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這場鬧劇, 最終因老太妃的亡歿而暫時中斷。
林家無爵位,又非宗親,林玄玨本不在隨祭之列, 奈何如今他作為趙嶼琛的伴讀,身在宮中,就不得不陪著趙嶼琛日日到靈前跪拜守喪。
最前頭的三個,分別是太上皇、皇帝以及太后。
此后分做左右兩邊, 左邊的是后宮嬪妃們, 元后早逝,中宮空懸,二皇子賢王的生母在生他的那年就沒了,三皇子生母乃后宮位份最高的皇貴妃, 當(dāng)之無愧的后宮第一人, 第二位則是有孕在身的貴妃元春,第三位是誕下今上長女的淑妃。
這三位去年中秋宮宴上, 林玄玨都已經(jīng)識得,還有就是太上皇的嫡女靜淑長公主,與當(dāng)今長女大公主并賢王府的兩位小郡主。至于別的低位嬪妃連趙嶼琛都沒什么印象,壓根就沒有為他介紹過。
右邊是圣上的二子——賢王與瑞王,趙嶼琛的位置就在自己的伯伯與父王之后,他一人跪著一列, 實在孤單, 便死活拽著林玄玨陪他一起, 任禮官如何勸說都不肯撒手。
“玄玨他為何不能跪在這兒?這么寬的位置,再跪上三四個他都夠了, 本殿下就要他跪著這兒!”
禮官無奈,只得向他的生父瑞王求助:“瑞王殿下, 您倒是開口說句話呀!”
瑞王心里認(rèn)定這孩子是賢王之子,沒覺得人家跪這兒有什么不對,而且他要是開口趕人家走,回頭叫父皇和皇祖父聽見了,怕是心里會覺得他寡情薄義,絲毫不顧念親情。
“琛兒既然要他跪在這兒陪著,也無不可。”瑞王故意又看向賢王。
“你說是吧?皇兄。”
巧了,賢王心里同他想得一樣,也不愿意踩這個坑。
“嗯,跪就跪吧,他們倆感情要好,手足情深,本王這個做伯父的,又何苦做這個壞人。”他還明著陰陽瑞王,說這孩子是他的種。
“呵!皇兄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孰是孰非,皇兄自己心里比誰都清楚,況且有總比沒有的好,皇兄何必有了還要推脫呢?”瑞王意有所指,懟了回去。
兩個皇子開始唇槍舌劍,激戰(zhàn)起來,禮官壓根插不進嘴。
反倒太上皇到的時候見了,便問了一聲:“怎么回事?靈堂內(nèi)也吵嘴?”
兩位皇子不吭聲了,都畏懼太上皇。
還是旁邊的禮官說清了原委。
人年紀(jì)大了,難免比較相信緣分一說,太上皇也不例外。
他看著林玄玨,便想起了去歲中秋,尚且還十分康健的老太妃,順嘴說了句:“罷了,老太妃生前便覺得這孩子像是自家人,就讓他充當(dāng)一回老太妃的玄孫,為老太妃跪靈吧。”
反正自家子孫確實少得可憐,殿內(nèi)又都是自家宗親,不至于亂說什么。
于是,林玄玨就這么跪在了皇孫的旁邊,他的身后便是皇室宗親,宗親第一人乃安樂老親王,其他的林玄玨也不認(rèn)識。
皇子皇孫與宗親不多,勉強擠在殿內(nèi),剩下的人只能跪在殿外,幸好這會兒已是春末,并不算冷,否則寒風(fēng)凜冽,刮在身上猶如下刀子,那才叫受罪。
頭一日,太上皇親自來上過香,跪了半日,因虛汗不止,便被太后和皇帝勸了回去。太后堅持了一日,也被勸了回去,畢竟這二位一個八十好幾,一個七十好幾的年紀(jì)。
萬一把自己跪沒了,又得大辦兩場,花錢是一回事,主要這些跪靈的人怕是受不了。
“從早上天不亮就得到,除開用膳和如廁,得跪上一整日,足足七八個時辰。”
這都是林如海頭一日親自經(jīng)歷過后,回到府里同妻子說的,當(dāng)然,他還不知道自家孩子跪在皇子皇孫那兩排里頭,所以還有心情說起這些,楊妗妗得知后難免擔(dān)心。
“每天跪好幾個時辰,大人都勉力支撐,孩子的身子如何受得了,這還得跪多久啊?”
林如海揉著膝蓋說:“朝臣們只需跪靈慟哭三日,接著便得如常回衙門辦差。不過皇室宗親與有誥命在身的命婦,得入宮跪滿二十一日,咱們家玄玨應(yīng)是如此。”
楊妗妗從柜子里取出一瓶化瘀活絡(luò)的藥膏,親自給他擦在青紫處。
一邊揉一邊問:“一位太妃罷了,又不是太皇太后,其他太妃薨世,也不見這般隆重,這位老太妃到底是何來頭?”
林如海忍著痛解釋:“老太妃本姓甄,出自江南大族甄家,乃太祖皇帝當(dāng)年仿舜巡,南下所納。甄老太妃年輕時頗受恩寵,又接連誕下兩位皇子,很快就封了妃位。后來還親自撫養(yǎng)了當(dāng)今圣上一段時日,太上皇登基她也是出過力的,所以這位老太妃年邁時,才得太上皇與當(dāng)今兩代帝王厚待。”
說罷,他又不禁感慨:“她至今百歲有二,正是因為出了這么一位賢淑聰慧,又長壽的后妃,才保了甄家整整三代、近八十年的榮華。不過如今也算是到頭了……子孫不肖,從甄家老太爺去世之后,竟無一人考上功名。”
楊妗妗突然想起來這甄家是哪個了。
“你這么一說,我倒有些印象,我還聽揚州守備家的太夫人說過,他們府中金雕玉砌,好不奢華,這個甄家同榮國府還挺像的,他們家里也有個被護得如寶如珠的小少爺。”
說罷,她走到洗漱架子旁,將手伸入其中,搓洗手上沾上的藥膏。
林如海放下褲腿,搖著頭評價了幾句。
“都是不中用的繡花枕頭,一個個的都養(yǎng)到十幾歲大了,身上半點功名也無,連個童生都不是,將來如何撐起家業(yè),尤其是他們這樣的巨富之家,若他們今后當(dāng)家,便如同稚子抱金于市,只會引來不懷好意者的覬覦,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說罷,有些口干,便給自己倒了杯茶。
擦干雙手的楊妗妗轉(zhuǎn)過身來,在他身旁落座,道:“給我也倒一杯。”
林如海又執(zhí)壺為她倒了一杯,楊妗妗喝了一口。
接著說:“不至于吧,圣上怎么也會看在老太妃的面子上護上一二。”
“你想得太簡單了,事情恰恰相反。這些世家,便如同附骨之疽,于朝廷百姓沒有絲毫貢獻不說,還一直在竊取利益。我若是圣上,只會親自拿起這把砍向甄家的刀,與其鼓了別人的荷包,倒不如抄家充公,盡數(shù)歸還朝廷。”
“真的假的?”楊妗妗放下茶杯,有些被他方才的話給嚇著了。
“你不信的話,且看著吧。”
只是在甄家出事之前,先傳起了他林家的小道消息。
“林家那孩子鐵定就是皇室血脈!這回可是太上皇親口認(rèn)下的!稱他為老太妃的玄孫!”
“老太妃的玄孫,那不就是太上皇的重孫,當(dāng)今的皇孫,皇子之子嗎?”
“到底是哪位皇子的兒子啊?”
“應(yīng)該是瑞王吧,你想啊,要是賢王之子,賢王只有兩個女兒,怎么會舍得不認(rèn)?是瑞王就說得通了,他有正經(jīng)的嫡子,被當(dāng)今親自撫養(yǎng)在宮中,人家又不缺。”
“有道理啊!”
“而且小皇孫同那孩子甚是親密,這要不是親兄弟,能夠同吃同睡,還一同上課?”
“太有道理了!”
錦衣衛(wèi)第一時間將這些傳言上稟,皇帝瞧了,無奈一笑。
“太上皇這回可真是給朕出了道難題。”
他隨后轉(zhuǎn)念又一想:反正被傳謠言的又不是朕,老二老三兩個的名聲也不值得朕心疼在意。
索性一攤手,不管了,愛傳傳去吧。
得了皇帝不管的密令之后,錦衣衛(wèi)指揮使仇斌,私下同自己的二把手盧云瀾也說起了這事。
“你覺得這事兒到底是不是真的?”
“指揮使大人,真也好,假也好,其實并不重要。不信的人多了,真的能是假的,可信的人要是多了,假的也能是真的。”
仇斌見他如此滑不溜秋,冷不丁嘲諷:“盧大人還真是滴水不漏,莫不是擔(dān)心本官以此做把柄拿捏你不成?”
“大人多慮了,屬下不過是就事論事,真假怕是只有賢王或者瑞王自己知曉,屬下一個小小的北鎮(zhèn)撫使,去哪里知曉這等皇家秘聞。”
“呵!”仇斌冷笑。
這兩位皇子不就是你盧云瀾負責(zé)盯梢的嗎?怕是連人家今日穿的哪條褻褲都清楚,跟他在這兒裝什么大尾巴狼。
氣得他甩袖而去。
盧云瀾悠悠地道:“下官恭送指揮使大人。”
其實只敷衍地抬了一下胳膊,連腰都不曾彎一下,很明顯并不在意他是否生氣。
錦衣衛(wèi)調(diào)查甄家的密令,只隔了幾日而已,便下來的,盧云瀾帶著手底下的千戶陳安親自走了一趟江南。
這消息還是陳寧悄悄到林府告訴林如海的。
偏昨日,又是賈寶玉同薛寶釵的堂妹薛寶琴的生辰,黛玉被請了去榮國府,熱鬧了半日,還被硬是拽著不許走,又留宿了一晚。
因老太太、王夫人她們都不在家,夜里眾人都不睡,悄悄避開了婆子同嬤嬤們,聚在賈寶玉的怡紅院抽花簽行令。
第二日醒了,又在榆蔭堂以酒為名,擊鼓傳花,輪流作詩。
正熱鬧著呢,就聽見有人來報:“甄家來了兩個女人,帶了不少東西,人已經(jīng)請到議事廳坐著了,請三小姐、奶奶們?nèi)デ魄瓢伞!?br />
寧國府掌事的是那邊的大爺賈珍的繼室尤氏,榮國府這邊去的是三小姐探春同大奶奶李紈。
其他人又重新說笑起來,偏這時候,寧國府那邊來了幾個人。
“老爺升天去了!”
寧國府的老爺指的自然是在山上道觀修行的賈敬,除開老太太,他是賈家輩分最大的人了,這下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宮里的貴妃元春正在跪靈,得知此事,情緒浮動過甚,便在靈堂上昏了過去。
林玄玨親眼看見她被抬下去,面色蒼白到有些透明,雖然懷著身孕,但比上回見她的時候,卻更加消瘦了,再加上如今還挺著個大肚子,看著實在有些令人擔(dān)心。
殿外史老太太、王夫人還有刑夫人三人,親眼看著元春被人抬出來,人事不省的模樣,頓時哭著上前,想要看看她是何情況。
卻被宮里的侍衛(wèi)們給攔下了。
“這里可是宮里,老太妃的靈前,爾等是想公然強闖宮禁嗎?”
三人只得抹著眼淚又跪了回去,這下哭得實在真情實意。
賈家出了喪事,黛玉即刻告辭歸家,第一時間同親爹林如海說了這件事。
林如海搖頭道:“多半是服食丹藥的緣故。”
果然不出所料,林如海去吊喪的時候,賈敬之子賈珍便說:“是夜里悄悄服用了新制的丹砂才壞的事。”
第082章 第 82 章
太后倒是第一時間命自己宮里的嬤嬤前來貴妃宮中, 查看情況。
過了一會兒,皇帝也抽身來到貴妃的宮中探望,只聞著殿內(nèi)血腥氣甚濃, 里頭只有穩(wěn)婆與宮女的聲音,也沒聽見貴妃說話,而且自己壓根無法入內(nèi),看不見里邊是何情形。
于是只能詢問為貴妃診治的太醫(yī)。
“貴妃現(xiàn)下如何了?”
“啟稟圣上, 貴妃近日守靈, 本就過于勞累,腹中龍?zhí)ビ忠训娇煲a(chǎn)之際,再加上方才的刺激,驟然昏厥, 已經(jīng)見紅, 實在是情況不妙啊。”
太醫(yī)說完,悄悄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現(xiàn)在真實的情況是:這都過去小半個時辰了, 貴妃現(xiàn)在都沒有醒過來,無法自己用力誕下腹中的胎兒,極有可能一尸兩命,母子俱亡。
但這話他不能直說,否則萬一圣上一怒之下,要他去給貴妃與龍?zhí)ヅ阍? 豈不更慘。
皇帝也不是好糊弄的, 直接問:“你給朕一個準(zhǔn)話, 能不能同時保下貴妃和皇嗣?”
“呃、回圣上,微臣能力著實有限。”說完重重在地上一磕, 能保下其中一個都懸。
皇帝閉目緩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你且說說, 現(xiàn)在到底該如何?”
“微臣只能給貴妃下重劑,若貴妃能夠順利蘇醒,自行配合穩(wěn)婆,產(chǎn)下腹中龍?zhí)ィ敲椿蛟S母子暫時都能平安。”
畢竟用的藥是重劑,虎狼之藥,必定傷身,貴妃能不能活下來,還真是不好說,畢竟在這種情況下,產(chǎn)婦極容易血崩而亡。
至于皇嗣,在貴妃腹中不知還要憋多久,能不能活著出生也難說,即便出生后還活著,也難保不會有什么后遺癥,他只能說是憑借一身醫(yī)術(shù)保皇嗣暫時安穩(wěn)。
太醫(yī)都是如此,習(xí)慣性給自己留余地,皇帝心里也清楚這一點。
“若是貴妃醒不來呢?”皇帝又問。
那太醫(yī)趕緊又回:“可若是貴妃無法蘇醒,便只能剖腹取子,貴妃勢必就……,自然,亦可不必多此一舉灌藥,現(xiàn)下立刻剖腹取子,一切皆由圣上做主。”
皇帝到底不忍,況且他已經(jīng)有了賢王何瑞王兩個長大成人的皇子,著實沒有必要為了孩子,絲毫不顧貴妃的性命。
“灌藥吧,朕要你盡力保下貴妃與皇嗣。”
“微臣遵旨!”
太醫(yī)領(lǐng)了圣旨,行事便果斷迅速多了。
不一會兒,殿內(nèi)的貴妃便悠悠轉(zhuǎn)醒,頓時痛叫出聲。
“貴妃——!”皇帝聽見她的聲音之后,高聲喚她。
“你只顧全你自己,旁的不要多想,朕要你活著誕下咱們的孩子!”
