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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Chapter 81 【增】伊野:睡……

    兩個月后, 伴隨著炎炎夏日的到來,伊野在期末考試的痛苦折磨里為本學期畫下了最后的驚嘆號。

    “伊!野!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在考試卷子上畫東西,你就不能清醒地撐到考完最后一刻嗎!”

    辦公室里爆發出克拉克導師歇斯底里的怒吼。他赤紅著臉, 眼鏡后的慈眉善目化作青面獠牙, 手指重重戳向伊野的額頭。

    他發誓, 自己一定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會碰到伊野這個學生,好學生帝國多如牛毛, 可哪個好學生跟他一樣, 每次考試都在卷子上畫畫, 貓科狗科王八科都被他畫了個遍, 最可恨的是竟然還在卷子上寫日記, 誰要看你記自己中午吃了咸粽子還是甜粽子的事情啊!

    伊野:“嚶。”

    “你還有臉撒嬌是吧!”克拉克氣得幾乎急性缺氧眼冒金星, 他手摁住眉心,胸口起伏努力地深呼吸。這時門忽然被推開,基本上龜縮在隔壁研究室的鏡忽然出現, 像個濕冷水鬼般陰惻惻的看向他們。

    語氣帶著埋怨:“克拉克,你們太吵了。”

    “……抱歉,我在教訓學生。”

    他努力緩和自己的情緒,扶好下滑的眼鏡,厲聲警告:“再有下次,零分處理!”

    伊野撇嘴:“哦。”

    克拉克:你哦個屁!

    “伊野是不是明天要去主星了?”鏡忽然問向克拉克。

    后者一記眼刀飛給伊野,語氣不自覺加速:“明天9點的飛船, 到時候就把這小子扭送去主星, 還敢像在帝明軍校一樣為所欲為, 你就等著被主星那群家伙制裁吧。”

    話罷一頓,扭頭看鏡:“你也要回主星嗎?”

    鏡:“不回。”

    鏡:“那里空氣污濁。”

    伊野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悄咪咪插嘴:“鏡導師是主星人嗎?”

    "沒你說話的地方。"克拉克瞪他一眼, “回去收拾行李,今年考核分扣十分,滾出去!”

    伊野不高興地努嘴,拿過自己那團被捏得亂七八糟的卷子,轉身時朝鏡導師做口型告狀:【嗚嗚嗚嗚你看他罵我,一定要替我報仇啊!】

    旋即快步推門出去,逃離即將引爆的戰場。

    *

    收拾行李這種事,伊野向來講究一個“塞到箱子爆炸就是藝術”。他將衣物和生活用品隨手卷了卷丟進箱內,僅剩的縫隙用來塞終端和零嘴這種體積小的東西。四條縫隙四只終端,剛剛好。沒錯,原先最破的那個終端伊野還是沒舍得丟掉。

    凱撒抱著胳膊站在一側,行李箱內部雜亂不堪的慘狀令他凝起眉頭。

    “這箱子是上輩子跟你有仇嗎?”

    身體跪坐在箱上,準備依靠身體重量扣好鎖的伊野疑惑:“啥?”

    “起開。”

    凱撒捋起袖子,讓伊野起來,肌肉遒勁的身軀蹲下去,毫不客氣地把里面塞的亂七八糟的衣服全丟出來,然后一件件整齊疊好。伊野哇哦一聲,露出驚起目光,好像他是什么山洞里跑出來的怪物。

    “看什么看!”凱撒帶著兇勁罵咧。

    “我太好奇了。”

    伊野抱著膝蓋蹲在他旁邊,體型小小一只,“大少爺,我每次看你都覺得神奇,誰家貴公子跟你似的,疊衣服還能疊這么順手整齊?”

    凱撒冷哼一聲,藏不住驕傲。

    凱撒和伊野最大的不同就在這里。身為奧德利亞家族的少爺,凱撒從小就享受著眾星捧月的生活,只要招手一呼就有無數小弟擁護。按理而言這樣一個人在生活方面應該也是養尊處優的,但截然相反的是,疊衣服、收拾房間這些小活他倒是干得很順手。

    反而伊野,雖然能干,但干得很糟糕。他對于生活的理解就是能過就行,不能過拉倒。至于養成諸般習慣的理由,絕大部分來自在喪尸末日世界待久了什么垃圾堆都睡過,所以雖然也會不喜歡,但基本會強迫自己適應。簡而言之就是,不挑,是個從性格到身體而言都非常好養活的人。而收拾行李這種事,反正最后都是要打開拿出來的,那為何還要浪費時間整齊擺進去呢?

    不過凱撒非要幫他干,他也是很樂于接受的。

    “別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我以后是要當戰士的,這種事情當然要做好。”話音一頓,伸手從箱底部勾出一只毛線帽,“這個……”

    “哦這個啊。老爹讓我帶的貓耳帽,開學的時候你不是還見過嗎……等等,你當初拍照了對吧,照片呢?你不會流出去了吧!”他瞪大雙眼。

    “怎么可能,我有病?”凱撒反問。

    “那你拍照拿去干嘛了,不會是想留著以后威脅我吧?”

    不知凱撒是想起什么畫面,驀然咳嗽聲偏過頭去,耳根到脖子泛著薄薄的紅,硬聲硬氣道:“你管我,反正我拍的照片就是我的。主星現在不冷,你帶這個帽子沒用,我拿走了。”

    伊野擺擺手隨他拿,巴不得再也見不著這東西。

    將行李箱擺到墻邊,兩人洗澡后各自上床休息。伊野呼呼大睡,兩條腿從被褥里露出來,四仰八叉如“大”字攤開。凱撒撐著腦袋看了他半個小時,終端點出伊野說的那張照片,繃緊薄削的唇角,翻身鉆進被褥里。

    ……

    一夜格外漫長。

    翌日,眾人準時登上前往主星的小型飛船。

    于軍校聯賽模擬對決中勝出的帝明軍校隊伍共有十四人,布什·梅華作為臥底自然被排除了授勛的資格,但因為他本身也要回主星過假期,所以還是跟他們一起出發。十四名軍校生在內都能接受來自陛下的授章,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但也并非每個人接受的獎勵都一樣。

    伊野和白川等人作為一年級學生,獲得的獎賞是由B級榮譽軍校生升至A級。可鑒于卡佩他們已經是A級軍校生,升至S級的要求又暫且不達標,伊野聽人說似乎是等下學期開始,允許他們前往中央軍團學習。

    這可比普通的獎章榮譽更有意義。帝明軍校的學生進入第四年段后基本就不在校內學習了,主要以執行任務和軍團考察為主。能完成多少任務,軍團指揮官的評價如何,決定著他們在畢業后能夠被分配往哪里。運氣好,能進個排名高的軍團當職,運氣不好,被貶謫到偏遠星球當個牛馬,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返回主星。

    不過無論以上這些有多重要,都和目前還只是一年段尚未需要完全踏進社會的伊野等人無關。

    小型飛船內擠著十來名年輕力壯的青年,聲音熙熙攘攘。伊野隨便找到位置坐下,翻身從背包里摸索出眼罩開始睡覺。白川坐在他旁邊,凱撒和布什·梅華并排坐在前面的座位。

    剛一落座,空氣中有噼里啪啦的火星閃過,迸發出一股針尖對麥芒的氣勢。

    眾人面面相覷,立馬繞道而行遠離他們坐到其他地方去。

    白川、凱撒、梅華,這三個人對彼此的仇視程度,從表面來看勉強還算和平相處,但真要深究,按照街邊的拳擊測力機來計算,那就是一拳砸過去后還恨不得飛踢、爆破、全方位非人道主義毀滅直至機器原地報廢。

    死?當然是每個人都會死,但旁邊這兩個家伙必須比我和伊野死得早。不僅要早死,等他倆死后,我還要帶著伊野去他們墳頭蹦迪炫耀。

    ——以上是三個人不約而同的幻想。

    “凱撒同學,你能把你身上的信息素收收嗎?”布什·梅華微笑,“飛船內是封閉空間,難聞的東西請不要放出來。”

    凱撒嘲諷地哈一聲:“總比某些人的信息素是膩死人的百利甜酒好,丟Alpha的臉。”

    白川冷淡:“你們能安靜點嗎?”

    凱撒和布什·梅華齊齊扭頭轉向他:“別以為你是他弟弟我就不敢揍你,別忘了前兩回你被我打得多慘。”

    白川:“……”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爭執,唇槍舌劍水火不容,噼里啪啦的火花肉眼可見急速放大,即將化身三座巨型坦克開啟狂轟濫炸模式。

    “好吵……”

    戴著眼罩處于熟睡中的青年不悅喃喃,尾音懶散。

    陡然間,幾人驀的安靜下來,一道道炙熱的視線瞥向青年的領口,衣服下拉露出兩片細膩柔美的鎖骨,皮膚發得白光。明明是Beta,卻好像能散發出勾得人爆炸的香氣。

    三人一動不動,空氣里模糊響起吞咽口水的聲音。

    青年睡的姿勢應當很不舒服,嘴里不斷發出哼哼唧唧的抱怨。小型飛船的設備并不好,座椅偏硬,導致青年被迫維持坐直的姿勢休憩,但這怎么符合小貓咪就應該懶洋洋趴著睡的社會性常識呢?

    于是三人眼睜睜看著伊野開始慢吞吞地扭腰,本能地尋找一個安適的睡姿,最后蹭著白川的胸口,縮進了他懷里。柔軟美好到讓人連呼吸都忍不住壓輕,生怕驚到他。

    凱撒恨的想磨牙吮血,后悔剛剛沒有一腳踹開白川坐到那個位置上!

    布什·梅華看起來并沒有什么情緒波動,掛著不達眼底的笑,目光詭異地投向凱撒,明里暗里寫著“你晚上不會都吃這么好吧?”幾個大字。后者白眼一翻,吃好的?他的痛苦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能體會。

    而作為最后的贏家,白川只是淡淡勾起嘴角,撫摸過沉睡青年的發梢。

    “好好睡吧,哥哥。”

    *

    與此同時。

    帝國主星·元老院內。

    十二席位的圓桌中央點著三盞燭火,火舌搖曳,拉扯著四面墻壁上倒映的黑影。首席、第二席、第三席、第八席與末席位置皆為空缺,按照輪序,今日由第四席的尼古拉·杰德公爵住持元老院儀式。

    拐杖戳地的聲音清脆有力,杰德公爵髯須灰白,蒼老的面容透著尖銳的刻薄。

    “各位,今日我們要談論的,是決定第十二席的審判日期。”

    “杰德公爵,關于十二席的審判我們已經談論過很多次了。”坐在第九席一名雍容華貴的綠眸女士出聲,她拿著孔雀羽毛制成的扇子,半遮住嬌艷的臉,“陛下的誕辰即將到來,現在執行審判,這可不太合適啊。”

    “住嘴,第九席。”杰德公爵呵斥,“難道你要容許一個身懷叛國罪的惡人繼續活在這世上?一日不審判他,就一日無法收監,放任他到處亂跑,你以為對我們元老院有什么好處嗎?!”

    “帝國的司法機關難道還看不住一個孱弱的老頭?”第九席婉轉媚笑,看向前方,“要是連艾林亞法官執掌的司法部門都管不住他,那帝國可真是要玩完了。”

    第六席的艾林亞·梅華側目,灰綠色的眼眸里沒什么情緒:“溫茨女士,你當然可以相信帝國監獄的法律和司法部門。”

    “哎呀,艾林亞法官您居然和我說話了?真是受寵若驚呢。”

    “夠了。”杰德公爵用力杵地,將眾人的注意力拉回,“這件事不能再延后了。陛下的誕辰即將開始,誕辰結束后必須將他審判關押,立即處死。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陛下那里我會去向他遞交文書。”

    第九席搖頭嘆氣,舉起手:“杰德公爵可真是個固執的老頭,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反對了。”

    燭臺中兇猛的火焰在眾人舉手投票中,倏然熄滅一盞,黑暗瞬間吞噬,將大半人籠罩在其間,有人的聲音仿若囈語般緩緩傳來。

    “十二席啊……為什么要選擇叛國呢……”

    *

    三個小時后。

    飛船躍遷結束,平穩降落在主星的第一港口。伊野走下舷梯,舒展著胳膊,臉蛋透著舒適睡眠后的饜足,身后幾個Alpha面色不善地走下來,彼此互相丟冷眼刀。

    “你們怎么臉色這么差?”

    凱撒呵呵笑:“別管,沒事。”說罷看了眼終端,“我家司機已經到了。伊野你有住處嗎?看在室友的份上可以讓你住我隔壁的房間。”

    伊野搖頭,拿出鑰匙在手里晃晃,示意自己要去找克文老爹留下的房子。

    凱撒心里一想反正總歸已經到主星了,見面的時候多的是,便不再廢話,兩手插兜提著包走了。

    布什·梅華和凱撒同樣都是有宅邸司機專程來接,看凱撒走后也不準備久留。但這時有名身著煙灰色西裝的中年男人朝他們走來,布什·梅華微微瞇眼,見男人朝自己恭敬地彎腰。

    “三少爺好。”

    布什·梅華:“不是應該在外面等我嗎?”

    “很抱歉,但家主有特別交代,所以我不得不打擾各位談話。”

    “特別交代?”

    那名男人看向伊野和白川:“兩位學生,我家家主特意邀請,希望你們今晚能到梅華宅邸用餐。”

    兩人對視一眼。

    伊野蹙眉:“但我們接下來還有事。”

    “只是用餐而已。”男人神態溫和,“如果二位不答應,我回去就很難交差了。”

    聽起來像邀約,可話里話外都不容拒絕。

    對于這位帝國大法官,伊野確實也帶著幾分好奇,思索后聳聳肩:“好吧,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

    第82章 Chapter 82 趁我還沒徹底變……

    車內。

    加長版豪車內的空間十分寬闊, 操作臺前亮起藍色光屏,密密麻麻的行駛數據飛速滾過。全自動駕駛的車內,其實司機更相當于是一種人型擺件, 但為表示對安全的重視, 這種擺件將很有存在的必要的。

    后座, 伊野面無表情地盯著空氣。

    他左邊坐著白川,右邊坐著布什·梅華。白川這些時間來長高很多, 已經快比他高出半個頭, 青澀的體格趨于成熟, 和本就高大的布什·梅華分坐兩側把他夾在中間。擁擠。發熱。郁悶。肩膀彼此摩擦過, 封閉的車內漂浮著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我說…”有外人在, 伊野咬牙切齒地禮貌道, “梅華少爺,這能坐的地方這么多,您不用非得挨著我的肩膀坐吧。”

    梅華撐手看他:“和你們分開坐, 顯得我被孤立的模樣,被我父親知道,他會傷心的。”

    前面忽然傳來司機一聲憋不住的笑。

    “德拉,難道你覺得我說錯了?”梅華親切地反問。

    “不,不是。少爺說的當然是對的,家主怎么能忍受少爺被孤立的,他一定會非常難過的。”后者連忙找補。梅華擺手看向伊野, 滿臉寫著“你看我說的對吧”。

    “或者, 你坐我腿上我也不介意。”他刻意壓低聲音, 格外磁性而曖昧,“我們把你那個弟弟丟到一邊去。”

    就坐在旁邊的白川本人:“。”

    “別惡心我了。”伊野瞇眼沒什么溫度地笑,“不想我在這里一拳打爆你的頭, 就請你閉嘴。”

    布什·梅華還真的沒再說話,只是用口型說:你是在獎勵我嗎?

    伊野:“……”

    禮節性地翻了個白眼后,伊野決定再跟布什·梅華說一句話,他的名字就倒過來念!

    他扭頭過去看窗外,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布什·梅華身上。

    豪車的窗戶是單向玻璃,從里向外能將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他們正在前往梅華宅邸的高架橋上,遠處是各種造型奇特的大樓,其中有兩座格外高聳,直沖云間,頂部被濃霧覆蓋著看不到尖端。頭頂飛過幾架如鳥群排列的航行器,巨大的數字輪廓人形橫架在兩棟建筑之間。高兩側是各種伊野以前從未見過的車型,五花八門絢爛不已,每輛看起來昂貴得劃一下車漆就能賠得人傾家蕩產。

    有錢人的地界,但最重要的不是錢。

    這里是有權人的世界。

    伊野從未見過如此場景,難得多看了幾眼,收回目光時注意到白川,后者低著頭看向車內地毯,五指收緊著壓在膝蓋。他鮮少露出這樣繃緊的姿態,唇色微微泛白,看起來狀態很差。

    是擔心見到大法官嗎?

    也是,畢竟白川才只有十八歲。

    他伸手扣住白川的指尖,柔聲:“別害怕,吃完飯我們就去老爹的家,大法官再怎么說也是人,不至于欺負我們兩個學生。”

    “嗯。”白川嗯聲,注視著青年與自己十指緊扣的手,加重力道握得更緊,眼底波濤涌起的晦暗被極力壓制下去。

    他并不在乎那位艾林亞法官如何。只是這個星球,這個城市,總會讓他想起一些不好的記憶,喘不過氣來。

    *

    車逐漸抵達梅華莊園。

    大門緩緩打開,車穿梭過種滿各種綠植草坪的庭院,白石雕像的噴泉下游魚騰躍,一棟歐式復古莊園浮現在眼前。

    不遠處,女傭和奴仆穿著整齊劃一的服飾,手里端著籃子往某個方向匆匆趕去,鳥雀在屋檐枝頭嘰嘰喳喳地亂叫,于寧靜中透出幾分熱鬧的氣息。莊園內似乎還設有專門的生態景觀區,布什·梅華說他這位父親在種植上很有愛好,莊園建立之處便開辟了大片田地用于種植最新培育出的蔬菜和藥用植物。

    伊野對此深表同感,是的嘛,這世上再好玩的游戲也有玩膩的那天,可種地是能干一輩子的事業!

