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舊夢
原來崔嫵早將方鎮山藏在了慈幼堂后邊的書舍之中?。
在榮太后進來之后, 他?就走出了書架。
驟然見到這個人,榮太后像被施法定住,忘了呼吸, 連眨眼也沒?有。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方山的五官已不如舊時鋒利,卻?仍舊有些?桀驁,五官染上了風霜,可依舊威武俊朗, 看著看著,他?和記憶中?許多年前的模樣重合在了一起。
眼瞳里?無端有了眼淚, 榮太后愣愣地看他?走近。
她還以為他?受了傷, 已經成一個失意虛弱的老人,不是不知道他?就在城里?,就在女兒身邊,可顧念著兒子的心情,自己如何?都不能見他?。
現在這樣私下相見,更不行!
想到兒子, 她立即清醒了過來,質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老子找了你好久。”方鎮山也在仔細看她,玉冠宮裝,明麗之外更添了風韻, 彼此都還是記憶中?的輪廓。
真是她!還真是她!
這都二十年了!太多話等著說?清楚。
方鎮山忽略掉婉娘眼中?驚恐, 大步走了過來。
看到小山一樣的人逼近,把來自窗戶的光全擋住, 榮太后往后退, 伸手想扶住什么東西,卻?只摸了個空。
“融兒——”她扭頭?求援, 可人都不見了。
這書舍是崔嫵修的,她已經悄悄從暗門?溜了。
榮太后更慌,看向方鎮山:“你想怎么樣?”
“老子就問當初虧待你什么了,你不想我當土匪,轉身就跟一個王爺跑了,是什么意思?”方鎮山回想起來簡直要慪死。
鬼曉得二十年前他?火燒火燎地出去找女兒,找了三個月,一回家連婉娘都不見了,整個人是怎樣的天崩地裂。
二十年來到處找她,結果一點線索都沒?有,方鎮山還以為她死了,原來是奔到京城這錦繡富貴堆里?來了。
想要錢為什么不能跟他?說?,他?也不是窩囊廢!
“你給老子戴綠帽子的賬,老子還沒?跟你算清楚,怎么還整了一個小孽種出來!”
“你胡說?什么!”
榮太后很不適應方鎮山的說?話方式。
“老子胡說?,你不是我婆娘?我準你走了?”
方鎮山一句句問著,表情兇神惡煞,壓迫感嚇人。
榮太后用力想把人往外推,可他?真就跟山一樣,紋絲不動,反而將她反扭了一圈困在身前,鎖住了她的雙手。
整個脊背都緊貼著男人的身軀,榮太后徹底慌了。
這二十年來她已經被伺候慣了,就是稍熱的茶盞,宮人都沒?讓她端過,哪里?會被人這樣對待,更只與先帝一個男子接觸過,他?又?是儒雅斯文的性?子,和這身強體壯的莽夫是天壤之別。
云履離地,榮太后摳緊他?如鐵灌就的手臂,忙不迭斥他?“大膽”。
方鎮山還笑?她:“老子就大膽,憑你這力氣,撓我臉上都不見血的!
氣息自身后而來,還是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惹得榮太后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只得好言好語同他?道:“你有話好好說?,先放了我!”
一邊說?一邊要掙開,不過她的力氣對方鎮山來說?真只是撓癢癢。
外頭?的女官們聽到屋里?有些?許動靜,忙喚道:“大娘娘?”
屋里?安靜了片刻,傳出榮太后威嚴的聲音:“沒?事,我跟公主打鬧幾句,你們都走遠些?!”
榮太后也怕有人突然闖進來看見。
屋外的事解決了,方鎮山把人鎖緊:“你當初為什么走?”
剛修的面又?長起胡茬,娘娘養得精細,被他?胡茬扎得難受,不耐地掙扎:“我是被迫的……”
榮太后當年還等著他?把女兒找回來,怎么可能主動跟人走了。
“咱們是正?經拜過天地的夫妻,你認不認?”
榮太后猶豫了起來。
方鎮山看她這反應就生?氣,自己還沒?開始找她麻煩呢,這時候也該她跟他?服軟討饒。
見方鎮山一臂卡著她的腰,一手將門?閂拉開,她忙按住,低聲說?:“認!我認!”
方鎮山也不是真的莽漢,嚇住她一時罷了,真跑了他?女兒怎么辦。
見她乖乖聽話,他?又?要求:“那咱們是夫妻,又?沒?和離,來日?你跟我回老家信陽!
“你瘋了?”
她現在是太后,兒子是皇帝,熬了那么多年才到今天的地位,怎么可能走。
“不走也行,往后我找你,你得來見我!
“我見你做什么,你想讓皇帝殺了你嗎?”
方鎮山眉毛揚起:“你不見我,是為了我的命?”
榮太后又?不說?話。
“我可不怕死,那小崽子他?爹的賬我還沒跟他算呢……”
崔嫵并沒?有立刻離開,她躲在隔門?里?,偷聽著屋中?情況,確定二人不會打起來,才干脆地一走了之。
當日?方鎮山并未回來。
崔嫵派人去慈幼堂找了一趟,也沒?有找到,到了第二日?,下人才看到他?回府。
崔嫵實在想不明白他?怎么能在外面待一夜,難道太后能不回宮?這風險也太大了。
榮太后當日?確實回了宮,可架不住方鎮山不放人,非要扮成她的護衛隨她回宮。
若她不愿意,方鎮山真打算帶她翻窗離開京城,那還得了,實在沒?有辦法,榮太后只能屈從他?的淫威,將他?扮作?護衛帶了回去。
回宮之后,榮太后又?不能眼睜睜看這個莽漢在內宮里?橫沖直撞,便把他?藏在自己的內殿之中?。
縱然有自己給自己下毒陷害太子的魄力,在宮中?藏男人這件事上榮太后還是心驚膽戰,雖然先帝已經死了半年,歷史上寡居的太后也未必老實守寡。
將內殿宮人遣走,二人就這么大眼瞪小眼。
這廝解了甲胄,沉鐵聲落地,就這么大剌剌撐著腦袋躺在她的床上,粗糙的大掌在枕頭?被子上這壓一下那壓一下,還嫌棄:“這床也太軟了!”
榮太后淡淡說?道:“先帝躺過!
方鎮山彈也似的跳了起來,眼睛瞪得跟豹子似的:“你——別以為老子不敢收拾你!”
“我只是告訴你真相,僅此而已,咱們都是有兒女的人了,你沖動行事只會害了女兒的!
榮太后到了自己的地界,也算冷靜了些?,同他?陳述起其中?利害來,最后請他?為女兒著想:“我們往后就當不認識。”
對于二十年的光陰她不是不遺憾,可過去就是過去了,彼此不是孩子,還是要向前看。
誰知方鎮山只有一句,“憑什么,這二十年的賬怎么算,老子可是打了二十年光棍!老子不管,這二十年你得補償我!”
“你——”
這個人憎狗嫌的性?子一點沒?變,怎么就聽不懂人話呢!
榮太后又?惱又?臊,“你要怎么補償?銀子還是女人。”
“什么銀子女人,老子要你,”方鎮山躺在另一邊的搖椅上,晃悠著長腿,“你既然認了,那咱們以后還是夫妻!那狗皇帝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你再嫁我一次,給我做二十年婆娘。”
他?也是個老奸巨猾的,他?來這兒出賣“色相”不但是挽回自己娶的婆娘,也是幫女兒拉攏關系。
直言搞她兒子她肯定不愿意,退一步要跟她好,這理由就正?當許多。
至于怎么嫁,自然還是得搞定她兒子,她不答應也暫不用管,只要他?們重新在一起,不愁不能讓婉娘倒向自己這邊。
聽到要她再嫁他?一次,榮太后驀地燒紅了耳根。
他?們都什么歲數了,還說?這話做什么……
榮太后未必誠心要給先帝守寡,也不是對方鎮山沒?有感情,但這重溫舊夢的風險實在太大。
看她猶豫,方鎮山兇神惡煞:“怎么,你嫌棄起老子來了?”
“這個我不能答應你,你不走就待這兒吧。”
榮太后被他?氣得沒?招,所幸她屋子多,她到別的屋子睡去。
“我不走你也不準走!”
方鎮山輕松把她抓住,拉著一塊在搖椅她躺下。
精致的雕花搖椅塞下方鎮山一個大老爺們已是勉強,哪還有榮太后的位置,不過是他?當肉墊子罷了,她也再次對這人的強壯有了清晰的了解。
掄八十斤變成了五十斤,還是實打實的猛漢。
“放肆!”
榮太后左右掙扎,都是碾在他?身上,打不過罵不走,久不遇到這么無賴的人,氣得她失語了半晌。
她只能走懷柔之策,嗚嗚哭道:“二十年前我被強擄來京,好不容易自己熬過來,現在你又?逼我做不好見人的事,你們都是要逼死我才罷休……”
“你哭個屁啊,老子又?沒?打你!”
方鎮山看她耳墜子在眼前亂晃,伸手揉了上去,榮太后掛著眼淚,渾身戰栗一下,去抓他?的手。
他?不滿嘟囔:“老子找自己的娘子還成見不得人的事了。”
她的手肌膚細膩,方鎮山的正?好截然,全是繭子,粗糙得很,揉在她耳朵、脖子上,滋味自不好受。
“你把聲音放低
一點,怕沒?人聽見嗎!”
……
清晨天還沒?亮,榮太后就安排他?跟在倒夜香的后邊,將人趕出了宮城去。
得知阿爹回府,崔嫵很快奔赴而來,趴在門?邊探頭?探腦來問:“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方鎮山在喝茶,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你們沒?有和好?”崔嫵看這表情不妙啊。
“你娘前邊哭,后邊睡,躺在我手臂上,害我抱了她一整夜都沒?合眼,老子去睡個回籠覺……”
把茶盞放下,方鎮山邊說?著邊走遠了。
崔嫵一頭?霧水,看向游魂一樣出現的晉丑:“你怎么看?”
晉丑道:“還有心情睡回籠覺,看起來不錯,這不是跟你報信來了嘛。”他?倒是比崔嫵了解寨主。
那看來應該是不錯……吧?
崔嫵心中?惴惴,又?因為算計了太后一把,一連好幾日?不敢進宮請安。
—
慶壽殿和朝堂一樣風平浪靜。
謝宥回來并沒?有多大的動靜,除了謝溥上書告老,他?已有致仕之意,準備帶著云氏回祖籍江慶養老。
趙琰體恤謝家父子從不惜此身,為國?盡忠的錚錚鐵骨,將謝宥封了安定國?郡公,他?不僅領了三司之一,還兼任了大理寺卿,不過這官銜在靖朝只算添頭?,真正?在底下辦差的還是少卿往下。
謝宥如此年紀,已算文臣之列第一人,將來和他?爹一樣做到宰輔,統領朝臣,也只是時間問題。
曾經謝溥的擁躉、人脈也都聚攏在謝宥門?下,謝家又?重有了欣欣向榮之意。
除此之外,朝堂很是風平浪靜,大家都在觀望,更多人反而在看謝家和公主府的熱鬧。
衛陽公主從江南回來,謝三卻?沒?了,她身為謝家婦,一次沒?回過謝家,反而干脆地和離,在外頭?看來可算狼心狗肺,如今謝三回來,升了官爵,誰不好奇公主是什么反應。
這么優秀的官人轉眼弄丟,就算是公主,失此佳婿,難道不覺得抓心撓肝嗎?
崔嫵自然很不高興,甚至焦灼。
當初她傾向招安,是因為得知謝宥已死,謝溥受傷,崔珌已清理掉,彌天殿百官匯聚之事又?掀不起什么風浪,這種形勢下,崔嫵才走上回京這條路,給趙琰“雪中?送炭”。
結果一回來,崔珌是天子近臣,謝宥“死而復生?”,這算什么事?
最關鍵的兩件事偏偏算漏了,她只差破口大罵。
不過就算正?面碰上,崔嫵也不是必輸的局面。
謝宥確實親眼看見漆云寨糾集了百官,可是他?沒?證據啊!在朝堂上堂而皇之地一口氣檢舉上百官吏,拿不出打死他?們的證據,幾百張嘴一起喊冤,謝宥怕死得不夠快嗎?
崔嫵不怕當面對,倒是她事,
就怕他?暗地里?使壞招,悄悄給趙琰說?這事,再悄悄查幾個官出來佐證,崔嫵就不一定防得住了。
紫宸殿離開后,她曾旁敲側擊過謝宥說?了些?什么,但趙琰并未明說?,只是對她的態度卻?沒?變,還跟她出宮玩一趟,以示姐弟親情。
謝宥似乎并未攻訐自己,那他?到底說?了什么呢?
現在不說?,以后會不會要挾她?
崔嫵已經有了束手束腳的感覺,謝宥此人對漆云寨、對她都忌憚很深,一定有坑等著她踩。
有謝宥在,她斂權之路更是變得困難重重,宮中?培養的女官不能再有大動作?,朝中?文官重新朝著謝宥靠攏,雖有登州遺禍,仍有不少人站在他?對面,可她也不能拉攏那些?人。
眼下最可行之路,就是謝宥盯不到的地方,拉攏榮太后了。
崔嫵不禁開始思索和崔珌合作?的可能,讓他?重新回到趙琰身邊,與謝宥分庭抗禮,未嘗不可。
要么自己親自和謝宥斗,要么讓崔珌上去,等他?們兩敗俱傷,自己再虎口奪食。
不過崔嫵一向抵觸崔珌,更擔心他?一人坐大,讓崔嫵始終未能下定決心。
可不給崔珌可靠的好處,他?愿意當這個馬前卒嗎?
仔細想想,也不必非得求他?答應。
趙琰本就有意重用崔珌,礙于她才將人打發了,自己主動在他?面前原諒崔珌,勸他?重新重用此人,既能在趙琰面前討個好,也能逼崔珌自己出來。
要是崔珌一請不受,二請再不受,那他?就可以永遠滾出朝堂了。
要是崔珌出來了,一面找機會引發二人之間的矛盾,讓謝宥顧不上對付她,另一面找謝宥“朋黨”的麻煩,把謝宥的信譽打下去,讓他?不受趙琰信任……
崔嫵想得腦子滾燙,吩咐下人端上淋了漿的冰酥酪。
吃了幾口酥酪,崔嫵終于舒服了,長吐出一口氣,晃著勺子看眼前波光粼粼的池子。
對面妙青腳步輕快地跑過游廊,給她帶來了徐度香的消息。
倒不是徐度香自己湊上來,而是崔嫵讓人盯著謝宥,一有動靜,立刻跟她稟報。
這兩個人正?好就撞在一起了。
“你說?徐度香求謝宥還他?清白?”崔嫵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妙青用力點頭?:“是,此人從畫院被押進大理寺,見到剛任大理寺卿的三郎君,扯著郎君的衣擺求的。”
這廝生?下來的時候腦子是實心的嗎?
“什么時候的消息?”
“才一看到就來知會公主了!
徐度香此人空有皮囊,軟弱怯懦,能犯什么案子?
崔嫵忍不住有些?好奇,謝宥自詡秉公無私,徐度香若是清白的,他?會竭力去查明真相,還徐度香公道嗎?
她當機立斷:“走,咱們看看熱鬧去!
第112章 女尸
大理寺中確實有一出熱鬧, 謝宥剛上任,碰到的第?一樁案子就是徐度香的。
這種?小案原不需他接手?,而且這大理寺卿只是掛名, 真正在底下辦事的是少卿、寺正、主簿們,謝宥今日來?大理寺不過?走?個過?場,以后大家該干什么干什么。
天料到這冤家路窄,才進了衙門,徐度香就被捉進來?了。
此人?不知如何衡量的利害, 一見到他,就撲了上來?, 口口聲聲求謝宥救他。
“我沒?殺過?人?, 真的冤枉!求大卿還我清白!”
