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琉璃桃花雅致書簽,桃花古風夢造桃源
賈璋答應了幫黛玉做書簽, 所以最后那枝桃花還是回到了賈璋手里。
離開陶園,回到鶴鳴苑后,賈璋把陶花枝上的兩朵桃花摘了下來, 輕輕地拆成一片一片的花瓣。
在這之后,他找到了一本極厚的書, 把書打開后, 在打開的書頁上面覆上了好幾層絲絹, 最后才把這些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絲絹上。
把書本合上后,賈璋將其放到了博古架上,又拿了一只沉重的青銅方尊放到了書上。
這樣就能擠壓出桃花瓣中的水分, 讓桃花瓣徹底干透了。
在回國子監上學前, 賈璋還特意吩咐黃柏出去找琉璃匠人給他打造兩片輕薄透明的琉璃鏡片, 尺寸大小也都寫在了條子上交給了黃柏。
“需要多少銀子,直接找紅杏青桃他們支, 不用怕花錢。”
賈璋這樣對黃柏道。
而在前往國子監的路上, 賈璋又去了一趟玉器鋪子。
他拿出他設計的圖樣給老師傅看:“用白玉雕琢出來圖樣里的書簽玉片, 這活計能做嗎?”
老師傅點了點頭。
掌柜的諂笑道:“公子,咱們鋪子里什么精細活都能做。就是吧,您得先付定金……”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我們家少爺還能少了你們的錢嗎?”
雪檀站出來充分地發揮他狗腿子的作用:“本朝玉器行行規收三成定金,我們一個子兒也不會少了你們的。”
他這句話還有另外一層含義,那就是我懂行情, 別想著糊弄我們。
“曉得,曉得, 我們怎么會質疑客人們的財力呢?”
掌柜的收下了雪檀遞過來的銀子后,找了零頭給雪檀。
又問賈璋這位正主道:“這位公子, 玉器五天后就能做好了,您到時候可以派人過來取貨。也可以自取, 我們店里一直都能幫您保管貨物。”
最后這句話,是因為掌柜的看到了賈璋身上的國子監生專屬的斕衫后才補充的。
賈璋點頭說了句知道了后簽下了契約,在離開玉器鋪子后直接奔著國子監而去。
到了國子監后最重要的事情是季度考試來,畢竟今年第一季度的考試就在下一次休沐日前一天考。
他和范孟起是同一間宿舍的,平日里上課也是同進同出。兩人讀書都很刻苦,住在一個宿舍里,更是可以互相激勵,互相照應。
就連葉士高都說,賈璋有范孟起做舍友是件好事。
文人慣愛相輕,范孟起是實誠君子。和他住一起,賈璋能省不少心。
除此之外,賈璋能感受得到,范孟起在國子監這一年里進步很大,文章愈發扎實了。
今年新帝登基,明年新帝改元恩科,想來范孟起勢必中的。
他的提前投資并沒有白白浪費。
除了范孟起外,賈璋和他的鄉試同年趙家萍的關系也比較近。
趙家萍這人性格內向,但是心性良善,無論是誰和他做朋友都能看到自己很安心。
不過若是說起親近來,賈璋還是和郭子守和孟吉祥更親近。
郭子守和孟吉祥雖都沒來國子監讀書,但他們的感情一如既往地好。
畢竟他們從院試起就是朋友了。
而曾靜與他們的關系則稍微遠了些。
因為會試不利,曾父靠著自己的畫作為曾靜敲開了岳麓書院的大門。
如此一來,雙方就離得遠了,少有見面的時候,感情日益淡薄也是常事。
賈璋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并不像孟吉祥那般難以接受這個現實。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賈璋對聚散離合等事向來看得開。
人們在長大后總是會有自己的路要走,除了你自己,沒有誰能陪伴你到永遠。
即便大多數人在面對這種情況都會產生惆悵之情,但是他們不應該沉溺其中。
人們完全沒有必要為此苛責別人,更沒有必要為此苛責自己。
在休沐日的前一天,季度考試開考了。
賈璋早早起床,順利地完成了國子監準備的一張張試卷后,終于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休息去了了。
在往榮國府走的路上,賈璋去了一趟玉器鋪子。
他把他定制的商品取走了。
白玉細膩溫柔,手感和雕工都很不錯,上面雕刻的圖案和詩句都和他設想的別無二致。
除此之外,玉片上的榫卯結構和小機關也都被匠人師傅打磨得相當光滑,并不會刮破手指。
賈璋對成品很滿意,因此爽快地付完了尾款,帶著他的玉制書簽回家了。
在回到榮府后,黃柏也向賈璋奉上了他去皇店請老師傅打磨出來的琉璃鏡片。
賈璋接過琉璃鏡片瞧了瞧,接近透明的水碧色,透明度相當不錯,幾乎和玳瑁眼睛的鏡片差不多了。
他滿意地接過這對圓圓的鏡片,賞了黃柏一碟豆腐皮包子和一把大錢。
黃柏很高興,不是因為賞錢,而是因為豆腐皮包子。
他確實很喜歡吃豆腐皮包子。
三爺記得他的喜好,這讓黃柏感到十分榮幸。
晚上回去把這件事告訴娘親,娘親肯定會高興壞了,說不定做夢都會笑出聲來。
而賈璋在接過黃柏買回來的琉璃鏡片后回到了鶴鳴苑。
他從青銅方尊下面拯救出了那本被壓得可憐的書籍,輕輕打開書籍,揭開絲綢,只見絲綢里面的花瓣全都風干了,而且變得很薄,幾乎可以與蟬翼媲美。
花瓣的顏色也變深了不少,瞧起來別有一番清艷態度。
賈璋他輕輕打開盒子,把盒子里面的玉片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把琉璃鏡片與玉片組合好。
在這之后,才在琉璃鏡片上面把花瓣擺成了桃花的形狀。
最后,賈璋把另一半組合好的玉片與琉璃鏡片扣到了桌子上擺了桃花的這一半組合物上。
榫卯結合,機關扣緊,以至兩片琉璃鏡片挨得極緊,鏡片中的兩朵桃花也得到了很好的固定。
他推開窗戶,讓月光充分穿過琉璃。在這樣柔和的光線下,桃花也顯得溫柔了起來,卻是別有一番美感。
夜闌風靜欲歸時,唯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賈璋心想,很少有人不喜歡那些品質上乘、通透凈亮、流光溢彩的琉璃。
組成他手頭書簽的兩片琉璃鏡片的價值可比那兩片大他們兩倍有余的白玉玉片價格昂貴多了。
不過,若與前朝比較,那么本朝琉璃的價格已經便宜許多了。
前朝的時候,朝廷規定只有皇室子弟才能使用琉璃。這世上的有錢人都信奉著物以稀為貴的道理,所以很多王公貴族、豪富商人都愿意為了上品琉璃一擲千金。
就算不能佩戴,也不能對人炫耀,可是放在家里過個眼癮乃至坐等升值也是好的。
但是本朝太宗文皇帝為了籌集軍費,特意讓皇店售賣琉璃制品攬財湊軍費。在皇店大規模的出售琉璃后,太宗文皇帝收集到了攻打漠南草原的軍費,市面上也多出了一大批琉璃。
流入市場上的琉璃多了,琉璃虛高的價格自然也就降下來了。
不過就算如此,品質上乘的琉璃依然價值昂貴。
比如說賈赦,花錢最是大手大腳的,從來都不是什么儉省人。
但是他對他的琉璃炕屏就很珍視,平日里愛若珍寶,時常獨自一人前去賞玩這一架屏風。
迄今為止,都還沒人能夠成功地從賈赦手里把他的琉璃炕屏借走呢。
琉璃的價格如此昂貴,主要是因為它本身工藝復雜。
化料、挑料、吹制、塑型、退火……光是制作工序就有十余道,制作起來非常繁瑣。
而且在出爐這一道工序里,琉璃制品的失敗率很高,失敗后殘廢品又不能回爐,這就抬高了琉璃制品的制作成本。
所以琉璃比白玉的價格貴,本來也是常事,沒什么好稀奇的。
賈璋在把白玉書簽扣緊,卡好榫卯機關后甩了兩下,確定它十分牢固緊密后,才把它放到了薰籠上。
桃花香配桃花白玉書簽,正是最相配的組合。
黛玉收到了賈璋應允的書簽。
白玉書簽,琉璃鏡片,嫣紅桃花,雋秀詩詞,一切都是黛玉喜歡的模樣。
她撫摸著書簽上的“我與東風皆過客,不見南北西東”,走到書架前找與這書簽相配的書。
翠色的湘裙化作湖邊涌起的波浪,在賈璋眼里,這是最好的風景。
但黛玉對此渾然不知,她只是走到書架前尋找林如海送她的帛書。
白玉琉璃書簽很厚,并不能用于冊裝書籍,反倒與帛制古籍相配。
把書簽插到帛制的辭賦中,桃花香和書墨香一同涌到鼻端,黛玉竟然忽生詩興。
她把帛書放回原處,自己轉身坐回案邊,揮筆書就一首《桃花行》。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醉酒賞花畫易醉,臨窗觀月月難圓。桃花仙人最愛酒,制簽夢造桃花源。[1]
賈璋扔下了手中的書,撫平碧色江綢袍子上的褶皺后走到書案旁邊旁觀黛玉創作。
在黛玉寫完最后一句后笑道:“妹妹愈發會打趣人了,我什么時候愛酒了?”
黛玉問道:“三哥哥果真不愛酒嗎?你不愛杯中之樂,喝什么梅子酒?制什么桂花釀?詩人都愛杜康,只不要過于沉溺就好了。”
“這話倒是有理,李太白的詩里少有不提佳釀的。”
“妹妹這首詩寫的極好,只是最后這句贊我太過了。我給妹妹做書簽時只想著妹妹高興,哪里有過建造現世桃源這么遠大的志向?”
黛玉靠在椅背上,輕輕地把干了的薛濤箋拍到賈璋懷里:“我說三哥哥有,三哥哥就有。就算你做書簽時沒有,你心里也是有的。天下大同,堯舜禹湯,我也跟先生學過呢。”
“這詩就送給三哥哥了。”
“那就多謝妹妹盛贊了,有妹妹這句話,日后若做了官,想來我也會愛惜子民的。有妹妹的《桃花行》激勵,我若不好好做事,也是辜負了妹妹的心意。”
賈璋對著黛玉開了個玩笑:“有妹妹這個御史盯著,誰還敢潦草度日、魚肉鄉里呢?”
黛玉聽了,輕輕地笑道:“若真是如此,哥哥且記得給我開一份俸祿,也不枉我今日如此汲營……”
說到此處,兩人皆笑了起來。
因賈璋昨天已經陪長輩說完了話,今天上午又做完的課業,因此今天下午倒是能與黛玉消磨一二時光。
一直到晚上吃完飯,賈璋才有重新收拾行囊,回轉到了國子監。
他帶走了那首寫著《桃花行》的薛濤箋,并將它鎖進了裝黛玉為他擬的聯句集子的箱子里。
它靜靜地在那里待著,靜靜地散發著淺淡而綿長的桃花香。
第92章 史侯還債師門提醒,義忠陰影欠銀事體
回到國子監后沒過幾天, 賈璋被葉士高叫到了他那里。
在葉士高講完經后,賈璋留下這些天寫好的文章,正要告辭離去, 卻被葉士高攔了下來。
葉士高帶著賈璋離開了國子監。
他們登上了葉家的馬車,因為外面不是說正事的地方的緣故, 葉士高并沒有告訴賈璋帶他離開國子監的原因。
賈璋也不急著問葉士高要做什么, 只靠在馬車上, 與葉士高一同閉目養神。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回了葉宅,直到走進葉士高的書房屏退下人后,葉士高才對賈璋道:“忠靖侯和保齡侯悄悄去了戶部, 你知道他們是去干什么的嗎?”
賈璋輕輕地搖了搖頭。
“在太上皇當朝時, 滿朝勛戚宗親與文武大臣里面有不少人都欠了國庫的錢。這些人里頭, 有人是日子過不下去才借的,有人是隨大流借的, 還有人是為了接駕替皇上借的, 有人是為了奢侈享樂借的……但是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一種, 你知道最可怕的一種是什么嗎?”
賈璋看著葉士高,遲疑地開口道:“替王爺,乃至是廢太子借的?”
葉士高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如今天有二日,太上皇不肯與新君分享內帑,自然也要給新君一條出路。”
“太上皇當初愿意借錢, 也是為了朝廷體面。他想要施行仁和之政,又想向臣子討債, 便把這得罪人的活計留給了新君。”
“兩位史侯的眼光向來精準,這件事師相也是夸過的。而且你孔師叔在幫兩位史侯銷毀借債堪合時, 特意去瞧了榮國府的堪合,欠銀甚多, 而且跟戶部借銀子的時間與先榮公投靠義忠親王的時間段相吻合。”
“老師的意思是你們家最好趕緊把錢還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老榮國公替廢太子借的錢。”
“雖說新君沒和廢太子幾乎沒有爭斗過,但他們的關系也不會好到哪里去。眼下新君正是缺錢的時候,若給他留下你們家乃廢太子遺忠、冥頑不靈的壞印象,你和你哥哥的前程就完了。”
“若是擰著不還就更糟了,新君城府頗深,他日太上皇駕鶴后,只怕你們家抄家滅族就在眼前。”
賈璋聽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他真情實感地向葉士高行大禮道:“弟子多謝老師、師祖救命之恩。”
葉士高摸了摸他的頭發:“快回去和長輩商量一下怎么辦吧,若是缺錢,師父和師祖都能借你。”
“我幫你在國子監請假,就說你家里長輩有人生病罷。你不用多謝我和你師祖,卻要多謝謝你孔師叔。”
榮慶堂里,賈母聽孫兒轉達了葉士高的囑咐,又分析了其中利害關系后臉色難看極了,她只覺得渾身發軟,又回到了乾元三十年一般。
在賈璋的詢問下,賈母講述了榮國府借債詳情。
這錢就是給廢太子借的,乾元帝當初寵愛廢太子,曾親口許諾,他永遠都不會向寧榮二府討債。
賈璋摩挲著自己的手指,這種話一聽就是假的。
太上皇連太子都能廢棄,遑論賈家一介臣工?
“祖母,從國庫里借的銀子不論是進獻給義忠親王還是自用的,咱們都必須還錢。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哪里會信服太上皇的許諾?”
“我是葉大先生的首徒,亦是給楊閣老磕過頭的徒孫,他們不會害我。”
“史家兩位舅都已經悄悄地把債給還了,還毀掉了堪合信物。咱們家總不能梗著脖子不還,被其他公府推出去做那賴賬的代表。祖母,無論如何,咱們家還是名義上的諸公之首啊!”
