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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Chapter 101 【增】莫西將……

    “關禁閉?”

    伊野擰眉, 立馬向溫茨公爵問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但溫茨也不了解具體內情:“看來你們也不清楚,不過也不用太擔心,秉持著‘弱肉強食’理念的奧德利亞家族, 沒有人性關懷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過段時間就能看到他出來, 莫西可不會讓自己的兒子缺席陛下親自出面的授勛禮。”

    “距離授勛禮少說還有十天,難道凱撒在這期間要一直被關禁閉嗎?”

    溫茨公爵:“已經算少了, 他小的時候一個月軟禁也是常有的。關禁閉可是中央軍團最愛用的手段, 最能鍛煉出人的服從性, 哪怕是父子…更別說莫西最厭惡的就是兒子脫離自己的掌控。”

    “……”

    “你們可別想著去奧德里亞家族求人, 先干好自己的正事吧。”溫茨公爵帶著點警告的意味道。

    伊野沒再說話, 轉身和白川離開。

    走出皇家圖書館后, 他終端聯系到布什·梅華,詢問凱撒的事情。

    終端里傳來布什·梅華毫不意外的淡笑:“是聽說被軟禁了,怎么了?”

    “為什么沒人告訴我?”

    “他被軟禁和我有什么關系呢?告訴你, 然后讓你心疼?這筆買賣這么虧本,我可不會做。再者說,我和他從來不是能握手言和的好兄弟關系,他多受點苦,我樂見其成。”

    伊野閉眼:“你這家伙……算了,先不跟你談這些。我問你,凱撒被軟禁是不是和我有關?”

    “如果我說是, 你現在要沖去奧德里亞家找人嗎?”

    “怎么做決定是我的事情, 你只需要給我答案。”

    終端那側忽然沉寂下去, 許久后,傳來布什·梅華的一聲輕嘆:“是。為了解決第十席的事,凱撒動用了家族的一小部分勢力, 但莫西指揮官對自己手下人的掌控到了駭人聽聞的程度,無法隱瞞。”

    “不過這件事你找莫西指揮官也不會有任何作用,他的性格,不會容許一個Beta對自己的教育手段指指點點,以你的身份,連奧德里亞家的門都進不去。”

    他不是在貶低伊野的能力,但事實就是如此。伊野目前所擁有的,不過是些虛名,就算陛下授勛成為了A級榮譽軍校生又怎么樣?就算是軍校聯賽里的第一名,是全帝國直播里被廣為人知的熟悉面孔,也不過只是一個學生,是個從偏遠地區來的,無權無勢的年輕人。

    拋開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他連和莫西指揮官談話的資格都沒有。

    “我知道了。”伊野絲毫不覺得惱怒,反而贊同,“你說的對,我和莫西指揮官身份懸殊,確實沒有和他談判的資本。”

    “伊野?”/“哥哥?”

    布什·梅華和白川同時開口。

    “但是,我同樣沒有理由接受朋友因為自己被懲戒。”

    “……你見不到凱撒的。”

    “總得試試。”伊野的眼眸漆黑明亮,帶著無與倫比的堅決,“至于試過之后的挫敗感……我這人倒是很少會產生挫敗感。奧德里亞宅邸那么大,總有我這根草飄進去的方法吧。”

    布什·梅華悵然若失,“真羨慕凱撒。這件事我不會幫你了,奧德里亞的家務事我不能插手。”

    “知道,不用你幫。”

    準備結束通話了,但布什·梅華剛要放下手,忽的聽見那邊問。

    “艾林亞法官有處罰你嗎?”

    他愣了下,眼底的笑越來越濃烈,撐著下巴:“我現在反而還挺希望他懲罰我了,如果我和凱撒的位置對調,你會為了我闖進梅華宅邸嗎?”

    “你要能為我闖一回城堡,說不定我為你死的心都有了。”

    “…別把自己說得像公主一樣好嗎,喜歡鞭子和蠟燭的變。態。狂。”

    布什·梅華頓時撫掌大笑。

    伊野抖抖肩膀,趕緊把通訊結束。

    ……

    兩人乘坐車輛來到奧德里亞宅邸大門前。

    “抱歉,將軍政務繁忙,沒有預約不見任何人。”

    監視器里傳來男人一板一眼的口吻。

    他們對視一眼,就知道進入沒有這么容易。

    白川:【要找找其他入口嗎?】

    伊野沉思幾秒,忽然有辦法。

    摁下對話建:“請告知將軍,我是為了第十席死亡一事而來。”

    對面:“……”

    對面:“稍等。”

    沒多久,大門打開了。

    一名煙灰色西裝中年男子站在門前,冷面冷聲:“將軍在搏擊訓練場,跟我走。”

    他們跟著男人往宅邸深處走。奧德里亞家族和梅華宅邸的建筑風格截然不同,外形如同一艘巨大的星海飛船,流線型的建筑頂部表面是一層特殊合金材質,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銀白的光。經過中庭時,遠遠能看見一座高塔,塔里有什么亮光一閃而過。

    隨后能看到幾艘機甲矗立在廣場中央。哪怕是貴族要想擁有一艘屬于個人的機甲,也是極為困難的事。莫西指揮官并沒有爵位,只有將軍頭銜和元老院席位,但竟然私有四艘,足以見得其位高權重。

    伊野觀察著四周,忽然問前面的人:“話說,我們該怎么稱呼您呢?”

    “凱特。”

    意味深長地哦了聲,“凱特先生,您平常和凱撒見的多嗎?”

    “不要試圖從我這里套到凱撒少爺的消息,你們不可能見到他的。”對方立馬嚴防地盯緊他。

    “我就是問問嘛,聽說凱撒被軟禁了,要是軟禁期間一個人都見不到,很容易被逼瘋的。”

    “這不是你們該管的事情。”

    伊野笑嘻嘻地,沒說話。

    但片刻后他猝然伸手勾住凱特的脖子。

    青年身上帶著朗姆酒的味道,說不出是香水還是信息素。凱特知道這人只是Beta,腺體不可能散發信息素,當即用力將人推開。

    “軍校生!”警告的口吻。

    “哎呀抱歉抱歉,我就喜歡跟人交朋友,尤其是像您這樣西裝革履地精英人士,簡直是我輩楷模。”

    男人臉色發青,沒想到凱撒少爺的同學竟然會是這么一個毫無禮數的人。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和脖子,咬牙切齒道:“地方到了,進去!”

    “好的好的。”

    他聳肩無辜擺手。

    ……

    搏擊訓練場內充斥肉搏對抗的悶響,伊野和白川在男人指引下站在場外。護欄內,一名棕紅發色的高大男子戴著拳擊手套,身形健碩如銅筋鐵骨,虎體熊腰,肌肉膨脹,肉眼給人的沖擊力近乎震撼。

    他對面的男人同樣體格壯碩,搏擊技巧能看出也是個鍛煉數年的戰士,但在莫西指揮官手下連三招都撐不過,滿嘴瘀血,鼻梁骨骼斷裂,轟然昏厥倒地。

    幾名仆從上前把半死不活的男人拖下去,收拾干凈場地的污血,表情習以為常。

    “將軍。”凱特恢復從容冷靜,走過去,“他們到了。”

    莫西將軍看向他們,從仆從手里接過衣服。

    “莫西將軍,我是伊野·蘭利。我這次來是為了——”

    話在他抬手時止住。

    “軍校生,如果連面見長官時的敬禮都做不到,現在就滾出去。”

    二人微頓,做出標準的敬禮姿勢。

    但莫西指揮官并沒有看他們,在仆從的服侍后穿上軍裝,帶著征戰痕跡的手將袖口紐扣顆顆扣好,臉頰堅毅鋒利,金瞳紅發,雙目深邃濃重。

    直到他們維持了將近30分鐘的敬禮姿勢后,才再度將視線投射過來。

    服從性測試。

    中央軍團的慣用手段。

    “我不會讓你們見凱撒。”

    伊野輕松道:“將軍,我們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見凱撒,而是見您。”

    莫西極輕地哼聲:“想向我替他求情,你們沒有資格。”

    “但您還是見我們了不是嗎?”