謝宥有些?無言地?看著徐度香,他求天求地?求菩薩都行,怎么會求到自己面前?
在崔家留他一命,他當真以為前怨盡釋?
徐度香腦子也不清醒,聽到有人?口稱“大卿”,趕緊撲過?去求情, 一口氣求完他抬頭看,才知道來?者是誰,頓時呆滯住。
此刻兩人?面面相覷,場面安靜了好?一會兒。
謝宥也看明白了, 徐度香求情的時候根本沒?看清他是誰。
他想說此案該怎么查便怎么查, 但見徐度香,又不免想到此人?和公主舊日的牽扯, 知道他如今在畫院, 不禁猜測是不是借公主的勢力,還有母親口中的“年?輕男子”, 難道是他?
還有此案,會不會也與公主有關?便是無關,往后也難保她不插手?,左右真相。
將事不關己的話?按下,謝宥問向身側主簿:“他犯了什么案子?”
大理寺主簿道:“護城河中出現?了一具暫不明身份的女?尸,有些?線索與此人?有關,就將他捉來?了!
畫院畫工享朝廷俸祿,大小也算個官,這案子就丟到了大理寺來?。
“走?吧,去看看!
徐度香惶恐不安,自己一個無權無勢的畫師,勢小位卑,謝宥要是刻意冤枉陷害他,他該怎么辦是好??
謝宥剛到仵作房,才等仵作將尸首搬上來?,外頭就傳起“公主駕到”的聲音。
來
?得竟然這么快,謝宥看向門口的眼睛夾風帶雪。
崔嫵春風滿面地?出現?在仵作房中。
“寡居”就是有這個好?處,她住在宮外,沒?有婆婆妯娌拉拉雜雜一大堆人?,更無未嫁女?的規訓,到處亂跑也沒?人?能管她的事,痛快得很。
可讓她“寡居”的那位面色似乎不佳。
見她來?得如此及時,謝宥更篤定二人?還有牽連,所謂馬車同?乘的男子,看來?是眼前的徐度香無疑。
崔嫵含笑的臉看在旁人?眼里,還以為是來?吃席的。
元瀚忍不住陰陽怪氣:“公主來?得可真及時啊。”
她施施然道:“關心一下舊情人?嘛,應該的。”
誰也不知道她口中的“舊情人?”說的是哪個。
元瀚則被她的直白噎住,瞪著眼睛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徐度香眨了眨眼睛,公主說的難道是他?
畢竟她雖與謝宥和離了,但也不算很舊……自己才幾年?陳的,才稱得上一個“舊”字吧。
期盼的眼神?看過?去,公主能不能救救他呢?
那頭掀開蓋尸布的人?手?一頓,謝宥沉下臉,繼續緩緩將白布掀開。
崔嫵很及時地?跟他站了過?來?,他看了貼近的人?一眼,沒?有多管。
白布一掀開,腐臭味更加濃烈,逼得她趕緊捏住鼻子退了兩步。
這是一具腐尸,浸在水里久了,浮腫得厲害,五官腫得看不清,四肢卻腐爛得能看到白骨。
找到尸體?時衙差只做了簡單的檢查,現?在仵作要將尸體?做更精細的解剖,一旁還配了個小廝,將器具遞給他。
崔嫵順著遞器具的手?看去,怪道這手?柔細,原來?是個女?子,這實在是少見。
“你認識那具尸首嗎?”她又扭頭問徐度香。
徐度香趕緊搖頭:“這尸首我還沒?看過?,但是公主明鑒,小人?從不敢殺人?!”
“那你知道什么可要跟三郎君好?好?說,一句別瞞他。”
“是是,公主殿下,我一定老實,但求您也救救我,我真沒?有殺人?,你一定是知道的!”徐度香扯了扯她的裙角。
不知為什么,崔嫵總覺得有一道炙熱的目光落在身上,抬頭看了一圈,那道目光又消失了。
她繼續敷衍徐度香:“三郎君秉公無私,你要真沒?殺人?,一定不會有事的!
二人?只是低聲說話?,并未叨擾他人?,謝宥指節輕叩在木板上,聲音突兀。
崔嫵抬頭,就看到謝宥微蹙著眉心,眼底一片冷然。
這神情在他臉上很是難得,也是崔嫵第?二次看見,很克制的……不耐煩。
這個人?生氣了。
巧了,她就是故意來?惹他生氣的,崔嫵心里樂開了花。
“將徐度香先帶出去!彼愿赖。
崔嫵睜著疑惑的眸子:“不該讓他認尸?”
謝宥說得簡短:“防備你們串供。”
這是什么道理。
崔嫵也無所謂,只問:“尸體查得怎么樣了?”
她就站在謝宥旁邊,探出的腦袋不慎貼到他的手?臂,團髻邊的金釵戳到他的下巴。
“哎喲,撞到你了?”崔嫵明知故犯,“我沒?看見,給三郎君賠禮!
謝宥摸了摸下巴微微泛紅的地?方,抿了一下唇,道:“公主幫不上忙,不如先回去吧。”
頎長?的脖頸上,突出的喉結在眼前上下滾動了一下,崔嫵含笑道:“三郎君不用心疼我,我不怕的!
“不是,您在這兒阻礙下官查案了。”
“說不定我能提供點什么線索,畢竟這位徐畫工在季梁城就認識的人?不過?兩三個,我可算個舊故,三郎君你也是知道的。”
他知道,是舊情人?。
謝宥淡淡瞥了她一眼。
崔嫵微微歪頭,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能起作用,不過?眼下似乎有點收效,又似乎沒?有。
“那就請公主在一旁稍候,等下官問訊。”
語氣凍得人?一激靈,元瀚都察覺到了不妙。
崔嫵反而舒服了,指尖戳戳他心口:“好?,三郎君查驗完,一定也要好?好?審問審問我。”
說完乖乖坐到烏木椅上去。
看到這出好?戲,旁邊的人?各自交換著眼神?,謝宥仍舊四平八穩,似乎并未被莫名的狀況打擾。
他在一旁看仵作驗尸,崔嫵就看他。
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張秀逸如玉的臉,真奇怪,她不明白,怎么謝宥對自己越冷淡,她越想湊上去呢。
這眼睛這鼻子這嘴巴,以前也不是沒?享受過?,自己就不會膩嗎?
那邊仵作從頭到尾檢查完了,認真寫下驗尸結果。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明顯,趁此當口,謝宥終于轉過?臉來?:“公主是有什么線索嗎?”
“沒?有……”
那你看什么?
謝宥沒?問出口,但崔嫵好?像聽到了,撐著臉低聲道:“只是覺得三郎君不拿正眼瞧我的時候,格外好?看!
如此明目張膽的打情罵俏讓仵作房里咳成了一片。
崔嫵捂住了口鼻,嫌棄望了一圈:“咳什么,有病就全出去!”
“咳……”
元瀚也咳了一聲,默默站在二人?之間,把崔嫵的視線擋住。
他發誓,就算丟了自己這條命,也絕不會允許這妖女?再把他家郎君騙到手?!
九命貍貓都遭不住她!
“元瀚,本公主命令你站到門外去。”崔嫵指名道姓,使人?無法裝聾作啞。
公主發話?,沒?人?敢不從,元瀚再不服氣也只能乖乖聽話?。
人?趕出去,崔嫵也看夠了,去瞧尸檢的文書,卻先一步被謝宥拿起來?了。
她也不介懷,腦袋貼在他的肩頭,跟他看同?一張,這一回謝宥知道偏一下頭,避開了她頭上的“兇器”。
“沒?查出是什么身份嗎?”崔嫵問。
謝宥搖頭:“看衣衫是平民女?子,只能查一查與徐度香有過?來?往的女?子。”
說完看了她一眼。
崔嫵如常發問:“那是憑什么證據把徐度香抓了?”
仵作指道:“這人?四肢,骨頭上都刻了字。”
刻了字?
她好?奇地?去看,可又不自己去,還拉著謝宥一起上前,就從他身后探出臉看,一副害怕尸體?的樣子。
要不是在春安縣時,看她在堆滿尸體?的大堂中談笑風生,謝宥就要信了她此刻的裝模作樣。
“徐、度、香。”
崔嫵讀著尸體?腕骨上刻的三個字,拉著謝宥當“盾牌”轉了一圈,四肢都刻上了這個名字,莫名讓這具女?尸多了一分詭異。
怪不得會將徐度香抓來?呢,原來?關節在這兒。
“讓徐度香進來?!敝x宥終于吩咐。
人?被帶進來?了,謝宥往前走?了一步,正好?將崔嫵微微擋了一點,這是個習慣的動作,他自己都沒?發現?。
“死者可跟你說過?些?什么奇怪的話??”
徐度香疑惑地?問:“什么奇怪的話??”
“比如,一個喜歡你的女?子,說就算死了也會把你的名字刻在身上這樣的話??”
徐度香這句話?,臉色立刻唰地?慘白,謝宥和崔嫵都察覺到了。
他或許不是兇手?,但一定是與某個女?子有了情債,才引發了這樁慘案。
這事她知道嗎?謝宥回頭看向崔嫵。
看她干嘛?繼續問啊,崔嫵莫名其妙。
崔嫵索性自己開口:“她四肢都刻了你的名字,你應該認識她吧?”
聽到女?尸的骨頭上刻了自己的名字,徐度香的視線在尸體?上游移,謝宥眼神?敏銳,發現?他在女?尸的手?臂上多看了一會兒。
此人?言行舉止很是奇怪,他一定認得這具女?尸……不,他在比對這女?尸是不是他所想那個人?。
“你是不是認識這具女?尸?”
“我……我也不知道,應該不是,不可能是……”徐度香語焉不詳。
衙差將他抓到女?尸近前,讓他認清楚。
徐度香仔細看過?,終于堅定起來?,大聲說:“我不知道!公主,我真不知道,這人?我不認識!”
仵作擦著手?問道:“這女?子難道不是你的情人??”
“不是!”徐度香斷然否認,“我沒?有什么情人?!”
在仵作房不好?問供,謝宥開口:“先將他押進監牢,另做審訊!
被拖走?的徐度香還在喊著:“公主,求您救救我,這人?我真的不認識!”
崔嫵沒?有反應,而是陷入沉思?之中,從進屋起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但原因到底是什么,她找不出來?。
徐度香暫作收押,她索性也要離開大理寺。
“公主不替他求情嗎?”謝宥道。
崔嫵清澈回頭:“為什么要求情,關我什么事?”
“那不是你的舊情人??”他微微歪頭質問,還有點挑釁的意思?。
崔嫵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啊——”
謝宥把這三個字記得真是清楚,他以為自己說的是徐度香?
崔嫵順水推舟,求道:“那就求求三郎君法外開恩,放了他吧!
“他看起來?背著你有私情,疑似害了一位娘子的性命,公主還要為他求情?”
“三郎君說得也對,”崔嫵皺起鼻子,很是嫌棄道:“此人?卑劣,我真該棄了此人?,沒?事的,您慢慢查吧,不打擾了。”
拍拍他的臉,崔嫵又是春風滿面地?走?——
沒?走?成。
因為謝宥拉住了她的手?腕,把人?扯了回來?,崔嫵被拉得轉過?身來?,和謝宥面對面,當然,她也承認自己多走?了一步,撞在謝宥身上。
謝宥按著她肩膀把人?扶好?,俯身道:“公主方才不是求下官審你?”
她笑得純良:“玩笑而已,我就是來?看熱鬧的,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此案可能是情殺,說不得你也是兇手?,極度危險。”
謝宥語調放低,讓聽的人?心臟悠蕩個不停。
這個推測合情合理,崔嫵順勢揪住他的袖子,湊在他耳邊懇求道:“審問可以,謝三郎君可別對我動刑,若是想動,得您親自上——誒!”
話?沒?說完,就被謝宥扭向了另一邊,崔嫵愣愣面對著大理寺的大門。
謝宥深吸了一口氣,將她往前一送:“公主先回去吧,等審問過?徐度香,再請公主過?來?。”
說完,他就大步走?了。
崔嫵一頭霧水,這到底審是不審。
不過?她很無所謂,看完熱鬧就回府去了,剛下馬車,正好?瞧見一隊攜簫抱琴的樂人?,面容穿著竟都有些?“謝宥”的意思?。
崔嫵看得都有些?害怕了:“這些?人?是從哪兒來?的?”
府官說道:“是官家送來?的幾個樂師,說是給公主解悶兒的!
崔嫵粗略掃了一眼,趙琰也真是投她所“好?”,不過?自己也沒?癡情到這個地?步吧?
說是這么說,晚上公主府置了小宴。
崔嫵在一眾樂師的環繞下,酒喝得很不是滋味。
笙簫一起,嘴里的酒就苦澀了許多,這些?人?只能說很辜負樂師的名頭,估計能找到有幾分像的人?不容易,技藝什么的就不好?太多苛責,是她自討苦吃了。
妙青很快將她從樂聲中解救出來?:“娘子,大理寺那邊來?說,姓徐的不見了!”
崔嫵一下精神?起來?。
人?在大理寺不見了,那不就是劫囚?這事情可大了。
“三郎君請您過?去!
她也不耽擱,略收拾了,很快出現?在大理寺。
結果去公主府送信的人?回來?,還在謝宥面前多說了一句:“當時公主府上正飲宴,沒?有來?客,只是幾個官家賞賜的樂師環繞著公主……”
果然崔嫵一進來?,就帶著一股酒香。
謝宥的視線飄過?來?,冷絲絲跟無數的雪粒兒往臉上撲似的。
崔嫵往旁邊一讓,看她干嘛,又不是她劫的人?!
第113章 親錯
徐度香跑了, 除了派人捉拿、去畫院蹲守,眼下只有一個崔嫵可問。
崔嫵這一回算是炸了茅坑看熱鬧,濺上大?糞了。
崔嫵被謝宥帶進了大?牢, 端坐在椅子上,喊冤道:“青天大?老爺,我有多?大?的膽子才敢劫大?理寺啊!”
謝宥公事公辦,端著冷峻的態度提起了筆:“從公主回到京城,與徐度香……總共見?了幾次!
崔嫵道:“兩次。”
“第一次是什?么時候?”
“五個月前, 喬家瓦舍門口!
五個月前……那就是她剛回京沒多?久,喬家瓦舍門口, 豈不是在街上偶然碰見?的。
和謝宥的預想出現了偏差。
“當時你們說了什?么?”他追問更緊迫, 并開始尋找她撒謊的痕跡。
崔嫵努力回想,對著油燈發呆了一陣兒,說道:“忘了!
確實忘了,五個月之前的事,又?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大?抵就是以后不見?的話。
“說了多?久話!
“兩三句。”
“第二次呢?”
“就是這里, 大?理寺,你也?在場!
謝宥抬頭看過來,這沒有道理,依照她所言, 那兩個人并未有任何來往, 面首之事更談不上,那共乘一駕馬車的事……
謝宥腦子快, 將前后捋了一遍, 就知道是自己意會過了頭,她也?不老實, 順勢攪了一通渾水。
“你口中?的舊情人是我,還是徐度香?”謝宥挑明了問。
他終于反應過來了,崔嫵好笑道:“你覺得呢?”
謝宥已有答案,不再?糾纏此事,繼續問:“你既未將徐度香收為面首,那今日為何要替他出頭?”
