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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可惜

    常鉞的容貌端正?到寡淡, 即使是驚訝,也只是情緒在眼中匆匆劃過。

    他要?劫的是師弟的娘子,常鉞遠遠看到他們在岔道上分別, 這就是她的車駕無疑。

    常鉞腦子轉動起來,所以那晚賭術絕佳的女子就是師弟的娘子,怪不得太子沒有等到她登門,原來這人早就跟他師弟離開了京城。

    崔嫵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那自己的身份豈非暴露了?

    不, 或許還不算。

    略思?索了一下,崔嫵笑道:“常鉞師兄, 我聽官人提過你。”

    江湖規矩, 無論走到哪兒,攀上關系總是沒錯的。

    常鉞頓住。

    “我夫君謝宥,你該認識的,當日在賭坊,看到那把劍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來了,官人和我說過您, 師兄怎么在這兒?”

    崔嫵明知故問?,她猜也猜得出?來。

    太子的人來了一茬又一茬,看來趙琨的日子很是水深火熱。

    “我要?你幫一個?忙。”

    “什?么忙?”

    “跟我走。”

    “去哪兒?”

    “你不必關心?,我的目的達到之后, 自會放你離開。”

    “好啊。”崔嫵干脆地點頭?。

    常鉞沒想到她這么配合:“你不擔心?我害你?”

    她有反抗的余地嗎?

    “你武功高強, 我自然反抗不得,況且……你和阿宥是同門師兄, 阿宥曾說師兄信得過, 所以我不擔心?,能幫師兄的忙我自然樂意。”

    崔嫵心?想我當然知道你要?做什?么, 不就是要?劫她為質逼迫謝宥為趙琨開罪嘛,但她也不必顯得自己什?么都知道。

    常鉞直言:“你和那晚很不一樣。”

    千勝賭坊那晚,崔嫵賭術高超,狡詐多變,游刃有余之間將一群男子鎮住,可今日的她,溫柔天真,言笑晏晏,似與他是多年?至交。

    “我對什?么人就什?么態度,分明那晚對師兄也笑了,不過我臉太黑,師兄沒看見罷了。”

    崔嫵一口一個?師兄,喊得常鉞避開了視線,自己與她何曾這般熟稔。

    “千勝坊是謝家的產業,還是你自己的產業?”

    當夜那些事,他師弟知道嗎?

    崔嫵想撒個?謊,卻知道怎么都解釋不清她一個?婦人半夜出?現賭坊,還會賭術這件事。

    “千勝賭坊自然是我的產業,不過官人和我都不樂意為太子做事,也不想暴露身份,才敷衍太子兩句而已。”

    常鉞分析著她話中真假,“定力院也是你的?”

    “不是,我只是請來鎮場子的。”

    “你在撒謊!”

    定力院那個?管事護主?得很,若是請來的,常鉞要?殺她時,他不會那么緊張。

    “呵——”被揭穿了崔嫵也不尷尬,“師兄疑心?也太重了。”

    “是不是,來日我問?問?謝宥就知道了。”

    她嘴角仍舊上揚,實則已經生了殺心?,怎么能讓他去問?官人這個?呢。

    “師兄,我們做個?交易怎么樣?”崔嫵突然說。

    “什?么?”

    “我不去跟官人告狀你劫持了我,你回去也不要?將我的身份告訴太子。”她繼續玩弄話術,讓常鉞以為謝宥對千勝坊的事知情。

    常鉞想了一下,答道:“不行。”

    “為什?么?”

    “我對太子沒有秘密。”而且這是個?很重要?的消息。

    殺心?已定,崔嫵沉下臉來,對他態度一改:“那行,你不是要?劫我,怎么還不走?”

    常鉞不答只問?:“你可知道謝宥上一封奏折什?么時候送出?去的?”

    他還是想試圖截停那封奏折。

    “哦——”崔嫵拉長了聲?調,“你是想截我官人的奏折啊。”

    “你知不知道?”他又問?一次。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不說你會殺了我嗎?”

    崔嫵不待他答,又噼里啪啦地說:“我好歹也是你弟媳吧,頭?一回見面你就差點殺我,這一回又要?劫我為質,傳出?去你這個?上清宮大師兄的名頭?還要?不要?了,你對得起你師父和師弟嗎?”

    和劫匪耍脾氣的,她還是第一個?。

    “那你想如何?”

    說到師父和師弟,常鉞面色不自然,崔嫵一眼就看出?來。

    此人對師門有愧啊。

    “你帶我走不要?緊,得給我多帶幾身衣服,現在下雪了,我是南方?人,稍有不慎凍出?個?好歹來,你上哪兒給你師弟弄個?娘子回來?”

    崔嫵看似提要?求,實則句句是在試探他的性情,猜測此人到底會不會真的能毫無顧忌害她,要?是常鉞強硬些,她可以立刻認慫。

    常鉞點頭?:“好,那現在可以告訴我奏折的事了?”

    “若我沒有記錯,奏折是三?日之前送出?去的,常師兄,八百里加急,誰也追不上。”

    那看來只有劫持崔嫵這一條路了。

    常鉞劍穩穩擱在她脖子上,一面觀察外邊的護衛,伺機帶著崔嫵脫身,“拿上你的外衣,咱們要?走了?”

    崔嫵道:“衣服在后面妙青乘的馬車上。”

    “……”

    她堵住常鉞要?拒絕的嘴:“師兄不會言而無信吧?”

    他有些艱難:“不會……”

    常鉞正?打算翻出?去,崔嫵眼珠子滴溜溜轉,道:“師兄,我也有一事想問?你。”

    “什?么事?”

    “是你的劍術厲害還是我官人的劍術厲害?”

    常鉞道:“論劍術,我不及師弟。”

    這人神出?鬼沒已經這樣難對付,難道阿宥真的比他還厲害?

    見她不信,常鉞解釋道:“師弟自小拜入上清宮,又天賦出?眾,他的劍術無出?其右,是師父都稱贊過的。”

    崔嫵點點頭?,不愧是她挑中的男人,真是文武雙全?。

    難怪阿宥說自己不會出?事,看來自己跟去確實是拖他后腿。

    “那既然你是大師兄,一定有何處遠勝我家官人吧?”

    “師弟文武雙全?,處事周全?,我處處不及他。”常鉞平靜說出?這句,不見羞愧之色。

    幾句下來,崔嫵已將他秉性弄清楚,撐著下巴笑道:“我知道師兄你哪里比他好。”

    他微微睜眼,等著崔嫵的答案。

    “你道心?比他好。”

    “你說什?么?”常鉞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記得你們道家有一句‘不與俗爭’,萬事不強求,你身為大師兄,必定處處被要?求做師弟們的表率,可方?才你說自己處處不及官人,卻神情泰然,可見胸中有浩然天地,是道心?剔透之人。”崔嫵頭?頭?是道地拍他馬屁。

    常鉞垂下眼眸:“不是什?么道心?剔透,我只是愚鈍。”也更未做好表率。

    崔嫵根本不在乎他說的什?么,前方?就快到飛鷺峽了,時間拖延得剛剛好。

    她和晉丑早已說定,在飛鷺峽驛站落腳之時謊稱長了疹子,之后的路就由妙青戴帷帽偽裝成她,自己則和晉丑悄悄離開。

    現在出?了意外,不知道還能不能順利。

    坡上的晉丑等候已久,看到隊伍駛入飛鷺峽驛館,轉身走了下去,將自己偽裝成一個?雜役。

    然而常鉞卻開口:“不準

    停,吩咐他們繼續趕路。”他不能下馬車,崔嫵自然也不能。

    崔嫵深吸了一口氣,照他的話對外頭?吩咐:“不必停,繼續走吧。”

    負責護送的肅雨道:“可是過了飛鷺峽要?走兩日才有人家,今夜怕是只能在野外露宿了。”

    這天寒地凍的,護衛們在野外可難熬。

    馬車里傳出?聲?音:“還是快些趕路吧,最好能在年?關底下回家去,你們也能和家人團聚。”

    肅雨只能遵命。

    看著剛進來又掉頭?離開的馬車,晉丑愣了愣,將頭?上的臟帽子往地上一砸,這人是不是又在耍他?

    崔嫵知道晉丑肯定氣急敗壞,但那又有什?么辦法,她也是被逼無奈。

    不過沒走多久,一棵倒塌的樹把前路堵住了前路。

    接連兩個?蹊蹺終于讓肅雨有些警覺,他走近馬車,手搭在了劍柄上:“娘子,要?喝水嗎?”

    常鉞的劍還在她脖子上,崔嫵不敢跟高手玩花招,說道:“他懷疑了,我必須得露面。”

    “告訴他你沒事,不要?耍花樣。”

    崔嫵掀開簾子時,常鉞后撤,劍鋒仍舊抵著她。

    “我想喝點水,叫后馬車的妙青拿熱水來。”

    “是。”

    看到崔嫵露面,肅雨安下心?來,傳話之后就指揮著護衛搬樹。

    崔嫵重新坐回馬車,常鉞的劍又追上來,眼神帶著質問?。

    “娘子,喝點水吧。”外頭?是妙青的聲?音。

    車簾突然被動了一下,似乎是外面的人想掀開車簾子,被常鉞壓住。

    “你難道舍不得謝宥?”

    是晉丑壓低的聲?音。

    斷樹阻路是他做的,又混入妙青的馬車之中,借送水之名接近崔嫵的馬車。

    這句話常鉞也聽到了。

    舍不得?她原本就要?走?

    然后正?想用眼神詢問?她的時候,崔嫵突然湊近,嚇了常鉞一跳。

    她壓低聲?音:“師兄,和你說了那么多話,我真的有些口干。”

    這么近的距離,崔嫵的眼睛真是……

    常鉞記得太子曾問?過,她是不是一個?美人,他當時答了一句:“似月色皎潔,似微荷初綻。”

    她的眼睛真似藏了無盡的月華,待專注地盯著誰時,柔澈的月光就灑滿了心?湖。

    可這是個?已嫁的婦人,嫁的還是他師弟。

    常鉞喉結滾動了一下,還是那句:“別耍花樣。”

    “師兄喝不喝?”崔嫵動著嘴唇。

    “我不喝。”他垂目。

    “那讓一讓。”

    他讓開的動作有些笨拙。

    崔嫵微掀車簾,前一次的配合讓常鉞對她產生信任,加上他為了避嫌刻意拉開距離,崔嫵受到的轄制小了很多。

    晉丑果然站在妙青身邊。

    崔嫵和他多年?默契,只憑一個?眼神,晉丑就知道崔嫵在危險之中,馬車里必有殺手拿刀抵著她。

    “娘子,熱水。”妙青舉起水壺。

    “不用上來,給我吧。”

    常鉞跑了神,還在思?索著那句“舍不得”。

    崔嫵伸出?一只手臂接水壺。

    晉丑直接握住她的手,一個?使勁兒把人整個?拖了出?來。

    崔嫵似一縷白練,輕飄飄就被帶了出?去。

    因先前的交談,她已篤定因為謝宥的關系,常鉞不敢真殺了她。

    但常鉞反應也快,立刻抓住崔嫵的腳踝,但她找到空隙,將袖中防身的粉末灑了出?去。自從和趙琰被劫,又來到登州這個?危險之地,她身上就沒少過防身的東西?。

    “肅雨——”

    崔嫵一得自由,立刻呼喊護衛,“他是常鉞,太子派來的刺客,別讓他跑了!”

    她張口就點破他的身份,要?是自己真出?了什?么事,兇手也別想跑掉!

    常鉞怎么也沒想到方?才還有說有笑的弟媳立刻就翻了臉,他想抓著她與晉丑角力,但被藥粉逼退,那藥很快起反應,沾到藥粉的皮膚癢得有些受不了。

    肅雨反應也快,立刻拔劍頂上,常鉞不得不脫手抵擋。

    崔嫵起了殺心?,怎么會讓他跑,她奪過護衛的弓箭,瞄準了和肅雨纏斗的常鉞。

    常鉞注意到她的動作,千勝坊那驚鴻一箭,表面是沖太子去,實則是幫他,那這一次——

    是直沖常鉞面門來的!

    渾身麻癢,又被肅雨牽制,常鉞要?避開難上加難。

    “嗤——”

    箭頭?刺破血肉,常鉞肩頭?中箭,手臂也被肅雨刺破,其他護衛也涌了上來,他腹背受敵。

    崔嫵毫不留情,再次拈弓搭箭。

    不能再逗留!

    常鉞沉氣擊退肅雨,躍上馬車頂,死?死?盯住崔嫵。

    這人真想殺他!

    剛剛在馬車里的天真親切都是假象!太子栽的跟頭?他又栽了一次!

    常鉞只匆匆一眼,轉身逃遁入深林之中,崔嫵還是低估了他的本事,第二支箭只射中腿,都沒能命中要?害。

    望著常鉞遁入深林之中,她臉上沒有半分愧色,只是眉頭?緊鎖。

    她遺憾道:“該涂點毒的。”

    “我還道你舍不得謝宥呢,原來是栽了。”晉丑在崔嫵背后低語。

    崔嫵斜視他一眼,“你要?把我害……算了。”

    讓常鉞跑掉,這回麻煩大了。

    他還會去找阿宥嗎,要?是將自己在賭坊的作為說出?來怎么辦,還有晉丑那句話……他本來就是個?醋壇子。

    崔嫵眼下能做的只是寫信給謝宥,告訴他這邊發生的事,讓他提一個?警惕,順便祈求常鉞摔傷了腦子,把一切都忘了。

    她再一想,也該給楓紅寫一封信,讓她把庫房的東西?搬走,以防自己到時候沒有機會回藻園。

    思?定,崔嫵才笑著和肅雨說:“現在咱們回飛鷺峽驛館吧,這下雪天你們在野外怎么能睡啊。”

    肅雨欣然同意,也明白是主?子那位師兄威脅娘子才未在驛館停留。

    第082章 晉封

    慶壽殿中?。

    四角暖爐烘得人在寒冬里汗濕了額頭, 榮貴妃臥在床上,氣若游絲,視線模糊不?清, 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確實給自己下了毒,也確實是要?嫁禍趙琨,可原本的毒不?該是這樣的,她準備的毒不?會這么厲害,那到底是誰能動她的吃食呢?

    難道真是太子?那自己身邊人豈不?是就不?可信了。

    心腹沈女史走進殿中?, 道:“娘娘,登州崔二娘子來信。”

    榮貴妃既看不?了, 也吩咐不?了什么, 但她還有一個兒子。

    “琰兒……”她用盡力氣也只能說出兩個字。

    信中?說的什么事,榮貴妃已有預想,這樣的事琰兒也能處置。

    沈女史知道她的意?思?,道:“奴婢這就將書信拿給六大王。”

    轉身之后就看到官家又來了,忙退到一邊行禮,待官家過去了, 才?悄步退出殿外。

    這幾日除了處理?朝政,官家日日輟朝便來,之后哪兒也不?去,就守著貴妃。

    被召來診治的醫正更?加戰戰兢兢, 唯恐貴妃真的熬不?過去, 被官家降罪。

    往日明媚的慶壽殿此刻人語寂寥。

    和慶壽殿遙相對望的延義閣上,崔珌負手遙望著宮城上連成波濤的琉璃瓦被白雪層層覆蓋。

    趙琰還未來上課, 他這幾日在宮外到處尋找神醫為?自己的阿娘治病, 卻不?知是自己不?小?心沾在袖子上的毒粉沾染了榮貴妃的吃食,才?讓她真的中?毒。

    崔珌借榮貴妃要?陷害太子的局將計就計, 讓她真的臥床不?起。

    趙琰不?需要?一個主意?太大的阿娘,他最好在崔珌的掌握之中?,榮貴妃,最好也不?要?成為?崔嫵的依仗。

    但榮貴妃真這么死了對趙琰登位不?利,她就適合這么躺著,崔嫵要?進什么讒言也沒辦法了。

    沈女史走進延義閣,不?見本該在這兒上課的六大王:“先生,六大王去哪兒了?”

    “六大王為?娘娘尋神醫,還未回來,”崔珌有禮道,“沈女史有何事?”

    榮貴妃和六大王都信任這位老?師,沈女史對他也未多?加提防,說道:“現在娘娘身子不?好,有些急事只能請六大王處置。”

    崔珌道:“放在他書案上吧,等六大王回來了我會告訴他。”

    沈女史還是有幾分謹慎的:“茲事體大,還是親自交到六大王手中?為?好。”

    “您請自便。”

    崔珌轉身在高高的書架上找書,又吩咐一旁隨從:“福望,去找找有沒有放翁的詞集。”

    “是。”

    延義閣到處都是高達屋頂書架,有時候找書需要?借助梯子,福

    望就搬起步梯去找。

    崔珌一邊翻閱手中?書冊,一邊和這位貴妃心腹閑聊起趙琰的課業,“六大王天分極佳,只需將五分心思?放在課業上,萬事就不?須擔心了。”

    “還是先生教導有方,不?過六大王一連幾日都在外頭為?娘娘的病奔走,也難來上課吧?”

    崔珌點頭:“可這份孝心千金難買。”

    “是啊,讀書是為?著明理?,六大王天生就孝順……”

    正說著話,忽聽到“嘚嘚——”的木板斷裂聲。

    “快閃開快閃開!”書架那頭的福望高喊。

    沈女史坐在杌子上,看著書架徐徐倒下來,有些僵住不?知道逃,崔珌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但沈女史的手還是被書柜碰到,手里的信件飛散出去。

    他扶穩沈女史,厲聲道:“怎么毛毛躁躁的?”

