘缺的蟲尸。
劇毒,他們的血帶著能腐蝕血肉的劇毒。
又是一個信息符合了軍師的推斷。
可此時驗證了這一點,并沒有讓常衡跟常衍感到輕松,只叫他們的心情越發地沉重了。
兄弟二人明顯感覺到眼前這幾個對手對他們存在著試探心理,所以其實一直未盡全力,而是游刃有余地用他們這些闖入者來測試新得到的力量。
只要他們愿意,他們擊出的力量可以比現在更大,速度也可以更快,甚至他們還沒有用出血肉里流淌的、叫整個城池的大夫都束手無策的劇毒。
無垢教在這里制造的就是這種東西,現在只是四個都叫他們招架不住,要是有數以百計甚至更多的個體被制造出來,不知會給邊關造成怎樣的災難。
然而此刻明白了他們這幾人之所以還能活著,完全是因為對手在以一種戲耍獵物的心態對付他們的常氏兄弟心中生出來的卻是一抹慶幸——
“幸好,幸好殿下沒有來這個方向。”
他們今天可能無法全身而退,不光是山谷深處還隱藏的無垢教,就是面前這四個都不可能打得過。
但既然找到了這里,見識過無垢教制造出來的兵器,他們就一定要把消息送回去!
高大的護法金剛又是一擊,令兄弟二人不得不分開,在兩人的目光于半空中交錯的時候,彼此無聲地交流了一瞬,然后,常衍就往后一躍,跳出了這三名護法金剛的包圍圈。
與此同時,常衡的指間夾住了兩枚霹靂彈,不等面前這三人反應過來,他手中的霹靂彈就疾射而出,在空中碰撞,在山谷中引發了一場爆炸。
“轟——!!!”
地動山搖,硝煙滾滾,打破了山谷中的安靜,震得連極遠處的村子都聽到了。
游天在來的路上并沒有閑著,他補充了自己的炸藥,在一眾天罡衛要分散到各個隊伍中,去搜尋無垢教的蹤跡時,他就給他們每個人都分發了足量的霹靂彈:“打不過就炸,就算是遇到那個老不死的,炸也能炸出一個缺。”
常衡遵循了他的話,用爆炸打斷了戰斗的節奏,在包圍中炸出了一個缺口。
這一下貼臉爆炸,不光把對手炸懵了,那三名邊軍也懵了。
如此威力巨大的爆炸是怎么做到的?他們甚至沒有察覺到上官身上帶著火藥!
硝煙彌漫中,常衍趁機退到了那幾名邊軍面前,以手中的刀格擋住了和他們對戰的護法金剛,頭也不回地吼了一聲:“跑!”
從原路跑回去,把這里的消息帶出去!
去告訴城中的人,無垢教在這里制造了怎樣的怪物!
那三名邊軍回過神來,身體先本能地服從了他的命令,掉頭就朝著來時的方向跑。
他們不是這些怪物的對手,兩名上官這是要留在這里斷后,給他們制造逃離的機會。
然而常衍臉上才露出笑容,要跟這個落單的家伙交上手,身旁就有一陣勁風掠過。
他瞳孔猛地收縮,有什么從硝煙中以無法想象的速度突圍而出,接著身后傳來了幾聲悶哼。
他還沒分神去看,煙霧中又是一個熟悉的身影倒飛了出來!
“喝啊——!”常衍額角青筋暴起,爆喝一聲擋開了面前的對手,掠到了兄長身邊,“哥!”
常衡從地上支撐著起身,嘴角溢出鮮血,顯然不是因為爆炸而受的傷。
他咳嗽了兩聲,借著弟弟伸出的手站起身來,擦去了嘴角的血,盯著面前濃密的煙霧。
常衍橫刀在前,跟他背對而立。
在他面前,剛剛那個掠出去的金剛護法扛著幾個失去意識的邊軍朝著這邊走來,而還未消散的煙霧中,兩個人影也在緩緩走出來。
常衡緩緩舉刀,看著這兩人的身影逐漸清晰。
剛剛那樣猛烈的近距離爆炸竟然只是讓他們受了點皮肉傷,甚至在走出來的時候,身上的血肉就開始詭異地蠕動愈合。
而把那三名邊軍打暈扛回來的金剛護法把人往地上一扔,同先前被常衍攔住的同伴站在了一處。
四人重新匯合,真正形成了一個包圍圈,把兄弟二人包圍在了中間。
“既然來了,那就不要走了。”
一直沒說話的四人同時開口,同樣的聲音從四個方向傳來,充滿壓迫感地縈繞在四周。
這一瞬,他們身上的氣勢完全變了,常衍握刀的手猛地收緊,感覺到了壓迫感。
他們被獵物想要逃跑的舉動激怒了,不打算再配合戲耍,而打算動手了。
伴隨他們的話,林子外圍溢出了霧氣,變得迷幻扭曲起來。
仿佛先前這支小隊找過來的時候沒有觸動的陣法,現在都動了。
絕境降臨,無人能夠逃脫。
常衡眼角余光瞥見弟弟常衍的動作,看到他的手指之間也夾住了幾枚霹靂彈。
確實,尋常的攻擊對他們來說沒有用,只有霹靂彈還能起到一些作用。
于是,他也取出了自己剩下的炸藥,聽弟弟常衍道:“你們確實難殺,但不知把你們炸成一塊一塊的,你們還能不能把自己拼起來。”
這彈藥的威力確實令他們忌憚,所以常衍話音未落,這四人就已經攻了上來,并不打算等他投擲出這威力驚人的炸藥。
而就在他們將兄弟二人的反擊路線全部封鎖,準備將兩人活活撕碎的時候,那迷幻扭曲的山林入口仿佛有漣漪波動,下一刻刀光絢爛,撕破長夜!
第 313 章
刀光在這一刻勝過了穿云而過的月光, 在構成包圍圈的四人身上留下了縱橫交錯的線。
被突然襲擊的四名金剛護法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有一道清風從他們的包圍圈中掠過,然后帶走了他們的目標。
他們面前空空如也。
而等常衡跟常衍再現身的時候, 他們身邊已經多出了一道影子。
來人甚至不及他們高, 身形᭙ꪶ 纖細, 做著不起眼的少年打扮, 手中握著一把刀。
剛剛那絢爛至極的刀光還停留在常衡跟常衍的眼底,誰也沒有想到,從這樣瘦小纖細的身體里能夠爆發出那般驚人的力量。
見來了攪局者將目標帶走, 這四個被破了防線的護法金剛本能地想要榨取身體里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三人發動襲擊, 將他們重新包圍起來, 然而只是剛一動,他們身上剛才被刀光切過的地方就開始分離、斷裂。
先前消隱的刀光仿佛再一次在他們身上閃耀了起來,隨即——
鮮血噴發, 肢體四分五裂!
四人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就隨著肢體分離摔落在地上, 視野變成了頭頂的彎月。
那帶著劇毒的血如泉水一樣噴涌, 瞬間浸染了地面,灼燒著草木, 燒出了一片焦黑。
常衍收起了用來激怒他們的霹靂彈, 動作很是謹慎, 畢竟沒想讓這威力巨大的火藥爆炸。
做完這一切,他才對著這些躺在地上跟自己的四肢分離、無法動彈的護法金剛露出了戲謔的笑容:“我說了你們會四分五裂, 就一定會四分五裂的。”
他顯得很是興奮, 就好像把他們劈成這樣的人是他一樣。
而下一刻,陳松意手里的刀也發出碎裂的聲響, 刀身因為承受不住剛剛那一瞬間她的力量爆發變成了碎片。
碎片在躺在地上的四人眼中掉落,猶如星隕,在她手中剩下的就只有一個刀柄。
她沒有帶刀,這還是剛剛在林子邊緣撿到的屬于其中一名邊軍的刀。
在剛剛林子入口霧氣彌漫扭曲的時候,她就對著常氏兄弟傳音入密,讓他們穩住這四人的包圍圈不要分散,之后的事情交給她。
對做好了惡戰一場然后死去的兄弟二人來說,這聲音如同天籟。
不會有錯,這是他們家軍師的聲音——她來了!
對于厲王麾下的這些天罡衛來說,跟在他們幾人身邊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跟隨殿下在戰場上征戰,充斥在他們胸膛里的是一種能永恒馳騁的篤定和榮耀。
而跟在裴軍師身邊的時候,往往是不管多嚴重的事態,多復雜的局面,都不會輸。
他的布置永遠讓人意想不到,事情永遠會變得對他們有利。
至于這位更年輕、更神秘的少女軍師,那就更不一樣了。
她有無法想像的通神手段,仿佛永遠能未卜先知,能抵達所有的絕境。
只要有她在,他們就不會死,就像今晚她突然出現在這里一樣。
所以兩人在這四頭兇獸形成的包圍圈中,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用方才傷過他們的炸藥激怒對方。
當這四人被激發兇性,全神貫注,打算撕裂他們的時候,藏在暗處的陳松意就出手了。
她沒有一擊斃命,而是用了比這更凌厲的手段,在旁人手中無法切割開護法金剛身體的長刀,到了她手中就變成了摧枯拉朽的神器,砍斷他們的肢體猶如切瓜剁菜。
從斷肢處噴濺出來的血也沒有一點落在包圍圈中的二人身上。
因為在那些肢體離開他們的主人,血液噴灑出來之前,他們的少女軍師就已經把他們提走了。
眼下見她手中的刀碎裂,常衡沒有一絲停頓,就把自己的刀遞給了她:“軍師。”
陳松意也沒有推辭,伸手接過,用布條隨意一纏就負在了身后。
天罡衛的刀用的是特殊的金屬打造而成,可以說厲王麾下是最早用上這些性能優越的金屬打造而成的兵器的人。
雖然這把不是他親手打造的,但對陳松意來說,已經很接近自己熟悉的配刀了,不會因為承受她的一擊就碎裂。
而從她出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數息,地上這些跟自己的手腳分開,身下洇出了大片鮮血的人卻沒顯出絲毫虛弱之態,眼中兇光更甚。
常衡皺眉,常衍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這違反了他們的認知。
尤其是在看到那些離開主人的肢節好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樣,還在蠕動著想向軀干靠近,重新跟軀干連接到一起,兄弟二人就都感到了一陣不適。
這幾個……還是人嗎?
“咄咄咄——”就在兩人露出如出一轍的表情時,他們的眼角劃過了十數道寒光,只聽血肉被扎破的沉悶聲響,十幾根長針將那些蠕動聚合的血肉釘在了地上,叫那幾個連接頭顱的軀干也徹底失去了動彈的能力。
本就兇光四溢地瞪著三人的目光徹底聚集到了陳松意身上,四雙眼睛死死盯著陳松意。
這個看起來沒有絲毫威脅的少年人,他用的明明是跟剛才這兩兄弟一樣的刀法。
甚至他們可以感覺到,他所擁有的力量也跟這兩兄弟一樣,完全是系出同源。
可是為什么同樣的刀在他手上,就能發揮出摧枯拉朽的、讓他們也抵擋不住的力量?
“你有本事就試試殺了我們。”這四顆連接在軀干上的頭顱同時開口,四道一模一樣的、仿佛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的聲音回響在月夜的山谷里,十分滲人,可這對于把他們劈成這樣的人卻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對方垂眼看著他們:“要取你們的命對別人來說或許是難事,對我來說卻是易如反掌。”
對于少年來說過于清亮的聲音在他們耳中響起,十分的冰冷,仿佛完全沒有將他們放在眼里,也不懼他們的任何威脅。
“但現在你們活著比較合適,就好好留在這里吧。”
陳松意說完,便不再看他們,只要留住他們的性命讓他們不死,里面的人一時半刻就不會察覺到異樣,自己等人也可以爭取多一點時間。
原本他們此行的任務只是查探,可現在看來卻是要盡快出手了。
她看向了山谷深處,在黑暗中看得到天地元氣聚集波動,明顯在醞釀著更多的災禍。
而看著這些四分五裂卻還活著的家伙吃癟的樣子,常衍心理平衡了。
風水輪流轉,剛剛他們壓著自己打,現在落在軍師手上,還不是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們這邊控制住了局面,那就要看看剛剛那三名邊軍的情況了。
常衍還沒說,少女軍師的目光就已經掃向了被扔在遠處的三名邊軍,轉身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兄弟二人也跟上了她,地上的人被釘得半死不活,也不能自盡,不用他們一直看著。
等走遠之后,常衡才開口問道:“軍師怎么會來這里?”
雖然能絕處逢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可他沒忘記,軍師應該是跟殿下在一起的。
而且他們的路線跟這個山谷并不重合,她怎么會追到這個位置來?
陳松意一邊在那幾個被打暈過去的邊軍面前蹲下來,伸手試探他們的脈搏,一邊回答道:“我們去的幾個村子出現了無垢教的行蹤,他們的圣母現身了,還帶走了一個死嬰,我是追著他們的氣息過來的。”
一開始從張家村追到林子的入口,靠的是追索氣息。
而到了這片山林里,沒了氣息,靠的自然就是其他了。
“弄了這么大一個陣法來遮蔽氣息,將這里跟外界隔絕,不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在明晃晃地告訴別人這里不對勁嗎?尋常的地方,怎么會需要布下陣法來守護。”
確實是這么個道理,常衍立刻小雞啄米地點頭,也跟著在陳松意身邊蹲了下來。
比他更內斂的常衡則是站在原地,目光轉向了那幾個被釘死在原地的護法金剛,并且在月亮進入烏云的最后一刻掃向了山谷深處。
那里依然是漆黑一片,果然這幾個人沒有死,藏在暗處的家伙就沒有出來。
陳松意手中現出了金針,跟剛才飛向地上的肉塊把他們釘在原地的長針不一樣,這幾枚金針是常衍在接受金針藥浴刺激法的時候常見她用的。
他看到軍師將手里的金針刺入了地上那幾個失去意識的邊軍的要穴中,不一會兒,他們幾個眼皮就動了起來,有了反應。
趁他們還沒醒來,常衍跟她說了他們是怎么跟隨物資運輸的痕跡,穿過的那個陣法來到這里的,然后又問了自己最關心的事:“那殿下呢,殿下在哪兒?”
“他沒來。”看人醒了,陳松意也收回了針,又把其中一人脫臼的手臂重新接上了,在他本能的痛苦叫聲中,她收回了手,然后看向常衍,“但應該也很快會來了。”
原本聽到前半句“他沒來”還松了一口氣的常衍聽到這后半句,頓時一口氣哽在了喉嚨里。
所有人都很清楚,他們的殿下就不是會安靜停在原地不過來的性格。
所以她在進入林子的時候就沿路留下了標記,而且為了截斷無垢圣母的掌控,從內部更改了陣法。
無垢圣母并沒有察覺到這種更改,她還覺得自己有陣法的掌控權。
畢竟內部的大陣跟外部相連,就像先前有人闖入,她立刻就能發現。
可是她卻沒有想到,闖進來的人還能有不動聲色就奪走了掌控權的手段。
陣法改變之后,對厲王來說,想過來就不是太難的事了。
在從京城到邊關來的一路上,陳松意和他交流的不光是礦產開采,還交流了很多陣法。
所以在驛站的時候,當陳鐸跟他在棋盤對弈,才會感覺到自己難以壓制厲王,甚至覺得他對自家戰陣的理解好像比自己更深刻。
更何況他們氣運相連,就像兩條支流,總是會聚合到一起。
陳松意并不擔心這樣近的距離,師父在兩人身上留下的道術不起作用。
“哎……”
常衍認命地接受了現實,只希望殿下過來的時候能多帶些人。
眼看這幾個邊軍就要醒來,他換了話題,詳細地說起了剛剛戰斗中得到的信息反饋。
三名被打暈過去的邊軍一睜開眼,就見到他在跟一個有些眼熟的少年匯報方才的戰況。
三人一時間有些懵,感到記憶都有些連不上了,這個少年人是什么時候來的?
原本他們逃離失敗,被攔住打暈,以為接下來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完全沒想到還能全須全尾地醒過來。
而盯著陳松意看了片刻,他們腦海中竟然還浮現出了他的信息——這不是游太醫身邊的藥童嗎?分隊的時候他們見過的,看著他跟一個很高大卻很容易被忽略的護衛去了別的隊伍。
他怎么會在這里?難道是援軍來了!
可是等他們支撐著坐起身,往周圍看去,卻沒有看到援軍的影子。
原處地上散落著軀干跟肢體,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而當他們看清那些怪物竟然還活著的時候,臉色頓時白了幾分。
“他、他們……”
“怪物……怪物!”
——被砍得四分五裂還保留有意識,流了這么多血還不會死!