“誰說我為他出頭,我不是勸他洗心革面,好好跟三郎君交代嗎?”
謝宥沉下臉色,擱了筆,這廝就是來攪亂公差,惹他生氣的,“你是故意過來胡鬧的嗎?”
崔嫵反唇相譏:“你問我的話也?不像真心查案的樣?子!”
先發制人那位臉不紅心不跳,擱了筆道:“下官照章辦事!
“那敢情好啊,我也?很關心這個案子,才想過來盯著謝三郎君,別成個為了舊怨構造冤獄的昏官!
“舊怨當初已經解決了,若他無辜,你不用擔心,可惜此刻越獄,無罪也?變有罪了。”
“我不擔心,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當著我的面不必隱瞞心意,我們已經和離了,我管不了你,憑你是公主,想保他也?不難!
“是是,我在乎死他了!贝迡撤艘粋白眼。
謝宥偏頭輕咳了一聲:“徐度香進畫院是不是你幫的忙?”
她搖搖頭,“似乎是崔珌幫的忙,他進畫院想來在我回京之前,你一查便知!
“你和崔珌還有來往?”
“有啊,我寫信讓官家處置了他,結果他把信篡改了,才被趕到太常寺去!贝耸聸]什?么好撒謊的。
“有關徐度香的事,你還知道些什?么?”
“我對徐度香的事半點也?不關心,你愛怎么判就怎么判,結個冤獄也?行!贝迡硟墒忠粩偅涞翗O。
謝宥如實記錄下她的供詞。
崔嫵道,“問完了,那本公主該回府了!
“這么著急回府做什?么,先坐下吧!
崔嫵拖著椅子到謝宥桌子對面,敲桌子催促:“天色不早了,你要問什?么就問吧!
謝宥老神在在:“我還在等消息。”
“等什?么消息?”
“還不知道!
兩個人就這么隔著一盞油燈熬著,干瞪眼。
過了一會兒,她就知道謝宥在等什?么了。
照著徐度香這條線找,謝宥手下很快有了死者的線索,畫院旁的一戶普通人家的女兒失蹤了兩日,已經上報季梁府衙門,衙差請了她家中?人來認尸,就是自家女兒無疑。
這家人以為畫院漿洗衣裳和做飯為生,是以這家女兒和徐度香平日有些往來。
謝宥道:“現在該想的,就是死者死于自殺還是他殺!
“仵作查不出來?”
“仵作查出是死于溺水,但她是自己下去的,還是有人推下去,就不得而知了!
“無論是與不是,兇手是徐度香的可能?極小?,那他為何還要跑?”
“死者不是他殺的,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許
越獄之舉也?并非他主動!
“若為自殺,徐度香沒什?么好隱瞞的,一個人任再?癡情也?無法將自己的四肢刻上這樣?的字,若是他殺,依照這女子的身份,殺人者才是徐度香真正忌憚的人,她做出刺字之舉,很大?可能?是出于嫉妒,抑或警醒徐度香……”
兩個人有商有量地摸索起案情來,
崔嫵說完自己推斷,在謝宥眼中?看出了欣賞。
“笑什?么?”她攪亂他的筆。
謝宥一一再?擺好,“案子并不復雜,所以高興。”
崔嫵大?煞風景:“那我什?么時候能?回去?”
夜色已經很深了。
對面的人笑意淡了:“怎么,掛念你府中?的小?宴?”
謝宥突如其來的一句,實在由不得崔嫵不多想。
“你怎么知道我置了小宴?”
變得玩味的視線撩過他,崔嫵手撐著下巴,似將一張芙蓉面往前送,媚眼如絲,百寶鐲從雪白的腕上滑落。
謝宥垂在椅臂下的手動了動,道:“是傳話的人所見而已!
“三郎君既然知道,就不要壞我好事了,該說的我都說了,嫌疑還沒洗清嗎?”
“沒有!
罷了,他是大?理寺卿,他說沒有就沒有吧。
崔嫵調笑道:“你不會構陷徐度香不成,反來構陷我吧。”
“來人!”
這突然開口,崔嫵往后一讓,還以為要給自己上刑,結果片刻之后,謝宥將幾壺酒,兩只酒杯撂在桌上,“你想喝酒就在這兒喝吧!
崔嫵人抬手,只是點了點酒壺,“你這是什?么意思?”
“本官有些事情沒想清,只怕不時有話要問,所以,公主今夜請留在這兒,想飲宴,也?在這里。”
這個人真是——
崔嫵嫌棄地推了推酒壺,“沒有樂聲,未免寡淡!
“我讓獄卒將要處斬的案犯押上來,抽鞭子給你聽!敝x宥也?說起了玩笑話。
瞧瞧誰才是真閻王,崔嫵倒吸一口冷氣,“不必了!
話既說盡,兩個人一人看書,一人獨酌,刑房里安靜了下來。
崔嫵原本在公主府就喝了一點酒,現在又?喝兩盅,這個夜是徹底熬不住了,外頭梆子聲敲過四更,她趴在桌子上,手里還抱著酒壺。
謝宥俯視著她熟睡的側顏,將酒壺取出,晃一晃,幾乎是滿的。
和離、公主、面首……這些詞越想,謝宥眼底越發幽暗。
指腹摩挲過壺沿,他仰頭灌了一口,在謝宥手上,一壺酒很快見?了底。
崔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手都有些麻了。
待睜眼時,一片陰影落在臉上,她還在蒙昧之間?,嗅到了酒氣,還有那雙近在咫尺,格外、格外好看的眼睛。
“你……”
剛張開的嘴,被親住了,柔軟的舌尖在試探勾繞,再?一點點吻出唇瓣的潮痕。
在跳動的心霎時有被握住掌心的感覺。
那顆心不規矩,握住了仍在突跳。
反應過來兩人之間?發生了什?么的,崔嫵瞪大?了眼,手搭在謝宥上臂,剛要推又?猶豫了。
這艷福不能?不享吧?
可這略微帶拒絕的暗號讓謝宥抓住了,他的雙臂圍攏上來,消弭了兩人的距離,崔嫵寬大?的衣袖被帶著卷到后腰被他一起攬住。
這事到底是怎么發生的呢?
崔嫵不管了,相隔大?半年?,她想從與謝宥的親近間?獲得愉悅感。
“阿宥——”他輕聲喚他。
可這一聲,如石投水,激起他的理智。
“我……親錯了。”
謝宥說話聲嘶啞,呼吸里也?都是酒氣。
他怎么沖動到這個地步?
怪他端詳得太久,看到她睜了眼,一切雜念都拋到了腦后。
“親錯了?”
崔嫵呆住,登時眉毛倒豎,揪住他的衣襟,“你原先想親誰?”
招面首、與人同乘……謝宥看向?別處:“公主何必還在意這點小?事!
崔嫵愣了一下,她回過味兒來,笑道:“哦——你說得也?是,我自己就葷素不忌,確實不必在意這點小?事,要繼續嗎?”
見?她滿不在乎,謝宥問道:“這酒是不是后勁兒太大?了?”
“大?概是吧……”
呼吸又?扯近兩人,彼此的視線在對方?眼睛和唇上來回地流連。
正欲吻上,他聽到了外頭的腳步聲。
謝宥離開了,親得軟燙的唇擦過崔嫵的面頰,崔嫵自沉浸中?睜開眼睛,尚不夠清醒。
周身一輕,他已起身。
崔嫵隔著他的肩看向?門口,一個獄卒在門外,想進來又?不敢進的樣?子。
謝宥是想將她擋住了,但耐不住公主在這兒的事,整個大?理寺都知道,擋了個寂寞。
謝司使?和司使?娘子,不!公主和前駙馬這是要破鏡重圓了呀。
清晨的困倦一掃,獄卒精神抖擻,已經在想把消息第一個告訴誰了。
“什?么事?”
獄卒小?心答:“外邊天亮了,殿下和大?卿忙了一夜,也?該回去休息了 。”
夏時天亮得早,獄中?沒有天光不知時辰。
原來自己已經睡了一夜,崔嫵左右看看,發覺自己是躺著的,還墊著謝宥的官袍。
雞鳴時分?,崔嫵捂著紅通通的嘴走出大?理寺的門,上了步輦。
二人在大?理寺獄做的好事很快不脛而走。
—
回府思來想去,崔嫵還是見?了崔珌一面,她還想再?探探口風,還有徐度香的事也?要問一問。
“安琉公主的事你解決得如何了?”
這一耽擱可就是五個月。
崔珌搖頭:“有些麻煩事!
他很難解釋其中?的彎彎繞繞,若說出來,指不定反被崔嫵拿捏住,也?算他倒霉,遇上了一個、不,兩個瘋子一個窩囊廢!
難道見?他皺眉,崔嫵好奇:“是什?么麻煩事?”
崔珌卻不開口,只道:“你知道安琉公主的身世嗎?”
崔嫵搖了搖頭。
她果然不關心,崔珌無奈笑了笑:“她生母出身低微不得先帝喜愛,又?兼早逝,安琉公主便被一位修媛養在膝下,但那修媛沒多?久也?病逝了,宮中?便有了她克母的流言,
之后沒有人開口要養她,漸漸也?不大?有人記得這位公主,她就一個人在深宮里不聲不響地長?大?,到了年?紀才有人在陛下面前略提了一嘴,給她賜了婚。”
看看趙琰再?看看玉琉公主,原來母親得不得寵,差別竟然如此之大?。
“先帝將安琉公主下嫁你,算是看重嗎?”
“于我的家世而言,能?娶公主就是看重,就算只是一位地位不顯的公主。”崔珌指腹慢慢摩挲著。
“雖然不好解決安琉公主,但我們未嘗不可以,”
“公主想我怎么樣??”
“我想……你或許可以重新回到官家身邊,咱們先把謝宥轄制住!
勾搭歸勾搭,崔嫵可不打算手軟。
崔珌也?聽到了二人糾纏不清的事,他逼近身子:“你與謝宥和好了?”
“未曾,談崩了,外頭的消息都是假的,當時他掐著我的脖子,問我晚上做夢的時候會不會想到他還能?有回來的一天。”
她一面說一面捂著心口,憾恨極深。
崔珌細想也?覺得謠言做不了數,那夜崔嫵從藻園離開,失魂落魄不像假的,謝宥心懷天下,又?難得撿回一條命,也?不該是耽于情愛的人物。
他拉住崔嫵的手:“所以你想讓阿兄做你的刀?”
拉著她的手,還自稱“阿兄”,崔嫵實在不知道崔珌是不是就圖這一分?刺激。
她強忍著惡心,將手抽出來,笑道:“你不是也?憎惡他?”
崔珌抓緊不放:
“我怕我這樣?做只有兩個結局,要么謝宥斗倒我,要么我斗倒他,再?被你鳥盡弓藏!
“你難道就此徹底放棄高官厚祿了,人人都在冒風險,我也?在冒風險,不可能?有徹底穩妥的路!
崔珌起身繞過桌子,朝崔嫵走近。
原就是位風流俊逸的公子,雙目朝露一般,只要來見?她,崔珌必整理儀容,穿戴格外講究,
此刻身著的青葉暗紋常服,如招來春光裁就,如玉山上行。
俯身撐著她的椅臂上,崔珌說道:“我想要高官厚祿,但是現在公主還給我的是塊燙手山芋!
所以我得先得到你。
又?淡淡的蘇合香,織就了一張網,要困她入其中?。
崔珌步步緊逼,崔嫵卻含糊其詞:“說來說去,你怪我沒有誠意?”
“阿嫵有嗎?”
崔嫵捏著他的下巴輕晃:“阿兄,你既沒將安琉公主的事辦好,得個光明磊落的身份與我往來,更不能?解我心頭大?患,我也?沒看到你的誠心在哪兒!
“那我們就兄妹齊心,一起解決了這公主,再?解決謝宥,好不好?”
二人相視而笑,誰的眼里都沒有真心。
這廝沒托舉她上岸就想拉她下水?
殺公主?
那是多?大?的罪名,萬一走漏了風聲,滿朝野的唾沫都能?將她送進大?牢里去,廢為庶人都是輕的。
“徐度香是不是你送進畫院的?”
崔珌撒了個謊:“我做局害他差點死在謝宥手上,當然要補償他。”他也?不得不撒這個謊。
“那劫持他離開牢房的人就是你了?”
“你要幫謝宥來查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擔心你呢!
“那阿嫵不必擔心,此事絕與我無關!
見?完崔珌,崔嫵沒有輕松,反而對這條滑不留手的黃鱔提防更重。
如今四面掣肘,崔嫵暫時想到的突破口只剩慶壽殿里的娘娘了。
第114章 現實
崔嫵只能平日里?多去過?問?一下老父親的感情生活。
“你?與娘娘如今怎么樣了?”
“沒怎么樣!
自跟進宮被趕出來, 方?鎮山就沒機會再去見她?。
臨走時他還問?過?往后?要怎么見她?,榮太后?說可以給宮中采買送信,轉到她?手下女官手中。
可方?鎮山一連送了幾?封信, 都是石沉大海。
現?在看來,這法子是哄他走的。
崔嫵不明就里?,不是說有戲嗎?
“你?是不是太兇了,改一改自己粗魯作?風吧,把娘娘好好哄一哄, 我看你?身板比起先帝強多了,這樣……要是還有機會, 你?這樣不經意地, 把胳膊還有這個腹肌露出來,但是別太明顯……”
方?鎮山聽?得頭?皮發麻:“你?別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沒自己的事干嗎?”
崔嫵眼下還真沒有,揪著他的袖子可憐道:“阿爹,你?從前不是總怪我沒待在你?身邊長大,女兒想陪陪你?, 你?還不樂意嗎?”
“你?個沒有便宜不起早的東西,我能信你?的鬼話,去去去!”
對于方?鎮山的態度,崔嫵很有些擔憂。
他不會被娘娘策反了吧?
為了探清情況, 一別多日, 崔嫵又壯著膽子回了慶壽殿。
榮太后?那視線從她?進殿就掛她?身上,崔嫵心虛地挪近了座兒, 拉住榮太后?的手:“娘娘, 女兒來給你?賠禮了。”
榮太后?拍開她?手:“你?真覺得自己有不是,也不會拖到今日才來!
“我就是想一家人團聚一下, 明明我們都在京城……我就不能有一個家嗎?”崔嫵伏在她?肩頭?,委屈地小聲嘟囔。
榮太后?也無奈,摸摸她?的頭?:“說你?聰明吧,還是有幾?分天?真,阿爹阿娘跟你?是一家人,咱們團聚了,留你?弟弟一個人該多難過?,眼下大家伙各自安好,就已經足夠了,咱們要知足,別惹他不高興!
可崔嫵要的是各自安好嗎,她?是要拉攏榮太后?。
她?隨即點頭?,小聲問?她?:“那你?覺得阿爹現?在怎么樣,跟你?記憶里?頭?有沒有差別?”
榮太后?回想了一陣兒,垂目笑道:“有些差別,但差別又不大!
還是吵吵鬧鬧,咋咋呼呼的,也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
這二十年的分別,榮太后?也很遺憾,要是他們只是信陽一對尋常夫妻,把二十年日子慢慢過?,未必不比宮里?好,這些年,她?把先帝當上官,揣摩討好,和其他嬪妃爭奪寵愛,也不是不累。
只是如今牽絆太多,說什么都不可能了。
“你?覺得我爹俊俏嗎,是不是現?在威武些?”