    書架傾倒的動靜驚動了延義閣上下的宮人,滿閣的人都來察看,待會兒外頭的人怕是還要?打聽。

    福望一迭聲賠禮:“郎君,實在對不?住,您要?的書在里面?不?見日光的書架上,木頭年久潮濕,且嵌合之處都被書壓得變形了……”

    沈女史擺擺手,來不?及埋怨,趕緊去找那些貴妃交代的信件文書。

    一疊書信撒在了地上,崔珌一眼就掃見了崔嫵的字跡。

    她寫信來了!

    這些日子崔珌一直懸心這件事,他是憑著榮貴妃和趙琰的態度判斷崔嫵有沒有在說他壞話。

    幸運的是,榮貴妃大概跟崔嫵沒有半點聯絡,她甚至向崔珌打聽崔嫵的近況。

    他就知道,以阿嫵的性子不?會將那些事挑破,甚至,她想自己回京之后親手解決他,在此之前,她要?崔珌一直提心吊膽。

    不?過就算崔嫵跟榮貴妃挑破了自己對她居心不?良,他們又沒有血緣關?系,還握著一份養育之恩,算什么大過呢,榮貴妃最多?是摘去他皇子老?師的身份。

    這是她去登州之后送回來的第一封信吧。

    這封信,崔珌無論如何都想看一眼。

    沈女史不?顧手臂疼痛,認真數了一遍,確定所有信件文書都還在,才?安下心來。

    她道:“這時塌了倒好的,若是六大王在,可就出大事了。”

    “說的也是……”

    二人看著宮人收拾,崔珌讓沈女史把書信再檢查一遍,以免出錯,她依言照辦,道:“并無缺漏。”

    “那就好。”

    崔珌回到書案上繼續看書寫字。

    等了半個時辰,趙琰才?大步流星地從外頭回來,倒塌的書架已經收拾干凈了。

    “六大王,您終于回來了。”沈女史迎上去,將信件文書全?交到他手里,“這些是娘娘要?交給你?的。”

    “阿娘的書信?”

    沈女史說道:“娘娘臥病,有些事請您拿主意也是一樣的。”

    若不?是官家日日在慶壽殿里,沈女史也不?會一直在延義閣等他,這些信是不?能給官家看的。

    趙琰剛從慶壽殿回來,也知道她為?何在此,“好,本王知道了。”

    沈女史將信交給他之后就走了。

    趙琰將信放在書案上,先拆了最上面?的一封信,他并不?避諱崔珌。

    趙琰認崔嫵這個姐姐,對她的兄長自然態度親近了許多?,況且阿娘信任他,趙琰也信。

    第一封信沒有落款,但趙琰知道是王靖北的來信。

    榮貴妃先前托他找女兒,現在女兒找到了,不?需要?他,王靖北卻言他仍愿惟貴妃馬首是瞻。

    嘴上說得好聽,這王靖北實則是個十?足的滑頭,左右逢源,這邊效忠貴妃,太子那邊也不?放過,兩頭下注,現在太子將倒,他是投誠來了。

    “老?師,這是王家的信。”趙琰給他看。

    畢竟一開始發現王靖北討好太子的還是崔珌,他告訴了榮貴妃這個消息。

    崔珌走到趙琰身邊,寬大的衣袍正好將那疊信蓋住,福望給趙琰上茶。

    崔珌故意?將信看得很慢,原來是王靖北想借榮貴妃曾有女兒的秘密拿捏她,反客為?主,只可惜,如今的榮貴妃并不?忌憚此事。

    等福望走了,崔珌道:“現在太子不?行了,真正著急的人是他,冷待一陣兒也沒什么。”

    “說的也是。”趙琰將信放下,又去拿另一封,崔珌讓開。

    “這瞧著似乎是阿嫵寫給臣的信。”崔珌面?不?改色,指著被他多?套了一重?的信說道。

    這信封是崔珌提前寫好的,福望借著崔珌的遮擋將崔嫵的信套上了信封,信封上的“榮貴妃親啟”變成了“阿兄親啟”,落款是崔嫵。

    “給你?。”

    趙琰不?疑有他,將信遞給了崔珌。

    崔珌很快掃完了這封不?算長的信,目光定定落在最后一句話上。

    幸好啊,他把信拿在了手里,崔嫵還真是會冷不?丁扎人一刀。

    “她在上頭說了什么?”趙琰探頭去看,想知道她有沒有提到自己。

    崔珌左手指腹蓋住信紙最后一句話,右手擋住稱呼,給趙琰看了,“她還在信中?問了六大王安好。”

    崔嫵刻意?親近榮貴妃,確實在信中?問候了趙琰幾句。

    趙琰看到了,勉強翹起嘴:“哼!多?寫一封信都不?愿意?。”

    “她還說登州的事很順利,但受貪官迫害的百姓太多?,兩百兩只怕不?夠,想請娘娘向官家進言,不?過娘娘現在病著,怕是無法開口。”

    趙琰一邊在自己的書信中?翻找一邊說:“這有何難,本王去和阿爹說也是一樣的,她就……沒多?提到我……們嗎?”

    分明生辰那日都給他送信了,這都冬天了,再也沒有,真是讓人心寒。

    如今阿娘出事,內外都他一個人頂著,心力交瘁。

    趙琰不?再找,長出了一口氣。

    “大概登州事忙吧。”崔珌將信收回袖中?。

    趙琰點點頭,將剩下的信全?都看完了,他還年輕,但也算能獨當一面?了,有些不?重?要?的還會問問崔珌的主意?,大有將來君臣和樂之相。

    將所有的事處置完,趙琰道:“對了,本王記得老?師的腿是一位神醫治好的,老?師可還知道那位神醫的下落?”

    “那位神醫平生最好云游,現在去哪兒了卻不?知道,但他號為?浮白,治病救人皆留此名,六大王可派人去打聽一下。”

    “本王馬上派人出去。”

    趙琰眼下最掛心此事,匆匆又離開了。

    崔珌將袖中?的信再次取出,對著崔嫵的筆跡,重?新寫了一份。

    半個時辰之后,宮人給趙琰送回了這封信,說是掉在延義閣角落里,是沈女史落下的。

    “我說怎么只給老?師寫信,原來是掉了。”趙琰嘟囔著,迫不?及待拆開,看到稱呼才?想起來,這是寫給阿娘的信。

    信中?所說不?過還是慈幼堂的事,但也多?有提及他,甚至過問了一下他的課業。

    真是多?事!

    趙琰勉強算滿意?,將信收好放在了一旁的金絲木鏤匣子里。

    —

    慶壽殿中?,兒子請來的江湖郎中?在為?榮貴妃診治,官家就在一旁看著。

    “可能治?”帝王目光炯炯。

    郎中?躬身回話:“娘娘這是中?毒了,要?請前幾位開過藥的醫正來問過才?能下定論。”

    醫正很快被請來了,郎中?聽他們說所開的藥,幾乎所有的解毒藥材都用過了,均不?見效。

    郎中?沉思?良久,對官家道:“民間有一味粗藥,家家戶戶前堂后屋都有,就是拿來喂牛的苦麥草,有解毒的功效,但世人不?識,這藥價賤,藥堂也不?用可以去收,若別的靈丹妙藥都用過了,只有這一味藥或可一試。”

    胡子跟雪一樣白的醫正搖搖頭:“治病哪有這么簡單。”

    可讓他治,他又拿不?出什么新方來。

    眼下已是束手無策,什么都該試一試,官家大手一揮:“去開方!”

    藥方簡單,很快就熬好,郎中?有些緊張。

    “喂吧。”官家知道已別無他法。

    宮女點頭,喂榮貴妃喝下藥。

    一碗灌下去,誰心里都沒底。

    夜半,榮貴妃突然起身嘔了兩口黑血,呼吸竟舒暢了很多?,脈搏也平穩下來。

    醫正也沒想到:“這普普通通,雜草一樣生長的藥竟然真的有用!”

    他們這些醫正用藥一貫中?正,不?敢用猛藥損傷貴妃的身體,更?不?敢擔治死貴妃的罪責,這江湖郎中?出現,大家都在盼著他能擔責,沒想到六大王找回來的竟不?是草包。

    郎中?不?敢說,他偶爾也幫百姓家中?的老?黃牛治病,治多?了發現常吃這種?草的牛得病少,就拿來給人用了。

    反正吃不?死又沒別的法子,沒想到誤打誤撞對了癥。

    這下賞銀跟名聲就全?都有了!

    但郎中?也沒得意?忘形,保守道:“只要?不?再繼續中?毒,慢慢用藥消解毒性,應是能活下來……”

    能活下來就是幸事,官家道;“有勞神醫,還請您盡全?力讓我的婉娘好起來。”

    “草民盡力。”

    “全?兆和……對了,神醫是何名諱?”

    “草民浮白。”

    “賜浮白神醫太醫局掌院之職,賜黃金一百兩,宅子一座……”

    “草民叩謝陛下隆恩,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如此醫治幾日,榮貴妃竟漸漸好轉,趙琰聽完心中?大定,但也沒放棄找浮白神醫,給阿娘多?一份保障。

    崔珌則有些遺憾,沒想到榮貴妃如此命大,不?過于他也算有驚無險。

    他得抓緊時間了。

    —

    一日下朝,貴妃已能勉強說話,官家大喜。

    “官家,官家……臣妾,要?求您一件事。”榮貴妃拉住他的手,有些急切,生怕自己再不?開口,以后就沒機會了。

    官家回握住她的手:“婉娘,你?別著急,慢慢說。”

    “我嫁予您之前,在信陽其實有個女兒走丟了,我一直想找她,前陣子終于找到……”

    “我知道,是謝家三郎的內人吧。”

    官家記得那娘子的模樣,和貴妃實在有些相似,當時他不?以為?意?,此番貴妃一提,也能想起是誰。

    他知道婉娘進宮之前就嫁過人,生過孩子也沒什么稀奇的。

    “是,臣妾、臣妾……欠她良多?,怕自己時日無多?,求您能給她一個身份,讓她能夠自保,也好和琰兒相依為?命。”

    要?是她真的死了,拼死也要?為?子女安排好前程,崔嫵有一個好身份,讓她安身立命,也能好好扶持起琰兒,二人相依為?命。

    官家早將榮貴妃視為?妻子,因為?飛仙散的事,更?是只將她和趙琰圈為?家人,此刻失而復得,還有什么會不?答應她。

    況且榮貴妃此刻為?女兒求他,更?見她純善不?爭的一顆心,這是官家在男女之情外最看重?的。

    “你?放心,你?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我封她為?郡主,你?看好不?好?”

    官家見她不?說話,以為?是不?滿意?,忙說:“公主,只要?你?好好的,我封她當公主好不?好,兒女們都等著你?好起來呢,別說喪氣話。”

    官家是真的喜歡她,也是真的信了她的毒是趙琨下的。

    榮貴妃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

    “等你?身體好了就祭告宗廟,讓你?領皇后冊寶,從此安心陪著我。”

    榮貴妃露出茫然的神情:“臣妾……臣妾這出身,怎么能當皇后……”

    “沒什么不?安心的,是我想這樣做。”

    第083章 驚濤

    常鉞遠逃至山中?, 并沒有人追進來。

    將?肩上和腿上的箭羽削去,他舉劍將?一棵樹削沒了枝葉,那?點?懊惱才消散了一點?, 他并沒有歇下劫持崔嫵的心思,畢竟打不?過師弟。

    而且射了他兩箭之人,他不?會那?么輕易放過。

    在傷口撒上藥粉,常鉞并未耽擱,當夜夜半, 他翻身進了飛鷺峽驛館,這?一次常鉞一言不?發?直接將?人直接擄走。

    直跑了二里地, 長?劍刺破被子, 直取他咽喉,常鉞才發?現床上的人根本不?是崔嫵,而且她?身邊的婢女。

    妙青確實?不?夠機靈,但她?身手出眾,被崔嫵帶出來是充護衛用的,不?然崔嫵也不?會安心留她?假扮自己。

    常鉞后躍避開, “她?呢?”

    妙青將?崔嫵的原話奉上:“娘子知道你還會回來,早就扮成尋常婦人隱入渺茫人海,常大官人,您還是別把主意打到?我們身上了, 不?然上清宮都沒得回。”

    可?惜這?話別人還聽, 常鉞是一根筋的腦子,他轉身就走了。

    妙青不?肯讓, 她?就是奉命要殺他的, 趁他病當然得要他命!

    長?劍追了上來,常鉞背對著就格擋了回去, “你不?是我的對手。”

    妙青從這?幾招已經清楚自己沒有勝算,果斷轉身逃竄。

    常鉞不?想追她?,從驛館劫了一匹馬離開,他腳程很快,負傷在官道前后又?找了一遭,仍舊不?見人。

    這?又?是怎么回事!常鉞低頭思索著所有可?能的去向。

    奔波兩日,常鉞的傷還未處置過,他畢竟不?是鐵打的,路見一處茶攤,正好坐下休息。

    京東東路一帶這?段時?日所議不?過一件事,就是聲勢浩大的登州鹽案,一天一個傳奇故事,好似青天真的降臨人世,為民除害了。

    “登州一地沒想到?有這?么多貪官啊!”

    “切!無官不?貪,有銀子誰不?想要,哦,你樂意當那?個吃糠咽菜,再給這?些大字不?識的泥腿子斷案的清官?”

    “說得也是,嘿!三千萬兩呢,可?真是富貴啊!”

    “查鹽的大相公這?會子該下江南了吧。”

    “聽說前兩天就走了。”

    “江南的貪官比這?兒只多不?少,到?時?候怕是江南官場都得殺空了吧。”

    “我覺得江南查出來的銀子怎么也得有九千萬……”

    “哼!那?里的官那?是能輕易碰的,肯定是輕拿輕放罷了。”

    聽著他們閑敘,常鉞端起茶杯,腦中?突然劃過馬車外男子的話。

    “你真舍不?得謝宥?”

    他聽得清清楚楚。

    若自己不?去劫持,這?崔嫵原本就是要走的,還是背著謝宥跟男子離開,那?她?到?底要去哪兒呢?

    不?回京城,她?又?是南方人……

    放下茶盞,常鉞往南追去,他尋跡功夫了得,不?眠不?休之下,終于在官道上找到?那?幾匹快馬。

    幾匹馬中?唯有一匹是女子所乘,他策馬追上與那?人對視,正是那?個送了他兩箭的崔嫵。

    見到?是他,崔嫵顯然有些驚訝,旁邊幾人抽刀護衛在側。

    然而常鉞突然勒馬,目送著快馬與自己拉開了距離,崔嫵回頭看?他,發?絲向后飛舞,擁在她?雪白的臉上,別是一種驚艷冷厲的美。

    常鉞的眼神恢復一絲清明。

    或許這?個崔嫵,和他師弟也不?是一路人。

    —

    南下的隊伍不?止一支,常鉞只要再向前,就能追上謝宥的車隊。

    在常鉞出現前,謝宥已經收到?崔嫵的來信,見他去而復返,道:“師兄追我娘子去了?”

    雖然知道他沒有傷到?她?,謝宥還是不?快。

    常鉞不?答反問:“千勝賭坊可?是你的產業,還有定力院,甚至是半個京城的地痞,是不?是都是你謝宥眼線?”

    謝宥壓下眉頭:“你為何問這?個?”

    “我確實?想劫持你娘子威脅你,在那?之前,我更不?知道你娘子到?底長?什么樣子……”

    謝宥不?喜歡別的男子跟他提及娘子的樣貌,手已經搭在劍柄上,若他言語有不?敬之處,謝宥也不?想管什么師門之誼了。

    常鉞繼續說著:“也是去劫持她?時?,我才發?現,原來太子想納的妃子,就是師弟的娘子。”

    話音剛落,謝宥的長?劍裹挾著劍氣而來,常鉞抬劍格擋,馬先受了驚,高高揚蹄。

    “你說什么?”他語氣寒如堅冰。

    常鉞原就有傷,千里長?馳已是許多,猝不?及防就被他打下馬去。

    他不?在乎,繼續說道:“你不奇怪嗎?太子何時見過她?正是你離京前兩日,我隨太子去千勝賭坊,恰好碰到你的娘子出現在那里,以東家的身份教訓坊里的

    管事,她?刻意遮掩面容,但還是被我看到了。”

    謝宥記得,他和薛鴆喝酒,阿嫵接他來了。

    所以來酒坊之前,她?還去了一趟賭坊?

    鋪子的事就算了,又?冒出了一間賭坊來……

    “不?止千勝賭坊,她?身邊還跟著定力院的管事,這?位管事可是傳聞掌管了半個季梁城的地痞,可?以說城里城外,沒有什么消息能逃過他的耳朵,沒想到?這?樣的人會聽命于你娘子,當夜還護駕左右,看?來你娘子比起他更是厲害……”

    “太子想要拉攏她?,得到?她?手中?的消息網,于是同她?許諾,愿意立她?為妃、為后,你娘子也答應了,說來日上門商討彩禮……”

    常鉞似笑非笑,那?神情好似在說崔嫵在男人之間有多么游刃有余。

    怎么不?是呢,她?甚至刻意靠近常鉞,讓他掉以輕心,才從他手里逃脫了。

    謝宥絕不?是庸懦的男人,立刻明白了他這?笑的含義,劍鞘一杵敲在他心窩上,常鉞痛吟了一聲,捂著心口咳了起來。

    馬背上,那?個內斂端方的小?師弟已經成了一個殺伐決斷之人。

    “我夫人看?不?上趙琨的皇后之位,她?要是真答應,你們也不?會巴巴求上門來,說快點?,我已無耐心。”

    謝宥雖不?受他挑撥,但語調格外危險,讓人有下一秒就換上劍刃,將?他一劍封喉的錯覺。

    “急什么,就剩幾句了,前幾日我去劫她?,才發?現她?的真正身份,我問她?為何成了千勝坊跟定力院的東家,真正的東家是不?是師弟你,她?說是在幫你打理那?些產業,師弟,你知道這?件事嗎?”