    “家主剛回來不久,如今正在更衣,請兩位稍等片刻。”進到宅邸大廳內,一名打著蝴蝶領結穿著襯衫馬甲的管家朝他們恭敬道。

    莊園的建筑風格和他們來時在見到的那些科技大廈大相徑庭,不像星際世界,更像是一座古老而厚重的歷史遺留下來的老宅。這里的人也像西歐油畫的角色,處處都流露著精致和倨傲。

    “這是我父親的習慣。”布什·梅華的聲音在耳側響起,“下人可以用機械代替,不過他討厭身邊全是AI的感覺,也討厭膚淺而沒有厚重感的建筑。來時你見到的那幾座奇形怪狀的大廈,是帝國的國會大廈和政府中心,本來大法院也有重建成那樣的計劃,但他寫了一封上萬字的建議書送到了元老院和陛下手里后,就沒人敢動大法院了。”

    伊野哦聲:“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么多?”

    “我覺得你該了解了解他。”

    “?”

    “對你不會有壞處。”

    伊野沒搞懂布什·梅華話里的意思,這時先前那名管家下來了。

    “兩位可以上去了。”看向布什·梅華,“三少爺,家主說您先回房間吧,他有時間會再找你談的。”

    “那我先回去了,我的房間在三樓左手邊第二間,結束后歡迎來找我。”說完沖伊野拋了個媚眼,轉身離開。

    伊野被那個媚眼嚇起一身雞皮疙瘩,緊急搓動胳膊,并趁人不注意送出中指以示友好。

    去他房間?他這輩子除非是腦子炸了才會去這人房間送死!

    “二位,請跟我走吧。”

    管家自動忽略到那根中指,微笑著把他們帶上樓。

    屋內縈繞著木質的熏香氣息。一名身形略顯瘦削的男人坐在落地窗前,柔紗質地的窗簾擋住主星常年直射而刺目的日光,把他的身影映在地上。管家沒有說話,把人帶到后就悄聲出去了。伊野和白川并排站著,謹慎地觀察屋內的一切。

    書房內三面墻都是到頂的書架,上面擺有書籍絕大部分都與法律和時政相關,還有部分是農業類的著作。家具繁復色調深沉,就連書柜上的雕刻花樣也格外復雜精細,從角角落落都透露出擁有者本人的完美主義。

    伊野和白川安靜站了很久,對方才終于轉身。

    但在他轉過來的瞬間,伊野的瞳孔微微縮動了下。

    這位帝國大法官艾林亞·梅華,坐在輪椅上。

    從外貌無法判斷出年齡,但至少比伊野想象中看起來要年輕很多,白金色短發,灰綠色的眼瞳,戴著眼鏡,眼尾處有細細幾條皺紋但并不明顯。從外看來氣質冷冽淡漠,和布什·梅華除了五官上的相似外,給人的感覺截然相反,像一支千錘百煉后異常鋒利的箭,穿透力極強。

    “伊野、白川。”他平靜念過兩個人的名字,視線定格在白川臉上,“一個在軍校聯賽打敗尤金·梅爾維爾的Beta,一個精神力3S的Omega。”

    這種旁觀而傲慢的口吻,仿佛他們是擺在砧板上的魚。

    伊野倒也沒覺得多生氣,艾林亞的口吻反而很符合他對主星人的刻板印象,莞爾:“梅華先生原來還特意關注過我們,真是我和我弟弟的榮幸。”

    “獅翎軍校違規操作的事委員會來問過我的意見。”艾林亞雙手交叉擺在腿上,身姿筆挺,“聽到過你的名字。”

    伊野繼續笑。

    艾林亞微微皺眉:“你這個年齡的孩子,作為比賽中的受害方,此時不是應該向我質問公平嗎?”

    “我要是質問了,您會說什么?”

    他嘆氣地揉揉脖子:“實不相瞞,我的年紀可能比看起來大那么一丟丟,所以對于公平也并不是那么執著。至少我拿到了很好的補償,吃人手短,要是此時再來和您談論公平,不是有些無趣嗎?”

    艾林亞凝視著他,灰綠色眼眸里閃爍過細微的光。

    但很快他卻道:“布什說他在學校交了一個特別的朋友,所以我很好奇,什么樣的人能讓他覺得特別。但就目前看來,你連同齡人的熱血和赤忱都沒有,看來我的兒子眼光并不怎么樣。”

    “那你兒子可能腦子也不太好,因為我并不把他當朋友。”伊野摁住面色沉冷的白川,朝他微微搖頭。

    “……”原以為艾林亞會生氣,但他沉默片刻后,倒是認同了伊野這個看法:“確實,我的兒子里屬他腦子最不好使。”

    伊野后悔了。

    他應該開著錄音進來的,拿去給布什·梅華聽,這不就能看一場好戲了!可惜啊!

    艾林亞原本邀請他們的目的就不是沖著伊野來的,他只是想見見自己那個兒子口中的“特殊”,但如今見過后,并未讓他覺得足以匹配“特殊”這兩個字,眼神中浮現起幾分不關心的冷漠。

    “你可以出去了,白川留下。”

    伊野:“好吧。”

    他轉身要走,卻被白川摁住手腕。

    “我和我哥哥一起走。”

    兩人轉身離去,艾林亞的一聲“站住”忽如硬石射向他們,帶著強烈的威脅,“你現在走,將來一定會后悔。”

    他們轉過身,對上艾林亞堅毅而冷酷的臉:“你們之間所謂的兄弟情能抵消你將來產生的后悔嗎?”

    白川:“能。”

    艾林亞:“……”

    氣氛僵持不下,伊野拍拍白川的手。他不清楚艾林亞找白川要單獨談些什么,但對于主角來說肯定是重要的劇情,因為自己而錯失說不定會后釀成大后果。

    “放心,這兒這么大,我剛好到處逛逛,你慢慢聊。”

    “可是……”

    “沒事,我在外面等你。”

    十指脫開,伊野轉身推門出去。

    站在走廊上,看向緊閉的門,無奈地嘆了口氣。

    《帝國第一指揮官》這個游戲,他記得自己當初玩到主星劇情開始沒多久就死了,所以后面的發展他也不清楚。腦子里的系統又約等于半個死的,幾個月不出來一回都是正常,后面的路只能全靠自己摸索。艾林亞·梅華,莫西·奧德里亞,還有元老院,陛下,甚至那個神秘的教皇……這么多勢力交織糾纏,他可不確定自己能撐到什么時候。盡量的,還是要為白川找一個有力且合適的靠山才行。

    不過在此之前,伊野摸摸自己的肚子,“好餓…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才能聊完開飯。”

    他決定自力更生,莊園太大,他找半天才終于見到一名女傭。

    “您是?”

    女傭很是年輕,長相甜美。伊野平常在軍校里,身邊圍繞的都是男性,極少能有和女孩子聊天的時候,下意識把額前略長的黑發往后撩,禮貌地露出眼睛:“我是你們三少爺的同學,剛被邀請過來,但我現在實在有點餓,可以給我找點小面包吃嗎?”

    “三少爺的?”

    那女傭霍然睜大眼,一臉匪夷所思:“您真的是三少爺的同學嗎?是三少爺把您帶回來的?三少爺活著把您帶回來了?”

    ……這些問題怎么一個比一個怪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太失禮了。”女傭迅速反應過來,急忙點頭道歉,包在頭巾里的長發像個圓鼓鼓的小包子在風中搖搖欲墜。伊野手忙腳亂地把人扶住,那些管家司機朝他友好躬身就算了,被女孩子這樣,讓他實在有點受寵若驚。

    “非常抱歉,廚房現在正在籌備午餐中比較忙碌,您如果餓的話,我去拿些水果給您可以嗎?”

    “不用麻煩不用麻煩。”伊野快速擺手,“只是有一點餓而已,我再等等就好了。”

    “那怎么行呢,讓客人餓著是對我職業生涯的侮辱!”女傭握緊拳頭,眼里熱血沸騰,“您放心,我馬上就去給你拿吃的,您忌口嗎?喜歡吃香蕉還是蘋果呀,哦對了,廚房里還有蛋撻和戚風蛋糕,我全給您拿過來吧!”

    伊野:…完了,這個女孩子要撐死他。

    他哭笑不得,摁住女孩子的肩膀,試圖讓她冷靜點道:“真的不用了,只是要一點點小面包而已,我跟著你去拿就好——”

    “你們在干什么?”

    一道突兀聲音插進兩人中間。

    女傭率先回神,看向走廊另一側,看到來人的瞬間表情僵住。

    “少,少爺?!”

    伊野扭頭。

    布什·梅華剛洗完澡,頭發濡濕貼著脖頸,身上穿著浴袍,兩手交叉斜靠住墻壁。薄涼的眼珠轉動,視線從他放在女傭肩膀上的手掃過,淡笑起來:“伊野同學,有事怎么不來找我呢?”

    “我找你干嘛?”他絲毫不想搭理這人。

    “當然因為我們是同學。”他闊步走來,“把手一直放在女士的肩膀上,不合適吧?”

    伊野愣了下,連忙收手,朝女傭小聲道歉。

    剛說完兩句,手腕被布什·梅華掐住,力道格外重。

    伊野:“你……等等……我的小面包……”

    他一路被布什·梅華大力拽著走,一股發毛的寒意直竄頭皮。

    “我房間里有更好吃的東西。”對方眉眼隱在昏暗間,皮笑肉不笑,“趁我還沒徹底變態前,你最好進來。”

    嘭!門被重重關上。

    第83章 Chapter 83 【修】我們是大……

    伊野被布什·梅華大力拖拽, 不慎失重跌進柔軟的床里。他努力翻身爬坐起來,剛扭頭,男人的氣息忽然撲近。他帶著慣常的假笑, 按理來說伊野應當習以為常, 但今天卻有點不同, 讓他感覺有些……頭皮發麻。

    “你要干嘛?”

    他縮起脖子往后躲,眸光警惕。

    “遠點?”布什·梅華好笑地看著他, “你可以和一個陌生的女性如此親密, 還把手放在她肩膀上, 我和你認識這么久, 你卻讓我離遠點?好不公平啊。”

    “…這兩件事有任何關系嗎?”

    “有。”

    伊野腦袋一空白, 哽住了:“……那要不然你去穿女仆裝當個女傭, 然后你再變矮點?”

    布什·梅華哽住,噗嗤一下幾乎氣笑,“伊野同學, 你難道真以為我說的公平是指這個嗎?”

    “不是啊。”

    “但你不是變態嗎,給你找點事做,省得你一天到晚來煩我。”

    布什·梅華:“……”

    “趕緊給我起開。”伊野推開他。手碰到布什·梅華裸露在空氣中的胸肌,嫌棄地在昂貴的絲綢被褥上擦了擦,隨后發現手感還挺絲滑,于是又默默擦了擦,“我要出去了, 你們這房子真奇怪, 那么大個地方找點吃的都難。”

    但擰動門鎖, 卻發現擰不開。

    扭過頭,布什·梅華翹著二郎腿,很欠揍地晃著一枚銀制鑰匙。

    伊野:“……”

    拳頭硬了。

    幾分鐘后, 布什·梅華坐在床邊,用紙巾捂著自己流血不斷的鼻梁。而伊野仰靠著椅背,長腿交疊,優哉游哉地吃著屋里早上特地擺置好的新鮮水果和面包,模樣看起來,很像一個登堂入室的強盜。

    他們在搶鑰匙途中,伊野不小心一拳打歪了布什·梅華的鼻梁(他發誓真的是不小心),導致血流不止。但可惜的,還是沒能搶到鑰匙,于是只能被迫坐在這里吃著他屋里的東西。

    水果很喜歡,面包也不太甜。

    好吃是真的好吃,就是房間主人真的好可恨。

    “孤男寡男共處一室,”伊野用力咬一口蘋果,“你知不知道對我的名聲很不好。”

    “你不是不在乎男人嗎?”

    “那能一樣嗎,你是變態!”伊野冷哼,“而且看那名女傭對你的態度,恐怕還是個在家里脾氣很糟糕的變態。”

    布什·梅華笑瞇起眼睛:“親愛的伊野同學,你再說一句變態,我就把你拉到床上讓你知道真正的變態此時應該做什么。”

    伊野沉默。

    伊野慫了。

    “對不起,好哥們,別搞我。”

    布什·梅華頓時笑得樂不可支。

    可惡!

    他心中將“布什·梅華罪該萬死”這幾個字大聲重復三遍以消解自己的憤懣,整齊潔白的牙齒跟啃人骨頭似的,重重咬下蘋果,連皮帶核在嘴里咯哧咯哧嚼碎。

    看到那張臉就生氣,索性低頭看桌面。

    桌面早已被下人擦拭過,一塵不染,但抽屜似乎先前被人打開過,大概是關上時過于隨意,露出小半條縫隙。他沒有偷窺人抽屜內容的怪癖,但那條縫隙有兩指寬,隱隱露出里面擺著的東西。

    好像……有蠟燭。

    哦,挺正常的,萬一斷電了蠟燭作為應急物品很是有用。但是剩下的那個……

    伊野瞇眼,把抽屜默不作聲地往外拉出一點,終于看到蠟燭底下壓著什么。

    好像是…

    皮,皮鞭。

    背后腳步聲靠近,在伊野逐漸睜大的眼睛里,布什·梅華親昵的聲音貼著耳側:“伊野同學,你發現什么了?”

    我!靠!

    他真搞這種啊!

    伊野瞬間彈射起來,手里抓著吃到一半的蘋果本能往他臉上砸!手腕被瞬間攥住,再近一寸不得,隨后布什·梅華就著他吃過的地方,咔嚓咬下一口甜膩多汁的果肉,笑容宛如驚悚片里的終極大BOSS。

    “好甜。”他低聲。

    伊野裂開了,直男靈魂從腦袋里鉆出來,翻著白眼,似了。

    嘭!

    一拳從另一個方向再度砸中布什·梅華的鼻梁。

    ……

    布什·梅華的鼻梁今日慘遭兩次痛擊,在即將罷工的邊緣。他手里滿是沾血的紙巾,表情看起來不僅不生氣,反而好像還被揍爽了,眼底的笑意濃得化不開。他一邊堵著鼻血,一邊仰頭看向站在鏡前的青年。

    伊野背對他站著,一面嘟嘟囔囔,一面瘋狂用紙巾擦拭滴到襯衫上的血,但血漬反而暈開怎么也擦不掉。最后嘗試一次還是無效后,他沮喪地放棄,丟開紙巾。對上鏡里的布什·梅華,做出惡鬼般兇狠的表情:“我手里要是有石頭一定砸你的腦門!”

    “有臺燈,你要試試嗎?”

    “……”

    啊啊啊啊啊!他好生氣啊!

    “別氣壞了,對身體不好。作為賠禮我的衣服給你。”

    布什·梅華起身從衣柜里拿出件襯衫丟給他。

    伊野眼角抽搐:“誰要你的破衣服。”

    “那你要這樣出去?身上沾著的都是我的血。”

    “只有一塊好不好,你用詞可不可以嚴謹一點!還有,我不穿你穿過的衣服,臟。”

    “新的。你自己看,吊牌也沒摘。”

    伊野聞言拉開衣領,吊牌確實沒摘,但價格一看令人咋舌。他立馬把吊牌塞回去,默念這是布什·梅華欠自己的,可以收下可以收下。

    抬手一指:“你出去,我要換衣服!”

    布什·梅華指指自己身上的浴袍:“你要我這樣出去嗎?下人們該以為我有露出癖了,我父親知道會難過的。”

    “艾林亞法官一定為有你這么個兒子感到深惡痛絕。”伊野伸出三根手指,“我倒數三秒你不出去,我就拉黑你的聯系方式,并在全論壇宣傳你的抽屜里藏著不可描述之物,然后把你的騷擾行為上報到艾林亞法官那里。”

    沉默。

    不知是哪條警告終于打動這家伙的壞心腸,布什·梅華遲疑片刻,打開門出去。

    “原來告家長這么有用嗎?”伊野像發現了新大陸,“看來以后就該用這招啊。”

    他謹慎鎖好門,再三觀察四周沒有透視、監控的,才放心解開制服的扣子。

    門外,布什·梅華倚在門前,手依舊捂著鼻梁。走廊上偶爾有女傭走過,朝他投來驚懼摻雜疑惑的目光。

    他笑得溫和:“伊野同學在里面換我的衣服,我出來幫他守著。”

    女傭:……好像沒人問您……還有,您的鼻子沒事吧?

    不過少爺看起來挺開心的。真好,好久沒有見少爺露出正常人的微笑了。

    伊野換衣服的速度很快。沒多久門就被打開,布什·梅華直起身,滿含期待地等待著所謂的“男友”襯衫,但隨即頓住,嘴角下撇,很不滿意。

    青年仍舊穿著他原先那件下擺被撕破的襯衫,別扭中帶著幾分不甘,氣沖沖地把衣服摔進他懷里。

    “……布料不舒服?”頂級蠶絲做的料子,按理來說不應該。

    伊野深呼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布什·梅華,你很好地惹怒我了。”

    他穿上后發現這玩意兒長得完全能遮住屁股和大腿根,袖子空空落落,從鏡子里看就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兒。因為身高被一群Alpha當做矮子他已經心有不滿過很多回了,但這回卻實實在在地往他心窩子里戳,想想前世,他就算不是最高的,那起碼也是一覽眾山小。

    布什·梅華難得詞窮,“我只是……”

    “我討厭你。”伊野發自內心地表示痛恨,“全世界最討厭!”