榮太后?但笑不言。
崔嫵被她?笑得有些難過?:“我看阿爹回來的時候很高興,結果過?幾?天?他就不大說話了,心事重重的,阿娘,書?舍那次,是不是你?們這輩子最后?一次見面了?”
意識到此事,榮太后?笑意淡了。
“可我不在那兒!贝迡潮瘋。
“我們一家三口,從沒有真正待在一處。”
這句話觸動了榮太后?,她?眼睛立刻有些紅。
崔嫵繼續發揮著她?的口才:“就隔著那一道宮墻,打開門就能看見,為什么咱們所?有人要看他臉色……”
“琰兒已經是皇帝,就是我,也不能對他管束過?多,融兒,你?要明白,帝王的尊嚴不容有損!
說曹操曹操到,殿外一片行禮聲,珠簾飛蕩,趙琰氣沖沖進來了。
這不是什么陌生的場面,榮太后?和崔嫵早已見怪不怪。
榮太后?朝里?眨了眨微紅的眼睛,不想兒子發現?自己的異樣。
“誰又惹你?了?”她?朝趙琰伸手。
趙琰登基年紀到底太小,歷練不夠,更年輕氣盛,常與老臣發生沖突,這不是新鮮事。
理政時,有很多彎彎繞繞的事情他著實想不通,不明白好好的命令下去,為何收效甚微,那些老頭?說話也彎彎繞繞的,不肯給個明白話,只說這不行那不行,到底有什么不行!
真是令人火大!
這一次觸他霉頭?的人,是謝宥。
“這個謝宥,他以為自己很聰明嗎!”趙琰振振有詞,“賑災不就是撥銀子賣糧食煮了發下去,到底有什么難的!底下派粥的官員沒辦好我還不能斬?謝宥說那是忠臣,我怎么一點看不出來!
為了這連年的、這處那處不斷的災禍,我減少?了多少?皇室的享樂,宮城里?多久沒有馬跑出去了?就這樣,還得不到他一個‘好’字!我在帝位上再日夜操勞,鞠躬盡瘁,動輒也是天?下不滿,坐來何用!”
說到恨處,他氣呼呼地拍案。
果然才十三歲,還是想要表揚的年紀。崔嫵暗自搖了搖頭。
榮太后?也有些無奈,自己這兒子的治國才能似乎平平,將?一切想得太理所?當然了些,這靖朝官場,上下千絲萬縷,盤根錯節,個個都老奸巨猾,扛事擔責他們不敢,故而話說得云里霧里,搶功揚名倒是會爭搶。
無論哪朝哪代?,大公無私的忠臣良將?都是少?數,也多不得皇帝喜歡。
不過?今日發怒的對象是謝宥,榮太后?不得不勸一勸:“老臣把話說得含糊,難得這次謝宥把話說明白了,怎么官家還生氣?
他在下邊看得明白一些,賑災運糧牽涉官員頗多,便宜好處私下就占完了,會被推到前面擔罪待斬的,就是那個既沒占便宜,也真想救人的。”
這話謝宥也說了,但從榮太后?口中說出,趙琰才聽進去:“就算如此,他也不該如此落我面子,當我是什么無知小兒嗎?”
“謝司使修心不修口,官家多敲打些,他就知道分寸了!
崔嫵在一旁默默喝茶不吱聲。
謝宥這樣子撩虎須,不會還不用自己出手就倒下了吧?
趙琰長得像榮太后?,卻出落個先帝一樣的性子,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人物?,喜歡的人犯了錯,討厭的人即使沒犯錯,也會找由頭?貶低遠離。
而且政令下達總是簡單粗暴了些,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讓命令出現?收效,甚至有點不顧一切。
開辟南面官道時,便于駐軍和運送輜重,百姓也能用上,于國于民都是好事,可惜經過?某處時,被幾?個村的百姓聯手抵抗,因為路過?的地方?會截斷他們的水源,幾?村的人無以為繼。
得知消息的趙琰不顧老臣的勸阻,讓武將?扣拿了幾?村百姓,結果村中老弱婦孺堵在官道上,逼官兵放人,武將?卻受命絕不相讓。
這一次沖突嚴重,加之修路的石頭?滾落,殺死的砸死的百姓幾?十
人,還多是婦孺孩子。
原本該好好商議補償或改道,在皇帝強硬的命令下,釀成了一出慘案,受命的武將?還升了官。
官道確實能繼續修,也起了殺雞儆猴的作?用,但消息沒壓下,傳遍了西南,頗損失民心,傳回季梁,更是朝野嘩然。
可惜人命不在趙琰吝惜之列,他只要干脆利落,總歸是個血濺不到眼前就不會去細想的人物?。
當時消息到達慶壽殿時,榮太后?沉默了許久。
但她?也不能勸得太多,怕會引趙琰逆反,也怕人說她?要垂簾聽?政。
忠言逆耳,她?說難聽?的,就有無數人會在皇帝面前給他說好聽?的,到時兒子只怕離自己越來越遠,這實是一件兩難的事。
“姐姐,我說謝宥的不是,你?怎么也不勸勸我?”
趙琰看向悶不作?聲的崔嫵。
他當然也聽?說了二人在大理寺刑房的事,看來姐姐對謝宥還是舊情難忘,二人兜兜轉轉還是能走到一起。
崔嫵道:“正事該如何就如何,我不懂,有什么好說的。”
“那謝宥和我,你?站哪一邊?”
“謝宥是誰?哪有我聰敏機變,治國有方?的琰哥兒厲害,無論何時,我都站你?這邊!
趙琰頗為滿意,玩笑道:“那要是來日謝宥請旨復你?二人婚約,我可不答應了啊。”
“行,陪你?一輩子又何妨!
發完牢騷撒完嬌,趙琰心情好了很多,吩咐午膳擺在慶壽殿里?。
等趙琰走了,榮太后?道:“你?弟弟在宮城里?長大,不懂民間疾苦,長大了更是難有體悟,平日里?還需要你?多跟他說一說民生不易!
崔嫵忙擺擺手:“我可不敢多嘴!”
好像提一兩嘴國政是什么洪水猛獸的事。
榮太后?笑了笑:“你?不懂這些也好,沒那么多煩心的事,若有機會就多與謝宥來往,二人重修舊好也是美事一樁,他是諍臣,多為你?弟弟鞏固住謝家這個肱骨。”
在大理寺的事她?也聽?了一兩耳朵,先前雖有誤會,但看起來小夫妻倆還是有感情的。
“還拉攏肱骨,”這話榮太后?從前就跟她?說過?,崔嫵玩笑道:“若有一日,琰哥兒的江山要我和親的塞北,娘娘你?難道還要趕我去和親不成?”
意外總發生在不經意間,恰如此刻——
她?的玩笑話沒有被接下去。
崔嫵疑惑看過?去,觸碰到的是榮太后?冷靜克制的眼睛。
她?的態度仿佛是承認,她?真的想過?這樣的事,不管是臣下還是外邦,女兒既然當了公主,自該為家國大計舍身。
崔嫵的笑意漸漸散去。
榮太后?就遲了這么一刻,才說道:“我自然不愿意你?去,這內宮還是有待嫁公主的,無論如何,阿娘都會保住你?的!
可是這話接得晚了那么一會兒,就顯得沒那么真心。
對面的女兒還是不說話。
榮太后?心中暗悔,講起了道理來:“我的兒,這就是公主的職責,享百姓供養,就得做出犧牲,但這是對外頭?的說法,自家人面前,阿娘不會讓你?擔這些責任。”
崔嫵低垂著頭?,自己才回來多久,她?兒子不是打小就受供養嗎,怎么賣身的責任就落她?身上?
兒子是皇帝、女兒做公主……各自的作?用是什么,榮太后?分得清清楚楚。
想通了,崔嫵轉頭?靜靜端起茶盞:“娘娘想得比我清楚,還有什么是我需要想的呢!
女兒過?于冷靜的話,讓榮太后?意識到自己還是沒說對。
這種時候說真話講道理做什么,一個玩笑罷了,笑笑也就過?去了。
是自己一碗水沒端平,還說了出來,怪道女兒難受。
拉著她?的手,榮太后?苦口婆心道:“是娘說錯了,這么艱難找你?回來,哪里?舍得再把你?送走,所?以才勸你?多與謝宥來往,或是選京中其他高門,一世留在京城,我和你?弟弟也會護好你?的,你?不要亂想,好不好?”
不是在外和親就是拉攏朝臣,崔嫵莞爾。
在太后?和皇帝眼里?,她?既然享受過?公主的權勢富貴,就要拿出一點用處來。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崔嫵當然不生氣,一家人算得清清楚楚,各自明白自己的用處才好。
“我知道了。”
母女倆就這么不尷不尬坐著,說了幾?句話,榮太后?要留她?晚飯,她?婉辭了。
走出慶壽殿,崔嫵眼底溫情散去許多。
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坐皇位,女兒用身體為兒子鞏固的皇權,誰都會這樣安排。
可憑什么不是他趙琰去賣呢?
—
一回公主府,她?就去見了方?鎮山。
“先前的事……就算吧!
崔嫵發現?榮太后?不是那個突破口,她?雖顧念感情,但不會輕易動搖。
女兒態度突變,方?鎮山不能不問?:“是她?同你?說了什么?”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性子跟我很像!
崔嫵對自己的本性心知肚明,也不能再奢望榮太后?倒戈,那闊別二十年的感情就算殘存,也抵不過?江山帝位。
方?鎮山看著女兒凝重的面色,道:“既然進了京城,萬事就聽?你?自己的決定吧!
崔嫵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如此也好,進出宮禁到底危險,既然注定沒有收益,你?早日去陳留更安全,只需等我消息就是!
“方?定嫵,你?是不是遇到難事了?”
他觀察良久,才問?出這一句。
在阿爹的注視下,崔嫵撐了一會兒,終于垂下了肩膀,露出再藏不住的懊惱。
“只是有些算計落空了,謝宥和崔珌二人并?未遵照所?想消失,我不得不擔心很多事,更難彌補因他們出現?的變故!
人不可能總是倒霉,可崔嫵卻結結實實摔了兩跤。
若早知道,她?打死都不回季梁。
方?鎮山長出了一口氣,拍拍她?的腦袋:“一切還未晚,你?安心當個公主,也能過?上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日子!
一招錯,滿盤輸,這條路成功的機會本就渺茫。
崔嫵搖頭?:“不,要是不為皇位折騰,那明日死,和幾?十年后?死是一樣的。”
過?著富貴,但看趙琰臉色的日子,小心應對他每句話,揣摩他心思,變著花樣討好他,或是擔心某一日,榮太后?為了鞏固弟弟的江山,勸她?為了大局,嫁給哪個文臣武將?,抑或出使和親。
崔嫵實在沒興趣過?了。
見她?意志不改,方?鎮山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過?女兒既有決心,他這個當爹更要拿出魄力:“好,你?放心大膽去干吧,我的種怎么都不能比狗皇帝的差,就是不成,你?爹也有一顆腦袋陪你?!”
話剛說完,女兒突然就抱住了他。
方?鎮山僵愣住,對這個擁抱有些尷尬,卻沒動。
很快意識到女兒大概是在外頭?受委屈了,大老粗話也不會說話,只一言不發地輕拍了兩下她?的背。
第115章 女兒
從?方鎮山處回來?, 崔嫵悄悄擦了?擦眼睛,回屋就倒在了?迎枕上。
楓紅指揮著侍女們將頭頂的聯珠帳取下來?,換成了?翠綠的青蓮床帳。
如今正值暑熱, 新帳子用眼睛瞧著都涼快。
可崔嫵涼快不下來?,她還在想著出路,想得冰鑒都散不去心口?的熱。
謝宥這人殺又殺不掉,忘又忘不了?,格外棘手, 崔珌……可以說談崩了?,榮太后……性子簡直跟她如出一轍, 顧念感情, 但一涉及大事,誰都改變不了?她的想法?。
崔嫵臥那兒發呆,她眼下該怎么辦好呢?
總不能只?靠王嫻清那步棋吧,還不一定靠得住,難道?自己真?要劍走偏鋒,置之死地而后生?崔珌反正是?不中用了?, 該怎么找機會把他不聲不響地解決掉呢?
想著想著,崔嫵睡起了?午覺。
一覺醒來?已近黃昏,昏昏沉沉的崔嫵突發妙思,喊道?:“妙青, 我覺得腦袋有
點燒, 你來?摸摸是?不是?病了??”
妙青趕緊過來?,仔仔細細摸了?一輪, 狐疑道?:“沒有啊!
“有啊, 燒得很厲害!贝迡持袣馐。
“不是?吧?”
妙青還摸了?摸自己額頭。
“就是?,你把消息傳出去, 就說本公主被那具白骨嚇病了?,燒得胡言亂語!
崔嫵心里兩個打算,端看來?探病的人是?誰。
消息一傳出去,探病的帖子雪花似的就飛上了?門,公主府的門檻都要被人踏爛了?。
畢竟是?今上最寵愛的衛陽公主,到哪兒都不缺殷勤討好的人,誰都怕沒機會在公主跟前獻媚。
可惜來?的都不是?崔嫵期望的人,她咬咬牙,又裝了?兩天的病。
這么大的動靜謝府不可能不知道?,甚至謝宥刻意派出暗探去查過。
“府上雖請了?醫正,但并未熬藥,生病之說想來?是?假的,不過……公主的屋中不時有孩子的哭聲隱隱傳出!
孩子……的哭聲?
謝宥執筆的手停下,抬頭看去:“可知那孩子什么來?歷?”
“不知道?,屬下聽?府里人說得含糊,只?說不是?公主的,但是?哪位親戚的卻不清楚!
“那孩子多大了??”
“約莫兩三個月吧!
謝宥在心中快速的默算了?一下日子,怔愣住了?,一個念頭控制不住要破土而出。
會是?這樣嗎?
不會吧……
—
裝病了?三日,躺得骨頭都散了?,此刻崔嫵撐著腦袋在床上發愣。
怎么回事,怎么沒人來?看她啊?
她等的人是?崔珌。
崔嫵還在枕下藏了?匕首,只?等著崔珌得到消息,登堂入室。
到時她勾引崔珌,讓他放松警惕,在一刀將人給?殺了?,到時在趙琰和榮太后面前哭訴,只?說他趁她病弱,意圖不軌,自己才將人反殺了?,反正崔珌對她心懷不軌的事他們也是?知道?的。
崔珌一死,崔嫵要對付的就只?剩一個謝宥,形勢就簡單許多了?。
可惜事與愿違。
這廝平日那般殷勤,怎么這時候不上道?呢,崔嫵又不能主動去請,不然這出“意外”就刻意了?。
就算崔珌不來?,謝宥那邊怎么也一點動靜都沒有?
要是?來?的是?謝宥,那又另有說法?了?。
她堂堂衛陽公主,先是?看了?女尸,又讓謝宥審問了?一整夜,這個病怎么都跟他脫不了?干系,于情于理?,這冤家都該來?探病吧?
何況那天他擅自親了?自己,還沒給?她一個解釋就走了?,這算什么道?理?。
占她便宜?
自己現在病了?,不正是?他占便宜的有一個好機會?