    常鉞看?他神情,總算聰明了一回:“看?來不?知道。”

    “她?既然不?肯為太子效命,也不?讓你知道這?些事,那?此人到?底在為誰辦事呢,師弟可?否為我解惑?”

    謝宥并不?覺得師兄在撒謊,他更像是來告狀的。

    他是知道阿嫵對師兄射了兩箭的,因為阿嫵沒能殺了他,讓他跑到?自己面前告狀來了。

    自己是不?是要高興,她?為了瞞住自己愿意耗費那?么多的力氣。

    他娘子總能處處給他驚喜,但這?一次竟是牽扯到?太子、賭坊、還有半座城的地痞,當日能幫王氏葉景虞造勢,他就該猜到?了。

    輕易就能左右民間的風聲,要是她?想,簡直能輕易造成一尊神仙來供萬眾跪拜。

    自己娶的到?底是什么人,神棍、土匪嗎?

    可?笑的事,就算有人挑撥,謝宥立刻想到?的卻是,這?件事算不?算違犯律法,自己還能幫她?遮掩過去嗎?

    “師弟,你當真娶了那?樣一個女子為妻嗎?”

    謝宥點?點?頭:“是,我娶了她?,所以是好是壞,我都得擔著。”

    常鉞還是笑:“你想擔著,你夫人可?不?想,你沒有派人回去查過她?還在不?在嗎?”

    那?人面色立刻就變了,劍鞘又?重壓在他肩上,額角青筋畢現:“她?去哪兒了?”

    阿嫵不?是來信說沒事嗎?

    “我要報仇當然得回去找她?,結果只抓到?了假扮她?的侍女,你娘子看?起來似乎是悄悄溜走了,連你的護衛都不?知道,我想,應該也怕你知道吧。”

    直到?此刻,謝宥終于不?復方才的冷靜。

    他目光猙獰地盯著常鉞,只是盯著,也不?問,只是等他說出下一句。

    常鉞想說什么,說阿嫵拋棄了他?

    還是自己連娘子瞞著自己跑了都不?知道?

    “你不?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嗎?”常鉞語速很快,“給我一封新的奏折,我告訴你她?的去向!”

    常鉞甚至自己準備好了奏本。

    將?發?的怒火稍斂,謝宥冷睇著舉到?面前的奏本,抬手接過:“好啊。”

    奏折很快被寫滿字,謝宥蓋上自己的官印,丟給常鉞:“這?樣夠了嗎?”

    常鉞翻開看?,上面寫明了所謂鹽官背后是太子全系謝宥自己查錯了,太子甚至派人助他查案,更列述太子種種賢舉,切實?為太子歌功頌德,雖然未附上什么證據,但官印蓋上,以謝宥在皇帝心中?的忠臣印象,已經夠了。

    他拱手,翻身上了馬要離去,被兩側護衛攔住。

    謝宥問:“我娘子的下落呢?”

    “我找來找去才發?現,你夫人竟然下了江南,”

    常鉞還強調道:“同行的還有幾個不?知何處來的男子,你說她?到?底想做什么呢?我記得第一次劫持她?,馬車外一個男子問她?,是不?是舍不?得你,師弟,你娘子看?來是有新的心頭好了,要棄了你。”

    這?是他第一次做挑撥離間之事,可?惜似乎不?見什么收效。

    這?位師弟自小?就這?樣,風雨不?驚,好像遇到?娘子跑了這?種事,都能成竹在胸。

    俊馬嘶鳴間在原地踏著步子,謝宥沒有答話,實?則心中?已驚濤駭浪。

    從前許多事他不?問,以為都是小?事,能敷衍過去,可?她?漏洞卻越來越多,連騙他都顯得不?用心了。

    甚至肅雨也問過,夫人的箭術,是不?是他教的。

    謝宥問她?,她?說是崔父要她?學?的,他就不?再管了。

    他也知道,從一開始二人成親就是一場算計,她?那?樣的人,怎么會因為和男子掉進一個水潭子里就尋短見呢,可?他心甘情愿上當,后面的事也愈發?身不?由己。

    到?今日的地步,都是謝宥咎由自取。

    崔嫵身上的漏洞太多了,真真假假,謝宥已經不?想去分清。

    她?的身份就像屋子正中?央的巨大擺件,蓋著黑布,他只要一掀開就能得知真相,卻故意視而不?見。

    他擔心知道一些與自己相悖的事情,那?時?候就再也不?能裝傻。

    只是幾個鋪子,幾個捕風捉影的男人,事實?也證明阿嫵心里只有他,她?平日里只是貪財了一點?,偶爾心狠手辣一點?,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本事罷了,謝宥為何不?能包容?

    至少目前,他們夫妻很開心不?是嗎?

    若他執意去查,真到?查出她?草菅人命,貪贓枉法那?個地步,他該何去何從呢?

    可?原來一再容忍,并不?能讓平靜無瀾的日子過下去,她?始終有自己所不?知道的牽絆。

    甚至,在她?心中?有更加重要的事,值得棄他于不?顧,就算背著他也要離開。

    她?的事,比他們夫妻的關系更重要!

    情緒如跳動的巖漿,謝宥繞在手掌之中?的韁繩已隱隱有崩斷的預兆。

    所有情緒又?壓在冰面之下,謝宥點?頭道:“我知道了。”

    見他并未有什么表示,常鉞有些失望,不?過已經拿到?奏折,他要趕回京城去,崔嫵的賬待來日再算。

    連道別也沒有,常鉞轉身就要策馬離開。

    背后,謝宥已經張弓搭箭。

    拉滿放弦,箭矢飛出如白晝流星,朝常鉞而去。

    震響空氣的聲音常鉞已經聽到?了,可?他傷口還在痛,無法扭身躲避,這?箭被摘了箭頭的箭已經打在他麻穴上。

    常鉞僵直著,直直倒下了馬。

    謝宥驅馬上前,不?見愧色:“得罪了,師兄放心,你死?不?了,我讓人送你回上清宮去,師父他老人家會好好管教你,朝堂上的事你不?懂,以后還是莫要再沾手了。”

    掉在一旁的請柬被撿起撕碎,常鉞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夫妻二人……怪不?得是一對兒。

    護衛上前把常鉞抬走。

    元瀚看?著主子還在那?兒不?動,不?禁對崔嫵又?生了怨氣。

    娘子總是這?樣,一而再地傷郎君的心!到?底還要郎君包容她?多少!

    她?就不?能少鬧點?妖,不?能像別的娘子一樣規矩嗎?

    元瀚下馬跪下:“郎君,今日就是砍我頭我也要說,您絕不?能為了一個女子再糊涂下去了!請您一定徹查娘子的身份!”

    冷雪又?下,謝宥深深吸入一口寒冷的空氣,他在尋找頭緒。

    阿嫵和春安縣那?個主簿一定是認識。

    她?說縣令和主簿都死?在火里了,會是真話嗎?

    “派

    一個人去春安縣,搜查縣令和主簿的臥房。”

    從一開始,她?就不?是崔家待嫁的娘子,謝宥終于第一次正視這?個問題。

    為什么她?能從漆云寨劫匪手中?逃脫,為什么掌著季梁城的地下消息網,為什么要背著自己下江南……

    崔嫵到?底是什么身份,他這?次一定要查清楚,把她?揪出來。

    第084章 南下

    下江南的腳程格外快, 北風凜冽,崔嫵騎著馬沒有一刻停歇,絕不給自己后悔的機會。

    見到常鉞之?后, 她?一路都沒有說話。

    他?一定找阿宥去了。

    不知哪一日阿宥就會知道,算是……彼此心照不宣地和離吧。

    曾經鬧得不可?開交也不愿分?開的兩人,就這么無疾而終了。

    每每想到此處,崔嫵就呼吸不上來。

    晉丑此人賤足了半輩子,知道她?想著謝宥的事, 還故意說:“咱們?快馬趕路,都是南下, 離謝宥的車隊想來不遠, 到時候得繞開才行。”

    崔嫵沒踹他?只是因為腿沒生足六尺。

    半路歇腳時,她?守著火堆打開了水壺喝水。

    為了趕路,崔嫵換了一身帶絨毛的蘇方色騎裝,披著大氅,摘去平日戴的白玉冠,烏發束成馬尾, 仿若一位征戰四方的女將軍。

    不過這位女將軍現在一點也不殺伐決斷,她?捧著水壺,呆呆望著火堆。

    晉丑聽完北面來的消息,低頭壓住唇角走了過來。

    “你?家官人親自調頭往回京的車隊追去, 發現你?并不在馬車之?中, 妙青很快就會回來。”

    晉丑說完這句,火堆旁的人如映著暖色的瓷器, 頃刻間?破碎了。

    感情比理智來得更快, 崔嫵閉上眼睛,終于?還是瞞不住。

    怎么辦?

    這一回, 她?還能安撫住謝宥嗎?

    就這么猝不及防的,連個告別都沒有,兩個人就結束了?

    這一次,自己絕對踩到了他?的底線。

    就算他?能夠原諒自己不告而別,聽她?解釋,她?又能撇去所有跟他?回謝家,一輩子受規訓嗎?

    思緒糾結成一團亂麻,一時想著這么冷的天,她?腦子有病才為了不著調的計劃在外奔波,要是能在阿宥懷里多好,一下又跟突然驚醒一樣,怨恨自己真?的被男歡女愛腐蝕,失了志氣?。

    一時她?又想,既然已無可?挽留,不如……真?把他?殺了,防備他?來日徹底對自己失望放手,轉頭再娶新婦……

    不不不,還沒到那個份上!

    要是她?造反路上死了,眼不見心不煩,謝宥再娶也沒什么……

    不行!干脆把他?一起帶走,這才安心……

    “你?不會還想著一直騙下去吧?”

    晉丑從未在她?臉上見過如此優柔寡斷的神情。

    她?突然看向晉丑,陰沉下臉:“要是江南沒什么讓我看上的,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你?放心吧,這些年咱們?在江南難道光躲在山上嗎?你?得到的東西,遠遠比一個男人值當。”

    “最好是這樣。”

    崔嫵深吸了一口氣?,重新讓自己變回那個唯利是圖的土匪。

    男人罷了,還不如眼前的火堆暖和!

    晉丑在她?旁邊坐下:“不過那三?千萬兩白銀,你?真?的沒有想法?”

    ——!

    崔嫵怎么可?能沒想法,她?那天知道這么大一筆錢不屬于?她?的時候,晚上為了不讓謝宥聽到,都是咬著被角哭的。

    “我不是說了嗎,如今銀兩已經被三?路地方軍押送,你?省省吧,一對三?,沒有勝算。”

    這句話不知勸他?還是勸自己。

    晉丑搖搖頭:“不是一對三?,而是三?對二,咱們?還是很有勝算。”

    崔嫵抬起眼,像發現獵物的老鷹:“你?說的是真?的?”

    “三?千萬兩白銀,心動的可?不止我們?一個。”

    “說來聽聽。”

    “王靖北你?認不認識?”

    “滑頭老豹子?”崔嫵想起來他?設計王嫻清和離的事,此人成算可?是很深的,跟他?合作可?得提防些。

    晉丑被這稱謂弄得嘴角一抽,“看來你?認識,就是這個王靖北,前些時日被罰沒了不少銀子,又,他?領著兵,正有個缺口要補上,可?以說是燃眉之?急,登州負責押送的正好是他?的把兄弟,二人合計之?后,找上了漆云寨,讓漆云寨當鼓皮,屆時里應外合拿下這批官銀,到時候三?方的平分?。”

    “王靖北出人嗎?”

    “咱們?出多少,他?就出多少。”

    崔嫵思慮甚多:“出了人,再讓我們?漆云寨擔鍋,這倒無所謂,聽起來似乎是門好生意,但?這不是將把柄交到我們?手上嗎?他?要是使詐,把我們?的人一鍋端了,在皇帝那可?就算誘敵深入,將功補過了。”

    “既然是合作,那他?的人就和我們?的人穿一樣的衣裳,到時候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怎么會分?得清跑得了,還有一路軍隊做內應,勝算很大。”

    “讓他們的人打前鋒。”

    “這個可?以談,只要他?們?的人先沖進去,不用留什么把柄,這份合作就成了,我們?這些土匪也不能到皇帝面前告發不是?”

    “不過,這樣一來,鼓皮敲響,漆云寨就徹底和朝廷宣戰了。”

    晉丑臉上不見什么所謂:“不然怎么叫造反呢,等你?到了江南,一切就都成定局,原本嘛,你?和你?那官人的關系就是覆水難收,不過,要是他?愿意投靠漆云寨,也不是不能……”

    “他?不會投靠,他?一輩子都不會做亂臣賊子。”崔嫵目視火堆,說得斬釘截鐵。

    “唉,那就沒辦法了。若是當初你?不嫁他?,今日也不用這么為難。”

    崔嫵不再說話,將下巴磕在膝蓋上。

    晉丑不給她?傷春悲秋的時間?,道:“休息夠了就走吧,謝宥這下肯定得到處找你?呢,可?別故意被他?抓回去,還拖累咱們?這幫兄弟。”

    “煩死了,你?能不能別老提他?,那是你?官人啊!”

    崔嫵抓一把碎草扔他?身上,翻身上馬。

    “好啊,不提。”

    晉丑看她?快馬離去,揚鞭隨行。

    如此又急奔了幾日,草木更迭,山林仍舊碧綠,呼吸間?已是南方濕冷的氣?息。

    滁州城外,兩個人正等著樹上等著,飛鴿早就把崔嫵等人的消息傳了回來,算算腳程,大概就到滁州城這兒了。

    一看到官道上揚起的塵土引起,他?們?就伸長了脖子看,直到傍晚,才等到人來。

    “定姐兒!”祝寅遠遠就喊,比前一次乖覺許多。

    周卯、祝寅皆已歸寨,他?們?承了方鎮山的命令,遠遠就來接崔嫵。

    蕈子責任重大,一直掌管著季梁城中的消息往來,不能走開。

    “你?們?怎么來了?”崔嫵有些驚喜。

    “接得越遠,越顯得誠心嘛。”周卯說道,“這眼看天都快黑了,你?們?怎么這么慢?”

    晉丑也好久沒見周卯和祝寅,臉上笑意都帶上了真?心:“好了,既然碰面,那就停下來歇歇腳吧。”

    一行人要說的話恐隔墻有耳,也不去客驛投宿,找了一處山廟落腳。

    周卯把一包銀子拋給了晉丑,說話慢慢地:“這是娘子在季梁城的時候賞的,這是你?的份兒。”

    “果然只有你?還記掛著好兄弟。”晉丑在手里掂了掂,放進懷里。

    周卯嘿嘿一笑,勤快地去生火。

    幾個好兄弟見面,親親熱熱地挨在一起,坐在一排掌火,崔嫵就在對面坐著。

    見晉丑也回來了,祝寅一錘他?胸口:“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跟男人跑了,你?雖然是個小?白臉,但?也算個爺們?。”

    晉丑笑瞇瞇道:“你?亂傳我什么消息?”

    祝寅疤臉一僵,仰頭看著掉漆的菩薩面:“沒,沒人傳啊。”

    “那方定嫵上哪兒知道的?”

    “那應該是……”

    崔嫵語速極快:“就是他?說的,他?說你?跟男人跑了。”

    “噗——”周卯把好不容易生的火噴滅了。

    晉丑仍笑:“都多少人知道了?”

    周卯舉手:“我也知道了,二哥,

    這是真?的嗎?”

    那就是全寨都知道了。

    祝寅被晉丑笑得毛骨悚然:“不、不、不怪我啊,”

    晉丑掐著他?的后脖頸:“再有下次,我扒了你?的皮,喂你?兒子吃下去。”

    祝寅有一條長毛狗兒子,聞言趕緊求饒:“是是是,二哥您高義,莫與小?的一般計較。”

    晉丑松了手。

    他?還是好奇:“所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受寨主?之?命,幫他?的謝……賢婿查貪。”晉丑壓低了聲音,還刻意看了崔嫵一眼。

    崔嫵打開水壺喝水。

    “有這好事?”老實的周卯都不信。

    當然沒有。

    方鎮山幫謝宥清干凈了登州,真?正的目的是殺雞儆猴,讓江南的鹽官好好看看,這位提舉鹽茶事有多剛正不阿,鐵面無私,又有多受皇帝寵愛,做事不留余地。

    謝宥干得越好,越會成為江南百官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越是個清官,無懈可?擊,就越有人想除掉他?,就算謝宥能逃,方鎮山也會推著他?,讓他?自取滅亡。

    欲海獨這一葉行舟,注定覆亡。

    這一切,從他?拿到黑木手杖那一刻,就安排好了。

    “別做讓我生氣?的事。”崔嫵警告他?。

    “你?都說了我是個狗腿子,能做什么,少在這兒欺軟怕硬,警告你?老子爹去。”

    “他?墳地我都挑好了,敢背著我搞鬼,不缺你?一個陪葬的。”

    周卯生好火之?后火速坐在祝寅身邊去,祝寅壓低聲音道:“我打賭他?們?就是一路吵過來的。”

    周卯深以為然:“一定是這樣。”

    二人唇槍舌劍又戰一輪,方才消停下來,晉丑還給把沒那么硬的那張炊餅給她?了。

    燃燒的木頭爆出“蓽撥”聲,山廟里安靜了一陣兒,幾個人吃起干糧。

    祝寅打破寂靜:“你?們?說,要是江山真?打下來,定姐兒是不是就是太子了?”

