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得分
阿多尼斯托著右邊腮, 狀似感嘆道:“你在里面呆了好久啊。”
赫爾墨斯托著左邊腮,情緒瞬間收斂,學著阿多尼斯的樣子憂愁道:“庭霖同學, 時間不多了啊。”
“來得及。”庭霖放下心, 忽略掉馬文, 順手摸了把精靈活潑亂動的藤蔓和吸血鬼毛茸茸的腦袋, 拉開椅子坐下, 鋪紙提筆,沉思片刻。
這一輪難度與否,全憑參賽者自己選擇。
如果不想拿獎, 隨意糊弄了事,就可以隨便在一二層找到一篇自己熟知的詩歌, 作者、默寫翻譯、理解在進魔法陣前就早已知曉。這樣順利歸順利, 但得分會非常非常低。
如果一心奔著前四名去,那就應該在稍微高的樓層上選擇一篇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詩歌, 從零開始, 通過畫面展現出來的種種細節、與其它相關圖書的隱晦暗示, 推斷出作者與真意, 并憑借自己的記憶力與翻譯能力將詩歌默寫與紙上, 并翻譯成現在梅爾斯大陸通用的梅爾斯語。
這是一場公平的比賽, 因為魔法陣能檢測到參賽者已經學習了哪些, 未學習哪些, 再結合詩歌本身的客觀難度綜合評分。
同樣一首幾百年前的梅爾斯詩歌,給出同樣的答案,在馬文那里得四分, 在庭霖這邊就有可能得四點二,因為東方留學生在梅爾斯詩歌方面存在天然的劣勢, 魔法陣對庭霖的認可就會比馬文的認可要高。
同理,如果是詩詞歌賦,答案相同的情況下庭霖的得分必定不如西幻世界的人高。
這種制度對庭霖來說既有利有不利。有利的是他不用死磕梅爾斯詩歌,可以選擇東方的詩歌,但劣勢也明顯,庭霖見過的詩歌太多了,他直到上三層他才從本就為數不多的東方書籍中找到一篇完全陌生的。
除此之外,由于詩歌語言與現梅爾斯語有所不同,庭霖在摘錄默寫后還要將自己選的詩歌翻譯成梅爾斯語。
庭霖冷若冰霜地盯著紙面看了十幾秒,突然轉身請示道:“我可以用自己的文具嗎?”
“呃……用吧。”龍族猶豫了兩瞬,爽快地答應了,“只不過我稍微提醒一下,不要試圖作弊,魔法陣會對參賽者做出最公正的評估,請便。”
庭霖頷首,面無表情地起身,從廣袖內的乾坤袋里取出筆墨紙硯,旁若無人地從遠處人魚序列的水池中隔空調來三滴水,垂眸磨墨。
為以防萬一,那兩只被羅拉舉報為違禁物品的毛筆徹底已被庭霖扔進了乾坤袋深處,現在他手上的這只,是用黎貝卡山上的柏梨木樹枝做的,筆尖的毛取自突襲庭霖的三只狼人,雖沒有大狼妖毛那般極具彈性,但軟硬也算適宜,再蘸取修真界有名的徽墨,光看著都是一種享受。
庭霖揮毫潑墨,一筆一劃地寫下:“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天策焞焞。火中成軍,虢公其奔。”
隨后,換成羽毛筆,將其翻譯成梅爾斯語。
東方留學生心無旁騖,速度飛快,成功在第五小時結束之前走到魔法陣中心,抬手將宣紙舉起,讓風元素將它帶往不知名的空間。
至此,十二位參賽者全部交卷,魔法陣上空的畫面漸漸放大至只剩一人,一個溫潤的女音問:“參賽者里奇,你所選詩歌的作者是?它真正想要表達的是?”
里奇放棄得很干脆,毫無心理壓力地回道:“作者為克里斯教堂的一位主教,名為克利夫蘭。這首詩歌屬于圣詠,借描述一位士兵英勇作戰并最終取得勝利的事跡來贊頌神對世人的寬容,并對克里斯教堂的建造之恢弘做了隱晦的描寫,暗含對未來的美好期盼和對神的忠誠。”
“你的回答結束了嗎?”
“結束了。”
“好的。”自四面八方的女聲輕柔得像對自己不滿周歲的孩子唱搖籃曲,耐心地詢問后,評判道:“孩子,你的最終得分為二點二,其中用時零點九、難度零點二、長度一點一。”
“因為你所選擇的這首詩歌在進魔法陣前已經被你牢牢刻在了記憶里,而且你拼寫錯了一個單詞,所以難度這一項的得分很低,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
“好的,那么下一位參賽者,鮑曼……”
魔法陣自第十二名起開始,倒著向前為每一位參賽者評分,直到第五名吸血鬼公布分數之后,一直穩定的像一潭死水的成績終于有了迎來了一個高峰。
“艾德琳,最終得分三點三,下一位,馬文。”
魔法陣女聲頓了頓,“你的回答是?”
“作者為六百八十年前的一位吸血鬼,并未留下真實姓名,但當時的人們稱他為‘血色親王’。這首詩歌表面上是寫太陽的升落,但實際是在寫吸血鬼序列由高峰跌至谷底的過往,表達了他對吸血鬼序列落魄處境的悲哀和復興種族的決心。”
“好的。你的最終得分為三點四,用時零點九、難度一點二、長度一點三。你的單詞拼寫沒有錯誤,雖然將古梅爾斯語翻譯成先梅爾斯語時出現了兩處誤差,但瑕不掩瑜,是一個不錯的成績。”
不得不說,詩歌難度這一項中,馬文是第一個達到一點二分的。
上一屆文理一等獎雖看起來有些小肚雞腸,但實力毋庸置疑,看臺上的觀眾大多不懂文理,但也從一連九個分數中感受到了這一點二分的不易,當即爆發出一陣掌聲與喝彩聲。
羅伊揉了揉耳朵,不敢置信道:“那個什么馬文都這么挑釁惡心人了,怎么還要給他好臉色的?”
“他實力在那,有些人不會管的,除非……”查理德冷靜道,“除非剩下的參賽者中有人分數比他高,不然日后一個月里你會經常聽到冠軍馬文的奇跡故事。”
話雖這么說,但兩人沒人指望某三位參賽者能得出高分,羅伊嘆了一口氣:“沒事,本來大家都是第一次參加文理比賽,一個精靈一個東方留學生走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了,赫爾墨斯一個平時只知道吃喝談戀愛的能跟他們幾人齊名也算風光了一把……”
話音剛落,魔法陣含著笑意的女聲公布了阿多尼斯的分數:“最終得分為三點三,用時零點六、難度一點三、長度一點四。這位參賽者,你選擇的詩歌和你的翻譯都很浪漫。”
阿多尼斯不卑不亢地謙虛道:“謝謝。”
羅伊為三人找理由的思路當即被精靈輕飄飄的話語斬斷,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兩分鐘后,羅伊不可思議道:“等等,我聽到了什么,赫爾墨斯得了三點四?這是我們認識的那個赫爾墨斯嗎?”
魔法陣上空,吸血鬼目光一直投向右手邊,直到意識到有人多人在看自己后才反應過來,轉頭詫異道:“有庭霖同學做我的同桌,我能得這么高的分很令人意外嗎?”
那可是相當意外,距離赫爾墨斯四步遠的位置,馬文的臉色已經完成了從正常白到紅到紫最終重歸煞白的變化。
至此,已有兩人的得分比他高,上屆冠軍這屆最好也只能得個第三名,這落差堪比從黎貝卡山最高峰一路滑坡落到了山腳,馬文一時難以接受,只期盼著目前排名第一的庭霖能得出一個跌破底線的分數。
魔法陣溫柔地問最后一位參賽者:“你的回答是?”
“作者為周朝的一位太史,名為姜戚,他所作的詩歌是借士兵的精神面貌、作戰的英勇智慧,渲染戰爭的熱烈,對未來可能到來的戰爭表達了無所畏懼與期待,意在鼓舞本國戰士士氣,并對他國做出警告。”
“很漂亮的答復。”女聲笑意明顯,“你的最終得分為三點四分,其中用時零點六、難度一點四、長度一點四,來自遠方的參賽者,時隔多年再見到筆力遒勁瀟灑的東方文字,與信達雅的翻譯,我很榮幸。”
前三輪總分中,庭霖的分數比赫爾墨斯高零點一分,現在四輪總分加起來第一名穩了,獎金即將到手,庭霖一向冷淡的面孔也浮起一絲笑意:“感謝您的贊美,梅爾斯大陸的奇跡同樣令我感嘆。”
這是跟上古魔法陣聊上了?亞科斯學院的學生紛紛拋棄了馬文,激動地跳起來高喊庭霖的名字,混亂中,羅伊臉色漲紅地搖著查理德肩膀:“我的神!你知道嗎,亞科斯學院自從舉辦文理比賽以來就沒有亞科斯學院的學生拿過一等獎!但是!庭霖他做到了!”
就此,十二位參賽者的分數全部公布,評委們以最快的速度計算確認完所有人的總成績,東方留學生毫無爭議地位列第一,成為亞科斯學院有史以來的第一位文理冠軍。
魔法陣漸漸撤出,庭霖心情甚好,詢問龍族:“獎金怎么發?還有頒獎儀式?”
“儀式就算了,我要回去準備化學比賽了,獎金早點下發就行。”
赫爾墨斯勾住庭霖左肩笑嘻嘻道:“庭霖同學,一等獎哦,你好厲害的!”
眾人歡聚中,一道微不可察的血線刺破空氣,悄無聲息地直奔庭霖而來,庭霖摸了摸后頸,一把撇開吸血鬼的臂膀:“你血袋破了?”
“沒有啊。”吸血鬼表情茫然,下一秒劇變。
第032章 馬文
赫爾墨斯反手扣住庭霖手腕, 垂眸看著他指尖沾染的殷紅血跡,難得沒有嬉皮笑臉:“你別揍我。”
庭霖不明所以,問:“你背著我做了什么?在莓果酒里加血了還是昨晚睡覺的時候跑到我宿舍里了?”
但吸血鬼什么都沒有回答, 血紅的眼睛漸漸暗沉為深紅, 濃郁得像干枯的玫瑰花瓣, 一聲不吭地盯著庭霖注視了片刻, 突然張開唇, 低頭探出舌尖舔走了庭霖指尖的血跡。
吸血鬼尖尖牙齒猝不及防輕輕觸碰到了皮膚,但因對方的動作輕柔而沒有一點痛感,相反, 甚至有些絲絲縷縷的癢意。
庭霖下意識抽手,赫爾墨斯卻更加用力地攥住庭霖手腕, 毫不猶疑地加重了齒間的力度, 庭霖在一片微麻間感受到了細微的被薄刃劃破的觸感,果不其然, 等赫爾墨斯放手一看, 無名指處的血痕已經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極細極小的傷口。
赫爾墨斯從口袋中掏出一片繡著青鸞暗紋的絲綢長條, 凝神將庭霖指尖的所有液體都擦拭干凈, 淡聲道:“不是我的, 也不是你的。有吸血鬼【羅剎】故意放出了自己的血。”
一旁, 剛公布完成績就被團團圍住的阿多尼斯終于擺脫了人群, 人未至,藤蔓先到,鮮綠的莖身搖擺著綠葉, 攀上庭霖后頸將剩余的血全部吸收干凈。
精靈王子輕輕伸手搭在庭霖的肩胛骨,讓藤蔓順著爬回自己的上臂, 同樣神色凝重:“誰干的?”
庭霖頗為不自在地掙脫赫爾墨斯的桎梏收回了手,廣袖下垂,遮住了躲在布料下正在顫抖的手指:“不知道。”
剛剛只有赫爾墨斯一人在的時候,庭霖還沒發覺什么,直到阿多尼斯也來到了身邊,某種奇怪的感覺才像烈陽下桎梏被炙烤的冰塊一般,慢慢融化露出了真面目。
這種感覺是身在人堆里都感受不到的——幾分鐘前龍族和評委老師前來道賀,近十個人嗚嗚泱泱地一股腦擁上來,習慣了獨來獨往的庭霖也沒有密不透風的感悟,但當他身邊只有阿多尼斯和赫爾墨斯的時候,反而有一種只有他們兩個人就能將他團團簇擁包圍住的錯覺。
赫爾墨斯把絲綢長條細細折疊放回兜里,“你人脈廣,知道在場的吸血鬼,包括參賽者、評委和離我們比較近的觀眾,有誰是【羅剎】嗎?”