所以,若不還錢,新君記仇時寧榮二府也會首當其沖。
“這件事該怎么辦,還得請祖母示下。”
賈母聽到賈璋的話后,腦海里忍不住浮現出二十余年前的場景。
那時候代善還在,是位高權重的榮國公,又被陛下指去做東宮的武學師傅,何等的繁花著錦?
榮府在京城里又是何等的風光體面?
然而,隨著太子倒臺,太子黨也風流云散。
若非有著代善的救駕之功,榮國府恐怕連自保都難。
榮國府所欠的債務里有一大半都是替太子借的。
那時乾元帝是多么寵愛太子啊,他知道太子沒錢,特意把那些被他指去追隨太子的門人調到了油水足的官職上,又暗示他們幫太子借國庫的銀子花用。
如此一石二鳥,既能徹底把這些人綁到太子的船上,又能解決太子缺錢花的困境。
四王八公在借錢這件事上,哪家不是只擔了一個虛名而已?
尤其是榮國府,還得到了乾元帝的親口許諾。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誰能想到他還會追債呢?
不,皇帝陛下現在沒有追債,現在收債的人是新君!
而他們家為了不得罪新君,就必須把債務一分不差的還上……
讓賈母傷懷的還有史家。
自從父親和哥哥相繼去世后,她與娘家的關系也愈發疏遠了。
否則史家還款,怎么也會知會她這個姑母一聲的。
要知道,榮國府和史家一樣欠著國庫的銀子啊!
想到這里,賈母的聲音都有些蒼涼了:“璋兒,你帶著妥帖可靠的心腹去府庫里取出來五十萬兩銀子來,悄悄兒換成銀票送到戶部去,把咱們家的堪合取回來吧。”
“這事情本來不該由你這個孩子去辦的,只咱們家里現在除了你,再沒當用的人,只得讓你多辛苦些……”
賈璋道:“祖母言重了,這都是孫兒應當做的。”
賈母看到賈璋這般穩重的模樣,心底那股絕望才漸漸消散。
是了,是了,千金散盡還復來。
她老婆子是婦道人家,不知外朝的風吹草動,看得也不夠長遠,險些把那能害得一家一姓身死人滅的禍根子長長久久地埋在榮國府的地底。
如今賈家后繼有人,有師長提醒他把禍根剜去,她合該高興的。
很是不應該心灰。
賈璋看賈母緩過了一口氣,臉色也變好了些許,這才放心地拿起對牌和鑰匙離開榮慶堂,前往榮國府府庫。
賈母看著賈璋離開的背影,念了好幾聲的無量天尊。
璋哥兒愈發有智謀有決斷了,也越來越像年輕的老國公了。
無量天尊玉皇在上,是不是老國公登天升仙了,才賜下璋兒來振興門庭的?
老大和媳婦素不親昵,按理來說邢氏應該很難有孩子才對。
可邢氏偏生就有了,還生下了這么一個聰慧喜人的哥兒。
還有她自己……
賈母清楚自己就是一個偏心的母親,她就是更喜歡自己親自撫養長大的老二。
可是每每看見賈璋時,賈母都覺得自己打心眼兒里高興。
她喜歡這個孩子,哪怕他是老大和邢氏的兒子。
她忍不住寵愛這個孫子,哪怕她自己都清楚,抬舉璋哥兒勢必會侵占老二的利益……
賈母的眼睛有些酸澀,或許她是真的想念老國公了。
轉身從榮慶堂離開的賈璋咬了咬牙,乾元帝果然不厚道。
下令讓祖父上廢太子的破船也就罷了,還讓祖父幫廢太子借錢,在戶部留下了這些堪合證據,這可真是……
更讓賈璋不寒而栗的事情是,太上皇把艱難收債大禮包送給了新帝,然后又不提醒各家公府還債,這到底是在做什么?
幫新帝測試他們的忠誠度?
還是在給新帝找麻煩?
果然,不管在哪個世界,皇帝都又難伺候,又讓人討厭。
沒有一個比得上《西游記》里的玉皇大老爺,玉皇大老爺還是神仙里的天子呢,不比人間天子尊貴?
可玉皇大老爺他也沒有前世的萬歷帝和這輩子的乾元帝這般難伺候。
賈璋搖了搖頭,他都在胡思亂想什么呀?
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把錢還上,而且越早越好。
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到,新君要收債,肯定有想要觀望或想要賴賬的人,榮國府萬萬不能做別人緩沖的靶子。
新君最近非常疲憊。
朝廷軍政事務,周李楊三位閣老,上躥下跳的齊王和瑞王,還有被太上皇突然扔過來的收債大禮包……
他終于知道父皇為什么不繼續做這個皇帝了。
父皇年紀大了,繼續這樣辛苦下去還能活幾年?
倒不如退位養身體,反正只要兵符玉璽在手,幾十年余威仍在,就沒人敢藐視太上皇。
尤其是收債,這可真是個爛攤子。
新君還記得太上皇在他請安時突然來了這樣一句話:“皇帝剛登基,內帑里也沒多少余錢,手頭也不寬綽。你去把文武大臣們欠國庫的銀子收回來吧,朕做主,一半歸國庫,一半歸皇帝花用。”
彼時新君剛剛秘密會見過楊宗禎和張泰維,正是頭昏腦漲的時候。
聽到太上皇說出來的壞消息后,更覺心煩意亂。
新君知道文武大臣欠的這筆款子,也知道自己若想要有作為,親政后就一定要把這筆銀子收回來。
可是他也沒想過要這樣急切地去索要欠銀。
古人云,事緩則圓。急切行事必然沒有什么好結果。
太上皇嘴上說的好聽,好像他有多心疼兒子一樣。
可若真心疼他這個兒子,怎么不把內帑打開給他幾兩銀子花?
新君一邊腹誹,一邊笑著答應了太上皇的吩咐下來的事情。
此事一出,文武必有怨懟。但是他也能看看到底有多少人不服膺他這個新君。
最重要的是,他還沒硬氣到能夠拒絕太上皇建議的程度。
不過新君還是給自己討了一道保證:“王公勛貴,多為我家眷屬。若是有人進宮哭訴,懇求父皇格外開恩……”
太上皇道:“春夏換季,朕偶感風寒,見不得客人。”
新君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兒子多謝父皇體諒,為此事煩擾父皇,是兒子不孝。”
太上皇端坐在榻上,臉上帶笑道:“皇帝哪里不孝了?你的謙遜孝順朕是知道的。朕看了某些人的請安折子,對朕說什么唐玄宗、宋高宗,朕知道他們這些人全都是別有用心之輩,絕不會信他們的話。”
“朕老了,是心甘情愿遜位的。諸王里沒人比皇帝出色,朕自然會選你做皇帝。皇帝事朕至孝,朕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朕絕非那些亂國誤民、遜居后宮之輩可以比肩的?”
太上皇先是拿著折子的事情敲打了新君一番,又把這高帽往新君頭上一戴。如此雙管齊下,新君這個做兒子的還能怎么辦?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道理亙古未變。
作為從乾元帝手中接過皇位的兒子,新君除了孝順二字外別無他計可施。
至于覬覦太上皇的豐厚內帑,那更是不可以宣之于口的事。
畢竟太上皇已經“大方”地做出了決定,收回來的欠銀分新君一半,這筆錢的數目非常可觀。
至于能不能把欠款收回來、收債過程中會不會遇到阻力等問題都與太上皇無關。
因為太上皇已經把收債的包袱扔到了新君頭上,這些問題,也只需要新君一人考慮。
第93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夜黑風高預備抄家
從榮慶堂離開后, 賈璋帶著雪檀、黃柏兩個,領著高彬訓練出來的的家丁前往外院府庫。
五十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人少了可抬不動。
看守府庫大門的幾個家丁見到賈璋帶著一群人氣勢洶洶地過來后, 膽戰心驚地上前道:“小的們給三爺請安,大晚上的, 三爺怎么來了?”
賈璋敏銳地發覺到他們的反應不太正常, 遂給雪檀使了個眼神, 然后笑吟吟道:“老太太要用銀子,囑咐我過來取錢。”
那過來搭話的家丁心理素質很差,幾句話下來, 他腿肚子都開始發抖了。
但他還是勉力向賈璋插科打諢, 以此拖延時間。
心里卻暗自叫苦。
往日里后院太太奶奶們用銀子, 都是吩咐底下人來取的,怎么今日三爺親自過來了?
這可真是糟糕透頂的事!
因為恐懼, 這幾個家丁沒有注意到雪檀悄悄離開的事情。
待到雪檀回來后, 賈璋心知雪檀已經派人封鎖了外院府庫的所有出口, 便也沒心思和眼前這幾個小嘍啰虛以為蛇下去:“雪檀黃柏,把他們拿下。”
看守府庫的幾個家丁聽聞此言,肝膽俱裂,紛紛喊起了冤。
但賈璋對此充耳不聞,只揮手示意屬下行動。
看到賈璋如此決然的態度后, 這幾個家丁里面有心懷僥幸繼續求饒的,也有看清局勢想要反抗逃跑、怒罵不休的。
不過即便反抗, 這些人也逃不了。
高彬訓練出來的人全都是個中好手,絕非這些花拳繡腿的家丁所能比較的。
在絕對的實力壓制下, 這些家丁很容易地就被賈璋的人拿下了。
沒有半個人反抗成功,也沒有半個人逃出府庫跑去通風報信。
賈璋對這樣的結果并不感到奇怪。
高彬訓練小廝家丁時十分嚴格, 那些吃不起辛苦的人在訓練進行到一半時就被退貨了。
賈璋對那些吃得起辛苦的人更是舍得下本錢,頓頓都供給精米肉食,賞錢也十分豐厚。
因此這些家丁個個忠心耿耿,拳腳嫻熟,長得也是人高馬大。
他們收拾府庫門口這幾個要武藝有關系、要個頭有關系的廢物關系戶,豈不是手到擒來?
在發現這幾個家丁見到他后情不自禁流露出來的惶恐時,賈璋心里就覺得這里頭有事。
他拿出賈母給他的鑰匙打開了府庫大門,帶著雪檀幾個走進去。
一進去,就見到府庫里擺了好些排紅木柜子以及幾十口碩大的紅木箱子。
在這些紅木柜子和紅木箱子里面,裝著榮府歷代珍藏的財富。
賈璋快步上前,拿鑰匙打開了一口紅木箱子。
雪檀為賈璋掀開蓋子后,白花花的銀子映入主仆二人眼簾。
第二口,第三口……第十三口箱子全都如此。
看起來好像沒有任何問題,但賈璋心中有疑,又怎會只看表面這一層?
他掀開第一層銀子,只見第二層依舊鋪滿了白花花的銀子。但賈璋沒有掉以輕心,而是又翻開了第二層。
然后,他就見到了空空如也的第三層。
別說官制銀錠,就連半點銀屑都沒有。
“去審!去審那幾個人。”
沙啞且憤怒的聲音在府庫內響起,在空曠的室內響起了綿長的回音。
雪檀只覺賈璋的怒火已經化成了實質,隨時都可能化作燎原之勢。
他半點兒廢話都不敢多說,直接帶人去審訊那幾個看守府庫的家丁去了。
這幾個看守府庫的家丁全都是貪墨者的親信,平時也有些臉面。他們篤信會有人來救他們,所以在面對雪檀的審訊時壓根兒就不開口,態度非常硬氣。
雪檀冷笑了一聲。
嘴硬是吧?那他倒要看看,是他們的嘴巴硬,還是刑訊的手段更硬一些?
賈璋前世時做過東廠提督,對那些五花八門的審訊手段了如指掌。
雪檀他們不是東廠的酷吏,但在訊問別人安插進鶴鳴苑與東大院的眼線時也從賈璋這個主子身上學到了不少手段。
五六道不同的刑訊手段使下去,剛才還得意洋洋的家丁們就全都熬不住了。
他們爭先恐后地交代自己知道的情況,生怕給語速慢了會自己招來更加恐怖的刑罰。
他們知道他們的行為與飲鴆止渴沒有任何區別,但貼加官帶來的窒息到瀕臨死亡的感覺實在是讓人感到無比恐懼。
賈璋靠在黃柏搬來的圈椅上,冷漠地聽著他們的供詞。
而在另一邊兒的桌案上,蘇佐拿著筆墨,飛速地記錄著這些人的供詞。
“所有的管事都沾手了,賴家,周家,吳家……唔,林管家沒摻和這事,他膽子小,不敢貪墨,也不敢揭發。”
“二奶奶的陪房也沒摻和,二奶奶管家的日子短,陪房和管家們不熟,管家們信不過他們,所以沒拉他們入伙。”
“賴大管家以前只是貪墨過火耗銀子,這件事老國公和老太太都知道。只是看在賴大的爹做過國公爺的親兵,賴大辦事又得力的份上,國公爺和老太太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沒有追究過賴大管家。”
“后頭老國公沒了,大老爺二老爺都不管家里的事,花用銀子也只是派心腹管事來取,一年到頭來府庫的次數屈指可數,這些管事的膽子就大起來了。”
“他們拿了多少銀子,小的們也不知道啊!三爺,奴才愿意把這些年收到的賄賂銀子全都交給三爺,求三爺饒命啊!”
“小的們可以戴罪立功,奴才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實在是不能沒了奴才養家糊口啊!”
賈璋聽到他們的供詞后并沒有很生氣,這個時候,他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了。
他問雪檀:“消息封鎖了嗎?”
雪檀對賈璋稟告道:“咱們的人已經把府庫附近可疑的人都拿下了,小的敢保證,半只蚊子都飛不出去。”
管事們偷竊了庫銀,想要追回銀子,就得封鎖消息。
若是風聲走漏了,這些貪墨的管事卷款攜逃,榮府就會成為最大的輸家。
賈璋在聽到雪檀的稟告后點了點頭,又讓那幾個看守家丁畫押,然后吩咐雪檀道:“府里的管事多,咱們的人手不夠。雪檀,你帶高彬悄悄地去東大院,把大老爺請過來。”
雪檀聽從賈璋的命令,把半睡不醒的賈赦帶過來了。
“璋哥兒,你怎么急匆匆把我請來了?爹好困,想回去睡覺。”
賈赦他困得連打哈欠。
要不是雪檀是賈璋的親信小廝,他早就把人攆出去了。
什么牌面上的人啊,敢使喚他大老爺?