    “皇太女!”周卯糾正他?。

    崔嫵不滿:“怎么,那老頭子不是說讓我直接坐皇位?”

    有趙琨這個前車之?鑒,崔嫵很計較這個,要是方鎮山也被美色迷了眼,她?等到哪年去?

    “那直接就是皇帝了,皇帝都要干點什么?”

    周卯高高舉手,他?又知道了:“納三?宮六院,一堆小?老……小?官人!”

    祝寅打了一個冷戰:“那到時候咱們?不會被抓去定姐兒后宮去,變成小?老婆那種東西?”

    他?覺得這很有必要擔心一下。

    晉丑笑得不可?收拾:“不如現在就適應一下,喊聲‘妻主?’來聽聽。”

    周卯搖頭:“不喊,不喊,咱們?得當大官,我還得娶漂亮小?娘子,帶她?游山玩水呢。”

    “這說不準,要是誰想吃軟飯,定姐兒還是會關照幾分?的。”

    “你?要樂意,那就是你?妻主?了!”祝寅拿肩膀撞晉丑。

    晉丑撞回去:“你?妻主?!”

    周卯也遭了殃。

    “你?妻主?!你?妻主?!你?妻主?!”

    三?個人的肩膀撞來撞去,比八婆還八婆。

    崔嫵忍耐了半晌,水壺都掐癟了,實在沉不住,直接砸了過去:“喊喊喊,再喊大聲點,怎么不青天白日對著宣德門喊!”

    幾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議論進她?后宮,要不要臉皮。

    “一個個有空多照照自己的尊容,晚上端水我都嫌嚇人!”

    母老虎!

    三?個人齊齊在心里罵了一句。

    待崔嫵不理他?們?了,祝寅和周卯還在無聲比著嘴型:“你?妻主?。”

    晉丑自詡穩重,不再與他?們?斗嘴。

    但?不管怎么說,老友重逢,總是令人開心的,大家說笑著,各自提起分?別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定姐兒,燒雞——”祝寅手臂長長地遞了出來。

    崔嫵面目兇惡,一手掄走:“有燒雞不早拿出來!”

    他?趕緊收回手,像投喂的是一頭兇獸。

    她?扒了一個雞腿,剩下的拋回給他?。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都笑了起來。

    只在這一刻,大家刻意地斗斗嘴,露出些不穩重的一面,讓心貼近些取暖。

    明日一早,又要恢復正經的樣子,去干那些要命的正事。

    —

    天光大亮,鳥兒啁啾,休息夠的人繼續趕路,四人進了滁州城。

    崔嫵還沒來過滁州,這兒比北面溫暖了許多,并未下雪,但?終究是冬日,天總是陰沉沉的,好似要下雨。

    “這就是我不喜歡南方,連冬天也下雨,真?是又濕又冷。”祝寅抱怨道。

    崔嫵看得脖子跟麻花一樣要打結了,阿宥曾想讓她?跟著一起來江南,當初就是說要將她?安置在此處的。

    晉丑一看她?這死樣子,就知道她?又想男人了。

    “你?好歹看一下路吧——”

    剛說完,崔嫵的馬就跟別人的馬車別在一起了。

    趕車的馬夫先發制人:“小?心點,司使夫人的車駕你?也敢沖撞,不要命啦!”

    “司使夫人,哪個司使的夫人?”

    第085章 衛陽

    “司使夫人, 哪個司使的夫人?”

    崔嫵立刻回過神來,其他幾?人也提起了?警惕。

    “嘿你這有眼無珠的東西——當然是度支司使兼提舉鹽茶事的謝大?相公的夫人!那可是京城也都數得上?數的大?官啊,速速下馬賠禮!”

    可司使夫人不是她嗎?休妻再娶也沒那么快吧!

    崔嫵倒不知自己那么快就到滁州了?。

    而且京城之外的地方, 謝宥原來已經?有了?“大?相公”的稱呼。

    她愣是不讓開?,就杵在那兒了?,隔著帷幕,眼睛緊盯著車簾子。

    “真是司使夫人?”

    馬夫見?她不信,怪叫了?一聲:“不然呢, 你知道什么是大?相公嗎,那可是殺了?一座城貪官的謝司使, 就是本府的府尹都戰戰兢兢的人物, 你什么身份敢在這里?攔路,幾?個腦袋夠砍的?”

    崔嫵只?是盯著車簾:“倒是出?來讓我瞧瞧。”

    四周的護衛立刻圍了?上?來,原本暢通的街道就這么堵在了?一起,路人走不通,正想抱怨,看到護衛們雪亮的大?刀, 也不敢出?聲,互相打聽起生什么事了?。

    車簾被掀開?,出?來的是一個結著雙丫髻,瓜子臉, 嘴巴尖突突的丫頭。

    “什么人在此擋路, 我們這是要去給府尹娘子賀壽的,耽誤了?時辰, 哪個開?罪得起!”她聲音脆亮, 一下吸引住了?來往的行人。

    居高看著那些行人目光變得敬畏艷羨,這豪奴有些得意?, 繼而才看向崔嫵。

    這騎馬的顯見?是個娘子,只?是帷帽遮著臉,看不清是何長相。

    “讓我瞧瞧馬車里?的人。”崔嫵仍舊堅持。

    丫鬟見?她沒被名號壓住,有些不滿:“嘿,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來人啊——”

    護衛們已經?拔劍了?,路人退避開?,又?探長脖子瞧熱鬧。

    晉丑見?場面僵持住,伸手拉著崔嫵讓到一邊:“失禮了?,她犯病了?,請娘子莫要的較真,我這就把人拉走。”

    “等一下。”

    馬車里?傳出?這一聲,似帶著柔香,似還帶著笑,“這位娘子是犯病了??”

    晉丑搶了?崔嫵的話:“是犯病了?。”

    “真可憐,給幾?兩銀子打發去看郎中吧。”

    “娘子還真是心善,也算你今日趕著了?,拿著這點銀子,快走吧。”尖嘴丫鬟從荷包挑揀出?幾?兩碎銀丟出?去,沒人去接,銀子掉在了?地上?。

    “娘子,他們不要呢。”

    “窮人都是有些自尊心的,咱們走了?

    ,她自然就會撿了?,走吧。”

    “是。”

    崔嫵又?驅馬站出?一步:“怎么光看到你們,卻不見?司使露面?”

    尖嘴丫鬟見?她還在糾纏,咬牙道:“你這人怎么這么不識抬舉,信不信抓你下大?獄去。”

    “娟兒,莫要驚嚇了?她。”馬車之中的人始終有禮,說道:“官人公事繁忙,將我安置在滁州,自往杭州去了?,畢竟已近年關,又?事務繁雜,許多?事都得抓緊些。”

    “原來如此,那就多?謝這位……司使娘子解惑了?。”

    馬車之中的人又?笑:“這位娘子不必客氣,我和?官人一體同心,他不愿在京城享受安逸,請命為百姓奔走,視民如子,便是遇到再無禮的人,只?要是可憐,也愿意?施舍些,我也是一樣的,給了?你的銀子,盡拿去用就是。”

    還一體同心,崔嫵真想把馬車蓋掀開?,看看是哪處鬼怪在此作祟。

    晉丑壓低了?聲音道:“你想把事情鬧大?,驚動謝宥的人找過來嗎?”

    她不說話,馬車就這么從面前?過去了?,崔嫵至今也沒看到那位司使娘子的真面目。

    “走吧。”

    晉丑拖著她想快點出?滁州城門去,不然看她蠢蠢欲動的樣子又?要惹事。

    崔嫵隨晉丑拉著自己的韁繩,抱著手臂沉著臉不說話,由他牽著馬將自己帶走。

    祝寅和?周卯不時看他們二人,再竊竊私語幾?句。

    祝寅問:“定姐兒嫁的那戶人家怎么樣?”

    周卯道:“家里?頭人口雜,麻煩事不少,不過三郎君對她是挺好的,長得也是一等一的俊俏,定姐兒最?看重他那份潔身自好。”

    “那定姐兒是不是舍不得那郎君?”

    “當然舍不得,三郎君算是我在季梁城見?過了?最?出?眾的男子,離了?他,還有誰值得定姐兒托付啊。”

    “切,好男人哪兒沒有,等定姐兒成事了?,多?少男人不得乖乖湊過來求著定姐兒垂憐,嘿嘿,到時候,我也可以娶個最?漂亮的娘子,這事兒她自己就能想明白,不用擔心。”

    周卯應聲:“就是,想這么多?做什么。”

    —

    蓉娘見?丫鬟坐回來,有些擔憂:“娟兒,你說她會不會見?過所?謂的司使夫人,才一再讓我出?來相見?,想拆穿我?”

    丫鬟拍拍她的手:“您多慮了?,貴人家的夫人哪會輕易露面,那女子奴婢打眼一瞧就是江湖里?混的,娘子,您可是監察御史帶來滁州的,山呼海嘯得一群人擁著,降臨在這個小地方,住在最?好的宅子里?,誰會懷疑?

    她一個村婦莫說敢不敢,就是到處說了?,幾個人會信?若來日聽到一點風聲,再讓她閉嘴也不遲啊。

    這滁州是小地方,絕對不會有人見過真正的司使娘子,您就不要杞人憂天了?,再說了?,不做這一單,誰來填補你家的虧空,再怎么樣也比被賣進青樓好吧。”

    “當真如此?”

    “當然,若是您害怕,等過了?今日,咱們拿到那些銀票,再走也不遲。”

    “好……”

    娟兒見?蓉娘子還是有些心神不寧,道:“娘子別再想了?,您的氣質與這城中別個不同,就是城中官吏娘子都不及您許多?,斷斷不會有人懷疑,瞧瞧這幾?日走出?去,誰不道您和?司使一句般配?可見?是天衣無縫的。”

    “真的?”

    蓉娘子咬嘴唇看向別處,羞紅了?臉。

    娟兒可知道她愛聽什么:“那是自然,若不是為這一身氣度,御史怎么會選上?您呢?可見?您容貌的氣質與司使是般配的,才會讓人相信,奴婢在京城就伺候過那些世?家娘子,同她們比起來,您也不差什么的。”

    “從前?我確實與官吏家的娘子們交好,結過詩社……”

    回想跟在那些娘子們身后的日子,憋屈感又?上?來了?,若不是差一個好出?身,她也不會收斂一身才華,做那些草包娘子們的陪襯。

    蓉娘道:“娟兒,你放心吧,我會好好……做一位司使夫人的,只?要沒人見?過真的司使娘子,就絕不會有任何破綻。”

    “奴婢自然相信娘子。”

    安撫好蓉娘子,娟兒老神在在地閉目養神。

    今兒個不拿到那些官員娘子們送來的銀票,他們這場戲不就白做了?嗎。

    馬車慢慢靠近府尹宅子,蓉娘子無聲嘆了?一聲,無數次地想,若她是真正的司使娘子就好了?。

    可她只?是一個默默注視著謝宥的商戶之女,看他意?氣風發,年少就揚名于京畿,無論出?現在哪里?,都如明月一般光輝難掩。

    她淹沒在追隨的人群中,如同螢火,連仰望都不敢。

    這樣的人,蓉娘原本以為他會娶一個門當戶對,同樣不可仰望的世?家才女為妻,那樣,蓉娘就算黯然神傷,也不會去惦念些什么。

    可那么多?云端里?的女子謝宥不要,偏偏娶了?一個出?身和?自己差不多?的娘子。

    蓉娘這才知道,原來像她這種出?身,也是能攀上?明月的。

    那既然可以是崔家二房,為什么不能是她?

    蓉娘日日悔斷肝腸,想著要是自己當初能抓住機會,或許也可能和?謝宥相守一世?。

    但機會已失,后悔無用,這一次假扮司使夫人非她所?愿,只?是家中經?商虧空,債主是一位監察御史,要她扮作司使娘子南下,若不如此,她是賣身都還不上?債的。

    再者?,蓉娘子有一份難以與旁人言說的心思,每當在人面前?稱呼謝宥為官人的時候,她的心跳就會加快,真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就是謝宥的娘子,是這天底下與他最?親近的人。

    她迷戀上?這種人人追捧、艷羨她的日子了?。

    若是可以,一直扮下去就好了?。

    —

    四人在靠近城門的茶點鋪子停下買干糧,旁邊就是一家酒館,酒客總要茶點配酒,算是互相幫襯生意?。

    此刻酒客們說的也是司使夫人到滁州的事。

    畢竟,這位司使夫人來得甚為高調,是由監察御史親自護送,在大?中午進了?城門,陣仗浩大?,在城中最?富貴的桐花巷宅子里?落腳。

    “司使娘子都來我們滁州了?,是不是司使也要來?”

    “不能吧,咱們滁州只?有些小鹽商,哪值當查啊,怕是擔心”

    “要是我是鹽官,那時多?遠的都要來獻殷勤的。”

    崔嫵直接坐到了?對面桌上?,問道:“那個司使娘子來滁州多?久了??”

    “你是誰啊?”

    崔嫵懶得多?費口舌,掏出?幾?兩銀子:“我請你們喝酒。”

    有酒喝這些酒客們就高興了?,說道:“得有個十日了?吧。”

    “誰說的她是司使夫人?”

    “大?家都這么說啊!”

    “可我從北方一路騎馬下來,聽說司使擔心夫人安危,早就讓她回京城去了?,怎么可能出?現在這兒,這就是個招搖撞騙的吧?”

    “你傻了?吧,誰敢冒充司使夫人,還是當著府尹的面,那可是斬頭的罪!而且人家是監察御史帶來的,一隊的人,住在桐花巷最?好的屋子里?,犯不著啊!”

    “你們怎么”

    “你這說的,我能上?去問?肯定官老爺們都是互相認識的!”

    崔嫵懶得再說。

    晉丑見?她又?牽馬要往回走,伸臂攔住:“你要去干嘛,咱們還要趕路呢。”

    祝寅和?周卯也跟了?上?來。

    “有人假扮司使夫人,你說我要做什么,當然是查清楚。”

    崔嫵沒有忍氣吞聲的道理。

    “你氣糊涂了??這不擺明了?是假扮的嗎,何必去拆穿,到時候謝宥肯定會注意?到這邊,她們自跑不了?,你要是多?管閑事,說不定咱們的行蹤就暴露了?。”

    “那我也要看看,這個假司使夫人到底圖什么,總不能讓她毀了?我的名聲。”

    “你還要那名聲做什么?”

    “你是不要名聲,你跟男人跑掉的事整個寨子都知道了?。”崔嫵呸了?一聲,

    “噗——”旁邊兩個人沒能忍住,笑出?了?聲。

    晉丑一人給了?一腳,“你們找個地方待著,我跟過去看看。”

    二人連連點頭。

    這種事,他們可不摻和?。

    崔嫵一路問過去,很快到了?府尹的宅子,今日是府尹娘子的壽辰,各家娘子都來賀壽,門前?堵了?個水泄不通。

    晉丑問:“你真要去鬧事?”

    “怎么能說是鬧事呢,你要是不想理,就在這兒等著我。”

    晉丑明白勸不住她,索性一起:“走吧。”

    二人本事未丟,后院圍墻邊,晉丑搭手出?膝作梯,崔嫵踩著爬了?上?去。

    這會兒守衛都調到辦壽宴的園子去了?,崔嫵躡手躡腳給晉丑開?了?角門,二人順利潛入。

    —

    官道上?,明黃的圣旨被小黃門端在手里?,宣旨的儀仗截停了?謝宥南下

    的步子。

    “司使娘子何在?”傳旨的小黃門躬身問道。

    誰也沒想到這旨意?是給崔嫵的,謝宥默了?一陣,說道:“內子腳程慢些,我已讓她提早往南去了?。”

    分明就是跑了?,主子還幫著遮掩呢!可天家使者?和?主子意?愿在前?,元瀚再有不滿也不能說。

    “這樣啊……那還真是可惜了?。”小黃門登時為難,“崔二娘子她不在這兒,那何人接旨?”

    謝宥問:“敢為貴使,這是何圣旨?”

    他心中沉沉,若是阿嫵的事讓官家知道,降下罪來,就算自己找到了?人,只?怕也不能讓她再露面了?。

    小黃門好像正等著人問他,說來他也覺得新鮮,真是百年遇不著這樣的奇事,有些的迫不及待地說:“官家有意?封貴妃娘娘為后,還降下隆恩,封崔二娘子為衛陽公主,奴婢是奉命來宣旨的,謝司使,這真是大?喜啊!”

    一句話出?來,謝宥幾?乎僵住,元瀚和?肅雨也睜大?了?眼睛。

    第086章 畢露

    謝宥耳邊似撞鐘一般, 轟鳴聲經久不息。

    他聽見自己聲音的?干澀:“貴使所言,是?何意思?”

    小黃門?睜圓了眼睛:“司使竟然不知道??”

    司使不是?崔二娘子的?官人嗎?

    二娘子……不,該稱衛陽公主, 沒有將自己的?身世告訴自己的?官人?