    布什·梅華:……

    白川和艾林亞法官的交談,在伊野和布什·梅華的單方面冷戰中結束了。午餐已經準備齊全,一樓大廳的餐桌布置得琳瑯滿目,伊野在屋里用水果和面包墊了肚子,暫時沒有那么餓。

    他苦惱的點在于衣服,由于血漬就在衣領和胸口處,只能把外套拉緊,好在不脫衣服或者做劇烈動作崩開外套就不會暴露里面的慘狀。

    “你們在屋里聊什么了?”他縮著衣服問白川。

    白川沒說話。

    片刻后忽然往他脖間嗅,像條確認主人氣息的小狗一樣。

    “聞什么啊……”

    伊野伸長脖子后仰,內心劇烈抖動。經過尤金事件后他有了經驗,剛剛還特地跑去廁所瘋狂噴空氣清新劑,并且把脖子一圈用濕紙巾擦過,不至于還有味道吧?

    “哪來的香味?”

    他心虛低頭:“就,就廁所噴的,我覺得那個味道還蠻好聞的。”

    白川蹙眉:“我不知道你喜歡這種。”

    草莓味的空氣清新劑甜得膩人,原來伊野現在喜歡這種嗎?

    “哈哈哈……”伊野訕笑,對上正對面布什·梅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惡狠狠瞪他一眼,迅速轉回來,“最近口味變了,還挺喜歡的。”

    白川沒再追問,似乎被他蹩腳的借口糊弄過去了。伊野松口氣拍胸膛,再度丟給對面一記眼刀。

    他們遲遲沒等到艾林亞下樓,許久后管家才過來,說艾林亞先生讓他們自行用餐,這正合伊野心意。吃完飯,兩人便準備離開梅華宅邸,車已經停在宅邸前。

    上車時,布什·梅華又叫住他們。伊野擔心他又要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隨時做好沖過去捂嘴的準備,但布什·梅華的變態人格暫時下線,目前看起來還算正常。只是通知他們最近主星有大型活動,要見到陛下沒那么快。

    “大型活動?”

    “馬上快到陛下的誕辰了,全主星都在忙碌慶典,為你們授勛的事估計要等到誕辰結束之后,所以你們大概要在主星待一段時間。”布什·梅華略過白川,去看伊野,“哪怕你不樂意,我們也是要經常見面了。”

    白川側身將伊野完全擋住,視線從布什·梅華的包扎嚴實的鼻梁掠過,眸光微暗:“多謝告知,但請你別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隨后拉過伊野上車,車影疾馳不見。

    上車后不久,兩條信息在白川的屏幕內亮起。

    【布什·梅華】你真可憐。

    【布什·梅華】不想知道伊野和我在房間里發生了什么嗎?

    白川叩緊屏幕,指節用力到發青,幾乎把屏幕掐碎。布什·梅華的信息素味道那么濃烈,從伊野的衣服里滲透出來,怎么可能是空氣清新劑能掩蓋住的。

    “小白?”

    身側傳來聲音,他忍著情緒,裝作若無其事的把東西放下。

    “怎么了?”

    “小白,那位大法官和你說什么了?”

    “沒什么,讓我注意人際交往而已。”

    “只有這樣?可你們聊了很久。”伊野狐疑。

    “主星人際脈絡復雜,稍有不慎會將我們置于絕境,他警告我別和某些勢力來往,大概是因為也看中了我這顆棋,不想我太早成為棄子。”白川斂眸,“沒有權力支撐,我在他們眼中只是螻蟻。”

    艾林亞跟他說,即便他是3S,但在主星也能輕易任人拿捏,沒有勢力支撐,也許都活不過第二天的早上。看似告誡他,實則話里話外都在逼他盡早做出站隊的選擇。白川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踏入主星的名利場內,只要那個人在,他這輩子都擺脫不了血脈和命運的束縛。

    但他不想做選擇。

    這是個很矛盾的事,他想變強,卻不想踏出那一步。因為有個聲音總在跟他說:你一旦踏出去了,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伊野。

    所以他開始害怕。

    他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能留住伊野。

    可萬一到最后,卻讓伊野離開他了,他該怎么辦呢?

    伊野隱隱感覺到白川的心情不太好,心想果然是主角啊,總會遇到很多令人煩惱的情況吧,作為兄長,當然該在這個時候安撫弟弟。

    他兩手摸向對方的臉頰,掌心熱熱的,跟哄小孩似的道:“沒事啊,我也是螻蟻,我們是大大的世界里兩只小小的螻蟻,還能結伴一起玩呢。”

    “你要相信無論發生什么,哥哥都在你身邊。”

    青年的眉眼帶光,如一顆絢爛的拖尾流星滑進白川心底,熱流于血液間蔓延。

    “會一直在嗎?”他固執追問,“無論什么時候,無論多久,都一直在嗎?”

    “當然,我能去哪啊,我當然要看著你直到成功為止啊。”

    白川氣息發顫。他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布什·梅華說他可憐,可能吧,或許他就是個很可憐的人,可有眼前人這個在,他又是整個世界里最幸福的人。他們是大大的世界里兩只小小的螻蟻,也是小小的世界里,裝滿彼此人生的全部。

    臉頰輕蹭著伊野的掌心,眼底幾乎藏不住愛意:“回去給你買草莓吃吧,主星的水果種植得很好。”

    伊野:“Ovo”草莓味的空氣清新劑怎么還被他記住了?

    伊野:“要不吃西瓜吧,夏天應該吃西瓜!”

    “好。”

    伊野摸摸他的腦袋:“那就買西瓜回去,老爹的房子聽說很大哦。”

    …………

    一小時后,順利抵達克文老爹留下的房子。

    伊野抱著剛買的西瓜,白川手里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兩人看向房子,又看向彼此。

    “……失算了,我不該相信老爹的。”

    他嗚咽一聲,試圖忍耐下自己的失落,但幾秒鐘后憤怒突破氣球的薄膜炸開,他用力甩手指向那棟破破爛爛房頂還漏水的紅頂房:“這算什么啊!”

    正在嘩啦嘩啦掉墻漆的紅房子:嚶嚶嚶。

    第84章 Chapter 84 我喜歡黑色眼睛……

    “咳咳咳!”

    推開門, 蛛網像雨一樣朝臉落下來。

    伊野捂住口鼻,把西瓜擺到墻角邊。屋里看起來還算寬敞,擺設也齊全, 但常年沒人使用大部分都已經報廢, 要住進來還得全部換成新的。他難辦地兩指捏起桌上焦黃的桌布, 已經感覺到未來這段時間會非常難過。

    白川環視一周,果斷拿起終端準備訂酒店。但很可惜, 由于陛下誕辰慶典即將開始, 主星人滿為患, 現在要找到一間舒適的酒店幾乎是不可能。

    “要不然, 湊合湊合?也不是不能睡, 把房間收拾干凈就行。”

    他吹開桌面半指厚的灰, 餐桌是木制的,但沒有被老鼠啃噬過的痕跡,看來這附近防鼠做的還挺好。

    白川:“你睡這里沒關系?”

    “沒事兒啊, 也就屋頂漏點,墻皮掉光,家電報廢,還有滿屋子的灰和蜘蛛網。環境還行。”

    白川甚至聽不出來伊野到底是真的覺得還行,還是在反諷。

    “好吧。”他轉身拿出終端在網上訂購新家電,不出幾個小時就能送到。

    趁東西送過來的時候,兩人開始清掃灰塵。

    小矮房只有兩室一廳一衛, 不比他們啟星的房子大, 但勝在格局不錯氣氛也還算溫馨。糟糕的是客臥正好漏頂, 幾束光線縱橫交錯地射向地面,灰撲撲的塵埃在光里瘋狂跳舞。客臥暫時住不了人了,主臥勉強還算完整, 只是天花板墻皮脫落得厲害。他們把地面清理干凈,來來回回扔了二十多次垃圾才終于把屋里的臟東西全清出去。

    忙碌到太陽落山,房子馬馬虎虎收拾干凈一半。

    新家電和生活用品也都陸續送到,伊野肉疼地看著那張清單列表,雖然花的是白川的錢,可他的心好痛啊。

    “回去之后一定要找老爹報銷。”

    這句話讓白川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看向他:“最好不要。”

    “為什么?”

    “蘭利先生以前讓你用自己的零花錢替他買酒,后來你也去找他報銷了。”

    好久遠的記憶,伊野大腦運轉不過來了:“所以后來我報銷成功了嗎?”

    “沒有。”

    “他說兒子為老子花錢,天經地義。”

    “……”

    “他怎么能這么不要臉!”

    白川語氣平靜:“然后你偷偷把他的酒倒進了廁所馬桶的水箱里。”

    伊野靜止半秒,忽而沉思地扶住額頭:“我覺得,畢竟都過去了,小時候的事情還是不要提起來比較好,你覺得呢?”

    白川:“我覺得,我們該把家電裝起來了。”

    話題絲滑揭過。伊野無比感激主人公的高情商,否則他這張老臉都沒地方擱。

    他們將東西安置好,廢舊品搬出房間準備明早找個回收站賣。做完一切,伊野拍著手里的灰回屋,走到一半,腳步頓住,接著迅速倒退幾步往右邊看去。

    那里同樣有一棟紅屋頂綠墻皮的矮平房,但顯然多點活人的氣息,窗臺擺有綠植,門前的草皮也像是剛修建過,看起來常年有人居住。

    “這地兒還有鄰居啊。”

    克文老爹買的房子位置格外偏僻,附近都是荒地和破舊房屋,在繁華富饒的主星簡直就像某吹噓自由的國家里的貧民窟。四周科技大廈林立,玻璃窗擦得锃光瓦亮,角落里卻蹲著幾個散發騷臭味的流浪漢,手里的面包也不知道發霉多久了。相比較而言,他們這間破破爛爛的紅屋頂房竟然還算的上“別墅”,而旁邊那棟充滿人味的房子簡直可以說是“金碧輝煌”。

    神奇。

    還有誰買房的眼光能和他老爹一樣差?

    “哎,小白!”白川正拎著兩袋垃圾出來,伊野朝他招手,“咱過會兒切點西瓜給隔壁鄰居送去吧。”

    白川看一眼那棟房子,點頭。于是幾分鐘后,兩兄弟端著一盤西瓜來到右邊房屋門前,輕輕敲響門扉,同時伊野撐起和善的笑容,準備和心鄰居來個友好碰面。

    咚!咚咚咚!

    一陣翻天覆地的摔砸聲陡然響起。

    “……您好,我們是——”

    “滾!!”

    “大白天敲別人的門,沒有禮貌的家伙!滾開!不準靠近我的房子!”

    咚!又疑似一把椅子甩向門板,伊野清晰感覺到自己的臉被隔空砸得地動山搖。

    ……不是,給你送西瓜你還這么生氣?!大白天敲你房門怎么了,又沒開坦克轟進來!

    白川面無表情:“還送嗎?”

    “算了。”伊野叉腰扶額。誰能想到鄰居是個脾氣這么爛的家伙啊。

    白川拿著盤子轉身,沒走兩步又被拉住,隨后見伊野抬手指向遠處幾個圍成圈坐在地上打撲克牌的流浪漢:“這也是咱未來二十幾天的好鄰居呢。”

    白川:“……”

    “各位兄弟們好啊。”

    四名流浪漢正輪番打撲克,一道清亮男生插進哄笑里,格外突兀。幾人瞬間抬頭,注意到來人是兩名青年,看起來很年輕,二十歲左右,穿著疑似軍校制服的服飾,胸前還有刺繡徽章。模樣相貌,都像有錢人家里的小少爺。

    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眼,其中一刀疤臉緩緩放下撲克牌:“你們有什么事嗎?”

    伊野眼笑眉舒,往前站一步蹲下來,戴著黑色半掌手套的指尖無意垂在靴邊,壓著綁在大腿上的兩把匕首。匕首表面還沾著紅色的液體,分不出是血還是什么。

    “吃西瓜嗎?剛挑的瓜,脆的很。”

    四人沉默不說話,隱隱感覺到這兩人不好惹。伊野便主動擺手,讓白川分給他們。

    “你們是軍校生?”刀疤臉也不客氣,接過西瓜大口吃起來。

    “我們是帝明軍校的,前段時間剛殺完一堆蟲族,聽說主星要辦陛下的誕辰慶典,特地來湊湊熱鬧。”怕他們不清楚怎么殺蟲族,伊野還特地友好補充,“就是先驅軍團,這個總該清楚吧?”

    先驅軍團的人?真的假的?

    看起來不還是學生嗎?

    “你幾歲?”旁邊有人開口。

    伊野面不改色:“我啊,我37歲。”

    眾人:“????”

    白川:“……”

    “哈哈哈哈你們不會以為我20歲吧,”伊野害臊地摸頭發,“都怪我長得太年輕,去哪都有人喊我學生,其實我都在帝明軍校待十幾年了,但可惜四年級的任務太難做,每年都得趕我去一趟先驅軍團殺蟲子。你們懂的,林佩將軍嘛,是很嚴格的啦。”

    伊野謊話張口就來,短短兩分鐘,完美給自己塑造出了一個37歲延畢半生,在先驅軍團當牛做馬殺蟲族導致精神狀態異常,于是專程趁暑假期間帶著自己的乖巧弟弟來主星放松心情的悲催形象。

    很扯,每個詞聽起來都很扯。

    但他說得過于理直氣壯,而且連林佩的喜好特征都能精準描述,一般人誰能做到這地步?

    這群流浪漢在主星四處為家,居無定所,很少有看直播的機會,沒認出來這兩張臉就是曾在幾個月前轟動眾人的帝明軍校生,這才給了伊野唬人的可能性。而且能進先驅軍團的家伙,他們惹不起也不敢惹。不管是真是假,要是真搶劫錯了人下場就是槍斃,他們就是窮也不敢拿命去賭,紛紛收起心里的搶劫計劃。

    “看在你們給我們送西瓜的份上,想問什么?”刀疤臉拿起另一邊西瓜,繼續肯啃啃。

    “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想問問主星最近有什么好玩的活動嗎?除了陛下的誕辰慶典。”

    “最近?”

    他們面面相覷。

    “主星能有什么好玩的,慶典跟我們又沒關系,說到頭來還不是那群貴族的自我高/潮。”

    話音剛落,那人猛地被刀疤臉踹一腳,警告:“吃你的瓜,不該說的話別說。”

    “……我又沒說錯。”

    “你他媽的——”

    伊野連忙制止他們:“說老實話,我和我弟弟是偏遠星球出身的,并不懂這些。以后順利畢業后能找份工作就不錯了。這年頭,錢難掙屎難吃啊,我們也害怕在這么繁華的地界不小心得罪人,所以才專門來問問幾個兄弟。”

    “你們軍校生也有煩惱?不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嗎?”

    伊野擺手,向他們展示那間破破爛爛的房子:“我和我弟弟要是有錢,還能住這種地方,早就訂帝國大酒店去了,看著光鮮而已,以后說不定也去當流浪漢。”

    流浪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看到兩名軍校生未來可能過得和他們一樣差,瞬間扯平了心里的那點不愉快,說話語氣隨意許多。

    刀疤臉吐掉西瓜子,翹起二郎腿靠住墻壁:“只待兩個月的話,你們記住別招惹三種人:戴紅色菱形徽章的,穿普魯士藍色軍裝的,還有穿金色長袍的。這仨分別是帝國法院、中央軍團,還有圣教的信教徒。”

    “為什么?”

    “知道元老院嗎?帝國大法官和中央軍團指揮官分別位列元老院第六席和第七席,這兩個陣營矛盾很厲害,每天都能聽見他們的人在法院門前吵得你死我活,你們不想死的,就別摻和進他們的戰爭里,否則第二天的太陽都看不到。”

    “那圣教呢?”

    “教皇是元老院首席,這群信教徒狗眼看人低,惹到他們,當晚就可以把你抓去教堂以侮辱宗教的名義火化燒死。”

    “他們特別兇殘!我之前一個兄弟就被他們抓去燒死了。”旁邊的流浪漢附和道,“就因為他靠近了教皇雕像,那些人說他身上的臭氣是罪,是對教皇的蔑視,最后死得好慘。”

    伊野擰眉:“陛下不管嗎?”

    刀疤臉嗤笑:“陛下自己都是信教徒,管什么?”

    伊野了然,難怪圣教能在帝國橫行霸道。他懟懟白川的胳膊,發現后者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

    白川回神,搖搖頭:“元老院圓桌會共有哪些人,可以告訴我們嗎?”

    “首席就是教皇,還有第六席位和第七席,剛剛都和你們說過了。”那人掰著手指算,“第二席是林佩將軍,這你們應該知道。”

    “知道,還有第五席是我們軍校的霍德華校長,那其余的呢?”

    另一個流浪漢開口道:“第四席是尼古拉·杰德公爵!陛下的老師,帝國的財政大臣,我對他印象特別深刻,因為遠遠見過那個老頭,尖酸又刻薄,不知道為什么能當上第四席。至于剩下的,第三席是名老將軍,但幾年前病死了,現在席位一直空缺著。還有八、九、十、十一這幾個席位都是各大家族的領頭人,你們對主星的大家族有點印象就能對上。”

    伊野點頭:“那十二席呢?”

    “十二席?馬上就沒有十二席了,都要——唔唔唔!”聲音戛然而止,刀疤臉用力捂住那家伙的嘴巴,把腳邊的西瓜皮全踢開,拽著人起來,“西瓜不錯,但我們還有其他活要干,先走了。”

    他們火速收拾好東西,好像后面有什么鬼在追,跑得尤其快。

    “十二席有古怪。”白川看著那群背影道。

    “看來是的,但目前跟我們沒關系。”伊野把地上的幾塊皮撿起來丟進塑料袋里,“以后你如果要打探消息,不要問平民,不要問有權有勢的人,問這些流浪漢是最好的。有些話平民不敢說,上位者不會說,只有他們不在乎。”

    白川斂眸:“那說自己37歲,也是必須的?”