不錯,崔嫵另一個算計就是?,要是?沒等來?崔珌,謝宥來?了?也行。
他到底能不能策反,誰也不知道?,經過刑房那一夜,崔嫵摸到了?一點苗頭,想著多少要試一試,要是?不行也不吃虧。
榮太后這個東邊不亮,謝宥這個西邊萬一亮了?呢。
況且崔嫵并未奢望謝宥真?的投靠自己這邊,她只?是?想跟謝宥和好,就算他不愿意,也要營造一個假象,讓外人以為他們和好了?。
將兩個人的名聲綁在一起,順道?有借口?插手他的事,或是?借他的名辦自己的事,總歸有利無害。
要問為什么不殺謝宥,當然不止舍不得,也是?因為他武功絕頂,輕易就能反殺了?自己,崔嫵還沒活夠呢,就算真?能殺掉,在趙琰和太后那兒也解釋不通,畢竟他們倆怎么也用不上“非禮”這兩個字。
可惜,這場的病被她算計得精妙,結果兩個人卻一個都沒來。
崔嫵從緊張忐忑等到氣急敗壞。
完了?,季梁這塊地方風水和她犯沖,謀劃的事情就沒成過!
就這么胡思亂想了一日,到了?晚上,公主府主院的屋頂之上,出現了?一個黑影。
謝宥原本并不想來?,可擋不住那個念頭不斷催動,最終出現在了?公主府。
他獨自在屋頂站了?許久,也聽?到了?屋中,確實有孩子的哭聲。
“噢——乖啦,不哭不哭!
和那聲音一起的,是?阿嫵溫柔地哄勸孩子的聲音。
在聽?到的那一刻,謝宥的心臟在胸膛中怦怦狂跳起來?,恍惚了?一瞬間,若不是?扶住飛檐,他只?怕要馬失前蹄跌下去。
下屋頂時還微晃了?一下,待站穩了?,就看見窗上映著的影子。
她抱著孩子,在屋子里來?回地走著。
這場面給?他帶來?的觸動從?未如此真?實過,只?需看一眼,謝宥就什么計較都沒有了?。
—
說來?也巧,王嫻清的女兒正好就在崔嫵的屋子里。
也不是?崔嫵想把孩子搶過來?養,而是?王嫻清生病了?,怕過了?病氣,才把女兒送過來?幾日。
崔嫵的屋子大,東西連著五個房間,多一個小孩和奶娘實在算不得什么。
這小娃娃生得可愛,渾身哪哪都香軟胖乎,崔嫵將她放在床上,輕輕地這戳戳那捏捏,愛不釋手地跟她玩了?好久,還埋臉吸了?一把,鼻尖蹭來?蹭去。
可玩了?一會兒,娃娃不樂意了?,哇哇地哭。
崔嫵還以為自己動作重了?,她有點慌,把孩子抱著走來?走去,“不哭了?,噢——乖呀……”
奶娘聞聲走了?進來?:“小寶兒這是?玩餓了?,公主請給?我吧!
玩到孩子累了?,奶娘抱她在隔扇邊睡下。
崔嫵令人也吹滅了?自己屋里的燈燭,不要晃了?孩子的眼睛。
她白日睡得太多了?,眼下正對著帳頂發呆,考慮要不要再多裝一日。
屋中燈火黑下,孩子在里屋睡得香甜,門卻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是?誰來?了?!
崔嫵馬上就瞧見了?視野之內多出來?的月光,手悄悄摸向了?枕下的匕首。
可房門外的月光照見官袍的一角,將入戶之人的影子拉長。
在分辨出那件官袍和來?者身形之后,崔嫵立刻就認出了?來?人,再仔細一想,能越過重兵進她屋子的,除了?他還有誰。
阿宥真?的來?看她了?!
雖然有些措手不及,崔嫵趕緊躺好,平緩著呼吸,同?時瞇縫著眼睛偷看他什么時候走近。
她心里頭不禁抱怨,要探病敞亮上門就是?,怎么還偷偷摸摸的,嚇她一跳。
正滿心期盼著,可人影靠近自己之后,并未停留,而是?卻越過了?自己的床帳,往最里邊走去。
崔嫵眼睜睜看他走了?過去。
不是?……他不過來?抱她,往里邊走干什么?
那里邊有啥,只?有王嫻清的女兒和奶娘在睡覺……
崔嫵睜開眼睛差點要起身,下一刻又定住,一個同?樣奇妙的猜測出現在腦中。
等等!他不會以為——
崔嫵稍一猜測就知道?了?,謝宥怕是?打聽?了?一下她的病,才得知這府上藏著一個生母存疑的孩子,就火燒火燎地過來?了?。
阿宥不會以為那孩子是?她生的吧?
她差點笑出聲來?,又趕緊捂住嘴,悄悄往后邊看去。
彼時謝宥已經摸到了?搖籃,以他的身形只?能半跪在搖籃邊,又從?袖中拿出了?一枚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亮微弱得可憐,但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借著夜明珠的微光,謝宥看清了?在搖籃里熟睡的孩子。
這樣看,眉眼不知道?像誰,也不知道?是?男娃。
謝宥從?閉起的眼睛一直看到下巴,連手腳他都細細看過,明明也沒什么稀奇的,但他就是?看不夠。
他想把她孩子起來?,可既不知從?何下手,更擔心孩子被吵醒了?會哭。
因為這種手足無措的心情,讓謝宥完全忽略了?周遭出現的一點異樣。
床帳之中,崔嫵也在看著他。
即使看不到謝宥的神情,崔嫵也能感受他那小心翼翼,殷切又期盼的感情。
他看了?好久,修長的身軀蜷縮著,還伸出了?手,遲疑又小心地觸碰孩子的面頰。
他一定真?以為那是?
他的孩子了?。
阿宥要是?當了?阿爹,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啊。
光是?看一眼,她就覺得幸福。
但真?是?可惜啊,那不是?他們的孩子。
崔嫵突然恨自己這幾個月怎么不生一個出來?呢,到時候謝宥哪里還跑得掉。
而且有了?孩子,回京時謝家說不定還為個“遺腹子”慶幸,順道?柔弱的娘親模樣更容易讓趙琰和太后對她掉以輕心。
想來?想去,沒趁機要到一個孩子真?是?可惜了?。
不過這件事到底還是?要講緣分。
“咳咳——”
崔嫵輕輕咳了?兩聲,起身下了?榻,她赤足踩在地毯上,去喝了?一杯水,才慢悠悠地走到搖籃邊。
搖籃邊已經空無一人。
崔嫵在搖籃邊彎下腰,屈起手指輕刮了?刮孩子熟睡的臉,而后朝著黑暗的一角輕聲問道?:“三郎君是?來?偷孩子的嗎?”
那黑暗的角落沒有回應。
靜了?一會兒,謝宥才走出來?。
崔嫵只?可惜不能清楚看清他的面色。
她先去喚醒了?奶娘,讓她抱著孩子換到另一個屋子去睡覺,讓屋子里只?剩他們二人。
謝宥的視線直到門關?上了?,才落在崔嫵身上。
“這孩子怎么來?的?”他的呼吸聲在黑暗中很清晰。
崔嫵不著急回答,她點亮了?一盞燈,去拉他的手,那手僵硬地垂在身側,遲疑地跟著崔嫵坐在羅漢床上。
阿宥現在一定很緊張。
若她和他真?有一個孩子,“死而復生”的他是?高興,還是?覺得麻煩?
崔嫵覺得一定是?高興的。
琉璃燈透出的光柔和明亮,崔嫵撐著臉看他:“阿宥,你看到她了??”
“嗯!
“你喜歡嗎?”
謝宥瞳孔劇顫,“她是?怎么來?的?”
崔嫵忍下笑:“當然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
“是?兒子還是?女兒?”
“是?個女兒!
原來?是?女兒……
謝宥真?是?走神得厲害,崔嫵指腹輕撩著他的掌心,他沒察覺,收攏著牽住了?她的手。
照時間算,在江南時,自己生死一線的時候,阿嫵大著肚子十個月生下了?他的孩子……
“阿宥,在江南時我就有了?身孕,本想救了?你之后,將孩子生下,我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你原諒我好不好?”
幸福的泡沫才升騰起,就被扎破,謝宥聽?著她的鬼話,深深呼出一口?氣,無言至眼神逐漸冰冷。
“你忍心讓孩子一生下來?就沒爹嗎?”崔嫵抬起的眼睛楚楚含淚。
他慢慢開口?:“可是?……這孩子不是?我的。”
崔嫵一驚,被他驟然抓住了?手臂。
謝宥也是?關?心則亂,才忘了?一件事,這幾個月里她一直在京中招搖過市,眾目睽睽,肚子根本不可能有問題。
她又騙他一次!
謝宥實在慍怒,她竟然想拿這種事來?哄騙他!
“這是?誰生的孩子?”
這么快就反應過來?了?,崔嫵有些遺憾,“逗你一下而已,我不是?不能生了?嗎?就撿了?一個,給?自己養老!
聽?她提起不能有孕的事,謝宥僵住,那股怒氣哪里還能發泄出來?,只?能揮散了?。
黑夜里,崔嫵看不到他紅掉的眼睛。
“你——你不要再騙我了?行不行?”
嚴厲的語氣,幾乎是?乞求。
崔嫵驀地發覺,自己層出不窮的謊話似乎讓謝宥有了?后怕,將兩人的關?系推入絕地。
他無法?再承受她幾乎無休止的謊言。
可崔嫵此生都離不開謊言,她靠這個保護自己長大的。
“我,我不是?,我只?是?同?你開個玩笑,”她也有些慌張,伸手要去摸他的臉,想說些自己的無奈。
謝宥松開手退后了?一步:“關?于公主的身體,下官會想辦法?,為公主延請名醫,若無別事,下官先告退了?!
“你要找人幫我治?”
“此事下官一定會想辦法?。”
“治好之后呢?”
崔嫵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平坦的肚子上,“治好之后,你想讓我懷上誰的孩子?”
第116章 不歡
崔嫵的問題, 讓謝宥的視線久久落在她肚子?上?。
她就知道,他再聰明也答不出這個問題。
“恕下官不清楚!
他只能給出這個答復,撤手離開。
崔嫵喊住他:“別走?啊, 你過來,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公主請說?”
崔嫵走?近他,雪臂摟上?了他的脖頸,鼻尖輕戳在他下巴上?,
“這件事?就是……你不必費什么工夫, 我自己請名醫看過,他們說在江南是余毒未清又舟車勞頓, 不易有孕, 但在京城調理這幾個月,醫正?們都?說身子?沒事?,可?以?有身孕,所以?你不用給我請什么名醫。”
謝宥沉住氣:“那就好!
“所以?阿宥,我想生個孩子?……”
崔嫵從未說過這么大膽的話。
她心跳得?很快,但目的也明確, 就是把這個男人留下。
今天要是讓他走?了,自己就不姓方!
“你——”
謝宥一直在看她說話的唇,抑制著喉結滾動?的念頭。
“那孩子?的阿爹我已經有了人選,你知不知道是誰?”
手指從謝宥胸膛輕躍, 點上?他的臉, 崔嫵在他耳邊呵氣:“我好想讓孩子?喊你阿爹!
“阿宥,咱們不再努力一下嗎?”
如此盛情的勾引, 若放在從前, 謝宥早把她扛到榻上?,身體力行?地把自己所有澆獻給她, 讓她為那些輕率的話吃盡苦頭,跟他求饒一整夜也無?用!
謝宥想得?眼神多了一絲兇狠。
可?到那時,就真的全亂套了。
他到底是要走?。
已經下定決心遠離她,若不是因為孩子?的事?,自己今夜斷不會出現在這里,再不狠下心,只是傷人傷己罷了。
費了萬分的力氣,謝宥把她手臂拉下,拱手告退:“下官無?意?擅闖,先行?告退了!
謝宥又要逃出去。
這都?不上?套!
崔嫵換了一副嘴臉:“你說無?意?就無?意?,好歹是朝廷命官,靖朝哪條律法,準你擅闖公主府,潛入公主閨房?”
“你要是敢走?,明日我就去官家面前告狀,讓全天下都?知道,你毀我清名!”
謝宥被截住了腳步,欲走?不得?,“公主責罰便是。”
崔嫵幾步跑上?來又抱上?他的脖子?,雙腿小鹿似的一躍,被他的臂彎掛住。
“這是什么表情,忍辱負重?”崔嫵不待他回答,直接親了一口,“你越是擺出這副凜然不可?欺的模樣,我越喜歡,知道嗎?”
“把本公主抱到榻上?去,快!”她命令道。
謝宥又不聽話。
崔嫵嗤笑一聲:“你怕什么,到了榻上?我就能按住你?我能強求你那不堪用的起來不成?”
什么不堪用的。
謝宥依言將人抱去,她又開口:“等?等?,琉璃燈本公主還沒拿!”
她就這點重量,就是這么鬧一整晚也累不到謝宥,他又折回去。
如愿將琉璃燈放在床頭,謝宥放她坐在榻上?,和在搖籃時一樣半跪著。
“下官可?以?走?了嗎?”
“我沒穿鞋襪下地,都?臟了……”
她嘟囔著,在謝宥膝蓋上?踩了踩,玉瑩十指像小圓葉兒,小橋似的腳掌,端正?纖柔如玉削。
謝宥只是皺著眉,等?她擦完。
可?擦干凈的腳,卻?從膝蓋上?下去,穩穩就踩到了謝宥的要害。
他低嗯了一聲,趕忙抓住她的腳踝。
抬頭看來的眼睛又是震驚,又是氣惱,還有那一絲難掩的情興。
“踩疼了?我不是有意?的!
分明知道那是什么,她還一副無?辜的樣子?,就算被抓住了腳踝,還是不老實,腳尖打?著轉兒,助長著陽貨的威勢。
眼睜睜看船頭翹起,崔嫵還不知死活地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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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么?”
他咬牙切齒,起身將崔嫵掀翻,一膝跪在榻上?,整個身軀罩住了她。
盛夏入眠所穿本就不多,崔嫵手肘往后一支,薄綢就落在肩頭之下,更輕的里衣系著,繡了荷葉兒,被飽墜的軟丘盈盈撐起。
謝宥緊緊盯著,若在從前,他盡可?以?扯開一切阻礙,將人狠狠碾過一遍,讓眼前的肌膚落滿他的痕跡。
“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這人眼睛都?綠了,崔嫵翻身要跑。
謝宥把人抓回來,悍然發問:“你要我?”
這不是白問嘛。
崔嫵其實有點怕現在的謝宥,可?她又確實想親近他,讓兩人重歸于好。
小心將臉貼在他掌中,崔嫵說道:“我當然要你,你可?以?懷疑我所有的話,但你肯定看得?出來,我很鐘情你,對不對?”
這一句如一□□氣充盈在心臟,謝宥再次被推到名為“方定嫵”的崖邊,搖搖欲墜。
“是嗎,那我倒要問問,公主就沒想過找面首嗎?”
他語氣很不好,也是借發問讓自己冷靜下來。
“當然沒有,我只是故意?氣你而已,你盯著我這么久難道不知道嗎?”
“我怎么聽說殿下金明池飲宴到夜半方歇,還帶了個男人一同乘步輦回了公主府?”
崔嫵目光游移:“你知道這件事?”
謝宥只盯著她不說話。
“那是晉丑,他恰好從西北回來,你知道的,我和他沒有私情!贝迡巢莶萁忉。
不過謝宥既然知道她與男子?同乘,那一定是云氏告訴他的,別的事?……她應該沒說吧。
應該沒有,不然謝宥對她不該是這種態度。
云氏丟了那么大的臉,一定什么都?不敢說,就算說了,也查不到她身上?去。
“松了一口氣?”謝宥問得?猝不及防。
“嗯?”
“我知道你做什么!