若不是璋哥兒,他才不會過來。
賈璋把賈赦扶到了圈椅上,然后把葉士高對他的囑咐、他跟賈母的對話,以及他來到府庫后發現的情況全都跟賈赦說了。
“咱們家欠國庫銀子不能不還,要不然我和哥哥的前程就完了。”
“所以,咱們得把這些奴才漂沫的銀子追回來還到戶部去,不然他日太上皇晏駕,新帝親政,咱們家哪里還有好果子吃?”
“只怕抄家滅族,亦非嬉言笑語。”
“那咱們該怎么辦?璋哥兒,咱們可不能因為銀子毀了身家性命!”
賈璋的分析讓賈赦有些慌神。
他從未想過賈家還有這樣的危機,也從未想過底下的這些奴才們會這樣大膽。
榮國府的府庫分為兩部分,分別是后院府庫與前院府庫。
后院府庫里面放著榮國府幾代人珍藏的古董文玩,珠寶首飾,孤本字畫,綾羅綢緞,藥材補品等物。
把這些東西放在后院府庫里,自然是為了方便家中女眷取用。
前院府庫里面放著御賜珍玩、房契地契與榮府存銀,把銀子放在外院府庫,是為了方便家里當官的老爺、少爺們支取銀兩交際。
和京中大多數人家一樣,榮國府公中莊子、鋪子的進項由府里的老爺們掌管,內院開銷則由當家太太派人拿著對牌來外院府庫支取。
在正常情況下,有主子們盯著,下人們也不敢太過放縱。
可是在先榮國公代善去世后,榮國府當家的老爺就變成了不通庶務且不喜銅臭的賈政。
賈政把家里的產業交給幾位管家打理,自己落得個無事一身輕,除了上朝外,就是與清客相公們吟詩作對、賞花飲酒,倒是風雅。
而賴大他們則承擔起了清點府庫銀兩,結算田莊租子,收繳鋪子紅利的任務。
賈政對下人們并無轄制防備之心,更沒有設下什么監督舉措,一天兩天還好,經年累月下來,指望賴大他們不心生貪念還不如去做夢。
“既然賴大管家他們都成了碩鼠,那咱們就把他們全都抄了!”
賈赦他有些興奮,還有些擔憂:“抄咱們的人和你二嬸的人也就罷了,但是賴家是你祖母的人……”
賈璋有些恨鐵不成鋼。
他這老爹在害怕什么?
“奴才漂沫主家家資,祖母知道了也不見得會對他們寬容!若是平常時候,那點子主仆情分還有些用處。可眼下咱們家還有那要命的堪合存在戶部里面,正等著銀子贖買呢!自身都難保了,祖母又怎會容忍賴家的貪墨?”
“就算是祖母犯了糊涂,您也得立起來。您可是咱們家的一家之主,若是咱們家犯了事,先出事的必然是您啊!”
“是了!是了!璋哥兒,你說得對,爹得把他們全都抄了!”
“雪檀,你和王善保一起去,把東大院的家丁都悄悄叫起來。趁著今天夜黑風高,老爺要把這些蛀蟲都抄了!”
賈璋在一旁補充道:“告訴下面的人,把嘴閉嚴了,辦事都利索些,不許放走半個人!今天的事情過去后,我和大老爺自有賞賜。若是出了差錯,所有人都同罪,全都發賣到東省莊子地開荒去。”
王善保連忙稱是,他膽戰心驚地帶著雪檀去叫人了。
三爺的眼神可真嚇人,他跟著老爺這么多年,都沒見老爺有過這么嚇人的時候。
在王善保離開后,賈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抄出來的銀子和產業加起來比咱們家要還戶部的數目多……”
他壓低聲音道:“爹能不能悄悄兒地藏一點兒?要是全都還到府庫里,以后還得分給你二叔。這些年,你二叔在老太太那兒沒少占便宜,在公中花的銀子也比我花的多,我實在是不服氣。”
“父親,您想沒想過,若抄出來的銀子不夠還債,咱們家就要當房賣地了。”
聽到這話后,賈赦心涼了半截。
他可不想把家里的祖田給賣了。
賈璋看賈赦這般失落,輕聲安慰道:“若抄出來的銀子多了,您想留就給自己留點兒罷。”
“只是別可丁可卯地只留下足夠還債的份額,那就太明顯了。”
在賈璋的安慰下,賈赦重新精神起來了:“你爹我才不會那么蠢,要是那么干了,老太太肯定得找我的麻煩。”
他拉著賈璋的袖子,在他耳邊悄悄地道:“爹若得了銀子,就給你買些田,這可是能傳家的基業。”
須臾,王善保和雪檀回來了。
王善保挑出來五十來個極忠誠的下人,這些人里面不但有精壯的家丁,還有健碩的婆子。
賈璋叮囑王善保交代的事,他也一字不差地囑咐下去了。
在賈璋的威信與王善保的威逼利誘下,這些人全都認識到了這場抄家行動的重要性。
為了自己一家老小的腦袋和前程,他們也不敢出差錯的。
賈璋道:“后院排房里只住了幾個管事和他們的媳婦,我帶著十來個小子去把他們抓了就是了。”
“余下的人跟著父親去后街查抄,切記,一定要當心賴家。他們家有花園子庭院,亦有下仆女婢,說不定會暴力反抗。黃柏,你跟著大老爺去后街。別的都不要緊,你的任務就是保護好大老爺。”
“王善保,你要記得把賴尚榮抓住。他們家那小孫子可是良籍,打蛇不死必受其亂,絕不能讓賴尚榮跑了。”
賴尚榮與他年齡相仿,自然不會是賴家貪墨的罪魁禍首。但若決定下手,他就絕不能有婦人之仁,做那心慈手軟之事。
斬草必要除根,這是亙古未變的道理。
賴尚榮是良籍,若真的有機遇,未來也不是沒機會做官……
若放跑了他,豈不是平白無故地放跑了榮府的敵人?
第94章 抄沒貪墨威風赫赫,心有桃源處處云水
在賈璋囑咐完后, 賈赦就帶著王善保和黃柏摩拳擦掌地去后街抄家去了。
夜黑風高,月明星稀,街上也沒有行人走動。
賈赦他們這五十來號人只帶了兩盞羊角小宮燈, 又刻意地放輕了腳步,一路下來竟然沒有驚動任何人。
在黑暗里, 他們這些人分成三路, 奔著最緊要的三人而去。
賴家, 周家,吳家。
賴是賴大,周是周瑞, 吳是吳新登。
這三家管事陪房, 才是榮國府最大的蛀蟲。
在賈赦帶人離開后, 賈璋吩咐蘇佐連夜打點城防司,出城抓捕在去郊外收租的賴大。
然后又帶著雪檀、竹石和竹月幾個小子前往后院排房。
他們半句廢話都沒說, 就直接破門而入把今天當值的男女管事全都綁了。
壓根兒不管這些管事喊什么老太太救命、二太太救命的。
就連那些喊大老爺大太太救命的, 賈璋也沒手軟。
而是讓人把他們的嘴統統堵上, 然后關進賈璋位于后街的別居。
那房子僅有兩進,卻小小巧巧,玲瓏秀美,原是賈母撥給賈璋招待同年的地方。
內里草木扶疏,小橋流水, 最是一處風雅別致所在。
今日卻要焚琴煮鶴,做一回血腥之事了。
雪檀是賈璋最倚重的心腹, 因此審訊這些管事的差事被賈璋交到了雪檀手里。
他本人則踏著夜色,帶著奶兄蘇佐回到了榮慶堂。
外院府庫被蛀空了大半, 賈璋不能不向賈母稟告。
剛才沒去榮慶堂稟告,不過是擔心漏了風聲后橫生變故罷了。
如今, 倒是得去榮慶堂里走一趟了。
竹石已經跟著雪檀去別居主持審訊之事去了,所以賈璋只能使喚竹月跑腿。
“你跑去藥房,取些天王保心丹候在榮慶堂門口。老太太年紀大了,我怕她得知管事們中飽私囊的噩耗后心絞痛。”
竹月連忙道:“是,三爺。”
應完賈璋的吩咐后,竹月就要把手里提著的羊角宮燈塞到賈璋身后跟著的小廝手里。
賈璋瞧見后道:“夜深路暗,這盞燈你且拿著,我這里有蘇佐提的燈就夠了。”
竹月剛想拒絕,就聽蘇佐道:“三爺讓你拿著,你就拿著。你摸黑找路,萬一摔了天王保心丹怎么辦?”
竹月這才安心地提著燈籠前往藥房。
竹月的腳程快,又是小跑著過去的,所以在賈璋和雪檀走到榮慶堂之前,竹月就已經到了。
賈璋從竹月手中接過了竹月遞過來的玉瓶,然后讓蘇佐和竹月等在榮慶堂門口。
至于其他的人,則被賈璋留在了二門外面。
賈璋走進了賈母的臥室,只見室內空無一人,守夜的人也不在,只賈母一人靠在彈墨引枕上。
見賈璋過來,賈母問他道:“銀子可取出來了?”
賈璋盡可能地放緩語氣:“祖母,孫兒去府庫取銀后發現箱子里面銀子全都不翼而飛了。審訊過后,才知這竟是府里管事貪墨的結果。”
“沒貪墨的也選擇和光同塵,你好我好大家好,上上下下沒有一家干凈的。”
“孫兒已經請父親帶隊前去抄沒這些奴婢的家產了,還親自帶人綁了后院排房里值班的管事。眼下這些人都被孫兒關到后街別居里面,雪檀正在審訊。”
“為了防止走漏風聲,孫兒沒有稟告祖母就自作主張了,還請祖母寬恕。”
聽到賈璋的敘述后,賈母只覺眼前發黑。所幸賈璋及時扶住了賈母才沒讓她仰倒下去。
賈璋小心翼翼地喂賈母服下一粒天王保心丹。
吃完藥后,賈母終于緩過來那口氣了。
她心里很清楚,雖然賈璋沒說,但是這些貪墨管事里面絕對少不了賴家。
她和老國公都知道賴家貪墨火耗銀子的事。
老國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為的是賴大父親陪著他出生入死的情分。
而她對此寬容,是因為賴嬤嬤是她的陪嫁丫鬟。
她自嫁到這府里面后,從孫媳婦做起,什么苦沒吃過?什么陰私事情沒做過?
在這個過程中,賴嬤嬤就是她的軍師,賴家就是她的白手套。
她知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無論多么嚴明的制度都難以禁絕貪污。
那點火耗銀子,在賈母眼里就是她給賴家的獎賞。
只是賴家怎敢如此猖狂,竟敢盜空府庫?他們到底還記不記得誰才是主子?
“我知道了,璋哥兒,你沒有錯,你做得非常好。”
賈母捏著眉心緩解頭痛:“你做事不用顧忌我的心情,也不用顧忌別人的心情。這些奴婢都撅咱們家的根了,我又豈會因為舊情心軟?”
賈璋給賈母按摩太陽穴,輕聲道:“孫兒會把賴嬤嬤送到南邊莊子里榮養的。”
賈母心里因為賈璋的安慰熨帖了些,但她還是否決了賈璋的建議。
“打蛇不死必受其亂,你抄了賴家,芳萍必然會記恨你的。”
“待你父親抄完家后,就直接送她去見老國公吧。”
賈母聲音沙啞地道:“這件事,祖母親自去做,你小孩子家家的見不得這樣的事情。”
賈璋斂眸,見不得這樣的事情嗎?
前世他身處東廠,不知看到了多少人倫慘劇。
他也會覺得割裂,也會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但除了勸慰自己“心中若有桃源在,處處都是水云間”外,他又有什么辦法呢?
身為內監,他沒有任何說不的資格……
就在祖孫二人陷入沉思之時,賈赦他們已經到了后街,一行人威勢赫赫,看起來就不好惹。
跟著賈赦過來的家丁婆子們少有害怕的,在黃柏的鼓舞下,這些人生出了滿腹膽氣來。
大老爺都說了,這次抄家老太太已經允了的,他們完全不用怕。
不管是賴家人,還是二太太的陪房,全都照抄無誤。
大房的管事也不能放過,這年頭,還有奴婢藏主子的錢的道理嗎?
這些管事貪墨了庫房里的銀子,犯了滔天大禍,不管他們是誰的人,最后都會被發賣掉,誰來求情都沒用!
所以什么人情往來,什么事后打壓都不用擔心,什么賴嬤嬤周大娘的都不必顧忌,全都綁了就是。
大老爺說的言之鑿鑿,手里又有老太太掌管的外院府庫對牌為證,兩相映照之下,這些家丁婆子們哪里還有不信賈赦的話的?
既如此,他們還有什么事情不敢做?別說是抄家了,就算是械斗也沒什么好怕的!
除此之外,還有人發現了新的機會。
畢竟榮國府里東大院的下人都不得重用,如今出現了一個賞錢豐厚還能在三爺面前出頭的差事,又有誰會不用心做事呢?
在他們的努力之下,榮國府一夜間就變了天。
賴家、吳家、周家在猝不及防下被抄了個一干二凈。
賈赦做事也夠狠的,他不但抄了這幾家,還順道把榮府名下所有管事的家都抄了個遍。
這么抄了一通下來,他發現他們大房的管事也不老實啊。
不過貪的這仨瓜倆棗和賴家、周家和吳家比起來,就壓根兒就算不得什么了。
倒是林之孝家里的存銀攏共就八千來兩。
要知道,林之孝在賈代善還在世的時候,就已經是榮國府的管事了。
宰相門前七品官,他手里的銀子還沒到一萬兩,這的確算是極清廉的了。
賈赦見林之孝沒窩藏庫銀,雖然很不爽林之孝和光同塵的態度,但還是放了他們家一馬。
他沒讓人把林之孝的妻女綁起來,也沒帶走他存的那點兒銀子。
看著林之孝家里的小姑娘,賈赦心想,林之孝不貪墨,才是真聰明呢。
畢竟林之孝膝下只有一個女兒,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子女。
這八千兩銀子,已經夠林之孝夫婦養老并給他們女兒置辦嫁妝的了。
既如此,他們還貪什么?
攢錢不敢花,根本沒有半點意思嘛!
周瑞家里就過分多了。他們家藏的銀子倒不是很多,但賈赦從他們家里面搜出了一只裝當票的匣子。
打開一看,周瑞夫婦當掉的東西全都是榮國府內院府庫里面的珍玩首飾。
這些東西,賈赦小時候都見過。
所以打眼一看這些當票上東西的名字,賈赦就知道這些東西全都是內院府庫里面的。
只是不知道,這周家是自己背主偷竊,還是他那好弟妹偷了東西,讓周家人拿到外面賣了賺錢的。
答案很快就出來了,因為沒過多久,高彬就搜到了周瑞與其女婿古董商人冷子興的信件。
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王夫人與冷子興的“買賣”。
如此證據確鑿,就算有老太太包庇,這件事也不能輕易過去!