    他來時還道?謝司使當初為何會娶崔家二房,定是?知道?底下有這層淵源,原來不是?啊……

    “如今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了,貴妃娘娘在入宮之前就有一個女兒,便是?寄養在崔家二房的?二娘子, 也就是?司使您的?夫人啊,自娘娘病重好些, 便向官家坦言此事, 官家仁愛,降下隆恩封崔二娘子為衛陽公主,儀同陛下親女,還賜了一座公主府呢。”

    這娶的?狀元妹妹一下成尚公主了,和皇家攀上姻親,怎么?看都是?一樁喜事。

    “她是?……榮貴妃的?女兒啊。”

    千百種滋味霎時跑到舌尖, 謝宥像被人甩了一巴掌,或是?按在水里的?腦袋終于露出了水面。

    面皮火辣辣的?,腦子也想清楚了。

    怪不得榮貴妃如此厚待她,原來不是?因為她救了趙琰, 而是?她們之間有母子血緣。

    一切怕是?要從她和趙琰被救那日起。

    二人此前從未相?見, 貴妃那時的?異樣?,就是?認出了親生女兒, 不然就算再看重她救了六大王的?恩情, 也不會在賜了鳳陽郡君的?殊榮之后,又?在女兒節那日堅持請她去瓊樓, 賜下金冠,更讓趙琰與她親近,只?因為他們是?一家人。

    這些,阿嫵都選擇瞞住他。

    “呵——”

    謝宥自嘲地笑了笑,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依靠,只?隨意敷衍了事,他這個夫君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東西。

    所以——

    崔珌和崔嫵也沒有血緣。

    這件事她心知肚明,卻連知會他都不肯,故意煎熬著他。

    回想那時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事的?自己,謝宥笑了,牽起整個胸膛一片鈍痛。

    他真是?——被耍得團團轉。

    沒有真的?。

    竟沒有一件事是?真的?!

    頭一次知道?什么?叫麻木,謝宥一點氣都生不起來了。

    小黃門?見司使雖然在笑,但瞧著可不是?高興,反而有些……陰沉沉的?,像是?山雨欲來。

    娘子一躍成了公主,怎么?司使也不見高興?

    不過想想也是?,謝司使自己就天縱英才,又?是?宰輔之子,娶婦大概還是?以家門?清正為要,比起娘子的?地位,更看重來歷是?否端正清白。

    崔二娘子身份一揭開,雖是?貴妃的?女兒,但身份再尊貴也到底是?個父不詳的?私生女,往后難免被人議論,他看重體面,不高興也是?正常。

    在外人面,謝宥很快恢復冷靜,說道?:“既要封賞,為何不召內子回京去,還勞煩貴使帶著圣旨大老遠來尋人?”

    小黃門?說道?:“要不是?貴妃病中牽掛此事,本是?要等二娘子回京再行封的?。現在是?著急了些,也是?貴妃擔心病重,再不請旨往后無?人照顧一雙兒女,官家寵愛貴妃,自然什么?都答應,

    而且登州查鹽的?事已經傳到江南去了,江南的?官吏只?怕有不安生,這多?一頂帽子鎮壓下去,他們行事時也會忌憚些,保衛陽公主無?恙。”

    這圣旨,確實來得剛剛好……

    “貴妃病可還好?”謝宥問道?。

    小黃門?道?:“先?前病勢是?有些危急,幸得神?醫救治,已經漸漸好轉了。”

    “如此便好。”

    阿嫵的?離開難道?與貴妃突然中毒有關?可是?看她對趙琨似乎沒有太大的?恨意,而且若她在乎,不更該往京城去嗎?

    那她的?突然離開大概與身世無?關。

    “既然崔二娘子不在,那這圣旨……”小黃門?也想知道?該往哪兒送。

    謝宥道?:“就送到杭州官府去吧,屆時她會去領受。”

    這種受封者?在地方上,行蹤未定時,一般的?規矩都是?如此。

    小黃門?難題得解,同他道?謝之后打算乘舟南下去了。

    一盞茶的?工夫,崔嫵身份驟變,元瀚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能請主子示下:“郎君……”

    謝宥望著長天,自言自語道?:“她既不姓崔,那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他好像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冬日殘陽沒有一分余溫,江南的?碧樹也抵擋不住北風,寒風陣陣卷起落葉,把這份蕭瑟凄涼吹到了他心里。

    “郎君,只?要找到娘子,您總能問出來的?。”

    不錯,只?要找到,總能問出來的。

    謝宥長鞭一甩,駿馬流星一般馳騁在官道?上,“肅雨,到了江南,全力搜查……謝崔氏下落,我們也不要再耽擱了。”

    “是?,郎君。”

    —

    走了幾日,春安縣的?消息也傳回來了。

    “縣令和主簿屋中有翻動的痕跡,衙門?仵作說,他們曾漏夜回來過一趟,之后就不見了蹤影,安守辰也跑了。”

    似有什么落地的聲音。

    事實證明,崔嫵嘴里真的?沒有一句真話,晉丑和周敏果?然被她隱瞞了去向,此刻怕是?同她一道?逃竄。

    “還有一件事……”肅雨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

    “何事?”

    “藻園的?庫房被搬空了,楓紅姑娘也不見了……”肅雨偷瞧著主子的?面色。

    “……”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呵呵……”

    好——好啊——

    知道?藏不住了,就徹底跟他翻臉,還有心情惦念著拿走那點東西,事情做得這么?干凈,真是?好樣?的?崔嫵!

    謝宥難得這么?佩服一個人,以為她不可能惹自己更生氣時,氣他的?招數總會再上一層樓。

    眼前一陣陣發黑,謝宥發誓,不把她揪出來他就不姓謝!

    冷笑聲聽得稟話的?人毛骨悚然。

    肅雨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主子現在有多?生氣。

    這娘子事情做得也太絕了!簡直是?啪啪甩人耳刮子。

    強忍下怒火,謝宥問道?:“定力院的?人能查出和漆云寨有關嗎?”

    “有些與江南往來的?賬目,正好就肅云拿著手?杖和令牌去查的?那些商戶,而且庫房東西,楓紅一時遮掩不夠,露了行藏,京中那邊順藤摸瓜已經找到”

    “找個的?由頭查了她的?鋪子,那些金銀珠寶全扣下。”

    上天遁地也無?妨,早晚她得求上門?來。

    “是?!”

    事到如今,謝宥終于拿到了一點證據,支撐他推論下去。

    從崔嫵在漆云寨手?下逃脫,一切都變得不對了,或許她真的?

    就是?一個土匪,一個漆云寨的?土匪,借崔家的?身份來到京城,再嫁進了謝家。

    由此推開,那枚令牌就不是?她偷的?,而且她自己的?。

    太子對六大王下手?,六大王意外牽連了阿嫵只?已成事實,隨著六大王被劫,漆云寨的?人認出了阿嫵,假意放她逃跑,騙過六大王。

    之后,阿嫵在魏國公的?殺手?面前亮出令牌保住性命,此時就有必要騙六大王令牌是?偷來的?。

    她既然有令牌,那崔家遇到漆云寨頭領的?事便屬無?稽之談,阿嫵和他們本就是?一伙的?,這件事中,死了崔信娘和劉選……

    而她故意演戲,就是?為了撇清二人身死的?責任。

    兇手?是?誰,真相?差不多?就浮出水面了。

    可阿嫵,她當真殺了人嗎?

    殺他們的?原因是?什么?,崔雁的?仇不是?已經報了嗎?另外,她還掩蓋周敏燒岸尾村全村的?事。

    他凝神?思索,一張巨大的?網在慢慢顯露出來。

    若是?這些都與漆云寨有關……謝宥想起那支莫名送到他手?上的?手?杖,他發現令牌和手?杖都是?漆云寨之物,阿嫵到底知不知道?那手?杖的?來歷?

    送這手?杖的?人與她什么?關系,這是?在幫他,還是?一個陷阱?

    思及春安縣發生的?事,周敏晉丑好像都是?在幫他,而且有了那手?杖和令牌,他更順利摸到了漆云寨的?蹤跡。

    可既然是?幫他,阿嫵為何要走,還連個口?信也不留?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謝宥了解她,貪愛金銀地位,既然這樣?為什么?要離開自己,他難道?夠不上她想要的??

    如今又?有榮貴妃女兒的?身份,阿嫵既與貴妃通過書信,會不知道?自己被封公主的?消息嗎?

    在這個關口?離開,那她要的?就不是?權勢地位。

    自由,還是?真的?跟男人走了的?……不可能!

    謝宥絕不相?信,這段時日的?感情做不得假,離別?的?不舍更是?真的?,而且逼她走的?男人也說了,她是?舍不得自己才拖這么?久。

    況且阿嫵和那晉丑該是?清白的?,謝宥沒被嫉妒沖昏頭腦,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可不是?晉丑,會不會還有別?人?

    既然阿嫵的?娘親不是?孟氏,那父親自然也不會是?崔父……

    漆云寨本該與朝廷相?斗,卻特意將線索送到自己手?上,難道?內部起了紛爭,阿嫵才不得不回去?

    無?論如何,她已違犯靖國律法?,自己必須將她緝拿。

    屆時若鐵證如山,天子犯法?自與庶民同罪,阿嫵也要下獄……可他為靖國官吏,秉公自該如此。

    在謝宥思索之時,肅雨帶回了消息:“郎君,滁州有司使夫人的?動靜,聽聞有位自稱司使娘子的?,如今就在府尹娘子的?壽宴上。”

    “走!”

    謝宥不肯耽擱一分一毫,立刻啟程往滁州去。

    不管是?真是?假,他都要去看一眼。

    —

    崔嫵和晉丑潛進大戶人家可以說是?熟門?熟路,何況這種辦宴席的?人家,人多?手?雜,多?了兩個人也沒人會發現。

    崔嫵此刻就在廚房,成了一個端菜的?下人,晉丑也跟著她,成了打雜的?小廝。

    小廝晉丑和上菜丫頭崔嫵端著酒菜在抄手?游廊里同行,好像又?回到十幾年前,那時他們是?一群小孩,哪家有紅事白事,就,

    有人嫌他們臟臭,把他們趕走,也有善心的?,會給一口?吃食。

    后來再大一點,學了坑蒙拐騙的?招數,他們偶爾也是?這么?混進富貴人家的?宅子里,那時破廟里的?孩子們就能吃一頓肉了。

    帶著燒雞回去的?兩個人被所有孩子圍著,又?唱又?跳,他和方定嫵像得勝凱旋的?將軍一樣?,格外神?氣。

    想到那些事,晉丑沒來由地笑了笑。

    后來他再回去過,那間廟已經塌了,長滿了雜草,城中還是?有流浪的?乞兒,他們大概又?找到別?的?破廟。

    崔嫵扭頭一看,就知道?他笑什么?,“干嘛,還懷念起以前了?”

    “你不懷念嗎?”

    “不懷念,我喜歡干凈的?水,喜歡不是?吃剩的?飯食,咱們這些人都還好好在一塊兒,為什么?還要想以前。”

    “可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哪里不一樣??”

    “以前只?是?活著,想想明日,現在,心里想的?事多?了雜了。”

    崔嫵想起謝宥牽著她走回家時說的?話,深以為然道?:“確實多?了雜了,人努力踮腳去夠更好的?日子,其實已經處在了一生真正快樂的?時候,不知不覺走過了,余生只?能回望……”

    晉丑直覺敏銳:“這話是?誰跟你說的??”

    她側頭看向一邊:“我自己悟的?。”

    哼,他就知道?,又?是?她那個好官人。

    崔嫵轉開話頭:“你說待會兒我要是?直接上去拆穿她,會怎么?樣??”

    “你剛開口?,就會被她們的?人說成是?刺客抓起來,拖到柴房處置掉。”

    說得也是?,她和晉丑孤軍深入,看來不宜太過招搖,最好是?讓她們自己露出馬腳。

    “待會兒咱們分開行動,別?太引人注目。”

    “你說的?是?自己吧,早點辦完這點事早點趕路。”

    一進辦壽宴的?園子,二人分道?揚鑣。

    崔嫵什么?也不管,就看準了主座的?方向,端著吃食就過去了,半道?被一個管事娘子攔住:“你是?哪院的?丫鬟?”

    崔嫵低頭回話:“奴婢是?西院繡房的?丫鬟,送菜的?繡紅姐姐拉肚子,就讓奴婢來上菜呢。”

    她聽那些丫鬟是?這么?稱呼被她放倒的?小娘子的?。

    “繡紅這丫頭也真是?的?,讓個不懂規矩的?就上來了。”

    “主座暫且不用上菜,給外園莊頭們上,你一個繡房的?不懂事,萬萬不可往主座去,在貴客面前失了規矩。”

    崔嫵意圖落空,上完菜之后老實退回廊下待主家吩咐的?丫鬟堆里去。

    第087章 造作

    崔嫵問身旁的丫鬟:“不是說?府上來了司使?娘子, 我還特意從繡房跑出來看呢,都沒見著,你知道去哪兒了嗎?”

    小?丫鬟跟看傻子一樣看她:“那可是今朝謝相公的夫人, 真真正正出自世家大族的娘子,府尹娘子親自作陪,哪里是一般人能見到的,不經傳喚誰敢上去看,那叫沖撞, 沖撞懂嗎?”

    崔嫵還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格調這么高,以往京城宴會里她年紀輕, 哪排得上位次, 在這滁州也是難得,都用上“沖撞”二字了。

    她待會兒定要上去好好沖撞沖撞。

    “我就上去偷看一眼,然后回來告訴你,好不好?”

    “哼,我早就看著了!”

    “是什么模樣的?”

    “傾國傾城唄。”

    傾國傾城……

    難道這司使?夫人是阿宥找來引她露面的?

    崔嫵越想?越是這么回事,不然怎么會有?監察御史親自護送, 還偏偏來到滁州這個地方。

    怎么辦怎么辦,她現在要不要跑?

    手握成拳又?松開?,將逃跑的心思?暫且壓下,崔嫵今日說?什么也要查清楚, 不然這一去, 她總掛心此事,無法心無旁騖。

    何況, 那假司使?娘子對她那般無禮, 崔嫵可不是忍氣吞聲?的人。

    她又?問:“無憑無據,為?什么要相信那女子就是司使?夫人?難道隨便一個來滁州的娘子說?自己?的是司使?夫人, 難道咱們?就都請進來當?上賓?”

    小?丫鬟道:“這有?什么好不信的,陪在她身邊的可是御史,我們?有?幸見司使?夫人的面已是一輩子的福分?,難道人人都要上去問一句,‘你真是司使?夫人,可有?憑證?’腦子霉壞了?御史都畢恭畢敬的人物,我們?算什么東西?。”

    “你們?怎么知道監察御史就是真的?”

    “你有?毛病啊,總問這個有?什么用,那是府里老爺關心的事,上頭還能不查清

    楚?咱們?只求自己?差事完滿就好了。”

    這小?丫頭屬炮仗的吧,脾氣也太爆了。

    崔嫵也聽明白了,就是口口相傳,只因傳謠的源頭是一位監察御史,大家才會對那位“司使?娘子”的身份深信不疑。

    就是不知道這是合謀,還是整個滁州的都被蒙騙了。

    崔嫵得摸清情況,才知道該怎么辦。

    “誒,咱們?站在那兒——好像能看到主座屏風后邊,要不要站過去偷瞧一眼,就算主子知道了,也不會怪罪。”

    在廊下聽傳也是無聊,小?丫頭點點頭,跟崔嫵過去看了。

    兩個人拉著手,還挺要好的樣子。

    貴客都聚在一處三面垂紗的開?闊茶室之中,三面的廊下也擺著桌案,竹簾和紗幔垂下抵擋寒風,暖爐無處不在,賓客皆著厚襖披風,三五成群談笑。

    主座前豎著三開?的雪落紅梅的屏風,又?在屋內,能看到“司使?夫人”的角度很小?。

    還多虧崔嫵眼神好,在小?丫鬟的指點下,看到了主座的“司使?娘子”。

    “就是寫字那個?”

    “對,大娘子也在呢,今日是她生?辰,還得陪著貴客,真是辛苦……”

    “司使?娘子”旁邊陪侍的就是主家府尹娘子啊,崔嫵默默記在心里。

    此時蓉娘子正在寫詩,對自己?被窺伺之事毫無所覺。

    一提起筆,她就忍不住回想?起從前在詩社的日子,那時她是一個湊桌角的人物,便是再努力寫出來的詩詞也不會有?人在意,沒人想?品評她的詩,倒是多問,她怎么又?來了。

    蓉娘子對那些舊事一直耿耿于懷。

    今日在府尹娘子的壽宴上,一切都不一樣了,她才是宴會的中心人物,府尹娘子還特意請她留下墨寶,寫幾筆祝壽詞。

    蓉娘子推拒了兩句,答應下來。

    待落筆時,府尹娘子夸贊道:“娘子這一聯寫得真好,有?易安之風!”

    被夸贊的人抿唇笑得淺淡。

    終于,她寫的詩不再是廢紙,而是被人稱贊、再珍而重之裝裱起來的名句,是府尹娘子向他人夸耀的殊榮。

    蓉娘子心滿意足,做上司使?夫人之后,她這一身才華才算是錦上添花,不似從前明珠蒙塵,只因一個出身,就處處受人忽視。

    擱下筆,蓉娘子矜持道:“大娘子謬贊了。”

    這陣子她到滁州,才有?揚眉吐氣之感,處處被人敬著捧著,竟也養出了幾分?雍容高貴的姿態來。

    蓉娘子自詡處處都不差別人,若是家中未曾落敗,怎么也該嫁個展翅欲飛的進士,將來助夫君青云直上也未可知,甚至,她若乖覺些去爭取,未必不能進謝家門庭……

    可嘆家中不濟,為?了不被賣到青樓去,她只能冒險來這一趟。

    不過若不來滁州,她何日才能知道,原來人上人的日子會這么舒心。

    司使夫人的身份給她帶來了無上的虛榮,真希望一輩子就這樣,她真是謝宥的娘子就好了。

    真假司使?娘子,只因當?初一念之差。

    若是謝宥能見到自己?寫的詩,會不會因她的文?采而原諒她,生?出知己?之情呢?她尋機會求一求,哭兩聲?自己?的被逼無奈,男子總該憐惜女子……

    會這樣嗎?