這樣都無法殺死的怪物,不是普通人能夠抵擋的,但更恐怖的是有人能把他們削成這樣。
自己等人暈過去也沒多久吧?是誰不僅把這些家伙打敗了,還把他們削成了人棍?!
三名邊軍牙齒打架的聲音打斷了正在和陳松意匯報的常衍,他看了被嚇得不輕的三人一眼,對他們擺了擺手,說道:“沒事了,軍師來了。”
軍師?這個稱呼短暫地拉回了三人的神智,哪位軍師?
可他們在這里就只看到了一個游太醫身邊的藥童,沒有旁人,難道說上官口中說的軍師就是他?他又是哪里的軍師?
陳松意沒有在意三人神色中呈現出的混亂,只聽完了常衍的匯報。
雖然她剛才上手對付了那四人,對他們的身體強度有了解,可是這些具體的屬性還是先前跟他們打了更久的常家兄弟更加清楚。
“果然……”
聽完之后她沒有說太多,只低聲說了這兩個字。
雖然只是這樣,但常家兄弟都明白他們的軍師要說的是什么。
這一切都跟她在出發前所推測的一致,可以說是最嚴峻的一種結果了。
陳松意站起身,離開此處,重新朝著被釘在原地的那四人走去。
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沒有淡去,他們的血已經停止了流淌,但斷開的四肢跟軀干的聯系卻沒有完全消失。
看著他們被釘住的四肢跟軀干,她想,這些果然是以出自草原的刺客為原型制造出來的人形兵器。
他們具備那些草原刺客的全部屬性,卻更容易制造,需要的時間也更短。
或許前兩代有很多問題,但在無垢圣母反復煉制的過程中,都一步步地將這些缺點消彌了。
能被道人看中的人,都有著驚人的天賦,出生時辰特殊的孩童,青龍山上的血池,張家村被盜取的死嬰……一點點線索聯合起來,讓她心中逐漸有了明悟。
另一邊,那三名邊軍已經站起了身,其中一人的刀沒了,而且也不能就這樣離開,更何況他們還沒搞清楚這位軍師的身份,于是就都靠了過來。
三人一過來,還沒開口,陳松意就從地上那幾人身上收回了目光,對著他們說道:“后援正在來的路上,今天的任務目標有變,你們得留下。”
三名邊軍一愣,不過很快就跟著常家兄弟一起應了聲“是”。
先不說前面是兩位上官掩護他們逃跑,后面又是眼前這位年輕的軍師救他們性命,只是這一刻,他們就在他身上瞥見了和少將軍相似的氣質。
不管他是哪一位統帥的軍師,他必定是出身行伍的。
兩位上官手中還有貨真價實的軍令,他們執行的是軍中的任務,這一點毋庸置疑。
盡管他們都表示了服從命令,沒有再多問,陳松意還是向幾人解釋了起來:“以藏在暗處那個指使者的性格,只派出這四人來殺你們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她手下現在煉制成功的兵器就只有四個。”
那么,其他還在煉制中的人形兵器又有多少呢?離他們出世又還有多久呢?
只是一想,就叫人不寒而栗,所以幾人立刻明白了他們接下去的任務是什么。
“他們在沒有變成成品的時候應當是虛弱的,無法抵擋外部的攻擊,所以無垢教才會選擇躲在這里,想要低調行事。”
“接下來的任務目標有兩個,一是在這些‘兵器’沒有出世前把他們盡量地銷毀,二是徹底破壞陣法,不給他們繼續制造下去的機會。”
她說著,聽到了山林邊緣傳來的動靜,于是停下了話頭,朝著那個方向看去,“來了。”
第 314 章
當一行數十人從林子里出來的時候, 常家兄弟和他們身后的三名邊軍都愣住了。
為首那個高大的身影自然是他們殿下,但其他人……
除了跟他們殿下一起的那支小隊的將士外,常衡他們這支隊伍里的其他人竟然也在。
除此之外, 隊伍中還有許多做著尋常村民打扮的人, 手中拿著的是充作武器的鋤頭鐮刀等物。
只是他們身上都有種明顯的行伍氣息, 顯然都曾經是邊軍的一員。
原本只期待能來二十人, 可是現在出現在他們面前的足足有五六十人,不光是他們幾個覺得心中的底氣足了,就連陳松意看到蕭應離帶著這么多人過來之后, 心中都不由得重新計算了一番突擊的勝算。
等他們來到了山谷之中,看到了面前站著的還全須全尾的幾人, 又看到地上那被切割成幾部分卻還保有神志的兇狠存在, 全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什么東西?!”
“我們要來查的就是這種怪物嗎?”
“殿——”常衍見到自家殿下,立刻想上前叫他,然后又后知后覺地想到他們是隱瞞了身份進入隊伍中的, 于是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叫, 就頓在了原地。
常衡比他更多地注意到了其他, 比如說他們殿下現在用的是自己原本的樣子, 臉上的易容已經被他去除掉了。
正是因為突然見到熟悉的臉,所以常衍才會一看到他就不自覺地張口想叫殿下。
“殿下。”他越過了自己的弟弟, 來到了蕭應離面前行禮。
能召集這么多人到這里來, 而且又以真面目示人, 殿下定然是已經在他們面前展露過身份,過過明路了。
盡管這是張家的地盤, 這里的軍民最崇拜的都是張家父子, 可是厲王這桿旗幟對所有的大齊人都有著非凡的意義。
只要認真看了就會發現,這些跟隨殿下而來的人臉上都帶著掩飾不住的崇敬光芒。
蕭應離沒有問其他, 只是看過了他們,確認兩人都還完好,沒有受太嚴重的傷,便看向了陳松意:“過來的時候,我們在林子里遇到了常衡他們的隊伍。”
他們派了人回城中向張少將軍稟報情況,但放心不下這邊,所以跟過來了。
在林子里遇到蕭應離一行的時候,他們還在迷路。
“人多正好。”陳松意道,“不知道里面還有多少這樣的‘兵器’,人手足夠才不容易錯漏。”
蕭應離見她說著,又看向了人群中那些做著村民打扮的青壯,又解釋道:“他們是曾經的邊軍,因為聽到了我跟李隊長說的話,所以無論如何都想要跟過來。”
這也算是解釋了為什么他帶來的隊伍中還有這些連像樣的兵器都沒有的普通人。
雖然他坐鎮邊關,但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見到厲王,所以當他除去了易容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所有人就都為這位大齊的定海神針而瘋狂。
厲王殿下親至,這也讓他們明白了為什么他們會有這次的突然行動,而且隊伍中還會跟來那些等級跟身手都比他們要強的上官。
眼下,那三個被救下的邊軍將士也知道兩位上官口中的軍師是誰的軍師了,他是厲王殿下的軍師!難怪這么厲害。
“現在我們該怎么做?”
他們聽厲王殿下問,現在這兩邊被集合起來的隊伍歸于他的統領,可厲王殿下聽的還是軍師的意見。
陳松意用目光點了點地上那幾個不能動彈的護法金剛,對他說道:“他們煉制出來的人形兵器已經跟我們之前遇過的草原刺客一樣完美,難以殺死。在他們的據點里,應該還有許多沒有煉制成功的,我們的目標就是要進去,盡可能的在他們降世之前把他們毀了。”
她先來到這里,還跟這些人交了手,蕭應離對她的結論沒有任何懷疑。
陳松意從懷中取出了竹管,里面裝著的是紙和筆,這個習慣從她在京城的時候就一直保持到了現在。
借著天上月光,她迅速地勾勒出自己推斷出的布局。
“從運送的物資推斷,里面的人手不會少,我們在青龍山見過的血池會分散在山洞中,需要分派人手前去銷毀。”
“怎么銷毀,用火攻嗎?”常衍在旁問道,他歪著頭,也在看軍師畫出來的地形圖。
陳松意搖頭:“火難以燒盡,我會準備好相應的凈化符,進去之后找到血池投下去就可以起作用。”
這是在那些護法金剛降世之前可以采取的行動,但是如果遭遇到他們出池,那就必然會有一場惡戰。
這是十分危險的。
不過因為知道厲王很快就會過來,所以陳松意也想好了對策。
她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王者,在戰場上,他所帶領的軍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便是最驍勇善戰的草原人也敗在他的腳下。
他身上帶著大齊王朝的氣運,也帶著人心所向,那便是最極致的王道。
只要是由他統領的作戰,他麾下的士兵都會澤被到它的力量。
這會使他們更加悍勇,令他們手中的兵器更加鋒利,更有力量。
這就是他給戰局帶來的影響。
“我們要分開兩路。”陳松意在簡易的地形圖上,圈出了兩個方位,“一路正面強攻,把他們的入口炸開,吸引火力。”
“這一路就交給你們。”她對常衡跟常衍道,“我這里還有些霹靂彈,你們一起帶過去。”
他們這幾人是最初進入山谷的,此刻還被標記在無垢圣母掌控的陣法中。
她派出來的這四人到現在還沒有回去,她心中可能會有些起疑,但絕對不會想到她的最強兵器會折戟沉沙,被這幾個外來者給砍成了碎片。
這是正面奇襲,叫里面的人措手不及。
知道來的是被她看作必死無疑的人之后,無垢圣母會本能地調動山洞里的武力,朝著這些奇襲而來的人進攻。
蕭應離緩緩點頭,武力被轉移到正面來,其他地方就空缺了,他已經猜到了少女的下一步,應當是要讓自己帶人從另一個方向深入,去清理那些血池了。
果然,在常衍興奮地應好之后,陳松意就看向了他,對他說道:“剩下的人由殿下統領,深入山腹,分散去毀了血池跟里面煉制的東西。”
如果是純正的草原刺客,她可能還沒有辦法迅速處理,但是這些被用劇毒煉制出來的人形兵器,血池中的毒素既是他們的力量來源,也是他們的催命符。
無垢圣母做這么多嘗試,都是為了讓毒素在煉制過程中在他們體內達到平衡。
只要將這些毒素突然凈化,或者加入其他東西擾亂平衡,那煉制就會失敗。
他們就算不暴斃,煉制出來的也只會是殘次品,不會如此棘手。
“給我一些時間。”陳松意說完,抬眼看了一下天色,然后說道,“我來準備符。”
蕭應離道:“我去安排人手。”
陳松意沒有意見,要如何對他們提醒內里的危險,又要如何鼓舞士氣,這都是厲王最擅長的,在這里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做這件事了。
她迅速拿出了符紙,開始畫符,并不計較在大戰開始之前的元氣消耗,因為在厲王身邊,她所消耗的元氣轉瞬就能補回來。
聽著他對眾人宣布進攻安排,在不計元氣消耗的前提下,陳松意很快就畫出了足夠多的凈化符,接著開始補充自己身上原本就帶有的護身符。
等到厲王的聲音停下的時候,她也已經消耗光了身上的符紙,畫出了足夠多的符箓。
常家兄弟站在她身邊,在她畫符的時候幫忙晾干折疊。
他們都是得到過軍師的符的人,知道那些符紙的威力驚人,此刻見她一口氣畫下了那么多符,常衍不由得對山洞里即將遭到這些符紙攻擊的敵人生出了一陣同情。
很快,厲王對一些疑問的解答也結束了,聽見那鼓舞人心的聲音消失,陳松意就對常家兄弟說:“把符都發下去,每人兩道。”
其中一道凈化符,另一道護身符,凈化符可以毀去血池,護身符則能夠抵擋得下一擊,讓持有者的生命多一份保障。
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些符的眾人神色顯得有些不確定,明明他們來這里要對付藏在山谷深處的無垢教就是因為他們裝神弄鬼,擺弄這些手段。
這些……真的能起作用嗎?
但陳松意并不在意他們相不相信,護身符用不上最好,凈化符也只要丟下去就能見到效果。
對他們說清楚了凈化符的用法之后。她再看一眼天色,正是自己預計的時間,于是對已經整裝完畢,蓄勢待發的眾人點了點頭。
厲王的聲音響起:“出擊!”
一群人兵分兩路,朝著不同的方向奔去。
常衡常衍身后跟著八個邊軍將士,除了原本跟他們過來的那三人之外,又多了五人。
軍師給他們的霹靂彈數量驚人,只能說她跟游太醫不愧是師叔侄,就算武力值已經遠在所有人之上,可在她出門的時候,游太醫還是給她準備了這么多火藥。
他們光是想想自己懷揣著這么多火藥都覺得心驚,看著前方逐漸清晰的山壁,兩人十分篤定,再厚的山壁也一樣能炸開。
而另一方向,厲王帶著剩下的四十余人跟陳松意一起來到了無垢教據點入口的側旁。
雙方同時出發,在差不多的時間內抵達,待在這一邊的眾人屏息等待著。
一息,兩息,三息……黑暗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比先前在山谷中那一場爆炸還要猛烈幾十倍,炸得地動山搖,山石滾落。
不光是山洞里的人要驚嚇萬分,就是原本做好準備的另一側眾人被這爆炸的威力一震,也是覺得差點肝膽俱裂。
而在他們還在努力站穩的時候,陳松意已經出刀,趁著這爆炸聲響的掩蓋,鋒利刀光在這一邊的山壁上開出了一個入口。
那厚度驚人的山壁擋不住她一刀,很快在爆炸帶來的搖晃中,這邊的山壁上也開出了一個可供一人通過的洞口。
負責開辟入口的人一馬當先鉆了進去,剩下的其他人也跟著連貫地進入。
山腹深處,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爆炸差點站不穩的無垢圣母被身旁的人扶住,然后目光有些驚怒地看向了前方:“怎么回事?”
她到底只是出身尋常人家,在被道人點化成為了無垢圣母之后,縱然身居高位,統領偌大一個無垢教,憑借的也只是她在道術上的天賦和手段,并沒有真正的經歷多少大事。
因此當情況一脫離她的掌控,她鎮定的表面之下的底色就會外露出來。
她借著陣法延伸出了自己的感知感覺到了在爆炸傳來的方向,他們這個據點的入口處站著一行人。
其中五個是她先前感知過的入侵者,另外五個氣息卻是全新的。
無垢圣母皺起了眉,不復在人前的脫俗出塵。
她的護法金剛出去之后沒能收拾掉這些人,反而讓他們等到了援軍,現在反攻進來了嗎?
荒謬,這實在是荒謬!
她并沒有察覺到護法金剛死亡,他們久久不回來,無垢圣母也只當做是他們在外面戲耍獵物玩上了癮,想多玩弄一段時間,而不是立刻殺掉。
如果他們是被控制住了,那想要控制她的護法金剛比殺死他們不知難上幾個等級,這伙闖進來的人就算帶有足以炸開山洞的炸藥,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難道這些人都是天閣來的?
“去。”她的聲音帶著微微的憤怒,回響在整個山洞里。
那些原本在山洞里徘徊的行尸走肉在聽到這個聲音之后都停下了動作,仰起頭來傾聽著她的命令,“去把那些入侵者給我殺了。”
隨著話音落下,山洞各處都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很快,數目眾多的行尸走肉就從黑暗中冒了出來,朝著正面突入的常衡常衍兄弟所在聚攏了過去。
山洞中,一個通道入口的側旁,進到這里的眾人安靜地屏息,潛伏在黑暗中,看著洞口外那些摩肩接踵朝著同一個方向聚集過去的活尸。
他們沒有見過這樣的畫面,只覺得比起在戰場上面對兇狠的草原人,這種畫面更叫人毛骨悚然。
在正面吸引火力的那些人,手上有足夠的炸藥,應當可以面對這些活尸吧?
眾人都忍不住在心中想道。
而在他們這個念頭浮起過后,很快山洞深處就安靜下來,原本有活尸徘徊的地方此刻再無人把守。
陳松意轉過了頭,看著蕭應離,他去除易容之后,就算是在這黑暗之中,那俊容仿佛也在發光。
蕭應離對她一點頭,然后對著要跟隨自己的這一部分人打了一個手勢,準備行動,分散去各個通道之中尋找血池,毀掉里面還沒來得及煉制完成的人形兵器。
眾人從藏身之處離開,選擇不同的方向分散,哪里有濃重的血腥氣或者野獸般的嘶吼傳來,他們就去探尋哪一個位置。
蕭應離帶著人剛走了幾步,就發現陳松意并沒有跟上來。
他停住腳步,見她站在原地,好似沒有打算和他們一起行動。
他以目光詢問,陳松意便答道:“我要去找無垢圣母。”
從一開始她的計劃就不是兵分兩路,而是三路,只不過她沒有給自己安排同行者,打算單獨去對上始作俑者。
吸引山洞里的武力,毀掉這些煉制中的人形兇器,這些都是其中一步。
而毀掉這些即將降世的禍患的同時,抓住那個禍患之母也同樣重要。
否則就算沒有了邊關的這個據點,她也還可以前往另一座城,躲藏在另一個山谷中,繼續制造這些能造成大量傷亡的兵器。
如果是別人,蕭應離可以讓對方不要單獨行動,等自己再一起去,可做出這個決定的是她。
這里武力值最高的人是她,而自己在出發之前也答應過會相信她的判斷,聽從她的決策。
所以他只能深深看了依然隱藏在易容之下的少女一眼,然后對她說了“小心”,就帶著自己的人轉身離開,前去毀掉血池。
陳松意看了他離開的方向片刻,然后抬起了頭,目光鎖定了另一個方向。
在那里,元氣波動,生與死的力量在迷霧之間糾纏。
……
……
山腹之中,一線天光安靜照落。
無垢圣母站在仍舊散發著冰霜寒意的石臺前,感到有些不安。
明明她感應到的入侵者只有入口處的十個人,可為什么她還會覺得如此不安?