按照以往的慣例,阿多尼斯一般在這時候會微笑著反問:“你不就是嗎?”但今天兩人竟也破天荒的沒有拌嘴,精靈王子思索后,意味伸長地回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吸血鬼【羅剎】的血離體只能存活兩秒吧?這個距離,這個角度,最有可能的恰好是某位被狠狠下了面子的前屆冠軍。”
庭霖后退半步,離這奇怪的兩人遠了些,想起了吸血鬼的血在除了【羅剎】天賦之外的作用。
可以在必需期給自己和其他吸血鬼應急,可以在制作血仆的時候令血仆喝下自己的血,還可以令血仆根據血的氣味和主人的指使判斷出血的位置。
吸血鬼序列中,【羅剎】不少,擁有血仆的【夜皇后】可少見。
阿多尼斯笑意淺淡:“而且,那位冠軍還恰好是【夜皇后】。”
“我明白了。”庭霖點點頭,手腕一反,反手召出了無名劍。
正在不遠處跟一位狼人聊天的馬文當即一僵。
此時,那些從亞科斯學院競技場內流出的傳聞終于有了真實感,馬文一時記不清自己剛剛說了什么,匆忙止住話題,一臉諂笑著直奔角落,點頭哈腰,狀似崇敬道:“東方留學生,聽說你是亞科斯學院的第一位文理冠軍?怎么做到的?”
庭霖默不作聲地瞥了他一眼,握住無名劍的右手稍微一動,馬文立刻眼疾腳快往后半跳著退了一步。
跳完,馬文像是也覺得自己這樣子有點滑稽,尬笑道:“哈哈哈,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所有人都聽說過你的光輝事跡,我真怕你一時氣急,把我砍了。”
庭霖把劍扔給赫爾墨斯:“你來干什么?”
馬文鎮定下來,正色道:“我是來道歉的。”
“道歉?”庭霖又不是沒看見他怎么給艾德琳道的歉,懶得揭穿他:“道吧。”
“……我在文理比賽一開始的挑釁手勢,確實帶有挑釁意味,對不起,我不該挑釁其他參賽者。”馬文能屈能伸,低聲下氣地反省了一通自己的錯誤,突然話風一轉,抹著眼淚哽咽道:“對不起,我參加比賽只是為了得獎,我不是故意挑釁你的,我只是太需要這筆獎金了。
“眼看半年后就要畢業了,但三等獎的獎學金根本湊不齊下學期的學費,我怕是要被退學了……”
馬文哭聲越來越大,慢慢吸引到了許多目光,悲痛慘絕到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死了。然而,庭霖見多了赫爾墨斯說掉就掉說收就收的眼淚,不耐煩地等著他說完,心道你這表演水平還不如剛上一年級的赫爾墨斯。
庭霖不說話,阿多尼斯和赫爾墨斯更是沒動靜,一個整理藤蔓一個研究庭霖的劍,小小的一方天地內,愣是連一點其他聲音都沒有。
馬文自顧自嚎啕了半天,許是覺得氣氛差不多了,用袖口擦擦眼淚,問:“庭霖,你能原諒我嗎?”
庭霖耐心早已耗盡:“你挑釁的是所有參賽者,又不是只有我,你光對著我道歉有什么用?真誠心實意就去找演講臺那邊的龍族,讓他給你騰個地,你上去當著全競技場的人這么哭上一哭,說不定大家就都原諒你了。”
“我……”馬文一哽,“所以說,我……”
馬文一句話還沒說完,在飛云掣電間,剛剛與他交流了許久的狼人就地一滾化作原型,鼻子聳動兩下,森冷的獸瞳頃刻間鎖定了庭霖的位置,在身邊尖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之前閃現到角落,鋒利的狼爪自上而下角度刁鉆地抓向庭霖咽喉!
剎那間,藤蔓頓出,赫爾墨斯拔劍出鞘,庭霖迅速側身,剛想順手拉馬文一把,卻沒料到馬文直接身形一歪,用右肩擋在了庭霖面前。
于是,原本狼人應該撲空的一擊落到了馬文身上,布料與皮肉撕裂,轉眼間造成數道深深的血口。
然而,狼人的瞬移還未結束,血氣剛剛開始蔓延,狼人甚至沒有落地,緊接著出現在庭霖身后,對著庭霖的后腦張開了血盆大口。
與他同時動作的,還有十數支吸血鬼【羅剎】的血箭!
混亂中,庭霖輕功步法微妙,側身偏離血箭的目標點,而狼人的直白攻擊太過低級,庭霖甚至沒有動手,阿多尼斯的藤蔓和吸血鬼莫名其妙日益精湛的劍法已經將其拿下了。
一連兩次,都是狼人,庭霖不想說話,眼角余光看了馬文一眼,見他一時半會死不了后向赫爾墨斯伸出手。
赫爾墨斯遞來劍柄,庭霖嫌棄道:“不要這個,我之前給你包扎用的布條呢?”
“那個啊。”赫爾墨斯不是很想給,“別綁眼了,直接臉朝下踹地上,演講臺那邊已經有人來了。”
狼人渾身連手腳帶嘴都被藤蔓綁住,一兩片綠葉聽完阿多尼斯的吩咐,吧唧一聲蓋住了狼人的雙眼。
庭霖蠢蠢欲動,想趁機再薅兩把毛,但人群已聚集過來,只能遺憾放棄。
帶頭的龍族帶著衛兵焦頭爛額地跑過來,震驚地問:“發生了什么事?庭霖同學你先別激動!千萬別動劍!”
龍族膽戰心驚,看著地上半死不活的馬文肝都在顫:“……這是誰打的?”
阿多尼斯指了指一旁的狼人:“他。”
“是那個狼人傷的我,”馬文臉色慘白,“他應該是沖著庭霖來的,我站在庭霖前面,剛好替他擋了一下。”
龍族眼神微妙,一點聽不懂暗示地質疑道:“你今下午還對庭霖同學陰陽怪氣呢,能這么好心?”
馬文:“……”
衛兵把馬文架起來,龍族擺擺手道:“算了,先去教堂吧。”
“等等。”庭霖開口,“他不能走。剛剛攻擊我的不止有狼人,還有一只吸血鬼【羅剎】。”
龍族無奈,“我知道他不是個東西,但你也不能這么懷疑他吧?”
“血仆只能喝下主人的血,如果不小心喝了其他吸血鬼的血,輕則昏迷,重則當場死亡。現在這只狼人的意識依舊很清醒,不證明一下嗎?”
“哦,不是在征求你們同意。”庭霖招手,馬文后背傷口滲出來的血凝成一滴血珠,在有人出言阻止前飛速前進,纏住狼人大口的藤蔓順勢解開,血珠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正大光明地溜進了狼人嘴里。
狼人嗆咳了一下,剛剛被綠葉堵住耳朵的他什么都沒聽見,不安地大罵道:“你們給我喝了什么?怎么一股子血味?”
“……”
沉默中,阿多尼斯一錘定音:“里奇,對吧?我記得你,文理第十二名,你和馬文一個學校,本來不具備參加比賽的資格,但馬文愣是找了無數人脈,把你送進來了。”
第033章 人魚
被打成人形的狼人罵罵咧咧:“是又怎么樣?”
聞名遐邇的精靈王子不容拒絕地一抬手, 立刻有衛兵死死捂住了馬文的嘴,阿多尼斯緩緩道:“也沒什么,只是第一次在文理比賽場上見走到最后一輪的狼人。你取得如今的成績實屬不易, 為何要突襲庭霖?”
“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怎么了?”狼人里奇半分不退, “他一個不屬于梅爾斯大陸的東方吸血鬼憑什么能得一等獎?魔法陣和評委的評分真的公正嗎?”
阿多尼斯笑了, 意味深長道:“那要不要亞科斯學院徹查, 看看到底是哪位參賽者和評委有勾結?”
馬文登時瞪大了眼睛, 里奇細想了幾秒,也不吭聲了。
“亞科斯學院自查有什么用,現在不就有很多外校的參賽者嗎, 還有人魚呢。”赫爾墨斯抱臂,“有些人魚制造的幻象可以引誘出人內心的真實想法, 不然去請位人魚試試?”
馬文瘋狂搖頭, 一口咬破了衛兵的手,爭分奪秒地喊破了喉嚨:“不用查了!我承認, 里奇是我的血仆!”
赫爾墨斯“嘖”了聲, “早承認不就不用在這耽擱半天了嗎, 再不去教堂, 你背上的血都快干了。”
龍族覷著幾人的臉色:“那現在?”
“送教堂吧, ”庭霖神情淡漠, 冷笑道, “畢竟他籌劃半天, 到頭來連我的一片衣角都沒摸到,也挺可憐的。”
一場匪夷所思的鬧劇就此倉促落場,庭霖說完, 目不斜視地召回無名劍,抬步走出競技場。
夕陽西下, 半個月亮懸掛于白晝與黑夜交替之界,精靈與吸血鬼快步追來,罕無人跡的小道上,只見某位東方留學生的表情和平時并沒有什么變化,就連走路的速度都沒變。
但相處時間長了,就算是塊石頭也學到了點察言觀色的技能,兩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斟酌了半晌,最終,赫爾墨斯開口道:“庭霖同學……”
阿多尼斯十分憂慮:“庭霖同學,你不開心嗎?”
庭霖腳步微頓:“我有幾個問題,等你們坦白解釋完,我再決定我開不開心。”
競技場南側直面教堂,庭霖抬頭仰望著這座輝煌莊嚴的建筑,“為什么不徹查?”
兩人沉默下來。
“有人告訴我,馬文之所以執著于必須拿到一等獎的獎金,是因為他的錢由于意外全部花干凈了。”庭霖問,“那你一個不缺錢的精靈王子,為什么要參加文理比賽,殿下?”
赫爾墨斯抬眼,“等等,我……”
“還有你,”庭霖轉身直視著他,“你為什么也不支持徹查?”
倘若真能查明白,那馬文和里奇的參賽資格和比賽成績勢必會被取消,但這兩塊靈魂碎片表面上是在替他出面,但話里話外的意思,全都是息事寧人。
阿多尼斯揉了揉太陽穴:“女王不喜歡文理,我參加了文理比賽還拿了獎,就大大減少了被她重新喜歡的可能,她的前任伴侶也就能稍微安靜兩天。我再等待一個足以將他一擊斃命的時機。”
“至于馬文的錢……養血仆本身就費錢,他為了支撐作為一個【夜皇后】的花銷,替女王前任伴侶做過一些事,而那個故意給馬文放水的評委,是吸血鬼序列一個同精靈族交好的貴族。”
“除此之外,”赫爾墨斯抓了抓頭發,艱難道,“庭霖同學,你應該也猜到我是【夜皇后】了吧?”
庭霖目光微變:“嗯,你的血仆也在場?”
赫爾墨斯揚了揚唇角:“何止是在場,他還是某科目比賽的評委呢。”
“……”庭霖注視著吸血鬼清明澄澈的眼睛,在結合赫爾墨斯這個“你認識他,但你肯定猜不到”的表情,手中無名劍蠢蠢欲動。
庭霖試探道:“巴克?”
“你猜對了!”吸血鬼興高采烈,“庭霖同學,你不會早就知道了吧?”
我知道個屁。
庭霖差點沒繃住冷臉,那個五大三粗、說話聲隔著三里地都能聽見的巴克,是一個還沒到二十的少年吸血鬼的血仆??
這坦白坦得太白了,庭霖沒忍住,很想問問這兩人是不是在文理比賽場上受到了什么刺激,怎么一出競技場就把老底給露出來了。
阿多尼斯溫聲淺笑,鄭重道:“庭霖同學,我向你保證,馬文他不會善終的。”
“嗯。”庭霖不是很意外,本來和馬文有仇的就是阿多尼斯,自己平白無故被牽扯進去,如今脫局了也不是很關心馬文的最后下場,只要以后他別再出來礙眼就行了。
別人的因果,他沒有閑情逸致去插一腳,而且就馬文那個人,庭霖沒上去踹一腳就不錯了。
庭霖繞過教堂,準備往宿舍方向走去,還沒走到下一個路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屈指敲了敲吸血鬼的腦袋:“赫爾墨斯,你留著那張布條干什么?”
赫爾墨斯眨眨眼:“許是在某些你不讓我進你房間的夜晚,我用來獨自躺在床上睹物思人?”
阿多尼斯微笑:“就像庭霖同學送我的符紙那樣?”