殿內(nèi)的貴妃流下兩行眼淚,可她是賈家的女兒,如何能不為家中的境況憂心。
皇帝下令密查甄家那日,她恰好去御書房,想求皇帝給她的親弟弟寶玉,在他生辰那日賜婚。殿外的小太監(jiān)為了討好她,所以沒有攔她,她進去之后,盡數(shù)聽見了。
那位北鎮(zhèn)撫使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她,她還記得,當(dāng)時皇帝的臉色很不好看,不過是看在她即將臨盆的份上,才沒有怪罪。
甄家的現(xiàn)在,便是賈家的以后,她又如何看不清這一點,況且她未必有甄老太妃那樣的福氣,能夠長命百歲,又能護得了家里多久呢?
日日憂思,夜夜輾轉(zhuǎn),她心里的苦卻無人分擔(dān)。
可若她現(xiàn)下便死了,家里就更加沒有依靠了,一個沒有生母庇護的稚子,在這暗無天日的深宮生存,日子該有多么艱難。
如此一想,貴妃咬牙配合穩(wěn)婆的指示,奮力一搏。
可過去沒多久,她到底還是徘徊在力竭邊緣,拽著身邊的嬤嬤,死死地盯著對方。
“你去、替本宮向圣上說,求圣上放過賈家,賈家的爵位可以收回,家產(chǎn)也可以抄沒,但求圣上饒他們一命,本宮愿意主動舍棄自己,保下孩子,去啊!去說!”她知道宮中有秘藥,可以催產(chǎn),即所謂的舍母保子,她愿意以此做交換。
“娘娘、你這在胡言亂語些什么呀!圣上何時說過要奪賈家的爵位,還、還抄家呀?娘娘莫不是糊涂了?”
這樣的話她一個奴婢哪里敢去傳。
“太醫(yī)!快去告訴太醫(yī),娘娘發(fā)癔癥了,現(xiàn)下該如何是好?啊——!”
貴妃的指甲掐進那嬤嬤的肉中。
“本宮比誰都清醒,你若不去說,本宮日后必定將你送到東廠的大牢里去,叫你嘗盡里頭的種種酷刑!去啊!”
在貴妃的厲聲威脅之下,那嬤嬤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等皇帝重新回到老太妃的靈堂,不但絲毫沒有喜色,反而面沉如鐵,其他人都不敢問貴妃和皇嗣如何。
唯獨與他自幼關(guān)系親厚的靜淑長公主走上前來。
“皇兄,母后身子不適,中宮空懸,不若本宮替皇兄到貴妃宮里繼續(xù)守著?”
畢竟從貴妃暈倒至今,也不過才過去一個多時辰,貴妃又是頭胎,按理來說,是不會這么快就結(jié)束的。
“不必了,皇妹無須操心這些,自有宮人何太醫(yī)伺候著。”
旁邊的皇貴妃同淑妃都是宮里的老人,一聽皇帝這番語氣,就猜到定是貴妃宮里出了什么事,才惹得皇帝震怒。
可貴妃這會兒正在生產(chǎn),按理來說,無論如何,皇帝都不至于在這種時候與她置氣。
除非——貴妃自己把皇嗣作沒了。
二人同時勾起嘴角,又迅速壓了下去。
貴妃的親爹賈政點了學(xué)差,至今還在外省。寧國府的賈珍、賈蓉父子倒也就罷了,畢竟人家不是一府的。
□□國府的主事人為賈赦,貴妃的親大伯,這會兒跪在勛貴堆里,連動都沒動,榮國府的賈璉,貴妃的親堂弟也沒個反應(yīng),同他親爹一樣龜縮著不動。
鎮(zhèn)國府的牛繼宗瞧了他們父子一眼,嗤笑了一聲。
其他勛貴也同牛繼宗的態(tài)度差不多,都很瞧不起這兩人。
附近有人故意在人群中小聲說:“親侄女親堂妹出了事,自己倒是當(dāng)起了縮頭烏龜,還不如幾位女眷,好歹人家方才還起身想去看看呢。”
“人家家里陰盛陽衰,全是女人,哪兒來的男人,這你難道不知?”
眾人聞言,都壓著嗓子笑出了聲。
賈赦與賈璉硬是裝作沒聽見,低頭盯著自己眼前的地磚。
心里咬牙念著:你們都等著吧,等元春誕下皇子,你們這些人都得來貼著老爺我!
次日清晨,貴妃宮里的內(nèi)侍來報:“稟圣上,貴妃適才誕下一位小皇子——”
眾人神色各異。
嬪妃們銀牙暗咬,都在心里咒罵,兩位皇子倒是反應(yīng)不大,畢竟一個與他們相差二十多歲的弟弟,著實不具備什么威脅性。
皇帝神色淡淡的,不笑不怒,宗親都在琢磨圣意,賈家人精神抖擻,面露歡喜。
趙嶼琛握著林玄玨的手緊了緊,林玄玨扭頭看了他一眼。
心想:嶼琛哥哥是在擔(dān)心,小皇子會搶奪圣上對他的寵愛吧。
誰知那內(nèi)侍緊接著又說:“小皇子生下來便沒了氣息,貴妃一聽,便、便昏了過去,請圣上去看看吧。”
良久,皇帝才睜開眼。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讓貴妃安心待在宮里休養(yǎng),無事就不要出來了。”
那內(nèi)侍一臉錯愕,其他人的反應(yīng)也大致相同。
林玄玨歪了一下腦袋,有些不明白,明明之前圣上對貴妃,并不是這樣冷漠,甚至帶著厭惡的態(tài)度,昨日貴妃暈倒,圣上還面露擔(dān)憂之色,才一會兒就跟上去瞧她。
具體原因誰也不知道,只不過老太妃的喪期還未過,貴妃失子又失寵的消息就已經(jīng)傳遍京都。
不過寧國府賈敬去世,禮部上奏的時候,皇帝又親口下旨。
“追賜了賈敬五品之職,著光祿寺按例賜祭,準(zhǔn)許朝臣登門吊唁。”
連賈家人自己都懵了。
賈赦私下道:“可這又算得上是隆恩浩蕩。畢竟大哥并未入朝為官,爵位也上報傳給了珍兒,便只是個尋常的進士。如今正值老太妃喪期,按照規(guī)矩,至少得在道觀放置三個月后,才能將尸身送入京都治喪。”
賈璉忙問:“爹,圣上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大姐姐即便產(chǎn)下一死嬰,圣上也理應(yīng)賞賜寬慰,怎的還被禁足了呢?”
“許是咱們誤會了圣上的意思也不一定,他是想讓貴妃免了跪靈?”賈赦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想。
賈珍與賈蓉父子早已回寧國府去了,現(xiàn)下都不在,父子二人也沒個商議的人選,只得面面相覷。
賈家的女眷們靠在一起以淚洗面。
“貴妃娘娘這到底是怎么了呀?還有我那可憐的小外孫,怎的就沒了呢,我的這顆心都要裂成兩半了,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這輩子要受這些罪。”
王夫人這個做親娘的,捶著自己的胸口痛哭,滿是對女兒的心疼擔(dān)憂,還有外孫一出生就沒了的遺憾悲傷。
刑夫人雖然同王夫人這個妯娌素來不對付,可她知道輕重,家里的爺們兒都靠不住,府里就靠貴妃頂著,勉強維持著如今的體面尊貴,若貴妃真的出了事,那么一切都將不保,也是真的傷心擔(dān)憂。
“誒呦!怎么就這樣了呢……”
史老太太雖然也流著眼淚,但到底出身侯府,是個頑強剛烈的性子。
“哭什么哭,哭就有用了?趕緊想辦法給你兄長寫信,讓他想辦法打聽打聽宮里是個什么情況。”
王夫人這會兒像是找著了主心骨,“對對對!我這就寫信給兄長,求他替娘娘轉(zhuǎn)圜,若是真的惹得圣上不快,想個法子叫圣上消消氣,也好原諒娘娘,她還那么年輕,不能就這么失寵,一個人在深宮等死啊……”
說著說著,眼淚又忍不住了。
到底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如何能不心疼啊。
比起賈家這些人,林玄玨知道的反而是最多的。
老太妃的梓棺得送去皇陵入葬,他與趙嶼琛兩個小的被安排跟皇帝同駕,皇帝中途召見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仇斌。
以為他們兩個當(dāng)時都睡著了,皇帝就沒避著。
“貴妃近來可與賈家通過消息?”
“回圣上,果然不出圣上所料,送過兩回,不過都已經(jīng)被錦衣衛(wèi)攔下。”
“在她心里,賈家比她的命都重要,她竟敢要挾朕,朕還真是沒想到。朕不會殺她,因為她確實為朕誕育過皇嗣,同樣的,朕也不會再憐惜她,更不會如她所愿。你去告訴她,不必再做無用功,也別想著自盡,否則朕就立刻對賈家下手。”
“是!臣告退。”
聽完了全程的林玄玨,被帝王的殺伐之氣嚇到,身子抖了一下,他的手突然被握緊,小伙伴的體溫驅(qū)散了他的恐懼。
原來趙嶼琛也醒了,這件事從此便成了兩個小孩子共同的秘密。
第083章 第 83 章
因?qū)巼俪仲Z敬喪儀諸多事宜, 賈珍之妻尤氏一人實在難以支撐,便請了自己的繼母并兩個妹妹一同來幫忙。
老太妃喪期畢,諸人便歸京各自回府, 賈璉借著幫忙的名頭時常往寧國府這頭跑,一來二去,竟膽大包天,直接娶了尤二姐做外室, 就將人養(yǎng)在離榮國府二里遠的小花枝巷。
還口口聲聲與那尤二姐私下說:“那夜叉過門這么些年, 這也管那也管,我哪里是娶了個妻,簡直是娶了個祖宗。都說她生的標(biāo)識,我看不如你的一半, 只待那夜叉過身, 我即刻就抬你進門。”
王熙鳳小產(chǎn)后一直裝病,背地里指使手下人同王夫人暗中斗法, 實際上也一直叫人盯著賈璉這頭,他這邊一有動靜,她立刻就知曉。
砸了一通房里的擺設(shè)撒氣后,冷笑著同自己的陪嫁丫鬟平兒說:“這是迫不及待盼著我死呢,好給新人騰出位子來,他既不仁, 就休怪我不義了。”
“奶奶預(yù)備如何行事?”平兒到底怕她做得太過。
她如今也算是看透了, 貴妃失寵, 這偌大的榮國府頹敗之象已現(xiàn)。丈夫也好,姑母也好, 一個也靠不住,多抓些錢財傍身, 才是正經(jīng)。
“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
主仆二人挨在一塊兒竊竊私語,平兒露出不太贊同的神色。
卻說賈璉突然奉了賈赦的令,離京去了趟平安州。
盯著榮國府的錦衣衛(wèi)立刻回稟消息,仇斌納悶:“賈家在平安州又沒有親戚,賈赦要他兒子去那地界做什么?”
事情越是不同尋常,便越是有問題,此乃錦衣衛(wèi)的直覺。
“安排人跟上去盯著,看看賈璉都見了什么人,說了些什么。”
半個月后,賈璉回京,直奔小花枝巷,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養(yǎng)的外室——尤二姐,人不見了!
他又不敢聲張,打算先回趟家,到時候找堂侄子賈蓉問問是怎么一回事。
誰知一到家里,卻見自己的外室同妻子正都坐在老太太跟前說笑,當(dāng)下險些笑不出來。
因著快到生母賈敏的忌辰,黛玉特意來榮國府陪老太太小住幾日,互相慰藉。
一眼瞧見賈璉臉上的心虛驚訝,轉(zhuǎn)頭又見王熙鳳唇邊一絲得意冷笑,便猜到這夫妻二人在掰手腕。
看來尤二姐入門似乎另有隱情,不似鳳姐兒說得那般簡單。
面上夫妻二人倒是融洽,當(dāng)著老太太的面,還表演了一段久別重逢,淚灑當(dāng)場的戲碼。
“好端端的,你爹怎的要你到平安州去,那么遠的地方,路上沒遇到什么匪徒山賊一類的吧?”老太太也不過順嘴一問。
那賈璉卻跟做賊似的,很快岔開了話題。
“沒有遇到,都好著呢。您近來身子可好?孫兒外出半月,未能在您跟前問安侍奉,心中日日記掛著。”
“待在府里,能吃能睡,我能有什么不好的?不用惦記著我老婆子。”不過老太太明顯為賈璉的這番話感到十分高興。
待黛玉晚上回到瀟湘館,難免同自己的婢女說些閑話。
“大小姐,平安州離京都很遠嗎?方才聽大家說起,璉二爺竟去了大半個月才回。”紫娟有些好奇。
“不錯,只是不知他去平安州做些什么。”黛玉也覺得奇怪。
榮國府既沒有親戚在那兒,又沒有產(chǎn)業(yè)在那兒,緣何大舅舅要讓自己唯一的兒子賈璉跋涉千里親自去一趟呢?
“說起來,方才璉二爺見了那尤二姐,活像見了鬼似的,笑死人了。”雪雁捂著嘴偷樂。
紫娟湊近道:“我聽平兒私下說過,這位尤二姐可不是什么正派人,起先就在寧國府同自己的姐夫珍大老爺不干不凈的,后來不知怎的搭上了璉二爺,一開始璉二爺還不敢將她迎進門,充作外室養(yǎng)在外頭的,卻叫璉二奶奶知道了,璉二奶奶在外頭不好動手,特意把她弄進門來,要慢慢收拾她呢。”
黛玉搖頭,嘆了一口氣。
“如今可還在老太妃三個月的喪期之內(nèi),他竟不顧朝廷法度與國家禮法,在這個節(jié)骨眼納妾,著實是膽大,這要是讓哪個御史知曉了,少不得要被彈劾問罪。”
兩個婢女哪里曉得這般嚴(yán)重,都住了嘴,不敢再說了。
誰知熱鬧現(xiàn)下才剛起頭。
賈璉才回來,從老太太那里出去后,又去見了他的親爹賈赦,也不知父子倆說了些什么,賈赦一高興,竟又賞了個丫鬟給他做妾,名喚秋桐。
秋桐到了賈璉的院子,好不威風(fēng),仗著自己是大老爺所賜,誰都敢頂嘴使喚。
王熙鳳到姐妹們跟前訴苦,一貫強勢的人竟變得軟弱怯懦起來。
惹得眾人都憐她。
“鳳姐姐別傷心,你到底是二哥的正妻,那秋桐再如何,也是越不過你去的。”迎春是賈赦的庶女,細論起來,王熙鳳便是她的親嫂嫂,她平素是個柔弱的性子,這會兒難得第一個開口。
“二妹妹,嫂嫂心里苦啊。”王熙鳳雖然是做戲,但這句話卻說得真情實意。
“說來,都怨我那個不省心的爹,他做的好事又何止這一件。”他同二哥商議著要賣了她去抵債,這事還是繼母刑夫人悄悄說與她聽的,別當(dāng)她不知道。
迎春心里恨極,卻又沒有辦法自救,悲上心頭,姑嫂兩個抱頭痛哭起來。
黛玉看了,也不禁替她們二人黯然,這世道于女子太不易了,未嫁時從父,出嫁后從夫,半點不由自己,想著想著,滾落下兩行淚來。
“事已至此,那秋桐即便錯了,若鳳姐姐此刻與她對上,落在大老爺同璉二爺眼里,也都成了鳳姐姐的不是,反而會說是鳳姐姐你不能容人,鳳姐姐何不賢良大度些,且隨她去吧,也好讓大家都瞧仔細她到底是個什么性子。”薛寶釵最理智,細想之后,這般勸她。
此后,王熙鳳還真的就避著了,連賈璉都大為驚奇,夜叉竟成了賢妻。
誰知那秋桐卻不是個安分的,竟還惡人先告狀,跑到老太太這里來挑撥,多次提起尤二姐的不是。
“成日里窩在自己的屋里號喪,晦氣!”