是她的感應出了錯,還是他們一開始就隱瞞了力量?否則怎么會突然多出那么多人,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
就在這時,她眼前的其中一條通᭙ꪶ 往血池的符文回路突然光芒大亮,緊接著從中間迅速斷裂。
她耳中仿佛聽到一聲痛苦的嘯叫,接著就失去了對那個血池的掌控。
無垢圣母一下子站直了身體,還沒等她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腳下的符文回路就接二連三的一道接一道猛地發亮,然后又熄滅。
她跟血池之間的聯系也隨之消失。
陣法當中的幾個石臺上,閉著眼睛的孩童身上的冰霜開始退去。
他們原本被凍住的手腳也劃動了起來,嘴巴張合著要發出哭聲。
“有人闖進來了,有人在破壞血池!”
正面引發爆炸的人是在吸引她的注意力,那是調虎離山之計!
他們真正的目標是還在煉制中的護法金剛,要在他們成功降世之前把他們毀去。
可是無垢圣母想不到這些人是怎么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闖進了這里,又是用什么方法毀掉了那幾個血池。
她只知道一點——自己不能再繼續留在這里了。
留在這里什么也不做,只是坐以待斃。
她要親自去看看那些闖入者究竟是什么人。
而這里——她看了一眼大部分還在冰霜之中的幼童,或許自己一離開就會有人來破壞。
她必須留下后手。
第 315 章
山腹深處, 無數聲音匯聚又消失。
一道單手持刀的纖細身影從正上方的平臺上走了出來。
核心的陣法在無垢圣母的掌控之中,她并不能做到悄無聲息地搶過來,所以陳松意從一開始就打算正面進攻。
一進到這里, 沿途的那些聲音就仿佛被屏蔽了, 此處格外的干凈, 她的目光順著頂部照落的一線天光向著下方看去, 見到了底下的陣法。
冰霜流轉,下面的每一座石臺上都放著或生或死的孩童。
那幾個身形最小,放在最中央的死嬰身上的襁褓還沾著泥土, 在這個陣法中仿佛也在呼吸,胸口起伏。
可陳松意知道, 他們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原本他們有機會降生到這個世界上, 但因為無垢圣母插手,要讓他們填補陣法以煉制兵器,所以剝奪了他們降生的機會。
除了他們之外, 剩下那些的孩童還有救。
陳松意確定了外圍的那些孩童還活著, 這才移動腳步。
她沒有在這里找到一個人, 本來應該待在這里的無垢圣母也不在。
不管她是因為外面的動靜而被驚動離開了這里, 還是去別處避難了,既然這些孩子放在面前, 那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他們救下來。
走到平臺邊緣, 陳松意沒有立刻下去, 而是看著下方陣法那些中斷的回路。
只要看哪些回路中斷了,就可以推斷厲王殿下那邊破壞血池的任務進展如何了。
下方斷裂的回路不少, 但還閃爍著光芒的也很多。
一部分回路被破壞, 那剩下的能量只會轉移到還沒斷裂的那部分身上,會促使里面的兵器更快的出世, 留給她的時間頓時緊迫起來。
等看清楚這陣法結構之后,陳松意這才準備下去操控陣法,徹底停掉所有的血池,然而她剛走出一步,身后就傳來一陣勁風。
她猛地往旁邊一閃,轉身舉刀格擋,鏗鏘一聲,一把大刀重重砍在刀身上。
悄無聲息來襲的是一個身形高大年輕人,陳松意一看到他的臉就認出了他:“是你。”
是當初在山腹中引爆了炸藥,想讓她跟厲王一起埋在底下的那個人。
而從他身上飄過來的氣息,陳松意凝神分辨了片刻,認出了這正是先前自己從張家村追過來的時候,一路追索的那道氣息。
不會有錯,他就是無垢圣母身邊最得力的左臂右膀。
而對方見到他,并沒有多說一句,徑自沉默地出手。
他的刀法大開大合,攻擊的路數招招致命,是出自軍中的殺人刀。
他的力量跟陳松意先前對付過的那些人形兵器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身手則更加的靈活。
陳松意在與對方高速交手中瞇起了眼睛,可以確定眼前的人跟無垢圣母所煉制的人型兵器力量體系是系出同源的,但煉制他的人手法明顯比無垢圣母更高明。
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閃過了她的腦海——點化。
跟無垢圣母一樣,他也是被道人點化的棋子,是道人給她的煉制人形兵器的依據。
上方平臺的方寸之地,兩人騰挪輾轉交手,轉瞬就過了上百招。
隨著一擊碰撞,力道傳到兩人腳下的石臺,石臺瞬間從底下開始向上四分五裂,然后轟然倒塌。
石塊紛紛下落,在交戰的兩人也各自躍開,在四起的煙塵中落在了下方陣法的兩側。
下方陣法周圍的溫度比上方更冷,石臺周圍彌漫的寒氣蔓延上來,在刀鋒處凝出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陳松意持刀不動,開口問對面的人:“你可還記得自己是什么人?”
她原本做好了準備對面的人不回答,因為在他身上除了高明得讓人看不出痕跡的煉制手法之外,還有著道術的痕跡。
然而控制他的人卻讓他保留了足夠多的心智,青年面無表情地開口回答了她:“我從前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我已經脫胎換骨,是無垢教的圣王。”
“這里是無垢教的圣地,我的職責就是殺死所有的闖入者。”
話音落下,他便不打算再跟眼前的人多說,右腳在滿是霜雪的地上猛地一踏,震起一圈白色的雪塵,提著大刀猶如離弦之箭一般再次攻向了對手。
陳松意沒有躲閃,同樣迎了上去。
兩人再一次在陣法上空交戰起來。
對方的武技出自軍中,陳松意了解這些路數,所以在跟對方對決的時候可以搶先一步化解,并且在間隙里反擊。
然而對方的力量卻十分驚人,他的倚仗并不是那一手殺人刀,而是他那龐大的力量跟刀槍難入的身體。
呲啦一聲,陳松意的刀在他身上劃過᭙ꪶ ,由特殊金屬打造而成的刀身在那與普通人無異的皮膚上劃出了金屬摩擦的聲音。
刀尖沒有血,只是在那皮膚上留下了一道極淡的白線。
看到這一幕少女確定了,難怪無垢圣母敢離開這里,只是放這樣一個強力的圣王在這里,足以擋下大多數攻到此處的人。
尋常的招數對他沒有用,只有像在外面一樣將八門真氣催動到極致,放出的刀芒才能破開他的防御。
然而在外面她可以這樣做,可是在這里下方都是失蹤的孩童,收不住的刀落在下面,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
無垢圣母像操縱其他人一樣催眠了他,如果能夠解除他身上的術,讓他重新想起自己是誰,或許還有解決的辦法。
她沒有遲疑,一手持刀,仍舊極具壓迫性地壓制對方,左手則調動了氣流,指尖隱隱凝結出冰霜,在虛空中畫出了一道符,朝著對面的人瞬發而至。
一見到這符光,對面的青年就知道她不是好對付的人,不光有著強力的武力,而且還會道術。
本能的,當看到那朝著自己激射而來的符時,他就閃避到了一旁,不愿意讓那符光粘上自己。
在他的潛意識中,他可以跟不會道術的高手戰斗,但是遇到會道術的高人,他還是避開更好。
他一退,陳松意就向著他追了上來,指尖凝聚的元氣這次畫出了兩道符,朝著他瞬發而去。
青年落地避開了其中一道之后,看著另一道封鎖自己的符文如同化作漫天霜雪要朝著他傾覆而下。
他瞳孔猛地一縮,隨后伸手往旁邊一抓,就從石臺上抓起了一名幼童擋在身前。
陳松意本能地想收招,但撤銷不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打出的那道符落在了被他用來抵擋的孩童身上。
那孩子從沉眠中猛地驚醒,發現自己被人抓在半空中,于是立刻哭嚎出聲。
那聲音回響在山腹里,而隨著他被帶離石臺,原本連通在他跟一座血池上的通路也就此中斷。
山壁上的某一個山洞深處傳出了凄厲的吼聲,仿佛有人在經受什么萬蟻噬心萬箭穿心的痛苦,然后戛然而止。
陳松意沒有因此停下,反而催動真氣再次攻了上來。
那臉色從頭到尾沒有絲毫起伏的青年將抓在手中的孩子當做盾牌一樣護在了面前,陳松意的刀落向何方,他就把這個啼哭不停的孩子擋在什么方位。
他就賭面前這個闖進來的人是不是也像那些衛道士一樣,只要是面對這些會哭的小東西就會失去原本要做事的決心。
果然,那凌厲的刀鋒每一次都在離孩子還有幾寸的位置停下,而因為要收住刀鋒導致的內力震蕩,真氣翻涌,讓她的動作都混亂了幾分。
青年看她的眼神中于是露出了一絲嘲諷之色,然后繼續將這個孩子當做盾牌,和她纏斗。
這一次有了人質在手,他放開手腳,不再落下風,反而陳松意卻因為要顧及到他手上的孩子,幾次三番被迫收招,絲毫沒有了前面的果斷。
對方忌憚者她的術,而她也忌憚著他手中的孩童,局面一時間陷入了僵持。
山洞深處,一口口血池被破壞,拋下去的符就像是熱油落進了滾水中,讓整個血池都沸騰起來。
一開始眾人還會驚駭,到毀過幾座血池之后就鎮定多了,能看著里面被浸泡的個體像是被煮熟了一樣伺候著站起來,身上的血肉或是變得焦黑,或是瞬間變成一具骷髏。
而那些往外飛濺的血依舊帶著極強的毒性,腐蝕四周,叫人不敢靠近。
蕭應離帶人順利搗毀了十幾處血池,也馳援了幾個沒來得及在池中兵器出世之前將符箓投入其中的小隊。
方才那一聲格外凄厲的慘叫響起的時候,他也同其他人一樣,不由得頓住了腳步,片刻后才繼續帶人前往另一處。
“去那邊。”
他身后的隊伍不時增大,然后又分散,爭分奪秒去解決那些還沒出世的兵器。
蕭應離心里很清楚,這山洞深處有任何異變,肯定都是陳松意做了什么。
她獨自一人在山洞深處,不知要面對怎么樣的狀況,他們這里要更速戰速決,不能浪費了她爭取來的時間。
在又連續摧毀了兩處血池之后,蕭應離帶著身邊剩下的幾人再次退出來,然而剛一來到通道外,眾人就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一雙眼睛。
在對上這雙眼睛之后,他就感到自己的身體瞬間不受控制了。
……
草原,龍城。
尚未完工的皇陵深處,機關破碎,散落一地,一雙鞋從其中踩過,踏入了面前開啟的門。
在瘦小的老者消失在門中以后,地上那些機關又再次聚合到一起,恢復成原狀。
數十個不同模樣的傀儡手持兵器,回到了原位,仿佛從來沒有被打碎過一般。
林玄在這第二關上花費的時間跟第一關差不多,仍舊維持著同樣的步履,繼續朝著深處走去。
他來了草原之后,先是在草原人的龍城停留了幾日,花了一些時間看他們王庭的布置跟風水,又進了王宮去看單于和他活著的兒子們。
最后一步,才是來到了草原人的皇陵。
在劉洵成為他們的國師之前,草原人沒有修建陵墓的習俗,死后天葬,這是傳統。
而這個耗費人力物力,花了足足十年才建成的皇陵是劉洵親自設計的,跟龍城連在一起,是極其完美的格局。
歷經十年,大體已經建成,而外面還有能工巧匠繼續打造細節。
雖然看上去還沒有徹底完工,但內里其實已經布置好了。
林玄從外面一路走來,遇到的有陣法機關,也有傀儡,完全集天閣大成,是劉洵的炫技。
草原人的上任單于骸骨放置的墓室并不在這個方向,這條難走的路是被設計來考驗進入這里的術師的。
想看的他留在皇陵深處的全盤棋局,就要先通過他前面的幾局考驗,要是水平達不到他定下的標準,那第一局都難進。
而就算水平足夠,也依舊要看運氣。
然而林玄本來就是天閣照著對付他的人來培養的,所以不管劉洵布置了什么,他都能破解,還能做到在走過之后,機關陣法重新復原。
皇陵深處日夜都是安靜的,在走過了長長的甬道,來到最后一處時,林玄看著面前的最后一關,面上第一次露出了難色。
因為這最后一關是棋局,想要開啟,需要兩個人來執子。
他幾乎可以想到,劉洵在設置這最后一關的時候,懷有的是對天閣怎樣的嘲弄。
因為自從他叛出天閣,成為了天閣最大的禍患之后,天閣的術之一道就不再像從前一樣向所有人開放。
除了少數幾人,剩下的都被封存在天之涯,每代只培養一個天下行走,其他人都是長久的留在山門之中,不染凡塵,不讓他們生出入世的念頭。
這樣一來,確實沒有再出一個像他這樣的叛徒,但也讓天閣的道術發展遲滯不前。
林玄想過,自己此行會在他的布局下遇到難關,但沒想到遇到的竟然是這樣的問題。
這確實難倒他了,因為就算他再厲害,也不可能化身兩人同時開局,可這個時候要回去找合適的人來,時間上似乎已經不行了。
難道他就要止步在這里,看著劉洵的秘密就在眼前卻不能靠近嗎?
就在這時,他的身后響起了腳步聲,仿佛只是在下一瞬,腳步聲的主人就站到了另一個執棋者的位置上。
林玄看到旁邊那個熟悉的身影,臉上露出意外但又不全是意外的表情,最后微笑著問道:“閣主什么時候來的?”
容鏡像云霧化型的謫仙般站在這皇陵深處,在老人問自己的時候回答道:“晚師叔幾天,讓人把書送去京城,就來了。”
負責趕車的相里勤站在離他們遠遠的地方,看著兩人朝對方示意,然后默契地上前一步,聯手開啟了棋局。
眼前的棋盤如虛如幻,微光升起,伴隨著天元落子,時空轉動,緣生劫起,道人的布置開始亮于棋盤。
……
邊關,山腹深處。
兩團人影交手,其中一人被擊退,手中的孩子轉瞬落到了另一人手里。
陳松意動作沒有停頓,將一記安神符按在了孩童的胸口,讓原本在戰斗中受了驚嚇的孩童安靜下來。
緊接著,她將孩童向上一拋,穩穩落在了山壁上開出的一個通道口處。
這是她從對方手中奪下來的第三個孩子了,從抓起第一個孩子干擾她之后,對方就一再如此,一旦落入下風,就會從陣法中抓起一個孩子。
他并不管陣法運轉會不會因此崩潰,也不管孩子離開陣法會造成什么連環反應,他只是本能地忌憚著陳松意的道術。
無垢圣母給他下達的第一指令就是要履行好自己的職責,清醒地撐到她回來,而不是被對手控制。
他瞪著面前的人。
明明跟自己交手許久,而且又受控,可是陳松意卻沒有力竭的征兆,連呼吸都跟一開始和自己交手的時候一樣,依舊沉穩。
看著她再一次舉刀,擺起了起手勢,青年目光一錯,鎖定了自己這次要抓的新目標,然后朝著那個石臺激射而出。
對面的刀光也隨他動作而動。
然而正如前面兩人交手時,對方會因為過高的道德感而束手束腳一樣,這一次她也是忌憚著那個孩子的小命,刀尖落后了幾分。
在來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把自己的目標抓到了手中。
然而,在目標入手的那一刻,他就本能的感到了不對。
青年猛地低頭,朝自己抓住的那個幼童看去,只見在自己手抓住的位置上,那道由霜白的元氣凝成的符文散發著微微的光芒。
在他眼中,那道符就像有生命一般滲入了自己的手掌中,一進入他的身體,就立刻干擾起了他的神志。
他腦子里不再想著捍衛圣母,不再想著要殺死入侵者,各種畫面在他的腦海中交織起來,一時間是喜宴的紅燭,一時間又是滔天的血海。
他的眼神在迷茫跟清醒中來回切換,連手上抓著的那個孩子被拿走了也不知道,手中握著長刀不再攻擊。
我是誰?