    “這個……”伊野勾唇壞笑,“好玩嘛。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你要說自己是普通軍校生,他們就該來欺負你了。”說完還抽出腿側的匕首,指尖摸索過表面滑膩的液體,“偶爾用紅顏料把自己裝成個殺人不眨眼的壞蛋,效果十足好用。”

    西瓜皮撿干凈了,他抬手敲敲水果盤,轉身:“走吧。”

    回屋吃完飯后,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附近的路燈光線昏暗,透過窄小的窗戶投射進來。

    兩人站在窗前,面臨最后一個問題:睡覺。

    客臥屋頂漏洞住不了人,他們只能睡在一間房里,伊野是無所謂,他就是擔心白川介意。

    “不然我去睡沙發吧?”

    “不用。”白川聲音聽不出喜怒,“可以一起睡。”

    “那我先去洗個澡。”伊野解開制服外套的扣子,脫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襯衫里還有布什·梅華的血漬,急忙把衣服一攏,尬笑著往浴室挪:“我,我進去再脫…你先睡!”

    啪,一溜煙鉆進浴室里。

    浴室水霧朦朧,伊野快速洗完澡后,拎起那件襯衫走到洗手池前。幸好血漬這種東西并不難洗,揉搓兩下后就消失了。把濕漉漉的襯衫擰干掛到一旁,他撐著洗手臺,微微嘆一口氣。

    鏡面映出青年白皙而利落的身形,寬肩窄腰,薄肌邊緣模糊,水珠滑落。

    白川和艾林亞法官談論的內容他不相信只有那些,但是白川不肯說,他便無從而知。主星的關系網復雜,從那些流浪漢口中所得知的僅僅只是滄海一粟,他該怎么幫助白川在這里立足,還有白川的親人……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親人就在這座星球上,他會選擇回到親人身邊嗎?

    伊野不知道,也不愿意深想。好像一深究,分離就會成為板上釘釘的事情。可他活了兩輩子四十多年才擁有的親人,就這樣分開的話,該多可惜啊。

    伊野兩手捂臉,呼出一口漫長的氣息,對著鏡子咧起嘴角。

    讓白川自己選吧。反正,就算不是現在,將來他們也總有分開的一天。

    “我洗完啦。”

    伊野擦著頭發推門出去,白川正在整理被褥,他丟開毛巾蹦到床上。

    “頭發還沒干。”

    伊野來回翻滾:“哎呀,睡著睡著總會干的,吹風機的聲音太刺耳了。”

    白川沒說話,但很有執行力地轉身從浴室里拿出吹風機,站到他旁邊:“起來,吹干再睡。”

    欲哭無淚,伊野艱難地爬起來:“吹風機的聲音真的很難聽。”

    “第一檔就行。”

    他把伊野摁直坐好,撩起濕熱的黑發,穿過指尖。

    吹風機微弱的聲音呼呼響過,伊野寒毛豎起忍耐著近在耳畔的聲音,但白川的手法很溫柔,指腹按摩過頭皮,逐漸抵消掉了風聲所帶來的不適感,昏昏欲睡間,他想到什么突然笑得樂不可支,“小白,你以后要是娶老婆,感覺也會是個很細心的丈夫的。”

    白川專注著給他整理頭發:“不知道,沒想過和別人結婚。”

    “這怎么會沒想過呢?對了,你的理想型是什么啊,我好像從來沒聽你說過。”

    他轉身看過來,黑眸黑發,眼底映著的臺燈昏黃且薄弱的光,卻好似揉碎的星塵。白川喜歡在他眼底看到自己的感覺,那會讓他覺得自己真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個有溫度,有血,會哭會笑的人。

    理想型?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如果真的要說:

    “我喜歡黑色眼睛的人。”

    我喜歡有黑色眼睛,此時注視著我的人。

    伊野愣住,眼瞳微微放大,正要說什么,忽然被他抬手推開,白川幾乎是有些倉惶地轉身:“頭發干了。”

    像急速抽離的空氣的,臥室里寂靜陡然下去。

    “……噢。”伊野揉著發根,默默躺回床上。

    臺燈啪一聲關掉,床另一側傳來布料摩擦的細響,身邊陷下去,白川規律的呼吸聲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伊野板直躺著,目視天花板。

    總覺得…有點怪,但又說不上來。

    只有他覺得怪嗎?白川看起來好平靜。

    越想越鉆牛角尖,伊野皺起眉頭輾轉反側睡不著。這時,他在被褥下亂動的手倏地被白川捉住,隨后十指交叉,每一寸皮膚的溫度緊貼融合。他感受著白川手掌心里黏膩的汗水,胳膊繃緊的肌肉貼著自己,呼吸陡然間重了一聲,又很快被倉促地藏匿起來。

    “小白……你很緊張嗎?”他不明白。

    黑暗中看不清白川的臉,許久后他略過伊野的話題:“太晚了,睡吧。”

    第85章 Chapter 85 好混亂的一天。……

    “好像是很晚了。晚安啊, 小白。”

    白川低嗯。

    黑夜里,青年的呼吸漸漸歸于平靜,很快就陷入了沉睡。緊隨而至被褥和衣物摩擦的聲音, 白川側身轉向伊野。

    兩人的手仍舊緊握著, 掌心有汗, 將他難得的緊張昭然若揭。

    這是件很有趣的事,白川從出生到現在, 所經歷過的比伊野想象中其實更多, 但無論是幼年尚未遇見伊野前的遭遇, 還是注射腺體催化劑, 亦或者比賽時面臨實力相差巨大的敵人, 他總能以一種漠然的的情緒去對待, 極少會產生情緒上的波動。

    可現在,僅僅是握著伊野的手,就會讓他掌心冒出汗水。

    但他們之間明明是最親密的兄弟關系, 從小到大的接觸數不勝數,他早該從其中脫敏習慣才對。

    然而,遠比想象中要艱難太多。好像比忍耐注射催化劑后的痛苦還難,他要把自己當成一個演技十足的登臺者,失控的呼吸,繃緊的□□,都是他拙劣演技的漏洞, 都在用無所不用其極的方式對身前這個青年說;

    我想念你。

    即便你就站在我眼前, 我也無法抑制地想念你。

    白川深沉地閉上雙眼, 無奈呼出一口氣。隨后握住青年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很輕的一個吻,將人輕抱進懷里, 貼著對方的體溫和呼吸。

    窗外的路燈有飛蛾撞過燈泡,明滅的燈光下,蛾影像撲近絢爛的火花中,滋啦滋啦的聲音響起。

    窗內,兩個青年彼此相依。

    白川聽著伊野的心跳聲,一字一句道:

    “晚安,小野。”

    ……

    翌日,恬靜的街區巷內,清晨陽光灑落。

    伊野一覺醒來沒看到白川,刷牙洗臉后趿拉著拖鞋走到客廳。他還穿著寬松的長袖長褲,頭發翹得狂霸酷炫拽,呆呆望向客廳,發現昨天剩余沒清掃完的部分已經被整理干凈了。

    幾秒后用力一拍手,恍然大悟

    ——原來主角還是個隱藏的田螺姑娘啊!

    換好衣服,伊野把昨天泡了整晚的沙發套擰干,一手抄著盆一手扛起架子,來到矮房前的空地準備晾衣服。主星別的不說,氣候確實好,長年恒溫四季如春,夏天也不熱。

    把沙發套和幾件衣服掛好,伊野叉腰觀看自己的完美作品。

    “汪汪汪!”

    腳邊突然躥出一只黑影,他扭頭,一只長得破破爛爛的機械小狗繞著他的腿瘋狂轉圈。外貌形似柯基,身上的構造像是大街上隨便撿來的鐵塊拼湊的,跑動得太激烈還會有紅色銹渣和螺絲釘嘩啦啦掉落,看起來質量非常之堪憂。

    “哪來的小狗?”

    伊野蹲下身,小狗立馬傻乎乎蹭到他的手上,汪汪亂叫。

    “你主人呢?”

    “汪!”

    “不會是走丟了吧?”

    “汪汪!”

    伊野摩挲下巴,機械狗應該能聽懂人說話吧,不然顯得他像個智障。

    兩手插兜起身:“小狗,知道自己主人住哪嗎?我送你回去吧。”

    機械狗吐著舌頭哈氣,隨后蠢兮兮繞著自己的尾巴團團轉,直到把自己差點轉暈了,才停下來朝他蠢萌地大聲汪,就像是個為表達感謝而故意想逗人開心的小家伙。

    伊野被逗得彎起嘴角:“走吧,小寶貝。”

    他掀開懸掛在架上的沙發套,跟著小狗穿過建在兩座矮平房之間的柵欄,站定之后,伊野緩緩抬頭,看向四周,熟悉的場景,熟悉的鐵門。感情這小狗是隔壁那個壞脾氣老頭養的啊!

    伊野可不想平白無故又被罵地落一鼻子灰,轉身要走。但小狗卻在這時叼住他的褲腿,發出哼哼的急切聲音。

    “你不會想讓我進去吧?”

    “汪汪汪!”

    “我進去可是要被你主人罵死的,昨天送個西瓜都快把椅子砸到我臉上了。”

    “汪汪!”

    也不知道他和一只狗在這聊什么,伊野無奈捏眉心。他蹲下來,指尖敲著小狗的腦袋,敲一下說一句:“要是我進去沒什么事,害得我被你主人白罵一頓,我就把你拆得四分五裂拿回去給我墊桌腳,知。道。嗎。”

    小狗委屈:“唔唔——”

    “還知道撒嬌。”

    伊野哼笑,起身用力敲響門。

    屋內寂靜一片,沒有任何回應。他皺眉,意識到情況可能不太妙,轉身看向旁邊的窗戶,快速抄過院子里的一把椅子,沖屋里大喊:“里面的!離窗戶遠點,不然小心我把你砸死了。”

    話音落地。嘭嚓一聲!椅子撞破玻璃,碎片炸裂飛濺,旋即一道身影利落躍進窗臺內。伊野抱著小狗穩穩落地,尚未來得及開始找人,一轉身,正對上躺在地上抽搐的某人。而他砸進來的椅子,就摔在那人旁邊。

    伊野:……好險,他差點就要以“故意殺人罪”被抓進監獄了。

    “藥……嘔嘔……”老者一邊口吐白沫,一邊顫抖著手指向床邊的抽屜。伊野三兩步過去,翻找出抽屜里的幾瓶藥,全部取過擺到老頭旁邊。

    “哪瓶?”

    “第二……嘔嘔嘔……”老者翻起白眼,馬上快吐過去了。

    伊野快速掃過藥瓶上的字眼,把老頭扶起來,就著水把藥給人喂進去。手掌心沾滿老者吐出來的白沫,他沒覺得嫌棄,看老人完全咽下去后扯過紙巾替他擦嘴。

    趁老者緩神的期間,視線打量周圍。房間裝飾得很溫馨,桌上的幾盆多肉也照顧得很好,和這人昨天沖他們破口大罵的模樣簡直大相徑庭。桌上堆著很多亂七八糟的書籍和手札,畫著他看一眼就頭疼的機械剖視圖。

    看來還是個搞技術的老頭。

    藥效過了將近五分鐘才起作用,老者的臉色肉眼可見開始和緩。伊野等著他說句謝謝,但沒想到這老家伙神志徹底蘇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撐著地板站起來,然后指著他的鼻子:“現在,從我的房子里滾出去!”

    伊野:“?”

    他剛剛是救了這臭老頭沒錯吧?

    伊野氣笑了:“喂,我說——”

    “還不快滾出去!”老頭的右腿和左臂都是機械制作,灰發卷曲毛亂,從五官依稀能辨別出年輕時也是個英俊帥哥,此時正扭動全身好像要集結全部肌肉的力量揮動拐杖,把他這個外來者驅逐出境。

    伊野被他甩中胳膊,嘶一聲,捂住手快步退出門。鐵門在身后被狠狠關上,差點砸中他的后腦勺。

    “我真是……”他無語地捂著頭,瞥見門洞大開的窗戶,側步過去剛要反駁,嘩啦一桶水潑出來!冰涼的水浸透全身,黑發黏糊糊緊貼臉頰。

    他用力抹一把臉,睜眼對上那老頭站的冷嗤。

    “活該。”

    “……”

    人怎么可以沒種成他這樣。要不是看在對方是個老頭,他就一拳頭砸過去了!

    伊野帶著滿腔怒火和一身的水回到屋里。

    白川正在廚房處理剛買回來的早餐,撞見他濕漉漉的模樣,沉下眉骨:“發生什么事了?”

    “別說了。”伊野抄過毛巾擦干臉,氣鼓鼓的像只河豚,“隔壁那個脾氣差的臭老頭,我還救了他一命呢,結果反手就把我趕出來還潑我一身水!”

    白川當即摘下圍裙,轉身要出去。

    伊野連忙拉住他:“你干嘛去?你可別去找他,他家有惡犬,小心咬你。”

    “不能讓他白潑。”

    “你不會要潑回去吧?”

    看白川的表情,伊野竟然發現他真的有這個念頭。

    主角!你可是主角啊!怎么可以干潑老人家水這種事呢!

    “算了算了,大不了下次我把他院里種的菜全偷了,給我們改善伙食。”

    白川:“……偷菜?”

    伊野:“這可比潑他水更能讓人氣憤呢。”

    白川不太懂,但伊野這么說了,應該是的。

    “偷菜的時候叫我。”

    伊野哭笑不得。

    完了,主角跟著他馬上要變成偷雞摸狗的小混子了。

    不能再繼續這個話題,伊野趕緊轉移話茬:“對了早飯有什么呀,我好餓好餓。”

    白川被伊野拉著坐回餐桌邊,隨之嘴里塞進一塊面包。

    伊野笑瞇瞇的,“有蜂蜜小面包哎,甜不甜?”

    白川:“……”

    嚼著嘴里的面包,不說話了。

    好甜。

    人好甜。

    ……

    吃過早飯后,伊野縮在客廳沙發里吃昨天剩下的一半西瓜,白川在廚房收拾廚具。

    終端忽然震動,白川擦干手點開消息。

    【安德烈】聽說你到主星了?實驗有最新進展,今天來一趟。

    他看了眼客廳的青年。

    【白川】好。

    【白川】下午到。

    收起終端,把碗瀝干水分擺好,白川回到客廳。巧的是伊野也收到了來自裴德殿下的消息,邀請他們進皇宮做客。

    “你真的不去嗎?”

    伊野換好制服,站在玄關前穿靴子,再度向白川確認。

    “嗯,之前在中央軍團認識的朋友約好了見面。”

    伊野不知道白川竟然還能在軍團里交到朋友,平時也沒見他提過:“那我先走了,晚上需要我買點東西回來嗎?”

    這樣的對話就像夫妻一方出門時的慣常詢問,白川壓著嘴角,低聲:“面包吧,明天做三明治給你吃。”

    “好哦。”

    他抓過軍帽戴上,轉身出門走了。

    附近有專線車可以抵達皇宮,伊野順著地圖找到上車點,車內已經坐滿許多人。他長身筆挺,穿著一身軍校制服坐在窗邊,側顏精致俊美,導致不少女孩或者少年偷偷看他。然而伊野本人正忙著搜索附近哪家面包店的口碑好,哪家面包店需要避雷,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有多惹眼。

    等他確認完自己的心儀面包店后,車內只剩三三兩兩的乘客了。

    越靠近皇宮,車上的人就越少。外界依舊熙攘喧鬧,遠處還能看到一波波穿著金色長袍的信教徒,圍在一起不知道舉辦什么神經兮兮的活動。斜對角方向望去,又能看到穿著普魯士藍色軍裝的和佩戴著紅色菱形徽章的在互相爭執不休。

    專線車攜帶著伊野從這些混亂中穿過,又經過一座教堂,教堂拱形大門前矗立著一座幾十米高的巨型白色雕像。那是一名穿著金色長袍,看不清臉的人,頭發很長,幾乎拖到腳踝。

    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教皇本人的雕像。

    “連雕像都不露臉嗎?”伊野撐著下巴,“還真神秘。”

    【終點站已經到達,請各位乘客下車】

    車內廣播響起,伊野長腿一邁,走下車。這附近其實相當于旅行必備的政治性景點,距離皇室真正居住的宮殿還有一段距離。伊野刷著終端在原地等待,沒多久一輛簡約白色豪車停在跟前。

    一名身著白色燕尾服的侍從打開門下來,看向他:“殿下命我來接您,請上車吧。”

    將近半小時后,伊野在經歷一遍又一遍的安檢和身份盤查后終于順利抵達了皇室所居住的宮殿。下車時,他頭暈眼花,靈魂脆弱得即將飛出這具身體。

    真可怕,以后再也不來這地兒了,進一扇大門就要盤查兩回,難道他看起來很像什么窮兇極惡的罪犯嗎!

    “殿下,伊野·蘭利到了。”

    伊野站正。

    好了,現在罪犯要直接覲見皇太子了。

    但門內遲遲沒有響動,伊野和那名侍從大眼瞪小眼,伸手想直接敲門,被侍從迅速拉住,低呼呵斥:“你怎么可以直接敲殿下的門呢?”

    伊野啞然:“那我用腳踹?這不好吧。”

    侍從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不敢想象這名青年嘴里竟然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正要張口訓斥他的做法有多么違背紳士禮節時,門忽然被從里面推,哦不,應該說是踹。

    一名穿著嫩黃色蓬蓬裙的小女孩哭著從里面跑出來,徑直撞進伊野懷里,他本能接住對方,手放在小女孩胳膊兩側。

    侍從面色煞白:“你你你你你你——”

    伊野學他結巴:“我我我我我怎么了?”