“別看她生得人模人樣的,可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嫉妒二爺待我好,背地里時不時咒罵我和二奶奶早死。”
類似這樣的言語,說得多了,老太太也不喜尤姨娘。
榮國府里,誰不是看人下菜碟,見老太太厭惡她,私下人人都作踐她。
吃食是餿的臭的,見人是罵她的,要東西是沒有的,為了日子能過得下去,賈璉原先給她的那點銀子,盡數(shù)花了個精光。
手里沒了銀錢,日子愈發(fā)艱難,人性的丑陋在她這里徹底見識了。
花一樣的俊俏佳人,才不過月余,就消瘦得不成人樣,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賈璉來看她一回,大驚失色,忙替她請了一位姓胡的大夫來瞧。
“淤血凝結(jié),得活血通經(jīng)才行。”
誰知這大夫是個庸醫(yī),竟誤診了,一碗藥下去,半夜里尤二姐就腹痛不止,落下一個成了形的胎兒。
王熙鳳火急火燎地來看,看著比賈璉還要著急。
“我若是早知尤二姐有了孩子,必定會保她,先將這個孩子生下來,這樣的庸醫(yī),可著害人,定要報官將他抓起來,下到大牢去受罪。”
“這一年里,年頭我落下一子,現(xiàn)下她又落下一子,也不知是不是犯沖,還是得請個道士或是和尚來瞧瞧。”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賈璉現(xiàn)下心痛得很,自然說好,沒有不應(yīng)的。
再之后,黛玉登門給老太太請安,正好瞧見老太太叫了賈璉來。
叮囑他說:“那起子人心眼小,又是自己吞金而亡,不吉利,不許送往家廟,叫她葬在外頭。”
黛玉坐下之后,便跟探春打聽:“怎的又有喪事?說的是誰?”
探春嘆了口氣,抬手掩唇,小聲與她說:“尤二姐,就是上個月才進門的那個。”
“是她……”
姐妹幾個拉著她到沁芳亭作詩。
她才問起:“那尤二姐為何要吞金自盡?”
賈寶玉為了同她多說幾句話,主動說:“這事兒還不是那秋桐鬧的,二哥請了個道士到他院子里瞧瞧,說是屬兔的陰人沖撞,偏滿院子只有那秋桐屬兔。我瞧也是因為她,自從她來了,鳳姐姐整日以淚洗面,那尤二姐也不得安生,她日日跑到尤二姐門外罵街,尤二姐一時想不開,就吞了金,好好的一個美人,就這么香消玉殞了,可憐見的。”
“……竟是這樣。”黛玉也不禁嘆氣,為那死去的尤二姐感到可惜。
回去之后,她還記掛著尤二姐的死,同家里的女眷說起這樁事。
那楊婉婉手掌重重一捏,手里的茶杯碎成粉末,手一揚,盡數(shù)落在地上。
“還得是靠自己的拳頭硬,這要是換作我是那尤二姐,保準(zhǔn)打得那秋桐滿地找牙,看她還敢成日說些難聽的話招惹我。”
楊老夫人見多識廣,卻說:“你們就沒發(fā)現(xiàn),那位正頭娘子才是最后獲利的人?你們都想想,尤二姐死了,秋桐名聲臭了,那璉二爺估計心里也記恨著她,不會再同她好。那位正頭娘子卻既得了好名聲,又收拾了家里兩個礙眼的小妾。”
楊妗妗搖頭,“這鳳姐兒當(dāng)真是瘋魔了,我都已經(jīng)同她說過多次,兩條腿的男人遍地都是,憑借她的樣貌才干,何愁找不到對她好的,偏要掛在賈璉這棵歪脖子樹上。”
“她手里如今沾了人命,不知還會不會犯了別的罪,往后夫人同她還是少來往的好。”林如海倒不是無的放矢。
這還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邱大人私下提醒他的。
邱大人的原話:“事情是這樣的,榮國府那位掌家的夫人王氏,先是聯(lián)合一名為張華的男子,到都察院去告了一對尤姓母女,說她們收了定親的銀子,結(jié)果又悔親,又告奸夫,即榮國府的賈璉。”
“她聯(lián)合外人,狀告自己的丈夫?”
林如海當(dāng)時心想:這王熙鳳是瘋了?賈璉獲罪,對她可沒有任何好處。
那邱大人咧著嘴笑:“你且聽本官繼續(xù)說,等都察院調(diào)查審問尤氏母女的時候,還牽出寧國府的賈蓉,說是他做得媒,退親的銀子當(dāng)時也是給了他,交由他去與張華說的。那賈蓉也認(rèn)了,原本事情明了,本該判案,誰知那張華突然又來都察院撤了訴狀。”
“都察院已立了案,豈是說撤就撤得了的,更何況事情涉及有爵之家,按照章程,是得必須查清上稟御前的。”林如海原先可就是都察院的御史,對里邊的規(guī)矩最是清楚。
第084章 第 84 章
“可不是, 但那王氏利用她娘家叔叔王子騰的名頭,讓她兄長王信向都察院一位同僚行賄,那訴狀也確實是撤了, 她是榮國府的媳婦,本官也是好心提醒林大人一句,往后還是遠著些這門親戚的好。”
具體哪位邱大人沒明說,林如海也不便追問。
“多謝邱大人提醒。”
“好說好說, 咱們兩家雖然沒能成為親家, 但林大人的一雙兒女都是人中龍鳳,如今林小少爺入宮伴讀,頗受貴人們喜愛,林大人前途無量, 今后你我可還要多多互相關(guān)照啊。”
這位邱大人, 是先前春闈閱卷人之一,林如海也是那時候與之相熟的, 他當(dāng)時確實想讓他家的公子與黛玉定親,奈何林家這邊委婉推脫了,并未成事。
多條人脈多條路,做不成親家,可以做朋友不是,兩家的關(guān)系一直維持著, 還算不錯。
這不, 今兒人家就透露消息好意提醒林如海了。
“一定……一定。”林如海笑臉以對。
當(dāng)然, 林如海心里清楚,人家也是看中了如今在宮中的小玄玨的將來, 提前在林家這兒做一筆投資罷了。
又說林玄玨,雖在宮中伴讀, 但每月也有三日假,可離宮歸家。
黃昏時分,林玄玨臨行前,趙嶼琛依依不舍地拉著他,同他叮囑。
“去了可要按時回來的,我知你在外頭認(rèn)識的人多,去處也多,但總要記著宮里的昭華殿,還有一個你的嶼琛哥哥盼著你呢。”
“知道的,一定按時回來陪你。”
二人形影不離,是玩伴不假,但更像兄弟,吃喝、玩樂、背書、練字等等,說不盡的方方面面,彼此樣樣惦記著對方,互相照顧著。
伺候的奴婢們再盡心,許多話也只有對著彼此才會說,他們之間的小秘密也越來越多,彼此自然愈發(fā)親厚。
臨走前,小玄玨湊到趙嶼琛的耳邊,悄悄對他說:“我給嶼琛哥哥帶好東西回來。”
“嗯!去吧……”
目送他遠去,趙嶼琛心中極度不舍,難掩失落。
伺候他的梁公公一如既往地愛管教:“小殿下,哪兒有主子親自送伴讀出宮的,這也太不合規(guī)矩了,這要是讓王爺王菲知道,又得說殿下太過縱容自己的伴讀了。”
聽了這話,只覺得煩悶,趙嶼琛理都沒搭理他,直接喚了另一位公公。
“劉公公,你抱著本殿下去給皇爺爺請安吧。”
“是。”劉公公一如既往地順從,他原本的主子老太妃去世之后,如今愈發(fā)寡言,小皇孫說什么他就做什么。
梁劉二人一對比,趙嶼琛愈發(fā)厭煩處處約束他的梁公公,更親近萬事都順著他的劉公公。
離宮歸家之后,林玄玨自然過上了神仙日子,家里人將他寵上了天,是真上天,大晚上的,帶著他飛到屋頂上,陪著他一起看月亮,看星星。
“球球,你怎么一回來,就突然想看月亮了?”小姨還納悶?zāi)兀疽詾樾⊥馍麜岢鰩鋈ネ鎯哼@樣的要求。
林玄玨這次沒顧得上糾正小姨對自己的稱呼。
“唔……因為在宮里不可以看見這么大片的天空,昭華殿小小的,我只能從窗戶看見很小的一方天,實在是太小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很狹窄的空間,住久了,會讓人感覺很壓抑。
不過做娘親的楊妗妗懂他,憐愛地摸了摸孩子的腦袋,親了一下他的腦門。
“辛苦你了,球球。”
“不辛苦的,娘親——”他埋在親娘的懷里,蹭啊蹭,像只終于回到母獸身旁的快樂小獸。
牛老爺子在宮里住過,最能感同身受。
“宮里確實是個受罪的地方。”
楊老夫人沒進去過,自然不相信。
“那可是皇宮,皇帝住的地方,金貴著呢,龍氣所在。就說江南那些大家族,一選秀,誰家不是削尖了腦袋想把自家的女兒往宮里送的,被你們說得跟大牢一樣,還受罪,那不是享福的地兒嗎?”
大人們沒說話,反倒是林玄玨自己回答了楊老夫人的疑問。
“阿婆,宮里的娘娘們?nèi)兆舆^得也并不開心,真的!”他親眼看見的,偶爾在御花園遇到那些妃嬪,她們臉上極少有笑容,大多眉眼間都含著一絲愁怨。
“不愁吃喝,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等著皇帝召見,有什么可不開心的?”楊老夫人不明白。
“但是大家都說,圣上并不怎么到后宮去,自從貴妃出事之后,圣上就一個娘娘都沒有召見過,那些娘娘們都跑到太后宮里去哭,太后還為了這件事到御書房找圣上吵架呢。”
一聽小家伙妄議皇家,林如海咳嗽了一聲。
“玄玨,不得信口胡言。”
“我沒胡說,當(dāng)時我和小殿下就在里面坐著,聽得真真的。”
黛玉聽了,又為那些深宮寂寞的嬪妃感到難過。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這句詩,想來是極寫實的。”
她如今看到經(jīng)受各種各樣苦難的女子,實在是太多了,極少有過得全然舒心的。
林軒站在檐下,默默扭頭看了她一眼,下意識抿唇,她似乎越來越排斥成婚了。
“這句詩我聽一位娘娘念過,她說貴妃娘娘現(xiàn)下便是如此。”
“咳咳!”
擔(dān)心隔墻有耳,林如海不敢叫他繼續(xù)說下去。
“明日是周老太傅的生辰,你親自去瞧瞧他,為他賀壽,賀禮爹已經(jīng)替你準(zhǔn)備好了。”
他自知自己是進不去的,也就不去討嫌。畢竟年年太傅府這一日都擠滿了人,但毫無例外,一個也進不去。
“我知道的,賀禮我自己準(zhǔn)備好了,不用爹爹你的。”
“哦?準(zhǔn)備了什么?說來聽聽。”
“那可不行,是送給老師的,不能告訴爹爹。”他拒絕了親爹的要求。
“罷了,不說就不說吧,明日讓你哥哥送你過去,爹爹這三日怕是都不得空,你若想出去玩,便讓家里其他人陪你同去,不許一個人出門。”
“可以啊,球球,你現(xiàn)在就說說,你想去哪兒?我們幾個把時間各自安排一下,分開陪著你。”小姨楊婉婉主動問。
“爹爹你忙去吧,不用管我。我想想啊,去哪兒……”
他開始掰著手指頭,跟大家介紹自己的行程安排。
“明天上午去老師那里,然后吃個午飯,下午去陪王爺釣魚,晚飯估計也在他那邊吃,說不定還會在他那邊留宿一晚。”
“第二天,也就是后天,下午我得去大將軍那邊,他說又得了一只羊羔,請我去吃烤全羊呢,上午的話,就去看看蘇先生吧,也不知道他的病好點了沒有。”
“第三天暫時沒有安排,就跟大家在一起,出去也行,待在家里也可以,看大家吧。”
“……”眾人都沉默了,小玄玨的行程還安排得挺滿的。
最后還是楊妗妗提議:“那第三天,咱們一家子就都盡量把自己的時間空出來,球球難得出宮一趟,咱們一起去城外的莊子上散散心。”
“可以!”
“沒問題!”
“好。”
一家子達成了一致。
早起,林玄玨拿著一幅卷軸,同林軒一起上了馬車。
“這便是你要送給太傅的賀禮?是畫還是字?”
“是我自己寫的字,我把寫得最好的湊在一起,托小殿下幫我找人裱了起來,想讓老師看到我的進步,能讓他高興,嘿嘿。”
“挺好的。”幼弟待人以誠,難能可貴。
到了周府,兄弟二人從后門悄悄進去了,不是不走前門,實在是圍著的人太多,馬車根本擠不進去。
進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嬌客在,還是一對母女,那位夫人長得同周老太傅有些像,笑容溫婉,旁邊坐著的小姑娘,生得玉雪可愛,好奇地打量著與她年紀(jì)相仿的林玄玨。
周老太傅正與她們一起坐著用早膳,難得老爺子今日在家也收拾齊整,不再披頭散發(fā)。
“弟子玄玨問老師安。”
“林軒拜見周老太傅。”
“來了,吃了沒有?沒吃的話,一起坐著吃點兒。”周老太傅很隨意地招呼他們。
“嘿嘿,沒吃呢,特意留著肚子來陪老師一起吃。”說罷小跑到周老太傅身邊。
“哼,盡說好聽的哄老夫,還不是你起晚了。”
“老師果然料事如神!”林玄玨朝老爺子豎了大拇指,同時朝著對面的夫人和小妹妹笑了笑。
“來老師這里好幾次,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夫人與妹妹,不知該如何稱呼?”
周夫人笑著說:“這便是玄玨了吧,聽易歡的外公提起你好多回了,便喚我一聲師姐吧。”
“玄玨見過師姐。”
林軒是走過來的,要比林玄玨慢些。
“林軒見過周師姐。”
周夫人看清他的臉之后,愣在當(dāng)場。
小易歡也起身回禮:“見過兩位世叔。”
互相見過禮后,林玄玨才挨著老爺子坐下,林軒則坐在他的另一邊。
周夫人卻一直盯著林軒在看,林軒覺得有些奇怪,莫不是他今早洗臉沒洗干凈?