待到家丁們抄到賴家與吳家時,賈赦才發現自己在周家生氣生早了。
他第一次見識到這些奴才有多豪富。
天爺啊,要不是他還存有祖母徐太夫人留給他的私房,只怕他還沒這兩家奴才富裕呢!
瞧瞧這太湖石的地板,瞧瞧這雕梁玉砌的房屋,瞧瞧這楊柳腰芙蓉面的丫鬟小妾,瞧瞧這這庫房里面白花花的銀子!
而在賴、吳國兩家人里頭,又數賴家人最是可惡。
瞧瞧賴家的花園子吧,瞧著竟比東大院還要華麗舒適些呢。
賈赦踹開賴家的庫房大門,掀開庫房里的箱子,入目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看吧,他們家府庫里的銀子果然被搬到這里來了。
除此之外,這些管事家里擺設的古董花瓶、插屏擺件也全都是偷渡出來的。
賈赦恨得牙癢,好一個賴大!好一個賴嬤嬤!
就在賈赦咬牙時,賴嬤嬤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跑來號喪:“大老爺,我伺候老太太一輩子了。咱們榮國府向來憐老惜貧,您沒經過老太太的允許,怎么就要打殺長輩身邊的奴婢了?”
她眼睛盯著被高彬打暈后綁起來的小孫子賴尚榮,淚如雨下。
賈赦沒心情管這老婆子。
哼,她這幾句屁話,不就是在指責他不孝嗎?
賈赦都被這些話壓制了半輩子了,本就厭惡這些說教。此時大勢在我,又怎會繼續容忍這些指責?
他拿出賈璋交給他的對牌對著賴嬤嬤晃了晃:“我的好嬤嬤,你看看這是什么?我可是奉母親她老人家的意思過來收拾你們的。”
“母親再不喜歡我,我也是她親兒子,而你們不過是吃里扒外的奴才罷了。”
他一腳踹翻了扒著他褲腳不放的小老太太,心里爽極了。
賴嬤嬤那灰敗的眼神值得他回味一段時間了。
哈哈哈哈,老爺這些年在賴家身上受的氣,今天全都出了。
“全都押起來,賴家的東西全都封箱抬回去,一個銅板都不要放過。還有他們家的人今天晚上,半個人都不許放出去!”
“是,大老爺!”
第95章 嚴刑逼供罪行累累,雷霆霹靂王氏事發
當天晚上, 賈璋沒回鶴鳴苑,也沒留在榮慶堂。
在賈母睡下后,他就帶著蘇佐等人去外院書房里湊合了一晚。第二天天還沒亮呢, 賈璋就起身往后街別居去了。
且說昨天晚上,賈赦因為林之孝清廉的緣故放過了林之孝的妻女。
但林之孝本人也被賈赦一視同仁地抓起來了。
不過雪檀沒給他上刑, 還給林之孝安排了單間和干凈飯食。
他得到的待遇是所有被抓起來的管事里面最好的, 但林之孝依舊惴惴不安。知情不報也是大罪, 不知道老太太和三爺會怎么處置他?
林之孝確實膽小,如果他能保持冷靜,就一定能推斷出來, 就算賈璋要清洗蛀蟲, 也不會把所有下人都發賣掉。
榮國府需要維持正常的運轉, 也需要林之孝這樣里里外外都拿得起放得下的管事。
但是他冷靜不下來。
如果他膽子不小的話,早就跟著賴大他們一起貪墨了, 家里又怎會只有八千兩現銀?
賈璋可以對林之孝的和光同塵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看在他老實的份上放他一馬。
但賴大、周瑞、吳新登等人, 他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他昨天已經吩咐雪檀了,只要不死,隨便雪檀用什么手段。
在雪檀的磋磨下,周瑞和吳新登心底絕望至極。
二房的下人犯到了大房的哥兒手里,他們還能有什么活路?
若是老太太抓到他們的把柄, 他們還能拿二老爺的名聲說事,懇求老太太大人不記小人過, 放他們一馬。
可問題是,現在抓住他們罪證的人是大房的三爺。
大老爺在二老爺這里受過多少氣, 吃過多少虧,榮國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
現在罪證如此確鑿, 大老爺肯定會來報仇雪恨的。
而璋三爺他是大老爺捧在手心里的嬌兒,又怎會不孝順父親,怎會不遂大老爺的心意?
他們兩個只能盼著老太太能為二老爺的名聲多考慮考慮,盼著二太太愿意保全他們,而不是拿他們出去頂缸。
只有這樣,他們或許還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
比起他們,罪名最大的賴大倒是更氣定神閑些。
在賈璋過來后,身上血肉模糊的賴大竟然恃無恐地對賈璋嗤笑道:“三爺,你一個小娃娃,還真以為自己能打殺了我嗎?”
“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們賴家為老太爺老太太做了多少事……”
賈璋冷哼一聲:“怎么?你是要邀功嗎?當初你爹在外頭病得要死了,是先祖父救了他性命。救命之恩,難道不值得你爹舍身相報嗎?”
“就算沒有這一茬,你們家為主子效力也是應當的。祖母給賴家的尊榮,難道還不夠多嗎?”
“亦或者你根本不是在以功挾報,而是想要告訴我,你在外面安排了人,這個人手里藏有老太爺老太太犯罪的證據?”
“一旦你出了事,賴家出了事,這人就會去狀告榮國府?”
賴大沒料到賈璋會預判出他的威脅,他臉上空白了一瞬。
“別傻了,賴大,別高看了你手里所謂的證據。只要活動到位,真的可以是假的,假的也可以是真的,你應該比我清楚這一點。”
“我和祖母打算欠國庫的銀子還給陛下,這樣識趣兒的榮國府自然是大盛勛貴里守法的典范,又怎么會被陛下治罪?”
“賴家偷竊主家財產,被發現罪證后惱羞成怒,胡編亂造狀告主家。這個說辭,雖然不太合理,但也說得過去。”
“賴大,你好手段。我爹搜到了你和京中高貴顯要搭線的信。你真是好大的膽子,賣主求榮,背信棄義,真是頭一號的有勇有謀!只可惜,你這事情還沒做成就露餡兒了。要不然,這個時候我倒是真要頭疼了。”
賴大被賈璋的話逼到了絕境,他陰沉沉地看著眼前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少年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可是當他看到賈璋狠厲的眼神時,賴大心里一突,背后冷汗密布。
三爺的眉眼和老國公極為相似,此時又是這樣年輕的年紀,任誰看了,都要贊他一聲俊美清朗。但剛剛他竟覺得三爺好似厲鬼,又好像被老國公附體了般,一個眼神就讓他心駭。
“三爺,您素來做事果斷,若是對我無所求,也不會無緣無故地過來和我浪費時間。”
“告訴奴才您想要什么吧,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我也會戴罪立功的。”
賴大這是攤牌了,賈璋卻不買賬,蛀空了榮國府的人也敢侈談戴罪立功?
他揮了揮手,黃柏立刻拎起地上的木棒,打了賴大二十殺威棒。
直到把賴大打得連連呼痛,賈璋才慢悠悠地道:“你也配威脅我?你也配戴罪立功?若你有腦子,就把所有事全都交待了。”
“賴大,你有被放了奴籍的兒子。周瑞,你有被放了奴籍的女兒。吳新登,你雖然沒孩子,卻也有個弟弟在金陵。若不聽我的話,這世上能安排他們的地方多得很!正好讓他們過去跟你們作伴。”
周瑞夫婦愛惜獨女,否則也不會為了冷子興吃里扒外。如今聽到賈璋如此言,連忙連跑帶爬地過來,對賈璋哀號道:“三爺,我們招,我們招……”
從刑房中出來后,賈璋拿著供詞,離開后街別居,回到了榮國府。
賈璋神色不辨喜怒,雪檀也摸不清楚賈璋的心情。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三爺心里到底是高興多一點,還是氣憤多一些呢?
不過雪檀也無心探查賈璋的想法,連著幾個時辰的審訊讓雪檀疲憊不堪。
于是在賈璋讓雪檀去休息時,他也沒有推辭,直接就在外院書房里睡下了。
賈璋帶人去賈赦那里取了銀兩財物后,帶著供詞去了榮慶堂。
榮慶堂里依舊只有賈母一人,因為家里出了這檔子事,黛玉已經被賈母送去與迎春那里暫住了。
賈璋進來后,命人把賈赦挑挑揀揀后價值五十多萬兩左右的財物放到了堂屋里,又把那些供詞和證據交到了賈母手中。
“祖母,這是父親昨天抄出來的財物,現銀和銀票大約有二十五萬余兩,宅子、土地、鋪子、古董花瓶等物大概也值二三十萬兩銀子。”
“外院府庫里還剩下□□萬銀子,把戶部的債還完后。咱們家里省著些用錢,也能勉力支撐。而且沒了這些蛀蟲,田租和鋪子的利潤也能多一些。再過個七年八年的,咱們家也就徹底緩過來了……”
“好孩子,別哄我了,我還受得住這些打擊。”
她昨天晚上做了噩夢,她夢到榮國府沒有還這筆錢,夢到新帝記恨榮國府,夢到榮國府的女孩子個個前程黯然生活悲苦,夢到榮國府的子孫身扛枷鎖……
比起那樣凄涼的結局,日子拮據些,反倒是她們家難得的福分。
還好璋哥兒看得遠要還榮國府的欠債,還好璋哥兒及時發現了榮國府內部的蛀蟲。
看完賈璋遞上來的供詞和證據,賈母就更加憤怒了。
王氏干得好事!
賈母咬牙切齒地道:“你二嬸居然敢當掉公中的古董,還和賴家一起賤賣咱們家在金陵的水田,好一個個眼皮子淺的東西!”
“她竟然還放利子錢,九出十三歸,黑心得很!為了那三瓜倆棗的收益,就來損害我家的陰鷙福德!這真是王家養的好女兒,著實害我家不淺!”
賈母心里怒火高漲,直到瞧見賈璋眼底的青黑才冷靜下來。
她心疼地道:“你忙了一晚上,頭疼不疼?在祖母這里再睡一會兒吧?”
“你是晚輩,不能去審你二嬸,否則對你名聲不好,這件事祖母帶著你爹一起去處置。”
賈璋點了點頭。
他不怕祖母為了二叔包庇二嬸,只要老祖母還想追回損失,就必然會向王家討說法。
而且他爹也不是死的,若是祖母過于偏袒,他爹豈有不鬧的?
不過在祖母走后,他得派人去提點他爹兩句。
省得他爹一時嘴快,老是點評二叔的過錯。
老祖母聽了心疼二叔,他爹就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就在賈母帶人去找賈赦,賈璋躺在賈母屋里休息時,王夫人也起床梳妝了。
王夫人的貼身丫鬟金釧動作嫻熟地為王夫人梳理頭發,殷勤地伺候她更衣換履。
待王夫人梳洗完后,突然聽到屋外熙熙攘攘的聲音。
她皺著眉頭道:“金釧,你去看看外面是怎么了?吵吵鬧鬧的,莫不是趙姨娘又跑出來了?”
金釧應了一聲,甫一推開門,就見到大老爺扶著老太太兇神惡煞地過來了。
這是怎么了?
金釧心里覺著不好,臉上卻扯出了三分笑。
她湊上去揚聲請安,順便提醒屋內的王夫人:“奴婢給老太太、大老爺請安。老太太用膳了嗎?我們太太還沒用呢,若能和老太太一起用膳,太太肯定要高興壞了。”
賈母拄著拐杖,并不接金釧的話,只穩穩地站在院子里面。
待王善保等人在院子里安置好桌椅后,賈母才緩緩坐下。
屋里的王夫人也聽到了金釧的聲音。
老太太和賈赦怎么帶人來了?
王夫人想不明白賈赦是怎么跟老太太湊到一起的,更想不明白賈母和賈赦大清早地跑來西大院是要做什么。
但她作為兒媳,斷然沒有婆母來了,她還在室內安坐的道理。因此一聽到金釧的提醒,她就連忙撂下了手里的東西迎了出去。
一出門,王夫人就見賈母跟門神一樣坐在圈椅上,賈赦站在賈母身旁,看她的眼神惡狠狠的,宛若是在看上輩子的仇人。
王夫人一直都知道賈赦不喜歡自己,她也不在乎,她一直都把賈赦的厭惡當做自己勝利的附屬品。
可是,就算賈赦再不喜歡她,也從未在賈母面前這樣看她的時候。
所以,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所有事情都這樣反常?
王夫人斟酌著語氣問道:“老太太和大伯過來后怎么不進屋,反倒坐在外面吹風呢?老太太,您要不要進屋吃口熱茶暖暖身子?”
賈母沒接王夫人的話。
她看西大院里也沒什么外人,也就不用在言語間增添什么矯飾了,于是她直截了當地對鴛鴦等人道:“鴛鴦,進屋去搜搜我們賢惠能干的二太太吧。”
天邊初升的云霞光燦燦的,王夫人的心卻因為賈母的一句話墜入冰窟。
但她手底下的陰私委實不少,王夫人也不敢胡亂認領罪名。
畢竟,她連老太太到底抓住了自己什么過錯都不知道。若是胡亂認罪,豈不是不打自招?
她在心里祈求寶玉快點過來請安,說不定老太太能為了孫子饒她一次呢?
結果就聽到賈母對琥珀道:“去寶玉院子里通知你們寶二爺,就說我夢見二老爺受傷心中惶恐,遂請他去清虛觀給父親祈福。今天寶玉的請安就免了,吃完飯直接帶著李貴他們出城就是了。”
琥珀屈膝應是,轉身出去了。
王夫人看著琥珀的背影,心里愈發絕望起來。
琥珀對老太太忠心耿耿,斷然不會為她通風報信。
難道,她今日真的就要折戟沉沙了嗎?
第96章 賣田放貸彌天大罪,搜檢西院禁足佛堂
若王氏只是偷竊府銀、偷賣古董, 賈母就算生氣,也不會被氣到現在這種程度。
可問題是,王氏不但做了這些事情, 還放利子錢,還與賴大合謀賣了金陵的田地。
雖說王氏和賴大只賣了三分之一的田產, 可是那是田地, 那是榮國府最后的退路, 那是榮府兩代國公經營下來的傳世之基啊!
賈母也顧不得賈政的臉面了,她今天必須把王氏手里的贓款和罪證全都搜出來。
有了這些東西,她才能去找王家, 逼迫王家盡可能地彌補賈家的損失。
賈母頭痛地想, 說到底這還是她的錯。如果她當初沒有鬼迷心竅, 過度偏心二房,縱容賴家, 又怎么會有今日之禍?