    莫西緘默片刻,鋒利的視線再度射向他的臉,語氣有力渾厚:“我知道殺了第十席的人是你。”

    話音剛落,四周突然躥出一支警衛隊,數十只槍械猛地對準他們!白川當即擋在跟前,肌肉繃緊,做出防衛的姿勢。

    轉瞬之間,氣勢僵持拉緊,空氣中仿佛有火星飛濺。

    “將軍想毀尸滅跡?”伊野一手搭在白川肩上,道。

    “梅華家的軍校生以利益承諾了第十席的三兒子,讓他對第十席死亡的原因秘而不宣,但你活著,就是漏洞,終會威脅到奧德里亞的利益。”

    這才是莫西讓他們進來的真正原因。

    伊野知道自己沒有殺第十席,但這并不重要,如果有天這件事被捅出去,需要一個“兇手”,他是最好的人選。但莫西知道凱撒看重他這個朋友,他被抓了,凱撒一定會做出行動。

    那么在此之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殺死,永絕后患。

    無奈揉了揉眉心。

    他不該讓白川和自己一起進來的,要是逃出去,他自己一個人說不定還能快點。

    “您不能殺我們。”白川忽然出聲。

    “小白?”

    白川握住他的手,示意他放心。

    莫西:“白川軍校生,你在中央軍團時給我留的印象良好,我一直在考慮把你調進中央軍團。你現在是在違背上級的命令嗎?”

    “將軍,我是在提出忠告。”

    “您殺了我們,只會將這件事鬧得更大。陛下誕辰期間,軍校生授禮在即,我和哥哥作為軍校聯賽優勝隊伍的一員,授禮當天將會有無數人民關注,我們死了,遲早也會查到您的頭上。”

    莫西感到可笑:“戰場上每一秒都有優秀的戰士死去,你們的死亡誰會在意?”

    “確實如您所說,我和哥哥在瀚如煙海的帝國中什么都不算。”

    “但在來之前,我哥哥曾與布什·梅華有過通話,以梅華家和奧德里亞家之間的仇怨,您覺得艾林亞法官會視而不見嗎?”

    “因為我們而留下把柄被梅華家族拿捏,不劃算。”

    白川一言一句平靜卻帶著無法反駁的重量,令莫西將軍不悅地皺起眉。

    說得好!

    伊野在心里立馬鼓掌。

    他繼續開口:“您與艾林亞法官在元老院分屬第六席和第七席,艾林亞法官向來高將軍一頭,如果他借口我和哥哥的死,向陛下攻訐,說將軍公私不分殘殺帝國軍校生,草菅兩條極有可能成為優秀指揮官的人命。您如何解釋?一子失著,滿盤皆輸。白川敬佩莫西將軍,也希望將來有一日能夠成為莫西將軍的麾下,所以此刻,希望將軍再三考慮是否真的要殺了我們。”

    “第十席之死,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已經換了,這件事早已塵埃落定,除非格林家三兒子想要反悔。但同時得罪梅華家族和奧德里亞家族的人,他沒有這個膽子。格林家制造的生物醫藥機器需要輸送往各個軍團,藥物的流通許可也要法院高抬貴手。”

    “何況這件事里,還有另一個參與者。”

    “誰?”莫西瞇眼。

    “圣教主教,尤金。”

    伊野:……他倒是忘了還有尤金,不過聯系方式早就拉黑了,也就沒想起來。

    莫西看向伊野,眼神里露出了警惕端詳的意味。這個Beta……能夠讓凱撒、梅華和尤金同時出手…

    留不得。

    但現在,也動不得。

    空氣陷入僵局,每分每秒都格外難熬。

    良久后,莫西抬手,武裝隊迅速收起槍械。

    “但我依舊不會準許你們見凱撒。”他背手而立,“作為我的兒子,僅僅因為一個Beta就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源于他的愚蠢;殺了第十席后動用人脈又無法隱藏徹底,源于他的魯莽。”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他唯一該慶幸的是格林只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

    “凱撒不是蠢貨。”

    他怒色道:“你說什么?”

    伊野淺笑:“我只是說,將軍,您該好好認識一下自己的兒子了。沒有人生來就擁有謀無遺策的能力,凱撒在格斗和機甲操控上的天賦都是頂尖水準,如果他是蠢貨,那這世上該憑空多出多個笨蛋?”

    “拿不到第一,和蠢貨有什么區別。”

    “那么,看來您也是帝國第一的指揮官了?”

    “…………”

    四周一片凝固,眾人嚇得屏住呼吸。

    這個人Beta真是瘋了,竟然在莫西將軍面前提這件事?!

    隨即伊野立馬抱歉地拍了拍嘴:“抱歉抱歉,我這人說話沒規矩,凱特先生剛剛還罵我呢。”

    莫西將軍臉色愈發難看。

    “將軍千萬別生氣,我只是個小小的Beta,和我生氣多不值啊。我們這就離開,不再臟您的眼睛了。不過,希望莫西將軍能夠幫我這個人微言輕的Beta傳一句話給凱撒。”

    伊野向他標準一鞠躬,“麻煩告訴他我們來過,只要這一句就夠了。”

    說完,拉著白川果斷離開。

    看著那兩名青年走出訓練場,凱特低聲詢問莫西:“將軍,是否有命令下達?”

    莫西收回視線:“今天這兩人來過的事情,不準透露任何一點風聲出去。”

    “是,將軍。”

    ……

    離開奧德里亞宅邸后。

    “以莫西將軍的性格,不會把我們來過的事告訴凱撒。”

    “我知道。”伊野叉著腰回看那座宏偉闊氣的建筑,從袖子里摸出個小型噴霧。“真慶幸主星竟然也有這玩意兒賣。”

    模仿朗姆酒味的廁所空氣清新劑,據說留香時間有整整24小時。

    來的時候在便利店看到的,他就順手買了瓶。

    白川不明白,問噴這個有什么用。

    伊野神秘彎唇,“凱撒聞到就知道了。”

    ……

    奧德里亞宅邸一層。禁閉室。

    皮鞋冷硬的腳步聲在昏暗的走廊響起,凱特端著食物,穩步走到一間禁閉室前,拉開門上的小窗。

    四面封閉的禁閉室內,凱撒背對著靠在墻上,紅發凌亂,衣衫整齊,但后背的布料卻被傷口浸染出一道道血跡,手臂肌肉在極度疼痛下微顫。

    “凱撒少爺,該吃晚餐了。”

    他啞聲:“滾!”

    “您如果不吃,將軍會生氣的。”

    “那他倒是直接殺了我啊!”凱撒倏然轉身,布滿血絲的金眸猙獰,身形沖到門前,極大的沖擊力仿佛震得門和墻壁轟然巨響!

    “怕我死了,沒人給他去聯姻是吧?”

    “少爺,將軍這是為了培養你,所有成功指揮官的過去,總要經歷挫折和疼痛的。”

    “你他么放狗屁!”

    凱撒歇斯底里地怒吼,手從那個窄小的門窗里突然伸出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住凱特的衣領,巨大的力道將人拉向門板。

    嘭!!

    凱特來不及躲避,頭顱將門硬生生撞擊出一個淺淺的凹陷,血瞬間順著額頭流下來。

    “等我出去,我首先就要殺了你這個爪牙,我——”

    瞳孔驟縮,凱撒怔住,敏銳的嗅覺從血腥味和鋪天蓋地的潮濕中,分辨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朗姆酒味。凱特本人從不飲酒,而這個味道,他曾日夜搜尋記憶過。

    “……伊野來過。”毫無質疑地口吻。

    凱特一臉難以置信,立馬否認:“什么伊野?少爺我不知道……”

    “他來找過我…”凱撒松開手,跌坐到地上,手捂著臉,明明周圍所處壞境沒有任何值得高興的點,卻難以自持地咧起嘴角。

    “他來找我過啊……”

    *

    回到家后,伊野和白川逮住自由放風的小橘子,把拼圖喂進嘴里。

    但很可惜,除了從【小橘子食欲9/4】變成【小橘子食欲9/5】外,沒有任何變化。

    或許是收集的拼圖還不夠多,這時伊野又想起老頭之前跟他提過的面包店。第二天他們前往面包店,看到展示柜里還剩下最后幾個巧克力豆甜甜圈,伊野全部買下了,又通過旁敲側擊后,果然得到了拼圖的線索。

    就在不久前,老者找到店主,因為是常客,所以店主也熟。老者就把拼圖給了他,說以后要是有個黑頭發黑眼睛的傻小伙來買巧克力豆甜甜圈,就把東西交給對方。

    伊野對此表示語塞:“……他就不怕給錯人嗎?”