我從哪里來,又在這里做什么?
這些疑問像驚雷一樣,在他腦海中炸響,又像潮水一樣沖擊他的心神。
他腦海中有什么轟隆作響,仿佛有什么要沖破有人設在其中的壁壘,回歸到他的身體里一樣。
陳松意將奪過來的孩子同樣放在了安全的地方,然后看向正在天人交戰的高大青年。
無垢圣母施加在他身上的催眠太強,就跟她的其他狂熱信徒一樣,就算是用術,也很難解除她的控制。
只是現在對方陷入混亂,不再阻攔她,這樣她就有了時間破壞陣法,救回活著的孩子。
就在她后退幾步,準備著手控制陣法,一口氣將那血池中還沒有煉成的人形兵器都毀去的時候,后方又傳來了破風聲。
而這一次伴隨破風聲而來的,是她熟悉的氣息。
陳松意眸光一凜,回手格擋。
金鐵交擊聲響起,伴隨那股驚人巨力震得她虎口生疼,腳下地面碎裂,周圍煙塵四起,在石臺周圍形成了小小環流的同時,她看清了襲擊自己的人。
是厲王。
那張熟悉的俊美面孔依然是原本的模樣,只那雙看人時總是叫人不由自主就相信他、想要追隨他的明亮眼眸變成了兩潭死水,不管是什么光芒落在其中,都會被里面的黑暗吸收干凈。
陳松意手臂用力,催動真氣,把借著從高處躍下之勢發動攻擊的人擋回去的時候,她看到了在厲王身后,白衣女子遙遙站在陣法邊緣。
那不是別人,正是無垢圣母。
她回到了此處,一開始目光是落在被陳松意的術法干擾,陷入了天人交戰中的高大青年身上,等陳松意將被她控制的蕭應離逼退,目光和她對上的時候,無垢圣母臉上的神色產生了變化。
原本看到山洞中一片凌亂,陣法也被破壞了,她只是感到不爽,在看到厲王的一擊沒有奏效之后,她也沒有特別強烈的情緒起伏。
可是,當她在看到陳松意之后,臉上的神情就變了。
陳松意在她臉上看到了震驚、困惑、不解、仇恨,甚至還有強烈的嫉妒。
少女微微皺眉,上一次在青龍山上她們并沒有能碰面,理論上講無垢圣母應該是不認識自己的。
可是現在她看她的眼神卻像是在看著本來應該親如手足,但卻背叛了她的人,實在古怪。
陳松意收回目光,在明顯為她所控的厲王身上停留片刻,心中猜想著無垢圣母的反應是由何而來。
厲王的兵器對著她,陳松意沒有動,而無垢圣母則是走到了還定在原地的青年面前,看過了他沒有受傷,這才將目光放回了陳松意身上,開口便是:“先前我還不知道怎么能有人瞞過陣法,瞞過我的眼睛,無聲無息地帶人來這里,又潛入山洞中破壞了我的血池,現在看到你我才明白。”
“明白什么?”陳松意在反問的時候沒有放松,依舊提防著厲王的舉動。
他被催眠操控,無垢圣母可以讓他向旁人攻擊,也可以讓他傷害自己。
但他受的催眠應該沒有她剛才的對手那么深,就算不用符箓,而是通過兩人之間相連的聯系,陳松意也能把他喚回來。
所以她一邊回應無垢圣母,一邊通過兩人身上相連的術,反向破解落在他身上的迷障。
無垢圣母沒有察覺到她暗中的動作,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陳松意身上。
“你問我?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還不清楚嗎?”
第 316 章
眼下的情形實在是古怪, 陳松意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自己跟她之間存在怎樣的聯系,會叫她向自己發出這樣的譴責。
而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厲王身上被落下的精神屏障已經被沖擊得松動, 他的眼神逐漸有了光芒, 仿佛從黑暗的潭水之下浮出了他真正的本我。
在那光芒真正沖破黑暗的關頭, 陳松意停下了通過兩人的鏈接之間給他的刺激, 讓厲王的眼中的神光維持在混沌狀態。
她知道他的意識就隱藏在那一片薄薄的黑暗下,他能聽到外面的聲音,清楚發生了什么。
確定了這一點, 她這才將注意力放在了無垢圣母身上,迎著她寫滿憤怒的目光, 緩緩開口試探道:“你認為自己的教義是正確的, 是在給沉淪在黑暗中的普通人帶來光明,所以反對你的就都是錯的?”
“可你這樣做不過是叫他們沉浸在虛幻的夢境中,任由你把他們分成三六九等, 決定誰該死去, 誰該活著。”
“這不是公平, 不是自由, 更不是什么拯救世人的準繩。”
“一個真正光明、自由、公平的世界需要許多人的努力才能建成,不是憑你的一言堂就能達到的。”
“你搶走了這些孩子, 拆散了數以百計的家庭, 你煉制的這些所謂護法, 是用無辜之人的血肉澆灌而成,還會需要更多血肉來維持。”
“你怎么能說, 他們的到來是要給普通人帶來一個光明盛世?”
“血肉堆成的只會是地獄。”
“你可以騙人, 但不要把自己也騙了,我反對你, 只是因為你是錯的。”
少女的話語回蕩在寒氣彌漫的山腹中,一部分是說給無垢圣母聽的,用來試探她的憤怒背后的真正含義。
而另一部分是說給她身后站著的人聽,用真相的利刃增強符的凈化力,讓他自己的精神抵抗變得更強。
這一步確實奏效了,在無垢圣母看不到的地方,被她認做可以跟自己相互扶持,永不背叛,最后共同抵達彼岸的人眼神在混沌和清明之間變換,一時是混沌的激怒,一時是清明的痛苦。
兩種情緒變換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體現在他的身體上,就是那只沒有握刀的手五指在不斷地顫抖,收緊。
無垢圣母對她的話果然也有了反應。
她上前一步,憤怒地質問陳松意:“這就是你背叛道尊的理由?”
背叛?這又是一個陳松意意想不到的詞。
無垢圣母口中的道尊她知道是誰,于是只是冷道:“我跟你口中的道尊之間從來只有生死仇怨,其他沒有任何聯系,何談背叛。”
這個叛徒……
無垢圣母目光冷了下來。
她是由道尊所點化的,為道尊的大業而存在的一員。
就像她身后的圣王一樣,他們這些被道尊點化的人,彼此都可以很輕易的感知到他們之間的聯系。
這聯系比血緣更深刻,比手足更親密,是可以完全交付信任,不必擔心被背叛的聯系。
同樣的,從她見到陳松意的第一刻,她就感應到了她身上存在的跟道尊的聯系,這種聯系比自己跟他還要親密。
這說明什么?說明她對道尊來說是極其重要的一枚棋子,是道尊灌注了極多心血點化而成的存在。
可是她卻為了那些所謂的普通人叛變向了另一邊。
她不承認自己的出身,也不承認跟道尊之間的聯系,還帶著這么多人攻過來,要破壞道尊的計劃。
無垢圣母陷入了難言的暴怒:“你這樣的叛徒……像你這樣的叛徒,有什么資格——”
有什么資格得到道尊的重視,有什么資格得他灌注那么多的心血?又有什么資格站在這里,指責自己做錯了?
她既嫉妒于少女什么都不做,就能得道尊如此重視,又憤怒于自己最渴望的東西,對方明明擁有了,卻毫不珍惜。
同時,她心中還有著隱隱的惶恐——如果自己失敗了,那道尊想必不會再給她一次機會。
可是對面這個人卻不同,她如此特殊,就算知道是她毀了一切,道尊也會原諒她。
到時被棄如敝履的就只有自己一個人,自己又會再回到原本被拋棄的樣子。
“殺了她……只要殺了她,我就會變成道尊唯一的選擇。就算這一次失敗了,也不會被放棄。”
“殺了她,替道尊清理門戶……”
這樣的念頭反復沖刷著無垢圣母的心神,最后越過了理智,占據了上風。
她不管不顧地催動了陣法,將還在血池中浸泡著的護法金剛都喚了起來。
他們沒有煉制完成,被別這樣提前換起會迅速報廢,但無垢圣母也不在意了。
陣法的光芒閃動,聯系著血池的力量被收了回來,受她驅動凝聚在一起,準備蓄力一擊。
大亮的光芒下,所有沉睡的孩童都因為這樣的躁動而醒來。
原本氤氳在他們身上的光芒這一刻全都被倒吸,伴隨著光芒被抽走,他們的生命力也跟著被汲走。
無垢圣母的憤怒簡直來得不可理喻,可當她失去理智,就是容易露出破綻的時候。
陳松意此刻只有一個想法,若是早知道她見了自己會這么瘋,那先前她就不該從側旁繞進來,應該由她來正面強攻吸引火力,讓常衡他們帶人來救走這些孩子。
無垢圣母此刻整個人都氤氳在森寒的光芒中,山洞深處,那些破池而出的護法金剛驚到了剛剛抵達池子邊,還沒來得及把符投下去的將士。
就在他們以為自己要苦戰一番的時候,那些渾身冒血、狀態明顯不對的人形兵器卻忽略了他們,徑直朝著外面奔去。
他們愣住了,手中的兵器甚至沒來得及放下:“怎、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全都跑了?
就連從正面突進,在外面吸引了一堆活尸的常家兄弟在和面前殺之不盡的對手苦苦抗衡的時候,也看到他們面前的這些大軍停了下來,返身往山洞深處跑去。
剩下的邊軍戰士只慶幸了一瞬,就看到帶領他們的兩名上官追著前方那些撤退的尸潮去了。
他們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圍攻他們的尸潮如果是被召喚回去的話,那危險的就是在里面作戰的大家了。
他們咬咬牙甩掉了刀身上的血污,也重新擠出了力氣,跟著常家兄弟往山洞里沖。
在看到無垢圣母的雙眼,蕭應離曾短暫地失去了意識,等再次找回自己的神志,厲王殿下就感到自己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這黑暗是一片薄薄的霧氣,不像先前那樣深沉得可以徹底蒙蔽掉他的自我意志,而是讓他感覺自己仿佛只要稍一掙扎就能夠破除迷霧,重新接管自己身體。
只不過有個聲音在告訴他現在還不是時候,所以他清醒過來的意識就老實的待在這片黑霧之下,聽著周圍傳來的動靜。
他聽見了少女的聲音,聽見了她所說的那些話,也聽到了另一個女子的憤怒。
同樣的,他感到“背叛”這個詞用在自己的軍師身上十分的無端。
她忠于自己,忠于大齊,忠于百姓,忠于師門,有哪一刻是跟道人站在一起,又何談背叛他?
就在這時,他感到自己的軀體里涌起了一股力量。
這股力量在推動著他向少女出手,而那原本就已經被陳松意沖擊得搖搖欲墜的屏障,就這樣在這股來自無垢圣母的憤怒推動下怦然碎裂,身體的掌控權重新回到了蕭應離自己手中。
在從四周傳來的破風聲中,在那些受到無垢圣母的驅趕,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人形兵器從高處躍下,將少女包圍之時,蕭應離對上了陳松意的雙眼,接收到了她朝著自己無聲傳遞來的信息。
下一刻,他就混跡在這些朝她攻來的半成品當中,在無垢圣母已經失效的控制之下,朝著前方的陣法沖去!
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絢爛刀光再次于山腹中爆發,連成一張巨網,反向籠罩向了那些自四面八方躍下的金剛護法,讓他們在高速運動中軀干跟頭顱、四肢分離。
滴落下來的血花如雨,也在一瞬間被熾烈的真氣蒸發,而陣法被激出來的光芒轟的一聲,撞在了厲王的刀背上。
他跟陳松意背靠著背,看著那些猶如冰霜凝成的模糊蛇形咬住了自己的刀,傳來磅礴的撕扯之力。
然而,恢復清醒的年輕王者卻抵擋住了,刀上在這一瞬仿佛也爆發出了同等的鋒芒,將這些冰霜長蛇一寸一寸地擋回去,令它們身上發出了一連串如冰塊碎裂般的破碎聲。
無垢圣母沒有想到他能夠這樣無聲無息掙脫自己的控制,更沒有想到他能抵擋得住這一擊。
當她看到蕭應離和陳松意手腕上各自顯出來的紅繩之后,立刻便意識到后者是怎樣不露痕跡破了自己的術。
在明悟的同時,她的怒火越熾,越發催動了陣法之力,令整個人力開辟出來的山腹空間都震顫起來。
“你毀了道尊的計劃,毀了我的護法金剛,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她的聲音回蕩在山洞里,哪怕陳松意在放開了掣肘跟前赴后繼撲下來的半成品開戰,將他們擋在陣法之外的情況下,也能從環繞野獸的嘶吼中聽到她的聲音。
“不管是你背后這個人,還是一起闖進來的人,都會成為血池的原料——”
“你們毀去了什么,就用你們自己來填補!”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蕭應離已經一聲發出低喝,將身上那萬夫莫敵的力量用到了極致,將壓在他刀背上的那些虛幻蛇影徹底擋了回去。
陣法凝聚出的光芒在半空中崩潰,化作冰雪消散。
他的目光沒有鎖定被震得后退一步的無垢圣母,而是先一伸手,從最近的石臺上撈走了兩個孩子。
還是這樣束手束腳,竟然敢在這樣危險對決時,還想著把這些孩子搶回去。
無垢圣母不知道面前這個能夠抵擋住陣法一擊的人是誰,不知道他怎么有能跟自己對抗的力量,但這毫不影響她不退反進,再次踏前一步。
陣法嗡鳴起來,這一次卻是在上空凝結成了無數的冰錐,對準了躺在石臺上的孩童。
原本想繼續搶人的厲王停住了腳步,看著那些尖銳的冰錐對準了孩童的胸膛,神色沉了下來。
將八門真氣催動推動到了極致,在那些半成品跳下來的瞬間就把他們絞殺在外圍,沒讓他們的血濺落半滴的陳松意也察覺到了身后的變化。
她一轉頭,便看到了那些懸在半空中的冰錐。
“殺了她。”無垢圣母對著厲王冷然下令,“遲一刻我就殺一個。”
說完,她又看向陳松意,“你動一下,我也殺一個。”
她就要看看這兩人到底是更珍惜這些幼童,還是更珍惜他們自己的命。
少女的刀尖垂了下來,無垢圣母看著她的舉動,面上露出了笑容,再次向著蕭應離催促:“殺了她。”
這一次她用上了催眠術,雙眸跟他一對上,就讓厲王的雙目再次光芒隱沒,意志猶如沉入黑水湖中一般,掙扎著要被沒過,再次成為她的傀儡。
……
……
草原王庭,皇陵深處。
棋盤上已經星羅棋布,踏上棋盤的二人深陷風暴之中,不覺外物。
而在外面看著兩人越走越遠的相里勤看到了棋盤延伸的虛空中不知呈現出多少幻象,時而狂風暴雪,時而千軍萬馬,只覺得自己的心神都要被卷入其中攪碎。
但在棋盤上的兩人依舊穩如磐石,直到在這以中原為棋盤的棋局上走出了最后一步,棋盤上的棋子瞬間光芒大盛。
光芒通天,穿透了皇陵,照亮了黑夜。
而在這光芒之中,他們也終于看清了劉洵的所有布局,看到了在棋局中央現出的那一顆星。
噗嗤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音響起。
時空仿佛靜止了。
無垢圣母臉上的得意未去,不敢置信地低下頭,就看到自己的心口捅出了一截刀尖。
血從她的心口和后背迅速洇開,順著刀身向下流去。
站在她身后的人握著刀,目中的神光已經恢復清明,眼中充滿了血絲和痛苦。
她嘴唇顫動著,看著眼前的虛空,仿佛又見到了道尊。
他猶如神明,以天地為棋盤,以紅塵眾生為棋子,一步一步完成了自己的布局。
入局的棋子再光輝熠熠,最后都可舍棄,如她,如其他。
等整個棋盤都暗下之后,剩下的唯有一顆星。
而那一道星光落下,正落在她面前的這個握刀的少女身上。
第 317 章
山洞中離奇的安靜跟外面的動靜一對比, 越發的死寂。
無垢圣母眼中生起了一種奇異的明悟,陳松意見她看自己的神情不再嫉妒,不再掙扎, 反而變成了一種微妙的神色。
她甚至朝她伸出手來。
陳松意沒有動, 而在無垢圣母的手碰到她之前, 在她身后的厲王就已經把她拉了過去, 擋在了身后。
厲王以一種戒備的姿態看著無垢圣母那伸到一半的手,讓自己的身軀擋住了身后的少女。
對兩人而言,先前在無垢圣母的催眠前更沒有抵擋性的分明是他, 而被她擋在身后的少女才是那個將他跟旁人從無垢圣母的催眠中解脫出來的人。
但當她把手伸向陳松意的時候,蕭應離還是本能的隔開了她們, 不讓她觸碰到少女。
陳松意沒有抗拒他的保護姿態, 只是站在他身后,目光依舊跟無垢圣母接觸著。
對沒有觸碰到她這件事,無垢圣母只是感到遺憾。
她沾著血的手指在半空中輕微地動彈了兩下, 然后放了下來。
陳松意聽到大陣中細微的聲響, 對已經開始流失生命, 不再對他們造成影響的無垢圣母不再關注, 而是在大陣失去掌控,開始逐漸崩塌的動搖中。對厲王說:“要把這些孩子轉移出去。”
那些往這里沖來的活尸現在正在上方的通道里, 跟駐守在各個路口的士兵激烈交戰。
一旦操控他們的人死去, 他們就不能再自主行動, 可以很容易被殺死。
不過操控陣法的無垢圣母死去,大陣也會崩塌, 這個山洞說不定也會塌下來, 將這里的一切掩埋。
石臺上躺著的那些孩童是他們這次追蹤過來的重要目的之一,要把他們安全轉移出去。
聽到她的話, 蕭應離也將目光從無垢圣母身上收了回來,抬頭看向四周,見到了從上方簌簌落下的霜塵。
那些從控制中逐漸蘇醒過來的孩童因為落下的霜塵而發出了更加大聲的哭泣。
蕭應離的目光掃過在那些石臺上伸手的孩童:“我去把他們轉移出去?”