    蓉娘子呆呆想?著,又?執筆去沾墨,磨墨的丫鬟以為?她不寫了,墨錠還未撤開?,相撞之下的,幾點濃墨洇進了她繡著青蓮的袖口上,手也濺上了細小?的黑點。

    丫鬟慌得趕緊跪下:“娘子恕罪!”

    “你這丫頭,怎么伺候娘子也不專心些,往后讓我怎么抬舉你!還不快給娘子賠禮!”

    “奴婢蠢鈍,娘子恕罪!”

    府尹娘子嘴上是罵,實則為?丫鬟開?脫,對蓉娘子道:“娘子,我讓她去給您尋一件新的衣裳吧?”

    一旁丫頭看大娘子招手,端了水盆上來,蓉娘子慢悠悠洗干凈手,拿軟帕擦了,又?繼續垂目寫字,跟尊木雕似的不說?話。

    那丫鬟只能一直跪著求饒。

    府尹娘子見司使?娘子不肯原諒,也無法子,只能讓磨墨丫鬟先跪著,又?去吹捧起她寫的那些詩詞來。

    蓉娘子自是無比享受。

    談笑之間就能讓底下人戰戰兢兢,看她們?瞻前顧后不知道做錯了什么就求饒,露出蠢鈍的模樣實在好笑,就連從前攀不上的府尹娘子也在小?心看她臉色,賠著笑臉。

    她喜歡這種被捧著感覺。

    為?什么她就不能是真正的司使?夫人呢?

    那個占著她位置的女人已經回京城去了,要是她能在半路上出點什么事就好了。

    這么想?著,墨跡洇透紙背,筆鋒也散了。

    蓉娘子眼睛也不抬,丟下紫檀小?狼毫和雪浪紙,

    廊下,崔嫵渾然不知道蓉娘子正盼著她死。

    她踮著腳看了又?看,問道:“司使?娘子不是傾國傾城嗎?怎么這位瞧著……有?些尋常?”

    不怪她目光挑剔,但主座上的女子雖打扮入時,但只能用清秀來形容,未見驚艷顏色。

    此刻侍墨的丫鬟好像犯了什么事,跪在一邊磕頭,“司使?娘子”并未理會,仍在寫字,那自命清高的神情帶著崔嫵很熟悉的刻薄,看來很不好相與。

    這人不會和高氏是親戚吧?

    想?到街面上她說?的那些話,崔嫵大概對她的性子有?了幾分?了解。

    這人絕對不會是阿宥挑出來的人,看府尹娘子那卑微的樣子,也不像合謀,她還真捧著這個假司使?娘子。

    崔嫵莫名就安下心來。

    聽到崔嫵的疑問,身旁丫鬟嗤了一聲?:“你要是有?了足夠的權位,只要不是歪眼斜嘴,傳出去都是傾國傾城,反正美人嘛,也沒個標準,有?一個人奉承好看了,其他人瞧你尊貴,自然得夸贊一句,真長?什么樣重要嗎?要是無權無勢還是個伺候人的,長?成你這樣,就是狐媚,不安分?!”

    崔嫵也被她說?得恍然大悟,直嘆好通透的一個小?丫頭!

    正說?著話,遠處喬裝過的晉丑沖她打暗號。

    有?發現!

    崔嫵道:“那邊繡房的人找我來了,我先走了。”

    “等等,我叫杏兒,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叫妙青。”

    “得空來東院找我玩兒啊。”

    “好嘞!”

    走出去好遠,崔嫵還是對那個小?丫鬟念念不忘。

    “你說?這司使?夫人有?可能是我官人派來的嗎?”

    晉丑腳步一頓,神情嚴峻:“我覺得會,要不然咱們?趕緊走吧,再晚點怕是要被抓住。”

    “少在這兒耍寶,你發現了什么?”

    “發現那個尖嘴丫頭在后面的暖閣里……”

    晉丑帶著她摸上了暖閣,二人趴在窗邊從縫隙里看進去,就見許多衣著富貴的娘子們?聚集在此,七嘴八舌說?著什么。

    這中間站著的,正是“司使?夫人”同車的尖嘴丫鬟。

    真奇怪,分?明是府尹娘子辦壽,里外的人卻圍著“司使?娘子”和她的丫鬟轉,就是貴客,如此喧賓奪主,也太失謝家規矩了。

    娟兒沒察覺到窗外的人,把眾家娘子給的銀票揣進袖子里,瞇縫著眼睛將重復了好多次的話又?說?一遍:“放心吧,江南的官查不完,娘子會跟司使?進言,將你們?挪到后面,年后司使?就走了,不會查到你們?身上的。”

    得了許諾的娘子眉開?眼笑:“有?勞娘子進言了。”

    又?有?人把厚厚的銀票塞到娟兒手中:“娘子,這是蠡湖范家鹽鋪的一點心意,還請笑納。”

    “范家鹽鋪,聽聞在北地都有?生?意,年年鹽引歸你家,這生?意定是不用愁的。”

    “娘子說?笑了,”那娘子又?把手上翠綠的鐲子退下,戴到娟兒手上,“還請娘子照應。”

    崔嫵一下就明白了,原來這假司使?夫人是打著她和謝宥的名號,在這壽宴上收受各家的賄賂,允諾放過這些

    她和晉丑行走江湖這么多年,也見過這種騙術,不過是使?著詭譎手段充富貴,去結交真富貴,再尋各種由頭掏出銀錢來,最后一走了之,那些真富貴久等不到消息,會后知后覺,什么大宅子、成群的仆人都是假的,掏出去的銀

    子更是跟騙子一樣,一去不回。

    滁州本地沒有?鹽官,這些人定是收到消息,借著壽宴的由頭從江南各地過來找門?路的。

    沒想?到還有?冒充到她頭上來這一日,當?初在登州,那么多鹽官娘子要給崔嫵塞錢,她都堅拒,現在輪得到她們?收!

    敢這樣狐假虎威,真是豈有?此理!不給她們?一點教訓還當?自己?是好欺負的!

    “這買賣劃算,一趟少說?能騙幾百萬兩,還有?金銀珠寶無數,你打算怎么辦?”晉丑含笑看她。

    崔嫵磨著牙道:“我去撕了她們?的臉皮。”

    下了暖閣,崔嫵換回自己?的衣裳,將那還睡著繡紅娘子安置好就走了出去,晉丑跟在身后,預備看好戲去。

    回到園子里,崔嫵大方地走進茶室,主座上,府尹娘子再三相請,“司使?夫人”終于給面子,離席換衣裳去了,不過小?丫鬟仍舊跪著。

    在經過崔嫵時,蓉娘子多看了她兩眼。

    崔嫵任由她看,既不行禮也不懶理她,好像眼前只有?空氣。

    蓉娘子將這事記在了心上,等換了衣裳回來再做計較。

    等蓉娘子走了,“妾身見過大娘子。”她盈盈行了一禮,抬起的一張芙蓉面。

    崔嫵刻意將那些矯揉造作的高門?姿態拿出來,讓旁人一看就知她身份不俗。

    “你是……”

    府尹娘子不認得這位突然出現的娘子,如此好的樣貌,她若見過不該不記得,不過今日生?面孔不少,都是沖著司使?娘子來的,這位或許也是從哪個鹽官家中娘子。

    說?道司使?娘子借她壽宴給各家行賄遮掩,府尹娘子心中是很有?怨言的,若是事發,牽扯到她可怎么是好,但人家位高權重,府尹娘子沒得拒絕,還得小?心伺候,心中已是不耐。

    “妾身是節度使?王家的外侄女兒。”崔嫵隨便給自己?揀了個身份套上。

    “節度使?王家……”這名字可是如雷貫耳,雖只是一個外侄女,也應禮遇。

    府尹娘子倒不追究她身份真假,只問:“王家娘子,你也是來找司使?娘子的?”

    “正是,聽聞謝家三嬸嬸來了,我正好游歷至此,便想?來拜見嬸嬸,還請大娘子允我一見。”

    府尹娘子奇怪:“方才過去的那位便是司使?娘子啊。”

    崔嫵微微張嘴:“啊,方才過去那位是哪家的娘子?”

    府尹娘子被她的反應弄得迷茫,道:“方才去更衣那位便是謝司使?的娘子。”

    這人不是姻親王家的外侄女嘛,怎么連人都不認得?

    崔嫵哧一聲?笑了出來,“方才那是謝家三叔叔的娘子,大娘子莫不是在與我玩笑吧?王謝兩家舊日走動不少,我常去謝家耍子,怎么沒見過這位嬸子?”

    第088章 告身

    府尹娘子皺緊眉頭, 從未想過自己是被騙了。

    她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崔嫵說得明?白:“謝三叔叔知道自己娶了這?位見都沒見過的娘子嗎?”

    府尹娘子還算謹慎:“你說不是就不是,我要如何取信?”

    要是弄錯了,那可是得罪司使。

    崔嫵就是要在府尹娘子心頭立個疑影兒, 到時那李鬼要拿人?的時候,也能替她阻攔住,好叫事?情水落石出。

    “是與不是,我一試便知。”

    府尹娘子眼珠子轉了轉,若這?司使娘子是假的, 她帶著人?在自己府上大行賄賂之事?,來?日?司使知道定是會牽連自身;

    要是她是真的, 那……讓此人?試探幾?句又何妨, 若開罪了司使娘子,也不是自己的過錯,與她無干。

    “怕是王娘子方才眼拙看錯了,既然遠道而來?,請坐下喝杯水酒暖暖身子吧。”府尹娘子邀她入席,話說得滴水不漏。

    崔嫵明?白她的意?思, 點點頭坐下。

    府尹娘子瞧她姿態閑適自在,卻舒展好看,倒是比刻意?挺直脊背,責罰下人?的司使娘子更像個久居高位之人?。

    當下對崔嫵的話又信了幾?分。

    沒過多久, 蓉娘子就回來?了。

    她解了遮風的白狐毛大紅紗面鶴氅, 里面是一件簇新絲綿夾羅褂子,頭圍著臥兔兒, 通身富貴打扮, 讓那張偏文弱清秀的臉都有了幾?分媚色。

    見侍墨丫鬟還老實跪著,蓉娘子勉強滿意?道:“好了, 起來?吧,”

    這?么冷的天,丫鬟早跪疼了膝蓋,但也不敢說出來?,只像煮熟的蝦一般躬身,慢慢挪了出去。

    蓉娘子瞧著,半闔的眼里都是輕蔑。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府尹娘子待她態度似乎不似先前熱絡。

    哼,難道是怪她對她家?的丫鬟責罰太過了嗎?

    重?新在主位坐下,才看到那個將她視若無物?的娘子就坐在下首。

    她也在看她,見自己看過去,目光也不收斂。

    當真無禮。

    既坐在下首,地?位自然的比不過自己,蓉娘子溫聲問道:“這?位是哪家?娘子?”

    莫不是哪家?得寵的小妾沒教好規矩就放出來?了?

    她琢磨著待會兒要怎么震喝她一番,教她像那小丫鬟一樣懂懂規矩。

    崔嫵收起打量,不答她,反而笑著問:“怎么不見謝叔叔同您一起來??”

    “我家?官人?公事?繁忙,年?關將至……雜事?諸多,何況這?樣的場合他怎么露面……”

    等等,她稱呼司使為?謝叔叔?

    蓉娘子還認出了這?就是方才在街市上攔停自己馬車的聲音。

    手指摳上椅臂,她心里有些慌。

    這?個人?莫不是見過真正的司使娘子?

    怎么辦!她會不會揭穿自己!

    不行,她得穩住,認識又如何,她拿不出證據來?,只要自己先發制人?,說她是假的就沒事?了。

    總歸她是監察御史帶來?的,誰敢質疑!

    而且她們做這?個局時御史就說了,司使夫人?已經回京城去了,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更不會知會江南這?邊。

    只有這?人?是個異數,解決了就沒事?了。

    蓉娘子安慰自己,逐漸恢復鎮定。

    府尹娘子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里,愈發覺得“王家?娘子”所言不假。

    “你是誰?”蓉娘子問她。

    崔嫵仍舊笑著:“三嬸嬸,你不記得我了?”

    茶室外的動靜熱鬧,原來?是娟兒和一眾鹽官娘子們也回來?了,熱鬧蔓延進茶室,娘子們各自尋座入席,此刻宴席才算是正式開始了。

    娟兒兩袖里藏了厚厚的銀票,手上還捧了一個裝滿金銀珠寶的箱子,心里簡直樂開了花,這?一趟賺得還真是可觀,以?后不知道還有沒有油水這?么大的差事?了。

    接下來?只需計劃悄悄離開就萬事?大吉了。

    走到蓉娘子身邊時,她也看到不久之前在街面上騎馬攔路的女子。

    娟兒心里打了個突,意?識到娘子要遇到麻煩了。

    蓉娘子見她回來?,立刻有了底氣,冷聲道:“我沒見過你怎么記得,你是什么人?,莫不是來?此坑蒙拐騙的?”

    “怎么會沒見過,我是王家?外侄女,舊日?王謝兩家?交好,兩家?宴會上,咱們經常見的。”

    聽到這?句,蓉娘子掐緊了帕子。

    她既然常和司使娘子見過,不就篤定了她不是真貨?

    這無疑是沖著揭穿她來的。

    娟兒先前還說這?是個江湖女子,絕不會有人?見過,怎么可巧就遇見這?么個人?。

    真是害死她了!

    事?到如今,蓉娘子只得強撐:“胡說些什么,我從未見過你,王家?也沒什么外侄女會跑到滁州來?,來?人?啊!把?這?口出狂言之輩趕出去。”

    娟兒也幫腔:“就是,奴婢伺候娘子多年?,大大小小的宴席走過不少,從沒見過你這?號人?,方才你就在外頭尋釁,現在更是對司使娘子不敬,護衛呢!趕緊把人拖出去!”

    這?頭的爭執自然吸引了各家娘子們注目。

    府尹娘子不是笨蛋,看到二人已有跳腳的跡象,猜測其中定然有貓膩。

    她需要再確定一些,便給崔嫵繼續說下

    去的機會,抬手壓下護衛,說道:“好好的壽辰怎好喊打喊殺的,這?位遠來?是客,司使娘子更是貴客,且饒我個面子,大家?一起坐下開席吧。”

    娟兒甚至不給府尹娘子面子:“好好的壽辰就容得她在這?里胡說八道?”

    蓉娘子只想趕緊解決了這?不速之客:“她一個人?出現在此,一個仆從也沒有,可見根本不是節度使家?的娘子,你們立刻把?這?騙子抓出去,萬事?由?我擔著!”

    府尹娘子道,她不是真王家?娘子,你只怕也不是真司使娘子吧。

    崔嫵則老神在在:“如何是胡說,王謝兩家?雖和離了,但情分還在,我伯伯可是兩軍節度使,你們要丟我出去,可得掂量一下自己夠不夠分量。”

    她的神情太過坦蕩,話也成功讓那些護衛止住了腳步。

    雙方僵持之下,府尹娘子還在當和事?佬:“都是貴客,妾人?微言輕,是哪家?都開罪不起的,二位且坐,有什么誤會好好說開就是。”

    蓉娘子和娟兒對視了一眼,重?新坐下。

    下首的崔嫵似是消停了,還斟起酒來?。

    娟兒在蓉娘子耳邊道:“咱們如今已拿到銀票,不必久留,待會兒你佯裝被她激怒,憤而離席就是。”

    蓉娘子點了點頭。

    這?還用佯裝,從一見到這?個王娘子起,她就覺得被此人?冒犯了。

    既然銀錢騙到手,找個借口離開這?府尹宅子就是,不過這?之后,她也不再是什么司使娘子,再無人?追捧了,那些詩詞也似北風吹落葉,散落無人?知。

    這?段時間?真是短得令她扼腕。

    “我聽聞三嬸嬸在登州時,就是官兵地?痞圍院也不懼,怎么到江南反而怕起來?,不隨謝叔叔巡鹽去了?”

    崔嫵一開口,就有幾?十雙耳朵在聽著。

    這?些娘子也不是蠢人?,大家?都嗅出了里邊的貓膩。

    幾?百萬兩銀子送出去買平安,她們才后知后覺,似乎有些草率了……

    蓉娘子道:“我是不怕,不過官人?心疼,這?次說什么也不愿我再犯險,更不想長久分別,才讓李御史送我來?滁州。”

    她提起謝宥時,臉上刻意?蕩漾起甜蜜。

    聽別的女子炫耀夫君有多疼愛她,崔嫵沉下了面色。

    指尖在杯沿輕撫,崔嫵道:“原來?如此,不過三嬸嬸當真不記得我了,咱們上一次見面你還記得嗎?”

    蓉娘子敷衍道:“我離京已有兩三個月,記不清了。我倒要問問你,你說你是王家?的外侄女兒,有什么證據嗎?”

    “王家?的侄女兒不是官不是爵,要什么證據?現在去西北請我伯伯都得一個多月呢,

    倒是三嬸嬸,你說你是司使娘子、鳳陽郡君,可有什么證據,你那告身法物?何在?”