    店主猶豫道:“他說要是那樣的話…就是你運氣不好,活該。”

    “……”

    可惡,他氣得狠狠咬了一口甜甜圈。

    拿著東西再度回到家里,但不幸的是,依舊不夠,屏幕仍然沒有變化。

    他們沒有其他線索了,僅剩的3片拼圖不知去向,要在偌大的主星里找到剩余碎片難如登天。

    伊野只能一邊碰運氣,一邊四處找。

    接下來的幾天內,他去了隔壁,但房門緊閉依舊沒人回來。也想過辦法找之前的那些流浪漢,但他們居無定所能不能碰上全看人品。

    白川晝日時常外出,也會幫他找線索,只是可能性極低,基本不抱希望。

    六七天時間如白駒過隙,陛下誕辰即將臨近尾聲,一片祥和熱鬧中,也有謠言漸漸涌起。伊野從一些流浪漢嘴里聽到,傳言誕辰結束后,帝國將進行一場秘密審判,而被審判之人就是十二席。也有另一個傳言,說十二席早已死于帝國極刑,這場審判將成為主星有史以來第一場沒有嫌疑人的例外。

    但沒多久,這些謠言就被貴族官僚們刻意打壓下去了,銷聲匿跡,主星又重回到誕辰慶典的普天同慶中。

    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里,有天,伊野忽然收到了條消息。

    是來自林佩的。

    【16點到主星,見一面吧。】

    第102章 Chapter 102 拼圖。

    林佩和他約見的地點在主星港口附近。

    幾艘星海飛船從港口的上空呼嘯掠過, 人如潮涌,從打開的閘口傾瀉而出。伊野穿著帶帽衛衣和寬松長褲,清瘦的身軀在人群里格外顯眼。

    但湊近了就能聽見這青年跟老頭似的一直默默嘟囔著什么。

    林佩也真是奇怪, 一個將軍好端端地不坐專人交通工具, 非要擠客船, 還要他在這里等,他又不是閑著沒事干, 約餐館見面很難嗎?

    主星最近的客流量達到一個可怕的數字, 港口的密度堪比過年時的春運火車, 連喘口氣的地都得死命縮緊胸口擠出來, 他快被擠成人肉干了都。

    “怎么還沒來啊……”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他艱難轉身, 對上一張黑口罩。

    林佩帶著黑色的鴨舌帽和口罩, 身高太高,肩膀又寬,邊緣筆挺鋒利的長風衣看起來反而襯得身形比例更優越。哪怕一路風塵仆仆, 也有種剛下戰場的凜冽氣勢。

    “將……”

    戴著皮質手套的指尖抵住他的嘴,林佩低聲:“換個地方說話。”

    隨后握住伊野的手,從擁擠人群離開。

    直到停在一個沒有監控攝像頭也沒有旁人的角落,林佩才松開手。

    “將軍,你怎么和做賊一樣?”

    他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完整的臉:“我原定回來的時間是下午,不方便被其他人看見。”

    “……”

    伊野默默捂上眼睛。

    林佩:“?”

    “我也不方便看見吧, 你下一秒會不會殺我滅口?”

    他可不想再被人拿著槍頂一次了。

    林佩無言, 拉下他的手, 開門見山:“你告訴我,第十席的事情和你是否有關。”

    伊野一頓,表情自然:“沒有。”

    “真的?”

    “第十席不是火燒死的嗎?”無辜地反問, 表情毫無破綻。

    林佩微微蹙眉。

    第十席的死因對外統稱為葬身火海,但在元老院圓桌會上卻不可能保密,真正的死因是胸口利劍穿刺。他知道那天伊野也在宴會上,心里難免猜疑,但看到對方的反應,又不確定了。

    沒有再繼續問下去。是真的,伊野是該裝作不知道;不是真的,那更好。

    “您提前回來就是為了問我這個?”

    “……”

    “真是為了這個?”

    他仿佛發現什么驚天秘密,好奇地盯著林佩。

    林佩冷聲:“伊野,我曾是你的長官,你是否涉及謀殺事件,我有權知曉每個細節。”

    “我如果涉及了,您要把我抓進帝國監獄嗎?”

    “我有我的處理方式。”

    不再糾結這個話題。瞥見伊野亂糟糟的穿著,林佩皺眉,給他把兜帽和衣服拉整齊,同時道:“接下來幾天我很忙,沒有時間找你,提前回主星是見你的最好時機。”

    “因為審判吧。”

    一句輕飄飄的語氣,讓林佩的目光瞬間充滿穿透性,銳利地釘在他身上。

    示意他放輕松,伊野解釋道:“最近主星傳遍了,在論壇上都能搜到帖子,說十二席犯下叛國罪將于不久后被秘密審判處死,不是我有意想知道。”

    “不過將軍,十二席真的叛國了嗎?”

    “此事和你無關,不要再問了。”

    “他還活著嗎?還是早已經死了?”

    林佩閉眼:“伊野,不要再問了。”

    “可我聽人說他沒有叛國——”

    “伊野!”

    “我見過他。”

    林佩猛得看向他。

    黑發青年松開他的手,懶散地靠著墻,兜帽垂下,壓著額前的劉海,低低遮住半只眼睛。他仰頭瞧林佩,笑里帶著點無奈:“將軍,我想,我和十二席可能還真有點關系。”

    溫茨公爵不愿意告訴他老頭的身份,他只能自己找。幸好面包店的老板和老頭交情不淺,從他嘴里得知了很多信息。

    老頭在這附近住了少說有三十多年,沒有親人,每回來買的面包都是一人份,身邊偶爾跟著一只機械柯基狗。

    他脾氣古怪,嗜好巧克力豆,熱衷于制造機械,機械臂和機械腿都是他獨自研究后制造的產物。

    聽說那是因為二十多年前,他遭遇到一場綁架,在事故中綁匪砍斷了他的手和腳,對他進行慘無人道的生理精神雙重折磨。但后來老頭還是挺過來了,并在警方的營救下成功回到主星。

    隨后他把自己關在機械實驗室里一個月,最終造出了堪稱完美的一條胳膊和一只手。

    毫無疑問,這樣的卓越能力,主星很難再找出第二個。

    而他的名字,面包店老板曾在某次聽見過,是一個戴著帝國法院徽章的男人喊他:

    安德森博士。

    元老院末席的名字,正是【阿克·安德森】。

    誰能想到堂堂的圓桌會末席,帝國大名鼎鼎的機甲設計師,竟然會住在一個破破矮矮的小平房里,從隔壁鄰居手里討面包吃?怕是隨便拉個路人,對方都會說你神經病,元老院十二席里哪個住的不是豪華別墅,誰會住破矮房。

    但偏偏就是如此,

    而且這個特立獨行的老頭,還故意把芯片做成拼圖的樣式,一步一步指引他走到現在。伊野并非是想扯進元老院的內部紛爭里,但都走到這一步了,至少要把該問的事情問明白。

    “安德森博士還活著嗎?”

    林佩目色深沉,凝視他沒有回答。

    他擺擺手:“那我換個問法吧,審判的時候,他本人會出現嗎?”

    “伊野,審判的結果早已板上釘釘,他出現與否都不重要了。這樁案子的前身是由帝國法官和中央軍團聯合調查,安德森叛國的事實鐵證如山,審判只是為了讓明面上的程序走完。”

    “所以他承認自己叛國了?”

    “……他從未否認過。”

    伊野環著胳膊,若有所思。

    隨后對林佩說了一句捉摸不透的話:“將軍,否認其實并不代表承認,默認兩個字,會不會太草率了。”

    “沒有會在乎他是在無聲抵抗還是默認。”林佩說出的話格外冷漠無情,“身為十二席,他早就應該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被無限放大。如果他真的沒有叛國,就該為自己拿出證據。”

    “你不能要求一個無罪的人拿出為自己辯駁的證據。”

    “但你可以證明他無罪嗎?”

    陷入沉寂。

    這是個死循環的命題。

    “陛下授禮已經定好,就在三天后,這是你更應該重視的事。沒有權力前,不要輕易牽扯進元老院的事情內,很多人的死都是不能深究的。”

    他看了眼時間:“時間到了,我該離開了。”

    林佩重新戴上口罩和帽子,轉身邁開步子。

    但沒幾步,卻倏然被再度叫住。

    “他給了我一樣東西!”

    林佩攏眉,轉過身時撞見青年如炬的目光。他于晦暗間攤開手掌,掌心里是一片拼圖。

    安德森博士最初交付的拼圖,是一塊多種色彩混雜的類似于潑墨畫的東西,沒有雛形,看不出畫的東西的原委,但顏色很亮,鮮艷,耀眼。

    像是把最美好的顏色都混進去了。

    “這樣的拼圖,他把三塊給了流浪漢,一塊在皇家圖書館,還有一塊在他最常去的面包店老板手里。”

    “我相信這對他而言一定是重要的物品,但一個為了利益把圖紙交易給聯邦的叛國賊,會把自己重要的東西交給流浪漢嗎?”