庭霖:“……”
庭霖迅速后退一步,腳尖點地調動真氣,身輕如燕地憑空瞬移出數米,靜默不語地認真趕路。
今天,這兩人真的有點奇怪。
雖然庭霖甩他們甩得很干脆,但文理比賽過后,赫爾墨斯就要回家了,等全部比賽結束后,他才會回來。
這就意味著在未來的整整七天里,庭霖都見不到某位黏人的吸血鬼。
臨別前的最后一個晚上,庭霖的宿舍門還沒關上就被頂開了一道門縫,吸血鬼緊跟著庭霖的腳步擠進來,十分委屈:“明天一早你就見不到我了,不想在離別前多看我兩眼嗎?”
庭霖抱著想看看他還能作什么妖的心態讓開了路,但沒想到赫爾墨斯一反往常,十分正經地囑托了一晚上格斗比賽的注意事項。
“巴克是格斗教師,耳濡目染之下,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些,有些只有從評委角度才能看出來的問題,和游走在違規邊緣的要點,我覺得庭霖同學可能不是很清楚。”
晨光熹微中,庭霖緩慢地睜開了眼,床的另一側觸感冰涼,毫無溫度,賴到最后也沒走的赫爾墨斯早在庭霖睡醒前就已經離開了。
庭霖閉上眼睛,幾秒鐘后才重新睜眼坐起,門邊的木桌上,除了庭霖自己的物品,還多了一封信和兩袋血。
赫爾墨斯詳細地在信中兩小臂把昨晚與庭霖交流的有效內容全部記錄了下來,同時不忘說明道:“桌上的那袋血是我的,別扔,可以喝,也可以在意外發生的時候讓巴克找到你的位置。格斗比賽小心,記得開心,記得想我。”
吸血鬼工整的字跡清晰,庭霖重新將信折起,連同血袋放入乾坤袋中,簡單休整后拉開了門。
門外,正在做敲門姿勢的查理德一愣。
庭霖瞥了眼走廊中的亂象,隱隱約約知道了什么。
查理德連招呼都沒打,反應過來后直截了當道:“馬文死了。”
“……怎么死的?”
“一只人魚在海上發現了他的尸體,據說是昨晚離開亞科斯學院的時候路過大海,被潮水卷進了海里。”
亞科斯學院南門外,金黃色的沙灘上,馬文浮腫蒼白的身體橫陳在一邊,庭霖低頭看了眼,確定他死絕了。
另一邊,一群衛兵圍住一條人魚,頭疼地問道:“同學,你是參賽者還是觀眾?”
人魚歪了歪頭,“我昨天是觀眾。”
“那你是哪個學校的?”
“亞科斯學院,一年級。”
“你什么時候發現的那具尸體?”
人魚不滿地揚起尾巴,停頓片刻后啪唧一聲落下,濺起一波兩米多高的水花,控訴道:“我早上一睡醒,就看見他闖進了我的宿舍,嘴里還叼著一條我養的魚!”
衛兵齊齊抹了把臉,理了下頭發,擰了下衣服,最終,在嘩嘩水聲中,衛兵小隊隊長平靜道:“好的,以后有問題我會再聯系你的。”
說完,這支十二人的衛兵小隊逃難般離開了現場,囫圇撿了塊門板將馬文抬走了。
此刻,看熱鬧尋刺激的人群在尸體離去后也開始散去,露出了團團圍繞中人魚的真容。
亞科斯學院外為了方便人魚學生的生活,校外的海邊一半為沙灘,一半為層層的嶙峋怪石,沙灘那邊是高度逐級遞減的淺海,而鋪滿石頭的這半邊卻只有深達數米的斷崖,一步踏錯,頓時就能跌落海底。
那位人魚濕漉漉的銀白色半長卷發披落于身后,上半身赤/裸著露出海面,生有掌璞的雙手冷白,手肘撐住巖石,無聊地將下巴擱在交疊的小臂上,感受到庭霖的視線后,慢吞吞地轉頭趴在胳膊上,用一雙與海天同色的眼睛投來純潔干凈的目光。
庭霖緩步走近,蹲下身,從他這個角度看,人魚帶著凌厲漂亮感的臉龐與他那雙清白無辜的眼眸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從眼睫到皮膚都給人一種珍珠與白銀鑲嵌般的錯感。
人魚好奇地眨了眨眼,一滴水珠從他鬢邊滴落,沿著上身薄薄的肌肉滑落于海波,泛起一陣微小的漣漪。
淡淡的海風拂面,人魚一動不動地盯著庭霖看了半分鐘,突然伸手抓住了庭霖的右手手腕,疑惑地將庭霖的掌心貼在自己心臟處,迷茫道:“我心跳得好快,是要死了嗎?”
第034章 走火
人魚擺動魚尾, 浮出水面,覆蓋著淺淡銀光的月白色鱗片宛若工匠精心雕琢的藝術品。
庭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人魚,邊抽手邊新奇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海衛。”人魚不明白為什么庭霖抽手, 怔愣幾秒后郁悶道:“你還有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可能是你第一次見那么多衛兵, 被嚇到了, 所以心跳得很快。”想起系統對人魚“不通人性”的描述, 庭霖微微側身, 指著遠處退散的人群,“你覺得他們是來看什么的?”
“他們原來是專門來看什么東西的嗎?”海衛認真思索了許久,抬頭仰視庭霖:“我不知道。”
人魚在庭霖衣角處留下一個濕漉漉的手印:“但我知道, 你是來看我的。”
人魚序列也不都全是智障,庭霖微微一笑:“我確實是來看你的, 希望以后也能有機遇見你。”
文理比賽過后, 第二天就是化學試題公布的日子,庭霖沒有太多時間耽擱, 草草巡視了一番馬文的死狀和海邊后就再次回到學校。
化學比的是創新, 評委會在化學比賽正式開始前五天, 也就是整個比賽周期的第二天早上公布比賽試題, 而從公布到開始之間的這五天, 就是給參賽者獨立創作新魔藥的時間。
和他一同參加化學比賽的阿多尼斯已經得知了消息, 早早帶著書和大量魔藥材料等在了在門外, 見到庭霖后眉眼彎彎地打招呼道:“庭霖同學, 早上好,很高興遇見你。”
庭霖見怪不怪地打開門,從花盆中不到半人高的柏梨木樹上折斷兩根枝條, 擠出汁扔進盛有溫水的杯子里端給他。
阿多尼斯溫聲道謝,隨后環視四周, 驚訝道:“你這里的植物比上次更多了。”
“嗯,再這樣下去,亞科斯學院就要開始流傳你為了某位精靈,特意把宿舍裝飾成原始森林的謠言了。”
“嗯,也不知道是哪位精靈。”庭霖感覺有點阿多尼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坐在他身邊的藤椅上,隨意翻了兩本他帶了的書,生硬地把話題拽到正題上:“試題出來了?”
“出了,今年的題目是……‘幻覺’。”阿多尼斯抿了一口柏梨木茶,“要求服下魔藥后,能讓人短暫地產生近乎自然、大幅度提高戰意的幻覺。”
雖然但是,聽這描述,怎么這么像走火入魔呢?
幻覺——心魔,提高戰意——走火。
唯一有區別的是,走火入魔、有了心魔是一輩子的事,但比賽要求的是暫時的。
庭霖思緒翻涌,很快有了主意。
大寒大火,各種烈性的屬性相生相克的草藥魔藥材料混合在一起,再做的難吃點,還擔心不能走火入魔?
梅爾斯大陸也有藥引這一說,只不過這里的藥引都算是對魔藥效果的限制或加強,庭霖還沒想好怎么做出一份史無前例難吃的藥引,阿多尼斯已經從耳釘內取出了一只木架,滿滿當當放滿了各種魔藥材料,其中,不乏有價值連城之物。
庭霖不知道說什么:“……你把小半座金礦搬來了?”
“快比賽了,供你練習用而已,我那還有。”阿多尼斯渾身上下散發著金錢的魅力,輕松道:“不然這么些天,庭霖同學打算只靠想象制作魔藥嗎?”
庭霖:“……”
他還真是這么想的。
沒辦法,魔藥材料但凡功效好點的,全都價格不菲,庭霖那仨瓜倆棗的剩余資金不夠糟踐兩回的,哪能像阿多尼斯這樣眼都不眨地想用什么用什么?
同時,庭霖滄桑地想,幸虧比賽報名和比賽時用的材料費用不用學生自己承擔,不然他恐怕連名都報不上。
財大氣粗的精靈王子成功地靠書和材料在庭霖這呆了一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才萬分不舍地起身告辭。
阿多尼斯走到門口,本來一只腳已經踏出去了,又突然想起什么,轉身提醒道:“我們學校的校規更新了。”
好不容易把校規銘記于心倒背如流的庭霖眼前一黑,撐著門框緩了緩,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事實證明,庭霖的預感是正確的,伴隨著第三天各種比賽的開始,亞科斯學院的新校長趁眾多學校云集于此的機會,調查對比了一下所有學校的校規,然后搞了個大的。
【《學生手冊(新修版)》,在原先的《學生手冊》的基礎上對校規做了補充,一,要求學生無論序列年級,凡是在校,必須在晚上十二點前入睡,而且,從十二點開始到早晨六點的這段時間內,不得外出閑逛,但七點半開始宿舍內就不能有人;二,成年學生必須在一年內找到伴侶。】
庭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蓋著被子一動不動,系統喋喋不休地叭叭道:【后一條還好,主要是前一條,十二點前必須入睡的校規一出,狼人序列和吸血鬼序列都坐不住了。哪個狼人月圓之夜不找著安全的犄角旮旯窩著?哪個吸血鬼能十二點就睡?按照吸血鬼一天不到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十二點睡,天都沒亮他們就醒了。】
庭霖不認為這兩天如晴天霹靂般的校規哪個劈得更輕,翻了身,連比賽都不想比了。
他一個能連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無情道,為什么要在十二點前睡覺?還要有伴侶?
庭霖不抱希望地想:“你說,我現在說我剛剛十七,亞科斯學院會信嗎?”
【說實話,不太行,你真實的年齡早就被亞科斯學院知道了,但我們還是有希望的,不要絕望啊仙君!】
系統瘋狂暗示道:【這么長時間了,你還記得大綱要求嗎仙君?你不想飛升成神嗎?】
【正好校規也要求你談戀愛,你難道不想試一下嗎?】
“閉嘴,沒興趣。”
庭霖磨刀霍霍,全身心投入于比賽中,忙到晚上才有點時間修煉,但剛收拾完屋子,教堂的午夜鐘聲響了。
今天是新校規實行的第一天,按照新校長的神奇作風,必定會有人檢查,庭霖吹滅燈心草燈,在床上靠墻打坐,調息至穩定的呼吸頻率。
一反往常的,今夜的走廊格外安靜,沒有狼人來回走動大聲說笑弄出來的巨大噪音,也沒有其他序列被吵得受不了開門懟回去的罵聲,只有一人的腳步聲,嗒、嗒、嗒,有規律地自西向東,最終停留在庭霖的宿舍門外。
庭霖心道不是吧,整個五樓那么多人,就偏偏找上了我?
幸好,門外的巡查人員只停留了片刻,并未破門而入,像是聽了半天沒動靜后就走了。
但庭霖最近有更重要的事要干,沒精力跟人玩躲貓貓,在巡查人員離開五樓的下一秒,就帶著被褥,輕車熟路地推開門,走進赫爾墨斯的宿舍。
赫爾墨斯請了好幾天的假,在這期間巡查人員也就不會查他的宿舍,庭霖剛想把被褥鋪在地上打個地鋪,卻被系統提醒道:【仙君,你腳邊的門縫里有封信。】
庭霖狐疑低頭,果不其然,熟悉的紙張,熟悉的字跡,除了‘致庭霖同學’幾個單詞之外,封皮上還花了一朵小花。
庭霖把被褥搭到赫爾墨斯的椅子上,撿起拆開信,已經離開學校的吸血鬼遠隔千里運籌帷幄,寫道:【
庭霖同學,我前不久接到小道消息,我們學校的校規可能要增加新的內容。
校長不滿各序列混亂的作息已久,極有可能讓所有學生按時起床、入睡,如果庭霖同學不習慣的話,歡迎庭霖同學來睡我的床哦~
我的床墊和被子在最大的柜子里,睡衣在木盒左側衣柜的最上層,中層是零食,記得好好吃飯!