“老師,把你面前的油條夾一下給我吧,我想吃。”
“小懶鬼,連手都不愿意伸,你倒是指使起老夫伺候你來了。”
一老一少雖然拌著嘴,不過周老太傅卻親自夾了油條給自己的小弟子。
他的女兒周夫人見了,淺笑不語,心里卻看清老爺子極疼愛面前這孩子,畢竟這是周家的小輩們,都沒有的待遇。
“瞧你們二人似乎長得并不像,可是堂兄弟?”周夫人試探詢問。
林軒倒是很坦然地告訴她:“回周師姐,我是爹娘收養(yǎng)的。”
“實在抱歉,是我唐突了。”周夫人不再開口,只默默喝著自己碗里的粥。
第085章 第 85 章
小易歡也看出周夫人的不對勁, 把目光從林玄玨的身上,挪到他哥哥的身上,可他哥哥除了生得俊俏, 也沒什么特別的,娘親為何表現(xiàn)得如此反常?
一時失神的周夫人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不巧,茶水向林軒這邊傾倒, 弄濕了他的一身衣裳。
“是師姐不小心, 沒燙著吧?”周夫人起身用帕子給他擦拭,試圖補救。
林軒站起身,微微避開。
“沒有,周師姐不必擔(dān)心, 茶水并不燙。”只是這身衣裳怕是穿不得了, 林軒剛打算告辭,好回家去換一身再來。
周府的管家這時候忙說:“我記得府上倒是有兩套小少爺們留下?lián)Q洗的衣裳, 給林大公子穿應(yīng)該正合適,不如我領(lǐng)著林大公子先去換下這身濕衣裳吧。”
“那便去吧。”周老爺子也覺得總不能讓客人穿著這么一身臟了的衣裳,不像話。
早飯也吃得差不多了,林玄玨將自己的賀壽禮獻寶似的遞給老爺子。
“老師,祝您獨樂于書屋常得閑時,享福于子孫永做神仙。”
周老爺子聽了他的祝詞, 笑意立馬浮現(xiàn)在臉上, 小弟子是懂他的, 如今他心里唯惦記著這兩件事,一是再多寫些書留給后世, 二是子孫孝順和睦,平安順?biāo)臁?br />
“教你詩賦的是哪個?”
毫無防備的林玄玨回答:“是杜先生教的, 怎么了?”
“回頭老夫得找他一趟,你們這對仗和韻腳沒大教好,得重來一遍。”
“老師!您怎么能這樣呢!”林玄玨噘著嘴,老大不高興地瞪著老爺子。
“走吧,隨老夫到書房去,看看你的大作。”
周老爺子親自牽著小弟子往書房的方向走,他如今的眼神不大好了,書房備有一副叆叇,用那個可以清楚地查看。
今日是周老太傅的壽辰,雖說不是整壽,但周家的子孫還是都來了,一起給老爺子祝壽。
“老爺子呢?”周家大爺一進門就問自己的妹妹。
周夫人回答:“帶著他的小弟子到書房去了,一會兒就出來。”
眾人便自行落座閑談,老爺子三子一女,孫子孫女加在一起足足有十個,一大家子人一起開口說話,耳邊盡是嗡嗡嗡的聲音,后來大人們索性把小孩兒全都趕了出去。
“都到別處去玩吧,待會兒等你們祖父從書房出來了,再讓人去叫你們回來。”
“小十一,你怎么不同哥哥姐姐們一起去玩?”
周夫人后來讓女兒改為周姓,因此大家又管小易歡稱小十一。周家大夫人見小易歡一直貼在周夫人身邊,出于好心才問她。
“我、我不想去玩……”小易歡抿唇,避開長輩們的視線。
恰好這時候林玄玨陪著周老爺子從書房出來,他連當(dāng)時在御書房,同時見天底下最尊貴的九人都不怵,更別提眼下這些人。
掛上討喜的笑容,無比自然地拱手,游刃有余地朝諸位周家長輩們,一一行禮問好。
“這便是老爺才收的小弟子了吧,果然不同凡響,生得俊俏秀氣,小小年紀(jì),這舉手投足都不失風(fēng)范,頗有林探花當(dāng)年馬踏長街的氣質(zhì)。”
“這是你三師兄。”周夫人笑著為林玄玨介紹。
“三師兄識得我爹爹?”林玄玨好奇地問。
“你爹爹當(dāng)年高中,我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他的風(fēng)頭可是完全蓋過了旁邊的狀元、榜眼二人,當(dāng)年那一幕令我著實印象深刻,足足記到現(xiàn)在,風(fēng)采至今猶在眼前。”
三夫人笑著說:“可不是,林大人的詩作,他都當(dāng)寶貝一樣藏在書房,時不時就要拿出來瞻仰拜讀,偏偏啊,就是不敢主動同林大人攀談。”
被妻子拆臺的周三爺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舉起杯盞佯裝飲茶。
周二爺將右手里的扇子往左手手心一合,看著親弟弟取笑。
“還有這回事?你放著咱爹不崇拜,原來是因為崇拜者另有其人啊。”
連素來端莊的周大爺都忍俊不禁,參與到其中:“他哪里是真的崇拜人家的學(xué)問,是羨慕人家生的風(fēng)流倜儻。”
“這能怨我嗎?就算是圣上,也更偏向英俊的長相,就說我那次殿試,緣何點探花的時候,圣上寧愿從二甲中另選一人提上來,也不愿點原本的第三名?還不是因為他生得黑黢黢,一口黃牙,不夠好看嗎?”
周老爺子聞言皺眉,呵斥道:“老三!不得妄議君上。”
那周三爺立馬站起來作揖告饒。
“知道了爹,兒知錯了。”
為了方便他們一家子說話,林玄玨主動提出:“老師,諸位師兄師姐,你們先聊,我去外頭逛逛。”
周老爺子點頭道:“也好,那你便去吧。”
臨走前,林玄玨回頭看向悄悄偷看他的小易歡。
“小易歡,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門口站著的小玄玨著一身淺藍色的圓領(lǐng)袍,陽光從他背后灑落,在他周身映出一圈溫暖的光暈,他朝她笑著伸出手,臉上還有一對深深的酒窩,這個畫面著實美好。
小易歡有些意動,抬頭看向自己的母親周夫人。
周夫人朝她微微頷首。
“想去便去吧。”
林玄玨主動跑過去牽著她,小易歡跟著他跑了出去,這一刻清風(fēng)拂過臉頰,都似乎分外輕柔,她并不知曉自己的臉上也已經(jīng)帶了輕松的笑意。
“難得見小十一愿意同其他人親近,平素家里的哥哥姐姐們找她玩,她都是不怎么愛搭理的。”周二夫人感慨了一聲,有意暗指小姑娘偏向外人,不合群。
周夫人抬眼看著她,柔柔道:“二嫂說的是,小孩子心思敏感,誰對她好,她自然就愿意親近誰,那些愛搬弄是非,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易歡自然不喜歡。”
周二爺?shù)闪似拮右谎郏瑝旱蜕ぷ映庳?zé):“就你多嘴!”
可見大家族里,總有齟齬。
出了門外,眾人都遠遠盯著林玄玨,好奇地打量他。
“你就是祖父收的弟子?看起來也不怎么樣。”
小易歡臉上的笑意消失,有些緊張地躲在林玄玨的身后。
林玄玨笑著對那人說:“你看著就更不怎么樣了,難怪老師不愿親自教你。”
“你!你竟敢這么對我說話!你罵我!”
“你錯了,我本來并沒有打算跟你說話,是你自己非要找罵。”林玄玨這張嘴可就沒輸過。
小易歡低下頭偷笑。
小孩子都是欺軟怕硬的,見自己說不過林玄玨,便盯上了他背后的小易歡。
“小十一!你笑什么笑!你爹都不要你了,你還笑!”
周易歡輕咬下唇,委屈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林玄玨皺眉,他是不清楚小易歡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過也看不得有人當(dāng)著他的面欺負人。
“她爹又不是你爹,要你在這兒咸吃蘿卜淡操心!看你長得挺高挺壯的,不想竟如此多嘴多舌,欺負小易歡一個比你小那么多的女孩子,你還知不知羞!”
“你、”
另一個小姑娘叉著腰,指著林玄玨的鼻子囂張地說:“我哥說的是她,干你什么事!你又是她什么人?”
“我自然是她的哥哥,哥哥護著自己的妹妹天經(jīng)地義。不像你,你哥哥非但不護著你,還得你站出來護著他,真是——嘖嘖。”林玄玨露出嫌棄的小表情。
氣得方才那男孩兒攥著拳頭沖了上來,他一靠近,對比才愈發(fā)明顯,足足比小玄玨高了一個頭。
林玄玨本想躲開,他也確實可以躲開,但這樣一來,這人的拳頭就會落到身后的小易歡身上,林玄玨便站著沒動,抬起胳膊打算強行擋下這一擊。
誰知預(yù)料中的疼痛遲遲沒有落在身上,他睜開一只眼看了一下。
只見去更衣的林軒出現(xiàn)在眼前,他正握住了那人的手腕,順勢一扭,那人頓時一臉扭曲,發(fā)出痛呼。
“啊——!你、你快放開我!疼死我了!”
“就憑你,還想當(dāng)著我的面欺負我弟弟?”林軒將人用力一甩。
那人便往后踉蹌了幾步,一屁股栽倒在地上,握著自己的手腕號哭了起來。
這時候兩個年紀(jì)更大些的男孩兒趕了過來。
一個主動向林玄玨致歉:“讓小師叔受驚了,我代家中這不爭氣的弟弟向小師叔道歉。”
林玄玨雖然年紀(jì)小,但他是周老太傅的弟子,同周家的三位老爺一輩,他們這些孫輩確實得管他稱一聲師叔。
“不必,犯錯的是他,又不是你,你替他道什么歉,就算要道歉,也該他自己親自來。”林玄玨主打一個冤有頭債有主,絕不把仇恨擴散,也不會接受他人代替的歉意。
另一人趕緊踢了一腳地上坐著那人的屁股,警告他說:“別嚎了,丟不丟人啊你!要是讓二叔知道,你不但對小師叔不敬,還欺負了小十一,看他不把你的屁股都打腫。趕緊起來,給小師叔道歉去!”
那人畏于兩位堂兄的強勢,又害怕林軒的武力,抽抽搭搭地走到林玄玨跟前低頭道歉。
“小師叔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還有呢?”林玄玨讓出身后的小易歡來,意思再明顯不過。
那人看見小易歡,便不情愿張嘴了。
周家的兩個做兄長的一人對著他的屁股又是一腳。
“別、別踢了!我道歉,道歉還不行嗎?小十一對不起!”
“沒、沒關(guān)系……”小易歡還是頭一回,當(dāng)面收到屢次欺負她的表兄的道歉。
她說完這句,又把自己藏到小師叔的背后,雖然小師叔的身形同她差不多,但她就是覺得躲在這里會很安全。
林玄玨哪里看不出背后的小姑娘,對面前這些人很排斥。
“走,小易歡,咱們不搭理他們,我?guī)闳e處玩兒。”
說罷就牽著人家走了,林軒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防止周家的小孩兒再報復(fù)。
林玄玨一路帶她來到一處無人的游廊,帶著她一起坐下,又從懷里掏出姐姐給他繡的帕子,輕輕地給小姑娘擦了擦睫毛上掛著的眼淚。
“小姑娘總哭就不好看了,該多笑笑才好呢。”
小姑娘眨了眨眼,心想:現(xiàn)在的小師叔好像娘親呀。
給小姑娘擦好眼淚后,林玄玨又小聲地問:“小易歡,他們是不是總欺負你?”
周易歡沒有隱瞞,點了點小腦袋。
“你別怕他們,要是他們下次還敢欺負你,你就悄悄告訴我,我替你報仇!”
旁邊倚著柱子站著的林軒聽了,悄悄勾起嘴角,不過看著那個姓周的小姑娘,突然就想到了黛玉。
她幼時孤身一人從揚州到榮國府,是否也這樣被人欺負過?當(dāng)時有人這樣護著她嗎?
想到這里,林軒的嘴角又壓了回去,再笑不出。
第086章 第 86 章
“這里有個螞蟻窩, 小易歡你瞧,他們正在搬家呢。”林玄玨拉著小易歡蹲在花圃旁邊。
他拾起一根小樹枝,故意擋在螞蟻們的面前逗弄它們。
“你瞧, 它們是不是笨笨的。”
“嗯!”小易歡終于又笑了。
“我原來都沒見過你,你跟師姐不住在京都嗎?”
“我跟娘親住在京郊附近的莊子上,娘親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
想起方才那個討厭鬼說的,易歡的爹爹似乎是拋棄了她們母女, 林玄玨多少能理解師姐為什么會這樣。
“那你們是特意回來給老師過壽的?過完還是要走的是不是?”
“唔……這個我也不知道, 我都聽我娘親的,娘親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小孩子們這邊發(fā)生的事情,吃飯的時候并沒有鬧到面上,周家的大人也不知是真的不知情, 還是裝作不知情, 一個個都若無其事。
只不過周老太傅后來喝多了兩杯,當(dāng)眾說:“你們方才的意思, 我也聽明白了,你們都各自成了家,也都忙,我說話不好聽,你們受不了也不怨你們。我年紀(jì)大了,總會有病得不能動彈的那一天, 但我也不要你們這些兒子媳婦親自來伺候。”
周家三位老爺和三位夫人都尷尬地放下筷子。
周老太傅接著說:“往后, 就讓你們妹妹還有小易歡, 她們母女兩個陪著我就是,這宅子呢, 也留給她們,你們各自有各自的宅子, 就不要同她們母女兩個搶了。以后你們愿意來就來,不愿來,我也不說什么,就這樣吧。”
“爹,您這是說的什么話……”
“就是,倒好像我們幾個故意不來似的,這不是回回來了,沒一會兒就被您給轟走了么。”
“爹你偏心妹妹就偏心妹妹,拿我們?nèi)齻說什么事。”
周老太傅當(dāng)即冷笑,一如既往地嘴毒:“眼瞅著我不會幫你們?nèi)ビ懭饲椋瑢δ銈儧]了利用價值,糟老頭子又難伺候,就都躲著不來,心里怕是還恨極了我吧,你們?nèi)羰怯斜臼拢妥约喝幠菣?quán)勢富貴,你們好了,我也不沾你們的光。”
周家三子臉上抹不去,不歡而散。
林玄玨陪著老爺子坐了一會兒,見他老人家興致不高,便也告辭了。
走之前,拉著小姑娘到旁邊問:“小易歡,你以后都住在這里了對嗎?”
“應(yīng)該是的吧,娘親剛才說,外祖父一個人不會照顧自己。”
“那真是太好了,我以后每個月都來看你,對了,后天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去玩?”
“去哪里?”
“去郊外的莊子上,應(yīng)該還會去登高,反正會很有意思的,一起去吧。”
“我先問問我娘親,明兒再給你答復(fù)可以嗎?”