    他不知道安德森博士為什么要把拼圖給自己,但他站在這里,就沒有理由裝作視若無睹的模樣,揣著拼圖,也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喜歡這樣的易野。

    人潮洶涌來來往往,偌大帝國主星的上空,是千千萬萬瞬息即逝的群星。

    他們相顧無言,林佩無聲站立許久,宛如最終敗下陣,回到他跟前。

    “原來他把這樣東西給你了。”

    呢喃間,透著聲聲悠遠的嘆息。

    沒等伊野疑聲探問,他伸手從風衣貼近胸口的內袋里取出一塊折疊整齊的手帕,指腹揭開,把里面的東西放進伊野手里。

    “他選中你,我感到意外,但也不意外。”

    試問他身處安德森博士所在的那個絕境,或許也會做出一樣的舉動。

    眼前這個青年,看到他,總會讓人聯想到希望。

    伊野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塊拼圖,不知該說什么,各種復雜交織的情緒最終成了一聲啞笑:“安德森博士……不會一直在監視我吧,所以知道你會把東西給我?”

    林佩搖頭:“這是他一年前交給我的。”

    這場拼圖游戲的最初,是安德森將這塊拼圖以信件的方式送到了先驅軍團總指揮室的桌上。

    那封信里,安德森預知到自己將命不久矣,但他已經年邁,無法和觸目皆是的敵人相抗衡,于是便將自己畢生設計出的最卓越的機甲圖紙全放進了這枚拼圖里,交給整個帝國內他唯一信任的人——林佩。

    同時信里還寫道:

    【將軍,我共制作了9枚拼圖,每一枚往后都會被我贈予或藏匿,但終將有一日,拼圖里的內容一定會重見光明吧。至少,我是如此深切地希望著。如果將來有人拿著拼圖找到您,并且您認同他的品性和力量,那么,請您將拼圖交給他。之后的任何選擇,讓他獨自進行,不要勸阻他,不要幫助他,并告訴他:】

    【你可以放棄,將這些拼圖拋開轉身離去;你也可以繼續堅持,但得到所有拼圖后的那條路,一定會比你想象中的艱難,會有很多人期盼你死亡,無數雙眼睛將于血霧里窺探你,你會生,也可能死,你不一定會獲得一個比我更好的結局。但無論你做出什么選擇,走到現在這一步的你,都已經具備了一個至高至善的靈魂。】

    【安德森于某年某月某一次呼吸時留】

    伊野無法張口,任何一個言語的重量,都無法與手上這枚輕飄飄的拼圖相提并論。他緩緩收緊指尖,泛白的手幾乎輕微顫抖。

    “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死?”

    “智慧的人總能提早一步預見自己的死亡。”

    林佩肅穆:“原先我勸阻你的話不再生效,伊野,一切由你自己選擇。”

    “……審判在什么時候?”

    “三天后。”林佩深呼吸一口氣,“和陛下授禮在同一天,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如果我去帝國法院觀看審判,就會丟掉A級軍校生的榮譽,并且惹怒陛下,嚴重的話,還會被逮捕入獄吧。”

    “是。”

    “……”

    其實他完全不用管這件事。他來這個世界的任務是白川,至于什么老頭什么末席的,根本不重要吧。他沒有證據,去了也是只是浪費時間觀看一場沒有嫌疑人的審判,而且去了,或許也會為白川帶來很多麻煩。

    嘴上可以把事情說得很好聽,但真正要抉擇時,卻無法輕易地拋下其他身上的重擔。

    伊野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沖動,垂眸:“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吧。”

    *

    和林佩分開后,他回到家。

    白川外出,家里寂靜一片,只有小橘子在。

    隔壁的房屋依舊無人歸來,也可能,永遠不會有人歸來了。

    伊野拿出所有拼圖,出神地擺弄著碎片,小橘子在撒嬌地蹭腳踝。猶豫了近乎漫長一個世紀,他抱起狗:“不管里面有什么,看了之后有的是時間讓我后悔。”

    將芯片進行掃描,屏幕上意料之中地顯示出:【小橘子食欲9/7】

    但剛伸出手,畫面倏然閃爍了一下,機械聲響起:

    【觸發隱藏芯片,已掃描】

    【小橘子食欲9/8】

    “……”

    伊野抓住小橘子,大眼瞪小眼:“原來有一個藏在你肚子里啊!”

    小橘子高興地搖動尾巴。

    抹了把臉,把狗放回地上,伊野啼笑皆非地看向屏幕。

    出現了一個新的文件夾,命名為【某一次呼吸的記錄】,但點開文件夾并沒有伊野預想中的成千上百張設計圖,反而孤零零的,只有一個畫面粗糙的視頻,還有一個壓縮包。

    屏幕倒映出他模糊的面孔,伊野深呼吸兩口氣,伸出手,點開視頻。

    …………

    三天后。

    陛下授禮舉辦在皇宮大殿前,無數貴族和上流人士抵達,閃光燈高頻率的聲音此起彼伏。

    臺旁,白川和凱撒身著軍校制服,其他一同參與領獎的是模擬對戰中的另外幾個帝明軍校生。

    “伊野呢?”

    凱撒找了半天都沒看見伊野的身影,問向白川。

    “他說有事,遲一步過來。”說完一頓,白川抬頭,“他來了。”

    伊野站在遠處,一身制服,笑意散漫,朝他們招了招手。

    莫西將軍就在附近,凱撒按捺住自己想跑下去的沖動,握緊手,一瞬不瞬地盯著伊野,希望那道身影能盡快靠近,盡快上臺,站在他身邊。

    今天之后,伊野將會成為帝國上空一顆大放異彩的耀星,前途的廣闊不可限量。也許會成為和他一樣,不,未來甚至比他更明赫的存在。

    快上來,快點……

    他太久沒有見過伊野了。

    這一刻竟然發了瘋的想要擁抱這個黑發青年。

    然而,伊野的步伐頓住了。

    他笑著沖著他們微微搖頭,開始后退,遠離人群,旋即轉身,像一朵絢爛的煙花消失于夜空那樣,消失在人群里。

    第103章 Chapter 103 新·第十二席……

    “伊野!!”

    凱撒不敢置信地大吼出聲, 要沖下去時,被白川死死拽住。

    “你在做什么?他現在要去哪!”

    白川呼吸發緊,脖頸處是隱忍下凸起的青筋, “讓他去吧。”

    “你瘋了!他現在離場你知道陛下會怎么懲罰他嗎?!”

    “我知道。”

    白川幾乎是用盡力氣擠出聲音,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后果。可是, 凱撒,這是他唯一一次那么認真地懇求我。”

    凱撒怔住:“什么…”

    *

    時間回到兩個小時前, 家中。

    白川將前一晚尚未收拾干凈的桌面垃圾整掉, 把垃圾袋打好結頭, 放到門前。

    回到客廳時伊野還在洗漱。他的終端擺在茶幾上, 擔心被小橘子誤食, 白川把東西拿到高處放好。但放下時, 指腹卻不小心觸到屏幕,彈出一段聊天記錄。

    “是不是該出發了,我馬上換衣——”

    伊野邊走邊出來, 看見白川手里的終端,話音戛然而止。

    聊天記錄正停在他和林佩說要參加審判的那一條。

    “小白…”

    白川將終端還給他,面色格外平淡:“小橘子喜歡亂吃東西,以后放高一點。”

    “……好。”伊野垂眸接過。

    他還沒有告訴白川十二席的事,這幾天想過很多種措辭,可到了嘴邊還是說不出口。如果他說自己為了參加審判,而要放棄A級軍校生的榮譽, 白川會答應嗎?

    不, 他對自己感到無奈的吧。

    “小白, 我……”

    “該出發了。”白川冷聲打斷他。

    旋即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于生硬,他揉了揉眉心,緩聲, “要來不及了,走吧,哥哥。”

    他說完抄過外套快步轉身到門前,像是在逃避什么,可身后卻沒有跟來腳步聲。

    外套下的手收緊:“哥哥,這是陛下親自出面的場合,我們必須到場。”

    “我如果說——”

    “沒有如果!”

    他幾乎是吼著喊出口。

    伊野愣了愣,沒有第一時間反駁。

    白川深呼吸:“我知道你這幾天一直在做什么,你看了很多關于十二席的資料,那場審判的起因我也清楚,甚至于我知道的比你更多!之前你要找拼圖我不反對,相反,只要你讓我幫,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你知道去這場審判意味著什么嗎?”