——赫爾墨斯。
另,我這封信是那天離開你宿舍后,中途想起來寫的,希望給你送信的巴克沒有將信的封皮破壞掉。】
庭霖心情復雜地收起信,再次對巴克老師不靠譜有了新的認知。
赫爾墨斯只希望巴克不要把封皮破壞,但實際上何止是封皮,連整封信都被巴克送不見了,指不定是巴克一不小心沒拿穩,讓信飄進了赫爾墨斯的宿舍里,但又沒赫爾墨斯宿舍的鑰匙,糾結后干脆不送了。
不過,這同時又暴露了一個新的問題。
和赫爾墨斯、阿多尼斯類似的其他幾塊靈魂碎片中,必定有人與新校長有關系。
太陽西落東升,校規第一次實行后,被迫早早入睡的吸血鬼凌晨三點半就醒了,干在床上躺了幾個小時,累的腰酸背痛,比格斗課還折磨。
羅伊打著哈欠,站在查理德的門邊痛不欲生:“昨天晚上,是我出來獨立上學以來睡得最早的一次!但我閉眼閉到了兩點也沒睡著!就這樣,我還要不到七點半就起床!”
查理德面有菜色,示意他看看周圍一臉麻木的吸血鬼們:“你們精靈序列又沒有晚睡的天性,但我們吸血鬼有,你不知道睡醒不能起的感覺對吸血鬼來說有多難受。”
此時,走廊上人聲鼎沸,全都是罵聲,突然間咯嗒一聲輕響,查理德身旁的門開了。
庭霖滿臉煞氣地從赫爾墨斯房內出來,掏出鑰匙,鎖上門,冷著臉向兩人問候道:“早上好。”
“……”
羅伊瞇著眼,在赫爾墨斯的宿舍和庭霖的宿舍之間來來回回看了三遍,不確定道:“是我記錯了嗎?我怎么記得對面才是你的房間?”
“你沒記錯,這就是赫爾墨斯的房間。”庭霖坦蕩回道。
第035章 入魔
羅伊低頭看著庭霖手中的鑰匙, 一陣恍然。
東方留學生行色匆匆,絲毫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已經下樓去找地方練劍了。
羅伊拄在原地, 望著庭霖的背影沉思良久, 忽然抬手猛地一拍查理德的肩膀, 激動道:“我就說庭霖最喜歡的還是赫爾墨斯!”
查理德:“……這么長時間了你還是接受不了現實嗎!”
校規改動造成了無數慘象, 沒過幾天, 競技場內的觀眾都少了,但比賽還沒結束,學生們也就暫時忍了。
最后一天上午, 化學比賽開始前,比賽負責人前來與庭霖核對過會需要的魔藥材料, 拿著筆記本, 一頭霧水地問:“……庭霖同學,你確定要這些……呃, 材料嗎?”
“確定。”庭霖默念了遍自己的魔藥配方, “怎么, 有你們不認識的或沒有的材料嗎?沒有的話我那有。”
“確實有幾樣不怎么認識, 我回去檢查一下, 倘若準備材料的工作人員也不懂, 我再來找你。”負責人糾結道, “主要問題是, 你真的需要那么多的不在魔藥材料之內的東西嗎?”
“不是只有《魔藥材料大全》上的材料才叫魔藥材料。”
阿多尼斯拾級而上,面帶微笑地點點頭,“老師好, 化學要求的是創新,在材料上創新也算創新啊。”
“……行吧。”負責人表情一言難盡地走了。
和其他比賽不同, 化學比賽的富家子弟格外多,庭霖坐在看臺第二層,卻發現不少坐在第一層的參賽者也在同負責人核對材料。
阿多尼斯拖過以往赫爾墨斯坐的那張椅子,順著庭霖的視線望向看臺一層,莞爾道:“庭霖同學不知道,這些有權有勢的參賽者都專門聘請了教師,最后在比賽場上呈現出來的作品,雖是由他們現場制作的,但配方卻不一定出自他們之手。”
“像我這種全憑自己學習研究的參賽者可不多啊,”阿多尼斯托腮,“庭霖同學,你……”
遠處,人魚的水池邊憑空騰起滔天大浪,巨大的水聲如同咆哮的巨獸,響徹整個競技場。
阿多尼斯話語被打斷,轉身看向對面,只見一群渾身滴水的衛兵團團圍住了水池,正好聲好氣地和一條人魚在說什么。
庭霖極目遠眺,一眼認出了那個人魚的身份:“人魚的天賦,很適合這一界的比賽。”
“是,也確實有人魚報名了這次化學比賽。”
但適合不代表一定勝出,正午到來之前,庭霖掀開小小的銅鍋鍋蓋,從中取出整整二十四顆丹藥,又從另一只銅鍋中盛出半碗黏黏糊糊、冒著氣泡的藍綠色液體,呈送到了評委席。
而他身旁,人魚潛入水中吐了個泡泡,奇怪地盯著面前的銅鍋,自言自語道:“明明時間已經夠了,為什么還沒有聲音呢?”
話音剛落,放在長木板的銅鍋突然原地跳了一下,庭霖心中瞬間有了不好的預感,幾乎是在風馳電掣間后退三步。
不出所料,半秒鐘后,銅鍋登時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煙霧霎時彌散,一股腦占領了半個競技場,而原本緊緊閉合的鍋蓋已經被炸上了天,高速旋轉著達到最高峰后直落而下,“嘭”的一聲落入水池。
海衛傻眼了。
評委顫顫巍巍地跟著精疲力竭的衛兵跑過來,差點被煙塵嗆死,邊咳嗽得滿臉通紅,邊瞪大眼睛,顫抖地指著一臉還沒反應過來的人魚:“你你你——你又干了什么?”
海衛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浮出水面,抬手澆滅了躥到半米多高的火焰:“制作魔藥啊。”
“你往銅鍋里加了什么??”
“沒什么啊,”人魚甩了甩尾巴,“我往里加了點帶著火星的木炭和蘇弗石而已。”
庭霖:“……”
還真別說,十六兩硝、二兩硫磺、三兩木炭,混合均勻后經后炮制后可得還陽丹,再加上明火藥引,吃進去還真能被轟出幻覺,某種意義還還算切題。
評委滿眼血絲,佝僂著腰一句話說不出,憤怒地取消了海衛的化學參賽資格。
這個史無前例的岔子一出,評委們對參賽者呈上魔藥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挨個檢驗過后,輪到庭霖時,一個評委滿臉疑惑地問:“你的魔藥怎么是糊狀的?還往外冒泡?”
“這是我的藥引,這些圓球才是我的魔藥。”庭霖解釋道。
這個評委是個狼人,聞言渾身毛都炸起來了:“你沒往里加一些奇怪的東西吧?”
“應該……沒有吧。”
庭霖回想了一下,走火入魔丹按照正常步驟制作的,只有藥引稍微奇怪了些,用了柏梨木樹根和韭菜榨汁,拌上黃油和苦參,又添加了點諾里斯魚肉醬和切力撒石粉末而已。
只是有點難吃,但吃不壞人,比海衛的那個類似與還陽丹的魔藥強多了。
評委欲言又止,盯著碗看了半晌,最終還是沒敢喝,招手令人抱來一只比魯斯鼠。
比魯斯鼠的尾巴又細又長,盤成螺旋狀,渾身無毛,卻有家貓大小,被鎖住四肢關在籠子里,評委舀起一勺藥引,掰開它的嘴,往里喂了半勺。
起先,比魯斯鼠并沒有什么反應,但兩秒中過后卻兩腿一蹬,陡然發出凄厲的慘叫,然后雙眼一翻,不動了。
評委驚恐地倒退一步:“——這個藥引有毒!!”
庭霖:“……”
庭霖無語上前,撿起一枚丹藥,掰開,將一半塞進比魯斯鼠吐著藍沫的嘴里,捋著脖子讓它咽下去。
丹藥立竿見影,沒等評委喊來衛兵,比魯斯鼠已經重新站了起來,張牙舞爪地抓住鐵籠,張嘴將兩指粗的鐵條啃彎了!
評委慢慢閉了嘴,驚奇地觀察著比魯斯鼠的狀況,嘖嘖稱奇:“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又是一個海衛呢。”
海衛的表現絕對稱得上本屆化學比賽中濃墨重彩的一筆,不少評委都沒敢親身試藥,而是用了比魯斯鼠。
化學比賽總分十分,由六個評委打分后去掉一個最高分、一個最低分,然后取平均值。而庭霖在制止了六次評委老師要叫衛兵的舉動、掰開了六只比魯斯鼠嘴后,終于拿到了自己的最終得分——9.865.
其中,一個評委老師感嘆驚為天人,大肆稱贊了一番庭霖在采選和魔藥形式上的創新,打出了10.0的高分,而另一位評委老師則覺得庭霖離經叛道,脫離了魔藥的范疇,打出了7.2的低分,但這兩個分數都被剔除了。
而剩下的大多數評委都對庭霖制作的魔藥效果十分看好,因為他們都通過一面水銀鏡看到了比魯斯鼠看到的幻覺——一只宛若真實、長相和它一模一樣,但腸穿肉爛、被人分食而死的比魯斯鼠。
服下藥引和丹藥后,可以看到服食者內心最恐懼的畫面,同時提高力量與反應能力,而且有效時間僅為一小時,從各個方面滿足了試題的要求。
于是,庭霖毫無疑問地再次拿下了一個一等獎。
但這一次,他迎來的質疑卻比文理多很多。
“很多權貴花了大價錢,指望在比賽中好好宣揚一下自己的天才本領,但被你搶了,某些人不甘心啊。”
阿多尼斯規規矩矩地拿了個二等獎,邊低頭幫庭霖擦劍,邊說:“不用在意流言蜚語,有我,下午的格斗比賽加油。”
格斗比賽允許參賽者動用武器和天賦,而且規則寬松,簡直是肉眼可見的血腥與殘忍,還未正式開始,競技場內已經滿滿當當地坐滿了人,比第一天上午都多。
類似于文理比賽的魔法陣再次被搭建起,但不同的是,格斗比賽的比賽場地是一處小型魔法域,比白塔大得多,魔法陣開的那一剎那,排山倒海的歡呼雷動直沖云霄。
“來吧參賽者們,生死有命,帶好你們的武器、裝備,調整好身體狀態,開始亂斗吧——”
一旦進了魔法域,退出的路只有三條——一,贏到最后;二,主動認輸;三,被造成了二級及以上的傷殘。
同時,比賽全程會同文理比賽一般,將參賽者的一舉一動呈現于觀眾,誰最先被淘汰,誰就會被嘲笑直到下一屆比賽的倒數第一名產生。
庭霖踏入魔法陣,再次睜眼時,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座小山包,綠草如茵,大片大片的草地一望無際,其中七八處大型湖泊接連成片,少有掩體,幾十名參賽者被隨機傳送到魔法域的各個角落,其中,離庭霖最近的是一名龍族。
此時,這位龍族正在環顧四□□霖借助山包掩遮住大半身形,悄無聲息地繞后貼近,在龍族再次轉頭前欺身而上,長劍直出,斜刺入骨,干脆利落地斬斷了龍族的左肩。
龍族只覺左肩臂處一涼,還沒等反應過來,人已經到了魔法陣外,一只分外眼熟的胳膊咕嚕嚕掉在地上滾了三圈。
龍族一愣,后知后覺的劇痛撲面而來,當即雙膝一軟,跌跪在了地上。
精靈【奇跡】緊急上前,將龍族抬下去治療。
哀嚎聲中,阿多尼斯不緊不慢地掐著時間,發現比賽不過剛剛開始了三十秒鐘。
庭霖的速度快到觀眾都沒能注意到,大多數人甚至沒能進入狀態,只覺得自己不過眨了兩下眼睛,再定睛時,就有人被淘汰了。
這場格斗似乎注定是亞克斯學院歷史上速度最快的一場,前腳龍族剛被抬下去,后腳,一只渾身濕透,差點被水淹窒息而亡的狼人出現在場外。
而魔法域內,銀發藍眸的人魚靜靜地靠在雪白的蚌殼上,抬眼望向岸上的參賽者,與看臺上的阿多尼斯遙相對視。
一無所知的庭霖眼睫半垂,抖落無名劍上的血,耳邊卻驀然傳來一陣足以余音繞梁的歌聲。
第036章 海衛
“塞繆爾河畔, ”
“明月之下,”
“號角聲吹響。”
“刀劍相見,”
“各執一方, ”
“你可否記得那無邊無際的汪洋?”