從云氏說她與男子?共乘一車,謝宥記在了心上?。
母親去蓮落寺和護衛走?散,半夜回來的事?闔府皆知,她雖不說發生了什么,謝宥卻?篤定有事?發生。
在他追問之下,云氏道出了自己被尼姑綁架折磨的前因后果,一再要求他將此事?保密。
謝宥順著線索追到庵堂,那座庵堂已經人去樓空,不過他并?未放棄,前后細查過,發現此地原來應是荒廟,久無?人住,是故意?收拾出來演一場戲給云氏看的。
加之兇徒對她們的懲罰過于奇怪,二人逃脫的方法又太輕易了些,簡直像刻意?所為,逃離之后公主又碰巧出現了,謝宥想不懷疑她都?難。
崔嫵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自己做局的時候哪能想到他還活著啊。
她教訓云氏的事?雖然理所應當,甚至是手下留情,可?也實在不想讓謝宥知道,自己趁他“死”了,欺負他娘,說起來確實難聽。
那畢竟是他阿娘,他又是個老古板,不可?能無?動?于衷。
就算她辯解云氏欺負過她,當今的世情,舅姑敲打?息婦也是尋常,逆來順受才是孝道,謝宥未必能理解她。
可?謝宥還沒說他知道什么,崔嫵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你設計了一出戲,讓我母親和護衛走?散,撞見了所謂庵堂娼窩的真相,她被捆了起來,穿著單衣被趕著跑山路、洗衣、燒火、拉磨……”
謝宥將她的所作所為一一說了出來。
崔嫵指尖漸涼,從他身上?收起了所有不規矩的手腳。
最后他道:“我也查清楚了,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謝宥聽到那天云氏吃到的教訓,也看出云氏只是疲累崩潰,傷也沒有什么遺患,就知道崔嫵收著力氣,手下留情了。
他不是在云氏膝下長大,與云氏的母子?感?情更淡薄,也更能以?旁觀者來看待她的性子?,才更清楚,阿嫵怕是不止水月庵那一次受了委屈。
為官的秉性讓他要弄清楚崔嫵到底和云氏有什么積怨,也就逐漸從高氏婢女、謝念、從前王氏侍女等?人口中問出了阿嫵侍奉云氏發生的事?。
從前謝宥對妻子?處境所思甚少,對內宅之事?毫不關?心,一心只在朝堂,才釀就積怨,讓云氏吃了那些教訓,是自己從前疏忽娘子?的過錯,他根本沒資格責怪阿嫵。
崔嫵以?為他會興師問罪,結果他只問:“所以?你的仇報完了嗎?”
她點點頭,小心問道:“我欺負你阿娘,你不生氣嗎?”
瞧見她的心虛,謝宥嘆了一口氣:“查案要查明動?機,知道了你的動?機,我不生氣,既然和離了,你對我母親如此,算是秋后算賬,我會將教訓記在心里!
崔嫵不知道謝宥要怎么吃這個教訓,是以?后娶新婦不再讓她受委屈,還是警惕以?后不招惹她?
不等?她想明白,謝宥又問:“為何你從來不告訴我自己受了什么委屈,不向我求助?”
她從未聽她抱怨過一句,也就無?從為她出頭。
謝宥不是蠢貨,不會跟云氏硬碰硬,他可?以?不動?聲色維護她,為她的出頭,或是帶她外放,可?她偏偏一句都?不說。
崔嫵想了一下,開口道:“那時候我們沒什么感?情,我怕同你說了你會責怪我,而且受的那些委屈,放到哪里說,人都?道是息婦該受的,舅姑并?無?過分之處,拿到你面前去說,我不占道理,也不指望你的想法與別人不同。
再則,萬事?我都?能自己解決,沒有跟人求助的習慣!
除了她在彌天殿求晉丑那次。
這一段話說下來,謝宥也涼下來了。
“從前我對不住你,如今事?情說清楚了好。”
他要撤走?。
崔嫵抱住他:“那我們呢?”
“平心而論,我對你有情,但要我再信你,和你在一起,我只能說,不過是又一次無?用的輪回罷了!
他說得?這么坦白冷靜,反而讓崔嫵害怕。
“阿宥,你心里要是真過不去,也捅我一刀!
柔香的身軀貼過來,謝宥眉頭黑壓壓地沉著,敬謝不敏:“罪過,和更大的罪,下官還是分得?清楚的!”
“我只是想你今晚留下,你能不走?嗎,我想醒來的時候能見到你!
“想我在這兒,你又想做什么?”謝宥冷笑道,“你這一次引我來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犟嘴:“你知道的!”
“該說的話,在藻園時我已經說完了。”
分明下了決定,還關?心她的事?做什么!
謝宥只怪自己搖擺不定,既狠不下心,也無?法放棄自己的立場。
眼見她也變得?固執,謝宥為了結束這局面,退了一步:“你睡吧,睡著了我就走?!
崔嫵也吵累了,躺下來,讓謝宥坐在床邊,讓她抱著胳膊。
謝宥端坐著,萬事?隨她去,只一心等?她睡去。
可?崔嫵不是個消停人物,撥著他蹀躞垂落的帶子?,她假作隨意?問:“紫宸殿那日,你和官家說了什么?”
眼底溫情霎時散去,謝宥大掌撫上?她的臉,帶著點力氣掐疼了她的下巴,“公主原來是同我打?探消息,真是舍得?下本錢!”
“好好問你一句話,你那么生氣做什么?”崔嫵企圖小事?化了。
“只要你悔改,我不會將漆云寨糾集江南官員的事?告訴陛下!
謝宥不過是稟報了彌天教拉攏人心企圖亂政,并?未將漆云寨是幕后主使告訴趙琰。
到底,他還是想再給崔嫵一個機會。
“什么是悔改?”崔嫵誠心發問。
“就別再對我撒謊,再拆穿你一次,我絕不會留情,安穩過你公主的日子?,也別再想別的事?!”
“好,我不會對你撒謊了!
“那再來一次,你還會殺了我嗎?”
“再來幾次,也都?會讓你假死。”
真話果然傷人,不過謝宥還算受得?住,只是抽回了自己手。
“前幾日慶壽殿里,娘娘說,若我不能重新嫁與你,他日就安排我和親嫁到外邦去,阿宥,我安穩不了!
崔嫵的聲音滿是無?奈,“為了不被人擺布,我不能不為自己做點什么!
“那是沒影的事?,你不用擔心!
謝宥熟悉朝
局,和親輪不到她的。
無?力再做糾纏,他起身再次要走?,為了守護自己的姓氏,崔嫵將那袖角布料死死攥在手里。
兩個人無?聲地角力,掙扎之間?,枕下的匕首露了出來。
崔嫵拿起來,想與他說些什么,謝宥反應何其快,立刻攥緊了她的手臂。
他漠然看著刀刃的泠泠寒光,問道:“是不是只要我活著,總有一天你還會再把刀刺向我?”
崔嫵眼睫顫動?,被握住的手腕逐漸發疼,更清楚他的情緒波動?有多大。
“不是!”
她錯了,她不該把匕首拿出來刺激他。
崔嫵無?法想象,所愛之人那一刀,讓謝宥余生有多難忘。
“你知道這鐵片扎透血肉的滋味嗎?”他繼續問。
“阿宥,那時候你的血流滿了我的手,我也忘不掉……”
“所以?公主,我們別再糾纏了。”
窗外夜鷺在啼叫,一片傷聲。
崔嫵紅掉了眼睛,發狠道:“不要!咱們得?糾纏到死,只要我還活著,謝宥,你別想過安生日子?!”
“我替公主做這個決定吧。”
謝宥握著刀柄,刀被狠狠刺下,在崔嫵睜大的瞳孔中劃過寒光,朝她心口而去。
第117章 瘋子
刀刃在?崔嫵皮肉纖毫之?外停下, 立刻被丟到了地上。
謝宥下了榻,回頭看著還在?怔愣的人:“公主?好好記住這個感覺,差點?殺掉自己的人, 沒誰會選擇重新在?一起。”
崔嫵睜著眼睛望向帳頂,召喚著離體的魂,問他:“怎么不刺進去?”
“刺傷皇室是大罪!
說?完這句,謝宥就走了出去。
這一次終于無人留他。
謝宥走了之?后,崔嫵心臟狂跳了好久, 即使知道自己不會死,還是平復不下那一刻到來時劇烈的心悸。
那時候, 阿宥也是這樣的心情?
可不同的是, 她的刀已經扎進去了。
所以他才下定了決心,就算對她狠不下心,也絕不會回頭……
不回頭就不回頭吧。
她赤腳踩在?地毯上,將匕首拾起,重新安放會枕下。
就算刀刃可能傷到在?乎的人,她也要緊緊握在?手?里。
—
謝宥剛走出主?院的門, 轉頭就遇到了方鎮山。
他站在?漆黑的亭子里,朝他勾了勾手?。
二人負手?立在?昏暗的亭子里,亭下鯉魚不時攪動出水聲。
“謝宥,你今晚過來, 是探病, 還是要和我?女兒重歸于好?”
謝宥并不搭話。
只是當著方鎮山的面,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只一針見血地問:“一個空頭安撫使, 舊將盡散,前輩甘心嗎?”
方鎮山半真半假道:“我?老了也傷了, 招安也算給舊將找個好去處,雖然我?沒本事,但?我?女兒也會照顧他們的!
“就因為?她勸你,你就放棄了皇位?”
“是啊,我?女兒為?了你說?什么都不愿意了再造反,她不想生?靈涂炭,我?也不想她恨我?,也就算了!
為?了他……謝宥啞然失笑。
“不過——”方鎮山話鋒一轉,“跟你公平切磋一場的興致還是有的。
謝宥也不客氣:“前輩,請!
崔嫵并不知道二人又?打了一架,更不知勝負。
打完之?后,方鎮山也知道在?謝宥面前,自己確實算是老,“是我?輸了,果然,前兩次要是沒有幫手?,我?還真是按不住你小子!
“前輩若再年輕幾年,在?下也不是對手?。”謝宥將水心劍收鞘。
方鎮山撐著苗刀,輸得心服口服:“你很好,年輕傲氣,也很有肚量,知道護著我?的女兒!”
歇了一會兒,他說?道:“我?女兒唯一軟弱的地方,就是為?你忤逆我?,背著我?留了你一命……”
其實方定嫵忤逆他是家常便飯,但?老泰山的威嚴當然不允許他這樣說?。
“晚輩往后不會再來打擾她!
方鎮山嘆了一口氣,看來聊得不太好。
也怪他在?江南時把事情做得太絕。
“我?女兒真心不多,可她不是毫不知是非,不然那些孩子不會一直跟著她,她跟我?不一樣,我?不吝惜人命,她是假裝心狠手?辣,其實除了深仇大恨,她不會殺人!
“晚輩明白了!
“你……真的不能再遷就她一次?我?馬上要走了,她獨自在?京中也寂寞!
為?了女兒,方鎮山說?起了軟話。
謝宥不說?話。
他退而求其次:“若她出事,你能不能看在?她救你的份上,來日也救她一次?”
謝宥終于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她會活著的。”
方鎮山欣慰道:“那就有勞你在?季梁照顧她了!
他也是打蛇隨棍上的人物,人家說?會活著,他曲解到照顧上去,但?謝宥也并未多說?什么。
—
崔珌私宅中,徐度香被從大理?寺帶出之?后,藏匿在?了這里。
安琉公主?也現?身于此。
“看到我?,你不驚訝嗎?”安琉公主?用那雙陰惻惻、刁鉆扭曲的眼睛盯著他,歪頭時像腦袋折下,沒有一點?柔美的弧度。
徐度香被謝宥教訓之?后,崔珌也不大想管他,只是將他隨意安置在?一間?屋子里,請郎中看過之?后不再多管。
他在?屋中傷重瀕死的時候,路過的安琉救了他。
她確實對徐度香有救命之?恩,可是——
又?是這個眼神,讓徐度香厭惡、惡心、不寒而栗的眼神。
她為?什么沒死,要是死的是她就好了!
安琉公主?撫摸上他緊縮的肩頭,細聲問道:“你看到那具尸體,為?什么一點?也不傷心?”
徐度香真恨不得她死了,他怎么可能會傷心。
“你……你不是已經淹死了嗎?”
“所以你真的認出那是我?了?”
她想笑,又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安琉公主?把那女人的四肢刺上名字,再打扮成自己的模樣,就是想讓徐度香以為?尸體是她。
她站在?仵作?身后,想親眼看看,徐度香瞧見自己的尸體會不會傷心,會不會后悔,會不會說?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他當初一定會好好待她。
安琉公主?滿心期盼要看見他痛哭流涕后悔的樣子。
可什么沒有。
除了想確定尸體是不是她,徐度香一點?也不難過痛苦。
反而,他去求那個衛陽公主?時,殷切得一眼就能看出是舊情難斷。
為?什么徐度香要跟她說?話,為?什么他們挨這么近,為?什么徐度香看她的眼神和看自己一點?也不一樣!
她差點?害死了徐度香,憑什么還能被他喜歡。
安琉死死扣著仵作?驗尸用的刀,無比想劃破那張言笑晏晏的臉。
這衛陽公主?,是不是會搶走她的子夷?
那一刻,安琉公主?殺她的念頭就定下了。
安琉公主?的話則讓徐度香更加不寒而栗。
他巴不得那具尸體就是她的。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徐度香無法理?解一個瘋子的想法。
“子夷,我?才該問你,”安琉幽怨又?扭曲地說?,“我?把她打扮成自己的樣子,你都認出來了,為?什么不難過?”
下一秒她又?變了臉,猛地掐住徐度香的下巴:“我?說?了,我?喜歡你,要是有一日我?死了,一定會在?白骨上也刻上你的名字,子夷,我?們會生?生?世世糾纏在?一起!”
徐度香牙齒在?打戰,質問道:“死的不是你,那是誰?”
“是一個浣衣女,你應該不記得她吧……”
徐度香不敢置信:“你殺了孫娘子!”
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他還記得,安琉面上浮現?戾氣:“誰讓他對你有非分之?想,一個洗衣服的,死了活該!
“我?與?她只說?過幾句話,什么都沒有!”
自己為?什么會攤上這樣的瘋子!
安琉公主?無所謂道:“幾句話?你連看都不該看她,引起她的非分之?想,是你害死了她。”
“你有!你真的有病!”
徐度香簡直一個字都不想跟這種人再說?。
安琉卻不生?氣,她繼續自顧自說?道:“不過現?在?,我?已經知道你的心在?哪里了?”
“你什么意思?”
“衛陽公主?是不是?”
徐度香更加激動了起來,猛地把她推倒在?地:“你不要動她!”
安琉笑得更開:“為?什么不呢?”
受不了了!他受不了了!這幾月令人窒息的監視和控制,簡直生?不如?死,他到底要遷就到什么時候,她到底要把他逼到什么地步!