她越想越頭痛, 一邊按揉太陽穴, 一邊催促鴛鴦他們這些丫鬟婆子快點進屋搜檢。
王夫人見鴛鴦等人應聲而去,驚怒地道:“站住!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鴛鴦她們遲疑地看向賈母,等待賈母的指令。
“怕什么?進去搜!難道你們的主子變成了二太太,所以才因為她不聽我的命令了嗎?”
鴛鴦等人被賈母睨了一眼,心里一緊, 再也不理會王夫人,直接仗著人多勢眾推開了攔在門口的金釧彩霞等奴婢, 沖進了西大院內室。
“媳婦這是做錯了什么?老太太怎么突然待媳婦如犯人一般?”
王夫人心里發慌,卻做出一副憤慨的模樣:“媳婦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婦人, 怎能被這樣羞辱?這些年里,媳婦為賈家生兒育女勞心勞力,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誰能想到我會落得今日這般境地呢?”
“老太太毫無緣由地過來抄家,老爺的體面和王家的名聲也就蕩然無存了。若哥哥知道了這件事,他必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老二的體面?王家的名聲?那東西存在過嗎?”
賈赦忍不住嗤笑道。
賈母瞥了賈赦一眼,示意他閉嘴。賈赦對此很是不服氣。
可是一想到兒子派人過來叮囑他的話,賈赦還是對賈母服了軟。
他捂住了嘴巴,用眼神示意賈母別盯著他,要看就去看老二媳婦那個禍頭子。
璋哥兒說的對,他越是嘲諷政老二,老太太就越心疼政老二。
所以他還是憋住話頭趕緊閉嘴吧,老太太對政老二有濾鏡,對政老二的媳婦可沒有濾鏡。
老二媳婦最好努力一點,少提老二,多提王家,多提王子騰。
老太太聽了后惱羞成怒,肯定饒不了她。
她這個二房主母出事了,二房也必然會跟著吃瓜落。
王夫人聽到賈赦的挑撥,反駁道:“莫不是大伯跟老太太說了什么風言風語,老太太才大清早地跑來西大院抄家的?”
她一邊淌眼淚,一邊道:“大伯,弟媳知道你跟我們老爺有不少誤會。若是老爺他得罪了你,弟媳可以向你叩頭道歉。您又何必興師動眾地驚動老太太的安歇呢?”
賈赦看著王夫人那張菩薩臉,恨得拳頭都硬了。
如果他一拳把王氏送到地府的話,會被流放多少里地?
如果不多的話,他就直接動手了,否則他念頭都不通達……
直到想起璋哥兒來,賈赦瘋狂的念頭才消失了。
“哼,王氏,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我不喜歡老二,我和他也是兄弟,就算不情愿,我和他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賈赦忍著惡心,大義凜然地背誦賈璋給他寫的小紙條:“老二要是不好了,圣上也得判我一個治家不嚴之罪。所以老二沒得罪我,你才是得罪我的那個人!”
“高利盤剝,偷竊公田!既犯國法,又犯家規!若不是顧忌著老二和幾個孩子的名聲,我真想讓老二直接把你休了!”
賈母聽到這一個又一個罪名,對王氏的厭惡程度拔高了不止一點。
與此同時,她還有些恍惚。
什么時候老大這么友愛兄弟了?
老大居然還有這樣講事理的時候?他居然還念著二房的幾個侄子侄女的前程?
但是眼下賈母沒有時間去細想這些事,她還要處理王氏這個媳婦。
所以她順著賈赦的話道:“老大說的沒錯,王氏,你不是問我為什么來抄家嗎?現在我就告訴你。”
賈母輕飄飄的聲音對于王夫人來說不啻于雷霆霹靂:“你的這些罪狀已經被人揭發了,你剛剛不是提到王家了嗎?別擔心,王子騰回京述職的時候會知道這些事的。”
“不過王子騰貌似沒有什么為你撐腰的立場,反倒是我絕不會與你們王家善罷甘休。”
“如果他想要保住你們王家的名聲,保住你的性命,他就得彌補我們家的損失。”
“周瑞和吳新登都招了,賴大也招了,證詞上面有他們的手印,當票、借據、賬本、契約全都歷歷在目。如此證據確鑿,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賈母沒對王夫人提起賈璋在這件事情中起到的作用。
她希望賈璋能在這件事情里盡可能地隱身,這對賈璋來說,也是一種保護。
見賈母如此言之鑿鑿,王夫人自知事敗,身體也瞬間沒了力氣,腿一軟就倒了下去,嗚嗚地哭了起來。
就在賈母和王夫人說話的時候,鴛鴦等人按順序搜檢西大院內部的堂屋、佛堂、寢居、廂房等房間。
還有榮禧堂西側的三間耳房,也要一一搜檢。
老太太說了,二太太是內宅婦人,賺了銀子除了存在奴才那里,就只能藏在自己的屋子里面了。
所以她們務必要細細檢查才行。
鴛鴦素來膽大,不像其他人那樣擔心得罪二太太,不敢在西大院里亂翻。
她卻沒什么好怕的。
她是老太太的奴婢,又不是二太太的奴婢,怕二太太做什么?
更別說二太太如今已經是秋后的螞蚱,以后根本就蹦跶不起來了,鴛鴦真是搞不懂,這些人在擔心什么。
于是,在搜檢的過程中,鴛鴦連佛龕都沒放過,更別說箱籠柜子這些常規器具了。
二太太的嫁妝箱子也得打開檢查一二。
雖然翻動女眷嫁妝不體面,但是二太太犯的事太大了。
誰知道二太太有沒有把贓物藏在自己的嫁妝里?
這一翻果然翻出了問題,鴛鴦先在佛龕里面搜到了放利子錢的借據,然后又在王夫人嫁妝箱子里搜到了榮國府的府銀。
而其他人也在王夫人的屋子里面搜到了藏在瓷瓶兒里面的大額銀票、裝在夾墻里的金磚、塞在空心腳踏里的首飾盒子……
這些東西若是沒問題,又何必藏在這些鬼鬼祟祟的地方?
直接放在嫁妝箱子里面不好嗎?
眾人心底嘖嘖稱嘆,這二太太可真能藏錢啊!
而鴛鴦對著王夫人拜佛的蒲團呸了一口唾沫,好一個佛口蛇心的二太太!
把借據放在佛龕里,是想讓菩薩幫忙洗去利子錢上的血腥與罪孽嗎?
真是可笑至極。
“老太太,我們在二太太這里搜到了二十三件古董首飾,這些東西在二太太嫁妝單子上都沒有記錄。官制府銀搜出了六萬兩,還有五萬兩的銀票,以及一萬畝棉田地契,這些也沒有在二太太的嫁妝單子上出現。”
賈母越聽,心火越旺,她忿恨地道:“王氏,你還有什么話好講?!”
此時王夫人已經冷靜了一些,她心里清楚,此時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賈政。
于是她哭著膝行過去抓賈母的衣擺:“老太太,媳婦迷了心竅做了錯事,可是媳婦這么做全都是為了老爺啊!”
“老爺他不是長子,遲早要被榮國府分出去。珠哥兒沒了,寶玉呢,則一團孩氣。媳婦若不多攢點錢,以后二房的日子又該怎么過呢?”
她特別真情實感,因為她本就是這么想的。
不趁著當家的時候趕緊貪墨,難道要等到賈母去世分家后她再后悔嗎?
賈赦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王氏,好端端地談什么分家?你是在詛咒母親嗎?”
他心里酸楚,因為他知道,母親必然會因為老二寬宥二房些許。
不過他的頭腦還是冷靜的,在賈璋潛移默化的影響下,賈赦已經不是當初的吳下阿蒙了。
“王氏,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你要是擔心以后的生計就直接跟母親說,母親難道還能虧待親生的兒子嗎?”
“而且放利子錢既損陰鷙又違國法,你若心疼兒子,心疼老二,又怎么會做這樣的事情?”
“珠兒沒了,焉知不是因為你這毒婦高利盤剝,損了珠哥兒的福緣?還有老二,你做這件事的時候想過老二的仕途嗎?”
“分明是你自己利欲熏心,還在這里避重就輕什么!”
王夫人也后悔了,她早就該收手的。
王夫人原本想要撮合賈璉和王熙鳳,也是為了把這些“好差事”移交給侄女了。
到時候,她既能美美地享受高利貸的分紅,又不沾罪名不損福緣,豈不是妙哉?
可是大房先下手為強,求著老太太給賈璉娶了史湘霓。
她的計劃徹底落空了,還把王熙鳳得罪了個徹徹底底。
在史湘霓開始管家后,王夫人就沒辦法繼續典當公中的古董了。
她一開始以為自己能夠忍受沒了這一大筆額外收入的日子。
但事實是她根本忍受不了。
這些年下來,王夫人習慣性地要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寶玉。在沒有賈母額外貼補、又不想動自己嫁妝銀子的前提下,王夫人只能靠著貪墨來錢。
所以,在吳新登的唆使下與賴大合作賣掉了金陵老家的田地……
如今事情敗露了,她就算后悔也晚了,只能盼著賈政和王子騰為了名聲救她一命。
而賈母在聽到賈赦的話后,更是冷了心腸。
是了,若王氏真的是在為老二著想,又怎么會放利子錢呢?
“老大說的沒錯,王氏,你不要胡亂攀扯。證據如此確鑿,我也不必審你。”
“來人吶,送你們二太太去佛堂吃齋!”
“老二家的,你且在里頭好生修身養性罷。至于到底怎么處置你,還要等王二老爺巡邊回京述職后,咱們兩家再詳談。”
王夫人聽到賈母的話后,緊緊攥著賈母衣擺的手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滑落。
她的眼前模糊了起來,整個人都頭暈目眩。
在暈過去前,她想,如果她被禁足,那她的寶玉該怎么辦?
會不會被大房的人欺負?會不會被趙姨娘母子惡意中傷?
然而賈母看到這一幕,心中沒有絲毫的憐憫之情。
她冷漠地吩咐婆子們把王夫人關進西大院小佛堂,并交代她們對王氏嚴加看守。
“讓二太太給珠哥兒跪經祈福,每日只供給兩頓白飯。”
賈母道:“你們日夜輪班看守二太太,不許她把事情說漏嘴。”
“尤其是放利子錢的事,不許透露出去一分一毫,明白了嗎?”
在榮國府內,賈母和賈赦都知道,放利子錢是王夫人一個人的主意。
可在外人眼里,王夫人是榮國府的管家太太之一。
王夫人放了利子錢,就是榮國府放了利子錢,就是王家的女兒、賈家的媳婦高利盤剝、惡毒至極!
這可不是什么好名聲,首當其沖的是老二和元春。但是榮國府的其他子女也會受到影響,賈璋和賈璉也分列其中。
所以賈赦沒有對賈母的吩咐提出任何異議,反而補充道:“老太太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看好了王氏,你們都是有功之人。”
在賈母和賈赦的吩咐下,幾個婆子連聲應是,然后粗魯地把王夫人抬到小佛堂關了起來。
金釧、彩霞她們都被老太太和大老爺的雷霆手段給嚇傻了,而目前正躺在小佛堂地上昏迷的王夫人,又哪里能夠想到自己會在今日暴露,一夕之間就變成了階下囚徒呢?
第97章 主仆反目嬤嬤招供,籌銀當產預備還債
鶴鳴苑, 賈璋把一匣子紅寶石和一匣子金元寶鎖到了柜子里。
這是賈赦和賈母讓人送來給他花著玩兒的。
由此看來,父親和老祖母這次是真沒少抄,光是隨手拿來獎勵他的東西就值個六七千銀子了。
這些奴才真是能干, 都快把府庫給偷空了,不過賈璋也不覺得驚奇。
碩鼠這種東西哪里都有, 除非你是洪武皇帝, 否則誰都殺不盡那些小貪小弊。
賈璋前世在司禮監的時候什么沒見過, 底下的那些鎮守太監,哪個不比賴大他們貪污的手段厲害?
大家大族上上下下幾十個主子,里里外外幾百個奴婢, 還有莊子、鋪子、田地等產業, 老親、新貴、宮中太監要交際打點, 這么多事情要支應,就算主母再能干, 也需要管事輔佐。
有了人, 就有了貪弊之心。
所以這種事情堵是堵不住的, 只有寬嚴相濟,再時不時地殺雞儆猴,才能盡可能地保證廉潔。
治國如此,治家亦然如此。
這次事情結束后,榮國府的規矩得好生厘定一下了。正所謂不破不立, 那些他看不慣的事,也該趁著這個機會一并改了。
至于如何祖母和父親會如何處置王夫人, 賈璋并不關心。
這件事本就和賈璋沒什么關系,該著急的人是賈元春和賈寶玉, 他又急什么呢?
真正和賈璋切身利益相關的事情還是國庫的欠債。
只有把國庫欠債還上,再把存放在戶部的堪合取回來, 賈璋他才能高枕無憂,才能徹底放下心來。
不過他這好二嬸也是夠厲害的,大字不識一個,還能放出去這么多利子錢。
不但如此,王夫人的利息還特別高。
那些借據賈璋也看了,大多數都是九出十三歸,在高利貸里面都算心黑的了。
賈璋隨便瞟一眼,就能猜到會有多人會因為王夫人放的利子錢家破人亡。
這可真是在造孽。
都這樣了,王夫人還日夜禮佛呢。
這簡直是可笑至極。
想到這里,賈璋拿起鑰匙,打開了他剛剛往里面放寶石和元寶的柜子,從里面拿出了一只螺鈿錢匣。
這只錢匣里面裝著的都是小額的銀票,花用起來方便得很。
正所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那些借高利貸的人里會有可憐人,也會有賭博喝酒的潑皮。后者自可讓他們自生自滅,但是前者若是過不下的話,他還是舍些銀子幫上一把吧。
就像上輩子他也悄悄賑濟過窮人一樣,他也不圖別的,只圖個心安。
在這之后,賈璋又走到桌前提筆寫了一封信。
封好火漆后,吩咐竹月把信送到玄真觀賈敬手上。
若是東府也借過這筆錢,最好也要盡快還上才是。
不直接去找賈蓉的原因也非常簡單。
因為以賈蓉的本事,他根本轄制不住東府的下人。
至于去東府幫忙抄家……賈璋還沒那么閑,要給自己找麻煩事做。
若是沒有賈敬,賈氏一族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就算不愿意幫忙也得捏著鼻子去幫忙。
可現在不是有賈敬嗎,而且幫太子借錢的就是賈代化和賈代善兩個國公祖宗。
現在賈敬這個做兒子的幫賈代化這個當爹的收拾爛攤子,也算是賈敬他這個做兒子的盡孝了。
賈璋毫不心虛地想著。
西大院那邊,在王夫人被關進小佛堂后,賈母特意吩咐西大院上下把嘴閉好,不得把今天的事情傳出去。
若有違背,必定嚴懲不貸。
又吩咐金釧,若是梨香院姨太太過來做客,就說二太太病了,見不了人。
其他風聲,半點也不得對外泄露。
金釧等人連聲稱是。
二太太她都大禍臨頭了,她們這些奴婢哪里還敢不聽話?