“行!你若去的話,記得穿得輕便些,你若不去,我就給你帶些野花回來。”
“好。”
林軒瞧他們兩個依依不舍,說個沒完,不得不提醒弟弟:“咳咳!王爺那邊該久等了,再不走,仔細他派陳寧過來抓你。”
“知道了知道了。”林玄玨應(yīng)了一聲,又看向小易歡。
“那就這么說定了,我走了小易歡。”
小姑娘笑著目送他離去。
周夫人同周老太傅都看著呢。
“你覺得玄玨這孩子如何?”老爺子突然問女兒。
周夫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孩子們還小,爹想得恐怕為時尚早。”
“指腹為婚的尚且都不少,早嗎?再過兩年,怕是就要被別人家給盯上了。”
“爹……還是慎重些吧,別讓易歡重蹈女兒的覆轍。”
周老太傅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來到安樂親王府,林玄玨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樣自在,一聽長史說老千歲在午睡,于是直奔自己專屬的臥房,打算也小憩片刻。
睡飽之后,伸了個懶腰,叼著一個新鮮的脆桃,來到王府后院的水榭處,果不其然,安樂老親王正在亭子里坐著釣魚呢。
“睡醒了?”
“昂,昨晚房頂上看星星睡得晚了,一早又去給老師過壽,困得不行。”
“就猜到是這樣,說起太傅,他那個女兒應(yīng)該回來了吧?”老親王的魚竿一動,他迅速起竿。
林玄玨咬著桃子,兩只手抄起網(wǎng)兜,二人配合默契,將釣上來的魚撈起。
“是條鯽魚啊,晚上燉湯吧。”
旁邊伺候的婢女趕緊上前,蹲下摘下魚鉤,將裝魚的桶提起,往廚房走去。
林玄玨在旁邊干凈的銅盆里搓了搓手,繼續(xù)拿著脆桃啃著吃。
“您是說周師姐吧,回來了,我還見到了她女兒小易歡呢。”
啃完一整個桃,又洗了一遍手,他才坐到旁邊為自己準(zhǔn)備的釣位上。
等魚上鉤的間隙,又問:“問您個事兒唄。”
“說。”老親王望著平靜無波的湖面,語氣淡淡的。
“周家有個討厭鬼今天欺負小易歡,說什么小易歡的爹不要她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嗎?”
“知道。”
“那您跟我說說唄,她爹誰啊?怎么這么不靠譜,師姐那么溫柔,小易歡那么可愛,他竟然還拋妻棄女。”
“你剛才吃那桃子不錯,去,給本王拿一個來。”
“行,我讓她們給您切成塊吧,好咬一點兒。”老親王牙口沒那么好,吃不得太硬的東西,這他是知道的。
老親王沒有反駁,算是同意了他的做法。
旁邊的長史心想:也就小公子說這話老千歲不生氣,這要是換作旁人,老千歲定會心生不悅,認(rèn)為這是在嘲諷他年紀(jì)大了。
過了一會兒,捧著裝有切成小塊桃肉的小碗,林玄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小碗推到老親王的手邊。
“嗯?這是你自己切的吧。”老親王勾起嘴角,笑看著碗里大小不一的桃塊。
“咳咳!雖然賣相不太好,但是味道還是原來的味道,您就賞臉吃兩口吧。”
老親王豈止只吃了兩口,后來一小碗全都下了肚。
一邊吃著,老親王一邊為他解惑:“你那師姐嫁的是威遠侯,因太傅夫人與威遠侯太夫人乃閨中密友,所以二人自幼便定了親。可這個威遠侯呢,后來卻有了心上人,他要悔婚,但威遠侯太夫人堅決不許,兩人最后還是成了親。”
林玄玨越聽眉頭皺得越深,心想:這個威遠侯聽著可真耳熟。
才過來的林軒恰好聽見了這番話,頓時攥緊了拳頭,藏在亭后,靜靜聽著。
“不過雖然成了親,卻一直不曾圓房。”老千歲瞥了旁邊的小家伙一眼,怕他聽不懂,特意解釋了一句。
“圓房就是行夫妻之禮,只有行了夫妻之禮,才能孕育子嗣。”
“你那師姐嫁過去五六年沒有身孕,威遠侯太夫人自然著急,于是就派人去盯著他們倆,然后就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老太太也是急著出了昏招,給兒子兒媳下了藥,導(dǎo)致你那師姐懷了身孕,也就是你方才說的那個小姑娘。”
林玄玨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你聽了也覺得這樁事太亂是不是?”
“太夫人做得就不對,不過,您又是如何知道得這么清楚的?”
“咳咳!這就不方便告訴你了。”當(dāng)然是因為那會兒他秘密掌握著錦衣衛(wèi),最喜歡去探聽這些朝臣勛貴家里的破事,給自己找樂子。
“那您接著說,后來呢?”
“后來么,威遠侯鐘愛的那名女子的丈夫在邊疆戰(zhàn)死,日子過得艱難,他見了,便心疼到失控了。他不顧太夫人的反對,執(zhí)意同你那師姐和離,后另娶了自己原本所愛之人。”
“原來是這樣啊,那威遠侯可真不是東西!他和他的新婚妻子倒是幸福了,師姐和小易歡得遭受多少委屈,他真的太過分了。”林玄玨義憤填膺,很是生氣。
“若真是一對有情人,也就算了,偏偏這對也是怨侶。威遠侯雖然愛那女子,卻厭惡那女子同她原本的丈夫所生的孩子,于是他串通那女子的兄長,將那女子的兒子硬生生從那女子身邊帶走,這對母子被迫分離。”
亭子后面的林軒紅了眼眶,咬緊牙關(guān),他從不知道這些隱情。
“之后那威遠侯還不滿足,又要那女子的兄長將那孩子盡快除去,孩子沒了的消息傳到那女子耳中,導(dǎo)致那女子險些瘋了,也不知現(xiàn)在人還是不是活著。總之這威遠侯母子倆盡做些作孽的事,你那師姐也算是倒了大霉了,那小姑娘不留在侯府倒更好些。”
“砰!”林軒沒忍住,一拳砸在柱子上。
“誰在那里!”王府的守衛(wèi)拔了刀,盯著亭子后方。
林軒站了出來,跪地請罪:“是林軒驚擾了老千歲,任憑老千歲處置。”
“哥哥?怎么是你……”林玄玨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他的手背上流了血。
“你的手受傷了!”
他擔(dān)心林軒的傷勢,祈求地望向老親王。
“罷了,且看在玄玨的面子上,這次本王不與你計較,下去處理一下你的傷吧。”
“多謝老千歲!”林軒磕頭謝恩之后,起身給了小玄玨一個安心的眼神。
老親王沒好氣地對一臉擔(dān)憂的小玄玨說:“那傷是他自己砸出來的,沒多嚴(yán)重,你不許去,坐下繼續(xù)陪本王釣魚。”
“您別生哥哥的氣,您方才說的那個威遠侯強娶的女子,就是哥哥的生母,他就是那個被迫同娘親分開的孩子。”
“竟是他?還真是巧了……也難怪他會如此反應(yīng),罷了,本王不會放在心上。你爹知道他的身世嗎?那威遠侯若是知曉,定會千方百計為難你爹,逼著你爹把他交出去。”
“應(yīng)該是知道的吧,而且我娘親還經(jīng)常去威遠侯府給那位侯夫人看病,說不定……那位夫人也早就知道了。”
老親王搖著頭說:“真不知該說你們林家人傻,還是該夸你們心善。”
“心善難道不好?傻一點就傻一點唄,我覺得我爹爹我娘親天下第一好!”小玄玨驕傲叉腰,大聲宣布。
老親王笑看著他,縱容地應(yīng)和:“好,你說好自然是好。”
第087章 第 87 章
“那您還知道別家有趣的事嗎?也給我說說唄。”
左右坐著也是坐著, 來都來了,不得多聽著樂子,回去說不定還可以講給嶼琛哥哥聽。
“那還真不少, 就看你想聽誰家的了。”
老親王掌握著幾乎全部文武百官、宗親世家的秘密,即便這些年明面上錦衣衛(wèi)的指揮使是仇斌,可真正的核心還是拿捏在他的手里。
“那、就說說榮國府行不行?”
“賈家呀……嘖!賈家先祖確實是有本事的能人,不過后人么, 就著實是一代不如一代, 現(xiàn)如今這些子孫,竟沒有一個能入眼的,內(nèi)里污糟一堆,你確定想聽?”
老千歲不大想說, 是因為這家子內(nèi)里實在太過穢亂, 怕說出來污了小家伙的耳朵。
公媳扒灰,那媳婦還是皇室血脈, 雖說只是個私生女,知道的人沒幾個,但說出來還是丟人。
“想聽,賈家是我姐姐的外家,而且還是貴妃的母家,我多了解了解, 興許以后還能派上用場呢。”
老親王聽他這么一說, 覺得也有些道理。
“行吧, 那本王便同你簡單說一說。賈家的男子盡是些酒囊飯袋,其實沒什么好說的, 你也無須同他們親近,尤其是那個銜玉而生的小子, 離他遠些。”
“這又是為何?寶玉哥哥雖然看著腦子不大好使,但人還行,沒什么壞心思。”就是總愛盯著姐姐看,圖謀不軌!林玄玨想起這個就來氣,實在對他喜歡不了一點。
老親王又提點道:“你細想看看,連皇子皇孫降生都沒有此等異象,偏偏他們家出了這么個天大的祥瑞,圣上雖然沒說什么,心里能沒有惱怒?”
林玄玨恍然大悟,“說得對哦!您記得戴公公嗎?他先前欺騙過圣上,圣上當(dāng)時也是什么都沒說,不過我跟嶼琛哥哥都知道他生氣了,后來過年那幾日,抓了戴公公的錯處,直接把人給發(fā)落了,圣上可記仇了。”
“咳咳!這話我當(dāng)沒聽見,往后不許再說了。”老親王極力壓下想要翹起的嘴角,因為他早就看出來這一點了。
林玄玨捂著自己的小嘴,兩只眼睛左右轉(zhuǎn)動,也知道自己方才冒犯君上,有些不妥。
“……我錯了,以后再不說了。”
“行了,在宮里往后還是得謹(jǐn)言慎行些,你雖年紀(jì)尚小,圣上輕易不會怪罪,但以后說不定會因為你犯了別的錯事,又讓他想起你幼時的不妥,對你重責(zé)。”
老親王這也是在教他,畢竟他將來是肯定要入朝為官的,圣心如淵,不會因為看著他長大,便對他永遠包容下去。
“是,玄玨多謝王爺教誨。”林玄玨起身,朝著自己的釣友半是認(rèn)真,半是耍寶地作揖致謝。
老親王見他這般,嘴角又上翹了些許,笑罵了一句:“胡鬧。”
又接著繼續(xù)同他說:“再便是他家那位貴妃,起初也是托了甄老太妃的人情,才送到宮里去做女官,后來賜給了圣上為妃,她若生為男兒,倒是比她的父兄叔伯都強些,心機手段樣樣不缺,落到如今這般,也是被母家拖累了。”
林玄玨湊到他耳邊,偷偷摸摸地問:“誒——您是不是知道貴妃為何失寵?”
“這個本王還真不清楚,不過……本王猜測多半還是跟賈家有關(guān)。”
“上魚了!嘿嘿!”正說著,林玄玨手里的魚竿動了,他顧不得再閑聊八卦,開始興奮地收桿。
方才老親王收獲了一條,現(xiàn)下林玄玨這邊也得了一條,二人又開始較起了勁,比賽上了。
吃過晚飯,夜里都舍不得回去睡,兩個人硬是扛到了三更天,最后再次戰(zhàn)成平手。
林玄玨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率先示弱道:“我實在困到不行,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不如咱們休戰(zhàn)吧,下次再戰(zhàn)好不好?”
“那行吧。”老親王其實也困得很,不過硬是為了維持自己的面子一直強忍著。
二人這下才起身宣布要各自回去睡覺。
已經(jīng)靠著柱子睡了一覺的長史趕緊站直,親自去攙扶安樂老親王。
回去的路上安樂老親王問:“明兒打算做什么去?”
“去瞧瞧蘇先生,他一直病著,也不知現(xiàn)在好些了沒有。”說完,林玄玨沒忍住,又打了個哈欠。
“你瞧瞧你,早些認(rèn)輸不就得了,非要硬熬著,這么點兒路都走不動了。”
安樂老親王嫌棄完,又立刻吩咐:“找個人背著他送回房里去,省得他走著走著一頭栽進本王的魚塘里去。”
長史一喚:“陳寧,你送小公子回房去吧。”
被點名的陳寧立刻現(xiàn)身,熟練地在林玄玨的面前蹲下。
林玄玨喊了一聲:“陳寧哥哥,好久不見……”
隨后便一頭栽倒在他的后背上,呼呼睡去。
安樂老親王聽見他的鼾聲,無奈地笑著搖頭。
“趕緊把人送回去。”
陳寧拱手道:“屬下告退。”隨后便率先背著人消失在原地。
看著他們的背影,安樂老親王又得意地同自己身邊的長史說:“小小年紀(jì),偏要跟本王犟,還嫩著呢,且再長上個十年再說。”
長史心想:您瞧著也沒比林小公子大幾歲,一把年紀(jì)的人了,竟為了跟小輩爭輸贏,硬是熬夜熬到三更,這要是傳出去了,不知得遭多少人笑話。
嘴上卻附和說:“可不是,王爺歷練多年,吃過的鹽比小公子吃過的米都要多,小公子哪里能比得過王爺您呢。”
“不過這釣技,本王私下還是得練著,小家伙如今于此道愈發(fā)嫻熟,本王今日險些就輸給這臭小子了。”
“王爺說的是,明兒我就打聽打聽京都附近的善釣者,叫他們將自己的秘技寫在紙上,王爺?shù)綍r候博采眾長,技藝定能更高一層。”
“你這法子不錯,若是當(dāng)真管用,到時候不要吝惜銀子,且多賞賜些給人家。”
“這是當(dāng)然的,王爺且放心,咱們王府從不做些強迫為難百姓的事。”
主仆兩個一邊閑聊著,一邊往回走,長史看得出安樂老親王今日心情極好,并未催促他回房休息。
笑著笑著,安樂老親王突然停下腳步,有些突如其來的惆悵。
“你說,要是再過上十年,他還會如今日這般,來陪本王說一下午的話,釣一晚上的魚嗎?”