    “它是秘密審判,旁聽席上坐的是圓桌會成員,是整個帝國中位于頂層的一群人,你去了,他們捏死你比捏死螞蟻還簡單。”

    說到后面,連聲音都顫抖了,“我沒辦法在那么多人面前護住你啊…現在的我太弱小了,哥哥……我沒辦法讓你全身而退啊…”

    “伊野,哥哥,和我走吧,”他轉過身,哀求看著伊野,“我們去參加授禮吧,好不好?”

    伊野幾乎沒見過白川這樣卑微懇求自己的模樣,一時間所有的話都堵在胸口里,難以言說出半個字。

    他們之間,是兄弟,也是跨越了一整個游戲世界的命運共同體。他應該把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白川身上,幫助他成為第一指揮官,看著他順利走到最后。可一旦他在審判庭上出事,任務就無法進行了。

    到底怎么選擇,才是正確的?

    伊野脈脈無言,很久后勉強地笑了下,過去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了…走吧。”

    和白川坐上車,抵達皇宮。一路上伊野看到了萬頭攢動的人群,宏偉闊氣的大殿前不斷有閃光燈亮起,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即將接受榮譽的軍校生們屬于哪個家族,要如何拉攏。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名貴的禮服和紅酒間,每張臉上是熱情洋溢的微笑。

    他在這樣大的世界里,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旋即,在那些充斥利益交換的交談里,他忽然聽到了“審判”兩個字。

    他們提及其十二席,說他當年被砍斷手和腳,其實是遭遇了星際海盜的綁架。星際海盜想從他手里獲取機甲設計圖和聯邦交易,但十二席一直不肯答應,所以星際海盜砍斷了他的一只胳膊,一條腿,把他丟進滿是螞蟻的禁閉室內,隨后又通過電/擊、水刑等各種方式,用營養劑吊著他的一條命,又用難以形容的酷刑折磨他。

    可十二席從未張嘴說一個字,直到帝國的營救人員抵達,把滿是鮮血的他從牢里帶出來。老者躺在擔架上,看著蔚藍的天,才終于罵了一句:“我去你祖宗的星際海盜!”

    讓在場一眾人啼笑皆非。

    這件事伊野早在這幾天調查十二席生平的時候就知道了,但再次聽人提起來,還是不免笑出來。

    他一直覺得那個老頭脾氣很差,臭得要命,早晚有天得被人揍死。但沒想到一舉成讖,現在不僅生死不明,還要被掛上叛國的滔天罪名。

    活該的。

    誰讓他性格那么差,在政治場上肯定也得罪了不少人。

    但是。

    他從未背叛過帝國。

    伊野停下腳步。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了。

    “小白,你眼中的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白川僵住身體,沒敢回頭。

    “回答我。”

    他終于轉身,卻沒有看伊野的臉,反而像個小偷一樣躲開目光。但下一秒,伊野雙手摁住他,以一種強硬的姿態,讓他被迫對上自己的眼睛。

    白川低聲:“對待任何事都能泰然處之……”

    “還有呢?”

    “強大,仁慈。”

    是包容萬物的風,是展翅高飛的青鳥,是讓人輕輕觸碰就會被灼傷的日光,是他能夠在這個世界上想象出的,所有最美好事物的集合體。

    同樣也是一個,不會因為死亡而退縮的人。

    伊野寬慰地笑了:“原來我在你眼里這么好啊。”

    “小白,我誠懇求你一件事,給我最后幾分鐘思考,好嗎?”

    “無論我做出什么樣的抉擇,都請你相信我,我或許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強大,但我會極盡所能讓自己活著陪你走到最后。”

    “懇請你,相信我吧。”

    輕如鴻毛的幾個字,卻如同重擊鑿穿白川的心口,眼眶在瞬間濕潤了,他呼吸發顫:“至少讓我跟你一起走。”

    “不行。你在,至少還可以為我辯駁,但我們都走的話,蘭利家就沒有人了。”

    “……”

    “就一定要去嗎?”

    “給我五分鐘,讓我最后考慮一下。”

    白川當然知道他思考后的答案會是什么。伊野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旦決定要做某件事,哪怕粉身碎骨也會往前沖。

    但他偏偏深愛的就是這樣的伊野,可在這一刻,也由衷地恨這樣的伊野。為什么他的哥哥不能是個再自私一點的人呢?

    手緩緩松開,黑發青年站在原地,朝他擺手:“你先上去吧。”

    “……我等你回來。”

    “無論等到什么時候,我都在這里等你。”

    伊野歪頭輕笑:“好啊,笨蛋弟弟。”

    白川咬緊嘴唇,忍著顫抖的肩膀轉身,在伊野的注視中穿過人群,走到臺上。每一步都重得如同灌滿千斤水泥,他好像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壓抑著自己不回頭,不轉身。

    當他再度看到伊野朝自己走來時,沒人知道他到底有高興。可青年很快停住了,他望向自己的那刻,臉上露出無奈而柔和的神色。

    白川就知道答案了。

    ……

    “這是他要求我做的事,我必須做到。”

    白川閉了閉眼,不再為眼下的事情而悲傷,露出認真神色,看向凱撒,“凱撒,和我一起為他爭取時間吧。”

    *

    與此同時,帝國大法院。

    圓桌會末席的叛國案件在帝國法院最大的軍事審判庭內進行,氣氛嚴肅沉抑,寂靜得連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能聽見。

    艾林亞法官作為主審判長出席,臺下是審判員、書記員和法警,旁聽席上坐著元老院圓桌會其他幾席,除了首席教皇,一直空缺的第三席,第五席霍德華校長外,其他都已到期。

    當然,身為嫌疑人的第十二席不會到場。

    審判開始之前,將先由書記員核對審判人員名單,并宣讀法庭紀律。他拿出名單,一一核對過到場人員的姓名,卻唯獨沒有念出【阿克·安德森】這個當事人的名字。

    林佩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微微沉聲:“艾林亞法官,不應該確認一下當事人是否到場嗎?”

    “林佩將軍,今天這場審判,我看是不用了吧?”

    尼古拉·杰德公爵摸著胡子,刻薄道。

    林佩:“完整的流程理應走完。”

    “林佩將軍說得對,雖然安德森博士不出席,但帝國法院是最講究章程和規矩的地方,艾林亞法官也不會允許出現這么不禮貌的行為吧?”溫茨公爵笑呵呵地搖著扇子,朝審判臺上的男人眨眨眼。

    艾林亞法官看向書記員:“重新開始。”

    “真是一群冥頑不靈的家伙!”杰德公爵不忿地重重杵地。

    書記員急忙擦了擦冷汗點頭,重新開始核對到場人員。

    “下面核對本案當事人及訴訟參與人身份,元老院及中央軍團監察部門作為公訴人,對元老院第十二席【阿克·安德森】提起訴訟,請被告人陳述您的姓名、性別等信息。”

    一陣寂靜。

    被告席上空空如也。

    書記員看了眼上頭的艾林亞法官,不確定是否要再重復一次,畢竟場下不可能會有人回應。不過念兩遍總該夠了吧,他心想著,于是又念了一回。

    “……核對完畢,請當事人及訴訟參與人員核對信息是否無誤,如有異議請立即提出,如無異議,接下來將宣讀庭審紀律。”

    艾林亞法官微微點頭。

    得到首肯,書記員膽戰心驚地看向旁聽席上一張比一張重量級的面孔,呼了口氣:“好,接下來宣讀庭審紀律,帝——”

    “我有異議!”

    轟然一聲,審判庭大門被人推開。

    眾人神情各異,紛紛看向那道突兀闖入的身影。

    那是一名唇紅齒白的黑發青年,穿著帝明軍校專屬的制服,姿態閑適地從道道警惕的目光中穿過中庭,直抵被告席前。

    有人倏然反應過來:“抓住他!”

    法警立馬持警棍沖上去,這時忽然一聲槍聲響起!坐在林佩身側的杰德公爵被嚇得差點彈起來,滑稽地握著拐杖,瞪向林佩:“林佩!你竟敢在法院內開槍!”

    林佩手持槍械,面容冷峻:“之后我會親自向陛下請罪,在此前,誰也不準動。”

    “你——”

    幾名法警面面相覷,不敢惹這里席位最高的林佩,紛紛撤下去。

    溫茨公爵急忙用扇子摁住杰德的肩膀,讓他坐回去,低聲笑呵呵:“公爵,您年紀大了,林佩將軍血氣方剛,要是不小心走火打傷您,這可得不償失啊。”

    “你們這群,這群混賬!”老人家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安靜!”艾林亞沉著臉敲響法槌,警告在場的紀律,隨后看向伊野,“軍校生伊野·蘭利,你知道當眾擅闖秘密審判是死罪嗎?”