難道是想進去陪二太太一起撿佛米嗎?
賈母和賈赦離開西大院后,賈母吩咐賈赦帶人把賈璋抬到榮慶堂的古董文玩、金銀首飾等物品全都當掉。
還有那些銀子,也要換成銀票,這樣才方便賈璋攜帶。
待到一切打點妥當后,再讓賈璋去戶部把這筆欠款還上,再把那要命的堪合從戶部取回來。
“你記得幫璋哥兒準備好禮物,璋哥兒師祖、師父和師叔的禮物都不能落下,還有去戶部辦事打點的銀子也不能省。”
“還完債后,咱們家就窮了。可是,就算窮了咱們也不能在打點上儉省。”
“人情債最難還,璋哥兒能少欠點人情才是好事。”
賈赦對這件事也很贊同,他璋哥兒幫家里跑前跑后已經很辛苦了,要是還讓璋哥兒欠人情,那他璋哥兒可就虧大了。
因此賈赦連聲稱是,直接在府庫里面挑了極上等的書畫帖子,又支了一大筆銀子,派人送到鶴鳴苑。
而他本人則帶著王善保等人出去典當東西,兌換銀票去了。
在賈赦離開后,賈母換了件帶兜帽的斗篷,坐上了一頂不引人注目的簡樸小轎。
她的袖子里面藏著一只封存日久的盒子,而目的地正是賈璋在后街的別居,此時羈押榮國府犯事奴仆之所在。
她的第一站,就是賴嬤嬤處。
見賈母來了,賴嬤嬤死寂的眼睛中露出幾分神采來:“老太太,您來救奴婢了嗎?”
賈母沉默地看著賴嬤嬤,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伴隨著死一樣的沉默,賴嬤嬤的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她聲音嘶啞:“奴婢一家為老國公老太太做了這么多臟活,最后就得了這樣的下場嗎?”
賈母眼神冷銳:“芳萍,你想威脅我?”
賴嬤嬤太知道主子的性情了,聽賈母語氣不善,賴嬤嬤只覺心頭發涼,舌頭發苦。
可是想到一家老小的性命,賴嬤嬤不得不克服自己的恐懼。
“主子,奴婢也是伺候您一輩子的人了。如今東窗事發,您想要奴婢的命,奴婢也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這一條賤命,只求您能放過奴婢一家老小。”
“老太太,自古道魚死網破。您是玉瓶兒,府里二老爺三少爺也是玉瓶兒,總不能被我們這些老鼠耗子影響了前程吧?”
“我們家里人也不是蠢貨,早就在外面放了人……”
賈母為賴嬤嬤輕輕鼓掌。
“好得很,好得很,你這話好像是我們家虧待了你們這些奴才!”
“當初我和老國公讓你們做事前還特意問了你們的意愿,你們若不愿意,自有別人頂上來。”
“是你們為了主子跟前兒的體面和豐厚的賞賜銀子,掙了命地跟別人搶差事的。難道這些往事,你都忘了嗎?”
“這些年你家的兒子做兩府的管事,狐假虎威威風赫赫,園子住著,銀子花著,比主子還風光呢。”
“賴尚榮一落地,我就放了他的奴籍,看的就是你的忠心。這樣的日子,你們居然還不滿足!竟敢偷竊府庫存銀,還哄著二太太賣南邊的地,掘榮國府的根!你們真是該死!
“你若不想我把賴尚榮賣到煤窯或南風館吃苦受罪,就把該說的都說了吧。”
賴大心狠,終究還是沒說賴家安排在外面的人的地址。所以賈母只能另辟蹊徑,來審問賴嬤嬤。
“你不說也沒什么,我們家還了國庫的銀子。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就算有人狀告我家大概也是不會成功的。但這些年來寧榮兩府名聲沒以前好了,我總不能讓它更差下去,所以才讓你交代賴大安排在外面的那個人的底細。”
賴嬤嬤最心愛的晚輩就是賴尚榮,否則賴嬤嬤也不會一心想讓賴尚榮捐官,好出人頭地。
聽到賈母拿賴尚榮威脅她,賴嬤嬤目眥欲裂:“尚榮不是奴籍,更不是榮國府的奴婢!你們怎么能買賣良家?”
賈母聽到賴嬤嬤如此言語,似笑非笑地看向賴嬤嬤:“你們家偷竊主家財物,賴尚榮這個良家子賣身還債,簡直天經地義!璉哥兒就在順天府當差,只要我想,當天就能把賴尚榮的籍貫改了,第二天就能把人賣出去。”
“說罷,把該說的說完,我會賞你一個痛快。”
她拿出了那只賴嬤嬤極為眼熟的盒子,昭示了賴嬤嬤未來的命運。
喝下毒酒無知無覺地死去,總是比自縊來的輕松許多。
賴嬤嬤她承受不住壓力,崩潰地大叫了起來。
但最后她還是斷斷續續地把賴家的首尾全都交待了。
哪怕賈母直接殺死賴尚榮,賴嬤嬤也認了。只希望賈母慈悲,不要讓賴尚榮在去世前還受盡苦楚欺凌。
當天晚上,賈赦從外面回來后直奔鶴鳴苑。
他把五十萬兩銀票和一張房契交給了賈璋。
“我想了想,你還是別送你師叔字畫了,今天我打聽了一下,你師叔眼下還在租房子住,你把這棟小宅子的房契給你師叔。他搬家后,一家人心里都念你的好。”
“那張原本準備送給你師叔的字帖是爹精挑細選的好東西,你留著賞玩吧,不用還回去了。這事我跟你祖母也說過了,她也點頭了,你只安心留著東西就是。”
“可憐我兒小小年紀,居然要跑里跑外地應酬,給別人擦屁股,真是嗚呼哀哉。”
賈赦他在搜檢后沒跟賈母報實賬,發了一筆小財,可他心里并不高興。
這些年二房過著遮奢豪富日子,耍著老爺威風,到最后王氏搞出來的爛攤子還得他們爺倆幫忙收拾!
至于發的這筆小財,哼,這些錢本來就是他的,現在在奴才手中搶了回來,又是什么值得榮耀的事情?
要不是璋哥兒說了不還債和放高利貸的嚴重后果,賈赦才不想沾手這些麻煩事。
不過往好了想,落袋為安總是好的。
不管是拿去買古董捧戲子,還是給璋哥兒攢媳婦本都是好的,總比留在府庫里被老二支走花了強。
事實上,賈政花的錢一點都不比賈赦少。
他要做清流名士,所以養了一幫清客相公,吃酒要吃玉泉酒,喝茶要喝明前茶,賞花要賞名種,讀書要看孤本,這些東西,比賈赦養小老婆還要費錢呢。
關鍵是賈政他也沒什么成效,畢竟他既寫不出什么傳世名篇,又不會清談辯論。
這樣的他,花錢也是打水漂,只能關起門來自己玩,根本沒能給自己塑造出來一個名士的人設。
想到這里,賈赦心里有些玩味。
接下來家里銀錢緊張,王氏又出了這種事情,老太太還會允許老二這么拋費嗎?
賈璋也在心里嘆了口氣。
前世他就聽說過勛貴家里狗屁倒灶的事兒多,沒想到這輩子他本人就生在勛貴堆兒里,并且親自證明了這條流言的真實性。
是真的多。
在榮國府這種處于衰落期的勛貴家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格外多。
可是他就生在這樣的人家里,享受了紅利,就得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否則國法饒不了他,世俗的情理也容不下他。
更何況,父親雖然不是好人,但是待他有十二萬分的真心實意。他怎能不消除這些禍患,讓賈赦安享晚年呢?
第98章 赴戶部還榮府巨債,毀堪合度萬重深山
翌日, 賈璋換了出門做客的大衣裳,帶著銀票與葉士高的信物去了戶部。
他這趟去戶部,名義上是去給師叔送東西的, 實際上就是去還債的。
到了戶部后,賈璋把葉士高的信物遞給值班小吏:“學生國子監生賈璋, 奉葉祭酒之命過來給孔郎中送國子監館藏的孤本, 麻煩這位小哥進去通報一聲。”
言語之間, 沉甸甸的元寶落到了小吏手里。
這么多人在這里排隊等著辦事,他一個無官無職的小字輩,不送點人事, 誰愿意幫他跑腿兒?
戶部尚書趙樹生可不是楊閣老的人。
這小吏眉開眼笑地接過了賈璋的銀子, 掂量了一下重量后笑道:“祭酒大人的事可耽誤不得, 賈解元,你且在這兒等一會兒, 小的這就去郎中大人問他有沒有時間。”
賈璋送的元寶沉甸甸的, 少說得有六七兩, 他們今天值班的三個人有福了,每個人都能分潤二兩多白銀。
小吏錢六最是見錢眼開,拿了銀子后,態度自然好了。
另兩個值班小吏和錢六也是一樣的貨色,只不過是不如錢六表現得張揚罷了。
在錢六去找孔云時, 另兩個值班小吏還給送錢大戶賈璋找了個凳子坐。
大概過了兩炷香的時間,孔云的屬吏和錢六一起走到了衙門門口, 見到賈璋后笑道:“賈解元安,我們大人請您進去。”
賈璋拱了拱手還禮。
屬吏對賈璋的態度非常友好。
他們這些做吏目的, 最會察言觀色。在看到孔云聽到賈璋的名字后和善的表情后,屬吏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來人是大人的親近子侄, 他得對人家友善一些。
因此他的態度非常好,生怕給賈璋留下什么糟糕的印象。
而錢六在看到孔云屬吏對賈璋的態度后,心里有些打鼓。
剛才那銀子,他們到底是該收還是不該收啊!
還沒等他們幾個把眼神對明白呢,賈璋就已經跟著孔云的屬吏進門了。
錢六望著兩人的背影,肉疼地道:“要不然,等那位小舉人出來后咱們把銀子還他?”
另外兩個小吏贊同地點了點頭。
小賈舉人收不收他們還回去的銀子是小賈舉人自己的事,但他們還不還銀子又是另一碼事。
京城這地界別的不多,就是當官兒的多。上面吹口氣兒,他們下面的這些人可能就煙消云散了。
譬如說孔云,只要他想,他就擁有無數給小吏穿小鞋的機會。
因為這些原因,這些在京中衙門當差的小吏做事都很小心,他們很怕自己會得罪上面的老爺。
走進戶部大門后,賈璋只見清一色白墻黛瓦的建筑,庭院內部花草繁盛、綠樹成蔭,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令人不禁生出心曠神怡之感。
不過戶部官吏往來匆匆,卻沒時間欣賞這已經被他們看膩了的景致。
賈璋跟在孔云的屬吏身后前行,斂袖垂目,看起來十分低調。
直到被孔云的屬吏送進孔云的衙房后,賈璋才回過神來。
他抬頭一看,便見一位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主位。
對方胸前繡著雪白鷴鳥,儼然是他從未謀面的師叔,戶部郎中孔云。
賈璋恭敬地上前行禮:“學生賈璋,見過師叔。”
孔云快步走到賈璋身邊把他扶了起來。
賈璋見孔云態度如此親切,當即順著孔云的力氣站了起來,然后奉上了他手中錦盒。
“師父吩咐學生給師叔送來的算學書在此,望師叔一觀。”
孔云接過了錦盒,又拉賈璋坐在他身邊。
在屬吏離開后,孔云才慢悠悠地問道:“師兄把事情都和你說了?”
“回師叔的話,師父把事情都告訴小侄了。他老人家還特意囑咐師侄,萬望記住師叔的情誼呢!”
孔云輕輕一笑,葉士高記他的情就好。
賣人情的最佳時機就是在對方需要幫助時給對方幫助,他這回也算是幫忙幫到了點子上了。
孔云心里有數,師相素來看重葉師兄,絕不會讓葉師兄在國子監里待一輩子的。
所以,不趁著現在葉士高潛居國子監的時候向他賣好,等到葉士高東山再起后,他孔云再想討好人家就趕不上趟了。
于是在賈璋的話音落地后,他和藹地問賈璋道:“銀票帶夠了嗎?”
“回師叔,榮國府總共欠了五十萬兩銀子。這兩天家里砸鍋賣鐵,總算是把銀子湊齊了。”
他從懷里拿出厚厚的一摞銀票奉與孔云。
“這些銀子,還需要戶部自行去錢莊取。師叔,您也知道,五十萬不是個小數目,要是我們家抬著銀子來戶部,一日之內,整個京城就知道了。”
“我不敢如此引人注目,以至榮國府變成那眾矢之的。”
孔云點了點頭,他心里是很認同賈璋的說法的。
他在收下銀票后,帶賈璋前往戶部封存借據的庫房。
在這間庫房里面,三面和墻一般高的紫檀柜子矗立在地上。
紫檀柜子上有無數只抽屜,每只抽屜外面都掛著一把厚重的黃銅鎖。
就是這一把把黃銅鎖,鎖住了京中文武百官的欠銀憑據。
孔云走到第一只柜子前,用他的鑰匙打開了柜子東側第三排的某只抽屜,然后從抽屜里面拿出來一只紅木匣子。
紅木匣子上面有另外一把鎖,這把鎖需要榮國府的鑰匙才能打開。
在孔云的呼喚下,賈璋用賈母給他的那把黃銅麒麟紋鑰匙打開了紅木匣子。
紅木匣子里面裝著泛黃的堪合。
賈璋打開一看,只見堪合上面有上皇準予榮國府借錢的手書,字跡清晰鋒銳,與榮禧堂御賜墨寶的字跡一般無二。
賈璋心里撲通撲通地跳躍:“師叔,這堪合?”