長史忙說:“林小公子的性子您還不清楚嗎?他那不服輸?shù)钠猓慌率情L大之后能跟您戰(zhàn)上幾天幾夜呢。”
聽了他這話,安樂老親王果然又樂了。
“你說的也是,十年后啊……那本王得多仔細保養(yǎng)自己的這副身子,總不能因為精力不濟輸給那臭小子。”
“正是這個理。”長史巴不得老親王多注意身體,這樣他便可以多侍奉老親王些時日。
已經(jīng)沉沉睡去的林玄玨,全然不知老親王還想了這許多。
第二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陪著老親王用了一頓早午飯,這才去了蘇府,連禮物都是王府這邊幫忙準(zhǔn)備的,實在趕不及回自己家去另取。
偏在蘇府又遇到了熟人。
“玄玨!你出宮了?什么時候出來的?也不去找我玩兒!”謝清竹一個箭步?jīng)_上來,直接抱起他轉(zhuǎn)了兩圈,結(jié)果倒把自己轉(zhuǎn)暈了,倆人險些直接跌倒。
幸好謝家的兩位哥哥就在旁邊,上前扶住了兩個小的。
老大清松皺著眉嚴(yán)厲地訓(xùn)斥道:“清竹,你怎么光長個子不長記性,這石子路能是胡鬧的地兒嗎?你自己摔了不要緊,要是把玄玨也給摔了,宮里問責(zé)起來,看誰能護著你。”
理虧的謝清竹摸著自己的耳朵,不敢吭聲。
倒是林玄玨幫著小伙伴說好話:“大哥哥你別怪清竹哥哥,都是因為我們太久沒見了,一時激動才會忘乎所以,下次肯定不會了。”
“對吧,清竹哥哥?”
他一眨眼,謝清竹立刻就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
“對對對!我就是太激動了,下次肯定不會這樣!”
“罷了。”見他們認(rèn)錯積極,謝清松也不好再繼續(xù)責(zé)怪兩個小的。
“對了,我們一家明兒打算去莊子上逛一天,你要不要同去?”林玄玨順嘴一問,反正他已經(jīng)邀請過小易歡了,多些人更熱鬧。
“好啊!我肯定去!我待會兒就跟我娘說,她肯定會同意我跟著你們一起去的。”入了現(xiàn)在這個學(xué)堂之后,先生嚴(yán)格,課業(yè)又多,謝清竹早就想撒歡出去玩兒。
又同林玄玨繼續(xù)抱怨:“這大半年的我爹忙著衙門的公務(wù),娘親日日得來照顧外祖父,我一直想出城轉(zhuǎn)轉(zhuǎn),但一個人根本沒法動身。”
林玄玨安慰他說:“大人們都是這樣的,不如等我們長大以后,便互相結(jié)伴去周游各地,怎么樣?”
“好啊!那就這么說定了!你我日后要一起看遍五湖四海,走遍五岳三川!”
這時候謝清柏突然插了一句:“小玄玨,你姐姐明兒也同去?”
“嗯,去的。”林玄玨沒有一絲防備,老老實實告訴了他。
“就應(yīng)該多出門走走,散散心,她總在你們府里操持,實在太辛苦了。”
“二哥哥說的是,姐姐確實很辛苦。”
不過不是操持家里的緣故,是為著收拾她院子里的藥圃。他這次歸家,發(fā)現(xiàn)姐姐的藥圃規(guī)模又?jǐn)U大了,每天要照料這么大塊地方,不辛苦才怪呢。
旁邊的謝清松皺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二弟謝清柏,似乎猜到了他在打的什么算盤。
不多時,蘇老先生醒了,幾個小的進去陪著老先生說了會兒話,可老先生很快又露出疲倦,他們只得又出來了。
蘇家這邊的人還得照顧生病的老先生,林玄玨就沒有留下用午飯,直奔定國公府。
定國公瞧他懨懨的,便問:“遇到什么麻煩了?愁眉苦臉的,旁人瞧了,還以為你是在嫌棄本將軍烤的羊肉不好吃。”
林玄玨認(rèn)真回答:“羊肉很好吃。不過是我今早去探望蘇先生,見他病容憔悴,只與我們說了幾句話就累了。想起以前他給我們上課的時候,一整天都精神奕奕,兩相對比,這心里實在……不是滋味。”
薛遠望著天空,眼前浮現(xiàn)許多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面容。
“人人都有生老病死,誰都逃不過這一遭,看開些吧。”
“可是……我真的不想蘇先生死,我想要大家永遠都活著,永遠都陪著我。你說,是不是只要我不長大,就沒有人會死呢?”
薛遠被他這番天真的話逗笑了。
“小家伙,你當(dāng)自己是神仙呢?想不長大就能不長大,本將軍作為過來人,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一個殘忍的現(xiàn)實。人呢,總會長大,你身邊的那些人,也總有一天會一個個地離你而去,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即便這個人是世間最尊貴的帝王,也無法例外。”
林玄玨呆呆地看著他,眼中凝聚起水花。
“哇!我就不要嘛!”
“誒!我說你別哭啊……”薛遠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結(jié)果林玄玨硬是拽著他的衣裳不放。
“你說、說大家不會離開我的!你說!哇——”
“我、得得得!小祖宗,我說還不行嗎?他們都不離開你,一輩子陪在你身邊,都不老不死,行不行?”
“我都按照你的意思說了,別哭了吧就。”
“誒誒誒!別把你那眼淚鼻涕往我身上抹!”
“聽見沒有?你還抹!這衣裳你弄臟了,你給我洗啊?”
“我洗就我洗!”林玄玨紅著眼睛鼻子喊了一聲。
“……”
薛遠無奈嘆氣,跟一個小孩子講道理很難,跟一個正在跟你鬧脾氣的小孩子講道理那就是難上加難。
“你說的,來,現(xiàn)在這身衣裳隨便你抹。”
第088章 第 88 章
不過等林玄玨的情緒平復(fù)后, 他確實老老實實幫薛遠洗起了衣裳。
大大的木盆裝著才從薛遠身上扒下來的那件外衫,林玄玨人小手也小,便想了個法子, 脫去自己的鞋襪,跳進裝滿清水的木盆里,用腳代替手去“洗”。
定國公府圍觀他此舉的將士們都低著頭憋笑。
衣裳的主人薛遠,抬手捂著自己的眼睛, 自欺欺人。
“本將軍沒瞧見, 本將軍不知道,還有,那件衣裳回頭曬干了收起來,壓在衣柜底下, 不許給本將軍再穿!”
“是, 大將軍!”
不過林玄玨自己玩水倒是玩得很開心。
“嘿嘿,洗衣裳原來這么簡單, 好玩!”
最后薛遠實在看不下去了,拎著他的后脖頸把他帶走。
“呵呵,你這哪是給我洗衣裳,你這根本就是在用我的衣裳墊著,踩水玩兒,洗你自己的那雙臭腳丫子呢。”
“才不臭, 不信你聞嘛。”小玄玨翹起一只腳, 硬往他身上湊。
薛遠故意捏著自己的鼻子一臉嫌棄。
“拿開拿開, 臭死了,隔著三里地都熏人得很。”
“哪有!”小玄玨氣得臉蛋通紅。
至于木盆里的那件衣裳, 自然還得府里的其他人重新另洗一遍。
玩鬧了一下午,吃完晚飯沒一會兒, 林玄玨就開始打瞌睡,薛遠干脆直接把他扔回給林軒。
“趕緊領(lǐng)著他回家去。”
林軒看著窩進自己懷中繼續(xù)呼呼大睡的幼弟,只得道:“是,大將軍,那林軒這便帶著弟弟告辭了。”
薛遠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帶著人走。
等到林玄玨次日一早重新恢復(fù)活力,一家子便出發(fā)去往城外,等著與他們同行的,除了周家的小姑娘,還有謝家的三兄弟。
“大哥哥,還有二哥哥,你們今天不用到學(xué)堂上課嗎?”林玄玨昨天沒有邀請他們,便是知曉他們課業(yè)繁忙,有所不便。
“那個、先生家里的貍奴走丟了,急著尋它,給我們今日放假一天。”謝家老二謝清柏早就機智地給自己編了一個理由。
可就不說林家的長輩們了,連年紀(jì)最小的玄玨都一臉“我已經(jīng)看透,但我不說”的表情。
謝家老大謝清松閉上眼,舔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最后還是為了謝家的名聲,沒有當(dāng)街暴打蠢弟弟。
謝家兩位兄長同林軒都騎著馬,圍著前面的第一輛馬車前行。
也就是小孩兒們自己坐的那輛馬車,為了避免小易歡一個小姑娘不自在,林玄玨干脆把親姐姐黛玉,也拉到了這輛馬車上來。
“小易歡,這是我姐姐,親的,以后也是你姐姐了,你叫她黛玉姐姐就行。”
“她誰啊?”謝清竹見小伙伴如此殷勤地照顧人家,心里有些吃味,態(tài)度就不是太好。
“這是小易歡,我?guī)熃愕呐畠海闶俏业暮门笥眩梢獛臀乙黄鸲嗾疹櫲思摇!绷中k沒有察覺到小伙伴的小情緒,反而還拜托他也對小易歡好些。
這下謝清竹心里更不舒服了。
“知道了,我叫謝清竹,是玄玨最——好的朋友。”那個最字他特意提高了音調(diào),還拉長了說。
“……我、我是易歡,你好。”小易歡沒怎么同生人相處過,有些羞澀,說話的聲音細細小小的。
“清竹哥哥,你說話能不能小聲點,別嚇著小易歡了,她膽子小。”林玄玨下意識護著更為弱勢的小姑娘。
這下更加把他的好兄弟謝清竹氣了個夠嗆。
“好你個玄玨,有了新人在側(cè),就拋棄了我這個舊人,不但見異思遷,還左擁右抱,有了一個小殿下都不滿足,現(xiàn)在還多了這么個小姑娘,你你你——簡直陳世美在世,你說!到底誰才是跟你最要好的那個!”
黛玉聞言輕笑出聲。
外頭謝家的兩位哥哥也無奈了。
老大謝清松再度皺眉冷斥:“謝清竹,你這都用的是些什么詞兒?那是適合用來形容你跟小玄玨之間的關(guān)系的嗎?”
老二謝清柏雖然吊兒郎當(dāng),但語氣也同樣嫌棄得很:“就是,大哥說得對,我要是你的先生,都得被你氣得吐血,這都什么跟什么啊,出去可千萬別跟外人說你是我弟弟,太丟人了。”
謝清竹被兩個哥哥冷嘲熱諷,頓時氣得理智全無,掀開車窗簾子,對著二人怒吼。
“要你們管!就說就說!有本事你們倆一起揍我啊!”
“嘿!你還主動要求我揍你,那你二哥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你給我下來。”老二謝清柏作勢開始捋袖子。
這時黛玉出聲從中調(diào)停,輕柔的語氣中透著打趣的意思。
“請二哥哥就看在我的面兒上,少說幾句吧,你瞧瞧清竹氣的,臉都憋紅了。”
簾子半掩,只露出她的側(cè)顏,只見她手里拿著一柄白玉做把的美人團扇,掩唇淺笑,那雙含有萬般柔情的美目微微瞇著,笑彎成了兩道月牙。
外頭的三位少年郎同時注視著她,目光中滿是驚艷,一時之間,竟分不清白玉與柔荑誰更白皙,畫扇上的美人與執(zhí)扇的美人誰更美麗。
小易歡的目光落在林軒身上,似乎對他很好奇,林軒察覺到她的目光,看了回去,二人只對視了一眼,小易歡就像受驚的小蝸牛一般,立刻垂下視線,整個人縮了回去。
林軒的心情有些復(fù)雜,他已經(jīng)知道了小姑娘的身世之后,心里總覺得對不起她,似乎虧欠她什么似的,雖然造成這一切的,并不是他。
但如果沒有他的母親,興許周師姐便不會與自己的丈夫和離,小姑娘也不必小小年紀(jì)因此遭人非議欺辱。
莊子并不算遠,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就到了。
管事迎上來同林如海說了幾句話。
隨后林如海扭頭問兩個姑娘:“方才莊子上的管事說前兩日才下了雨,林中倒是長了不少蘑菇,玉兒還有易歡,你們是否想上山去親自采摘?”
黛玉俯身看向小易歡,特意用柔和的語氣問她:“小易歡想去嗎?”
“嗯,想去。”小姑娘說完,還有些不好意思,躲到了這位好看的大姐姐身后,緊緊地挨著她。
“爹爹,我們兩個去。”
林如海頷首,對旁邊的妻子說:“既然如此,那夫人同岳母還有小姨,就多看著些她們兩個。”
“知道了,放心。”
他又看向剩下的五個男孩兒,對三個大些的說:“至于你們?nèi)齻,可隨我騎馬尋找獵物去,林子里什么都有,端看你們自己的本事。只一點,不要獨自脫離隊伍,深入到林中去,萬一有猛獸,那就不妙了,都記住了嗎?”
“知道了,叔叔,我肯定不會走遠的,我就在玉兒妹妹她們附近轉(zhuǎn)轉(zhuǎn),一定保護好她們!”謝家老二最著急,爭著頭一個表現(xiàn)自己。
林軒和謝家老大緊隨其后。
“爹爹放心就是。”
“叔叔安心,我會照顧好弟弟妹妹們的。”
“那便好。”林如海還是比較信任他們的,雖然是半大小子,但也都不是那等任性胡鬧的,否則他今日也不會帶他們一起出城。
“叔叔,那我和玄玨呢?我們該做什么?”
“你們兩個……”林如海有些為難,還真不好給他們安排。
“你們自己想做什么?”
謝清竹:“騎馬打獵!”
林玄玨:“都可以的。”
謝清竹瞪大了眼睛看向小伙伴,急忙更改答案:“反正我要跟玄玨在一起。”
林如海笑著說:“那你們倆就自由活動,想采蘑菇就采蘑菇,不想采蘑菇,可以幫著夫人找找草藥,替姐姐妹妹她們兩個提一提籃子,如何?”
“沒問題的,爹爹。”林玄玨一口答應(yīng),他覺得只要能幫到大家,做什么都很開心。
“那、那好吧。”謝清竹稍微有一點不是很情愿,但為了跟小伙伴多相處,勉為其難也接受了這份安排。
雖然一開始不情愿的是他,但最后上了山,采蘑菇最起勁的也是他,林子里時不時就響起他的歡呼聲。
“我又找到一朵!”
“這朵好大呀!玄玨你快來看!”
至于另外三個大些的少年郎,一個個正是愛攀比的年紀(jì),說好的要守在女眷身邊,最后都漸漸遠去。
兩個姑娘家是一起走的,黛玉很照顧小易歡,發(fā)現(xiàn)了蘑菇,便會告訴小易歡,鼓勵她去采,等小姑娘拿著采到的蘑菇,紅著臉蛋興奮地跑回來,又立刻笑著夸她。
小易歡愈發(fā)愛黏著她了。
突然,這時候灌木叢中,發(fā)出窸窸窣窣的動靜,兩個姑娘家便有些緊張。
只見一只尾巴極長,羽毛絢麗的山雞從里邊鉆出,朝著二人襲來。
黛玉下意識將小易歡摟進自己的懷里護著,背對著那只山雞,因為害怕,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咻的一聲。
一支利箭穿林而過,將那山雞射中,牢牢地釘在地上。
林軒下馬上前,扶起姐妹兩個,焦急地問:“黛、姐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幸虧你那一箭射得及時,要不然……”黛玉捂著自己的胸口,還有些驚魂未定,她感激地看向林軒。
林軒有些受不住她的直視,低頭問起了另一個小姑娘。
“小易歡,你呢?有沒有受傷?”