陳松意道:“我會試著掌控一下陣法。”
原本的掌控者已經生命垂危,想要將控制權奪過來應該不是難事,只不過先把孩子轉移是雙重保險。
于是兩人便不再管不構成威脅的無垢圣母,分散開來去做該做的事。
山洞的晃動中,跟另外行動起來的兩人不同,被捅穿了胸口的無垢圣母依舊維持著被貫穿的姿勢。
在她身后的人也沒有將刀拔出來。
胸口的痛意蔓延,血已經染紅了她的衣裳,無垢圣母低低地喘息著,在這地動山搖中向著身后的人問道:“掙脫我的催眠,想起過去有什么好?”
他是被道尊點化的棋子,歷經了殺戮,脫胎換骨變成現在的樣子。
她封鎖了他的記憶,讓他不必想起自己曾經親手殺死心愛之人,在她嫁人的喜宴上讓這個村血流成河,不必去背負這過去的罪惡,也不用做個被利用之后被拋棄的工具。
他們在一起可以相互扶持,一起抵達彼岸,拋棄過去,永遠不用再被舊日的痛苦所包圍。
可是現在他卻恢復了清醒,哪怕不用回頭去看他的臉,無垢圣母也知道他臉上的表情是怎么樣的。
是在他偶爾清醒的時候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會露出的那種痛不欲生的表情。
聽見這話,仍舊手持著刀的青年手微微地顫抖起來。
五指用力收緊,讓他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眼中確實如同無垢圣母所說的那樣,拿回了清醒,也帶回了痛苦。
不光是在喜宴上犯下的殺孽,還有在這之后,在無垢教中所做的一切都重新包圍住了他。
聽著她漸弱的聲音,他張了張嘴,幾次之后才發出了聲音:“雖然沉浸在虛妄之中,可以獲得如你所說的解脫,但痛苦才是真實。”
犯下的罪要自己去贖,而不是接受催眠,然后一錯再錯。
“是嗎……”無垢圣母嘆息一聲,似乎想笑,可痛苦令她不能發出笑聲,說話的聲音中都帶上了顫抖。
生命在她體內流逝,她可以看到陳松意在修改因為自己靠近死亡而脫離掌控,逐漸崩塌的陣法,感覺到大陣的掌控權正在旁落。
她看著這個籠罩在光芒之中,像是星辰一樣耀眼,仿佛能夠拯救一切,能夠照亮長夜的人,最終對著身后的人低聲道,“既然你選擇清醒,那就繼續清醒痛苦地看下去吧。”
看下去之后,他就會知道世間沒有什么希望,反抗道尊的人永遠不會得到勝利。
青年還想對她說什么,然而卻感到她氣息漸弱,最后原本靠她自己站立的身體也失去了支撐,向著后面倒去。
本能的,他抱住了對方。
這個曾經將他從痛苦中解救出來,讓他沉浸在虛幻之中,和她一起統治整個無垢教,一起為道人的偉業努力的人已經沒有了氣息。
掌控他們的人一死,外面那些原本成群結隊,目標明確往里面沖來的活尸就一下子從那種狂躁的狀態中脫離了出來,仿佛忘了自己上一刻在做什么,一個個呆滯地立在原地。
跟他們交手的士兵們見到這些突然安靜下來的活尸,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
正在跟他們激斗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出手,一刀劈向對方的手臂,就見一條手臂掉落下來,可是那兇殘的活尸卻沒有了動靜,仿佛被砍的并不是他。
“這是怎么回事……”
砍下對方手臂的邊軍非但沒有感到慶幸,反而對眼前這一幕感到了毛骨悚然。
還是他們的隊長聲音傳來,朝著這些呆愣住的手下怒吼:“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把他們的頭砍了!”
在戰場上,敵人要是離奇發呆,他們要做的事就是趁對方呆愣的時候奪走對方的性命,自己也跟著停下是怎么一回事?
這聲怒吼喚回了邊軍將士的神志,很快他們手中的刀就朝著圍堵的活尸脖頸砍了過去。
在沒有多少血液飛濺到情況下,活尸的頭被砍了下來,掉在地上滾遠,然后身體也倒了下去。
砍掉了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很快,這些停下來任由他們劈砍的活尸就被清理出了一個缺口。
而沖在最前面來回援的常家兄弟在沖到山腹深處之后,看到了正在下方把石臺上的孩子都抱走的殿下,立刻道:“下去幫忙!”
說完兄弟二人率先跳了下去,來到了自家殿下身邊,從蕭應離手中接過了那些孩童。
“殿下。”
“這些就是那些被拐走的孩童?”
“不錯。”蕭應離見他們二人來,立刻指了自己方才確定的安全方位,“把孩子抱到那邊去。”
“是!”
人一多,這些石臺上的孩子被抱走的速度就快了。
石臺一個接一個地空出來,而陳松意在修改了陣法之后,也很快地截斷了陣法跟血池之間的聯系。
一時間,那些不管有沒有煉制完成,順利出池的護法金剛全都被陣法反向控制,切斷了跟這些孩童之間的聯系。
作為沒有完成的殘次品,他們的體內毒素遠遠沒有達到平衡,一旦跟這些孩童切斷聯系,那些毒素立刻就侵入了他們的肺腑。
失去平衡,毒性發作很快,他們就發出了痛苦的嘶吼,然后倒在地上翻滾掙扎,接著臉上或是長出膿包,或是產生變形,再一個個炸裂。
帶著腐蝕性的血水濺到地上,他們很快就沒有了聲息。
而接管了陣法的陳松意在調動元氣,補全了陣法之后,山洞的震晃安定下來。
站在仍舊氤氳著光芒的陣法中,看著正在忙碌搬運孩子的厲王和其他人,她可以直觀地看到在從洞頂照下來的那一線光芒之中厲王身上升騰的氣運。
原本被道人布局謀奪的王朝氣運,在這一局破除之后,自動回流,加在了厲王身上。
他身上的王氣更盛,在黑暗中仿佛耀眼的星辰。
因為這樣氣運加身,看到無比鮮活無比光明的他,仿佛能夠照亮黑暗,解決他們現在面臨的所有問題,陳松意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一點笑容。
而在這一切塵埃落定,那些失去操控的活尸也被殺死之后,他們終于可以搜尋這個不知被何時挖出來的巨大山洞。
原本在氣運加身的時候,陳松意每日就可以撿到銀子和一些事物,現在她跟厲王聯系在一起,更加輕易見到了反饋過來的效果。
這里那么多山洞,還有挖出來藏寶的洞穴,她只是隨意探取一處,就見到了里面堆積如山的物資,還有一箱箱的金銀。
“哇!”舉著火把前來探路的邊軍將士看到打開的箱子里那耀眼的金光,忍不住發出了驚嘆的聲音。
他們大概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么多的金銀。
在另一個方向的蕭應離也很快被吸引過來,跟陳松意站在一起,看著這堆滿金銀財寶的洞穴,里面甚至還看到了白玉雕成的無垢圣母像。
常衍跳了進去,雙手抱著那尊白玉雕像從里面出來,舉到了自家殿下和軍師面前:“殿下,軍師。”
他滿眼驚嘆,就算他是跟在厲王身邊的天崗衛,見識過不少奇珍異寶,但這樣遍體通透的白玉雕像還是太超出他的眼界了。
蕭應離沒有動作,只是在火把的照明下端詳這座白玉雕像,火光下的白玉雕像仿佛籠罩著一層暖光,以他的目力也看不出有瑕疵。
光是這一座雕像,耗費的材料跟錢財就能夠抵得上一支不小的邊軍隊伍月余的花銷了。
而無垢圣母的信徒只是為了討好她,就能耗費財力物力打造一尊只對她的信徒有用,不能在外流通的白玉雕像。
陳松意伸手,在白玉雕像上觸碰了一下,玉石入手生溫,仿佛是真人的肌膚。
一塊這么大的暖玉,價值連城,她想的更實際:“回頭找工匠修改一番,作價賣出,能充實軍費。”
也許雕這座雕像的人是為了討好無垢圣母,也許是因為世人對神仙的想象就只有那幾種樣子,所以除去部分細節特征,這尊雕像的大部分形態都跟觀音雕像一致,很容易就能改成觀音像。
蕭應離聽了她的話,微微一笑,然后對常衍說:“聽軍師的。”
常衍明白了,小心翼翼找了盒子將這尊白玉雕像放進去。
火光搖曳中,其他士兵也已經從震撼中脫離出來,開始把里面的財寶都起出來了。
經歷一場大戰,沒有什么比在這里找到戰利品更讓人歡喜鼓舞的事,他們知道厲王殿下治軍嚴明,更知道跟隨他作戰得到的戰利品他從來不會獨占,該發的都會發下去。
這里如此多的金銀財寶,就算他們每人只是分到一小部分,那也是非常驚人的收獲了。
可以說跟厲王殿下來這里一次,比他們擊退草原人得到的回報都要多。
士兵們的歡喜沖淡了這座山洞里的血腥陰暗,而對教派是這個世界斂財最一流的組織這一點,無論是蕭應離還是陳松意都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不過無垢教累積了再多財富,如今都是為他人做嫁衣了。
在把藏在洞穴里的財物都搜出來之后,陳松意又去查看了其他地方,然后在那里找到了許多骸骨。
這些尸骸堆積在洞穴里,身上的血肉已經化作了血池的原料。
“這里那么多口血池,這是一共殺了多少人?”常衍依舊跟隨在他們身邊,看到這么多骸骨不由嘖舌。
“比起他們殺了多少人,更重要的是知道他們殺了什么人。”厲王的神情達到了來到這里之后最凝重的時候。
他們不知道張軍龍是在這些人口中得到了什么樣的許諾,所以才會這樣孤注一擲和他們合作,甚至連自己的兒子受傷都不跟他們計較,還給這里送來了這么多人。
血池的波瀾還映在他眼中,如果那一口口池子是用普通百姓填進去的話,那這一刻他就已經想要反悔,推翻自己許下的承諾,只是為了這三座城池的和平演替,就掩去張軍龍的惡名。
不過陳松意在看到這些骸骨之后,辨別出了他們的身份:“這些是死囚。”
死囚身上的氣息在她眼中看來與普通人不同,三座城的死囚加在一起,足以填滿不少血池了。
看來張軍龍雖然跟無垢教合作,在暗中運輸物資人力給他們,但還沒有喪心病狂到用普通百姓來填補的程度。
她在這些被堆放骸骨的洞穴中走動,在其中一處氣息與別不同的尸骨前停下,“還有俘虜。”
草原王庭跟大齊交戰這么多年,總有些人戰敗來不及撤退被留在城中,成為了俘虜。
平日里他們被充作奴隸,做一些沒有人愿意干的活,這一次就被張軍龍填在了這里。
無垢教里沒有草原人,所以對張軍龍這種把戰敗的俘虜送來填充血池的行為,無垢教也沒人反對。
埋骨的地方同止這一處,后面他們又再找出了幾處,確定了這些白骨的身份都是些死囚跟俘虜,直到最后一處。
站在這些白骨前,陳松意的神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前面的死囚跟俘虜沒有觸及她的底線,但這些就不一樣了。
覺出她的異常,厲王停在她身邊,問道:“這些是……”
他已經做好了聽到答案的準備,但真相帶來的沖擊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
“是軍中將士。”
“軍中將士?!”常衍失聲叫了出來。
陳松意的神情很冷硬,目光里卻有著憤怒,她蹲在了這些骸骨前,把其中兩具骸骨拼湊了出來,年輕的王者就發現這些骸骨缺少了一部分肢體。
她擺好最后一塊骨頭,看著面前的白骨,這曾經是兩個勇猛殺敵,守衛邊關的邊軍將士。
她猜出了無垢教給了張軍龍的承諾:“他們承諾了他,可以將殘疾的、無法再上陣殺敵的將士送來這里,換回一個個絕世兵器。”
對不熟悉無垢教行事規則跟道術世界的人來說,他們或許會以為將這些傷兵送到這里,無垢教就能用神奇的道術讓他們重新變得完整,變得驍勇善戰。
可能這些來到這里的將士在成為血池的原料之前,都確信著這一點。
然而他們只是原料。
無垢圣母只會把她煉制出的人形兵器交到張軍龍手里,算作完成承諾。
張軍龍沒有完全喪心病狂,這個可能原本應該讓洞穴里的氣氛緩和一些,但蕭應離凝視這些將士骸骨的目光依舊沉重。
“與虎謀皮,這從來都是錯誤的選擇,只可惜他分不清。”他低聲說著,然后對常衍吩咐道,“讓人來收斂這里的尸骨,把他們帶回去,讓他們安息。”
常衍的聲音同樣沉重:“是。”
將這里隱蔽的洞穴全都清理了一遍,那些活尸也被清除干凈了,剩下在角落里躲藏的普通教眾也都被找了出來。
對這個據點被端掉,圣母被殺死,這些普通教眾的表現更像普通人,面對面前手持兵器的邊軍,他們沒有反抗的念頭,眼中也沒有仇恨,只有畏懼。
而在這些還活著的人當中,讓他們感到最棘手的還是那個殺了無垢圣母的青年。
在蕭應離和陳松意去查探了各個洞穴,毀去了血池,清點出了無垢教搜刮的財富回來之后,他依然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待在那個不再生效的陣法里,他們離開時他是怎樣的,現在就依然是怎樣的。
唯一的區別是無垢圣母的尸身已經被抬開放到了一旁,現在還在那里的就只有他一人。
常衡一直留在這里看著他,哪怕在看著下方的邊軍抱走石臺上活著的孩童并清理現場時,他的注意力也有一部分停留在他的身上。
等到自家殿下和軍師回來后,他才直起了身,離開了自己靠著的地方,向他們匯報了情況:“他一直在原地沒動,也沒有理會跟他說話的人。”
聞言,厲王看向了下方那個一動不動,猶如一尊石像的青年。
他是薛靈音要找的人,是蜀軍的一員,雖然跟無垢教中的很多人一樣都手染鮮血,但跟他們不同的是,他是被操控的。
在不久前,蕭應離自己就體驗過被無垢圣母操控的感覺,哪怕擋在他面前的是陳松意,那時的他也毫不猶豫對著她刀劍相向。
哪怕他當時的腦子是清醒的,知道她是誰,身體也仿佛完全摒棄了全部準則。
如果不是兩人之間還有那道術法,她通過那道紅線輕易就將他的神志拉了回來,沒有讓自己傷到她,厲王覺得此刻自己的表現也不會比下方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人好多少。
常衍自言自語道:“我看他是因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沒有辦法用被操控這個借口來給自己開脫,所以才在等著以死贖罪而不逃跑。”
“他還不能死。”陳松意開口道。
無垢教的高層要么被煉制成了護法金剛,要么像無垢圣母一樣身亡,活下來的都是些低級教眾。
這種情況下,恢復了清醒的他就是最了解此處內情的人,有很多消息都需要從他的口中才能得知。
最好的辦法還是把他保下來,打消他以死贖罪的念頭。
厲王聽完,表示了同意:“那就先讓人看著他。”
底下的人雖然沒有活下去的欲望,但也不會自己求死,因為他的身體經過祭煉,尋死對他來說已經是一件難事了。
還是繼續將這里的東西清理干凈,收集線索,等一切結束再來把他帶出去。
……
歷經一夜鏖戰,從暗無星光到此刻東方既明,山谷里恢復了安靜,而快馬加鞭趕來的援軍也抵達了山林之外。
他們一來,陳松意就感應到了,直接操縱著大陣散開迷霧,現出了一條路讓外面的人進來。
樹林外的軍隊原本一直在林子入口打轉,轉了一圈又回到原點,正不知該怎么進去,突然看到林中的迷霧散開,眼前仿佛現出了一條道路,于是張少將軍立刻下令:“走!”