孔云伸手道:“你把那把麒麟鑰匙給我就行,這是你們榮國府還債的憑據。至于那堪合,直接帶走毀掉就成。”
賈璋聽到這話后,直接把堪合撕成碎末裝到了腰上掛著的荷包里。
想了想,他還是不放心,于是把荷包扯了下來揣進了懷里。
在這之后才對孔云笑道:“多謝師叔提點。”
孔云點了點頭,他這師侄是個謹慎小心的。
難為他小小年紀,竟比前些日子過來的兩位史侯還要辦事老練呢。
不過他也沒多說什么,只收走了賈璋手里的麒麟鑰匙,輕聲道:“走吧。”
賈璋點了點頭,乖覺地接過孔云手中的紅木匣子,跟著孔云一起離開了戶部的庫房。
回到衙房后,孔云讓賈璋簽字畫押,然后在賬目上勾掉了榮國府的名字。
至此,榮國府的債還完了,未來最大的威脅也消失了。
孔云道:“榮國府的錢還完了,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只是茂行,你們家做事一定要謹慎小心。史侯家的緘默做派才是聰明人的選擇,不要讓人抓住機會中傷你們家……”
所謂交淺言深,按照孔云本人的性格,他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的。
但既然要賣人情,那就把這個人情賣到底。
勛貴治家不嚴,已經變成了屢見不鮮的事情。孔云也擔心榮國府那邊出問題,然后自己白忙活一場。
“多謝師叔提點,師侄會借此機會向祖母大人進言,請她老人家整肅家風的。”
孔云聽到后點了點頭,這樣就很好。
省得他費心一場,賈家卻自己出了問題。
到時候他送出去的人情也會打折扣的。
“那就好,如此一來,我也算放心了。”
“茂行賢侄,這件事情結束后,你也早些回國子監銷假讀書吧。千萬不要耽誤功課,我心里也盼著師相門下再出一位少年英才呢!”
因為賈璋彬彬有禮、做事利落,孔云對他也生出幾分欣賞之情來,這才說了幾句貼心話。
賈璋聽了后,臉上露出了感動的神情:“師叔待師祖孝順,待家師誠懇,待小侄也極盡關懷。如此恩情,小侄沒齒難忘……”
“小侄也沒什么好孝敬師叔的,只那本算學孤本是師父和小侄一起為師叔挑選的,還望師叔喜歡。”
賈璋的言外之意很明顯,孔云已經猜到了。
賈璋帶來的那只裝著算學孤本的書匣里面,除了算學孤本外,必然還有賈璋給他的好處。
他也沒拒絕這份好處,他幫著榮國府規避了這么大的一個風險,收些好處也不吃心。
而且他若不收這好處,眼前這個賊精的小子也不會放心……
于是孔云敲了敲書匣道:“我正愁自己算學不好呢,葉師兄就把書冊給我送過來了,這或許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賈璋松了口氣。
在這之后,他又和孔云寒暄了一會兒,才躬身行禮告辭離開。
在賈璋離開戶部衙房后,孔云打開了賈璋帶來的書匣,只見書匣里面裝著一本算學書。
他把那算學書拿出來抖了抖,一張房契掉了出來。
真是出手闊綽,他這位師侄還真舍得下本錢。
不過這禮物確實送到了他心坎兒上,在長子即將成親的當口,他的確需要京師的房產。
這下子,老妻和長子都要念著他這位小師侄的好了。
不過孔云對賈璋這般周全老練并不反感,說句心里話,他看著賈璋這孩子為家族奔波的模樣,心里其實還是有些不落忍的。
從孔云的衙房離開后,賈璋也感覺自己輕松了許多。
千金散盡還復來,賈璋不像賈母和賈赦那樣心痛銀子。
畢竟他本人就是賺錢的好手,根本不愁日后的花銷拋費。
他腳步輕快地走到了戶部門口,正要往外走,就被那值班小吏錢六請到了角落里。
錢六期期艾艾地對賈璋道:“小人不知道您是部里郎中大人的子侄,這才收了錢。要不,您把這錢拿回去?”
錢六手中托著賈璋剛剛送出去的銀元寶。
賈璋沒接:“不用還我,你們留著吃茶吧。你們不用擔心什么,大人不會知道這件事。”
聽到賈璋的話后,錢六喜笑顏開地把銀子揣進了懷里,千恩萬謝地把賈璋送到了馬車上。
孔云收好賈璋贈送的房契,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帶著榮國府的黃銅麒麟鑰匙與賈璋送來的銀票找趙樹生去了。
“季岫啊,你來我這兒做什么?”
戶部尚書趙樹生懶洋洋地坐在上首問孔云道。
他心里有些納悶,這大中午的都快到飯點兒了,孔郎中怎么突然跑過來了?
“尚書大人,榮國府派人過來還債了。”
趙樹生聽了,難以置信地道:“你再說一遍,榮國府派人過來干什么了?”
“大人,榮國府是派人過來還債的。”
趙樹生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后,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唉呀,前有兩位史侯還債,后有鎮國公府牛家還債,現在榮國府賈家也過來還債了。
這七七八八加起來,戶部收繳來的銀子也不少了,他小老兒也能向新帝交差了。
怪不得他這一早上起來就聽到有喜鵲在叫喚呢,原來是有這樣的大好事要發生。
第99章 樹生愛才罪奴發賣,告知賈政始談分家
趙樹生對榮國府還債這件事感到很欣喜, 但他心里有些納悶。
榮國府可是標準的老牌勛貴,他們家在聽到朝廷收債的風聲后怎么沒觀望一二?
趙樹生平日里就很欣賞孔云,因此也不愛跟孔云說那些云山霧繞的話。
他直接問道:“好端端地, 榮國府怎么也跑過來還債了?”
“榮國府過來還債的是賈將軍膝下的哥兒,就是國子監葉祭酒的學生, 前些日子給閣老做過臨時中書的那位。”
“我的這位小師侄跟我說, 他們家破家還債, 是因為他們家老太太聽說兩位史侯還債的事情后夢到了老國公。老國公在夢里跟賈太君說先國后家,老太君醒來后就張羅著要還債,好緩解國庫空虛之急。”
“實際上都是因為……”
孔云的手指指了指天上, 又小聲說:“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繩, 他們家也是怕了。”
趙樹生會意地點了點頭,原來是被皇子奪嫡嚇著了。
不過這也正常, 當初老榮國公奉旨輔佐太子, 結果卻落得個晚景凄涼。
在老國公沒了后, 榮國府愈發落魄了。
榮國公加封太子太保的時候,他只是翰林院的侍講學士,見過榮國府當日的風光。
誰能想到,不過幾年的時間,烈火烹油的榮國府就隨著被廢的太子一起跌落云間了呢?
想來如今急著還債, 也是跟兩位史侯一樣想到自家當年從國庫里借的錢大多都孝敬給廢太子的事情了。
如今新帝登基,上皇把收債的事情交給了新帝, 還許諾把收回來的銀子分一半給新帝填補內庫。
如此一來,新帝焉能容忍臣僚在乾元一朝借錢給廢太子花, 然后到他花錢的時候不肯還債?
太上皇這一手妙啊!
他不肯把皇帝私庫和新帝分享,于是便弄出這么一個計策來, 直接就把他和新帝圍繞著內承運庫產生的矛盾轉化成新帝和那些死皮賴臉不還錢的大臣們之間的矛盾了。
太上皇讓新帝去收債,就是逼著新帝去收拾他留下來的爛攤子。
同時,這也是給新帝的考驗。
如果新帝收債能力不錯的話,他就同意把戶部這一塊的權力讓給新帝。
如果新帝做不到的話,那就只能證明新帝還需要好好歷練一段時間了。
新帝能夠看出來太上皇的陽謀,可是他會因此體諒那些欠債不還的人嗎?
新帝當然不會。
除了那些日子實在過不下去的清官廉吏以外,他誰都不會體諒。
臣僚們借錢維持自己的奢靡生活,日日錦衣肥沃,然后還拖著不還國庫的銀兩,這就已經很可惡了。
不過這還在新帝的容忍范圍之內。
真正讓新帝無法接受的事情是,臣僚們當初借錢維持了他那些兄弟們的奢靡生活,如今他登基收債卻沒人買單,甚至還有人進宮找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妄圖逃脫債務!
這種人簡直可惡至極,新帝已經把這些人恨透了。
趙樹生就是戶部尚書,因為職務的原因,這些天也沒少見到新帝,早就摸清楚新帝的態度了。
而賈璋他們家反應速度如此快的原因,趙樹生也想明白了。
閣老他怎么可能放棄自己心愛的徒孫了?就連他眼前這位孔郎中,不也是在暗搓搓地幫著他的小師侄在說好話嗎?
“唔,原來是這樣。”
趙樹生對孔云喟嘆道:“賈家有敬畏之心就好,勛貴與國同休,只要謹慎做事,就算再落魄也落魄不到哪里去的。”
譬如現在的賈家,人人都說他們家落魄了。
可是人家家里流水一樣的銀子花著,御賜的五進大宅子住著,賈恩侯頭頂上還有一個一品的爵位,這些東西,對于普通人來說,哪一樣不都得是奮斗個幾代人才能掙出來的?
而且,趙樹生心里普通人也不是普羅大眾認知里的普通人。
他這個普通人的最低標準,也得是家里有會讀書子弟的小地主家庭。
至于那些在地里刨食的老百姓想要實現階級跨越,除非他們家里生出來一個幾十年難得一見的天縱英才,否則根本沒有辦法走出泥沼。
光是科舉的第一步縣試,就能難倒無數人家了。
除此之外,勛貴與國同休,皇帝心里還是很信任勛貴的。
像賈璋這種出身勛爵之家的文人,只要能夠扛住壓力,基本上都會被重用的。
這又是值得旁人羨慕的一點了。
不過榮國府的種種只在趙樹生心里激起了一點漣漪,更讓他開心的還是眼前這一摞厚厚的銀票。
有了這一筆進項,他的難關過去了,今年戶部手頭上也能寬綽一些。
當然,對外該哭窮還是得哭窮,要不然工部和兵部就又要跑過來堵著他要錢了。
“數目對得上,季岫,你拿著賬冊去北檔房歸檔,過些日子再帶人去錢莊把銀子取回來。”
趙樹生慢悠悠地道:“我想,你這小師侄也不想外面傳出他剛離開戶部,戶部的人就去錢莊兌銀的消息。”
“我呢,也不想你這個年輕人在晚輩面前失了面子……”
孔云靦腆一笑:“多謝大人關懷,下官感激不盡。”
“去做事吧,老夫也不要你的感激。他日我過生辰,送我一些你老家的火腿,我就感激不盡了。”
趙樹生像打發蒼蠅一樣打發孔云,楊黨內人才濟濟,他都有些羨慕了。
不過他本人屹立不倒的訣竅就是無黨無群,這個時候改弦易轍也晚了。
所以,羨慕別人門下人才濟濟是一回事,要不要給自己收兩個弟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趙樹生確實挺喜歡孔云這樣的年輕官員的,對戶部官員的態度也十分隨和,倒是有幾分提攜后進、呵護幼苗的意思了。
賈母在處理賴嬤嬤的時候,心里還是挺不好受的。
賴嬤嬤是她的陪嫁丫鬟,從她還在閨中的時候就陪著她,一直到如今她成為榮國府的老太太,還是賴嬤嬤陪著她。
這么多年下來,就算是養個貓兒狗兒的都有感情了,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小的時候,芳萍會扮鬼臉逗她笑,會偷偷熬夜給她繡荷包,是所有貼身丫鬟里面最貼心的一個,也是最忠心的一個。
賈母最喜歡的丫鬟就是芳萍。
但是這份喜歡,這顆忠心都抵不過自己兒孫的前程。
賴嬤嬤選擇了自己的子孫,賈母也選擇了自己的子孫。
在賴家作惡時,賴嬤嬤選擇了隱瞞;在賴家的惡行被揭穿后,賈母也選擇送賴嬤嬤上路。
最終的最終,這對主仆還是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不過除了賴嬤嬤外,再也沒有奴婢能夠觸動賈母心弦。
在送賴大等首惡上路時,賈母一點兒都沒有手軟。
所有偷竊奴仆及其家人都被賈母發賣了,發賣他們的人就是林之孝。
是的,林之孝沒有犯錯。
但他的和光同塵未嘗不是過錯,賈母愿意給林之孝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前提是林之孝得把這些罪奴發賣掉。
林之孝忙不迭地接過了這個差事。
在看到賴家的下場后,林之孝害怕極了。
因此,哪怕他知道做完這差事后,他林之孝在榮府奴婢的眼里和惡鬼也沒什么區別了,他也想要得到這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好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名。
賈母和賈璋覺得林之孝很識趣兒,對他的態度很滿意。
事實上,賈璋并不討厭林之孝,林之孝沒主動偷竊府庫里的銀子,這已經很不錯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高門富戶之家,又有幾個奴婢能夠忠心耿耿到嘔心瀝血的地步呢?
能做到林之孝這樣的就已經不錯了。
更何況,一時之間,他們也變不出來比林之孝更能干的人出來。
所以等這一篇兒翻過去后,該用林之孝還是得用。
吩咐林之孝去發賣罪奴,不過是為了敲打他而已。事后給他女兒安排個好婚事,就足夠讓林之孝繼續忠心耿耿地為榮國府辦事了。
賈政在下衙后,被鴛鴦請到了榮慶堂。
從賈母口中得知王氏偷賣公田、偷竊古董與高利盤剝的罪行后,他手指氣得發抖:“母親,王氏如此,是我賈家家門不幸!兒子這就去休了王氏那個毒婦!”
“老二,你在胡鬧什么!”
賈母拍桌子怒斥道:“你還有兩個流淌著王氏血脈的兒女,一個流淌著王氏血脈的孫兒!你休了王氏,以后二房的孩子還怎么抬起頭做人?”
“元春在婆家又如何自處?她那個婆婆本就偏心大房,若是王氏出了事,元春的婆婆質疑元春的教養怎么辦?我們家其他女孩子的名聲怎么辦?”
賈政被賈母訓的喏喏不語。
賈母沉吟道:“讓寶玉搬去碧月館住,他現在住得離你媳婦太近了,這不是好事。”
“至于旁的,等你二舅兄回京后再談。休妻之事切莫再提,你的仕途和名聲才是最要緊的!你想沒想過,若王氏放利子錢的事情傳了出去,你在工部還能清清靜靜地當差嗎?”
“就連老大,都要被人參治家不嚴之罪!”
“王氏千不好萬不好,可她這般貪婪,還不是為了你們這個家?老二,你怎么半句都不替她辯駁,直接就要休妻呢?”
賈母審視地看著賈政,賈政感到很不自在,他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賈母嘆了口氣,最后還是沒多說什么。
只幽幽地道:“分家吧,老二。”
“什么?母親,您說什么?”
賈政難以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母親。
“兩房依舊住在榮國府里,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但是分家析產。”
“等你舅兄回來,把你媳婦的事情弄清楚后就分家。”
賈母的思路越說越清晰:“你媳婦賣了金陵的祖田,你大哥和你兩個侄子怎能不怨懟你們夫婦?”