徐度香只想跟她同歸于盡,撲上去掐住了她的脖子。
“為?什么你要這么對我?,我?這么喜歡你,給你想要的一切……”安琉毫不掙扎,只有淚滑了下來。
為?什么想要一個人的愛,會這么難。
在?徐度香猙獰的面容下,安琉視線逐漸模糊。
人人都說?安琉是災星,克死了兩個娘,沒人想管她,她便在?皇城里如?同老鼠一樣活了十幾年,早就摸清了這皇城進出的小道和破洞。
只要走到宮城最北邊,在?雜草叢生?的和義院東角柴火屋東角下,有一個被藏住的狗洞,鉆過狗洞,穿過狹窄的夾墻,再躲過城墻上禁軍的監視,她就能順利出宮。
安琉就這樣靠偷賣皇城里的東西養活了自己。
某一日,安琉經過時聽到了一間?屋子有虛弱的呻吟聲傳出,走了進去。
借著微弱的燭火,安琉看清了徐度香的臉。
那一刻,少女對眼前容貌出眾的人一見鐘情。
他被丟棄在?這里沒有人管,那自己管他,是不是他就是自己的了。
懷著情愫,她每日悄悄溜出來照料他。
在?悉心照料下,徐度香慢慢好了起來,看見是一位年輕娘子照顧自己,不住地感謝她的救命之?恩。
在?知道她是公主?時,徐度香大喜過望,求她薦自己進畫院,可彼時的安琉公主?在?哪兒都說?不上話,無能為?力。
她只能為?徐度香帶來畫具,陪著他說?話,為?他洗衣做飯。
徐度香為?了她畫了一幅畫,安琉無比珍視。
可不久之?后,她就被賜婚給了崔珌。
安琉公主?心有所愛,根本不愿意,但?是崔珌跟她保證,成親后不會碰她,也隨她跟哪個男人好,都與?他無關。
她既無力抗圣旨,這樣的承諾也算一個好結果。
她求崔珌助徐度香進畫院,崔珌也應允了。
在?將這個消息告訴徐度香那一日,他高興地跳了起來,甚至牽起了她的手?,訴說?對她有多么感謝。
待反應過來,兩個人都紅了臉。
在?皇城外的這間?小屋里,安琉的情愫日漸膨脹,她想要徐度香一輩子陪著她。
在?遇到徐度香之?前,她的人生?灰暗無趣,只是默默地活著,藏住自己存在?感,活到現?在?,終于看見了一點?光。
喜歡一個人,陪伴在?他身邊,看他高興,看他對自己笑,原來是這么幸福的一件事。
安琉將整副身心都系在?了他身上。
可在?將感情宣之?于口的時候,徐度香卻拒絕了,他說?他心中已有所愛。
安琉至今不清楚自己當時是什么感覺,絕望到想讓一切都毀滅掉,巨大的怨恨幾乎將她吞噬,讓她扭曲得不成樣子。
在?徐度香的講述了,安琉恨上了那個女人。
他不是完全屬于她的嗎?
為?了老天要對她這么殘忍。
安琉貴為?公主?,卻慘淡茍且多年,早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人,愛而不得之?下,種種行為?也越發超出理?智。
她每日跟蹤徐度香,質問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跟他說?話的女人都是誰,說?了什么……種種行跡愈演愈烈,讓徐度香難以忍受。
在?衛陽公主?歸京之?后,和徐度香在?街上遇見時,安琉也看到了。
只是一個眼神,安琉就知道了,那個就是徐度香心中所愛。
“為?什么那個衛陽公主?能得到所有我?得不到的一切!”
在?大理?寺仵作?房的時候,安琉除了想看徐度香為?她的“尸首”痛哭流涕,更想拿刀直接劃破衛陽公主?的喉嚨。
現?在?,她更加抑制不住對衛陽公主?的嫉恨。
安琉的感情成了徐度香巨大的負擔。
屋中,徐度香即將把安琉公主?掐死時,崔珌走了進來:“何必鬧到如?此呢?”
一句話驚醒了二人,徐度香顫顫松開了手?,跪在?地上,安琉擦掉眼淚,沒有死里逃生?的懼意。
崔珌嘆了一口氣,還真是孽緣。
他和芳階合作?的條件就是給安琉公主?庇護,讓她余生?安穩,隨便做自己想做的事,誰能想到她勾搭上了徐度香,還為?了一個男人去殺人,劫囚。
崔珌無法,只能從中斡旋。
將顛婆勸走,崔珌看向徐度香,在?心里盤算起來,任由安琉公主?發瘋,早晚會牽連到他。
幸好徐度香是個蠢貨,沒有記恨崔府的事。
崔珌同他解釋自己被謝宥威脅,無法光明正大救他,只能悄悄派郎中去診治,又?趁謝宥離京才敢幫他進畫院,自己平日再稍微關照他一些,這廝就把什么事都忘了。
現?在?崔珌得想想,有沒有什么辦法將這個女人解決掉呢?
“崔兄,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在?季梁城再待下去了。”徐度香扯著他的衣袖求道。
這一次,他是真的想離開季梁城,那公主?簡直有病,折磨得徐度香痛苦不堪。
崔珌嘆了一口氣:“你想走,可是安琉公主?不讓啊!
“她只是個公主?,她的爪牙伸不出京城的!”
“她是個瘋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了纏住你,她什么事都敢做!
徐度香頹然跪坐,難道他真要一輩子被這個瘋女人糾纏?他寧愿回大理?寺去蹲著。
“這樣吧,我?想到一個法子!贝瞢伕┥砀f?了幾句。
徐度香聽完之?后,有些害怕:“這一招真的能騙過她?”
“福望,你過來,吃一顆那種藥。”
福望走過來,拿出藥喂進嘴里,不一會兒,他就倒下了。
崔珌對徐度香道:“你去探探他的鼻息!
徐度香依言去摸,不見福望有氣息,連心跳也淺得摸不著,他大吃一驚。
過了一會兒,福望又?恢復了呼吸,坐了起來,讓徐度香大為?稱奇。
崔珌道:“只要公主?以為?你死了,她就會徹底死心,不會再糾纏你!
徐度香看到這神奇的一幕,大喜過望,“求崔兄幫我?!”
自來京城這地方沒一件好事,他迫不及待要逃離出去。
崔珌讓福望把藥給他。
等徐度香走出去,崔珌夸贊道:“你那閉氣的小伎倆學的還不錯!
福望拱手?:“郎君謬贊了!
第118章 殉情
在安琉公?主趕到?的時候, 徐度香已經死了。
他吃下了一枚毒藥,死在了兩個人相遇的小屋里,旁邊還?放著一封遺書, 上面控訴著受夠了她無盡的監視逼迫,下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她。
安琉公?主看到?這封遺書,還?不能接受眼前發生?的事。
她瘋狂地摸索著,想找到?徐度香騙她的證據
可是氣?息沒了,心跳沒了, 體?溫也沒了……一切都證明,徐度香已經死了, 回天無力。
她仰頸望著屋頂, 整個屋子在天旋地轉。
她逼死了子夷,她怎么?會逼死子夷呢?
“——。。。!”
安琉死死按著心口,叫得撕心裂肺。
所有的希望全?都隨著徐度香的死去湮滅了。
她從沒想過逼死他,
為什?么?人這么?輕易就死了,帶走她所有的希望。
崔珌很快也趕到?這里,看著屋中的尸體?, 沉痛道?:“徐兄派人知會我,讓我來給他收尸,我還?以為他是開玩笑……”
安琉已經呆滯住,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就這么?守著徐度香的尸體?一動不動。
“公?主, 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
崔珌假裝要去拿那封信, 沒有拿到?, 便問道?:“徐兄可有什?么?未竟的心愿交代?”
聽到?這句,安琉終于有了點反應, “你怎么?來了?”
崔珌傷感道?:“徐兄死在了這里,派人讓我來收尸……給知己收尸,何其殘忍!若無父母贍養,真想就這么?陪他去了,不讓他黃泉路上形單影只,叫人欺負!
這句話是一句提點,讓安琉瞬間回了神。
腦子紛亂地走過無數念頭,她踉蹌爬起?身來,“來日?,請你將我安葬在子夷墓邊!
說完這句話,公?主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崔珌目送她離開,不明白為何要來日?,不過她死在別的地方,總比死在自己面前好。
沒辦法,芳階也是個瘋子,他不能和兩個瘋子合作,必須先弄死一個,甩鍋到?別人身上,不然往后就寸步難行了。
只不過,這安琉公?主到?底瘋沒瘋到?會為徐度香殉情的地步呢?
不管她死不死,讓她發瘋的人已經死了,崔珌也能消停一會兒。
另一頭,摸著來時的路,安琉爬回了皇城。
擠過窄巷,爬進狗洞,她唇瓣咬出了鮮血。
爬進皇城之后,她再支撐不住,倒在了雜草之中,頭頂的月光,好像嘲笑著她又重投灰暗無望的日?子。
她想死,想讓這座薄待她的皇城一起?陪葬,可螻蟻偷生?十數年?,也沒積攢多少?力氣?反抗,安琉殺不了任何人,只能自己去死。
摸到?一塊石頭,她舉起?要往自己腦袋上砸時,卻不動了。
死之前,怎么?也要帶走一個人吧。
她最想殺的人,是徐度香口中那所愛之人,那個明明擁有了權勢、美貌、最出色的夫君,卻還?要去撩撥她的子夷,要搶走她的唯一。
“憑什?么?呢?”
一想到?如此嫉恨的人還?好好活著,她就難受燒心。
在死之前,要殺了她。安琉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子夷死了,她也要死,憑什?么?衛陽公?主能好好活著,這條命沒什?么?好可惜的,她要和衛陽同歸于盡!
她把?這個決定告訴了唯一的侍女。
侍女大驚失色,勸道?:“衛陽公?主身邊護衛如云,憑我們哪里能傷到?她,公?主,還?是算了吧。”
和眾星拱月的衛陽公?主不同,她們只是宮中毫不起?眼的人物,手是不可能伸到?公?主府里的。
就算僥幸殺了,皇帝震怒,一定會徹查安琉公?主身邊的人,侍女也有私心,她不想被牽連。
伸不到?嗎?
是啊,連劫大理寺都是借崔珌的力量,她要崔珌去殺衛陽公?主,他曾經的妹妹,他會愿意嗎?
安琉公?主眼神發直,可她等不及了。
有什?么?辦法,趕緊殺了她?
—
崔嫵絲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
她正在城門口送方鎮山離京,而趙琰和榮太后則在禁軍護送之下往避暑行宮去,一個往東一個往西。
不知是對?謝宥的不滿還?是真在宮城里憋壞了,盛夏已至,理政多月的趙琰終于下定決心給自己放假,起?用了許久未用的避暑行宮。
那片行宮被一片廣袤的山林環繞,也是行獵的好去處。
他大手一揮擬了一串隨駕的名單,崔嫵和榮太后也在其中。
趙琰到?行宮避暑,在崔嫵預想中本?該是讓榮太后和方鎮山見面的好時機,但她放棄了這一條路,也就未做任何安排。
父女二人也說不出什么?別情依依的話,各自道?了聲?保重,方鎮山打馬出了城。
送完方鎮山出城,崔嫵的儀駕也轉道往避暑行宮去。
那日?慶壽殿談話后,崔嫵如常進宮陪伴太后,那點玩笑好像并未在她心中留下什么?痕跡,母女二人感情一如往昔。
裝病期間,太后更是賞下無數珍稀藥材,并些絲綢珠寶,崔嫵全?部笑納了。
沒辦法,屈居人下就沒有擺臉色的資格,和榮太后鬧脾氣?就等于遠了趙琰,最后吃虧的還?是她自己。
路上,崔嫵問祝寅:“崔珌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
周卯和祝寅如今統率著崔嫵的府兵,這府兵之中還?吸納了不少?曾經漆云寨的寨兵,她所有的府兵私下已經超了規制。
裝完病之后,崔嫵就派人去查了崔珌的行蹤。
祝寅道?:“崔珌只是如常在太常寺辦差,晝出晚歸,并無異常!
沒有異常才是最大的不對?勁,崔嫵總覺得這條毒蛇會在什?么?地方出現,冷不丁地咬自己一口。
行宮并不遠,大部的禁軍行路又慢,崔嫵到?時,趙琰和榮太后剛在行宮安置下。
見過榮太后和趙琰,崔嫵騎馬出了行宮。
行宮十五里外的大片空地置了營帳,正熱火朝天搭著帳篷,來來往往的內侍和宮女在布置,以待皇帝駕臨這邊。
一見衛陽公?主來了,各家女眷都聚了過來,圍著她寒暄。
“公?主今日?也行獵嗎?”
“嗯!
“今晚要是能吃到?公?主獵取的食物,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崔嫵笑意得體?:“可惜我只是過花架子,騎馬跑一跑,別讓骨頭散架而已。”
“公?主莫要過謙,您在金明池的風采早成京中美談了。”
她雖是私生?女,但在夫人們之間很吃得開,平易近人,開朗健談,沒有高高在上的做派,就是心底會瞧不起?,面上誰都得對?她笑臉相向。
內侍將她的箭囊奉上,崔嫵掛在馬鞍一側。
所有人的箭囊里都是十支箭,每個人的箭羽都不一樣,為了方便辨別獵物是何人射中的,衛陽公?主的箭鏃甚至更特別些,用了上好的青岡木,筆直纖細,桿身甚至雕了花,尾羽鮮艷。
一扭臉,謝宥也出現在了營地之中。
離了朝堂,在這里大家都喚他“安定郡公?”。
先前的不歡而散,讓崔嫵對?謝宥懷恨在心,不,該說是心有不甘。
二人已經多日?未見,如今見著,視線遠遠碰了一下,連點頭也沒有,十足的陌生?人。
崔嫵百無聊賴,遠遠看見林下有一只兔子,將拉滿的弓對?準了它。
箭尖映著一點寒芒,就要索命。
結果安定郡公?突然就出現在她的射程之中,馬蹄聲?將她的兔子驚跑了,他似乎是無意的,看過來的眼神格外清澈。
這真不怪他,謝宥受命要將山林外圍檢查一遍,才會率先領人進林,看有沒有逗留其中百姓。
可崔嫵不知道?,她偏開頭看去,不明白這人話都跟她說清楚了,還?湊到?她箭下做什?么?,沒死夠嗎?
那箭鋒干脆對?準了他。
此舉讓周遭看戲的人都躁動了起?來,誰不知道?這二人曾是夫妻。
衛陽公?主難道?因愛生?怨,要當場殺了安定郡公?不成?
“公?主息怒。”
“那是安定郡公?!”
“只是一只兔子而已!
謝宥也不解釋,就這么?不閃不避,半闔著眸,眼底寒潭一般,那眼神好像在說,“要是敢你就放箭吧!
對?峙了一會兒,崔嫵先敗下陣來,后悔自己這是干嘛,不殺人不就是打情罵俏嗎?
懶得管他是什?么?心思,看也不看,她將箭朝兔子消失的林中放去。
崔嫵手中是名家鑄造的游方弓,滿弓若是不放,會傷弓身。
此刻行獵還?未開始,林中并沒有人,這一箭更未瞄準任何東西,當然也不會命中獵物,就這么?沒入林中,誰都沒有去注意。
可不該發生?的事就是發生?了。
那箭不知射出去多遠,林中突然響起?一聲?女子的慘叫。
這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崔嫵陡然冒出大事不好的預感。
一個人踉蹌從樹叢走了出來,心口赫然插著一支箭,鮮血染紅了整個前襟,看那箭羽,不正是衛陽公?主射出去那一支!
年?輕娘子走出兩步,再支撐不住,倒在地上,死時眼睛睜圓了,正看著馬背上的崔嫵。
此時圍繞在崔嫵身邊的娘子們被這場面嚇住,無數尖叫聲?響起?,還?有亂七八糟的說話聲?。
“這時候怎么?會有女子在林中!”
“這人是誰?”
“似乎是……安琉公?主!”
“真是公?
主!”
“天哪!”
“快去稟告官家和娘娘!”