人魚【歌者】如泣如訴, 明凈如同清風徜徉于清池之上, 乍掠過耳側, 猶如情人的深情呢喃, 半分沒有殺機。
庭霖住步不前,余光瞥見已有參賽者被吸引,一步步走近最大的那處湖泊, 神情呆滯,目不轉睛地盯著歌聲的來源, 直至半只腳踏入水面, 滔天巨浪驟然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來者淹沒, 反射著銀光的魚鱗一閃而過, 等湖面再恢復平靜時, 踏入水中的參賽者已經不見了。
而歌聲依舊斷斷續續地在唱, 而且不止一處, 數位人魚參賽者的歌聲漸漸匯集到一起, 功力頓時大增, 庭霖捂住耳朵, 但極具穿透力的曲調足以無視手掌,傳說中人魚【歌者】的致幻效果緩緩浮現。
庭霖一掀眼睫,此時從他的視角看, 青山綠水全都覆蓋上了濃重的血色,到處都是斷臂殘肢, 無數序列的腦袋咕嚕嚕滾落一地,散落的內臟與被扯出來的小腸掛在唯一的一顆大樹上,而湖邊則探出了數以千萬的粘黏觸手,呻/吟掙扎著想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妄想從水中爬出來。
歌聲斷斷續續,逐漸由神圣肅穆的婉轉變得凄厲,庭霖眼前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模糊,再清晰時,最近的一只黑色觸手離它不過半寸。
庭霖拔劍而出,劍氣生成數道鋒利的風刃,在骯臟不堪的觸手接觸到前將其沿著湖岸活活攪碎,庭霖緩抬右手,自湖底中心而起的巨大漩渦以肉眼難辨的驚人速度瘋狂旋轉,霎那之后,所有鬼哭狼嚎的聲源都被卷入其中,萬籟俱寂。
但幻象中的歌聲斷了,不代表幻象外的歌聲斷了,這個由幾乎在場所有人魚聯手布的陣中陣,只要有一條人魚還在唱就不會中斷,在這連綿不斷的幻覺之下,恐怕沒有人能逃過一劫。
庭霖面色如常,御劍飛停于高空中,避免被幻覺迷惑的參賽者攻擊。
從高處俯身往下看,庭霖面前所見的只有尸山血海,不見一個活人,只有中心湖泊的湖心小島上的一具尸體還算完整。
庭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下一秒卻愕然發現,那具渾身被血浸透、看不清面貌的尸體,竟是赫爾墨斯!
越高處的風越冷,庭霖腦后墨發亂舞,發帶卻在這時候松了,被狂風席卷滑落,庭霖頭都沒回,一把精準的抓住了即將被刮到遠處的發帶,指尖卻觸碰到了一絲不屬于發帶的溫熱。
那是一雙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用一種溫柔但不容抗拒的力道扣住了庭霖手腕,微微低頭附在庭霖耳側,以他一貫的語調道:“庭霖同學,今天我很高興見到你,但你都不愿意回頭看看我,是不為遇見我而高興嗎?”
庭霖閉口不答,他身后,年輕英俊的精靈王子幾乎面目全非,一向溫順聽話的藤蔓深深扎根于骨髓,吸食著精靈的血肉,而阿多尼斯碧綠色的雙眼緊閉,鮮血從眼尾蜿蜒而下,順著下巴滴落在庭霖衣衫赤紅的肩頭,緩緩氤氳染成了深色。
阿多尼斯一手攬住庭霖腰肢,一手松開手腕,從庭霖后頸向前,描摹過鎖骨,輕柔地摩挲著他脆弱的咽喉,喃喃道:“你在看誰?”
庭霖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冷靜道:“在看赫爾墨斯。”
“哦,原來你終于發覺了嗎,”阿多尼斯笑出了聲,“那只吸血鬼給你留的信,說‘記得開心,記得想我’——多么直白的話語,多么具有離別意味的措辭,但我們的庭霖同學好像反應有些遲鈍啊,多少天過去了,你才從字里行間察覺到不對了嗎?”
“或許,他因你而死,只要當初站在河邊的你稍微關注一下外界,稍微抬頭看一看、聽一聽,伸手拉他一把,就會迎來與現在截然不同的結局——他的暗示,你聽懂過嗎?”
阿多尼斯嘆息:“可惜,那只吸血鬼已經死了。”
湖心島上,赫爾墨斯的尸體安靜地仰躺在深紅的土地上,他身邊,無數觸手拼命向前,終于觸碰到了吸血鬼,如同瘋魔一般欣喜地席卷而上,拖拽著赫爾墨斯“咕咚”一身沉入水底。
阿多尼斯十分遺憾:“好歹是那么親密的關系,你居然都不肯掉一滴眼淚嗎。”
庭霖:“你都沒睜眼,怎么知道我哭沒哭。”
阿多尼斯詫異,“難道庭霖同學也有動真情的時候嗎?”
精靈王子扼住庭霖咽喉的手松開,指腹無聲撫過庭霖眼下,果真一片濕潤。
阿多尼斯這才饒有興趣地睜開眼,按住庭霖的肩膀,戲謔道:“原來那只吸血鬼在你心中的地位那么重要……”
一句未完,阿多尼斯再也說不出話,如綠松石般瑩瑩有光的眼珠滾落掉入湖泊,喉管被一片綠葉切斷,少頃,相貌驚絕的精靈王子徹底失去了生機。
庭霖接住他的尸體,拭去眼下血跡,微笑道:“還記得這片綠葉嗎?這是阿多尼斯給我的,冒牌貨。”
說完,幻象再也支撐不住,以阿多尼斯掉落的雙眼為中心如破鏡狀碎裂。
庭霖睜開眼,比賽場地內重歸正常,只是人比之前少了好多,近三分之二的參賽者已涉入水域,狼狽地抵抗著突如其來的魚尾、大浪和無處不在的人魚歌聲。
人魚【歌者】的迷幻效果已對庭霖失去了作用,但陡然出現的聲波攻擊效果仍在,庭霖被吵得頭疼,御劍懸浮于水面之上,逮住那條不斷尖叫的人魚割斷了它的頸側動脈,又后知后覺地貼上一張符止住了噴濺而出的血液,堪堪把人魚的傷維持在了淘汰但不致命的線上。
庭霖側身,避開一只從空中俯沖而下的龍族,順勢一腳把他踹進水底,那里還潛藏著些許沒有浮上水面的人魚。
幻覺雖讓參賽者不分敵我的自相殘殺,但一旦清醒過來,也沒有多少人去主動深入水域去找人魚尋仇,而是把武器對準了還未脫離幻象的參賽者,一時間血肉橫飛,直到解決的差不多了,才聯手向水中的人魚攻去。
這場比賽不是誰淘汰的對手多誰獲勝,而是誰站到最后誰獲勝,庭霖掃了一眼混亂的戰況,落在湖心小島上,一劍斷了一只狼人的右腿,凝神注視著水面以下。
茂盛如同森林的海藻群中,還有一只像他一般打算坐收漁翁之利的人魚,在混戰開始前就抽身躲藏,十分耐心地等著勝利果實的出現。
戰火漸漸燃燒擴散,不過多時,已蔓延到了這邊。庭霖腳尖點過水面,穿過層層數丈高的大浪,又回到了剛進入魔法陣時的小山包前。
湖邊,那只人魚也悄無聲息地游了過來,這附近的水淺,但他仍像不知道似的,直直地向岸邊靠。
庭霖沒忍住開口道:“海衛?”
“嗯?”
人魚應了聲,疑惑地擺動魚尾,毫無戒心地冒頭露出腦袋,天空般湛藍的眼睛定定地盯著庭霖看了兩秒,恍然大悟道:“我見過你。”
庭霖無奈:“你還告訴過我你的名字。”
“是的。”海衛眨了眨眼睛,抖落濃密銀白睫毛上的水珠,終于想起來禮尚往來:“庭霖……是你的名字嗎?我們學校的東方留學生?”
“當然。”庭霖對這只人魚的智力產生了懷疑,“你為什么不像其他人那樣打架?”
“打架好無聊的。我跟著他們唱了半天歌,結果嗓子都冒煙了還沒唱完。”人魚不滿地搖搖頭,“早知道不來了。”
海衛一句話說完,下一秒,人魚的歌聲忽然轉變,不似幻象的陰森恐怖,也不再矜持正經,而是盈盈繞繞,迂回曖昧,聲音低沉誘惑:
“是水,是月,是我溫柔的港灣。”
“年輕的水手,歡迎來到專屬于你的秘密花園。”
“來吧,開拓這片天地,以你的灼熱的內心,以你強硬的臂膀,給予我你的一切。”
庭霖很想罵人。
這歌聲雖同屬人魚【歌者】的天賦,但并非用于制造幻覺,而是群體增益——在夫妻生活需求方面的增益。
人魚序列們一邊歌唱,一邊緩緩擺動魚尾,露出未著寸縷的上半身,伸出手臂,向岸上的對手張開懷抱。
一名半身浴血的吸血鬼“哐當”一聲,呆愣愣地脫手了武器,面上浮現薄紅,控制不住地抓向人魚做出邀請姿態的脖頸——下一秒,人魚面色一冷,魚尾翻騰,轉眼間鎖住了吸血鬼的四肢,飛速向水底躥去。
全場唯一一只沒唱歌的人魚愣了半分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逆鱗,又抬眼望向兩米外渾身散發著冷氣的庭霖,迷茫道:“我有點熱,還有點不舒服。我這是怎么了?”
庭霖翻找乾坤袋的動作一頓,“你沒學過這首歌?”
“見過,但沒學過。那時候我還沒成年,老師說我不用學。”人魚困惑地指了指自己那塊有些凸起的魚鱗,不顧即將擱淺,拽住了庭霖的衣角:“所以,我不知道現在該怎么辦。”
庭霖崩潰回視,你不知道難道我就知道了嗎?
第037章 風云
庭霖想起來系統對人魚序列的評價——不通人性。
原本庭霖還懷疑這四個字有失偏頗, 但現在看來簡直再合適不過——這只前不久剛成年的人魚什么都不懂,還不如阿多尼斯的藤蔓懂事!
庭霖心平氣和地跟他商量:“你先放開手,聽我說, 現在有很多人在外面看著我們, 無論你想做什么, 都先不要動手, 好嗎?”
“……哦。”海衛慢慢松開手, 退回海中,身體在向后游動,但眼睛卻在空中逡巡不定, 像是在找尋什么東西。
庭霖心底陡然生出一陣不詳的預感,果不其然, 海衛眼神忽地一凝, 鎖定了半空中一處陣點,剎那間, 狂風驟起。
境界內原本萬里無云的晴朗天空頓時烏云密布, 颶風憑空生出, 席卷起無數大浪, 不知何處來的閃電霹靂而下, 雷霆撕裂暗沉天幕, 直劈向半空中若隱若現的陣點!
“轟隆”幾聲巨響后, 所有魔法陣外的觀眾齊齊抬頭, 愕然地眼睜睜看著畫面消失于視野中。
海衛魚尾一翻,將一只沖上來的龍族拍飛數米,對岸上表情復雜的庭霖道:“現在他們看不見了, 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嗎?”
黑云壓頂,壓抑的近乎無光的環境內, 廝殺仍在繼續,在場的參賽者不知道自己已與外界失去聯系,依舊奮力地用自己最精妙的手段展示著自己的實力。
庭霖額前碎發被潮濕陰冷的風吹散,在這一小方還算靜謐的天地中召出無名劍,握住劍柄,用劍鋒在海衛側頸劃出一道細小的傷口:“唱歌,讓他們都停下來。”
海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我……”
“唱。”庭霖面無表情地加深了力度,看著人魚殷紅的鮮血頓時流水般溢出。
行動比語言更有威懾力,海衛抬手摸了摸紅色的血,終于聽懂了人話,不情不愿地開口道:
“冷風凜冽,寒冬降至,”
“睡吧,睡吧,進入溫暖的夢鄉,”
“沒有饑餓,沒有寒冷,”
“神明賜下陽光與永生,慶賀新的春日。”
海衛年紀雖輕,但一經開口,純粹飄渺的歌聲以壓倒性的優勢躍然所有繁雜喧囂之上,宛若浮于紅塵之上,自下而上的輕飄飄一眼,所有沉浸于戰斗的參賽者全都閉上了雙眼,凍僵的尸體般立在原地,進入了更深一層的夢鄉。
庭霖松開手,上前踏入水中,從乾坤袋內取出一只嬰兒拳頭大小的銅罐,擰開,蹲下身,用指尖將透明的膏狀傷藥涂在海衛的傷口處。
海衛一曲唱罷,眼神愈發迷茫:“你砍了我,還要給我治療。”
庭霖平靜道:“格斗比賽,規則要求站到最后的一個人才能獲得一等獎,那么,等其他人打完,在所有人筋疲力盡之時再出面,就能輕松淘汰很多人。絕大部分參賽者都能想到這條捷徑,但幾乎沒人走,你知道為什么嗎?”