    “你的手!”侍從幾乎快尖叫了,“你怎么可以把手搭在公主的肩膀上!”

    “你說這個?噢。”伊野當即把兩手舉起來,后撤一步。

    然后嘭一下!

    公主她摔了。

    公主她哭得更慘了。

    公主:“啊啊啊啊!”

    侍從:“你——”

    “你讓我松手的哈。”伊野淺笑,“怪你,不怪我。”

    侍從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場面混亂得簡直就像一場大雜燴,昏厥翻白眼不愿面對現實的侍從,嚎啕大哭還在流鼻涕的小公主,以及站在中央表情無辜的他。裴德匆匆走出來時,看到這一幕,少見地語塞了。

    “我先說好,和我沒關系啊。”伊野趕緊給自己撇清關系。

    裴德哭笑不得:“抱歉,妹妹正在和我鬧脾氣,沒想到會被你碰上。來人,把朱麗葉帶回房間,給她準備些甜點。”

    “我不要!”坐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女孩猝然站起來,甩開上來拉她的侍女,靈活的目光四處搜尋逃跑的路線,隨即一頓,停在伊野那張臉上。

    “我決定了!”她撲上來抱住伊野的大腿,把鼻涕眼淚全擦在褲子上,“如果一定要現在給我找老公的話,我要和他結婚!”

    昏迷不醒的侍從:“……”

    裴德:“……”

    以及,

    剛進宮殿不久,此時正站在走廊遠處的某位紅發青年:“……”

    第86章 Chapter 86 有鬼啊!!!……

    于是, 在一陣混亂之后,形成了如下場面——

    裴德殿下坐在主位,凱撒坐在左手邊, 而伊野獨占沙發, 懷里還緊緊扒著個穿得像花瓣紙杯蛋糕的小公主。而小公主此時還努力往他后脖頸上嗅, 白嫩的鼻尖聳動,片刻后認真問他:“你身上為什么沒有味道?”

    “因為我是Beta, 小公主, 你這個年紀應該沒分化吧, 我就算是Alpha你能聞出什么?”

    小公主驕傲地揚起頭:“老師說我以后可是會分化成頂級Omega的, 在此之前當然要確認自己未來老公的味道。”

    “你懂得還挺多。”

    “我看了好多好多書呢!”小公主更自豪了, 頭仰得脖子都快要斷掉, “我看的書比和我一樣大的孩子,還要多好幾倍,哥哥和姐姐都夸我是小天才!”

    伊野附和:“好好好小天才。那告訴哥哥你都看了什么書呀?”

    “《帝國頂級Alpha的禁寵Beta》!《皇太子和他的小金絲雀》!《持續33天的發熱期狂潮》!”

    一聲又一聲清脆而稚嫩的童聲在寂靜的空間內炸開, 就像一顆顆引爆的炸彈,伊野的笑容逐漸僵硬,冷卻,抽搐,驚恐。他看向裴德,滿臉寫著“你們皇室教育居然這么黃暴嗎!”幾個字以及大寫的驚嘆號。

    裴德如鯁在喉,蒼白地為自己辯駁:“我并不清楚她在看這些。”

    “好了, 殿下你不用說了。”伊野沉痛抬手, “皇室教育果然與眾不同, 是我的問題。”

    裴德:……

    凱撒嘲笑:“呵呵。”

    “還有這個哥哥!”但很顯然,不怕天不怕地的小公主不會放過任何人,她指向凱撒, “長得像我在漫畫里看的男主角!”

    凱撒挑眉:“哦?那看來這本漫畫的作者很有眼光——”

    “可后來那個主角老婆出軌跟人跑了,最后孤獨終老,連墓地都買不起。”

    一陣沉默。

    凱撒唰得站起來,沉眉兇狠:“三秒鐘,把那個漫畫作者的名字交出來。”

    小公主被那張猙獰的臉嚇得立馬往伊野懷里鉆:“老公老公,有人欺負我嗚嗚嗚。”

    伊野:“……”

    真好,兩輩子都沒和女孩子牽過手,現在直接晉升成全帝國最大的軟飯男。

    “殿下,您就放任公主抱著伊野嗎?”

    凱撒手癢得想直接揪住那小丫頭的后脖頸丟出去,但礙于對方的公主身份,牙根磨出嘶嘶聲,扭頭向裴德。

    “朱麗葉看起來很開心。”裴德莞爾,“我作為哥哥也很高興。”

    他看向自認為是“軟飯男”的伊野,很顯然,青年對照顧小女孩這件事也表現得出很樂意的姿態,甚至還很順手的從旁邊拿出紙巾給小公主擤鼻涕。

    凱撒:“……”

    他今天就不該進這個皇宮。

    “話說,大少爺你今天怎么來了,也是殿下邀請來的嗎?”

    “不是。”凱撒眼不見為凈地撇開頭,表情不虞,“我去皇家圖書館找些書籍。”

    皇家圖書館位于宮殿內,是裴德殿下的姨母溫茨女公爵的私人專屬,只有溫茨公爵準許才能入內。凱撒提前預約好了時間,只是沒想到會和伊野剛好撞上。他表示希望伊野能和自己一起去圖書館,后者茫然歪頭,抓著小公主的手指指自己。

    “我沒預約進不去吧,而且圖書館這種地方,我進去說不定不到三秒就會睡著。”

    “老公你想去我姨母的圖書館嘛?我帶你進去哦。”跟做賊似的,小公主貼在他耳邊,“我還在里面偷偷藏了好多好看的書。”

    “你該叫我伊野哥哥。今天是殿下邀請我來皇宮,看殿下安排吧,我去哪都行。”

    他是客人,哪有做客到一半就跟別人跑的道理。

    “圖書館內有趣的東西不少,你確實可以去一趟,只是我暫時抽不開空。”裴德最近在忙著籌備陛下的誕辰慶典,所有流程和儀式都需要他確認過。今天請伊野來是因為提前就計劃好了,再加上許久沒有見到青年讓他感到有些落寞。他很欣賞這名青年,如果可以,甚至還想邀請他長久住在皇宮中。但誠實而言,在這里跟自己聊天未必會讓對方感到輕松,他是皇太子,總會讓人不自覺端起話語,但他其實并不喜歡這樣。讓伊野去宮殿四周逛逛或許更好。

    目送侍從帶著伊野他們離開后,裴德坐回桌前,滿桌都是文書和報告。他拿過鋼筆在紙上寫駁回意見,忽的想起來一件事。

    “溫茨公爵今天也在館內嗎?”

    侍從:“殿下,溫茨公爵早上就到圖書館去了。”

    “那看來他們要遇上了。”裴德淡笑,“可惜了,場面一定很有意思。”

    ……

    皇家圖書館建筑為大圓頂結構,穹頂由玻璃和光面磚構成,矗立在一座花園中央,四周鮮花樹木環繞。再一次安檢過后,伊野在小公主這張世界通行牌的面子下大搖大擺走進圖書館大門。圖書館共有七層,除左右兩側的樓梯外,中央還有一座環形樓梯直通頂部的閣樓,紙張和墨水的氣味幾乎能把人溺死。

    他把穿著黃色蓬蓬裙的“小紙杯蛋糕”放下,后者一雙白色矮跟羊皮鞋噠噠噠往某處跑去,直奔自己寶藏藏書點。

    伊野有點樂在其中。

    他以前的時候偶爾會想:自己要是有個妹妹,估計會成為換裝游戲的骨灰級玩家。可惜末世環境不好,他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父母,后來殺喪尸的時候帶回去過一個小女孩,可很快就以自己不適合照顧孩子的理由被其他人收養走了,他又變成孤零零的。來到這個世界,在白川身上實現換裝游戲的夢想又不現實,只能慘痛地放棄這個偉大的念頭。

    “你很喜歡小孩嗎?”

    伊野兩手撐著后腦勺:“只是喜歡這種熱鬧的感覺而已。”

    他轉開話題:“大少爺你來圖書館是想找什么資料?大家族的藏書應該也不少吧,有什么書要到這里來找。”

    凱撒頓住,神態逐漸肅穆。

    “還記得藍花星嗎?”

    聽到這個名字,伊野詫異:“你是來找藍花星資料的?”

    “是布什·梅華和尤金合作的事啟發了我。他們之間的關系沒有好到能讓布什·梅華為尤金背叛隊友,所以比賽結束后,我找人監視過他,后來發現他在校期間去過一趟圣知星。”

    圣知星,也是梅爾維爾軍校所在的星球。

    “他在那里見到了一名梅爾維爾軍校生,我剛好認識。”

    “布什·梅華的哥哥死于四年前的藍花星勘探任務,而當時那支小隊只有一個人活著回來,就是這人的哥哥。很少有人知道,他哥哥回來當天曾來宅邸找我父親,但父親當時不在,是我碰到了他。”

    伊野:“他有和你說什么嗎?”

    “沒有,他很快就離開了。可是第二天,我卻聽到了他死亡的消息。”凱撒的金眸映著圖書館頂部投射下來的光,格外冷靜,“我當時并不在乎他們這些人的死亡,沒當一回事。哪怕后來得知布什·梅華見過那名軍校生也只是好奇,所以去了一趟圣知星。但到之后發現,無比巧合的是——那名軍校生也死了。”

    “和他的哥哥一樣,死后立即火化,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有人不想我知道這件事,想將某些東西粉飾太平,但我偏要查清楚,而他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

    “是藍花星。”伊野若有所思,“你想調查清楚他們的死因?”

    凱撒搖頭:“我想知道藍花星的秘密。”

    伊野緘默,不置可否。

    從目前得知的線索來看,芬尼安·梅華死于藍花星探勘任務,整支小隊全軍覆沒,唯一的幸存者在活著逃回主星后因病死亡,而他的弟弟在四年后意外逝世。一切的一切都在將矛頭指向藍花星。但這個任務是由元老院共同決策,并最后由中央軍團執行的,在機密程度上僅有元老院圓桌會的十二位有資格知曉。

    除非他們加入元老院圓桌會,可想也知道,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還有其他突破口,是嗎?”

    凱撒點頭。

    伊野微微挑眉:“在裴德殿下身上?”

    他們目前所知的藍花星行動其實有兩次,第一是在四年前,第二次是在去年。裴德是第二次行動中唯一的存活者,但和加入元老院圓桌會一樣,要從他口中獲取線索難如登天。

    “這是主星最全備的藏書地,裴德想知道藍花星的信息一定會來這里。”

    他邊說邊連接上圖書館的系統,按照分類拉出一整列關于藍花星的書單。

    伊野:“你不會是想把這些書都看一遍吧?”

    讓他看看有多少本……一千多本?!瘋啦!

    凱撒無語凝噎:“你是不是真把我當傻子?”

    “……”

    有時候確實,被發現了呢。

    “我有裴德的閱覽記錄。別問哪來的,閉嘴,別問。”他特地加重咬字強調,反而讓伊野更為好奇。

    兩人按照裴德的閱覽記錄找到那些書。

    伊野曲腿,悠然自適地倚著書墻坐下來。他試著看進去,但沒看兩頁就開始犯困。一邊想著,這一定是書中之神的詛咒,否則怎么可能才看了不到一千字他就想睡覺呢?一邊用力搖搖頭,讓自己恢復清醒翻到下一頁。

    紙張劃破空氣的聲音靜謐響起。

    他手里拿著一本厚達千頁的藏書,總序上這樣寫道 :

    【藍花星,帝國星系中最近似古地球生態的星球,三百年前由于小行星撞擊導致海嘯、地震、火山爆發等多種災害頻發,生態系統崩潰,人類遭遇滅絕,迄今為止根據監測,藍花星存活的人類甚至不達百人……但也曾有生態學家表示,藍花星毀滅的真正原因是外來物種入侵……】

    視線從黑白分明的字跡上掃過,伊野指節彎曲抵著太陽穴。沒一會兒,小公主的鞋跟踩過樓梯的動靜啪啪響起,隨后一個黃影鉆進懷內。她抱住伊野的手,看向他膝蓋上畫著復雜插圖用詞高深的研究論文,滿不高興地撇嘴。

    “不要看這些,好困好困。”跟炫耀寶貝似的展開漫畫書,“老公快看我的!”

    “都說了叫哥哥。”

    伊野將書合上,接過她的漫畫,發現這本似乎就是她先前提過的男主角和凱撒長得一模一樣的漫畫。真別說,這頭紅毛顏色還真是相差無幾。

    小公主嘟囔:“你看就是這里,紅毛主角的老婆和別人出軌了,紅毛在大雨里哭得好慘好慘好慘。”

    乍一看不像,但發色簡直就像是直接在凱撒頭上用吸色筆取色了一樣,伊野越看那張雨里的哭嚎臉越想笑,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下一秒,手里的漫畫書被抄走,伊野維持著忍俊不禁的表情抬頭,對上一頭紅發,還有那雙惡狠狠的金眸。

    凱撒掃一眼漫畫內容,一手跟抓雞崽子似的拎起小公主的衣領。

    公主:“啊啊啊啊,你放開我!”

    “我真該哪天找杰德公爵,告訴他帝國的公主都在看些什么破玩意兒。”

    “你不可以找那個臭老頭!”公主嚇得臉色慘白,“嗚嗚嗚他好兇,他要體罰我打我手掌心,你不準告訴他!”

    凱撒冷哼:“這可由不得你。”

    見哀求無用,小公主瞬間轉變態度在空中張牙舞爪,“怪不得你老婆出軌!大壞蛋!活該!”

    “漫畫里的人不是我,以及,那也不是我老婆!”

    一大一小兩人在偌大的圖書館內爭執吵起來,聽得伊野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心累地嘆一口氣,抱起書準備撤離戰場。一轉身,卻發現墻角的書堆忽然開始聳動,書本嘩啦啦如泥石流般滾落下來。

    伊野:有,有鬼!

    小學雞吵架的兩人也注意到這邊動靜,兩雙眼珠齊齊看向那堆書。接著,小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爬樹般火速爬上凱撒的肩膀,趴在他背上,語氣顫巍巍:“大壞蛋,圖書館里竟然有鬼——”

    “閉嘴。”

    凱撒把小公主的腦袋推回,拉起還靠坐在地上的伊野。

    肌肉結實的高大身軀,躬身,半蹲,以一個流利而狼狽的姿勢躲到他背后。

    伊野:“……?不是吧,你怕鬼?”

    凱撒立馬反駁:“你才怕,這是正常防御。”

    但攥著伊野衣擺的手愈發緊。

    小公主嚇得眼睛成液體荷包蛋狀:“QAQ老公我好害怕好害怕,你快把惡鬼打倒!”

    他的肩上此時沉甸甸壓著一個1米9大漢和一個喊著他老公的12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而伊野除了站在原地忍耐毫無他法,因為凱撒這個家伙該死的把手掐在他腰上!

    伊野:這種想罵人但是有氣無力的感覺好痛苦啊!

    他艱難轉頭,看向那堆書山。

    啪嗒。啪嗒。

    書組成的泥石流越滾越劇烈,轟隆隆一聲,一道綠色影子從書堆中破土而出!

    一個眼里閃著陰冷綠光的女鬼搖搖晃晃站在黑暗里,旋即冷光一閃,直勾勾盯向他們。

    小公主哭嚎:“啊啊啊啊!”

    凱撒內心:啊啊啊啊!

    伊野:哽咽。想死。

    第87章 Chapter 87 那一千個G的視……

    就在伊野三人痛苦不已時(各種意義上), 只見那鬼影打著哈欠從黑暗里走出來:“叫什么呢,不知道館內禁止大聲喧嘩嗎?”

    “女鬼”的完整體徹底顯現,一頭波浪卷棕色長發, 陰森綠光實際來自那雙透亮的綠色眼瞳。容貌華麗張揚, 顴骨很高, 紅唇飽滿,但身上卻穿著件寬敞無比的灰色長袍, 上面還有斑斑點點的墨水印。

    身后的哭嚎聲停滯, 伊野扭頭, 看向前一秒還怕得要死的凱撒迅速站直身體, 臉上自信地寫滿“不過如此”幾個大字。小公主也不哭了, 眨眨眼睛, 大喊一聲姨母,立馬從凱撒這棵大樹身上爬下來,投進“女鬼”的懷抱。

    凱撒:“我就說世上不可能有鬼。”

    伊野:“你要不先把手從我腰上拿下去?”

    凱撒咳嗽兩聲, 摩挲著指腹收手,有點意猶未盡。

    和伊野開始當室友就知道他腰細,但摸起來好像更細了。

    “姨母!你怎么睡在書堆里面啊?”

    “姨母在找資料呀。”溫茨女公爵捏捏小公主的鼻子,走向那兩名軍校生。凱撒她認識,還見過他小時候穿開襠褲的蠢模樣。黑發青年是第一次見,但也很熟悉。

    “我是這座圖書館的主人,你就是帝明軍校生伊野?”

    伊野很意外溫茨公爵竟然認得出自己。

    “朱麗葉經常拉著我看軍校聯賽的直播, ”溫茨公爵湊近他的臉, 語氣濕熱, “難怪她喜歡你,這張臉湊近后更好看了。年輕張揚的小少年,不錯, 朱麗葉有眼光。”

    小公主害羞地捂住臉。

    伊野回報以微笑:“謝謝夸獎,但其實我的夢想是成為兩米高的長滿胸毛的金剛猛男。”

    小公主被嚇到了,火急火燎地拽住伊野的袖子:“不要啊,那種事情不要啊!”

    “肌肉的車輪滾滾而來,”伊野沉痛嘆氣,“公主,你擋不住的。”

    凱撒:?????