大軍趕路時,張辟疆預想過里面的慘烈狀況,最差的結果就是厲王殿下已經身陷其中。
不過在走出林子看到外面站著的年輕王者后,他就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雖然眼前的山谷中彌漫的血腥氣,被俘虜的人群,還有堆積在旁的白骨,全都說明了這里先前經過怎樣的地獄慘狀,但陽光照在山谷中還活著的眾人身上,讓他起碼確定了一件事——
昨晚的戰斗,厲王殿下是占優的。
或許過程中損耗了一些人手,但他本人沒事。
于是一來到蕭應離面前,張辟疆就翻身下馬,單膝跪地,低垂著頭向他請罪:“末將來遲,請殿下恕罪。”
“張少將軍請起。”厲王殿下的聲音在上方響起,然后他的手伸過來,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托。
張辟疆就感到一陣不容抗拒的力道傳來,讓他不由自主就順著這股力站了起來。
起身之后,他看著面前的人。
他見過厲王幾次,在殿下來到邊關接掌邊軍之后,他曾經跟隨著父親去過幾次主城面見殿下。
見眼前的人第一面開始,張辟疆就為這個年輕的王者所折服,他仿佛只要站在那里,就讓人心甘情愿追隨他的魔力。
眼下幾年過去再見厲王,這種感覺依然沒有改變,所以昨夜派遣出去的小隊有人回來稟告,說在城外的村莊中發現了異教徒的據點,而為了追拿這些異教徒秘密來到此處的厲王殿下正深陷其中的時候,張辟疆第一時間就是點兵點將,急急朝著這里趕來。
即便是在和草原人開戰的時候,他的隊伍行進也沒有這么快過,只怕自己來遲一秒,厲王殿下就陷入沒有后援的境地。
還好,張辟疆心中浮現出了一個念頭,還好沒事。
而他此時在關注厲王殿下周邊的情況,除了那些被俘虜的異教徒之外,在周圍忙碌的是他們張家麾下的邊軍,還有穿著普通村民的衣服,身上仍然殘留著邊軍精悍之氣的青壯。
張辟疆神色一松,想到了這應該是厲王殿下來這里之前從村莊中召集的退伍邊軍。
殿下不是來打沒有準備的仗,哪怕事情發生的再倉促,他也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但是張辟疆還有一點不明白,就是按照他跟這些人的交手經驗,這些異教徒十分難對付,而這里又是他們的據點,只會更加棘手。
哪怕只是最普通的煉制品,也不是尋常軍隊能對付的,他不懷疑厲王殿下的能力,也不懷疑自己麾下的邊軍可以在他的指揮下殺出一條血路,但那是慘勝,如何能做到像現在這樣損耗最小,占盡上風呢?
就在他這樣想著的時候,一個有些眼熟的少年帶著兩人朝著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對方在看到自己之后并沒有停下,反倒是原本在同他說話的厲王殿下聽到腳步聲后轉過頭去,看著這個少年人來到了面前。
“殿下。”那少年發出了比張辟疆預想中要輕柔的聲音,這讓他不像是一個少年,更像個藏在不起眼外殼下的少女。
張辟疆注意到了厲王殿下對待他的態度。
在他的印象當中,殿下不管是面對將軍還是普通的將士,總是誠摯而溫和的,不過眼下在面對這個少年的時候,這種誠摯之中又多了兩分與別不同的溫柔。
他傾聽著來者的話,并不打斷他,在聽完之后才對他點頭,說了兩句什么,接著看向在旁還若有所思的張辟疆,向著他介紹道:“少將軍應當還記得,先前跟隨在游天身邊的——”
那個藥童!
張辟疆想起來了,這是游太醫身邊的藥童。
第 318 章
曾經幾次跟游太醫來過將軍府。
張辟疆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認出來, 是因為陳松意此刻的氣質跟原本大相徑庭。
她沒有負著那個藥箱,而是改為負刀,昨夜的鏖戰她明顯也是親歷者, 那種鋒利的殺氣還沒有從她身上褪去。
這讓她看起來不像是游天身邊沒有什么存在感的少年, 而是厲王殿下身邊的一把尖刀。
這時, 蕭應離也開口道:“讓我再介紹一次, 永安侯,張少將軍。”
順著他的話,陳松意對張辟疆點了點頭:“少將軍, 又見面了。”
“永安侯!”
張辟疆瞳孔一震,在聽到她的真實身份時, 他對倉促發生的事情嚴重性有了不同的推斷。
如果只是厲王殿下在這里現身, 那么還可以說是單純追索異教徒,恰逢其會追到了此處。
可是先前在自己府中出現,而且早早就來到了城中, 還隱藏了身份跟在游天身邊的是永安侯, 那這件事牽扯到的就絕對不可能僅僅是藏在這個山谷中的異教徒。
陳松意看到了張辟疆眼中的猜測、懷疑跟動搖, 明白他應該意識到了什么。
張少將軍并不愚鈍, 相反他很敏銳,很多事情他之所以不第一時間去想, 只是因為本能逃避背后隱藏的真相。
不過最適合告訴他一切的是殿下, 并不需要她參與其中, 所以陳松意只是帶走了張辟疆帶來的人手繼續去清理山洞就退下了,給了二人厲王獨處的空間。
盡管后面來的這些邊軍都為山谷中發生的一切而震撼, 為他們需要做的事情感到迷茫, 但這里并沒有用得上他們馳援,他們來到的時候就已經是收拾局面的尾聲了。
不管是在山谷之中, 還是在那隱藏在山壁后的空間里爆發的戰斗,都超乎了他們的想象,讓他們很難想到里面這些戰斗痕跡是怎樣造成的。
而且,在山洞里見到的東西更是超乎了這群在和草原人的戰場上出生入死拼殺過無數次的戰士的預料。
有人感到不適,甚至在見到山腹中的血肉時忍不住吐了出來。
陳松意沒有怪責,只是安排下了任務,讓他們去做好收集和清理。
她調轉目光,看向山腹深處。
在那里,還有一個需要處理的問題。
山腹中的石臺已經全部空了,上面凝結不散的冰霜也都消除了。
無垢圣母的尸體被抬到了外面,留在這里的就只有那個還盤膝坐在原地高大青年。
他的腿上橫放著一把刀,像是在等待著最終判決,聽到腳步聲從洞口出現,像雕塑一樣的人沒有動,只有眼睛抬了起來,看向那個方向。
看到來人,盡管陳松意眼下偽裝得十分精湛,跟原本的她完全不像,但青年還是認出了她。
不說其他,就說在青龍山上他炸毀山洞的時候,在里面瞥見和厲王一起追過來的她從那樣的爆炸下護著厲王生還,這一點反應之快就足以讓人印象深刻。
陳松意也沒有出聲,像一片雪一樣從上方落了下來,腳下幾乎沒有濺起任何煙塵。
她穿過了石臺,來到了等待審判的人面前。
這一刻,山洞內外面對她跟厲王的兩個人縱然身份不同,卻都在等待著審判他們的命運。
陳松意知道外面的張少將軍會接受他的命運,因為哪怕很多事情在改變。有些事情也依然不會變。
但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卻是一個未定的結果。
他們一坐一立,視線在半空中撞上,坐在地上的人先開口了。
“我殺不了自己,但我知道你應該有辦法能了結我。我死了之后,這具身體隨你們處置。”
不管是打算用它來煉制新的兵器也好,還是將他剖開研究,甚至直接棄尸荒野他都不在意。
他只希望在一切了結之后,完成最后的復仇——殺死自己。
陳松意卻沒有接他的話,而是說道:“死亡是逃避現實的辦法,但卻不是終點。”
這一瞬間,與她對望的人臉上的神情有了些微的變化。
陳松意意有所指,“你已經體驗過道術的手段,就算你今天了斷生命,也難保來日會被怎么扯回來。到時候,痛苦只會變成更深的痛苦,因為你發現最后的逃避手段也沒有起效。”
“如果是我,我建議你繼續活下去,用活著的方式來扛起責任,而不是用死亡來贖罪。這樣在一切結束后,你才會獲得真正的安寧。”
“你在這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清楚無垢教的一切布置,也見過在這里聚集的人,或許還直面那個為了自己的長生久視將整個中原卷入戰火紛爭的人。”
“你不是這一切的根源,他才是。”
“你的存活,會給我們提供到很多有用的信息,讓我們能更有把握對付我們共同的仇人。你不用擔心活著會陷入空虛和痛苦,因為邊關還有很多事可以讓你做。比起死亡,我認為這樣活著奔走贖清罪孽,避免更多的死亡會更好。”
“要是你無法面對過去,做不到用原本的身份再活下去,我可以給你一個新的名字。”
她說著,從懷里取出了一樣東西,朝著面前的人拋了過去,正好落在了他的腿上。
青年低頭一看,發現那是一個把件,雕刻的是一只有些眼熟的神獸。
他伸手拿起辨認,眼中有了不一樣的光芒:“螭吻?”
與此同時,少女的聲音也再次響了起來:“從今天開始,就拋開過去,作為‘螭吻’活下去吧。”
“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會知道你是誰。”
“相信我,有機會活著彌補錯誤,比什么都不做就死去要強一百倍。”
……
……
……
太陽從山后徹底升了上來,照亮了邊關遼闊的天空。
城墻從一角被照亮開始,如同被陽光漸漸暈染,夜晚留下的陰影如潮水般退散。
遠離主城的山谷中,這里更早的沐浴在了一片耀眼的光芒里,在夜晚寂靜的生靈一下子又重新復蘇了過來。
春日的氣息也彌漫在了邊關的山谷,繁茂的草木間看得到覓食的動物在鉆來鉆去。
一只兔子從沾著露水的草葉中鉆了出來,跳到了一片盔甲旁邊。
這個身穿盔甲伏在巨石后的人并沒有因為它的靠近而有動作。
他依舊停留在原地,維持著原本的姿勢,手中把玩著一枚玉把件。
這玉雕的材質并不算很好,可是看得出來經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所以呈現出好看的光澤。
這玉石雕成的龍九子嘲風被修長的手指盤弄著,從這個動作就可以看得出主人的心情并不太平靜。
風珉帶著自己的人,不聲不響趁夜離開了主城,來到了這座山谷,就在高處埋伏了下來。
他的人不多,只有六七百,分散在各處,就地隱藏,就算是從山谷上空飛過的鷹隼也很難發現這里還埋伏著一隊人馬。
他們就在這里安靜地等著張軍龍,等待著他的大軍到來。
突然,風珉停下了擺弄,把那只玉把件收回了懷里。
他們在這里等著的那支軍隊還沒有來,而風珉發現這個動作也不能疏解自己心里煩躁,索性就停下了。
在他腳邊吃草的兔子察覺到動靜,抬頭看了看,見這個龐大的生物依然沒有注意到自己,于是低下頭繼續吃著這片鮮嫩的青草。
風珉帶出來的這六七百人相對城中的駐軍來說并不多,少了他們城中的布防也不會有多少變化。
裴植讓他帶人到這里守著的時候告訴他,他的職責就是看著目標什么時候抵達,然后用約定好的方式向城中預警,接著什么也不用做,繼續等,直到有人從這個方向潰逃,他再帶著他的人狙擊。
這個任務對風珉來說沒有多少難度,但他在邊關第一次真正跟軍隊作戰,要應對的就是來自內部的敵人,要與之作戰的就是邊關的同袍,這實在是諷刺。
在他想來,只要身在邊關就該知道大齊跟草原王庭之間是怎樣不死不休的局勢,此刻朝中大勢正好,正是邊關齊心對外,跟草原王庭打響最終一戰的時候,身為大將軍的張軍龍有什么理由在這個時候朝著統帥所在的主城刀劍相向,內部先生憂亂呢?
可過往的一切都證明,裴植永遠是對的,他說張大將軍會反,那就一定會反,說他會從這條路經過,那就一定會從這條路經過。
而自己沒有什么能做的,只能在這里等著。
收起把件之后,風珉又想起了許久未見的陳松意。
少女的身影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按照裴植的推斷,她跟厲王殿下現在應該是在張家轄下的城中。
張軍龍會趁著統帥府空虛朝著這里進攻,她跟厲王殿下也一樣會趁他不在,讓張家轄下的三座城換個主人。
所以他不光會敗在這里,就算逃回去也會發現,后方也已經陷落。
既然如此,那自己要做的就是在他們來的時候盡量快的讓人回去送信,然后在他們退的時候盡量多的留下這支潰兵。
風珉閉上了眼,讓自己的聽覺在風中盡可能的延伸出去,等待著從遠處傳來的行軍聲音。
第 319 章
義診第一日, 城門外從一大早就聚集了很多人,比過年的時候還要熱鬧。
許多聽進了宣傳小隊的話,挑著家中的東西從天還沒亮就開始從周圍的村莊趕過來的村民都等在外面。
一來到城外, 看到了城墻下搭好白的醫帳, 他們的心才踏實:“這么多醫帳, 看來今日來坐診的一定有很多大夫。”
“我們城里有這么多大夫嗎?”
城里的三家醫館, 坐診的大夫有數,大多數人都是知道的,設立那么多醫帳, 哪來那么多大夫喲。
“說起來,不知道那位宮里來的太醫, 是坐在哪個醫帳里呢。”
“你想去看啊?昨日來的那些邊軍不是說了, 這位大人只接要命的疑難雜癥,你這樣活蹦亂跳的怕是進不了他的帳子。”
“去你的,我也沒想著要大人給我看診, 就是想看看這宮里來的大人物長什么樣……”
除了聽宣傳小隊的話挑了東西來賣的村民, 早早聚集在這里的也有許多一看就生了重病的人, 有被攙扶著走來的, 還有被抬著來的,一來周圍就彌漫起了久病的藥味。
這些病人也知趣的沒有離那些來做生意的人太近, 只是遠遠地跟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 然后以渴盼的目光望著還沒開啟的城門。
一個抱著女兒的婦人安慰小女兒道:“快了, 很快門就開了,救命的大夫就要出來了。”
也有背著母親來的漢子在地上鋪好了布, 把人放下道:“娘別怕, 惠民堂的兩位大夫聽說最擅長治我們這樣的病,往日我們求不到, 今日卻是一定有機會的。”
同樣的話語發生在許多處,基本上每一個今日來求醫的人都明確了自己想要去哪個大夫的醫帳里看診。
那位游太醫他們當然也是渴盼一見的,但卻沒有人是絕對奔著游天來的。
他接診的條件很苛刻,這一點每個人都知道。
能不能得他醫治,就看他們有沒有這樣的福氣了。
在眾人的等待中,城門比平日早了三刻開啟。
伴隨著沉重的大門打開的聲音,等在外面已經擺起了攤檔做起了生意,在城外這條大路上形成了一個小型市集的眾人全都安靜了下來,聽著里面由遠及近傳出的馬蹄聲。
“來了來了!”
“大夫們是要出來了吧!”
為了今天的義診,將軍府一早調集了將士來維持秩序,并負責搬運義診的各種物資。
他們開路,猶如一陣疾風,沉默而迅猛的來到了城外,將成箱成箱的藥材全都搬了出來,又生起了爐子,在背風處排成幾排,這就是用來煎藥的地方了。
跟在他們后面,從不同的方向匯集過來的才是三家藥堂的馬車。
等在外面的所有人目光都亮了起來,他們識得的字雖然不多,但是回春堂、惠民堂的標志他們卻是認識的。
等到一位位或是年長或是年輕的大夫從馬車上下來,進入寫了各家藥堂字號的醫帳,在里頭坐下。擺開架勢準備看診時,眾人都忍不住發出了歡呼——
“真的是這幾家藥堂的大夫!”連回春堂的車老大夫都出來看診了,那些來村里宣傳的邊軍軍沒騙人!