    娟兒站前一步:“憑你也配看娘子的告身!”

    “別人?怕司使娘子這?個身份不敢問,可我不怕,我自然問得,我問你,那封郡君的遍地?銷金龍五色羅紙何在?”

    “你……誰會隨身攜帶那些!”

    “這?些東西恰是該隨身帶著的,你們是一點規矩都不懂嗎?”

    “哪里有這?樣的規矩,你少在這?里瞎說。”

    娟兒常年?行騙,還算冷靜。

    “對,是我杜撰,我就是想看看那銷金龍五色羅紙是什么樣的而已,那東西確實不用隨身帶著。”

    “哼——你哪里配看!”

    娟兒擲地?有聲,就是要所有人?都聽見,這?家?伙在騙人?。

    崔嫵看向蓉娘子:“三嬸嬸,我真不配看呀?”

    蓉娘子冷冰冰地?說:“我不是你三嬸嬸,那告身若府尹娘子想看,我自會私下給她驗看,輪不到你在這?兒辱我名聲!你確實不配。”

    她這?話說得極有水準,明?面上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有告身,到了私下,府尹娘子還真敢問她要嗎?

    “你要給她看什么,那銷金龍五色羅紙嗎,你哪來?那張紙?”

    “自然是官家?賜……”

    蓉娘子張了張嘴,忽然發現她的話有兩個坑。

    她發現了,崔嫵莞爾一笑:“是了,官家?怎么會賜你銷金龍呢,那是公主娘娘們才得授的,鳳陽郡君受賜的是銷金團窠花五色羅紙,當初我認錯了,還是謝家?三嬸嬸糾正我的,讓我萬萬不能弄錯了,

    這?位……滁州冒出來?的三嬸嬸,你怎么說官家?賜了你銷金龍呢?”

    此話一出,周遭都在竊竊私語,蓉娘子萬萬想不到會栽在這?里。

    娟兒說道:“這?……也是沒有的事?,你胡亂說什么?”

    “這?可不是沒有的事?,這?是記在禮部典籍上的,官家?封鳳陽郡君那一日?的邸報上也有記載,讓府上大娘子找出來?一看便知了,為?何你這?位親自捧過告身的人?,會不知道呢?”

    “都說了,我不記得這?些瑣事?,而且你故意?坑我,我根本沒注意?你問的什么!”

    四周懷疑的眼神看過來?,讓蓉娘子如坐針氈,她打算照娟兒說的,憤而離場。

    就在起身打算說話時,被崔嫵先奪過話頭戳破了她的心思:“不要急著跑嘛,我再幫你回憶回憶,貴妃娘娘請您上瓊樓時,我也在呢,您當真不記得我了?”

    李御史讓蓉娘子假扮司使娘子時,就和她細細交代過諸多細節,其中司使娘子與貴妃交好,貴妃常宣她面見,蓉娘子早記在了心里。

    可她已有些氣短:“宴上人?那么多,我如何記得你……”

    “記不記得也不打緊,當夜貴妃娘娘賜了您斗群芳百寶玉冠,瞧著讓人?羨慕,我當時坐得遠沒看清,三嬸嬸這?趟出來?可帶了,讓我長長眼?”

    “那東西貴重?,我不放在家?中,帶它做什么?”

    “真沒帶那頂斗群芳百寶玉冠?”崔嫵瞇著眼睛暗示道。

    蓉娘子這?次聽出她在挖坑,立刻改口:“貴妃娘娘所賜根本不是斗群芳百寶玉冠,你亂說些什么?”

    說完,她為?自己的反將一軍得意?,偷偷瞧那些官家?娘子們的眼神。

    崔嫵追問:“那是什么冠?”

    “是——我收的冠子,與你有何關系,大娘子,你這?是什么意?思?”蓉娘子將矛頭調轉,對著府尹娘子開嗆,“府上就是這?么待客的?怎么縱得人?如此無禮,句句對我不敬!”

    府尹娘子閉著眼睛老神在在。

    她在自省,這?司使娘子的身份居然這?么經不起試探,她怎么就被騙了呢?

    崔嫵怪道:“問一頂冠子是無禮,你在別人?府上,句句要抓人?出去就不是無禮,刁鉆刻薄別家?丫頭就不是?”

    蓉娘子面色漲個通紅:“我、我那是給她立立規矩?”

    “你連教養二字都不會,懂幾?個規矩?”

    這?人?說話怎么這?么難聽……

    崔嫵還在說:“怎么,不會連個冠子都答不出來?,借機發脾氣想帶著銀子跑啊,跑出滁州就沒事?了?”

    一聽說她要跑,那些給了銀子的娘子們都警惕了起來?。

    被戳破心思,蓉娘子漲紅了臉,想悄悄撤走的娟兒站定腳步,幫腔道:“是,是百寶瓔珞珍珠冠,娘子得賜的珠寶這?么多,哪里件件記得,都是奴婢幫著記的。”

    反正她只要說個名目就行,那冠子在京城謝家?放著,誰會去查。

    “對,我如何記得,這?些事?都有丫鬟放在心上。”

    崔嫵看向娟兒:“你沒記錯?不能連錯兩回吧。”

    “絕沒有記錯!”

    “還是錯了,貴妃真正賜的是寶石點翠的花樹金冠。”

    蓉娘子理直氣壯:“是你錯了,你在胡編亂造!”

    “可不是我胡編亂造,女兒節那日?的邸報寫著啊,九月十二女兒節,瓊樓,貴妃賜鳳陽郡君寶石點翠花樹金冠,郡君三拜謝恩……大娘子請再去查吧。”

    崔嫵說得跟真的一樣。

    真的寫了?蓉娘子和娟兒二人?驚疑不定。

    “邸報所記繁雜,我讓人?去找找,應該有那一日?的。”

    府尹娘子當然知道邸報上沒有,她佯裝要去找,其他娘子也聽出來?了,心照不宣地?看她們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轉。

    “無謂去找,”娟兒眼神閃爍,“娘娘所賜太多,我一時記亂了也是有的,這?些東西名冊都是下人?打理,我何必樣樣記得。”

    對!終于讓她找到了一個借口。

    崔嫵笑道:“也不是什么花樹金冠,邸報上更沒寫,我亂說的,誰會沒事?去看邸報啊。”

    蓉娘子急了:“你這?說話顛三倒四的東西,哪里會是什么節度使家?門的!”

    “我又不是戴冠之人?,說錯了無妨,倒是你,手里接過的告身不知道,頭上戴的冠子也不懂,再□□口,你真見過那些東西嗎?”

    “我……我……”

    數九寒冬里,人?人?目光如刀,蓉娘子額頭的汗已經滑下來?了。

    第089章 是她

    偷溜不得, 娟兒只能強撐:“說?來說?去,你就是想說?我們娘子不是真佛,卻什么證據都沒有, 只會言語設陷,不是心虛是什么?

    況且你更是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我們有的御史作保,你自言是王家侄女?,難道你就能證明自己嗎?”

    崔嫵道:“我再怎么騙誆騙人, 所?得不過一杯水酒,你們幾百萬兩不是到手了嗎?錢既到手, 現在該想著跑了吧。”

    那些被騙了銀子的人已經提起警惕, 把她們盯得死死的,蓉娘子此?刻就算假裝生氣逃走?也無用。

    察覺到她心防潰敗,崔嫵直接挑破:“裝也裝得不像,一看就是江湖騙子,在此?忝居主位,這位……假扮司使娘子的感覺是不是很好?”

    被戳到痛腳, 蓉娘子激動起來:“我才不是江湖騙子!”

    被人這樣稱呼,她覺得很委屈。

    她是德才兼備之人,自認清高于世,和別?個不同, 又不是自己決意要到這兒來的, 就算做了壞事,那也是被逼無奈, 她憑什么這么責備一個無辜之人!

    “拿出證據, 你拿出證據來證明我是假的,今日”蓉娘子叫囂道。

    崔嫵發現她竟然也不傻, 甚至很聰明,自己確實沒有立時能證明她是假貨的鐵證,所?以才會在這兒通過詰問,挑起各家娘子們的懷疑,不讓她先對自己下手,也不給?她逃跑的機會。

    只要稍微給?她們一點時間,二人就會帶著賄賂逃之夭夭。

    “你想證明你是謝家娘子嗎?”崔嫵問。

    “我、我等你給?我證明我不是……”

    “那咱們來玩一個游戲吧。”崔嫵的笑已稱得上惡劣,她摸出一條珠串。

    正?是趙琰所?贈的那串價值連城的寶玉。

    這么貴重的東西,崔嫵當然不舍得把它留在京城,這次出門也帶了出來,出門在外,這種又貴又好傍身的東西再適合不過。

    “你認不認得上面?的寶石都是什么?”

    華光溢彩的珠寶在眼前,晃得人眼睛發暈,在座的娘子們都看得出這是一串好東西。

    此?人的身份必不簡單,怕是真在京城見過司使娘子,才敢孤軍對抗。

    “這是……”蓉娘子仔細辨認,“是硨磲、玳瑁、瓔珞……”

    “錯了,全錯了,”崔嫵無奈搖頭道:“你沒見過好東西,就算能裝,到底沒真摸過見過,若是再讓你認成色、產地,你更是一問三不知。”

    “這是你第一次行騙吧?”

    聽到這兩句,蓉娘子幾乎咬破了嘴唇,眼睛都憋紅了。

    她連裝,也裝得不像嗎?

    這些好東西,她確實沒見過,也沒摸過。

    蓉娘子大聲說?道:“我就是司使夫人,是李御史帶我來的,你們要是懷疑,就問李御史去!”

    見她還?在強撐,崔嫵道:“好啊,我最后問你一個,謝司使在登州刑場上斬了多少鹽官?”

    “二……十?三個!”蓉娘子答得很快。

    這些李御史都交代過,這個她敢肯定?,這次絕不會有錯!

    崔嫵一步步走?近她,字字讓在場人都聽得見:“那你說?說?,他下一個斬的會不會是你?”

    聽到這句,蓉娘子心膽俱裂。

    斬她……

    腦中浮現自己人頭落地的樣子,她狠狠打了一個抖:“不會,他不會的!”

    府尹娘子說?道:“您若是正?官當然不怕,但有那些糟蹋謝府聲名?,借司使之名?招搖撞騙之輩,謝司使是定?斬不饒的。”

    鹽官娘子們也在附和,“謝司使在登州斬了多少人,怎可能會是心軟的人呢。”

    蓉娘子被逼退兩步,指著那些尖酸的嘴臉:“你們、你們……也在屠刀之下,一個個都跑步了。”

    這可戳了她們的肺管子,

    眼見蓉娘子兵敗如山倒,娟兒不再想著護主,老大的交代,銀票既然已經拿到手,趕緊走?才是上策,蓉娘子是死是活都無所?謂,索性將?她留在這里拖住眾人正?好。

    趁大家都注意蓉娘子的空檔,她悄悄后退,想要帶著賄賂逃跑。

    可惜暗處的晉丑早盯住了她,哪里會讓她跑了,在她偷偷地溜到門口時,提起了她的后領。

    被舉起的娟兒格外顯眼,掙扎撲騰著要落地。

    鹽官娘子們的銀子都在她手上呢,盯她也盯得緊,見逃跑的人被抓住,徹底不看戲了,“這人想跑!”

    “她們真是騙子!”

    “專騙咱們銀子來的!”

    “拿住她們!”

    一下子從云端被推下來,蓉娘面?無人色,嘴唇哆嗦了半天,說?道:“大膽,你們敢如此?沖撞司使娘子!我定?讓我夫君懲治你們!”

    她就是司使夫人,只要她不承認自己不是,誰也不能奪走她的身份。

    就算他們要驗明正?身,也得跑到江南去請謝司使,這些時間夠她們逃走?了,眼下最必要的是鎮住這些人。

    崔嫵很是欣賞她的倔強,不過別?人怕那個萬一,她可不怕。

    “為什么不敢,我已經派人知會杭州那邊,官兵也在來的路上,到時候押送到謝司使面?前,就知道你是不是真佛了。”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還?有不知誰諷刺了一句。

    “你,你們——”蓉娘子挺直了腰板,環顧了一圈,那些鹽官娘子個個用鄙夷的眼神看著她。

    明明剛剛她們還?月亮似的捧著她,人人擠到她面?前說?好話,這會子就……

    “今日本郡君給?你臉面?來賀壽,既然大娘子不歡迎,讓這歹人百般落我顏面?,本郡君不留也罷!你們敢攔路,就試試看腦袋夠不夠掉好了!”

    說?完,她再也撐不住,轉身欲跑。

    可出門必先經過崔嫵,蓉娘子哪里逃得掉,才走?兩步就被她抓住手腕,拖著往外走?。

    “我送送三嬸嬸吧。”

    “放手!你放手!”蓉娘子尖叫著。

    喊再大聲都沒有用,各家娘子默契地給?她讓路,崔嫵一路拖著人走?出茶室。

    茶室外是環繞一圈的荷花池,冬日無花,只有殘荷倒伏在水中。

    還?未反應,蓉娘子就被人一腳踹在后腰上,她失重前撲,冒著寒氣的池水中寧靜打破,冷水瞬間淹進了鼻子和嘴巴里,奪走?她的呼吸。

    南方?的池子冬日不結冰,但有種冷得令人窒息的刺骨,蓉娘的衣裳厚實,吸足水就把人在池底拖去。

    “救命!救命——”蓉娘只喊得出兩句,就咕嚕嚕喝了幾口水。

    剛剛被罰跪地的丫頭見那勞什子的“司使娘子”那么快就遭了報應,笑了一下,又恐人看見,趕緊捂住了嘴,竭力?伸脖子張望起來。

    晉丑好心將?娟兒給?崔嫵遞上,又退下看她胡鬧。

    他知道崔嫵憋了好久,定?是要尋個由頭好好出氣的,無聲無息地結束與謝宥的夫妻關系,對她并不是毫無所?謂的事情。

    這時祝寅也摸進了園子,在晉丑耳邊說?道:“謝宥帶人進城了。”

    晉丑點點頭,得趕緊走?了。

    那廂,崔嫵擒住娟兒的后領,道:“你也下去吧。”

    “不要!我不要!”

    娟兒

    在崔嫵手下使勁兒擺手,各家送的銀票從她袖子里滑出來,掉進了水里,一張張飛散開來,珠寶首飾也落石一般掉了進去。

    崔嫵一松手,丫鬟沒有憑依,徹底掉進了水里,和她主子做伴去了。

    岸邊的人圍在一起,交頭接耳說?什么的都有,卻沒人想下凍死人的池子里救人。

    這些騙子淹死了才好!

    府尹娘子已經確定?了這兩個落水的就是實打實的騙子,但到底不想在自己的壽辰上出人命,便指使著護院下水救人。

    “多謝娘子揭穿了這兩個騙子,讓我等不致被歹人蒙騙。”

    崔嫵道:“我也是不忍看三嬸嬸清名?被毀,府上可有郎中?我丟人下去時不慎扭傷了手腕……”

    事情辦完,她得找借口開溜。

    “有有有,娘子進去坐。”府尹娘子心明眼亮,從那串珠子就知道她身份不凡,自然不敢怠慢。

    鬧劇看夠了,晉丑走?到崔嫵身邊低聲說?道:“祝寅剛來說?,謝宥已經進城了,待會兒這宅子前后都會被包圍住,你不想被抓回?去,現在就得走?。”

    阿宥來了?

    剛剛還?跟人斗得囂張,接連把兩個人丟下水的崔嫵聽到這個,立刻跟被貓捉到的耗子似的,生出幾分?踟躕無措來。

    說?起來已經有一個多月沒看到他了,分?別?時的不舍仍歷歷在目,自己一句解釋都沒有就走?了,阿宥肯定?是氣得要命,才會來得這么快。

    這么冷的天,他又要到處找自己,又要查鹽務,未免太辛苦了些……

    可她再心疼,也只能躲著他。

    晉丑打破她的浮想:“你不走?,我也可以把你留在這兒。”

    “走?走?走?,催什么!一點也不懂風花雪月的東西!”崔嫵咬牙切齒。

    趁亂退到岸邊看熱鬧的人群之外,她毅然決然跟著晉丑溜出了園子。

    祝寅正?在外頭接應,嘴里重復催促著:“快點快點快點——”

    翻過院墻混進熙攘的人群之中,三人專挑小巷走?。

    恍惚間,崔嫵好像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往府尹宅子的方?向奔去。

    她很篤定?——

    是阿宥來了。

    —

    在崔嫵等人離開后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整個府尹宅子就被官兵團團圍住了。

    下馬的人把韁繩一丟,六合烏皮長靴踏在石板路上,匆促的步履讓平織回?紋的衣袂在身后飛蕩,后面?的人要小跑才能跟上。

    下人還?來不及通傳,謝宥已快步走?進設宴的園中。

    此?時大多數人都聚集在河邊,不時有人高喊著:“有人將?司使夫人丟進的河里去了!”

    謝宥心跳漏了一拍,阿嫵為什么會被人丟到水了?

    他腳步更快地朝池邊去。

    冬日的池水氤氳著寒氣,謝宥一邊走?向落水之處,視線一邊搜尋著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

    他身形本就芝蘭玉樹,在官袍襯托下寬肩窄腰,此?時大步走?來勇健而帶著侵略感,更沖擊人眼的是那俊美而清雅樣貌。

    眾家娘子以帕子掩嘴,后退幾步,只是眼中驚艷遮也遮不住。

    但見他所?著官袍,蹀躞上懸著金魚符,身后是甲胄沉重的官兵,將?內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她們眼神一下又變了,莫不含著震驚與敬畏。

    怎的這官人如此?年紀輕輕就掛上了金魚符,莫不是傳聞中的司使真的來了?