    溫茨公爵怔愣兩秒,倏然捧腹大笑,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她算是知道為什么最近總能從各種家伙口中聽到伊野·蘭利這個名字了,本人確實很有意思,比皇室里這群只知道研究和政斗的呆子可風趣多了。上氣不接下氣地抹掉眼淚,她把小公主放下來:“你們是來找我那個外甥借閱過的書籍吧,怎么樣,我外甥的看書品味是不是無聊透頂?”

    伊野不解看向凱撒。

    后者繃著嘴角,預感到溫茨嘴里馬上就要說出不妙的話了。

    “凱撒這小子當初可是承諾未來一個月內要幫我跑腿干活,我才把裴德的借閱記錄給他的。”指尖柔弱地掃過額頭,輕嘆,“否則這么私人的東西,我要是交給別人,裴德可就要來找我理論了。那個家伙,平時看著溫和,生氣起來可是很可怕的。”

    伊野:哈哈哈哈哈!

    難怪他之前怎么也不肯讓伊野問拿到借閱記錄的經過,感情是因為這啊。

    “溫茨公爵請你別再說了。”

    凱撒恥辱地咬牙。身為奧德里亞的少爺,未來的正統繼承人,竟然要幫別人當一個月奴隸,這說出去得被那些同齡人笑死。而他最不想讓知道的就是伊野,偏偏溫茨公爵還在他面前全說出來。

    “書看得怎么樣了?”

    凱撒語氣生硬:“才剛開始。”

    “也是,裴德以前就愛來我這里,自從受傷后回到主星,來這里的次數也更頻繁了,這里大半的書籍可以說他都看過。”

    “不然,”溫茨公爵環著胳膊笑道,“我幫幫你們?”

    女性Alpha的身高和凱撒相差無幾,略微俯身,“這里的每個字我都看過,你們想找什么書?”

    伊野輕飄飄道:“藍花星。”

    聽到那三個字,溫茨的綠色瞳孔微微一縮。

    表情很淡定,伊野掛著自然而然的笑意:“帝明軍校里有門古地球歷史課說古地球和藍花星很像,又聽說裴德殿下去過藍花星,所以我很好奇。只是沒想到圖書館里相關的書籍有這么多,還真是看得人頭疼啊。”

    “確實,帝國很喜歡研究藍花星。”溫茨公爵迅速恢復從容,“看來你們是要看很久了。這樣吧,我幫你們找找裴德最常看的書是哪本。”她轉身點開屏幕,從密密麻麻的借閱記錄中很快搜尋到藍花星相關,且瀏覽頻率最高的那本書籍,但點進去后,卻遺憾地搖搖頭。

    “這本書并不在館內呢。”

    “不在?”

    “前段時間被圣教的主教借走了,他們隔段時間就會來借閱走一大批書籍作為內部的讀書會資料。等他們把書還回來,估計要一兩個月。”

    凱撒皺眉。

    時間太長了,暑假只有兩個多月時間,等回到帝明軍校后就沒機會了。

    “沒有電子版嗎?”

    “沒有。”她漫不經心地晃動手指,“物以稀為貴,我這里的書都不留電子版,一旦消失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找不到了,所以借閱代價才異常昂貴啊。或者你們也可以自己去教堂問他們要,不過進去的話,可能得喬裝打扮一番。”

    圣教最近正處于組織活動期間,帝國教堂白天只開放四個小時,其余時候都是封閉狀態,而他們的讀書會很顯然是關閉后進行的私下活動。伊野和凱撒要進去找書,只能偽裝成信教徒,但要是被發現后果將不可收拾。畢竟那群狂熱的信徒對于其他人的歧視和鄙夷格外偏激,凱撒還可以借由家族背景的份上逃過一劫,伊野沒有權力倚靠,處境不言而喻。

    “我倒是可以幫你們找來兩套衣服,其他就愛莫能助了。”

    溫茨公爵并非不想幫他們,但作為第九席,縱使在圓桌會上有話語權,也不能插手教會的事。會議上他們可以爭執不休甚至彼此破口大罵,但離開元老院,離開圓桌,他們之間就是涇渭分明的平行線。

    可以是政敵,可以互相殘殺,但不能有輕描淡寫的來往。

    ……

    小公主留在館內,由溫茨公爵稍后親自送回去。他們走出圖書館,到距離五六百米后,凱撒拉住伊野。

    “那本書我自己去拿,你不準去。”

    “我還沒說話呢。”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伊野:“大少爺把我心思猜這么透呀?”

    凱撒擰眉:“我說不準去就不準去,你有幾條命在主星里亂耗?”

    “聽說貓有九條命。”

    “你——”

    伊野嘻嘻笑:“放心,就是一個教堂而已,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可高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進教堂,不僅僅是想找那本書。”

    “我還想見一個人。”

    教皇,塔納托斯·梅爾維爾。

    *

    “你來了。”

    安德烈摘下手套從實驗室出來,把白川招進隔壁的資料庫房內,拿出最新的實驗結果給他看。川之前注射的催化劑確實有用,但并非長期有效。人體細胞每隔一段周期就會自動更新,催化劑的注射相當于外力摧毀,但人體的組織修復能力很強大,要徹底分化Alpha,道阻且長。

    他安慰了白川一番,讓他不要心急,但白川本人比他更為平靜,拿過那沓厚厚的數據看完后也沒什么表情。

    安德烈:“怎么感覺你今天心情還不錯?”

    白川:“是嗎?”

    安德烈:“對啊。之前你身上都會冒出颼颼的冷風,刮得人耳根子疼。”

    白川從數據資料上收回視線,“昨天幫我哥哥吹頭發了。”

    “就這?”

    “還抱著他睡覺了。”

    “……”

    安德烈無言以對地舉起大拇指:你牛。

    白川鮮少會和他說家里的事情,但安德烈是專門搞研究的,對實現對象的觀察當然要細致入微。他知道白川有個養父還有個養兄,最初還以為白川和他養兄的關系不怎么樣,畢竟這人每回提起他養兄的表情就會很怪異,渾身的氣氛也很古怪,流露出一種黑煤球掉進牛奶桶里的強烈違和感。

    但后來他發現了

    純粹是因為這家伙,是!兄!控!還是控到滿腦子由40%的Alpha分化+60%的哥哥組成的極限狀態。不僅終端屏保是他哥,備注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完全不像普通兄弟的稱呼。最可怕的是,有一回偷瞄到白川終端里的加密文件夾,命名就是大寫的“伊野”,里面全是視頻和錄音,可想而知內容是多么不能見人的可怕東西。

    控哥哥控到他這個程度,令人毛骨悚然。

    “你就不怕被你哥哥發現嗎?”

    “發現什么?”白川的語氣好像喝水一樣泰然,“那一千個G的視頻嗎?”

    “……”

    一千?!奪少?!

    “你,你——”

    安德烈掐人中急促呼吸,“你要是有精神問題你要及時跟我說知道嗎,精神狀態也會對實驗造成很大影響的,別把你整瘋了。”

    “安德烈先生。”白川看向他,“有這些視頻我才不會瘋,你該感謝它。”

    “……”

    這個話題再深入下去似乎會成為社會倫理道德問題,安德烈轉身顫抖著手抽出煙,深吸一口。沒事的,這個世界也是要容許極端兄控存在的不是嗎?

    “我明天要進帝國教堂一趟。”

    差點被煙嗆死,安德烈猛地轉回來,“你話題是不是變得太快了!”

    “有這些視頻我才不會瘋,你該感謝它。”白川頓了頓,“所以,我明天要進帝國教堂一趟。轉變夠流暢了嗎?”

    不要把“所以”當成該死的萬能句式啊!

    幾乎心力交瘁,安德烈兩只手用力揉著眼睛,“好端端的你進帝國教堂干什么?”

    “去見個人,你幫我準備套圣教的衣服。”

    “這個不難。但你小心點,之前被無辜套上侮辱圣教處死的人很多。”

    “你該擔心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么?”

    白川面無表情:“我可能會一把火把教堂燒了。”

    第88章 Chapter 88 他想和伊野接吻……

    第二天。

    伊野把溫茨公爵準備好的衣服塞進包里, 偷偷摸摸出門。剛穿過客廳,正撞見白川從浴室出來。他散著濕軟的金發,端詳伊野彎腰躬身的小偷動作, 看了眼墻上的掛鐘。

    7:10.

    “去哪兒?”

    伊野:“出去隨便逛逛。”

    “帶著包去?”白川掃過他肩膀鼓鼓囊囊的包。伊野吞咽口水, 懷疑自己馬上就要在主角面前暴露了, 但下一秒,他拿著水杯轉身, “把早飯吃了再走。”

    從冰箱里端出不久前剛做好的三明治, 微波爐叮了三十秒, 擺到伊野跟前。

    “……小白。”

    伊野不客氣地咬一口三明治, “你現在越來越有人夫的氣質, 繼續保持!”

    白川扯嘴, “喝牛奶嗎?”

    “不了不了!”

    他和凱撒約的時間快到了,可沒時間優哉游哉地享受早餐。三兩下把三明治吃干凈,穿好鞋子快步出去。

    白川站在玄關門目送他離開, 確認伊野上了車后,轉身回到廚房,從頂部櫥柜里取出一只袋子。里面裝著安德烈先生提供的圣教衣袍,假面具,還有火藥。

    把東西全裝進包里,他戴上口罩。

    隨著關門聲響起,屋內回歸于寂靜。

    *

    趕到目的地時, 凱撒已經到了。

    他特地在附近訂了酒店, 方便兩人換衣服。其實伊野的想法是隨便找個公共廁所就可以, 方便還省錢,但大少爺無法容許自己在臭烘烘的地方待著,而且幾萬一晚的酒店對他來說只是指尖灑灑水的程度。更別說他是很多酒店的頂級VIP, 永遠享有一間豪華套房的保留權。

    伊野程序化地走了一下對有錢人的痛恨,但更心急把衣服換掉,迅速鉆進浴室里。

    圣教的服飾是金色刺繡長袍,燈籠狀的蓬松袖子到手腕處收緊,頭上還需要佩戴寬大的圣教帽,垂下來的布料落在肩頸處。他穿好衣服后,沒有急著戴帽子。溫茨公爵說他這張臉在主星很有可能會被認出來,所以還給了其他東西。譬如:一頭銀色假發,一對綠色美瞳,以及七七八八的化妝品。

    但伊野怎么可能懂化妝品,果斷放棄里面的口紅和粉底液,拿起白色粉撲就往自己臉上狂拍,整張臉被拍得慘白慘白,像只破碎感強烈的雪鬼。隨后艱難無比戴上假發,繁復厚重的圣教服給本就笨拙的動作憑空增添了更多阻礙。他一邊抱怨嘟囔,一邊使出吃牛的力氣把假發拽緊,發網周圍一圈的皮膚被他弄得泛起薄薄一層淺紅。

    “你還沒換好嗎?”

    外面傳來凱撒的聲音。

    “好了好了。”

    伊野把銀發往后一甩,抄過黑色背包急匆匆地推門出去。一邊開門還一邊說:“就差美瞳了,可這東西要怎么戴,你——”

    對上凱撒的表情,頓住:“你怎么了?”

    凱撒呼吸發沉,站在原地,薄唇微張,英俊的面容透著幾分滑稽的呆模樣。

    伊野臉上涂著層白粉,可能是用力過重,臉皮又薄,從白皙的皮膚里歐暈出一層淺粉,眼尾微挑,自然而然的慵懶感極好的中和了銀長發自帶的柔軟。圣教為禁/欲禁/色而專門設計的從脖子包裹到腳踝的長袍,卻像條裙子似的穿在他身上,腰部收緊,銀飾點綴。

    都是圣教服,穿在他身上和穿在伊野身上跟兩套衣服似的。

    怎么能這么……

    第一次見到伊野銀發帶給凱撒的沖擊力,無異于少年時期初次見到頂級機甲時的心動,有那么一瞬間幾乎差點脫口而出說出“好美”兩個字。他咬死牙關那兩個字吞回去,蒼白地擠出句:“你,你還挺適合……這種的……”

    伊野哈哈笑:“我第一次戴假發,大少爺你覺得難看就直說,我又不會受傷。”

    難看個屁。

    凱撒喉結滾動,默默想:好看死了。

    “可我美瞳還沒戴好。”伊野對著鏡子試圖塞進去,因為過于干澀和動作不當,淚水嘩啦啦流下來。他捂住眼睛,人生少有的想選擇放棄,“你說我要是不戴這玩意兒,會被認出來嗎?”

    “別有僥幸心理。”凱撒抿緊唇,洗干凈手,“我幫你戴,給我。”

    伊野猶猶豫豫地把美瞳盒子給他,“大少爺咱倆應該不是仇人吧,你不會趁機把我眼睛戳瞎吧?”

    “閉。嘴。”凱撒硬聲,“我要想搞死你用不著等到今天。快點,抬頭,眼睛睜開。”

    伊野噢聲,仰起修長的脖子,睜大眼注視看著他。眼珠很亮很黑,像黑琉璃,凱撒幾乎能清清楚楚看到自己憋紅的臉和極力修飾的平靜。

    他嘗試了兩下,扭頭沉氣:“你能不能別看我。”

    “可不是要戴美瞳嗎?”

    “那你看天花板。”

    “好吧。”

    他努嘴,視線落到天花板上。

    凱撒大手扣在青年的脖頸和肩膀上,另一只手努力保持穩定,磨蹭兩分鐘后才終于把美瞳順利戴好。伊野拿紙巾擦掉眼淚,重新用力把被淚痕花妝的地方撲白。

    凱撒看不過眼:“你能不能對自己的臉好點。”

    “我臉皮厚,沒事。”

    “……”

    “大少爺你這身還挺帥的。”伊野收起東西,掃了眼戴黑假發和棕色美瞳的凱撒,還在下巴和唇周貼了全青黑色的假胡茬,效果拔群,立馬增長了近十歲。

    凱撒哼聲:“我穿什么都帥。”

    “是是是。”

    邊敷衍著兩人邊走出酒店。

    伊野給凱撒和自己設定的身份是從其他星球慕名而來的信教徒,憑借著偽造的手續書和連夜學習的圣教禮儀,兩人順利見到了帝國梅爾維爾教堂的教務負責人,并以“想要為圣教效力”的懇切說辭,希望能和兄弟姐妹們一起進行活動。

    教務負責人看向兩人,手里翻動著他們遞過來的手續書。

    “夜伊·萊爾、凱文·奧利,你們說自己是翠茵星來的?”

    銀發少年點頭:“是的先生。”

    “我老家也在翠茵星,還真是巧了。”教務負責人微笑著把手續書還給他們,“翠茵星最近的楓葉是不是已經開始紅了?”

    “先生,您是記錯了嗎?”銀發少年不解,“翠茵星常年盛夏,椰林樹影居多,我沒見過有紅楓葉的時候,不過也可能是我沒見過。”

    翠茵星確實沒有楓樹,這本身只是個試探。

    教務負責人的疑慮略微打消,抱歉地點頭:“不好意思,確實是你說的那樣,是我記錯了。過會兒你們去找格納,他會帶你們組織今天的活動。”

    告別對方,伊野和凱撒轉身往外走。

    “他懷疑我們有詐?”凱撒低聲。

    “不清楚。但看來教堂里確實有點什么,所以他們才會對其他人有戒備心。先不管這些,混進讀書會重要。”

    他們找到格納,對方是位說話結巴的青年,溝通上浪費了不少時間。但他做事很麻利,很快就帶他們熟悉了今天的活動的。

    陛下誕辰將近,主星的游客數量前所未有的多,這是他們宣傳圣教的好機會。作為國教,圣教的影響力不言而喻,但帝國星系覆蓋面廣,總有圣教傳播不到的地方,這是他們完全不能容忍的。所以圣教宣傳的熱潮日益高漲,根據格納所說,這次的宣傳活動將持續整整兩個月,直到通過各種媒介滲透進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伊野不由感慨:有這份的狂熱,你們干什么都會成功的。

    “聽說,翠茵星的圣教活動,也,也很先進,”格納目露熱光,“請問你,你們,有什么好的建,建議嗎?”

    凱撒等著看伊野能說出什么鬼話。

    銀發少年思索片刻,摁住格納的肩膀,十分認真:“多做好事,日行一善,信徒自然來。”

    凱撒:果然是一句廢話。

    格納握緊拳頭:“好,好的,我會努力的!”

    凱撒:靠!

    他們拿著宣傳單站在大街上。到了星際時代宣傳的手段也還是萬變不離其宗。伊野從最初還能自然微笑,到后面全憑機械化的本能,這個時候他多希望自己是個人機,這樣就不會因為笑得嘴角僵硬而感開始抽搐。

    要是被白川和克文老爹知道他穿著這身衣服跑來圣教假笑,一定會被嘲諷得很慘吧。

    “快躲起來。”身側凱撒忽然快速低聲,“梅華家族的車過來了。”

    伊野:……你開什么玩笑!

    警報拉響!烏拉烏拉的尖銳警報聲在伊野心里炸開。他不想讓白川和克文老爹看見,不代表想讓布什·梅華那個變態看見啊!兩只手十萬火急地用傳單蓋住臉,左看右看寬敞無建筑的大街,一扭身縮到凱撒背后。

    凱撒:“喂——”

    伊野:“好兄弟就要兩肋插刀啊!”

    凱撒:“……”

    格納看這倆人突然跟被踩了尾巴一樣的驚悚表情,急聲想要問,這時卻見標有梅華家族家徽的車停在跟前。

    后座車窗緩緩降落,露出一張在各大新聞和直播中都出現過的俊美臉龐。

    格納只好先把注意力收回來,朝來人點頭:“梅華少爺好。”

    布什·梅華一眼就看到了凱撒和他身后那只小黑貓……不對,今天應該說是綠眼睛的布偶貓,饒有興味地勾起嘴角:“看來圣教最近的活動花樣越來越多了。”

    格納沒聽懂對方的意思。但他聽說過這位梅華少爺的名聲,不敢招惹。

    “梅華少爺對我們圣教,應,應該不感興趣吧?”