    “知道,法官大人,但我并非擅闖。”他微笑道,“我是受第十二席安德森博士的囑托,替他參與審判的。”

    話音一落,全場嘩然。

    “開什么玩笑!”十二席中有人起身吼,“你一個軍校生有什么資格參與秘密審判!”

    “肅靜!”又一聲法槌敲下。艾林亞法官面不改色:“沒有委托人簽名或蓋章的委托書,你無權替末席參加審判。”

    伊野了然點頭,隨后從懷里取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書記員趕緊上前接過,看了一眼后,詫異地打量起這名軍校生,立馬把紙交給艾林亞法官。

    經過核實查驗證明,上面的印章和簽名確實是安德森博士所有。

    艾林亞表情出意料地平淡:“就算有委托書,你不是律師,也并非末席的親屬或工作人員,同樣沒有代為訴訟的權利。”

    “但我想,我比他們都更有資格參與審判。”

    “理由。”

    ……

    就在他們交談間,審判庭內某個角落,攝像頭的紅光開始閃爍。與此同時,一場面向全帝國人民的直播于暗中開啟。

    有人不經意點進那個命名亂碼的直播間里,驚愕地發現里面出現的面孔都是政治和商業新聞上著名人士,陡然間人數激增,越來越多人涌進直播間內,密密麻麻的彈幕充斥整張屏幕。

    【我靠,這是審判現場嗎?帝國法院幾乎從來沒有公開直播過啊!】

    【我看到林佩將軍了!!天啊!感覺今天可以載入史冊了!】

    【等等!你們快看,旁聽席里全是圓桌會的成員,這是十二席叛國罪那個審判吧!!】

    【十二席叛國罪?什么時候的事?】

    【被告席上的那個青年好眼熟…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見過?】

    【是帝明的軍校生!之前軍校聯賽里打敗梅爾維爾家族少爺的那個!!我記得他是個Beta!】

    ……

    數以萬計增長的評論一瞬間將直播間推到網頁榜首,火熱的氛圍將帝國各個角落點燃。

    但伊野對此毫不知情,他只是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法官大人,身為軍校生,我沒有權利代替安德森博士參加審判,但是——”他伸手張開,掌心里躺著一枚象征圓桌會席位的藍寶石戒指,“如果我是新任第十二席呢?”

    第104章 Chapter 104【二合一】 【……

    三天前。

    窗戶緊閉的屋內, 伊野坐在桌前,長衫長褲,翹著二郎腿, 輪廓分明的臉龐被屏幕上倒映出的冷光分割成一片片。

    他點開視頻, 畫面里四面白墻, 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條白色的旋轉椅擺在正中央。很快, 畫外傳來聲音, 隨后他見到了穿著工服的安德森博士。

    他戴著護目鏡, 坐在椅子上, 目光十分犀利, 仿佛穿透時間、空間的局限, 與他四目相對。

    “伊野·蘭利,你好,我是阿克·安德森。”

    伊野瞳孔微縮。

    老者語氣平和, 少了每次見他時的尖酸和兇悍,反而像個普通的老人一樣淡淡道:“我現在所處的時間,是新星歷369年6月12日下午4:02分。而當你看到這條視頻時,根據我的計算,大概在20天后,也正是對我叛國罪的審判日。”

    “這幾天你應該也聽說過吧,我被認為犯下叛國罪。”

    “真是愚蠢, 我曾為帝國而被斬斷手腿, 但現在元老院那群卻將我判定成和聯邦勾結的賣國賊。他們就是這樣一個無恥的存在, 只要那個人想,就可以輕易毀掉任何人。”

    他搖搖頭:“也罷,這個話題暫時不重要。聊聊我和元老院的事吧, 你應當知道我只是個出身于最普通不過家庭的平民,那你想知道為什么我能進入圓桌會嗎?”

    “不僅是因為我替帝國制造了頂尖的機甲,更因為他們需要一個有用的普通人。這些貴族就喜歡搞表面功夫,選擇一個普通人進入圓桌會,借此向全帝國宣告【平民一樣擁有決策的權力】,而當我死后,他們就可以用合理的借口將席位收回去。”

    “到時候,圓桌會上再沒有普通人能說話的余地了。這將是一件很可悲,也很無奈的事。我也試圖過做出反抗,但我老了,我也不是一名優秀的政治家,沒有精力支撐自己在這個位置上繼續走下去,可我又不想讓一群竊賊偷走屬于我的財富。”

    “所以,伊野·蘭利,年輕的軍校生,和我做一筆交易吧。”

    伊野坐直身體,仔細聆聽來自視頻里老者的囑托。

    “我想委托你替我參與審判,為我洗清罪名,而作為報酬,我將把象征十二席的戒指交給你。”安德森博士晃了晃自己手上的戒指,“放心,這場審判將不會很艱難,所有能洗白我罪名的證據都被我放在壓縮包里,你的審判會異常輕松。”

    “可以說,整個世界都沒有哪場審判能比這一次還要輕松了,你甚至都可以把它當成一場笑話來看待。”

    “不過,也請你謹記,一旦同意,你的未來將充滿艱難險阻。正如我在給林佩將軍的書信里寫的那樣,你以后的結局未必會比我更好,說不定你會死得比我更快。”

    “帝國喜歡卓越的野心家,但從不喜歡沒有背景卻又卓越的野心家。當你成為十二席后,將直面來自帝國最大的惡意,他們想要占有你,掠奪你,又想要殺死你,欺壓你。”

    “你會過得很難很難,可能每天夜里都要思考自己是否還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所以,好好斟酌吧,孩子。”

    話音落地,屏幕歸于黑暗。

    伊野的眉頭微微皺著,因為老者的話陷入沉思,但還沒思考多久,畫面突然又亮起來。

    老者靠近攝像機,微微彎腰,畫風一轉,指腹沾過口水翻找出藏在懷里的紙張,嘴里嘟囔著什么,視線跟著指尖下滑好像在確認上面的文字,隨后戳了戳紙面,“哦,還有幾句話沒說,幾十年沒有打過草稿了,實在記不清楚。”

    伊野:……?

    剛剛那么嚴肅的氣氛,現在這是?

    “你現在手里應該只有8塊碎片,看來我們之間的拼圖游戲快結束了。但如果你害怕死,也可以現在放棄,拿著8塊拼圖去和元老院交易,我想他們那些不缺錢的人,會很愿意給你一大筆錢作為封口費。”

    “是拿著錢遠走高飛,后半輩子安枕無憂,還是繼續進行我們的拼圖游戲,替我前往帝國法院呢?”

    一口氣將這些話念完,安德森博士長舒一口氣,看向鏡頭外的伊野。

    想了想,突然將紙張塞回兜里,露出一個陰森丑陋的笑:“你要是選擇前者,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啪嗒。

    屏幕徹底黑了。

    后來,伊野按照安德森博士留下的信息找到了十二席戒指,同時放在盒子里的,還有一封訴訟委托書,并且已經蓋好印章,簽好名。

    只要他簽下名字,就能即刻生效。

    “我倒是想拿錢一走了之…”

    伊野抱著盒子,苦笑地看向挖出盒子的那個坑。

    坑的位置,就在兩間房屋的柵欄邊,

    也是安德森當初掰壞他那塊柵欄的木板,正下方。

    從一開始,這老東西就盯上自己了。

    放棄?

    看來是不行了,說不定這老頭真要來找自己索命啊。

    那就試試吧,恰好他死過一回,已經沒那么怕死了。

    ……

    時間回到當下。

    法院內。

    年輕軍校生的話讓在座所有人齊齊瞪大雙目,更有不少人直接站了起來。十二席戒指竟然在一個才二十出頭的青年手里?這誰敢相信!放出去連做夢都不敢夢這么大的,但他竟然直接說出來了?!

    【我靠,真的假的?】

    【新十二席?這也太年輕了吧,不會是偽造的戒指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個小哥好帥啊!!】

    【他找死啊!拿著戒指說自己是十二席,不會真以為其他的元老院成員能放過他吧】

    ……

    “放肆!”拐杖撞擊地面的巨響直沖云霄,杰德公爵厲聲,“拿著戒指就想冒充十二席,你以為元老院是誰都可以進出的地方嗎!”

    “但我記得這是元老院自己定下的規矩,”伊野站直,眉眼認真,“十二席席位世襲,舊十二席可自主選擇繼承人,戒指的合法擁有者即為新十二席。”

    “你怎么確定自己合法!”

    杰德面色鐵青。年輕軍校生的反駁更像是一耳光清脆地扇在他臉上,這不僅是在挑戰他的權威,更是挑戰整個帝國和元老院的權威!圓桌會成員哪個不是擁有至高的權力和財富才能進來,就連安德森他都覺得是臟了圓桌會的一席,如果眼前這個軍校生加入,元老院還有什么意義!