    不可能吧……

    此?時府上護衛正?把“司使夫人”撈上來,謝宥看到水面?翻出的是一張蒼白陌生的臉。

    不是阿嫵,另一張臉——

    也不是。

    謝宥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更加生氣。

    所?以這滁州的司使娘子不是她,自己真的找錯了?

    “搜查內外,不準讓一個人跑出去!”他還?抱著一點希望。

    謝宥當下只恨自己不能變成千萬個,親自把滁州掘地三尺搜她出來。

    肅雨領命,帶著一部分?官兵出去了。

    “你們是什么人?這兒可是府尹的宅子。”府尹不在,府尹娘子勉強站出來主事。

    謝宥身后的人站了出來,正?是江南路守軍副將?姮虎,這位就是江南道的熟人了。

    姮虎道:“這位是當朝三司使之一,官家欽點提舉鹽茶事,謝舒原謝相公。”

    司使來了!

    司使竟然真的來了!

    眾人心頭炸下驚雷,因被這司使夫人的真假弄得有點不敢相信,但姮虎是江南官吏都識得的人物,這陣仗哪里假得了。

    早聞司使人品貴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府尹娘子當即行禮:“妾身府尹內眷,見過司使!”

    其他府上的娘子也紛紛行禮。

    謝宥掃見那湖中拋灑的銀票,問道:“這里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被救上河的蓉娘子嗆了水咳個不停,知道謝宥來了,根本不敢看他一眼。

    謝三郎君不是還?在下江南的路上嗎,他怎么會這么快出現在這兒?

    被謝宥抓到自己行騙的現行,真跟扒了她的衣服游街沒什么區別?。

    窘迫于自己的此?時的狼狽模樣,臉更漲紅起來,濕透的身子被冷風一吹,牙齒和身體就控制不住,更不體面?。

    謝宥渾然不知女?子的敏感心緒,看著被撈上來的人,問道:“這人是誰?”

    “這位是……”府尹娘子想到崔嫵的話,改口道:“她自己說?她是司使娘子,但被人揭穿了。”

    “司使娘子?”謝宥仔細打量著她,“那本司使為何從未見過她?”

    就這么被心上人揭破,蓉娘子幾乎無地自容,哀哀切切地求饒:“司使,我……妾身是一時糊涂,都是別?人讓我假冒司使娘子哦,妾身要是不從,就會被賣到青樓……”

    謝宥眼下只關心一件事:“方?才揭穿你身份的人是誰?”

    他還?抱著一點希望,在這江南,篤定?知道眼前的女?子不是司使娘子的人,會管這件閑事、會生氣把人丟下水去的人——

    會不會是她?

    第090章 抓住

    “就?是?……”府尹娘子往茶室里看, “誒,那位娘子怎么不見?了??”

    謝宥跟著府尹娘子所指的方?向,在茶室中搜尋, 一無所獲。

    “她自言是?節度使?王家的外侄女,和司使?娘子常在宴上相見?,才篤定此人是?冒牌貨。”

    “她一個人來的?”

    “是?啊。”

    什么王家外侄女,王家哪有外侄女會一個人出現在這里。

    謝宥追問:“她都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她就?說了?一些?司使?娘子的事, 揭穿了?此人。”

    “她是?怎么揭穿你的?”謝宥轉向那個假司使?娘子。

    這是?蓉娘第一次和謝宥說話?,她從未設想過會是?這樣的場面。

    “她……她, 好像, 就?是?尋常娘子,問我有沒有鳳陽郡君的告身。”

    若不是?肅雨還在搜查,謝宥根本無甚耐心待在此處。

    他追問:“還有呢?”

    “她詐了?我一把?,又問貴妃娘娘曾賜的冠子是?什么樣式的。”

    “請說下去,我不問不要停下。”

    蓉娘子抽抽噎噎:“總歸她問的我句句不知,后來她還拿出一串珠子來, 問我認不認得,我沒有認出來,就?被她我丟到水里,然?后司使?您就?來了?……”

    謝宥一句句追問著, 逼迫她說下去。

    蓉娘語無倫次, 顯不出一分冷靜和知書達理,反而唯唯諾諾, 因?一身泥濘而瑟縮, 找不到半分自以為的動人風情,無法憑楚楚可憐打動他。

    謝宥察覺不到女子旖旎的心思, 只是?緊緊盯著蓉娘子,要弄清楚方?才從這兒逃跑的人是?不是?他的娘子。

    可他這么專注看著一個人時,足以讓任何一個女子陶醉。

    蓉娘子擦著眼淚,偷瞧她的幾?眼,幾?乎生出撲進他懷里,尋幾?句安慰的沖動,就?算此刻寒衣裹身,仍舊在顫抖中生出一絲暖意來,交代的話?帶上委屈,變成了?告狀。

    “什么樣的珠串?”

    “……我不認識。”蓉娘子帶著羞愧低頭。

    崔嫵那些?話?

    還在凌遲著她可憐的自尊,此刻謝宥問,更是?將傷疤揭開了?。

    府尹娘子當時站得近,還算有些?眼界,說道:“有一枚獨山玉,一枚成色極好的碧璽,旁的就?沒看清了?。”

    真是?趙琰送她的那條。

    幾?句之后,謝宥已經肯定,方?才逃走的“王家娘子”就?是?阿嫵沒錯。

    他早該猜到,這睚眥必報的作風不是?她還有誰,若不是?她,又何必知道自己來了?就?慌慌張張逃走。

    這事才發生,她是?剛跑,只怕方?才恰好就?和自己擦身而過了?。

    謝宥已經沒有閑心聽面前的落湯雞說再?多,起身匆匆出去。

    蓉娘子目光追著他出去的。

    他就?這么走了?,他記得自己曾在季梁與他見?過嗎,他是?不是?饒恕自己假扮他娘子的罪過了??

    正要邁出門的人突然?停住了?腳步。

    蓉娘子以為他是?為自己停住,跪直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喊:“三郎君……”

    “今日?都有哪家來此行賄,元瀚,好好查清楚,這些?騙子統統收入杭州府司西?獄,來日?再?審,張貼告示通緝假御史。”

    說完這句要緊的,謝宥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眾家齊齊哀嚎,原以為是?消息靈通找到了?后門,來此為自己解去燃眉之急,在夫君面前也能揚眉吐氣,誰料會成這樣,這趟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蓉娘子大睜的眼睛里滾落了?兩行淚。

    她是?清白人家的女兒,雖是?商戶出身,但自小嬌生慣養,請了?女先生教授詩書,沒偷沒搶,怎么就?淪為了?的一個階下囚,還有可能會被砍頭呢。

    她此生從未想過,自己會是?這個下場。

    更見?謝宥無半分心落自己身上,蓉娘子徹底心灰意冷,脫力暈死過去。

    —

    “找到人了?嗎?”謝宥出門就?見?肅雨回來。

    他已搜完了?上下,搖頭道:“主子,前后都已經圍住了?,所有人皆不得進出,但在其中……未見?要找的人。”

    崔嫵失蹤的事不能宣揚出來。

    還是?晚了?一步!

    謝宥上馬催鞭,一刻不肯耽擱,下令道:“封鎖城門,”

    姮虎擔憂道:“司使?,這怕是?不合規矩啊。”

    “萬事有我擔著!”

    “是?。”

    而參與冒充司使?娘子的一干人等,都被元瀚帶走了?。

    在謝宥滿城搜捕崔嫵下落的時候,她已經和其他三人已經騎馬繼續往南面去了?,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崔嫵風帽兜著臉,迎著寒風,駿馬鐵蹄踏在路上,震得她骨頭縫都在顫抖,可她仍決意將謝宥拋在身后。

    她并不是被方鎮山一句能當皇帝,就?拋棄一切巴巴趕過來的。

    在離開登州之前,晉丑就?曾跟她說過:“江南才真正是我們的地盤,到時謝宥就?算知道你在,也絕對找不到你。”

    “這話?聽著,好像你們已經控制住整個江南了。”

    晉丑揚揚眉毛:“差不多吧。”

    “怎么辦到的?”

    晉丑笑而不語。

    崔嫵思忖了?一會兒,問道:“難道你們還在經營彌天教?”

    “你想的法子很好用,讓那些?百姓都很聽話?。”

    所謂彌天教,還得從當年杭州匪患說起,崔嫵通知方?鎮山來杭州,不止讓他收去殘匪,打劫富戶,更在杭州造了?一尊野神,叫作彌天。

    起因?是?土匪行善不會叫人記掛,漆云寨便需要一個身外身去收攏那些?民心。

    崔嫵流浪多年,深諳民心,知道百姓們大字不識,一遍遍散播什么大義、道理,還比不過菜地里的一根蔥重要,不如直接引他們信奉神仙,直接聽從神仙指示,才是?省時省力的舉措。

    于是?彌天教應運而生,在匪患之中救助了?許多百姓,這個教便慢慢有了?信眾,后來每逢災年彌天必出,逐漸有了?威望。

    這教沒什么深奧的教義,借的還是?道家入世那一套,又糅雜了?佛教因?果之說,純粹是?為收攏民心。

    后來崔嫵離開,而方?鎮山并?未徹底放棄彌天教,他手下有一個叫素玄兵的,巧舌如簧,機敏善辯,在江南到處宣揚教義,匯聚了?一大批信眾,此教發揚光大。

    多年經營,就?是?為了?一個時機。

    如今正好為漆云寨造出一句“天命所歸,民心所向。”的讖言來。

    晉丑道:“一開始那個彌天是?你,后來成了?我,現在又換了?其他人,現在江南人人信奉彌天,我們付出的那些?辛勤,該收回一些?民心了?。”

    崔嫵沉默不語。

    設立彌天教,只是?走一個收攏民心的捷徑,固然?有效,但教派若到了?居心不良的人手里,就?會走上歧路,變成一個人性?泯滅的地方?。

    不管成事與否,將來這個教派都必須被搗毀!

    正因?晉丑提到彌天教的事,崔嫵才堅定了?回江南的決心,探察清楚。

    “你們是?不是?想殺了?謝宥?”她突然?問。

    晉丑韁繩一緊,“這得看寨主的意思。”

    “他今日?會見?謝宥,是?不是??”

    “誰知道呢。”

    她會回去拆穿那個假司使?娘子,不只是?為了?自己的名?聲或看她不順眼,也是?在即將出城門時,在城墻根上看到了?方?鎮山的白狼頭。

    她意識到事情沒那么簡單,若方?鎮山真要引阿宥到滁州城,對他動手,自己必須在場。

    “他會影響大局嗎?”崔嫵又問。

    “這還用說。”

    謝宥也算關鍵的一環呢。

    還不容崔嫵多想,前方?就?有人高喊:“前面的人,立刻停下馬!”

    祝寅道:“定姐兒,是?司使?手下的肅云!”

    原來謝宥留了?個心眼,雖然?親自帶人進城搜捕,但將肅云留在了?城外往杭州的必經之路上!

    此舉果然?成功抓到了?崔嫵。

    幾?人快馬疾馳,很快就?和肅云所領的隊伍撞上。

    看到肅云,崔嫵扯唇笑了?一下。

    她就?知道,阿宥不可能沒頭沒腦地亂搜一氣,他永遠思慮周全,沒那么好甩開。

    “不愧是?你的好夫君,”晉丑沒漏掉她那個笑,“現在我懷疑你是?故意引他出現的。”

    崔嫵誠懇道:“我真是?不小心。”

    見?到真是?崔嫵,肅云立刻將信號煙花放出去,她仰頭望去,韁繩稍松又握緊。

    “娘子,你真要棄郎君而去嗎?”他問。

    崔嫵不理他,對晉丑道:“我想到一個辦法。”

    “什么?”

    “你們在這里拖住,我去搬救兵。”

    “方?定嫵,你有沒有良心?”

    周卯也探出頭來:“定姐兒,良心呢?”

    “這良不良心不相干的,他們要抓的是?我,我留在這兒拖不住……”

    肅云道:“煙花已放,主子馬上就?過來了?,我也只盯著娘子,就?算您往后跑,只會更快被主子抓住。”

    “你看你們,猶豫不決,壞了?大事!”崔嫵當即甩鍋。

    晉丑一口氣噎在胸膛,好、好得很,已經很有當狗皇帝的無恥風范了?。

    “誰非要去多管閑事的。”

    “多管閑事?別以為我不知道是?那老東西?在搗鬼!”

    崔嫵并?未無恥,只是?借與晉丑玩笑斗嘴,緩解即將見?到謝宥的緊張。

    誰也不知道,在煙花升起那一刻,崔嫵的心跳就?加快了?。

    幾?人視肅云如無物,正甩著鍋,就?見?馬匹正不安地打著蹄子,道旁的樹簌簌搖動,乃至地面都隆隆地響,大地似起雷鳴。

    崔嫵問:“來了??”

    祝寅很肯定:“來了?。”

    天似轉暗,漆云寨的旗子如同烏云一般,漫山遍野都是?,一時山搖地動,恰似天兵天將降世,又似下山的蛟龍猛虎,咆哮著將撲咬而下。

    肅云的馬也被這浩大的聲勢震得無法按住,煩躁地打著蹄子。

    “趁現在快走吧。”晉丑往崔嫵的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

    幾?人重新縱馬突破肅云攔截。

    “阿嫵!”

    身后傳來一聲,崔嫵猛地握緊韁繩。

    往后看去,那個追尋而來的人令她生出驚心動魄之感。

    疾馳的馬上,一雙烏玉似的眼睛嵌在冷白如雪的面容上,緊緊盯著她,策馬向她而來。

    明?明?才分別一個月,可再?看到他,崔嫵竟有人世滄桑之感。

    看那張臉越靠越近,她仍未回神。

    “過來!”

    謝宥伸出手。

    晉丑很不解風情地打斷道:“謝司使?,前

    面就?是?漆云寨的兵馬,你不要命了??”

    此時漆云寨的旗幟快速圍攏,眼見?就?要將他們包圍,謝宥再?往前走,面對的就?是?漆云寨的千軍萬馬。

    可他不管,只一意去追她。

    必須將她抓在手里,阿嫵必須跟自己回去!

    幾?匹馬不顧危險,已全力奔逃出去,三個人甚至對謝宥揚起了?馬鞭,要護送崔嫵離開。

    謝宥抽劍抵擋,干脆利落地對坐騎出手,將三人的馬逼出官道去。

    此刻官道上只余崔嫵一匹孤馬,被慢慢拉近了?距離。

    寒風和劇烈的顛簸,還有身后那只慢慢探進的手,讓崔嫵的心要跳出嗓子眼了?。

    可再?快也未能逃出他的范圍之外。

    謝宥在快馬上探身過來,他湊近的玉顏驚鴻,二人距離突然?拉近,狂舞的發絲先糾纏在一起。

    崔嫵被那雙眼睛攫住心神,不防被他攔腰抱住,身子一輕,就?帶到了?他的馬背上。

    其他幾?人見?狀,勒停了?馬。

    謝宥卻不停,帶著搶回來的人,調轉方?向回到自己人身邊。

    “知道我要來,亂跑什么?”

    在顛簸的馬背上仰視著他的臉,崔嫵才明?白,只要謝宥想追,自己往哪兒跑都不管用。

    “這位官人大概是?……認錯人了?。”

    她說著撇清關系的話?,眼睛定定地望著他。

    “是?嗎,”謝宥將她放在身前,扯緊韁繩困死了?她,“認錯了?又怎樣,你知道我要找的是?誰?”

    崔嫵不說話?,還有什么可說。

    駿馬疲憊,速度慢了?下來。

    謝宥也累了?,低頭埋在她頸間,借她肌膚暖著被寒風吹涼的鼻子,疾奔之后沉重的呼吸也肆無忌憚噴灑在她肌膚上,刺激得崔嫵打了?個哆嗦,縮緊脖子。

    此刻,漆云寨的土匪已經徹底包圍了?他們,可謝宥似無所覺。

    大軍之中,二人共乘一騎,仿若一對被圍追堵截,無處可去的亡命鴛鴦。

    “這么多人,你帶著我,跑得了?嗎?”崔嫵問他。

    謝宥不說話?,只是?深深嗅著她的氣息。

    這一個月來,他都在思索著,見?到她該從哪一句話?問起。

    此刻,他想暫且歇歇,什么都不問。

    晉丑又聽到祝寅在和周卯說話?:“嘖嘖嘖,你看看,話?本上都寫不出這么般配的吧?”

    “我要是?定姐兒,我都嫁了?。”

    般配嗎?他怎么看不出來。

    浩大的包圍困死了?謝宥的兵馬,只待頭領一聲令下,將這些?殘兵吞吃殆盡。

    很快,旋渦一般的寨兵站定,自中間分站到兩旁,晉丑祝寅等人看到那面帥旗,也退到了?兩邊。

    謝宥知道領頭的人物要來了?,眼睛盯著那破開的口子,將劍舉起。

    崔嫵看著他嚴陣以待的模樣,想起常鉞說他的劍術在阿宥之下,此刻帶著自己,難道他也能脫圍?

    此刻不容誰多想,一匹雄健的烏云騅從中緩緩踏出來。

    馬背上的人著狼首披風,鐵甲如城墻圍攏著如山的體格,一臉絡腮胡不掩長眉俊目,煞是?英挺。

    如此風雪兵戈,不動如山的氣魄,正是?江南最大寨,統御萬兵的方?鎮山無疑。

    “謝司使?,你挾持我的女兒,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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