    “今天有了。”他抬手制止司機的阻攔,掀眸掃向凱撒身后的身影,“可以請那名銀白發色的教徒和我講解講解嗎?”

    被當眾點名的伊野捂著臉轉身,故意掐起嗓子:“這位先生,不如讓我們的格納前輩來講解吧,他講的更好。”

    “我,我也是,可,可以的……”格納巴巴道。

    “……”

    怎么偏偏是口吃啊!

    伊野只好提起到腳踝的長袍,帶著兇悍的目光闊步走到車前,彎腰倏地靠近布什·梅華,一副要剁豬肉的口吻:“說,你想了解什么。”

    過于驚艷的面容驀然靠近,讓布什·梅華的瞳孔縮起。

    身上好香,臉蛋是紅的,哪怕撲了厚厚一層粉也蓋不住。

    好奇怪,為什么明明Beta卻能香到這種地步?

    “如果我加入教會,”布什·梅華手撐在車窗上,“有沒有機會和你更進一步?”

    這話一出伊野就知道自己被認出了。該死,他明明涂了很多粉啊!是不是應該也像凱撒那樣貼一把絡腮胡比較好。一邊懊悔自己的偽裝不夠精湛,伊野冷酷回絕:“我們圣教禁欲禁色,你打消念頭吧。”

    “布什·梅華反問,“那如果只是接吻呢?想和你接吻怎么辦?這算色嗎?”

    “……”

    好恐怖的三連問。

    “不可以!”伊野還沒來得及反駁,格納突然張開雙臂沖到身前,猶如老母雞護崽子一般,“梅華少爺,就算您,位高權重,可,可是強搶民男也是會,受到譴責的!”

    布什·梅華眼底笑容散去,沒什么溫度地盯著他。

    格納背脊發涼,但依舊張開手。他早就聽說這群貴族喜歡養男寵養奴隸,甚至還有些會把自己的情人囚禁在牢里,做出一些窮兇極惡不堪入目的丑聞。梅華家族的,還有和他們常年對立的奧德里亞家族的,里面都是些不正常沒道德的家伙。

    他身后的少年看起來如此天真無邪,要是被這位梅華少爺看上帶回去,那下半輩子還有活路嗎?!他是圣教的教徒,秉承著神明的意志,絕對不能容許這種事情在眼前發生!

    格納挺起胸膛:“我,我絕不會允許您,在,在神明的注視下做出這種行,行為的!”

    布什·梅華:“……”

    他看向伊野,眼里很明確地寫著“你們是怎么和這種蠢貨混到一塊的”。

    不過他也確實該到此為止了,看伊野和凱撒兩人的打扮,混進教堂肯定是為了什么重要線索。圣教這些人,想要將圣教發揚光大,但又對外人抱有歧視和警惕心,經過他這么一件事,至少這個名叫格納的教徒已經把伊野他們列為了自己人。他的目的也算達成了。

    “看來只能等下次了。”他很遺憾地搖頭,“或許等哪天我們可以繼續探討這個問題。如果你以后脫離圣教,歡迎來梅華宅邸找我。”

    “我的房門隨時為你打開。”

    車窗升起,加長豪車疾馳而去。

    伊野暗罵一聲有病看向凱撒,后者表情卻很奇怪,似乎是真的疑惑不解:“他說,他想和你接吻?”

    “…他有問題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你聽他的?”

    不,凱撒疑惑的地方并不在這里。

    而是當布什·梅華說出那句話時,他一閃而過的念頭竟然是:

    他也想和伊野接吻。

    很想,很想。

    *

    結束活動后,幾人在回教堂的路上。凱撒陷入某種癔癥里,但伊野暫時沒工夫管他。

    他似有若無地跟格納打探讀書會的消息,表示自己也非常想參加的意愿。但格納說讀書會只有被主教點名過的人才能進入,如果他們想參加,那必須要先面見主教。

    “主教?是白天見到的那位教務負責人嗎?”

    格納搖搖頭:“他只是名義上負責管理這邊的事,事務而已,主星區域實際的主教,另有其人,而且他很,忙碌,只有這種假期你們才有,機會在主星見到他。”

    聽格納說,伊野越發好奇了,問他能不能幫他們引薦。

    “以我的權力可能不行……但我試試。”

    伊野感謝地笑彎眼,說等有機會就請格納吃飯。

    談話間他們回到了教堂內,今日的開放時間即將結束,陸陸續續有慕教徒出來,格納穿過人群找到先前的教務負責人,向他表達了伊野等人的想法。

    負責人聞言抬頭,銀發青年正站在教堂拱形大門前,用指尖整理自己有些褶皺的袖子,銀色微卷的長發到腰,像是一只輕盈的白蝴蝶。

    “……主教近期不見外人。”他收回視線。

    “可,可是——”

    “先把他們的手續書給我。”

    格納愕然,“可以試試嗎?”

    負責人點頭。

    格納欣喜地趕緊從伊野和凱撒手里取過手續書交給他。

    又看了一眼伊野,負責人轉身走進教堂后側。

    偌大的空間內寂靜無聲,光影通過教堂墻壁上三扇四五米高的彩色落地玻璃窗投射向地面,負責人踏過長長的紅色金邊地毯,走到臺階下。昂貴的地毯折疊著臺階的邊邊角角,拾級而上,停在一張瑪瑙鑲嵌的長桌前。

    桌上的燭臺造型夸張,旁邊散落幾枝百合花,桌后是一張純金打造扶手的,包裹著紅色軟墊的胡桃木座椅。

    主教本人正撐著扶手小憩,面容陰冷,眼下透出幾分烏青。

    “主教大人,有兩位從翠茵星來的教徒,想要參加今晚的讀書會。”

    “滾。”

    “是。”他摁了摁手里的兩本冊子,沒有多一句嘴,轉身就走。

    “等等。”

    走出沒幾步,身后那位主教卻忽然開口。他轉過身,對上主教大人睜開的眼瞳,那是一雙充斥著戾氣和疲倦的藍色眼瞳,就像利劍一樣射向他。

    “有熟悉的味道。”

    “味道?”

    主教忽然伸手:“把你手里的東西給我。”

    他手里只有冊子,當即把東西遞過去,隨后眼睜睜看著主教打開后,露出一種愉悅又惡劣的笑容。

    夜伊·萊爾。

    伊野,liar。

    等到你了,小騙子。

    第89章 Chapter 89 伊野的眼淚。

    “你們可以參加了。”

    教務負責人將冊子還給他們, 叫走格納談論今天的讀書會安排。伊野沒想到這件事會這么順利,他其實都做好了偷偷潛入的PlanB計劃,不過看來是用不上了。

    讀書會開始的時間是晚上九點, 在此之前教堂對于教徒還提供免費的晚餐服務。伊野借口上廁所給白川發去了消息, 說自己會晚點回去不用擔心, 那邊很快回復了一個好字,少見的沒有多問。

    伊野心想白川可能正忙著做衛生, 撇撇嘴把終端收起來回到餐廳里。

    圣教禁欲禁色, 但并不禁酒肉。餐廳里擺滿琳瑯滿目的各種肉食, 龍舌蘭酒醇厚的香氣從鼻尖繞過, 旁邊還擺放著精致小碟盛裝的食用鹽和檸檬片, 非常講究。

    伊野撥動盤里的肉, 嗅了嗅味道。大量的迷迭香和胡椒鹽幾乎覆蓋了肉本質的香味,聞起來很怪,像牛肉, 肉色發灰,帶著一點難以言說的酸味。旁邊的格納看他不動刀叉,好心地解釋說這是教堂的特別做法,會把肉先在白醋里泡上一會兒,能讓肉質更加鮮嫩多汁。聽起來很有道理,那股酸味確實也很接近醋。

    但伊野吃了一點后,不太能接受這種酸到肉質纖維里的味道。

    凱撒倒是吃的還行, 但純粹為了維持人設。這些食材放到往常他看都懶得看一眼這些食物, 但現在的人設是個長滿絡腮胡的中年大漢, 只能硬著頭皮大口將肉塊咬碎了嚼下去,忍受著那股發酸的醋味滲透進胃里。

    用過晚餐,凱撒還是受不了那股肉味在唇齒和喉嚨里翻涌的味道, 跑去廁所催吐。整個人出來的時候臉都是充血的,表情格外難看。

    格納笑他不懂得欣賞美味,凱撒涼涼地哼嗤了聲,扭頭去看慢吞吞跟在后面的伊野。

    他們現在在前往讀書會的路上,伊野一直在觀察四周。凱撒默不作聲放慢腳步,問他有沒有發現什么。

    伊野鼻尖微動:“我好像聞到了硝石的味道。”

    硝石?

    教堂里面哪來的硝石?

    伊野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聞錯了,味道太淡了,很難確切地判定。

    他們邊走邊聊,很快就到了讀書會的場地。

    拱形大門尚未開啟,所有前來參加的教徒都井然有序地排成兩列,手中持著一只燭臺。伊野和凱撒站在隊伍最末尾,手里的燭臺是鐵制,因為不斷流淌的蠟液而開始發燙。前來參加讀書會的教徒很多,密密麻麻有近三四百人。隊伍跟烏龜爬似的往前緩慢挪動,等到他們時,蠟油幾乎快從燭臺邊緣滿溢而出。

    伊野接受檢查完進去時,端著燭臺的手不小心晃了下,蠟油嘩啦滴落在手腕上,白皙的皮膚瞬間燙紅了一片,看著格外滲人。但伊野只是輕微皺了下眉,把蠟油偷偷倒掉,隨后用袖子把被燙傷的那塊紅印藏起來。

    還好,不算太疼,忍忍也能過去。

    “夜伊——”

    不遠處傳來壓低的呼喚,伊野和凱撒轉身,格納正在小幅度朝他們招手。

    “你們就坐我旁邊吧,不然過會兒沒人告訴你們規矩。”

    規矩?讀書會還能有什么特別的規矩?

    伊野觀察四周,臺下三百張椅子座無虛席,每一名教徒都虔誠地將雙手合十抵在訛錢。臺上空無一人,背后的拱形玻璃如同萬花筒,地面灑滿凌亂又鮮艷的白百合花。中央樹立著一根十字架,上面纏繞著似乎經過火焚的麻繩。

    “格納,不是讀書會嗎?我好像沒有看到書。”

    格納低笑:“有的,很,很快就來了。”

    大門重重關上,把所有東西隔絕在外。教堂內的光線緊湊壓抑,四分五裂直射的光線像一把把彩色的刀尖,劍指向臺下的每一名教徒。轟隆轟隆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伊野抬頭,看到幾名戴著面具的教徒將一個用嚴密封住四周的巨大鐵籠推上臺,里面傳出嗚咽求助的悶聲,用力撞擊鐵籠發出的尖響。

    里面關著人?!

    他愕然看向格納,后者卻笑得無比輕快:“看,看吧。書來了。”

    嘩——黑布被用力揭開,露出籠子里被捆綁得仿佛牲畜一樣的男人。渾身赤/裸,身上的皮膚沒有一塊完整,烙印著扭曲而刺眼的文字。他痛苦地哼叫,嘴巴里賽的巨大圓球幾乎把嘴角撐裂開,刺眼的光照進眼里,讓他像條死灰復燃的蟲卵一樣,瘋狂扭動身體撞向鐵籠。

    分不清到底是想求救,還是想求死。

    凱撒的左手倏然被用力攥住,他看向伊野,后者的臉色透著冷厲。

    “我見過他……”

    伊野冷冷盯著臺上。籠里的人,是他初到主星第一天,送西瓜交好的那幾名流浪漢中的一個。他怎么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個人!那些教徒將他從鐵籠里拖出來綁上十字架,將男人全身裸.露著展露在眾人面前。虔誠的禱告聲從四面八方像蜘蛛網一樣攏起,他們熾熱地盯著男人的皮膚,把他當成人體書,閱讀著他身上烙印下的每一個血淋淋的文字。

    【烈火洗滌我的罪惡,于是我站在這里,神明賜福我,在我滿身潔凈后賜我永生,賜我至高的人格……】

    【神啊,你是怎樣崇高的存在,我又因何而仰慕于您。您是山,是風,是月,是人類的心臟,請您保佑我,賜予我永生不朽的身軀和靈魂,毀滅那些骯臟的靈魂吧。毀滅吧!毀滅吧!】

    此起彼伏的誦經聲如同尖銳的指甲劃過玻璃,伊野沒有溫度的眼瞳掃過那一張張臉,定在格納臉上。

    “他犯了什么罪。”伊野的聲音幾乎像寒冰。

    “他觸碰了,教皇的雕像。”格納不以為意,“這是大,大罪。他那么臟,怎么可以碰,碰雕像呢。”

    “就因為這樣?你也覺得這是應該的?”

    格納點頭:“當然。”

    “……”

    白天格納可以為了他當眾反抗梅華家族,口口聲聲斥責布什·梅華的行為,可現在,他卻能如此坦然地笑著看一名流浪漢被折磨到如此地步。伊野不禁問出聲:“難道你們不把他當人看嗎?”

    格納看向他,露出純真地疑惑:“那么臟的東西,怎,怎么會是,人呢?你也快來,禱頌。否則被,被發現,會懲戒你的。”

    他拉過伊野的手,卻被伊野甩開,后者像是被什么臟東西碰到般,難以言喻地看著他。

    臺上的流浪漢在折磨中陷入昏迷,又被冰涼的液體潑醒。油狀的粘稠液體幾乎灌進他的耳鼻里,他努力張大嘴巴呼吸,卻吞咽著巨大的球體,嘴角被徹底撕裂開了,血和油交織,令人作嘔的味道遍布教堂的每個角落。

    伊野閉緊眼,泛著青白的皮膚表面鼓起根根青筋。

    他沒有辦法救那個人,這不是他來這里的目的。所以他必須保持冷靜,保持漠視,否則只會把凱撒拉進巨大的風險中。

    人要在適當的時候保持冷血和殘酷。

    伊野,這樣才是正確的,你必須冷靜,你必須……冷眼旁觀。

    烈火點燃臺上圣潔的百合花,每個人心中都有呼嘯的狂風吹拂而過,將焚燒的余燼和花瓣捧向天頂。黑影在火里掙扎晃動,如同細長的鬼影。四周的禱頌聲越來越重了。

    烈火將男人一寸寸吞噬殆盡,所有人都在狂歡,在歡笑地高呼。他們眼睜睜看著焦黑的尸骨燃燒,禱告聲尖銳地幾乎穿破教堂頂部。

    【我的至高神,您終于將惡魔驅走,我贊送您,我敬畏您,我以為我的余生感謝您的仁慈。請為帝國下一場圣潔雨吧,把所有的骯臟都毀滅,毀滅,毀滅——】

    在激烈的聲音中,轟——尸骨直直倒下去。

    讀書會結束了。

    …………

    教徒們安靜地離開。伊野終于明白所謂的讀書會不過是一場幌子,只是為了給他們殺人找一個合理又荒誕的借口。那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多少次呢?是不是日日都有人像那名流浪漢一樣,因為碰到了什么狗屁雕像就被活生生燒死。

    誰在縱容這些,誰在推動這些,誰又在默許這些。

    伊野深深閉眼,他有點累了。

    “他們借來的那些書我看過了。”凱撒從遠處快步回來。他找到了擺放從皇家圖書館借來的藏書的庫房,但里面并沒有他們想找的哪本書。

    “全都在那里嗎?”

    “有幾本被主教拿走了。”

    主教?

    就在這時,教務負責人朝他們走來,他們立馬停下交談,看向來人。

    “夜伊,主教想見你。”

    伊野:“我?”

    這個時機太巧合了,他狐疑地和凱撒對視一眼。

    “是。”負責人強調,“而且是單獨見你。”

    ……

    叮囑凱撒在教堂外等后,伊野跟著負責人來到一間房門前。他推開門,在負責人的注視下走進去,緊隨而至關門聲傳出。

    四周很黑,他看不到任何東西,如盲人摸象般在漆黑里逡巡。空氣里散著一股煙味,讓伊野不得不捂住鼻子:“主教大人,我是夜伊,聽說您想見我?”

    久久也沒人回應,伊野手扶在一張桌面上,摸索著握住酒瓶的腰身,再度出聲:“主教大人?”

    “把你手里的東西放下,否則對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黑暗里傳來模糊不清的聲音,似乎被刻意壓低。

    伊野一頓,指尖緩緩松開,不動聲色:“主教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嗎?”

    “明明是你先來找我的。”男聲冷笑,“我一直在等你,你來得可真夠慢的。”

    等他?

    伊野尚未來得及想明白,窗戶倏然被人拉開,光芒刺目,照亮滿屋的擺設和立于窗前的青年。他轉身看向伊野,幽邃的眼珠藍得發黑,立體感極高的臉頰被光分割著幾塊,充斥半明半暗的矛盾感。

    伊野逐漸睜大眼。

    “好久不見啊,伊野。”

    尤金咬著煙,冷笑一聲,走到桌前,從他手側拿過那瓶原本想作為防身用具的酒瓶,取出兩只玻璃杯,倒了酒,“喝一杯?”

    “你是主教?”伊野難以置信地擠出聲音。

    “我跟你說過,我是信教徒。”他將滿杯的烈酒喝完,煙掐在指間,模樣劣戾十足,根本不像信教徒,更遑論是主教。

    “倒是你。”他瞇眼上下端詳伊野的穿著打扮,笑出聲,“穿這么好看,是專程為了來見我嗎?”