庭霖自問自答:“因為,他們參加格斗比賽的目標不是一等獎,而是在比賽場上展示自己的價值,以求被衛兵隊錄用,或被某個權貴看上,成為打手,以此踏上人生的捷徑。”
“但你干了什么?”庭霖收起銅罐,面若冰霜地湊近,“你動用【風云】的力量,將魔法陣內最重要的一個陣點破壞掉了,外界的觀眾看不到里面發生了什么,那我們還打什么?”
海衛大體聽懂了:“對不起。”
“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庭霖站起身,興致缺缺,“這場比賽廢了,等重新開始吧……你手放哪呢?”
海衛近兩米長的巨大魚尾下撐水底,整個人近乎直立,自上而下地拉住了庭霖腰帶:“等等。”
海衛慢吞吞地揚起嘴角:“你不想聽一聽我的理由嗎?”
庭霖挑眉:“你是想說這里還有一個隱藏境界?”
“啊,原來你知道啊。”人魚有些失望:“難道你不想去那個隱藏的境界里看看嗎?”
“不想。”類似的情況庭霖經歷多了,凡是不公之于眾的事物,必定存在原因,要么極度危險,要么極度稀缺,要么掩蓋了某些不能被人知道秘密,遇到機關的概率可以遇到機會的概率大多了。
人魚反應好似慢了一拍,被庭霖拒絕后想了想,才回道:“人魚【風云】對魔法域很敏感。”
“庭霖同學,你可能沒分辨出來,風中的森寒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那個隱藏的境界。”
庭霖轉瞬間想通了所有關竅,抬眸看向海衛:“【亡靈】。”
“是。”海衛十分惆悵,“本來我想和你一起去,但你不想,那就算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庭霖指了指那個被海衛破壞的,已成漩渦狀不斷扭曲空間的陣點:“這個亡靈秘境已經打開,而且開始吸納人進去,而我們兩個唯二清醒的人首當其沖?”
“原來如此。”海衛茅塞頓開,“怪不得我覺得更冷了。”
“需要把他們都叫醒嗎?如果他們醒了,許多活物足以拖延很長時間,讓亡靈秘境無法強行吸納任何人。”海衛問,“但如果需要的話,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庭霖不假思索:“什么條件?”
海衛銀白長發已經干透,隨風亂舞,湛藍眼眸仿佛一汪清澈見底的清泉。
海衛直直盯住庭霖冷清如畫的眉目,忽然道:“新校規要求成年學生必須在一年內找到伴侶。”
“所以?”庭霖不解,“我認識的女生很少,唯一一個比較熟悉的叫羅拉,但她是一位虔誠的信徒,不會和其他序列交往,所以我恐怕沒有辦法為你前橋搭線。”
“不需要其他人。”人魚真誠地問,“你能幫幫我嗎?”
庭霖順著人魚的身軀一路往下,終于發現了一處始終不太對勁的地方:“……需要我把你閹了嗎?”
人魚序列是最臨近原始的一個種族,對待來自原始的欲望也依舊坦坦蕩蕩:“我成年了,可以交尾了。”
庭霖麻木回視:“所以這與我有什么關系?”
“當時是……”
人魚話音一頓,庭霖遙望半空中愈來愈大的陣點,衣袂獵獵生風。
他想起了第一次和赫爾墨斯參加吸血鬼聚會時,查理德說過的一句話——“去年有個亡靈秘境不小心打開了一條縫隙,溜出來了一只弱小的亡靈”。
這片大陸上,還有“活”著的亡靈,但很顯然,當今的亡靈不想和其他序列產生任何交際。
兩人同時若有所感地抬頭,只見昏沉中,一束金黃色的光芒穿透密云,直直照射在陣點上方,海衛轉身沉入湖底,收回了【風云】天賦的所有效果。
破損的陣點緩慢修復,魔法域外,畫面再次出現。
人聲鼎沸中,查理德嘆了口氣。
耳側興奮的分析與猜測不斷,大家都在想象畫面消失的這段時間內比賽場內發生了什么,但眼前出現的一幕卻出乎了所有人預料——樹木被連根拔起,大片大片的草皮被掀飛,露出更深層的泥土與白骨,因人魚參與,一切的一切都顯得潮濕,幸存的幾十名參賽者石像般以各種扭曲的姿勢佇立,而凌亂的遍地狼藉中,庭霖一身紅衣,靜靜地抬頭仰望,與競技場內的觀眾恰恰對視。
羅伊聽著周圍的抽氣聲,跟著嘆氣:“經此一役,赫爾墨斯不知要多了多少情敵。”
而演講臺上,龍族宣布道:“因魔法陣發生意外,比賽場地與競技場失去聯系的那段時間內,無法判斷參賽者是否淘汰,所以本次比賽暫時終止。”
魔法陣轉過一個角度,將所有還在魔法域內的參賽者全部傳送出來。
庭霖收劍回鞘,無視掉所有向他投來的目光,還沒回到看臺二層就被沖上來的精靈【奇跡】團團圍住。
阿多尼斯一邊拉住他手腕仔細檢查,一邊顰眉吩咐道:“麻煩你們好好看看,有傷盡早治療。”
庭霖無所謂道:“不用看了,那些人連我的頭發絲都沒碰到。”
“不行,還是要認真檢查過幾遍。”阿多尼斯不放心,指使著一群平均年齡將近六十的【奇跡】將庭霖的發帶都看過兩遍,才道謝后將庭霖按在了藤椅上:“這些醫生不是亞科斯學院的人,都是我自己的私人醫生,不用擔心是否耽誤了其他參賽者的治療。”
阿多尼斯遞給庭霖一杯溫水和一碟松軟的面包:“休息一下。”
庭霖好整以暇:“你怎么跟赫爾墨斯似的開始給我帶吃食了?”
“是嗎,”阿多尼斯表情未變,貼心地幫庭霖調整了一下發帶的松緊:“別說話了,喝口水,恢復一下體力,估計晚上或明天會繼續比賽。”
庭霖“嗯”了聲,抿了口溫水,向看臺二層擠了半天還沒能擠下來的羅伊和查理德擺擺手,示意他們回去坐著,轉身將目光落在遠方。
幾人對面的人魚水池中,人魚海衛沉進水中吐了個泡泡,安安靜靜地發呆養神,看上去也消耗了不少精力。
阿多尼斯條理清晰地為庭霖分析著局勢:“原本參賽者有八十二位,在你們與外界斷絕聯系前,已有三十七位被淘汰,也就是還剩四十五位。”
“其中有九條人魚,七只吸血鬼,六只精靈,十名龍族,以及十三只狼人。”
庭霖漆黑的眼眸微微一動,“沒有亡靈嗎?”
“沒有啊,所有比賽都沒有亡靈參加。”阿多尼斯對參賽情況了如指掌,十分確定。
“……那應該是我看錯了吧。”庭霖放下水杯,“我好像看見一只亡靈穿過了陣點縫隙,躲在了角落里。但既然你說沒有,那肯定是我看錯了。”
阿多尼斯張了張嘴,還未說話,演講臺邊,龍族剛接到了一名衛兵傳來的消息,臉色鐵青地用力咳了兩聲,大聲喊道:“格斗比賽五分鐘后繼續!請未淘汰的參賽者前來中央魔法陣前!”
怎么現在就繼續?
庭霖起身,按著阿多尼斯的肩膀讓他坐好:“我早去早回,你閑的沒事就去找找新校長的麻煩,想辦法讓他把那兩條新加的破校規改了。”
“不出意外,這次比賽馬上繼續也是我們這位校長的手筆。”庭霖心中不滿達到了極點,“我還答應了赫爾墨斯,今晚要去學校門口接他返校……”
天知道如果那只吸血鬼沒有在校門口看到他,會不會又掉眼淚。
黃昏將近,轉涼的海風吹過西側懸崖,如同嗚咽的噪音傳遍整個競技場。庭霖表情肅殺,提劍踏入魔法陣,五分鐘后,魔法域開啟,鋪天蓋地的黑暗撲面而來。
第038章 亡靈
格斗比賽好像換了一個魔法域, 庭霖睜開眼后的第一印象,只有兩個字:黑,冷。
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任何光亮的黑暗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就連無名劍自帶的劍芒也被這濃稠的暗吞噬的一干二凈, 以庭霖本身的實力足以在夜間視物, 但在這里, 他卻仿佛修為散盡, 被打落回肉/體凡胎,簡直就像被剝奪了視力。
以及那種深入靈魂的冷——不似冷風侵襲皮肉,也不像寒冬臘月中足以凍死人的嚴寒, 而是恍若直接忽略了人的身體,水淹般的森寒直接將人拖入深海, 連萬鈞海水將人壓碎在不見天日的海溝。
不過幾瞬, 周圍逐漸有了騷動,這意料之外的環境當即令參賽者暗罵出聲:“什么情況?”
亞科斯學院歷史上從未采用過這種場地——太黑, 太冷, 對精靈、龍族等缺少御寒和夜視能力的序列來說并不公平。
庭霖屏住呼吸, 屏蔽紛雜, 敏銳地捕捉到幾聲近似于無的流水聲。
規則要求, 格斗比賽的比賽場所中, 水域至少占十分之四, 且要互相連通, 理論上來說,只要一直順著水邊走,就能將整個魔法域的大體地勢摸個八成。
庭霖抬步, 避開數位參賽者,細聽著耳邊的潺潺之音, 蹲下身試探性的將指尖沒入水中——然而,水也是冰冷的。
現在,比賽重新開始不過一分鐘,已有人魚按捺不住嘗試著上岸——因為這種溫度根本不適合人魚的活動,甚至不用太長時間,就能把人魚凍得渾身僵硬。
庭霖靜默片刻,偏頭躲過一只游過人魚濺起的水花,沉靜地感受著水流的速度和方向,但短短幾秒間,原本白皙靈活的指尖已經開始變得麻木。
庭霖還未收手,轉瞬間,原先一直平穩流淌的水流一亂,一只溫熱的、生有薄薄掌璞的手自下而上握住了庭霖五指,將庭霖被凍的泛紅的手指關節蜷起,牢牢護在了掌心。
嘩啦一聲輕響過后,人魚浮出水面,俯身貼在庭霖耳邊,輕聲道:“水里很冷,別下來。”
濕漉漉的長發貼在庭霖前襟,將那一小塊布料染成深色,但面前赤/裸的軀體卻如同一只火爐。庭霖抽手,微微前傾,覺得十分神奇:“怎么認出我的?”
“我記得你的手,也記得你的腳步。”黑暗中,海衛摸了摸庭霖的左手手腕,頓了頓,“看來陸地上也不溫暖。”
海衛認真考慮道:“我帶藥了,可以上岸,把你摟在懷里,這樣你就不會冷了。”
“這不是重點。”庭霖無情拒絕了人魚的提議,神情凝重:“你能找到這個魔法域與外界聯系的那個陣點嗎?”
“……”話題轉變得有些突然,海衛一呆,下意識閉上眼睛將意識下沉,半晌后茫然地睜開眼:“找不到。”
海衛緊急補充道:“這次不是我干的。”
“知道不是你。”庭霖打了個響指,從乾坤袋內掏出一只不再發光的夜明珠,“還記得亡靈秘境嗎?我懷疑魔法陣連接了錯誤的陣點,將我們傳送到隱藏在比賽場地之下的另一個魔法域了。”
要知道,格斗比賽的評委,其中一名叫做巴克——庭霖不由得對負責魔法陣的老師們的工作能力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巴克這種水平的負責人不用多了,兩三個在一起就能搞砸天大的事。
說完,庭霖站起身,將真氣注入夜明珠,強行另這顆被壓迫的發不出光的珠石瞬間爆發出足以閃瞎人眼的白光。
能堅持到現在的參賽者都有些腦子,沒有一個嘗試著動手格斗,立在原地適應完光亮后,猛地發現拿著夜明珠的人居然是庭霖,其中,離庭霖最近的那位龍族當即面露驚恐,連連退了三步。
庭霖認出來了,他就是當初沒長眼睛、前來挑釁庭霖但被揍了一頓的外校學生,一時間也覺得意外。
就他那個本事,居然能混到現在?別又是一個來替主人開路的血仆吧?