小姑娘白著小臉搖了搖頭,努力對他揚起笑容。
“我沒有受傷,謝謝……哥哥。”她喊完這兩個字,有些期盼地望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應(yīng)。
“……”林軒不知道小姑娘在期待些什么,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旁邊的黛玉已經(jīng)對小姑娘有了幾分了解,笑著提醒他:“林軒,你快夸夸她呀。”
“呃……乖。”他還下意識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
小易歡瞇著眼睛,蹭了蹭他的手,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林軒心頭一軟,脫口而出:“我背你回去吧。”
小易歡這次很快點了點小腦袋。
在黛玉的幫助下,小易歡趴在林軒并不算寬厚的背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
“謝謝哥哥……”
林軒愈發(fā)愧疚,覺得自己不配她這么叫他。
“易歡,你、你恨現(xiàn)在那位威遠侯夫人嗎?”
小易歡明顯地感覺到他問出這句之后,屏住了呼吸,這個答案似乎對他很重要。
黛玉側(cè)目看了二人一眼,突然想起他們之間特殊的關(guān)系,于是特意放慢腳步,落后了一段距離,林軒并未注意到。
他又問:“要是沒有她的出現(xiàn),你爹爹就不會拋棄你了,你也許會過得很幸福,所以你恨她嗎?”
小易歡小聲地反問他:“是說金夫人嗎?”
“……對,就是她。”
現(xiàn)在他對生母的感情很復(fù)雜,回想起幼時,生母對他無微不至地照顧,對他唱的那些兒歌,為他縫制的衣裳,做的羹湯,他心里既愛她又怨她。
小易歡突然說:“不啊,因為娘親說過,金夫人也是一個可憐人。都怪我爹爹不好,是他讓金夫人和娘親都不開心。”
“你、你和你娘親竟然是這么想的……”林軒完全沒有料到。
小易歡貼在他的背上,過了一會兒,又湊到他耳邊小聲地說:“其實、我知道哥哥是金夫人的孩子。”
林軒身體僵直,停下了腳步。
他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你知道?”
說完,他又忍不住繼續(xù)追問了兩句:“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你娘親跟你說的嗎?”
小易歡搖了搖腦袋。
“因為你跟金夫人長得特別像,祖母接我去侯府小住的時候,我見過她一次,她是一個長得很漂亮,說話也很溫柔的人,她看著我的時候,看起來很難過,我就問她為什么難過,她說她也有一個孩子,她很想念自己的孩子。”
“哥哥,你去見過金夫人了嗎?你怎么會變成玄玨師叔的哥哥了呢?”
林軒這次沒有回答她,一路上都沉默不語。
敏感的小易歡感覺到他痛苦的情緒,也沒有再繼續(xù)追問下去。
第089章 第 89 章
一行人才回到莊子上, 謝府的一名管事就面色焦急地迎了上來。
“大事不好了,三位少爺,快些隨老奴回去吧, 蘇老太爺去了!”
“外祖父他——”
“什么!”
“不可能!”
兄弟三人異口同聲,神色都不再輕松,尤其是年紀(jì)最小的謝清竹,直接紅了眼眶。
林如海沉聲道:“老先生走得實在是突然, 既如此, 那咱們都一塊兒回去。”
回城的路上,眾人皆緘默不語,馬車直接送謝家的三兄弟到蘇府。
因蘇老爺子驟然去世,林玄玨又向?qū)m中告假了三日, 特意參加完老爺子的喪儀。
起靈那日, 林玄玨作為蘇老爺子的弟子也親自去了。
“我再也看不見外祖父了,玄玨, 我真的好難過。”
謝清竹雖然調(diào)皮,但是小輩之中與老爺子關(guān)系最親近的那個,老爺子平素也最偏疼他,現(xiàn)下要他經(jīng)歷這些,如何能接受得了,可惜這兩日他哭得實在是太多了, 兩個哥哥已經(jīng)被他哭得煩了, 都懶得再安慰他。一見到林玄玨的面兒, 就跑來他這兒尋求安慰。
“先生他、他肯定是去往極樂之地享福去了,清竹你別傷心了。”
才安慰完小伙伴, 下一瞬,望著漆黑肅穆的棺木, 被眾人抬起,逐漸遠離視線,幼小的林玄玨深刻體會到什么叫陰陽兩隔,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緒,與小伙伴謝清竹兩個抱在一起,哭成了兩個淚人。
等林玄玨帶著這份未曾平復(fù)的悲傷回到宮中,又從趙嶼琛這兒得到了另一個令他難過的消息。
“邊疆近日動蕩不安,我前兩日去向皇爺爺請安時,還聽見他跟幾位閣老在商議,似乎要讓定國公回去。”
“大將軍也要走?”林玄玨一點都不想這個時候聽見任何離別的消息,臉上滿是抗拒。
“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他,所以你一回來,我就趕緊告訴你,你這幾日好生同定國公說說話吧,下一次見面,還不知道要多久呢。”
正如趙嶼琛所言,這次一別,便得相隔千里之外,一個尚且年幼,離不得京都,一個又奉命駐守邊疆,難以回京,二人再難見面。
次日一到上武學(xué)課的時辰,林玄玨就跑了出去。
跑得氣喘吁吁的林玄玨站定在薛遠面前:“你是不是要走了?”
薛遠笑著給他拍背,替他順了順氣。
然后才說:“誰跟你說的?消息倒是挺靈通的。”
“你果然要走了!不能不走嗎?”林玄玨牢牢地拽著他的衣袖,眼中滿是祈求。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小家伙眼里漸漸起了霧氣,薛遠才將他夾在腋下,帶著上了馬,扯動韁繩,馬背上的兩個人即刻沖了出去。
跑馬無疑是極其刺激的,深陷在極速運動里的林玄玨全然忘記了方才的難過,反而變得享受起來。
“感覺如何?”薛遠停下之后突然問他。
“很暢快!想再來一次!”林玄玨雙眼亮晶晶的,一張小臉滿是興奮之色。
“記住這種感覺,上陣殺敵于我而言,便是如此。”
林玄玨愣了一下,才抬頭望向背后的薛遠,看著興致盎然的薛遠,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總說你不喜歡京都……其實根本不是京都不好,而是你覺得邊疆更適合你待著,是不是?”
“對!京都雖處處繁華,展現(xiàn)的富貴簡直迷人眼睛,蒙人心智,但我更享受沖陣殺敵所帶來的快感,也習(xí)慣了守護那里的一切,我總歸是要回到那里去的,就像雄鷹終將展翅高飛,遨游過蒼穹,才算不枉此生。”
薛遠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滿是期待和振奮,坐在他懷里的林玄玨最能感受到這一點。
“可是、可是你走了,我就見不到你了,我要是想你了怎么辦?你要是又不好好吃飯了怎么辦?我、你就不能不走嗎?”林玄玨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心里也知道自己這樣有些過于任性,但他就是要耍賴一回。
“小家伙,你聽說過一句話嗎?叫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我有緣相逢,又相交這段時日,已經(jīng)是緣分使然,咱們在一起的日子,我心里是很高興的,也很珍惜。只不過守國門,衛(wèi)邊疆,是我少年時便立下的誓言,我這一生都不會更改此志。”
薛遠低下頭,揉了一把林玄玨扎在頭頂?shù)膬蓚發(fā)髻,才又說:“所以抱歉了小家伙,我不能答應(yīng)你。真想把你也一起帶走,可惜你還太小,實在是太小了,等你長大以后,再到邊疆來看我吧。”
二人那日談話過后,林玄玨便同薛遠慪氣,總故意躲著他,誰知很快薛遠的調(diào)令便下來了,二人甚至連當(dāng)面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等林玄玨從安樂老親王的口中得知薛遠再也不會教他練武,已經(jīng)離京趕赴邊疆,當(dāng)場崩潰大哭。
三年后
紅妝十里,鑼鼓震天,迎親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從街頭排到了街尾。
旁邊看熱鬧的百姓便問:“這又是哪家的公子小姐成親?好大的排場。”
“你竟不知?這娶妻的是榮國府那位銜玉而生的公子,娶的是他娘家的表姐,女方家里以前可是皇商,昨兒個挑去榮國府的嫁妝足足有百來擔(dān),真是瞧都瞧不過來。”
榮國府的門口懸掛了整整十二盞大彩燈,紅綢遍掛,門前更是賓客如云,來的還盡是些身份極高的權(quán)貴。
“北靜王與王妃到!”
“南安王太妃、南安郡王與王妃到!”
“永昌駙馬到!”
“威遠侯太夫人、威遠侯與侯夫人到!”
……
只聽這一長串的名單,個個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戶部左侍郎林如海攜夫人到!”
“林玄玨林小郎君到!”
因林玄玨如今已經(jīng)成了人人稱贊的玉面玲瓏林小郎君,所以榮國府還單獨列了他的姓名出來宣讀通報,這也是同輩之中獨一份的待遇。
“這便是林小郎君啊,果然生的是一表人才,難怪小小年紀(jì)就深受圣上和小皇孫的喜愛與信任。”
“世叔謬贊,不過是圣上與小殿下不嫌棄玄玨愚鈍罷了。”
他陪同親爹和兄長在外頭應(yīng)酬了一會兒,便悄悄撤退,拉著謝清竹一起,兩個人溜去了后院尋自己的娘親和姐姐去了。
“趕緊走,別耽擱,今兒人多,我娘一個人應(yīng)付不來,如今纏著姐姐的人又多了好些,我可得警醒著盯緊他們,哪怕一只公蒼蠅都不能夠靠近了姐姐了去。”
謝清竹無奈地說:“至于嗎?我說,你總不能留著林姐姐一輩子在你們府里,她總歸是要嫁人的,別的人你要是不放心,你看我那兩個哥哥怎么樣?”
他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試探好友的態(tài)度。
誰知林玄玨扭頭瞪了他一眼。
果斷回絕道:“不行!”
“你這也拒絕得太干脆了,好歹給他們兩個機會唄,我那兩個哥哥雖說平時總該欺負我,也沒盡到什么做哥哥的職責(zé),但人品德行還是不錯的,這個我敢拍著自己的良心擔(dān)保。”
“你要是再替你的兩個哥哥說話,那我們倆這好兄弟也就只能做到這兒了。”林玄玨仰著精致的下巴,冷臉淡淡地看著他。
“得得得!我不替他們說話了還不成嗎?咱們倆可是說好了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你怎么能說跟我斷就跟我斷呢,也太絕情了……”謝清竹嘴上不滿地嘟囔著,雙腿卻老實地跟在林玄玨的身后走。
“快點兒的,別廢話了。”
二人趕至后院,這會兒迎親的隊伍還未回來,在場的盡是些前來觀禮的誥命和小姐。
作為小輩之中第一得意人,他一到,榮國府的小廝婆子就高聲朝里邊通報。
“林小郎君來了!”
里頭正坐著同王夫人、刑夫人說話的南安太妃與北靜王妃同時側(cè)目。
南安太妃笑著先開口:“是那位入宮為小皇孫伴讀的林小郎君吧?一直聽聞他的大名,倒是不曾親自見過。”
王夫人忙回答:“回太妃的話,正是他。”
又轉(zhuǎn)臉對站在旁邊侍奉的鳳姐兒說:“你快些去把你那小表弟叫進來,讓太妃與王妃見上一見。”
“誒!”王熙鳳笑著應(yīng)過,扭著腰親自出門去迎。
旁邊坐著的林玄玨正經(jīng)親娘楊妗妗一直沒吭聲。
林玄玨拉著謝清竹,兩個人一起被帶了進去,依次向里頭的女眷們見禮問安。
南安太妃一見他,就拉著他止不住地點頭。
“難為這孩子合我的眼緣,我一見了他,只覺得同自家的孩子一樣親近。”
宮中赴宴,南安郡王多是攜王妃同去,南安太妃自然不曾見過他,不過宗親口中的傳言,她聽得也不少,活到她這年歲,已是成了精的,哪里不知道不論傳言真假,但凡與他交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這一點。
林玄玨只淺淺笑著,既不覺得驚喜意外而刻意討好她,也不露出厭惡排斥而得罪她,只不過看了自家親娘好幾眼,向她求助。
這位南安太妃看著和藹,實際可不是什么好相與的。
三年前她兒子南安郡王吃了敗仗,兩年前她就收了榮國府的三小姐賈探春做義女,轉(zhuǎn)手就把人嫁去外番替她女兒和親。
榮國府的人不但不怨恨,反倒引以為榮,這兩年愈發(fā)同南安王府走得近了。
這兩家人他哪個都瞧不上。
楊妗妗這會兒才放下茶碗,清了清嗓子,笑著替親兒子解圍。
“本該讓他陪同太妃與王妃多說一會子話的,奈何玄玨常年宿在宮中,不得空拜見老太太,老太太近來一直病著,今日這孩子既來了,定要讓他好生過去拜見一回。”
這下其他人也不好說什么,畢竟史老太太確實病著,就連今日的這場婚事,之所以倉促辦成,也是為了給老人家沖沖喜。
南安太妃面上不露分毫,很是理解地說:“應(yīng)該的,孩子,你快去吧。”
“我叫鳳姐兒引著你去。”王夫人忙說。
自打?qū)m中的貴妃失了寵,漸漸傳不出任何消息,唯有倚靠能時常出入宮禁的林玄玨傳遞些貴妃的近況之后,王夫人就對他愈發(fā)客氣小心。
“不必了,叫鳳姐姐陪著長輩們說話就是,我熟門熟路的,有清竹陪著我就夠了。”
王夫人也沒有勉強,順著他的話說:“也好,你姐姐也在老太太那兒,你們姐弟正好能碰上,你多安慰她,叫她別太傷心,老太太年紀(jì)大了,總歸是有那一天的。”
“知道了,勞夫人記掛,玄玨告退。”林玄玨微微躬身,退后兩步,翩然而去,年紀(jì)雖小,但風(fēng)流之姿已可窺見。
他走后,北靜王妃忍不住道:“這孩子要是再長上十歲,不知得多招人,難怪宮里的貴人們都喜歡他,就連我這樣的人見了,都不能不喜愛。”
“可不是,你還不知道呢吧,太后就時常叫他過去說話,說是看見他的那張臉,心情就沒有不好的。”南安太妃又曝出一個隱秘的消息。
威遠侯夫人百無聊賴地掃過眾人,視線落在楊妗妗一人身上。
“楊夫人,不知你家小郎君可定親了?”錦鄉(xiāng)侯夫人有心一問。
楊妗妗溫婉一笑,推托說:“家中大郎尚未定下,哪里就輪得到小的那個。”
說起林家大郎,從前大家確實只知道是林家收養(yǎng)的義子,不過由于威遠侯夫人這兩年時常露面,二人分外相似的面容,簡直明晃晃地在宣告二人的母子關(guān)系。
誰私下不清楚林家大郎就是威遠侯夫人跟前頭那個生的兒子,只不過誰都不曾說破罷了。
楊妗妗驟然提起他來,錦鄉(xiāng)侯夫人便不接話了。
這下威遠侯夫人的視線,又轉(zhuǎn)而落在錦鄉(xiāng)侯夫人的臉上。
錦鄉(xiāng)侯夫人頓時如坐針氈。
“花轎接回來了!”