“等到事態平息后,你就主動去找你大哥提分家的事。你也別提這是我的主意,就說是你覺得愧疚,才提出此事的。如此一來,還能讓兩房的關系緩和一些。”
“政兒,你也別怪母親說話難聽。璉哥兒如今已經做到七品了,璋哥兒更是眼見著的前程遠大。寶玉和環兒日后說不定還要求到堂哥們頭上呢,你別把關系搞得太僵。”
“母親,不一定能夠活到那個時候。”
而且她也不會為了寶玉和環兒兩個不成器的孫子就去給璋哥兒出難題,讓璋哥兒為難的。
但是這種事情就沒必要跟老二說了。
賈政聽到賈母的話后,整個人如墜冰窟,母親她已經這般不看好二房的未來了嗎?
“母親,蘭哥兒讀書很用功……”
“政兒,珠哥兒是怎么沒的,你難道忘了嗎?王氏怎么磋磨李氏的,你當真一點都不知情嗎?”
蘭哥兒母子早就跟你們夫婦離心了。
只是這樣的話太難聽,賈母不忍心直接跟賈政說罷了。
她語重心長地道:“政兒,聽母親的話,以后看好你媳婦,好好過日子吧。”
“借這個機會求你舅兄幫你活動一下,在朝中動一動也是好的。若有花費,母親可以為你出,這也是母親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賈政羞愧的聲音微若蚊蠅,他問道:“大哥怎么說的,他要怎么處置王氏?”
賈母沒必要騙賈政:“老大說不能走漏風聲,影響家里幾個孩子的前程呢。”
雖然這些話不是賈赦的真心話,只是賈赦背誦的小紙條,但是賈政不知道。
賈母的這句話,對賈政來說簡直就是會心一擊。
但到了最后,賈政還是勉強維持住自己的體面,艱難地對賈母道:“多謝母親和大哥的好意,兒子知道了,日后會看好王氏,好好過日子的。”
第100章 后續處理潛心向學,寶玉求情無功而返
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 榮國府上下人心惶惶。
賴大管家出事了,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吳新登也都出事了。
二太太被不成器的家奴氣病了,老太太沒法子, 只得讓璉二奶奶和大太太多分擔一些家務。
就連喪居的珠大奶奶都被老太太提溜了出來,讓她幫襯璉二奶奶管理二房的事務……
不少體面管事和他們的家人都被林管家發賣了。
在璋三爺身邊伺候雪檀說, 這些人偷竊府庫, 罪大惡極。
若主子們狠心把這些奴婢送到順天府問罪, 說不定他們統統都要被發配到軍中做馬奴呢。
如今被賣掉去別的地方當差是主家的慈心,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
難道當初這些管事偷竊府銀時,他們的家人沒跟著吃香的喝辣的嗎?
這倒也是……
□□府的奴婢打小過著祥和的生活, 哪里見過這等陣仗?
一時之間, 眾人都膽戰心驚。在賈母頒布賈璋擬定的新規矩時, 也沒人敢提出半句質疑。
這當口,誰敢炸刺兒啊?
王夫人和賴大把金陵的田產賣掉后, 是用賣古董的錢和放利子錢的利息填補田租的虧空的。
如今真相大白, 高利貸生意斷然不能繼續做了, 古董也不能繼續當了。
但金陵田產沒了,租賦也不能憑空出現。
賈母心里很是犯愁。
榮國府朝中無人,每年光是維持人情往來就需要很多銀子。
如今家里又少了一大筆田租,府庫里的銀子還被送去戶部還債了,他們家的開銷該怎么辦呢?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 端午、中秋、重陽、冬至、新年,哪個節日不得拋費上千銀子置辦節禮?
勛貴老親、文武大臣家里辦的紅白喜事, 來了請帖后哪一家可以不去?
宮中萬壽節、千秋節,哪一年他們家不得隨大流地向宮中敬獻一份價值不菲的禮物?
衣食住行也不能縮減排場, 否則其他人家會自動認為榮國府不行了。
到時候榮國府交往的人家都會變成破落人家,你家里孫男娣女的婚事也都跟著降級。
很多人家的敗落, 就是從這一步開始的。
所以就算銀錢不湊手,外面的架子也絕對不能垮下去。
賈母跟史湘霓算了一筆賬,家里賣掉了不少貪弊奴婢,府里的開支能減一些,東西“折損”的速度也會慢下來。
有被發賣出去的鍘刀在頭上高懸,家里的奴婢老實多了。
而且璋哥兒設定的家規很嚴苛,日后家仆犯錯貪墨的可能性會大大降低。
“祖母,咱們家可以多置辦一些田地,就算進項不多,但細水長流,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賈母同意了她的建議。
其實邢夫人和史湘霓都隱隱地猜測過,王夫人可能是貪污的主犯之一。但是賈母和賈赦說沒有,她們就假裝沒有。
兩房還沒分家,若是王氏有了偷竊的名聲,對她們兒子的名聲也不好……
“飲食上的開支也削減一些吧,我一個人也吃不下十來道菜。”
“還有大老爺和二老爺那里,以后每個月最多只能支五百兩銀子。咱們家現在供不起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愛好,要是想玩兒,讓他們自己掏私房錢。”
看史湘霓神色為難,賈母道:“這事不用你跟你們老爺和二老爺說,我會派人通知他們的。”
史湘霓臉色微紅,摟著賈母撒嬌道:“我就知道老太太最心疼我了。”
賈母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在削減掉這些開支后,榮國府的存銀暫時還能支撐榮國府的體面。
但他們的損失到底能不能彌補,還要看王夫人在王子騰心里的重量。
賈赦為此主動請纓,去京郊田莊里清查貪弊。
以前他們家不缺錢,自然能端著姿態,善待那些伺候賈家幾代人的家生子。
可如今,榮國府還完國庫欠債后都要寅吃卯糧了,哪里還顧得了底下伺候的人?
趁著這個機會,把上上下下都習以為常的“火耗”全都停了才是正經。
敢不聽話的全都發賣出去!
這世上,總沒有主子為銀錢犯愁,奴婢們卻能吃得滿嘴流油的道理。
除了抄撿罪奴,賈赦還把賈璉拎了過來,把賈璋為榮國府操的心全都告訴了賈璉。
他得讓璉哥兒記住璋哥兒的好,這樣大房分家的時候,他就能名正言順地給璋哥兒多分了。
賈璉和賈璋關系好,賈赦不想破壞他們兄弟感情,又想偏心眼,就只能另辟蹊徑了。
他這話無非是在暗示賈璉,沒有你弟弟,這些錢就全都被你二嬸和那些奴才弄走了,所以以后老爺給他多分點也是應當應分的……
賈赦還對賈璉道:“你休沐時,跟著我一起去清查咱們家在京郊的產業,也好好看看那些奴才是怎么弄鬼兒的,省的日后被人蒙騙!”
賈璉連忙點頭稱是。
他一個月不過二十兩月錢,這還是出門做官后才漲的。
結果這些奴才們個個比他這個當爺的有錢,賈璉心里也很憤怒!。
雖說賈璉手頭沒缺過錢,出門應酬、打點上官的花銷都可以從公中支取,但是誰不想攢點兒私房錢了?
憤怒的賈璉辦事效率很高,抄家抄得又快又好。
當然,和賈赦一樣,他也私藏了一點零花錢。
賈赦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自己沒看到。
還有饅頭庵。
這里的小尼姑長得不錯,賈璉看了都有點動心。
可是一想到自己被弟弟押著背下來的律法,再想想老爹賈赦的殺威棒和自己越做越美的小差事,賈璉的那點子旖旎心思就煙消云散了。
他和妻子感情不錯,祖母給的通房也乖巧,所以他完全沒必要沾染這些是是非非。
權力是春藥,為了手里的小小權力,賈璉都學會在外面維護自己的名聲了。
他對興兒道:“你去查清楚,若有良家女子,就遣返她們回鄉,或是讓她們去莊子上做事。若有來路不清的,給幾兩銀子把人打發了,不許他們留下。咱們家窮了,可養不起那么多丫頭小子。”
興兒心里納罕,二爺這見了漂亮姑娘也不動心,真是轉性了。
不過這樣也好,要不然他夾在二爺二奶奶中間也難做。
京郊的產業也就這樣了,而金陵老家的產業,也只能讓賈赦前去查抄。
榮國府剛還了欠銀,這個時候新帝會給榮國府面子,批了賈赦的請假折子的。
畢竟他請假的名義是去金陵老家祭祖,而孔云已經代賈璋向戶部尚書趙樹生稟告了榮國府還債的原因——老國公托夢讓史太君還債,如今債還完了,賈赦當然要去老家祭祖,把這件事稟告給老國公聽。
“嗐,要不是璉哥兒身上有差事,老爺我何必遭這個罪?”
離家前夕,賈赦忿忿不平地抱怨道。
邢夫人一邊給賈赦收拾行李,一邊不走心地對賈赦道:“江南風致好,說不定璉哥兒也羨慕老爺呢?”
“那都不要緊,要緊的是這次去金陵能見見妹夫。咱兒子和表姑娘歲數都不小了,把婚事定下來才是正經的。”
邢夫人聽到這話后,連忙放下手里的東西,湊過去給賈赦捏肩道:“辛苦老爺了,這些日子老爺出去辦事,一定累了吧?妾身給您按按……”
賈赦撇了撇嘴。
他就知道,除了兒子和銀子,邢氏對什么事都不上心。
而賈璋早在把欠債還完后,就包袱款款地回國子監銷假讀書去了。
明年新帝改元,必開恩科。如今家里的隱患已經除了,他也該好好念書了。
葉士高對賈璋最近的文章非常滿意。
在聽過他專門講授的義理實學,又在文淵閣歷練兩個月后,他這個小徒弟的文章已經形成自己的風格了。
在此之前,賈璋的文章就很不錯,要不然他也不能中解元。
賈璋他帶著前世記憶重生,比同齡人努力許多。
他博覽群書又善于思辨,還結合前世經驗認真研究過食貨賦稅與典制沿革等事務,獲得好成績也是正常的事。
但是,當賈璋徹底擺脫那些情奪其性的桎梏,學會在八股里闡述自己的理學觀點后,他的文章就自成一家了。
堂皇正大又考核精詳,實事求是又說理透辟。葉士高看了都忍不住在私下里感嘆,他這小徒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了。
賈璋也感受到了自己的進步,但他并沒有因為自己的進步過分驕傲。
九州四海,英才多若過江之鯽。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就算文章寫得好,賈璋也不敢稱自己獨步天下英才。
所以還是潛心向學來得更加實際。
賈赦離京的時候,正趕上賈璉和賈璋休沐的時候。
知道父親要去金陵,賈璋特意拉著兩個兄弟為父親折柳踐行,把賈赦感動得眼淚汪汪的。
回家后,兄弟三人去榮慶堂請安,卻發現寶玉也在這里。
寶玉眼圈兒微紅,在賈璋他們給賈母行禮后過來道:“璉二哥,璋三哥安。”
賈璉和賈璋避了半禮,賈琮又上前給寶玉行禮,寶玉亦避了半禮。
待兄弟幾人廝見過后,賈璋等人也沒多留,找個由頭就離開了。
賈母和寶玉的話還沒說完,因此也不留他們。
畢竟他們留下來,也只會徒增榮慶堂的尷尬氣氛。
在賈璋他們離開后,賈母對寶玉道:“寶玉,犯錯就要受到懲罰,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若犯了錯還能不受懲罰,那以后豈不是人人都要去犯錯了。”
“老太太,我母親吃齋念佛,最是慈悲良善,我不信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寶玉眼睛紅彤彤的:“就算母親犯錯了,就不能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賈母看著寶玉,喟嘆了一聲。
改過自新?寶玉他太天真了。
若王氏在犯了彌天大罪后,還能不受懲罰的話,那王氏以后只會更加有恃無恐!
還有邢氏和史湘霓兩個,眼下看著邢氏還算老實,史湘霓也很能干。可人心思變,若王氏犯錯后都能逃脫懲罰,那么是不是代表著她們也可以犯錯?
王氏有王家做依靠,史湘霓也有史家做依靠。
而邢氏,她的依靠就是璋哥兒。
只璋哥兒一個就夠了。
時至今日,賈母已經分不清她到底是更看重璋哥兒這個龍章鳳姿的孫兒,還是更看重政兒這個她從小疼到大的兒子了。
所以,別說今天是寶玉在這里求她,就是賈政在這里求她,賈母也不會松口。
她堅定地搖了搖頭。
在得到賈母堅定的拒絕后,寶玉哭著跑出去了。
賈母讓玻璃跟著寶玉出去,不要讓寶玉尋短見。
至于其他的,賈母也沒精力管了。
這些日子,為了這個家,她不知操了多少心,已經沒心腸關心小輩的心里事了。
在發賣罪奴、殺雞儆猴后,榮國府的奴仆嚴格地遵守了賈璋新定的規矩,再也沒人敢傳那些無邊無際的風言風語了。
在賈母的要求下,府里上上下下都異口同聲地說二太太只是被偷竊的陪房氣病了,覺得自己丟了臉面,這才在佛堂茹素靜心的。
所以一開始,寶玉從清虛觀回來后也不疑有他。
可是當寶玉去給王夫人請安時,卻發現王夫人難看的臉色。
王夫人身邊還多了幾個不認識的嬤嬤。
寶玉心里覺得不安,他求賈政給王夫人請個大夫看診。但賈政卻讓寶玉不要瞎管大人的事,好生跟著先生讀書才是正經的。
無奈之下,寶玉又跑去逼問金釧,問她家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金釧不肯說,寶玉受不得女孩子哭,原本都要放過金釧了。
可焙茗不是寶玉這樣的好性子,他有的是手段整治金釧。
在焙茗拿出金釧的老子娘威脅后,金釧沒承受住壓力,把真相告訴了寶玉。
她心里有計較。若是跟外人說了二太太的事,她一家老小就完了。
可是跟寶玉說,最多就是她本人受些懲罰。
若不告訴寶玉,誰知道寶玉會不會聽從焙茗的意見處置她的父母?
寶玉是憐香惜玉,是不喜歡為難女孩子,但金釧不敢賭。
她一介奴婢,在寶玉這里難道還能比得上王夫人這個親生母親嗎?
寶玉從金釧這兒得知實情后,渾渾噩噩地跑去榮慶堂找賈母求情。
但賈母溫和且堅定地拒絕了他,并且要求他對此緘默。
他還記得老太太讓他保守秘密時說的話。
她說,好孩子,就算不考慮別人,也考慮一下你大姐姐。
她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又是最疼你的,你別辜負了她對你的好。
他跑回碧月館,靠在窗前默默流淚。
母親犯了大錯,老太太不肯寬恕母親,父親只會讓他讀書……
他該怎么辦呢?他又能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