庭霖沒管他,事實上,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了該放的地方——五六十方丈的空地,上下左右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壁,往前,有三個石洞,往后,也有三個石洞,巖石地面的一側,三丈寬的清澈河流同道路一般,向前后六個石洞延申。
目前,參賽者所處的這片石窟的高度堪堪兩米出頭,仿佛隨時要掉下來般壓在頭頂,庭霖往空中一拋,夜明珠飛向其中一個石洞,在石洞前徘徊了兩圈,讓大家看清了石洞那邊的狀況,竟比現在站著的地方還矮!
參賽者齊齊靜了兩秒,終于徹底反應了過來。
羅拉自角落越過人群走到庭霖面前,眉心皺起:“我們與外界失去了聯系,這里不是比賽場地。”
庭霖頷首:“記得去年的亡靈秘境嗎?”
“……我聽弗里曼提起過。”羅拉簡短解釋道,“那個亡靈秘境位于梅爾斯大陸最南端的雅奇里州,就是那個阿多尼斯在文理比賽第一輪所抽題目中提到的那個州。”
“那里人煙稀少,多沙漠荒原,人們生活貧困,食肉序列到了雅奇里州都得啃樹皮。但就是那么一個不受人重視的地方,在千百年前,卻是一個富饒的城鎮,亡靈秘境就依托于這座曾經的城鎮建起。”
庭霖:“雅奇里州離亞科斯學院很遠,那只亡靈不可能徒步跨越半個梅爾斯大陸。”
“你說的對。”羅拉嘆了口氣,“反正現在外邊那些有錢人看不見,我就直說了。這其實是一個廣為人知的秘密,只是大多數普通人不知道而已。”
“前任亞科斯學院校長一直立志于消滅【獵魔】,維護龍族序列的輝煌,自從得知雅奇里州存在亡靈秘境后,他就懷疑秘境中也有【獵魔】的存在。”
“他說,‘魔鬼與亡靈最容易共存’,于是他就召集了一批精通魔法陣的人員,利用已存在的比賽時用的魔法陣,將那處亡靈秘境的上次現身地點與學校的魔法陣連接在了一起,撬開了秘境入口的一條縫隙。”
“那只被折磨致死的亡靈不是自己溜出來的,而是前任校長硬把他拽出來的。”羅拉聲線冷淡,“可惜,我們學校的這座魔法陣不是亞科斯學院搭建的,而是不知道幾百幾千年前的人創造的,校長召集的那批人對這座魔法陣也一知半解,竟無法斷開與亡靈秘境的連接,索性就直接不斷,同時連接兩個魔法域,用比賽域遮蓋亡靈秘境。”
羅拉想笑:“但現在看來,他們的想法好像不是很精妙。”
“出了事傷害的又不是他們。”參加格斗比賽的參賽者無一列外,全都沒有接觸高層次消息的家境,聽完羅拉敘述后再次放棄了繼續比賽,把重心轉移到如何出去身上。
庭霖斬釘截鐵道:“會有人想辦法和我們建立聯系的,只是需要時間。”
且不說四十五位參賽者全部失蹤,新校長該怎么面對各方面的壓力,而且,就算亞科斯學院不想救,阿多尼斯還在外面呢。
系統難得從庭霖嘴里聽到好話,立刻冒出來嘰嘰喳喳道:【你確定阿多尼斯不會棄你不管?萬一這次不小心落入亡靈秘境就是他設的局呢?】
“不至于,沒必要。”庭霖眼都沒眨,“在場的除了我還有四十四個人,阿多尼斯就算想坑我,也不會拖這么多人下水。”
庭霖讓夜明珠懸浮于空中,隨意挑了塊地席地而坐,平靜對眾人道:“保存體力,等著。”
海衛正對著庭霖,聽完這句話后也不在意場合,把庭霖拒絕他的問題又問了一遍:“我可以上岸等嗎?”
“你帶藥了,但你帶衣服了嗎?”庭霖拍了拍身側的空地,“上來坐吧,但別吃藥別化出雙腿,有傷風化。”
“哦。”海衛上岸,坐在庭霖身側,銀藍色尾尖撩起陣陣水花。
參賽者們都找地方休息了,但庭霖還要源源不斷地為夜明珠輸送著真氣,再加之濕冷的空氣,這位東方留學生的眼睫都隱隱掛了幾滴蒸騰的水霧。
海衛盯著他鎖骨下方一小塊暗紅色的布料看了片刻,屈指于石板上敲了敲,剩余的八條人魚匯聚到一起,齊聲唱了一首和緩的贊歌:“霧,像愛情一樣,在山峰的心上游戲,生出種種美麗的變幻。”
“我們把世界看錯了,反說它欺騙我們。”
“‘我藏在你的心里呢,花呀。’”
伴隨著人魚【歌者】的歌聲,庭霖感到一股自內而外的溫暖,暖陽般籠罩周身。
庭霖掐了個術法,烘干海衛還在滴水的長發,客氣道:“多謝。”
“不用謝。”海衛眼眸一動未動,“或許我們可以去那邊的石洞?那邊沒人,我想讓你看看我化成人形的樣子。”
“那邊……”庭霖眼神一凜,未等拔劍,忽地一陣寒風吹滅了夜明珠的光芒,庭霖只覺得剛剛暖起來的脖頸一涼,一只看不見的瘦削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剎那間瞬移數米!
第039章 幻影
頭頂石壁宛若遭受到了無形的重擊, 陡然開始龜裂,無數碎石傾瀉而下砸落于地,眨眼間堵住了所有的石洞入口。
庭霖渾身僵硬得恍若冰砌, 轉瞬間被黑暗吞沒, 面前, 一只看不見的生物慢慢松開了手, 終于停下了腳步, 在距離他人數百米外的一處同樣大小石窟中解開了桎梏,冰涼的指尖輕佻地劃過庭霖頸側動脈與喉結,帶起陣陣莫名的戰栗。
脆弱的致命要點被人輕易撫摸, 庭霖近乎毛骨悚然,但面前的人卻沒有停下, 動作放肆地一把摟住庭霖的腰肢, 按在墻上半解開腰帶,另一只手干脆利索地扯松了仍然濕潤的前襟, 俯身湊近, 一口咬在鎖骨上方。
庭霖只覺得脖下一涼, 隨即一痛, 對方仿佛一只窮兇極惡的野獸, 鋒利的獠牙足以瞬間咬斷所有人的喉管, 但仍克制著內心躁動, 只輕輕用牙尖叼住一小塊皮肉研磨, 然而,鮮血不可避免地滲出,
不知名生物撩起庭霖身后墨發, 舔走血跡后又咬了一口耳垂,才好整以暇地附在庭霖耳邊, 低笑一聲:“人類?”
“……”
危機感如驚濤駭浪般驟然掀起,身前身后石壁與軀體傳來的寒冷頓時侵吞了僅存的暖意,庭霖瞳孔收縮,微微抬頭,直視著面前散發出幽暗綠熒的眼睛,回敬道:“——亡靈?”
石洞坍塌的巨響已經消失,唯有一塊小小的碎石掛在半空搖搖欲墜,終于支撐不住直直下墜,“咚”的一聲落入碎石堆中,之后,是無邊與黑暗同在的死寂。
石窟內安靜的只有庭霖如常的呼吸聲與心跳聲,半晌后,不知喜怒的亡靈才微笑出聲:“喲,這世上居然還有人能認出我,只可惜……”
“所有闖入亡靈秘境的序列,都要死。”
說完,一直松松攬住庭霖后頸的手突然向前抓住了咽喉,亡靈陡然加重了手中力道,稀薄的空氣中,庭霖呼吸一滯,平靜道:“但我應該不屬于序列。”
亡靈都是由已滅絕的人類死后變的,時至如今,各個都擁有上千年的壽命,庭霖被壓制的修為第一次展現出了不可逾越的劣勢,在這只修為足以媲美半神的亡靈面前,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絕對的實力面前,花招只會讓人死得更快,庭霖甚至沒試圖有抬起胳膊去掰亡靈的手掌,直接爭分奪秒地迅速道:“現存序列有六種,但你已看出來了我屬于序列之外。”
“哦,所以呢,你們莫名其妙闖入我的領地,我想殺死入侵者還要找額外的理由嗎?”亡靈冷笑,“不用擔心,人類,你死后也會變為亡靈,而我從來不會誅殺同類,只要死一次,你就會徹底安全。”
雖然亡靈口頭十分絕情,但動作卻沒有繼續,庭霖剛心道有戲,下一秒,亡靈突然轉變了態度,冷冰冰道:“當然,你不想死也可以。”
庭霖腰帶落地,亡靈目光幽深,身體進一步迫近,重新將庭霖禁錮于石壁和自己胸膛之間。
亡靈喟嘆一聲:“我很久沒見活人了,很想嘗試一下與活人交合的感覺。”
庭霖:“???”
庭霖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還是對面的亡靈眼瞎了,震驚之后艱難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男的。”
“我知道啊,我眼又不瞎。”亡靈戲謔地吻在庭霖耳后薄薄的皮膚上:“怎么,這位同學,沒有男人向你告過白嗎?”
“……沒有。”庭霖再次失去了行動的自由,眼睜睜地任由亡靈用指尖描摹過他的眉眼,語調微沉:“你叫我同學?”
亡靈這才停下了愈加不可描述的動作:“是啊,你不是亞科斯學院的學生嗎?”
“去年,你們的校長命人闖進我的領地,趁我不注意搶走了一只弱小的亡靈,而后將他殺死。”
亡靈瞇起眼睛:“多少年沒有二次死亡的亡靈了,我不可能忘了你們。”
“不是“你們”,是他們,”庭霖糾正了亡靈想要無差別報仇的想法,“去年我還不在亞科斯學院。”
“而且……”庭霖抬眼,“你知道那位亡靈是因何原因死的嗎?”
亡靈不是很感興趣,耐心耗盡:“我知道,不用你說。”
亡靈面無表情地探手伸入衣衫內里,“我也沒在征求你的意見。”
“等等。”庭霖眼睫一顫,“他們說我也是【獵魔】!”
“你剛剛摸過我的臉,應該知道我的長相不像梅爾斯人。我是從遙遠東方來的留學生。”
庭霖語速飛快,“我是我們那片大陸唯一一個派遣過來的留學生,全梅爾斯大陸都知道我的姓名,倘若你對我做了什么,梅爾斯大陸一定會追究到底!”
“這個亡靈秘境雖然是你的領地,但也是你的困境,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話,你應該出不去吧?否則那只亡靈被抓走的時候,你一定會追出秘境。”
“只要你放我出去和其他人,不出一天時間就會有人來救我,我可以將那位校長綁回來送到這處亡靈秘境——那位校長已經因為殺害亡靈被革職了,現在他在一座小教堂當主教,很好抓。”
亡靈定定地盯著庭霖的雙眼:“你的提議很誘人,但我為什么要相信你呢?現在我動手,就可以得到一位永遠無法離開我的伴侶。”
亡靈扣住庭霖后頸,解開對庭霖活動的限制,手指一動,沒有溫度的幽綠色火焰一個接一個的燃起,頃刻照亮了整間石窟。
庭霖對面的石壁上漸漸浮現出一副畫面,那是一處建筑相對繁華的小鎮,雖然不及亞科斯學院那般奢靡鋪張,但古樸簡易的設計卻更顯恢弘。
而與高大緊密建筑相對的是,寬闊的街道上,人影寥寥無幾——確切來說,是亡靈影,從這個俯瞰的視角來觀察,只有一小片區域才有零星幾點螞蟻大小的黑點在移動。
“這座亡靈秘境不止有這點石窟石洞,外面,有更廣闊的天地,還有和千百年前同樣的日月與同伴。”
亡靈短短的灰發像是人一夜白頭到一半的產物,但面龐卻十分英俊,絲毫沒有傳說中死氣沉沉的氣息,蒼白的膚色反而為他增添了一分憂郁的色彩,好似一位家道中落的貴族少爺。
亡靈語調輕柔,誘惑道:“遙遠東方來的學生,外面的日子也不好過吧——因為你相貌與他們不同,因為你的觀念和他們有差異,于是他們就懷疑你是【獵魔】,并打壓你、孤立你,沒有人真心待你。”
“來追隨我吧,亡靈是和人類關系最親密的一個序列,在這里,你不會再見到第二種序列,沒有異類,沒有凌辱,所有人只會對你人類的身份頗加憐惜——梅爾斯大陸的人類已經滅絕了,我們不想再看到類似的事情發生。”
庭霖眸色微變:“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我的城鎮內就要多一只亡靈了。”亡靈笑道,“正好補了上一只亡靈的缺口,就當作亞科斯學院對我的補償了。”
“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留在這里是嗎?”