“走,我們過去!”“趕緊的過去——”
先前來到這里,并沒有人在外面告知他們要如何排隊,所以那些帶著病人的家屬全都本能地想要搶在最前面排過去,以免錯失機會。
這些來看病的人一動起來,原本安靜的場面頓時就亂了。
昨日在城中義診時已經見識過那些朝著他們藥堂涌來,試圖搶占位置的病人的大夫們看到今日更多的人潮,都忍不住面皮抽了抽。
幸好少將軍安排的那些將士不是吃素的。他們守在最前面,猶如一堵人墻擋住了這些想要朝著醫帳擁擠過來的人。
見到他們身上穿著的鎧甲和手中的兵器,原本想要爭搶到前面位置的眾人全都不由自主停下來,被后面的人一擠,兩邊的作用力相互碰撞,在烏泱泱的人群中竟形成了一股海潮般的波浪。
有人被擠得叫出了聲,但這也讓他們的沖擊停了下來,讓擋在醫帳前面的將士充滿威嚴的趁勢發出了警告:“全都不要擠,依次排成長隊,要去哪位大夫的醫帳前看診就排在哪條隊伍里!”
“誰要是敢亂擠亂撞,我們就把他抓起來關進大牢,聽到了沒有?”
將士們的聲音在清晨的城外回響,充滿了震懾力,令先前混亂擁擠的人潮全都平靜了下來,然后緩緩散開。
匯入他們之中的將士開始了指揮,讓他們排成了長而整齊的隊伍,這樣一來便秩序井然了許多。
見狀,從另外兩座城趕過來,第一次見這陣仗的大夫們也松了一口氣。
很快,那些排在最前面的病人就被帶到了醫帳前,戰戰兢兢地坐下,幾家藥堂的大夫們也進入了狀態:“得的什么病?先坐下吧,我給你把脈。”
義診一開頭,很快就進入了正軌,外面的守著的將士要做的也就是穿插在人群中,不時走動,維持一下秩序。
而那些先來到這里擺開了攤檔的村民也終于正式開張了。
不管是其他在這個時候到來準備進城的人,還是那些在排隊等待的病人,幾乎所有人都是沒吃早飯就過來了。
而見到往日安靜的城外竟然聚集起了這么一個市集,城門入口的大道兩旁還有這么多的攤檔售賣食物,擺攤的人又不吝惜力氣的吆喝,于是不少人都朝著這些攤檔聚集了過去,買了不少吃食,甚至后面推著菜來賣的附近菜農都選擇了直接在外面擺攤,不用進到城中去找買主了。
城外徹底地熱鬧起來,相比之下,城中的大將軍府就要冷寂許多。
從昨天半夜聽到派出去的隊伍傳回消息,夫君匆忙起身穿戴盔甲,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召集軍隊朝著厲王殿下身陷的地方趕去之后,張少夫人就沒有再合過眼。
原本藏在水面下的暗涌激流就這樣在這座城中展開了,而為厲王殿下跟永安侯提供了線索,并打算在適當的時候跟夫君說明真相的她卻沒有機會在他離去之前同他挑明一切。
張少夫人幾乎可以想象在,見到厲王殿下之后就要毫無準備直面這一切的夫君會陷入何等的動搖跟崩潰。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昨夜能和他一起去,然而不行,因為今日城外還有義診,將軍府也需要一個女主人來主持大局。
所以張少夫人按耐住了焦急的心情,如同她應當做的那樣坐鎮府中,掌控一切,確保在自家夫君和厲王殿下他們回來之前一切無虞。
至于趙西席,此刻也早已經被她安排的人把控在了府中,還有其他屬于公爹的人手,全都被用不同的名義限制了行動。
他們當中或許有人猜到了什么,但什么也做不了,她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而聽著外面每隔一段時間就匯報回來的義診狀況跟物資消耗,還有少將軍的隊伍有沒有回來的消息,張少夫人心中的情緒也漸漸沉降下來。
“游太醫還沒有去醫帳嗎?知道了。”其他的消息都罷了,游天沒有在第一時間就現身這一點,張少夫人還是有些意外的。
按照約定,游太醫是要留在這里的,今日的義診他是必不可少的一環,可他卻沒有及時現身,這是發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況?
張少夫人想著,朝著一旁侍立的大丫鬟看去,大丫鬟上前一步,稟告道:“昨夜少將軍出城的時候,城外正好有人送一名性命危急的產婦來,護送她的是去往張家村的隊伍里的其中一名將士,叫了游大人去接診。”
游天深夜在驛站里被叫醒,匆匆來到城外接診了袁三娘,帶著他們回了驛站,足足耗費了一夜時間才把這個產婦保下來。
大丫鬟道,“現在游大人沒能一早出現,可能是因為還要看顧這個病人,畢竟他的徒弟不在身邊,凡事只能親力親為。”
“原來如此。”張少夫人點了點頭,今日跟在她身邊的大丫鬟不是那日跟永安侯接觸的那個,所以她不知道游天身邊跟隨的藥童的真實身份,所說的徒弟指的自然就是永安侯了。
永安侯不在,是跟厲王殿下一起去搜尋那些異教徒了,如此親身犯險,就算她在各種傳言當中被傳得何等厲害,一身所學又是何等的神乎其跡,也改變不了她比自家的那些妹妹還年少的事實。
張少夫人心中不免因此生出了些新的擔憂。
只希望夫君的馳援及時,厲王殿下和永安侯都不要在那里遭到什么損傷才是。
“派些人去驛站,看看游太醫有什么需要。”
就算要看顧那個生命垂危的產婦,今日不能去出席義診,也不能由游太醫一直自己看顧,毫不休息。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
大丫鬟領了她的命令,這就從府中點了兩個機靈的生產過的婦人,還帶上了從府庫中點出的一些藥材,親自往驛站走一趟。
義診開始的第二天,游天居住的驛站外面反而清凈了許多,得了棘手的病癥要前來求醫的病人前些日子該來的都已經來過了,而從三家藥堂的大夫正式參與義診開始,不那么嚴重的病人就朝著他們那邊去了。
除了昨夜被叫醒,親自去城門外接了這個情況危急,由松意先行處理過的產婦之后,他就沒有其他病人了。
經過昨夜的診治,產婦情況已經穩定下來,現在游天心中所想的跟張少夫人一樣,都是想知道另一邊的情況如何了。
如果不是他要在這里坐鎮,不能一起去,那昨夜在接診完這個產婦之后,他就會追上張少將軍一起過去了——就算那邊沒有什么他要對付的強敵,趕到之后他還是可以幫忙救治傷者。
但不管怎么說,眼下他就只能留在這里。
盡管昨夜收治這個情況危急的產婦之后并沒有怎么休息,但不影響游天的精神。
早上的藥驛站后廚已經熬好了,這個產婦的丈夫事事親力親為,在后廚熬藥的時候看著火,熬好之后又送去給情況已經穩定的妻子,還想辦法在后廚做了些她想吃的東西。
游天在要出驛站的時候遇見了正端著東西要去房間里給妻子的吳四通,一見游天,吳四通便要向他跪下行大禮。
“別跪。”游天止住了他,看了眼餐盤里裝著東西,確定可以入產婦的口,這才對他說道,“送進去吧,讓她吃了多休息,我去城外義診,有什么事情就到那里來找我。”
“是,大人。”吳四通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將他的話聽進去了,又說,“大人還沒吃早飯吧?我在廚房還做了別的東西,大人要不要吃一些——”
“不用了,你們自己吃吧。”游天心想你做的那點東西哪夠我吃的,還是到義診的地方去看看那里都賣什么,吃飽了再到醫帳里去看一看。
只留在這里等他們回來,他是一點也等不住,于是這就雷厲風行的出了驛站朝城外去,正好跟將軍府來的人錯過。
此時日頭已經升高,陽光變得灼熱起來,城外義診的隊伍變動也已經順暢起來,排到了看診的人便進入醫帳接受診治,沒有排到的就在外面等著。
城外并沒有多少樹蔭,因此就算是病人也照樣要在日頭下曬著。
盡管各家藥堂這次來坐診的大夫都醫術高明,很有資歷,可看診終究是一件需要耗費時間的事。
要治療不同的病癥更是要輔以不同的藥和針法,何況他們也不能完全依照自己的習慣來開方,重要的是要配合現有的藥材來治愈病人。
游天不是自己出來的,他身后還跟了個從風雷寨出來的年輕人,今天在她身邊充當的就是藥童的位置。
只不過他身材高大,而且跳脫活潑,跟沉穩的少女一比起來就顯得惹眼許多。
他對自己今日分到的任務十分的興奮,背著游天的藥箱在前面開路,像一條游魚一樣在人海中撥出道路來,時不時回頭道:“大人這里走。”
游天沒有提醒,他們其實可以從另一邊走,那些士兵會攔下想要沖進醫帳的民眾,卻不會攔下他,不過出于想要看清來的這些病人都有什么病癥的原因,游天沒有打斷他的動作,而是跟在他身后,從人群中一路擠了過去。
將軍府給他安排的醫帳在一排醫帳的最末端,這并不是因為怠慢,而是因為游天愿意接診的病人都要經過他的挑選,不跟其他藥堂的大夫一樣,可以接受患者的隨便排隊。
因為這里從一開始就空著,沒見大夫來坐診,所以那些排隊的病人也沒有排到這前面來,等看到那個背著藥箱的年輕人從人群里鉆出來,為一個看上去更年輕的公子開路,主仆二人朝著空置的那個醫帳過去的時候,看到這一幕的人還在想:“這個小公子是誰?怎么往那個醫帳走,那里不是沒人嗎?”
而且他們竟然就那樣過去了,侍立在附近維持秩序的將士竟然沒有阻攔。
于是一雙雙眼睛就這樣看著他們,直到兩人進了那頂醫帳,游天還在給大夫準備的桌子前坐了下來,從給他背著藥箱的年輕人手里“接過藥箱,從其中取出了脈枕放在桌上,眾人這才確定這位不是什么富貴人家的公子,而是真的游太醫。
這就是那個傳說中從京城來的,給宮里的貴人看病的游太醫!
他竟然這般年輕,若不是在這里看到,只怕沒人會覺得他是大夫。
而在還沒排到的病人跟家屬猶豫著要不要改為到游太醫那邊去排隊碰碰運氣,看他愿不愿意收治的時候,游天出聲了。
他坐在桌后,對著醫帳前守著的兩個邊軍將士說道:“去把一排倒數第三位和六排第二位還有七排倒數第一這幾個病人帶過來。”
第 320 章
他在過來的路上就已經看出了排隊的病人當中有哪些是身患重疾, 情況棘手的,記住了他們的位置,這就讓人去把他們領過來。
“是, 游大人。”那兩名守在醫帳門口的邊軍將士沒有半點遲疑, 接了他的命令就去找人了。
跟游太醫的醫術齊名的是他的身手, 他們一整支隊伍的人一起上可能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們離開自然是不用擔心他的安危的。
而留在醫帳中的年輕人則在擺放好了藥箱里的東西之后,雙眼明亮地看著游天:“大人,那我做什么?”
游天:“去找兩個爐子過來, 一個燒水,一個準備熬藥。”
說完, 他就聽他應了一聲好, 然后一下就跑沒影了。
帳中頓時只剩下他一個,不過很快那兩名將士就把他要他們去找的那幾個病人送過來了。
隨后,他要的東西也很快被拿了過來。
見到那兩個將士帶著幾個病人朝著最末尾的醫帳過去, 各家醫帳中的大夫都注意到了:“這是……”
游太醫來了?
他們早上來的時候并沒有見到游天的人, 現在見到他的蹤跡了, 都忍不住在自己的醫帳中伸長了脖子想要朝那個方向看, 只可惜看不到什么。
甚至那幾個病人因為病情嚴重,裹得嚴嚴實實, 也叫他們看不清氣色, 更無從推測是什么病, 不知怎么就讓游太醫選中了,更叫他們心癢難耐, 很想現在過去看一看。
但一回過頭, 看到還在面前眼巴巴的等著的病人,諸位大夫就只好收斂了心神。
不能分神, 還有這么多病人等著看呢。他們坐在這里實在是不好動。
不過他們不能去,卻不妨礙讓自家后輩過去:“游太醫出門向來只帶一個人,他那邊肯定需要人幫忙,你們幾個手腳麻利反應快,過去幫幫游太醫。”
能被緊急召過來的杏林之后自然是懂得在旁觀摩機會難得,就算是要他們這些出身本家的少東家少掌柜過去給游太醫當藥童又有什么關系?家中資質不如他們的兄弟還沒有這個機會呢。
于是,被點到的人都各自帶上了用得上的東西,這就朝著游天的醫帳過去了。
醫帳里,游天已經讓那三個被帶過來的病人坐下了,其中一個看著坐不穩,游天便讓他的家人把他送去了醫帳里面的隔間里,放他在木床上躺著。
每一個醫帳里都用簾子隔開了單獨的小隔間,里面放著一張床,方便病人趴在上面由大夫給他們針灸。
留在外面的游天則迅速開始了看診:“哪里人?多大歲數了,得這病癥多久了?”
這幾個人是他從人群中一眼找出來的病情最急最重的,果然在坐下問診之后,都是些棘手的陳年頑疾。
他們也去看過大夫,但要么是因為家貧沒有余力治下去,要么是治好了以后又反復發作。
他們其實都放棄不想治了,全是因為聽說今天義診,可以免費看診抓藥,所以才來碰碰運氣。
沒想到竟然得了這位游太醫的指定,由他來給他們問診,因此,兩個病人不由的表現得更小心翼翼,要不是他們的家人就在身邊,能夠幫助補充,游天還真難從他們這膽怯的口述中知悉全貌。
說完之后,這兩位病人跟家屬還懸著一顆心看游天,就怕這位年輕的大人都給他們宣判死刑,那他們就真的只能回去繼續熬著了。
可是游天聽完之后什么也沒說,只是收回了把脈的手,然后開始筆走龍蛇地開藥方。
很快藥方開出來,他就轉手想遞給今天跟著自己來的年輕人,讓他去抓藥。
雖然這個出身風雷寨的年輕人并不懂藥理,但今日義診的是有安排專門抓藥的藥帳的,他只要拿著藥方過去,就會有人給他抓好讓他帶回來,不會在這上面做手腳。
不過意外的是,游天手上的藥方還沒有交出去,就看到醫帳外來了四五人,看他們的打扮,全是幾家藥堂的年輕大夫。
一來到游天面前,幾人就先向他行了禮:“見過大人,我們長輩擔心大人這里人手不足,派了我們幾個過來聽憑大人差遣。”
為首之人說完,其他人都點頭。
游天看到他們手上都拿著稱手的工具,還有些常用藥材跟一些不在清單中的貴重藥材,明顯都是在這里備著,讓他需要用的時候不必苦于沒有藥可用,于是便道:“知道了,都進來吧。”
然后,他就再一次召來了守在外面的兩名將士,又再報出了一連串的位置:“把這些位置上的病人帶過來。”
他一開始只讓人帶三個,是因為他這醫帳里就兩個人,多了會顧不過來,但是現在既然三家都把他們的得意后輩派過來了,那想要一口氣治更多的人就沒問題了。
這么大的動靜,其他醫帳里的大夫們自然沒有錯過:“哎,游大人這是要一口氣收下這么多病人嗎?”
他們這一個醫帳中通常都有兩位大夫坐診,就算是這樣,也頂多是接著三個病人,而游天這一口氣讓人帶過去的都不止十個了。
這么多,他這是一望之下心里就已經有了腹稿,打算叫過去一起治好了?