    “你的教徒把無辜者抓來焚燒折磨,你也知道嗎?”伊野直直打斷他,語氣強硬冷漠到讓尤金愣了下。他捂嘴失聲笑,“我當然知道,我是主教,這里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所以你縱容——”

    “那又怎么樣?”他單手撐著桌面,躬身去看伊野那張攝人心魂的臉,“那些人的死,和我有什么關系。”

    伊野呼吸一滯:“這就是你們圣教的宗旨?”

    “圣教只為至純至善的靈魂而存在,至于那些人。”他想要撫摸伊野的臉,被退避三舍地躲開,指尖懸在空中,嘖聲摩挲了兩下。“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有人一輩子都只能是骯臟的流浪漢,有人拼死往上爬也只能變成平民。要神明公平對待所有人?哈……你自己都不會覺得這像個笑話嗎?”

    瞥見伊野眼里的憤怒,尤金咧嘴笑,“不只是我,凱撒、布什,你身邊繞著那么多Alpha,每個都和那些賤民不一樣,難道你現在還沒習慣?你是不是想說,他們不會和我一樣放任殺戮,伊野,你別太天真了。他們和我沒有區別,他們虛偽,所以在你面前展現出自己所能表現的最好的一面,只有我夠真誠,只有我完完全全向你袒露自己,只有我會告訴你這些——”

    啪!

    那只勾住銀發的手被猝然用力拍開,手背迅速浮現起一個巴掌印。

    尤金對上伊野冷視的眼瞳,聽到他說:“惡心。”

    “罵的真好,你可以再多罵幾句。”尤金冷聲,“可你身邊惡心的人多了,包括你弟弟,你要一起罵嗎?”

    伊野卻皺眉,好像“白川”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是對白川的一種侮辱。

    尤金的指節一根根發出駭人的聲響,仰頭深呼吸一口氣。

    他可以容忍伊野對他甩耳光,辱罵,蔑視,冷漠,但他竟然覺得自己比不過白川那個私生子?說起惡心,白川才是這世界上最不該存在的惡心的東西。

    “夠了。”伊野轉身。

    他是來找書籍的,但碰上尤金就意味著任務基本失敗,在這里和這種人浪費時間沒有任何意義。可就在他準備走時,卻忽然被尤金扯過,一路直逼壓撞上墻壁,身側的書籍嘩啦啦滾落,燭火搖曳的室內,呼吸急促交疊。

    伊野被撞得后腦劇痛,咬著牙關:“放開!”

    他拽緊伊野的手腕,肌肉緊繃成一條線,“收回你的想法,收回你那張該死的表情!”

    “你他么有病吧!”伊野用力踹他的小腿,“滾開!”

    “你敢把我和白川放到一起比?”尤金嘶啞著嗓音,幾乎忍耐到極點,“趁我還有一絲一毫的理智,說一句我比白川強,我就放過你。”

    伊野無論如何也撼動不了3S級別的力量,哪怕他用盡力氣,就算咬死對方,尤金也不肯松手分毫。他氣得發笑,仰頭對上黑暗里那張潮濕沉重的臉,眉眼冷淡地吐出字:“你沒有資格和白川比,沒。有。”

    呼嘯的風猛然刮過臉頰,伊野下意識閉眼,一陣巨響幾乎擦著臉頰炸開!

    尤金雙目猩紅,拳頭表面血肉模糊幾乎砸穿墻壁,似乎已經要忍耐到突破的邊緣。

    他無法理解,為什么尤金會因為白川而憎惡到這個程度?

    但還沒來得及問,忽然被大力拖拽出門。

    “你覺得我比不上白川?那我給你看看,他曾經到底是個有多污穢的存在。”

    尤金強拉著伊野徑直穿過兩條長廊,來到一間地下室。砰!劇烈踹開木門的聲音于空氣中爆開,撲面而來陳年積累的腐朽味和騷臭味。

    他指著那間破爛不堪滿是蛇蟲鼠蟻的地下室,紅著眼睛:“你仔細看看,這就是白川以前住的地方!我沒資格和他比?那種從前只能生活在這種地方的人,你覺得我沒資格?”

    屋里只剩發霉發黑的破舊木桌和滲著積水的地面,潮濕而惡心的味道幾乎讓人作嘔。

    伊野瞳孔驟縮,錯愕看向尤金。

    “啊,對,你還不知道呢。”他瘋態地失笑,“你來這里是為了見教皇是嗎?是不是很想知道白川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猛力拽近伊野,“我告訴你,他是私生子,是教皇和他那個該死的情人生下的不被允許的孩子!”

    “我知道你父親收養了他,但在那以前,他就住在這里,像條狗一樣每天和他那個母親等著別人把食物投進來。別人讓他學狗叫,他就學,讓他滿地爬,他就爬。渾身臟臭,爬滿老鼠和螞蟻。沒有人知道他是教皇的孩子,就連教皇自己也不承認。”

    “可這種人,你覺得我比不過他?”

    尤金的口吻說不出到底是嫉妒還是仇恨,他像個偏激矛盾的融合體,羨慕白川能在伊野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可又惡心的他出身和血統。憑什么呢?這種人,憑什么能比他搶先占有伊野的心一步?同樣是梅爾維爾家族的人,他差在哪里?他比白川更強,更有權力,他是主教,未來即將繼承教皇之位。3S的天賦,3S的精神力,所有人看到他都要俯首稱臣,可是憑什么?狗日的他到底比白川差在什么地方!

    “你說,這里是白川以前住的地方……”

    伊野氣息發顫,聲音輕得好像風一吹就會散掉。

    “是。”尤金啞聲。

    “……”

    伊野恍惚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躲在床底下瘦瘦小小的孩子時,他撲向自己,咬著自己的肩膀,卻哭得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來。他從來不知道,白川的過去是在這種地方,哪怕是在游戲里,所有黑白分明的文字也對那個孩子的痛苦選擇了一筆帶過,就好像那些輕飄飄的過去,毫無意義,毫不重要。

    可其實……

    他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嗎?

    伊野喉嚨干澀,胸口發悶,說不出得難受。

    他忍不住想,再一次回到主星,看到這座教堂的白川,又該有多痛苦呢?可他從來不說,沒有人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沒有人懂他的悲傷和無助。

    就連他這個最應該撐起保護弟弟的哥哥,也沒有做到。

    他低下頭,這屋里的任何一片區域都好像能刺得眼睛發酸發澀。

    一顆眼淚卻順著臉頰掉下去,啪嗒一聲,在地面濺開一道細小的水花。

    像是心里挖空了一片,尤金看著青年哭泣的臉龐,一種孤零零的感覺從四肢蔓延至心臟。他試圖重新回到那副崩潰失控的狀態,可就如同被戳破的氣球一樣,因為一顆微不足道的眼淚而安靜下去,好像很茫然,又好像不理解。

    就在這時,從地下室樓梯上方忽然有劇烈的光投射進來,滔天盛大的爆炸聲從遠處響起。地面震動,四周的磚瓦紛紛滾落。

    尤金瞬間清醒,拉著伊野快步從地下室出去,迎面撞上匆匆趕來的教務負責人。

    “主教!”負責人看了眼他們,沒時間細問其他,慌張喊,“教堂起火,還有…還有……”

    “快說!”

    負責人一狠心:“教皇雕像被炸毀了!”

    *

    教堂前的廣場空闊繁華,平時這個時間并沒有多少人經過,但此時沸反盈天,滔天的火光將夜空撕扯成血紅的河流,大量教徒瘋狂地往外逃竄,他們哭喊、掙扎,一只只手拼死地伸向高空。

    而人群中,有誰逆著人流站在那。他仰起頭,看向那具被炸毀后只剩碎塊的教皇雕像,滿足地微笑起來。

    我送你的禮物。

    父親,你喜歡吧。

    第90章 Chapter 90 “小白。”……

    “救命!救命啊!!”

    “快找人來滅火!雕像……雕像!快把雕像的碎塊撿起來!”

    “神啊, 這就是您要降下的天罰嗎,一定是我們的罪孽惹怒了您——”

    混亂尖銳的嘶吼聲幾乎穿破耳膜,大量教徒彼此踩踏擁擠, 廣場瞬間化作一片煉獄!伊野中途趁尤金和負責人談話間快步逃了出來, 看到眼前仿佛阿鼻地獄的一幕, 抿緊嘴唇,強迫自己轉開視線。

    “凱撒!你現在哪兒?”

    終端那邊傳來凱撒斷斷續續的聲音, “雕像……右側…”

    伊野提起繁重的衣袍, 快速朝雕像跑去、昔日高聳神圣的教皇雕像在此時化為四分五裂, 四周還有大片爆炸后留下的黑色痕跡。人群過于擁擠, 各種哭喊和狂笑的聲音交織, 他用力捂住耳朵, 被這些分裂的聲音吵得頭痛欲裂。

    “伊野!”

    身體忽然被人抱住,兩只寬大的手把他拉過去,撞進一片懷抱里。凱撒焦急地看著他的臉, 檢查他身上是否有被火燒過的跡象。

    “有沒有受傷?說話!你哪里傷到沒有?”

    伊野微愣,隨即搖頭:“沒有……我沒找到那本書。”

    “媽的現在說這個干什么!找不到就找不到!”凱撒抱緊他,聲音里幾乎帶著點顫抖,“你沒事就行。”

    他很快松開手,拉著伊野準備離開這個地方。

    場面太過混亂,遠處有警鳴聲傳來,赤紅的光刺目閃爍。他們必須盡快逃出這里。

    伊野跟著凱撒一路難乎其難地穿過人群。

    轉頭時, 一道灰白的身影驀然鉆進他的視線里——

    一名老者逆著人流站在坍毀的雕像前, 圣教服凌亂地披在身上, 一動不動站在人群中。四周不斷有人撞向他的身體,微微佝僂的背脊很瘦,灰白到毫無血色的臉在夜里像一張白紙, 好像下一秒就會被人潮踐踏踩死。

    他皺緊眉,咬著嘴唇低下頭,旋即又朝那道身影看去。

    “……”

    “凱撒。”

    握緊的手被掙脫開,凱撒立馬轉身,看到伊野無比冷靜的表情:“我們分開走吧,看明天情況再聯系。”

    “可是——”

    “走!”

    不再廢話,他迅速轉身涌入人群里,凱撒咬咬牙,朝著反方向逃遠。

    伊野蒙住臉費勁功夫跑到那老者跟前,沒有說一句話,拽住他的手就往外跑。那人當即反手掙扎,力道大得簡直不像個老頭,伊野差點沒能拉住,冷聲:“站在這里你想找死嗎!就算你崇信圣教,就不為你家人著想嗎!?”

    聽見他聲音的瞬間,那老者的手指一顫,安靜下去。

    還是個聽勸的。

    伊野都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是該欣慰還是生氣。

    他握緊老者滿是皺紋的手,狂奔著從喧囂聲中逃離這片煉獄,所有聲音都被甩在身后。姍姍來遲的中央軍團和消防人員將教堂圍住,高水壓噴射的水花一遍遍撲滅火焰。伊野最后看一眼那些密集的人群,轉身,快步隱入拐角后。

    他們跑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十幾分鐘,也可能是半個小時。直到身后空無一人沒有任何警笛聲,才急促地彎腰停下來。伊野額頭上全是汗水,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夜里發涼的霧氣嗆得人胸腔里都開始冷。

    緩了幾分鐘,他直起身去看那名老者。對方的體力比他想象中還要好,劇烈運動這么長一段路,也僅僅是呼吸加快了些。

    “為什么救我。”

    老者沒有抬頭,盯著地面,聲音很沙啞很低。

    “……這需要理由嗎?”

    “只有你來救我了。”

    他這句話說得有些奇怪,好像有很多層意思,但伊野理所當然地理解成:在這么多信教徒里,只有你這個多管閑事的人來救我。

    “如果你的本意是被踩死在那里,那我確實耽誤了您老人家的好事。”今天經歷了太多事情,伊野現在的狀態也很差。他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克服情緒化,聲音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啞了幾分,“我今天……已經沒辦法再說服自己看著別人死了。”

    “你遇到了什么?”

    “我看到有人被燒死了。”伊野覺得自己挺可笑的,“我眼睜睜看著他被折磨,被燒成灰燼,但我卻在心里對自己說要冷眼旁觀……其實那個時候如果我不顧自己的生死沖上去,不是沒可能救下他,但我還是逃避了。”

    伊野其實不應該對他說這些,可或許正因為是陌生人,是從此以后就不會再有交集的過路人,反而很容易敞開心扉說出心里話。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極力避免自己像今天一樣成為死亡的推動者或旁觀者。他和凱撒說自己將來只想當個文員,不是什么漫不經心的玩笑話,因為他畏懼將來會成為指揮官這件事,只要想到一旦成為指揮官就會把千萬人的生死握在手里,伊野就會想要瘋狂地逃離。

    他再也,再也不想重蹈上一輩子的覆轍了。

    可今天的那場火,好像一下子把他拉回從前,逼著他成為一個對生命和死亡冷漠的看客。

    伊野啞笑:“我真的……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所以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我救一個人,是不是能夠抵消我當看客的那一點罪惡。”

    “他的死和你沒有關系。”

    “誰知道呢。”

    伊野轉身,背對著老者,兩只手疲憊地捂著臉。談論這個話題太容易讓他回憶起不好的事,他用力揉掉臉上的僵硬和無助,勉強地扯起嘴角,再度看向老者:“我送您回去吧,大晚上的,總不能讓老人家一個人走。”

    老者想要拒絕。

    伊野立馬道:“如果您在路上昏倒了,我還能趕緊把您送去醫院。”

    其實更多的,是因為他不想以這樣一種狀態回去見白川。白川是一個對他的情緒感知異常敏銳的人,總能一眼看透他的情緒,平常他可以用一種調侃的方式敷衍過去,可今天……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了。

    實在拗不過他,老者隨手指了一個方向。

    兩人一前一后慢吞吞地在路燈下走,老者的步伐故意拖得很慢,伊野總要時不時停下來等他。彼此間也很安靜,老者不愛說話,頭也一直看著地面,伊野能和他對視的次數寥寥無幾。

    這種相處的模式讓伊野感到熟悉,他和白川也總是這樣。

    伊野不喜歡這樣沉默寡言的氣氛,于是開始自己念念叨叨,好像這樣能讓自己把注意力分散到其他的事情里,讓心里好受些。

    他說了很多,老者都會及時的應一聲。

    漸漸的,伊野那顆心房敞得更開了。

    “其實,”他忽而笑道,“我剛剛在教堂里還哭過。”

    腳步頓住,老者看向青年的背影:“…為什么?”

    “因為有個人告訴我,我弟弟小時候原來過得很慘很慘,我就忍不住哭了。”

    “你很愛你弟弟嗎?”

    老者的話忽然多了起來。

    伊野思索:“愛吧,畢竟我們是親人。”

    “……”

    “如果你和你弟弟不是親人呢?”

    “什么?”伊野以為自己聽錯了。

    老者偏過頭:“只是隨口一問。”

    “親人……其實我和我弟弟確實沒有血緣關系,他十歲才來到我家,但就算沒有血緣關系我也很愛他。”伊野邊說,邊不自覺地摩挲著手指,是個很缺乏安全感的動作,“他應該,也是吧……”

    老者沒有說話。

    伊野繼續道,聲音有點啞:“那個人跟我說,我的弟弟以前在地下室里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我聽到的時候,幾乎沒辦法抑制自己的難過,為什么呢?為什么他們能對一個不到十歲的沒有犯任何錯的孩子做這種事,把人當成狗馴養,讓一個孩子從出生到10歲間,一直生活在底下。”

    “而更可恨的是……連他自己的父親都選擇拋棄他。”

    “可我身為他的哥哥,卻從來不清楚。”

    伊野又涌起那股酸澀的哀傷感,酸和苦一直鉆到心根底部。

    以前有人說,他是一個眼淚很少,笑容很多的人。好像人生90%都在歡笑中度過,只有10%中的那十分之一,才會故作不在意地抹著眼淚,然后重新投入振作。但其實不是的。在末日到來之前,被母親丟棄的那段時間里,他每天晚上都縮在墻角哭。

    親情是他人生的致命點,是讓他輕而易舉就能哭泣的催/淚/彈,是他一輩子都化解不開的死局。所以他無比無比感謝來到這個世界,能夠有父親,有弟弟。

    可是,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哥哥。

    伊野睜大眼呼了口氣,沒想到自己居然又哭起來。他又哭又笑地擦掉眼淚,表情甚至有點丑:“我一個人嘮嘮叨叨著還能哭出來,老人家你也覺得很離譜吧。”

    “別哭。”一只手伸到伊野臉側,碰著他的眼尾,“別哭了……”

    那張遍布細紋的蒼老面孔,輪廓透著熟悉,一雙湛藍的眼珠好像汪洋大海。

    伊野愣愣站著。

    粗糲的指腹從臉頰擦過,老者站直后比他還要高不少,低低地呢喃著別哭了,極盡輕柔地給他擦眼淚。直到察覺伊野一直在看著自己,幾乎是倉促地把手收回去,低頭轉身,“我家到了,不用再送我了。”

    說完快步往前走。

    燈光將兩人的身影越拉越遠,漫長的街道,四下無人的寂靜,世界空曠到好像除了他們之外什么都沒有。

    老者紊亂的呼吸和急促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氣里。

    “小白。”

    一道聲音忽然打破所有凝結的情感。

    不為人知的,竭盡全力隱藏的,如同決堤洪流噴涌而出,將這個亂糟糟又冷血的世界攪得一團亂。

    伊野看著那道身影在光下僵住。一個漫長的世紀過去般,他垂下頭,伸手摘掉自己的面具和假發,露出一頭凌亂的金發,

    緩緩轉身,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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