庭霖盡量拖延著時間,腦海中是系統的緊急科普:【亡靈序列遠離紛爭太久,能找到的資料不多,現在最清楚的是他們無影無蹤和制造幻覺的技能——亡靈【幻影】,這是亡靈序列中最基礎的一種身份。】
【現在你看到的畫面,都是那只亡靈制造的幻覺,仙君,一定要警惕!!亡靈【還魂】是可以奪舍的!!】
庭霖猛地后退一步,召劍而出,無名劍憑空出現,狠辣地自后洞穿了亡靈的腰腹,卻并沒有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
劍柄飛舞著回到庭霖手中,亡靈低頭摸了一下沒有流血的傷口,稱贊道:“好劍。但沒人告訴你,亡靈沒有實體嗎?”
亡靈揮手收回畫面,一步步逼近,隨手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你連布料都破壞不了,因為你捕捉不到我的靈魂。”
亡靈詫異道:“你不是人類嗎,難道連【史詩】都不是?還是亞科斯學院連這種基礎的知識都不教你?”
“這種問題比較敏感,亞科斯學院確實不教,但有人告訴我,只有亡靈和吸血鬼喜歡文字。”
庭霖手腕一翻,指間夾住兩張符紙,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冷靜地抬劍劃破了赫爾墨斯留下的血袋:“所以,我對剛剛的那把劍臨時施加了一個符咒,希望你也喜歡一下來自東方的文字。”
亡靈腳步一頓,原本以肉眼可見速度愈合的傷口再也凝固不動。
符紙無火自燃,散發出亂墳間鬼火般的幽光,朝著不遠處亡靈的面門斜飛而去!
與此同時,魔法陣外,狼人巴克打了個激靈,大步上前喊住阿多尼斯:“我知道庭霖的位置了!”
五秒鐘后,距離庭霖七百米外,石窟中,海衛猛地一轉頭,魚尾在空中甩過一道弧線,“撲通”一聲入水,迅速向著一個石洞游去。
第040章 心跳
亡靈面露驚訝:“如果你用東方文字向我告白的話, 我應該會喜歡。”
兩人實力懸殊,亡靈輕松偏頭避開刀刃般的符紙,捂住傷口催動其愈合。
一擊未中的符紙燃燒殆盡, 于半空中化作灰燼瑟瑟而下, 亡靈甚至沒有移開目光, 依舊死死盯住庭霖鎖骨上留下的紅痕, 玩味地一笑:“梅爾斯大陸原有一種可以催情的花, 于陽光下開得高傲圣白,于月光下卻只能顯現出艷麗的深紅,層層花瓣交疊綻放, 簇擁著其中不堪一擊的花蕊,顫顫巍巍地在風中搖曳, 但現如今只有我的城鎮有。喜歡嗎?”
庭霖面色如常, 表情紋絲不動:“沒興趣。”
話音剛落,一小撮灰燼落在亡靈肩側, 不知何時起, 亡靈捂住傷口的細長手指已有幾根化作了白骨!
這些符紙雖不能對亡靈的靈魂進行攻擊, 但卻能吸收亡靈的死靈之氣用于照明, 庭霖將乾坤袋袋所有的燃靈符全部掏出, 火焰登時燃燒的更猛, 沒過幾秒, 亡靈半身已化作骷髏, 露出了自下頜到腰腹的森然骨骼。
亡靈終于正色起來,抬手自空中抽出一把半米長的骨刀,偏刀迎下無名劍的一擊, 將其震飛出去。
他活動了一下關節,在白骨刺耳的摩擦聲中扯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大笑, 意味深長道:“原來你喜歡這種玩法。”
庭霖:“……”
庭霖反手扔出一把蠱蟲,趁此機會撿起腰帶穿好衣服,冷著臉后退三步。
亡靈召喚出來的火焰已盡數熄滅,石窟內重歸黑暗,庭霖無法掩蓋自己的呼吸與心跳,【幻影】卻無影無蹤,無聲無息。
而蠱蟲只食活人的血肉,無法對亡靈造成傷害,近百只蠱蟲同時振翅發出相互折疊加強的嗡鳴,對干擾亡靈的聽力與視線的作用勉強聊勝于無。
庭霖視野內一片漆黑,分辨不出石窟內錯綜復雜的地形,也根本不知道來時的路,風馳電掣間仰頭含住一口血,扔掉血袋往坍塌了一半的石洞跑去,在亡靈的遠節指骨碰到他的前一瞬縱身一躍跳入水中。
水會凍住亡靈的靈魂,但人在水下呆久了也會憋死。
冰冷刺骨的流水沖散了衣衫上沾染的吸血鬼的血,只有口中幾滴仍然微熱,并且愈發滾燙——血腥味直鉆喉管,庭霖奮力向前游去,終于在力竭之前聽到一陣飄渺的歌聲。
黑暗中,一分鐘內橫跨百米的人魚無聲趕來,雙唇貼近,撬開庭霖齒關,輕緩地渡來一個吻。
海衛銀白長發于水中全部飄散,眼眸半合,一邊用指腹蹭過庭霖鎖骨上的血跡,一邊驟然深入,一黑一白的長發糾纏不清,口腔深處的鮮血化作血霧在唇齒間彌散,模糊了兩人間無形的關聯。
庭霖腰身與后腦都被被緊緊錮住,雙目失焦,緩慢地眨了眨眼,下意識伸出脫力的手回抱,卻在無邊死寂中聽到了人魚震耳欲聾的心跳。
“為什么深海沒有陽光,為什么天空沒有游魚。”
“為什么冰河會在春日復蘇,為什么綿綿細雪見不到夏日的烈陽。”
“為什么我的心會因你跳動。”
咚、咚、咚。靜謐之中,海衛的心跳與歌聲重合,恍惚間,庭霖想起了那天晨曦下,與人魚的第一次見面,微咸的海風中,剛成年沒多久、不通人事的人魚天真地問:“我心跳得好快,是要死了嗎?”
濕冷的流水壓迫著胸腔,庭霖舌尖一動,猝不及防地嗆了一口水,海衛立刻停住了動作,擺動魚尾帶著他浮出水面。
淡淡的海鹽清香縈繞于鼻尖,庭霖伏在海衛身上不住嗆咳,而兩人身后,人魚參賽者們帶著夜明珠姍姍來遲,頌歌自遠處傳來,漸漸驅散了森寒。
此時,岸上的亡靈已消失不見,庭霖背后是石壁,面前是人魚赤/裸的胸膛,退無可退。海衛低頭拭去庭霖唇角殘留的血絲,在人魚群游進這邊石窟前出聲道:“別過來。”
人魚群頓時停止了前進,沒有一點聲響地在石窟與石窟連接間的石洞中不斷徘徊,只將夜明珠遠遠拋了進來。
溫潤的光芒重現,庭霖閉上眼睛適應光亮,濕透的紅衣勾勒出瘦削的身形,墨發貼在頸側,下垂遮住了鎖骨上的紅痕,隱隱有些耳鳴。
海衛攬住庭霖腰背,不斷為庭霖輸送著熱量,在屏退人魚群后靜默片刻,簡潔道:“你受傷了。”
“……小傷。”庭霖大腦因缺氧些反應遲鈍,后知后覺地發現兩人的姿勢有點奇怪,急促地喘了口氣,雙手撐住巖石想要上岸,但又想起了岸上的亡靈。
“亡靈無影無蹤,但怕水,不要上岸。”海衛直視著庭霖雙眼,困惑地提出疑問,“發生了什么?”
“有人想殺我。”庭霖睜開眼,松開手微微后退,想要再說什么,卻不小心感受到一陣從唇角傳來的疼痛——
海衛湛藍的眼眸一閃,目光落在庭霖唇角明顯被咬破的傷口上,靜了靜:“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多謝營救。”庭霖面色冷白到幾近透明,唯有雙唇與細小的傷口紅得刺眼,抬手摸了摸海衛的側臉,提一口氣起飛身上岸,眨眼間調動真氣烘干了全身衣衫,遠離人魚,隨手起卦判斷出方向,向著最原始的石窟走去。
東方留學生走的決絕,像是在逃離什么不想遇見的真相,海衛定定地目送庭霖遠去,少頃才重新沒入水面,追尋那一抹紅色的背影。
十分鐘后,羅拉攏了攏短短的衣袖,瞥了眼蹲在水里吐泡泡黯然神傷的人魚,又瞥了眼一臉冷漠散發著濃烈煞氣的庭霖,閉目養神片刻,最終還是沒忍住問道:“你脖子怎么了?那條魚咬的?”
“……不是。”庭霖坐在離水面最遠的角落里,背對著人魚,從回來后就一直握住一只毛筆在地面上勾畫什么圖案,聞言終于有了一點反應,冷冷抬起頭,道:“他從咬我的人手中救了我。”
“……”羅拉瞇起眼,“弗里曼當年也是這么救的我,再往后,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羅拉壓低聲音:“小心某些人對你圖謀不軌。”
“不會的。”庭霖冷笑一聲,大手一揮勾勒完最后一筆,陰森地盯著面前重疊的三枚圖案:“海衛對我,就像阿多尼斯和赫爾墨斯那般純粹。他們都是好人。”
“……”羅拉欲言又止,不知道說什么,閉上眼繼續養精蓄銳。
石窟內,夜明珠懸浮于半空中,參賽者們只在庭霖剛回來的時候表達了一下關切,隨后就各自找位置窩著等待救援,只有某條人魚,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突然收到了冷落,郁悶地面對著石壁絞盡腦汁。
庭霖懶得說話,筆尖下,阿多尼斯、赫爾墨斯和海衛的三枚靈魂印記拼湊出了一個更完整更復雜的圖案,很顯然,那條狀似什么都不懂的人魚也是一塊靈魂碎片。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庭霖起身為石窟布下一個防護陣,坐下后煩躁地捋了捋自阿多尼斯開始的所有事件,同時不忘詢問系統:“亡靈還有什么技能?”
【不知道,我這里只清楚他施展過的與過分強大的技能,其余的等他出手后我才能知道。】
聽完這句廢話后,庭霖心底煩躁更甚。
彼時,庭霖唇角處的血口業已結痂,開始泛起了細微的癢意,庭霖涂花圖案,收起毛筆,顰眉道:“那只亡靈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只要他想,我布的這個陣就像紙一樣脆弱,什么都抵擋不住,萬一他真鐵了心要把所有人都弄死怎么辦?”
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遠處不知哪個參賽者已經入睡,打鼾聲響徹整個石窟,庭霖精神萬分,絲毫沒有睡意,火急火燎地想要為眾人找一條生路。
系統扒拉了一下目前和庭霖關系最親密幾人的好感度,委婉道:【仙君,你還記得你的修為與任務掛鉤嗎?只要你當場把任務做完,修為立刻就能更上一層樓!半神之軀還怕什么老不死的亡靈!】
說完,系統已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但庭霖居然破天荒地沒有像往常那樣干脆回絕,而是表情復雜地沉默了兩秒。
就在系統歡天喜地以為有戲的時候,庭霖卻突然撐住額頭,猛地睜開了眼,緩緩道:“我怎么有點想睡覺。”
莫名其妙的困意來勢洶洶,庭霖思緒混沌了兩秒,隨即召出無名劍直接劃破了手腕,劇烈的疼痛瞬間清明了靈臺。
但不妙的是,身旁的羅拉、空洞上閑聊的精靈、相互依偎的狼人情侶、水中的人魚……通通失去了意識,陷入了昏睡。
庭霖環顧四周,除了他以外,唯一有點動靜的就是沉在水中的海衛,在他的上方,依舊有泡泡接連不斷地升浮飄在水面。
庭霖握劍上前,無名劍拖在身后,一路劃過地面,發出抓心的銳響與無數迸濺的火星,但沒有一個人醒來。
水下,人魚孤獨地獨自面壁,略顯委屈。庭霖站定,注視著人魚銀藍的鱗片,輕聲道:“海衛,你還醒著嗎?”
“醒著。”沒等吐出來的泡泡全部浮上來,人魚就翻身擺尾從水中冒出來一個頭,眼神清澈如淺海波濤。
庭霖松了半口氣,見周圍沒人也懶得裝,直接道:“你說阿多尼斯什么時候到?”
人魚疑惑抬眼:“為什么你覺得阿多尼斯會到?”
“就算他到了,就一定會救你出去嗎?”
庭霖眼睫一掀,對面,銀發藍眼的人魚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用一種十分令人印象深刻的語調道:“不如留下來吧,同學,如果你不喜歡亡靈,我也可以奪舍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