崔嫵放出去的箭,居然射中了一位公?主的心口,要了她的性命。
誰都看得出是意外,可不論真相如何,官兵上前團團將衛陽公?主包圍。
崔嫵握緊箭桿,后悔自己進京前沒找算命先生?算過,這季梁城風水真跟她犯沖。
視線穿過重重阻隔,她看向謝宥,他上來終于不再是強裝出來的漠不關心,在人群驚詫之時,他率先出現越過官兵,趕到?了現場。
“誰都不準動安琉公?主!立刻去把?醫正請過來,封鎖山林!”謝宥冷靜地下令。
崔嫵沒有說話,她下了馬。
那些官兵并未一股腦涌上來將她捉拿,這畢竟是受今上寵愛的衛陽公?主,誰也不想得罪。
崔嫵也不為難他們:“走吧,該去哪兒就去哪兒!
謝宥在這里,她不再去看那具尸體?。
官兵將她帶到?了避暑行宮的大門前,等著宮人進去給趙琰通傳。
出乎意料地,趙琰沒有見她,崔嫵被直接下了沼獄。
上一刻還?是眾星拱月的公?主,下一刻就成了階下囚,趙琰和太后都沒有任何表示,這實在太過反常。
可這一切到?底是怎么?發生?的呢?崔嫵冷靜地往外走。
在被送上馬車之前,謝宥過來了,“此事我會負責。”
他仰起?的面龐映著樹林疏漏的光影,好看得讓人恨他都狠不起?來。
崔嫵好笑:“人是我射死的,你為何要負責?”
“若不是我驚跑兔子,你的箭不會往林中去!
“有人要設計我,怎么?都會找到?機會的,你驚跑兔子只是意外罷了!
崔嫵不再多說,放下車簾,在禁軍看守之中下了山。
回京之后,她被下了大獄。
沼獄沒有一間好牢房,崔嫵給自己收拾了一個干凈的角落,冷靜地思考著現狀。
安琉公?主死了,連崔嫵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殺她,還?有反常的趙琰和太后,一切都太過蹊蹺。
有謝宥盯著,崔嫵并不擔心安琉公?主的尸首會出什?么?問題。
誤殺一個公?主,罪名極大,就算皇帝偏袒,也絕堵不住悠悠眾口。
罪名一定,她就徹底完了。
不管怎樣,崔嫵現在必須咬定自己沒有殺公?主,不然就是徹底滑到?坡底,剎不住腳了。
牢房只有外頭火把?照進來的微光,她靜靜等著第一個出現在眼前的人。
率先出現在牢房另一頭的是晉丑。
他現在是公?主府府令,是來給她送衣裳和日?常吃用的。
如今趙琰沒什?么?明確的態度,公?主之軀也怠慢不得,獄卒還?是放他進來了。
從他的神情之中,崔嫵嗅到?了大事不妙的味道?。
“外面如今什?么?情況?”
晉丑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出了一件很不好的事!
“是蕈子冒險傳出來的消息,寨主原本?今日?出城,不知為何出現避暑行宮之中,官家今日?撞見了他和太后私會,要派人立刻絞殺寨主,寨主劫持榮太后離開,二人墜下山崖,生?死不知。”
壞消息果然都是一股腦出現的,崔嫵手指扣緊了牢門。
事情越來越嚴重了。
她誤殺了安琉公?主,趙琰目睹了她爹和太后“私會”,這簡直是要置她于死地。
第119章 誤殺
崔嫵被壞消息沖擊得有點回不?過神來。
“怪不?得趙琰不?想見我……”
發生這么大的事, 平日偏私自己的趙琰連一面都不?見她,可見是遷怒到她身上了。
此刻,趙琰怕不?會恨不?得她死了吧?
就算這次私會跟她一點關系也沒有。
“有我爹的消息嗎?”崔嫵不?希望城門口那一面是永別。
晉丑搖頭?:“暫時還沒有消息, 官家已經派人搜查崖底了!
沒消息也算好?消息。
崔嫵意識到這一連串的變故絕不?是意外,必是有人故意為之。
她想起那安琉公主?死時的視線,獨獨看向了自己,似乎知道放箭的人是她。
可分明?崔嫵身邊站住不?少人……
她一定?是沖自己來的!
不?過誰有這樣的本事,能讓一位公主?用自己的命栽贓她?
她記得, 這位可是崔珌的未婚妻。
崔珌!
崔嫵咬牙切齒,怪不?得最近找不?到他, 果然在害她!
這種用命的栽贓, 她該如何?證明?清白??
“方定?嫵,別發呆了,想想咱們現在該怎么辦!睍x丑催她。
崔嫵回過神來,在他耳邊吩咐:“下黑手的很?可能是崔珌,你先顧全?自己,回去管好?他們, 特別是妙青,不?要沖動來救我,我這兒不?用你擔心。
還有,讓手下所?有能出城的立刻把消息傳出去, 盡可能讓漆云寨受招安的所?有人知道, 讓他們逃離軍營,一定?要趕在趙琰下命令之前。”
以趙琰的性子, 為了報復她爹, 他一定?會將漆云寨趕盡殺絕,下一道血腥的命令。
要是他真將漆云寨趕盡殺絕, 那就是跟她徹底撕破臉了。
“可那樣,這里你就只剩一個人了。”晉丑面色從未如此凝重。
“熬過了這一程也許有反擊的機會,熬不?過也沒關系,愿賭服輸吧。”
崔嫵倒是灑脫。
晉丑臉臭得跟十?天沒上茅廁似的,“你再好?好?想想,咱們還能走哪一步棋!
“對了!看好?王嫻清的女兒……連謝家那兩個也一起盯著,但是不?要有任何?動作,咱們現在要等兩個機會!
她思來想去,王嫻清也可能在其?中搗鬼,她對方鎮山有恨,才?會刻意挑動方鎮山去見榮太后,讓趙琰撞見。
但前后兩件事,怎么看都不?能是一個人策劃的。
晉丑點頭?,自袖中將一把匕首交給她,“如今沼獄中沒有支應,萬事只能靠你自己!
她伸手去拿,晉丑卻往回收,嚴肅道:“這可不?是給你自殺用的!
“你自殺我都不?會自殺!”
崔嫵一把奪過,笑道:“放心吧,我不?會死在這兒的,替我照顧好?其?他人!
“保重。”
晉丑不?能待多久,很?快就離開了。
他來這一趟,崔嫵好?歹是有干凈的地?方躺下。
往熏籠里丟幾塊香片,她睡在剛搬進來的小榻上閉目養神起來。
晉丑走后,沼獄外很?快就戒嚴了,還有多少人想來見她崔嫵也不?知道。
崔珌也已經趕到,卻不?能進去。
同樣被攔在外面的還有謝宥。
他在確定?了安琉的死因之后,又將山林沒在仔細察看過,才?快馬趕回京城。
但因為安琉是公主?,仵作不?敢查驗,官家更未有命令,再多的線索也沒有了,如今尸身派了重兵把守,不?準任何?人擅動。
“是不?是你?”
見到崔珌,謝宥記起來,安琉公主?是他的未婚妻。
崔珌坦蕩道:“如果我說不?是呢?”
“你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安琉公主?腦子有病,她做出什么事來都不?奇怪!
崔珌只是想解決掉安琉這個不?受控制的麻煩,誰能想到她居然會拉阿嫵墊背。
這女人腦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早知今日,他該一開始就應該動手解決了她。
這件事鬧得這么大,不?是輕易掩蓋得了的,崔嫵就算不?死,公主?之銜也會被奪去,貶為庶人。
“那你呢,不?是跟我妹妹和離了,兩不?相干,來這兒做什么?”崔珌反質問他。
謝宥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清楚,他沒資格過問。
很?快,謝宥就被召回了宮中。
崔珌則在沼獄外站了許久,皇帝的命令始終沒有下來,誰都不?能進去探視。
可慢慢地?,崔珌想明?白?了。
阿嫵始終是趙琰的姐姐,就算出事失寵了,但一定?不?會死,最多是廢為庶人,那樣對他來說是好?事。
和離、親生爹娘也沒了、又被廢,沒有人管的崔嫵,只有他這個名義上的哥哥有資格
將她領走,那不?是正中他下懷嗎?
朝中沒了崔嫵的阻礙,崔珌也可以重新回到朝堂,和謝宥一爭高低。
那時候,他會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這么一想,這竟然是件好?事。
崔珌會心一笑,轉身走了。
—
崔嫵再睜開眼時,芳階出現在了牢門外。
他半張臉隱在黑暗里,崔嫵只能看見他的紫色官袍和與玉魚袋。
芳階不?復在御前時的盈盈笑顏,聲音像僵死的人俑發出來的:“官家如今沒有心情見公主?,公主?自行認罪吧。”
“殺害皇室公主?是死罪,不?過我沒殺人,我不?認!”崔嫵冷靜地?為自己分辯。
“眾目睽睽,你強撐也無用,此案根本不?必查!
芳階在黑暗中怒視她。
“這句話是官家說的?”
“公主?難道想狡辯?”
“那就是你說的,”崔嫵將匕首輕輕抵在頸上,指名道姓,“既然爹娘已去,芳階公公又說我有罪,我在此跟你賠罪,煩請您將我的死訊帶回宮中去吧。”
這意思是他要把她逼死。
官家還沒想清楚,崔嫵不?能死,至少不?能現在死了。
即使恨極了她,芳階也知道輕重,他擔不?起這個責任。
他退了一步:“公主?何?必走上絕路,有什么要告訴陛下,奴婢自會去傳達!
這件事真可能是冤案嗎?
芳階也很?想知道真相。
他原本是廢太子埋下的暗樁,沒熬到御前廢太子就造反了,到了趙琰朝,才?終于有機會爬到御前。
早在還是小黃門的時候,芳階就喜歡公主?,可他是一個閹人,不?能也不?敢靠近她,只是默默照顧她些,讓她在宮中的日子不?要太艱難。
之所?以會和崔珌合作,是因為先帝將安琉下嫁給崔珌,芳階主?動找到他,聲明?只要崔珌讓安琉過得好?,他愿意與他合作。
崔珌也答應,安琉下嫁之后,無論想做什么他都不?會管。
于是芳階滿心盼著安琉嫁出去,在宮外過自由?自在的日子,這些年他看過來,公主?因為克母的謠言從未開心過,他只盼她嫁人之后,算是重新投胎,往后生活在蜜糖堆里。
即使一輩子沒法靠近,知道她安好?,芳階也甘之如飴。
可現在,公主?卻死了。
她一天好?日子沒過就死了,芳階不?可能不?恨。
崔嫵渾然不?知其?中錯綜復雜的關系,只當芳階過分冷淡的態度是和他主?子同仇敵愾。
她沒有求饒。
以崔嫵對趙琰的了解,他此刻一定?對自己愛恨交加,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她。
“告訴官家,我只求一件事,此案交由?大理寺卿謝宥查明?,還我清白?!
“公主?,等著吧。”
芳階回去之后,消息很?快就有了,趙琰準了誤殺安琉公主?之事立案,讓謝宥查清此案。
可也沒有要見她的意思。
人之常情,崔嫵半點也不?傷心,收拾起心情,先給自己尋一條活路要緊。
—
因為趙琰的旨意,謝宥得以出現在沼獄里。
在獄卒開鎖時,兩人隔著門對視,崔嫵見到他如喪考妣的臉,還有心情笑。
但一想到那晚謝宥舉刀相逼,要跟她斷個干凈的決絕態度,崔嫵笑意又收了回去。
二人再一次來到了刑房。
崔嫵掃了掃椅子上的灰塵,“我開口要你來查這個案子,你會不?會覺得是個大麻煩?”
“為什么是我?”
崔嫵走近他,好?好?端詳了那張神情過分緊繃的臉,說道:“我不?是欠你一條命嗎?現在命交到你手里,你盡拿去吧!
謝宥的手握成了拳頭?,壓抑著怒氣,“誰稀罕你這一條命!”
“你愛要不?要,反正給你了!贝迡酬鏊氖种,戳戳自己的心口,“殺人償命,現在看來,大卿很?快就能報仇雪恨了!
謝宥揮開手:“這時候能不?能把斗氣放一邊去!”
“好?話也有,那就是我相信只有你查到真相,我也相信,你絕不?會是害我的人!
即使此刻真相顯得沒那么重要,她該解決的是趙琰。
“這是真心話?”
“無半分虛假。”
“好?,”謝宥斬釘截鐵,“既然事情交給了我,我會追查到底!
崔嫵莞爾,她就知道,拉謝宥下泥潭很?難,但只要有機會,他會盡力把她扯出泥潭。
她就是相信他。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著急,是有線索?”
“我當然急,可有什么辦法,難道還要痛哭流涕,求爺爺告奶奶不?成,再說了,外頭?有人盯著,我要是哭給你看,人家要以為你徇私枉法呢,大卿問這個,難道是想給我擦眼淚?”
說完暗暗拍自己的嘴巴子,她怎么說著說著就調起情來,真是碰上狐貍精了。
這時候還沒個正形,謝宥將她按坐在椅子上,問道:“今日之前,你可認識安琉公主??”
崔嫵搖頭?:“不?認識,安琉公主?如今什么情況?”
“死了,死因正是那支箭,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傷痕!彼嫔硬?好?。
誰都知道這案子沒什么好?查的。
衛陽公主?的箭筒滿滿十?支箭,眾目睽睽之下射出去一支,射中了安琉公主?,就算是無意殺人,她一個私生女將先帝親生的公主?殺了,罪過不?可能小,不?懲治她,堵不?住悠悠眾口。
崔嫵自己也知道。
她提起一件事:“在我誤殺安琉公主?之后,榮太后和我爹私會,此事被官家撞見,我爹劫持太后逃走,二人掉落山崖,生死不?知,這件事還未傳開。”
謝宥瞳孔驟然發緊,怎么能現在發生這樣的事!
這簡直是判了她……
她還有心情笑:“謝宥,我好?像死定?了。”
這笑顏在謝宥看來分外刺目,他篤定?:“是有人要置你于死地?。”
他不?會讓此事發生。
“看起來真像一個巧合。”
“現在我只問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殺她?”
崔嫵早就無數次回溯過事發時的情景。
她箭術極好?,對箭矢能去多遠都有估量,但樹林遮目,安琉公主?當時站的遠近她也不?知道,而且這種意外誰敢篤定?,凡事都有個萬一。
她遺憾道:“關于此事的真相,我也不?知道,只能等你來揭曉了!
靠問她得不?到真相,謝宥凝眉肅目,思考著眼下該如何?破局。
這是他碰到最難有破綻,偏偏也是絕不?能出錯的案子。
瞧他眉頭?都擰成“川”字了,崔嫵還蠻輕松:“別心急,查不?出來也沒關系!
反正事情不?可能更糟了。
“我會查個水落石出。”
“萬一真是誤殺呢?”
他毫不?遲疑:“沒有萬一!
“查不?明?白?也沒事,大卿不?用太過傷神,誰說我交到你手上是為了找回清白?呢?這樣死,才?不?會讓你落個殺害皇室的罪名,我是不?是很?貼心……”
還說這話就被謝宥無情捂住了嘴。
他太用力,崔嫵下巴在痛,那雙眼睛眨巴著,好?像能看到他額角的青筋。
“你要在這個時候還跟我說這種話?”
我看你對舊事耿耿于懷,給你解開心結的機會嘛。
可惜崔嫵不?能說話,不?然無辜地?睜著眼睛。
“……”他無奈道,“我們先別管那些恩怨了行不?行?”
留著命,以后再折騰吧。
手順勢松開。
“好?啊,你親我一下,我就不?提了。”
謝宥后仰,那眼神好?像誰要奪他清白?似的。
“來,別害羞,我擋住外面人,誰都看不?見!贝迡骋贿吅逅,一邊恨自己的墮落。
完蛋,謝宥的威脅好?像對她沒起什么作用!
她有一種明?知道自己被在乎的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