這時外頭的一聲通報,算是替她解了圍。
王夫人忙招呼在座的誥命:“那便請諸位到前頭去觀禮吧。”
另一頭,林玄玨正好同親姐姐黛玉會合,姐弟二人相攜往正廳這邊來。
今日觀禮的來客眾多,不少年輕的公子哥也都在。
譬如年僅二十四的今科狀元蕭文盛,才剛剛及冠的原首輔嚴(yán)閣老的長孫嚴(yán)喻珩,年滿十八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之子方岳明,通政使之子謝家老大謝清松、老二謝清柏等等。
為何林玄玨格外注意,且一眼就瞧見了他們幾個,因為這幾個都是在追求他親姐姐的狂蜂浪蝶,平日他在宮中從旁不得驅(qū)趕,今日正好碰上,可不得好好捋起袖子警告他們一番。
瞧幼弟一臉要跟他們打上一架的模樣,黛玉無奈拉了他一把。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你可別這個時候犯渾,乖。”
“姐姐你別攔著我,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只要他們幾個本本分分、老老實實地,我答應(yīng)你,絕不會先動手。”
第090章 第 90 章
“新郎新娘到!”
新郎的目光穿過人群, 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林軒早替他們姐弟二人占好了位置,瞧他們現(xiàn)身之后,便側(cè)身讓了讓。
“你們來了, 站這兒就是。”
偏這會兒旁邊謝家的老二謝清柏也爭著開口表現(xiàn)。
“妹妹可算到了,我和大哥也給你和玄玨占了位置。”
黛玉只得一同謝過:“耽擱了片刻,險些晚了,倒是要多謝你們。”
“妹妹說的這是哪里的話, 咱們一家子親戚, 自然該多關(guān)照些。”
或俊美,或清麗的少男少女站在一處,本就顯眼奪目。
眾人的視線往這邊聚集,新郎的目光這時也落在黛玉身上。
黛玉似有所感, 抬眼朝他微微頷首一笑, 目光中滿是祝福,新郎反而失魂落魄起來。
“一拜天地——”
高座上的賈政與王夫人夫妻二人滿面喜色, 等著兒子兒媳行禮,誰知新郎賈寶玉卻跟木頭似的,生生戳在原地不動,沒有任何動作。
片刻之間,四下議論漸起。
“怎么回事啊?”
“新郎怎么看著不情不愿的?”
“不是說是金玉良緣,天作之合嗎?”
新郎仍舊癡癡地望著這邊, 黛玉只得垂下眼簾, 不再回應(yīng)對方。
“還看!都娶妻了, 要看看你自己的妻子去!”林玄玨氣得火冒三丈。
“別說了球球,不得失禮。”黛玉暗中警告幼弟。
林軒往前站了站, 將姐弟倆往自己的身后擋了擋。
周圍的青年才俊就沒幾個看得上新郎這副做派的,最熟悉內(nèi)情的謝家兄弟倆默契地對了一個眼神。
“大家快瞧, 咱們的新郎官都高興壞了,趕緊回回神。”
“就是,寶玉,高興歸高興,可別誤了吉時,大家都等著你們禮成呢。”
兄弟二人開了個頭,看熱鬧的好事者都開口催促起來。
賈寶玉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還是按照規(guī)矩行了大禮,拱手拜了下去。
隨著一聲禮成,親眷們又跟隨在新娘身后來到新房圍觀。
黛玉這次倒是沒有湊上去看,林玄玨也一樣,姐弟三人干脆慢悠悠地跟在最后,誰知新娘的同胞兄長薛蟠竟也厚著臉皮與他們湊在一處。
“倒是有段時日不曾見過林姑娘了,林姑娘如今出落得愈發(fā)動人。”
薛蟠此人言語輕佻,眼神放蕩,莫說黛玉本人覺得不舒服,就連林軒和林玄玨二人都看得牙根兒癢癢。
林玄玨當(dāng)場就炸了,恨不得沖過去咬死對方。
卻被林黛玉給按下了,憋著氣動彈不得。
林軒略年長些,擋在跟前說:“薛大少,今日可是令妹的好日子,你這個做兄長的,不去前頭替她招待重要的賓客,倒跟我們?nèi)齻無足輕重的攪在一起,怕是不大好吧。”
“林兄弟這是什么話,你們林家兩位兄弟,還有林姑娘,不就是薛某最重要的賓客嗎?再者說,其他客人自有榮國府招待,何須我去。”
況且他即便想去,也插不上嘴,人家是看在榮國府的面子上來的,他薛家如何夠得上,原先他父親任皇商同時還兼著戶部差事時,在這些京都權(quán)貴面前,勉強還有幾分薄面。
如今么,他因與人搶奪香菱,吃了人命官司,丟了父輩傳下來的差事,這些年又沒混出甚大出息,誰識得他薛蟠是何人,他結(jié)交的也盡是些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他有自知之明,才不會往那些權(quán)貴面前湊。
況且他難得會上林家的這位大小姐,一心都在她的身上,哪里顧得上其他。
林軒繼續(xù)攔著他不讓他靠近身后之人。
“薛大少此言差矣,今日到賀的長輩眾多,于情于理,薛大少都更應(yīng)該去其他長輩處,我們?nèi)愕苣睦锖玫⒄`了薛大少。”
薛蟠有些不耐煩他的阻攔,撕破臉威脅道:“林軒,你別給臉不要臉,即便你如今姓林,可也要認(rèn)清自己的身份,一個身世不明的卑賤之人,識相的就趕緊給本少爺讓開。”
這時林黛玉冷笑一聲,“林軒,你讓開,我倒要看看人家又有多尊貴。”
林軒皺了一下眉,側(cè)身讓了半步。
薛蟠渾不在意,嬉皮笑臉湊了過來。
“好妹妹,我們單說幾句話多好,偏那起子不相干的人硬叫攔著,豈非是在壞了你我之間這大好的氣氛。”
林黛玉從上到下打量了兩遍薛蟠,神情輕蔑冷淡。
“我竟不知自己什么時候,能與薛大少語海話春秋了。”
林玄玨與林軒聞言都笑了。
“什么意思?”薛蟠不解其意,傻乎乎地看著同時笑了的三姐弟。
誰知這時候有個人突然主動出聲。
“竟有人沒看過莊子的《逍遙游》?”
那人扇子一收,露了面,只見他身著一襲月白色的圓領(lǐng)衫,頭戴一頂玉冠,臉上掛著春風(fēng)拂面般的溫柔淺笑,好一個溫和有禮的翩翩佳公子。
“沒關(guān)系,我這個人呢,最是喜歡為人解惑。書中有一句:夏蟲不可語于冰,井蛙不可語于海。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林小姐的意思是說,她跟你這樣的井底之蛙,低賤之蟲,沒有什么好說的。不知在下這般解釋,薛大少可聽明白了?”
“你!你竟敢辱我!有本事的報上名來,看我薛蟠不打得你滿地找牙。”薛蟠惱羞成怒。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翰林院編修蕭文盛。”
那薛蟠一聽是最近風(fēng)頭無二的狀元郎,只得避讓其鋒芒。
扔下一句狠話:“你給本少爺?shù)戎 ?br />
“好說好說,只不過在下不修武道,正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倒是隨時恭候這位薛大少找在下文斗。”
薛蟠哪里敢去找人家一個狀元文斗,那不是自取其辱嗎?見形勢不妙,干脆轉(zhuǎn)身溜了。
待他走后,那蕭文盛也并不近身上前來,而是站在原地,遠遠朝著林家三姐弟這邊拱手作揖。
“在下適才多飲了幾杯酒,有些薄醉,便尋了處無人的清靜地兒醒酒小憩,并非有意驚擾小姐,失禮之處,還望小姐莫怪。”
他這話是向黛玉請罪,自然只能由黛玉回應(yīng)。
她略微福身,才道:“狀元郎客氣了,今日表兄表嫂大喜,是府上招待不周,該由我代他們二位向狀元郎道一聲失禮才是。”
林玄玨小聲嘟囔:“果真此人才是個最難纏的,爹爹說得實在對極。”
誰知對面的蕭文盛耳朵實在是靈,竟笑著回他:“林小郎君,咱們又見面了,倒是忘記告訴小郎君一聲,昨日圣上才嚇了口諭,自后日起,便由在下接替周老太傅,來教導(dǎo)小殿下與小郎君,還望小郎君屆時多多照拂在下,否則在下確實會更難纏些。”
“哼!我才不怕你呢,嘶——”
旁邊的黛玉悄悄掐了一把他的腰,示意他不許再當(dāng)著人家的面兒亂說話。
“如此說來,今后舍弟還得勞煩蕭翰林照應(yīng)了。”黛玉自然是更希望他們這對師生將來能夠和睦共處。
這時又多出一人喚了一聲。
“文盛——”
林玄玨扭頭一看,小臉又是一拉,“怎么又來一個……都跟聞著味兒似的,什么狗鼻子……”
黛玉只得又拍了口無遮攔的幼弟一下。
那人走近之后,笑著與那蕭文盛站在一處,朝這邊打招呼。
“林小姐安好、還有林軒,林小郎君,你們竟也都在,倒是當(dāng)真巧了。”
林家姐弟三人只得各自回應(yīng)對方一句。
“嚴(yán)大公子安好。”
蕭文盛笑意不變,對他說:“嚴(yán)兄怎么也到后院來了?莫不是也同在下一般不勝酒力?可在下仿佛記得、嚴(yán)兄是千杯不醉的。”
嚴(yán)喻珩一把搭住他的肩膀,一副絲毫沒有心機的開朗模樣。
“我正是知曉你酒量不好,怕你醉倒在哪個無人的角落,才特意出來尋你的。”
那蕭文盛再次打開扇面,放在自己身前輕輕搖動。
“呵呵,倒是在下眼拙,平日里竟沒大看出來,原來一向號稱自己喜歡清靜的嚴(yán)兄,私下竟是如此熱心的性情。”
一個是獨占鰲頭的狀元郎,一個是超然于外的世家公子之首,這樣的兩個人直接內(nèi)訌的場面,林玄玨還是頭一次見。
不得不說,精彩!他愛看!這要是換作平時,定恨不得他們當(dāng)著他的面再多來點。
可千不該萬不該,這兩個人都是爹爹親口認(rèn)證過,覬覦他姐姐的“壞人”,需要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來防備。
“姐姐,我都餓了,你帶我去吃些東西吧。”
他一撒嬌鬧肚子餓,黛玉哪有心思再管其他的人。
“也是,你正長身體,又站了半日,是該吃些東西,那咱們走吧,正好尋娘親一道入席去。”
姐弟三人正要轉(zhuǎn)身,那位前首輔嚴(yán)家大公子突然喊住了林軒。
“林軒,不如,你同我和文盛一道去前院吧,大家年歲相當(dāng),正好能多聊聊,我也好給你介紹介紹其他人。”嚴(yán)喻珩還是一副熱心腸的大好人架勢。
黛玉沒有多想,并未察覺其中的暗流涌動,對林軒說:“也好,那你就隨他們?nèi)グ桑形規(guī)еk去尋娘親就是。”
林軒也不好拒絕,只得點了一下頭,目送他們姐弟遠去。
姐弟二人消失在轉(zhuǎn)角處后,三人同時冷下臉來。
“你們倆今日做得過了,這里雖然人少,但并非無人經(jīng)過,若是有人瞧見你們與她站在一起,難免不會傳出閑話,有損她的名聲。”說這番話的是林軒。
“你裝什么?你自己對她抱著什么心思,旁人看不出,我卻看得分明,何必說得這般冠冕堂皇。”嚴(yán)大少爺直白起來,說話也是毫不客氣。
那位狀元郎詫異挑眉,深深看了林軒一眼。
“原來這里還藏了一位對手,在下險些錯漏了,失敬失敬。既然有緣湊在一起,咱們?nèi)瞬蝗缃袢站痛苏f開了,今后咱們彼此互不干擾,公平競爭,無論佳人最終選擇了誰,其他人便主動退出,如何?”
林軒轉(zhuǎn)身看著其他兩人,三人各自占據(jù)一方,呈三足鼎立之勢。
藏在拐角處的林玄玨,這時終于忍不住沖了出來,攥緊了兩只并沒有多大的拳頭,仰著頭顱盯著三人,語氣隱隱含怒。
“她不是賭注,更不是你們用來比試孰強孰弱的工具!”
“玄玨——”林軒往他那邊走了兩步,想要解釋一二。
這時林玄玨豎起三指,直接質(zhì)問:“哼!在你們靠近我姐姐之前,請諸位自省,一心一意否?才德兼?zhèn)浞瘢考邑斎f貫否?不合格的,門就在后頭,慢走不送!”
蕭文盛收了扇面,認(rèn)真道:“林小郎君,方才在下并非以令姐為賭注,亦并非要爭什么強弱,在下確實心悅林小姐,那日在下騎馬游街,馬上驚鴻一瞥,對林小姐一見鐘情。雖然在下此時家財未及萬貫,但前面二者皆有自信符合,還望林小郎君稍稍放寬限制,給在下一個機會。”
那嚴(yán)喻珩還來不及開口,這時候又冒出一個人來。
“玄玨,你莫要聽此人信口開河。”
“岳明哥哥?”林玄玨不但識得他,還與他很熟悉,自打定國公薛遠遠赴邊疆之后,武師傅便由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接替,方岳明乃其子,是他和趙嶼琛的陪練。
“半月前,我夜里當(dāng)值,瞧見過他從花樓里出來,此人不是什么潔身自好的玩意兒,你可別叫他給騙了。”
“你這人莫要冤枉了在下,在下是應(yīng)邀去過花樓斗詩,確實有那么兩次深夜方回,但在下敢對天發(fā)誓,絕對不曾與那樓里的姑娘們越矩半分。”
這下嚴(yán)喻珩也趁機落井下石:“像這樣的誓言誰都可以許,讀書人最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自然也不會真的約束什么。你即便真的亂來了,也大可以不承認(rèn),誰又能知曉呢?”
蕭文盛不甘示弱,痛擊對方的弱點:“姓嚴(yán)的,你是家世遠勝過在下,但你才學(xué)不如在下。而且府里說不定早就有好幾個通房,何嘗談得上對林小姐一心一意,況且你肩負著家族興旺的職責(zé),將來能夠有多少心思放在妻子的身上?”
“玄玨,你方才也聽見了,這兩個都不適合你姐姐,咱們兩家知根知底,我的人品你也是知道的,你覺得我怎么樣?”方岳明趁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開始自薦。
不等林玄玨開口答復(fù),林軒替他一口回絕。
“她只喜歡有才華學(xué)識之輩,方侍衛(wèi)似乎連《詩經(jīng)》都沒學(xué)過,你們更不合適。”
“林軒,你是她名義上的弟弟,我再怎么,不比你合適?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說話?”
四個人互相攻擊彼此,誰也不讓誰。
頭一次見四個男人也能唱一臺大戲,吵得林玄玨耳朵都要聾了,實在受不了的他,最后雙手捂著自己的耳朵轉(zhuǎn)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