“可惡啊!這明顯是他游刃有余,有把握一劑下去就效如桴鼓,老夫怎么就不能到那邊去旁觀。”
不只是大夫,就是在這里被他們醫治的病人見到了這些大夫們的情狀,也都朝著那邊他們沒有機會得見的游太醫產生了更崇敬好奇的心情。
面前這些給他們醫治的大夫醫術已經很高明了,在行針喝藥之后他們都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多了,不知道要是那位游太醫來給他們看診,又能驚人到什么地步。
而最末端的醫帳中,原本這一室冷清現在卻熱鬧起來,那些被長輩急匆匆地送到這里來參加義診,然后又被派到這邊來給游天打下手的少掌柜少東家們全都被游天指揮得團團轉。
不管是行針用藥還是處理患處,他們所得到的指令全都是聞所未聞,卻十分高明,就連針入幾寸都跟他們先前所學不一樣,而用出來的效果則跟游天說的完全相符,就好像他曾經醫治過這樣的病人一樣。
而且他同時指揮著幾人給不同的病人施針,每一針竟然不會錯亂,倒是這幾個天資出眾,在本家一直被視作天才培養的少掌柜跟少東家們都仿佛回到了初入杏林,被嚴苛要求學習的時候,每個人額頭上都滲出了汗,全神貫注不敢錯漏一絲細節,生怕自己做錯。
那些原本被帶過來的病人,從一開始的忐忑到現在一個個在扎針之后全都感到自己的身體舒坦了起來。
那些伴隨他們一直反反復復、不能根除的病癥仿佛都被從他們的身體里拔除了一樣,讓他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我……我好像是好了。”
“不疼了,我那塊骨頭不疼了!”
真是神奇,太神奇了!
游太醫甚至不是親自上手給他們醫治,而是通過指揮這些年輕大夫幫他們治療,都能有這樣立竿見影的效果。
而見到自己診治的病人眨眼之間就有了這樣大的不同,幾名少東家跟少掌柜心中同樣泛起了驚嘆跟一種熱意。
那種熱意就跟他們在獨立行醫之后,第一次治好病人時感覺到的一樣,看著病人那驚喜的面龐,他們也感到一陣高興。
等到手上的病人都施針完畢,等著藥熬好把藥喝下去的時候,幾人都在原地細細地回味起剛才游太醫讓他們用的手法來。
真是很不尋常,只是一點改變,就能起到如此驚人的效果。
而且他們看得清楚,游太醫在給他們依次看診,斟酌病情的時候,并沒有耗費太多的時間。
在那么短的時間里,他就辨清了這些癥結所在,而且精準的對癥下藥,這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
難道說這些病癥他全都遇到過,或者說在他讀過的醫書里對這些病癥全都有著詳細的記載跟獨到的治愈方法,所以他才能這么快就定下針灸跟用藥的方法?
這兩種可能不管是哪一種都十分的驚人了,游太醫才幾歲啊,看著甚至比他們幾個都還要小呢,就能讀這么多的醫書,治過這么多不同的病癥,練就出一雙火眼金睛。
難怪他能夠成為太醫院院判,也難怪他們幾家都一定要自家的后起之秀趕過來來給他打下手。
如果說一開始他們只是因為自家長輩的叮囑所以對游天表現得尊重,那么現在就是發自內心的感到敬畏了。
很快,藥煎好了,他們也都取了藥給各自應對的病人服下,再觀察藥效,果然一劑見效,叫他們跟病人都十分嘆服。
而獨自治療著另外一半的病人,給那個最嚴重的老者換了兩套針法的游天現在也完成了自己的診療,從隔間里走了出來。
看著外面眾人各異的反應,他問道:“你們接手的幾個病人眼下如何?”
剛剛還在回想著方子跟行針手法的幾個少東家立刻依次回答了起來。
“療效比我原來想的方子好太多,見效很快,病人已經不再像之前那么痛苦,再吃兩劑病根就能拔除了。”
“我這邊也是,病人的反饋很好,患處不再疼痛。”
他們說完之后,全都期待地看著游天,就好像學生對著夫子一樣,等待夫子對自己所做的詩文進行評價。
游天一一看過了接受他們診治的病人,雖然診治的方法和藥方都是自己下的,不過經由他們的手進行治療,效果跟他自己親自來還是有差異。
他給其中兩個病人重新把過脈之后,對著負責治療這兩個病人的少東家道:“他們的病癥都你們了解了。”
兩人點頭。
游天收回手,“那么我要問問,這藥方里添加的白術起什么作用?”
因為是不同的病癥,盡管兩張藥方里都添加了白術,但分量也不同,起到的作用自然也不同。
這兩個少東家雖然很緊張,但是他們畢竟天賦極佳,而且基礎扎實,所以很快就各自說出了答案。
在他們說完之后,游天看不出喜怒的點點頭,又來到了另外兩人面前,同樣提出了考教,問他們方才針灸取的幾處穴位的作用。
兩人同樣答上來了,在見到游天點頭之后松了一口氣。
這時候,醫帳里竟然響起一個聲音,是先前就已經回答過游天的問題完成了考校的回春堂的錢少東家:“游大人,這里我其實有個問題——”
在聽他問出這個問題將游天的目光吸引過去的時候,剩下幾人就頓時在心里叫了一聲:“可惡!竟然讓他搶先了!”
他們當然也有各自的問題想要問游天,都想著拔得頭籌,給游太醫留下深刻印象。
現在竟然被搶了,雖然都心有不甘,但也只好安靜聽講,等排在后面發問。
給這幾家藥堂的優秀后輩教授一些醫術,這也是游天跟這幾家藥堂的掌柜達成的默契。
他不介意教授他們,他在這里坐診的時候,他們能學到多少都是他們的本事。
他方才看了一番,外面的病人并沒有增多,相反隨著各家看診的進行,在各個醫帳前排的隊伍已經在逐漸縮短了。
畢竟是義診的第一天,來的人少一些也是正常的,他已經把最棘手的這幾個都挑出來看完了,剩下的沒有什么問題,空出時間給他們講授一些要點也無妨。
幾位少東家少掌柜得到了這次珍貴的機會,很是從游天這里學到了一些東西,并且對這位年輕的太醫性格有了更深的認知。
雖然看起來很難以相處,但他傳授醫術和救死扶傷的仁心是一致的,甚至毫不藏私得讓他們懷疑自家長輩是用了什么條件跟他交換,才讓他們得到了這一次指導。
而就在幾人在醫帳中教學相長,由他們幾個來給這些接受完治療的病人定下后續藥方的時候,醫帳外出現了一個匆匆到來的身影。
這人一出現,游天就看到了,他一停下,其他人也跟著停了下來,一起看著跑到外面來的這個藥童。
回春堂本家的少東家認出了這是自家二叔身邊的學徒,立刻道:“是我們回春堂的人。”
解釋完之后,他才向著來人問道:“這么急匆匆跑來是發生了什么事?”
那被醫帳里的人盯著的年輕藥童本就緊張,現在被少東家一問,更是條件反射地打了個嗝,然后才對著醫帳里眾人結結巴巴地道:“掌柜的那邊收了個棘手的病人,覺得游太醫可能會感興趣,所以讓我來說一聲……”
平日里若是有棘手的病人出現在回春堂,那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而是莫大的考驗,可是在此時一個能讓回春堂的大夫們都感到棘手的病人來到他們的醫帳中,大夫們臉上露出來的就不是難色,而是笑容了。
“終于等到了,快讓人去請游太醫過來!這個病癥他一定會感興趣。”
“總算是來了這個機會,哈哈哈哈!”
他們發現了,剛剛游天派人搜羅了一圈,愣是把最棘手的病人都帶走了,剩下到他們手中的都是可以被他們治好的病人,讓他們完全沒有借口把人叫過來。
現在來了這么一個機會,幾位回春堂的大夫都高興了起來,這樣反常的反應讓醫帳中的病人跟家屬全都感到心驚膽戰。
大夫們為什么會是這樣的反應?先前遇到大夫看到他們這么棘手的病人,反應明明都是很凝重的。
而在聽到醫帳外傳來腳步聲,見到一群人朝著這里過來的時候,醫帳中的病人感到更害怕了。
一時間,他甚至都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病情加重就要死了,所以才會有這么多大夫聚集過來。
雖然后面來的這些比醫帳中的幾位都要年輕,但也是一看就知道都是大夫啊。
就在他咽了口唾沫,想開口問自己的病是怎么樣了的時候,新進來的這群大夫當中最年輕的那個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一下子就鎖定了他。
然后他什么都沒有說,直接走過來朝他伸出了手,精準地搭上了他的脈:“醫案有嗎?給我。”
“有有有。”錢掌柜一抬手便讓人拿來了記醫案,說了句“給游太醫”,就呈到了游天面前。
在游天開始看的時候,坐在凳子上的病人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在給自己把脈的年輕公子就是游太醫!
擔憂一時間轉為了敬畏和驚喜,雖然先前的恐慌還沒有散去,但這一刻他莫名地堅定了自己一定能被治好的念頭。
因為游太醫都來了。
游天在把完他的脈,看過了記錄詳盡的醫案之后,很快就有了醫治他的思路。
不過他沒有像在自己帳中的時候一樣,直接開方定針法,讓來他帳中給他打下手的少東家們去給病人醫治,而是看向了把自己叫過來的回春堂眾人᭙ꪶ ,開口問道:“他的癥狀醫案上已經寫的很清楚了,我過來之前,諸位是打算怎么治?”
他一提問,聚在醫帳中的回春堂的老大夫們就紛紛撫須開了口,各自提出了自己的治療方案。
這病人的病癥雖然棘手,但他們要治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自然是人人都想過要開怎樣的藥方,輔以怎樣的針法。
盡管另外兩家藥堂的少掌柜少東家也在這里,回春堂的老大夫們也沒有在意,根本不會在這個時候藏一手,畢竟他們想要的就是拋磚引玉,趁這個機會跟游天交流交流。
待他們說完之后,游天點了點頭,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醫帳外又再次傳來了聲音。
這一次是另外兩家的老大夫看他被召喚過來,所以按耐不住也從各自的醫帳中暫時脫身過來觀摩了。
“聽說這里來了個難得一見的病例,我們也想過來看一看,不知會不會妨礙到你們?”
“我們惠民堂的方子治這類病癥也不差的,趁這個機會應該過來交流交流,應該不會不歡迎吧哈哈哈。”
游天轉頭看去,這后面過來的幾人裝作這才看到他在這里,連忙做出大驚的樣子,向他行禮道:“游大人也在這里!”
“早知你們把游大人請來了,我們就不用班門弄斧,多跑這一趟了,哎。”
兩家的大夫都做出“你看看這事辦的”的表情,讓回春堂眾人表面笑臉不變,心中腹誹誰不知道你們就是沖著游大人過來的。
游天則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說道:“來都來了,一起看吧。”
“好啊。”
他一發話,原本還在演不好意思的兩家大夫就立刻湊上前來,還自覺地取了桌上放著的醫案看了起來,然后又上手給病人把脈。
病人還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一天之間就見到了這么多原本難見的邊關名醫,還由他們在醫帳中給自己會診,整得他連脈搏都跳得快了起來,實在是受寵若驚。
等到后來的這兩家也給病人把完了脈,提出了自己的診療方法之后,游天才寫了藥方,并且親自在病人的身上行了一套針法。
幾位老大夫還是第一次實地看他給病人醫治,看過了他開的藥方,聽著他對各家用藥毫不隱瞞的點評,一邊聽一邊看他取穴行針,一個個全神貫注目不轉睛,時不時在游天行針的過程中向他提出問題,然后毛遂自薦,希望親自上手。
這樣的姿態,這樣的迫切,叫方才在最末尾的醫帳中給游天打下手的幾位本家少東家感到了自己先前做的還是不太夠。
看看他們家的這些長輩,這是何等的擅長把握機會,不放過絲毫學習進步的可能,因此也帶得他們幾人更加專心起來。
而病人在這一醫帳的邊關名醫跟游太醫的診療之中,不光體驗到了什么叫貴人待遇,甚至還有幸體驗到了幾位老大夫秘而不傳的推拿手法,讓他感覺自己在這里坐幾刻的時間比過往許多年四處奔走求醫得到的治療效果都要驚人。
那些困擾他多年的病痛仿佛全部消失了,他現在就像一個健康的人一樣,隨時都可以下地跑跳,不再像從前那樣會見日就暈,見風就倒。
幾位老大夫在這里和游天共同會診完這個病人之后,臉上都露出了意猶未盡的神情,甚至恨不得從他身上再挖出點什么癥狀來,好借著醫治他的事由再見見游天的醫術,從他那里多學點東西。
游天也察覺到了他們的心思,他們在這里聚集,單獨來會診一個病人久久不離去,對其他來義診的病人來說不公平,而且也是對資源的極大浪費。
而他來了回春堂這里,也沒有不去另外兩家的道理,于是便起身道:“這個病人沒問題了,另外的醫帳那邊應該也有些棘手的特殊病例吧?不如我們過去,也一起會診看一看,拿出個好辦法來。”
他這樣一說,另外兩家自然不無答應:“好啊好啊。”
“就先去我們那里吧,我們的醫帳近。”
見狀,回春堂的幾位老大夫也忙不跌地加入了轉移的隊伍里,對著先前被指派到游天那里去的兩位少東家道:“我們過去看一看,你們年輕人留在這里坐鎮。”
沒有辦法違抗長輩的意思,雖然也很想跟著過去,但本家趕過來的兩位少東家還是老實留了下來。
反正等他們回來了,照樣會把病例給自己講,只不過是不能看到游大人親自醫治的手法而已有點可惜。
于是,這一群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又再次跟著游天從醫帳中出來,轉移到了另一個醫帳里。
看到這一幕的病人們知道了先前在回春堂的醫帳里發生的事情,知道這是游太醫和幾家藥堂的老大夫要給病人聯合會診,而且他們先前看的那個病人現在竟然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全都生出了艷羨不已的心情。
有許多人都離開了原本排著的隊伍,朝著游天他們轉移的那個醫帳過去,希望自己能被選中。
就這樣,一邊挑選病人看診,一邊商討交流,這大半個上午三家藥堂的大夫們都收獲頗豐。
雖然他們看診的病人數量少了,但因為速度加快,所以看診的總數倒是沒減少太多。
很快時間就到了中午,該用午膳了。
等待看診的隊伍沒有縮短多少,病人和陪伴的家屬都是直接在旁邊的攤檔上買了食物,或者直接吃自己帶來的干糧,就這樣對付一餐。
醫帳里的眾人也沒有要休息的意思,所有坐診的大夫都沒有回城里去用午膳。
張少夫人得知他們中午不休息繼續看診的打算,讓人命定好的酒樓把飯菜都裝進了食盒里送到醫帳中,讓大家在這里直接吃。
送去尋常的醫帳都是七八個食盒,而送到最末尾游天的醫帳,食盒數量直接翻了三倍。
看著那么多食盒被送過去,打開了自己的那份開始吃的車老大夫見本家的少東家一邊擦著手走回來,一邊笑道:“游大人的待遇果然是與別不同,他一個人吃的食盒就比得上我們幾個人吃的幾倍那么豐富了。”
他的語氣里倒是沒有什么嫉妒不滿,只是單純覺得將軍府對治好了張少將軍的恩人果然盡心竭力。
而坐在他對面剛扶起筷子的車大夫卻是笑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笑著搖了搖頭:“你要是跟游大人同席過,就知道為什么送到他那里的食盒格外的多了。”
錢掌柜也解釋道:“那不是優待,而是游大人本身是習武之人,食量遠超常人,他就是要吃這么多才行。日后要是有機會請游大人到我們家來做客,少東家可要記得這一點,千萬不要失禮。”
“什么,還有這樣的事?”回春堂本家的少東愣了愣,立刻把這一點記下了,“我知道了,二叔。”
……
先前看診的時候,最末尾的醫帳里還聚集了幾家藥堂派過來打下手的年輕少東,到了用午膳的時候就只剩下游天跟隨他一起來的年輕人了。
出身風雷寨的年輕人雖然力氣大,飯量也大,但終究是比不過游天。
他放開肚皮也只吃掉了一部分張少夫人派人送來的飯菜,剩下的還是大部分進了游天的肚子里。
空掉的食盒放在地上越堆越多,游天吃完最后一盤放下筷子,稍作休息這就繼續看診了。
忙碌起來可以讓他不分神,少去想另一邊怎么樣了,于是這一次他不再限制來看診的病人,告知外面站崗的邊軍他這里也開放排隊。
霎時間,最末尾的這個醫帳就成了排的隊伍最長的那個。
漸漸的,太陽從高懸到西斜,雖然下午也有新的病人趕過來,但隊伍依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來越短。
而在毫不間斷的看診中,儲備的藥材越來越少,時間也在不知不覺中過去。
終于,在游天送走最后一個病人的時候,他感到了大地輕微的震顫,聽見了遠處傳來的馬蹄聲。
抬頭看去,只見夕陽中出現了一支邊軍隊伍。
他從桌案后站起了身,一下就在傍晚的霞光中看出了那是凌晨出城的張少將軍的隊伍。
而松意跟去除了偽裝以真容示人的厲王也在其中,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