    “來人,把這個軍校生拖下去當場處死!”

    “誰敢動手!”林佩扣下扳機威脅。

    千鈞一發之際仿佛有烈火在空中熊熊燃燒,氣氛沸騰,滾燙的火星四濺。氣息被繃緊到最極限,每個人都不敢輕舉妄動,謹慎地觀察周圍人的表情,人心惶惶,深恐自危,唯有圓桌會的幾位稍顯淡定。

    溫茨公爵側身看向其他幾個家族的家主,臉上都不悅而同的露出了鄙夷。她微微搖頭,隨后偏頭看向莫西。莫西·奧德里亞從起初就未曾發表過自己的看法,但深深緊皺的眉頭足以證明他對眼前這個軍校生的不屑和厭惡。

    她知道莫西是極端的唯天賦論者,伊野只是個籍籍無名的Beta,他絕不會允許一個Beta和自己站到同等高度的位置。

    再這樣下去,伊野很難走出這里了。

    “艾林亞法官。”她悠然起身,“不如我們舉手表決吧。”

    “溫茨,你這個賤女人又要胡說什么!”杰德面目猙獰道。

    溫茨勾唇:“老公爵,先別氣得把紳士風度都丟了,聽聽我的意見吧。”

    “先將伊野軍校生是否合法取得十二席席位的事放到一旁,今天最重要的,難道不是安德森博士叛國罪審判嗎?在場圓桌會成員共有8名,首席和霍德華校長都不在,第三席也早已逝世,不如我們舉手表決,若有4名及以上的人同意,那伊野軍校生就可以代替安德森博士進行審判,若不到半數,那就將他收押監獄,審判流程一如之前進行。”

    “老公爵,這里會同意伊野軍校生參加的,也就只有我和林佩將軍,您可以安心了吧?”

    “4名及以上?我不同意!必須超過半數!”

    “那好吧。艾林亞法官,您認為嗎?”溫茨艷麗的眉眼露出無奈。

    “……可以。”

    沉思片刻,艾林亞抬手示意書記員。

    書記員顫抖地擦著冷汗。

    身為社畜的幾十年,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這么離譜駭人的場面,不得不感慨自己居然要親眼目睹歷史了!同時又產生一分惆悵,身心壓力產生出如此巨大的疲勞,你說它還算工傷嗎?

    心里默默嘆氣,書記員臉上認真道:“那么,接下來進行投票,同意伊野軍校生代替十二席參與審判的,請舉手。”

    林佩和溫茨應聲舉手。

    杰德哼哼兩聲,一臉譏諷。

    但旋即第三只手舉起,打斷了他的譏諷。

    是格林家的新任家主,安茨·格林。他面容凹陷枯瘦,高高舉著左手,陰郁的臉頰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像具麻木的軀體般,盯著審判庭中央的那道頎長背影。

    “你——”沒等杰德將破口大罵的話語吐出,又有人舉起手來了。

    比起安茨·格林,這個人更令杰德驚訝,他旋即憤怒地暴跳,怒瞪向審判高臺上的艾林亞:“艾林亞,你知道自己的舉動意味著什么嗎!”

    “杰德公爵,我的判斷無需你來質疑。”

    但就算這樣也依舊不夠。

    加上艾林亞,也只有四人同意。

    伊野飛速轉動大腦給自己尋找解決之路。

    但在當下,要在幾分鐘內說服一名圓桌會成員同意自己,絕非可能。先不說他與另外幾名成員從未接觸過,單說莫西將軍,只怕是想將他剝皮抽筋殺死。除非是隕石撞主星,大地裂變,蟲族當場侵入,又或者莫西將軍被憑空飛來的網球砸中大腦直接失憶,他絕對不可能舉手同意自己參加…………

    等等。

    他好像舉手了。

    伊野:“?!”

    杰德:“?!”

    什么情況!!

    伊野比杰德還要震驚。

    難道莫西將軍真的突然間變成智障了?!

    莫西起身,閃爍的金瞳里,仍舊充斥著對伊野這個人從頭到尾的批判和不信任。

    但他依舊選擇了開口:“你有把握證明安德森博士無罪嗎?”

    “……我有。”愣了下,伊野點頭。

    “好。”

    莫西重新坐回席位上,不再說話了。

    “莫西將軍,您是變性了?”溫茨疑惑問他。

    莫西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滿臉寫著“我懶得回答你這種蠢問題”。

    溫茨訕笑兩下,倏然想起些什么。

    她記得莫西生平最喜歡的東西就是機甲,但將軍想要獲得機甲私有權極其困難,并沒有旁人想象那么容易。除了通過審批外,還需要機甲設計師本人的首肯……莫西宅邸里的四架,好像有一半都是安德森博士饋贈的……

    杰德幾乎要被這場面氣得暈了過去,下屬急忙上前扶住他,才不至于狼狽倒地。

    艾林亞叫人把杰德送回席位上,不再浪費時間聽他罵咧指責,敲下法槌:“本案允許軍校生伊野·蘭利代替阿克·安德森參與訴訟,接下來,審判正式開始。”

    莊嚴而響亮的法槌聲瞬間響徹偌大審判庭的上空,近乎十數米高的墻壁上,重復對稱的穩定圖案交錯穿插,正中央一只巨型圓鐘在空曠的審判庭里,發出“咔、咔、咔”的機械鐘聲。

    所有人屏息凝神,注視著整個審判庭中心的兩個人。

    他們位于巨大時鐘下,一名是位于審判席上的帝國法官,一名是被告席后仰頭矗立的年輕軍校生。

    “軍校生,你是否承認阿克·安德森將機甲圖紙與聯邦軍部進行交易的罪行?”

    “我不承認。”

    “你是否有證據證明阿克·安德森的清白?”

    “法官大人,我當然有。”

    話音落地,他們看見青年拿出了一枚硬盤。

    然而當艾林亞接過硬盤時,青年卻莫名地嗤笑了下。

    艾林亞:“你笑什么?”

    “只是想起來,安德森博士跟我說,這場審判就是一個笑話。”

    “……”他皺眉,“軍校生,蔑視庭審紀律是罪加一等。”

    “是蔑視嗎?”伊野閉了閉眼,“艾林亞法官,或許等您在看完證據,可以再想想我這句話到底有沒有說說錯。”

    艾林亞沉默了。

    就在他開始查驗證據真偽的同時,某個直播間里吵得熱火朝天。

    【我不太懂……為什么元老院會覺得安德森背叛了帝國?是有發現什么證據嗎?】

    【不是都說了,發現他和聯邦交易。】

    【我聽說是因為監控到了末席和聯邦將軍的會面照片,要是這樣的話,懷疑也在所難免吧?】

    【可這也不是確鑿的證據啊,頂多說兩人認識……別忘了末席的腿是因為什么斷的,他怎么可能和聯邦合作?】

    ……

    安德森和聯邦將軍見面的照片。沒錯,這就是整個案件的起源。

    照片是真的,沒有造假,兩人見面的地點在另一顆星球上,事后軍方人員也前往調查過,確實也有人親眼目擊到了他們同行。但問題也在這里,帝國無法從聯邦軍部獲取口供,不能判斷兩人到底只是普通見面還是進行了交易,所以這場審判才會被一拖再拖。

    直到前不久,軍方追蹤安德森的個人機甲資料庫時,發現有人匿名登陸查詢的痕跡。經過探查,最終確認了此人的身份——聯邦軍部的一位高級將領。

    于是安德森叛國的罪名完成成立,而事后當晚他就被逮捕進了帝國監獄內。

    第二日清晨,畏罪自殺了。

    【要我說,那個末席他就是叛國無疑了,不然見什么聯邦將領?】

    【我怎么覺得是被誣陷的……陰謀論了,感覺這就是一場大大的陰謀】

    【末席叛國對他有什么好處?玩刺激嗎?】

    【說不準是恨帝國,這種科學家腦子不都有點瘋嗎】

    ……

    各種揣測不絕如縷,嘈嘈雜雜地擠在評論區內。

    看完所有證據,艾林亞的表情呈現出無法形容的復雜。

    他看向伊野,又再度看向手里的文件,那些舉動里潛藏的深意令人困惑不解。

    “如你所言,這一切確實是荒誕的笑話。”

    艾林亞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將東西交下去:“書記員,投屏吧。”

    隨著光屏亮起,一份份白紙黑字的證據呈現在眼前,一張張截圖,一次次證明,無數個刺目的字眼穿透屏幕,幾乎烙印進人的心里。所有人注視著,沉默著,每個人的眼中逐漸透露出無法言喻的驚愕和惋惜。

    這簡直是一場鬧劇……整個審判過程都是巨大的笑話!!

    安德森確實和聯邦將領見過面,也將自己的個人機甲資料庫權限給了對方,但是,這并不是事件的全部。

    一切的一切,要從半年前開始說起。

    半年前,安德森博士的機甲資料意外泄露,差點被聯邦獲取。帝國軍方懷疑是內部有尖細,于是花費了整整兩個月時間進行徹查,然而一無所獲。在出于深思熟慮后,安德森博士獨自向陛下提出建議,設計一場局,套出帝國內部的臥底。

    陛下同意了,并將這件計劃設為機密,下命令道:除非抓出臥底,否則安德森博士不得將這件事透露給任何人。

    安德森接下任務,決定以身入局,故意與聯邦接觸。

    他順利見到了聯邦的一位高級將領,約見在某個偏僻星系里。也就是先前被拍到的那張照片。

    但他沒有反駁,依舊沉浸在自己的計劃里。

    他以為陛下會為自己解決一切,然后安德森不知道的是,陛下沉浸在酒香娛樂里,早已忘記了自己曾經下達過的命令。

    后來,安德森重新建立了一個虛假的機甲資料庫,里面的每張機甲設計圖都存在一個致命缺陷,但唯有實際制造出后才能發現。利用這個虛假的機甲資料庫,他獲得了那名高級將領的信任,也許很快就能拿到臥底的相關信息了。

    可就在這天的當晚,他被逮捕進了帝國監獄。

    第二天,暴斃身亡。

    真相揭露時,竟然輕飄飄得讓人感到虛假。

    審判庭內鴉雀無聲,大家面面相覷,從各自的臉上看到了一種荒誕的愚蠢。

    “不……”

    杰德公爵猛地站起來,“這怎么可能!既然是引誘臥底的一部分,他為什么不說!”

    伊野幾乎氣笑了:“機密計劃你要他怎么說?”

    “……不對,這是假的,這一定是安德森編造出來的謊言!”

    伊野猝然轉身看向他:“您為什么寧愿相信這是場謊言,也不肯相信一個帝國人的忠誠?”

    杰德表情一瞬扭曲,很快再度握緊拐杖,聲聲有力:“他能有什么忠誠!一個平民出身的東西,難道不就是應該唯利是圖嗎?!”

    平民。平民。平民。

    自從進入主星后,他好像總會聽到相關的話語。因為觸碰了雕像而被活活燒死的流浪漢,眼睜睜只能被病痛折磨致死的年輕人,口口聲聲說著至純至善卻將人命示若草芥的圣教……

    伊野已經無形間忍耐過很多回了。

    他試圖深呼吸讓自己冷靜,卻在杰德一聲聲尖銳的反駁中逐漸失去耐性。

    這個世界一點也不好,充斥著讓他厭惡和煩躁的人和食物。

    “你不過是個軍校生,能站在這里說話已經是天大的榮幸,你竟然還有不滿?你憑什么——唔!!你干什么!”

    黑發青年忽得闊步沖到杰德公爵跟前,拽住他的衣領,俊美面龐沉著危險的氣息:“您這么憎惡平民,怎么不干脆把帝國人全殺光了呢?”

    “你給我松手!”杰德瞪眼吼道。

    “怎么了,是覺得我這個Beta連碰您的資格都沒有嗎?”他啞笑,“這就太有意思了,每年繳納稅金的人里,有多少是平民啊,您厭惡平民到這種程度,怎么還能有臉拿著稅金吃好喝好呢?”

    “你這是為了一個死人在和身為第四席的我叫罵嗎!”杰德公爵面色漲紅,“他既然是有秘密任務在身,那他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們元老院的人?”

    “他能對誰說?如果你們是臥底呢?”

    “他已經執行計劃到了這一步,你們誰他么有資格讓他放棄?”

    “你,你——”杰德氣息顫抖。

    伊野莞爾:“他從來沒有錯,錯的是你們,是裝死的陛下——”

    “伊野!!!”

    林佩忽然呵斥,過于洪亮的聲音將其蓋過。

    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伊野抬頭,對上林佩制止的眼神。

    林佩低聲:“別動手。”

    伊野:“……”

    下一秒,他猛地一拳揍向杰德公爵的鼻梁!砰!鼻梁斷裂的恐怖聲響炸開,一群人慌亂地撲上來扣住他,用力拖拽開。

    場面頓時混亂得無法形容。

    “伊野!”艾林亞沉聲,“這是庭審現場,冷靜!”

    “我當然很冷靜,法官大人。”伊野聳肩,“你現在該宣判安德森博士無罪了吧,你們帝國的法律,狗屁的公正嚴明,就這樣害死了一個人,你們應該很開心吧?”

    艾林亞:“……我感到很抱歉。”

    “一句抱歉可以挽回人命嗎?”

    “伊野,無論你怎么說,帝國的律法從未針對過安德森博士。”艾林亞似有若無地看了眼閃爍著紅燈的監控攝像頭,語氣平靜,“他的死亡,是自殺。”

    伊野瞳孔微縮:“你說什么……”

    但艾林亞不再回復他的問題。

    “你說話!什么叫自殺!”

    他奮力掙扎,被幾名法警團團圍住銬住雙手。膝蓋被陡然一踹!疼痛炸開瞬間悶哼一聲跪倒在地,隨后一名名法警重重壓在他背上,壓得他臉頰貼住地面,無法起身。

    “艾林亞!回答我,為什么他是自殺!”

    “在此宣讀本案判決結果。”

    “艾林亞!!”

    “關于阿克·安德森叛國罪一案,經由審判過后,確認阿克·安德森對帝國忠心耿耿,在此無罪釋放。”

    “混蛋!說話啊!”

    “由于軍校生伊野·蘭利獲得十二席戒指手段是否合法尚不明確,外加擾亂法庭紀律,暫時收押監獄。”

    “庭審到此結束。”

    嘭!

    清脆一聲,法槌落定。

    第105章 Chapter 105 命運最后的交……

    庭審結束之時, 星際公網立馬陷入一片混亂的癱瘓中,數以億計的大眾注意到這件事,公網、論壇各大版塊、大街小巷……幾乎所有公共場所都有人議論紛紛。

    【末席怎么可能是自殺?他又沒罪, 要說不是被元老院那群家伙逼死的我才不信!!】

    【你別掃射行不行, 這跟林佩將軍有什么關系?林佩將軍還幫了他好不好, 神經…】

    【都是一群助紂為虐的家伙!要我說,只有從頭到尾都沒出面過的教皇才是干凈的, 他從來就不管這些政治上的事!】

    【極端教徒又出來了, 你們教皇沒參政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你們心里沒點b數嗎】

    ……

    各種猜疑此起彼伏, 整個案件中安德森博士真正的死因成了最大疑點。

    自殺?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他既然有證據可以證明自己無罪, 為什么偏偏要把證據交給一個年輕的軍校生, 自己卻扭頭一死了之?無論從哪個方向進行揣測都毫無邏輯可言。

    【那個軍校生怎么辦, 不會死過幾天莫名其妙就死了吧?】

    【……自求多福吧】

    【不是啊!直播這么多人看著,那個軍校生到底是不是新十二席還沒確定,元老院怎么敢讓他死?】

    【最奇怪的不是帝國法院為什么要突然開直播嗎?以前基本上只有民事大案才會開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啊, 帝國法院為什么要突然開直播讓全帝國都知道這件事呢?這對元老院可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

    元老院內。

    “艾林亞!!”一聲咆哮震得燭臺上火花抖動,杰德公爵用力拍向桌面,“你好好解釋清楚,直播到底是怎么回事?!”

    剛走出帝國法院,他們就被突然趕來一大群記者和民眾團團堵住,這時才得知審判全程竟然被徹頭徹尾地直播了出去。杰德氣急敗壞,被記者一個個陰陽諷刺的質詢激怒得近乎七竅冒煙, 當即將所有人召集回元老院。

    一落座便朝艾林亞發問:“現在全帝國都知道安德森死了, 叛國罪是場鬧劇的事鬧得人盡皆知, 你身為帝國大法官要負全責!”

    艾林亞已經換下了法官服,穿著淺棕西轉,戴著細邊眼鏡, 神色尤為淡定地掃了眼鼻梁包著紗布的杰德公爵:“我在執行自己的職責,最終判決結果公正明了,我不認為自己還需要為此時承擔責任。直播的事情我會調查清楚,但這輪不到公爵您來質詢我。”

    十二席在各自的領域內涇渭分明,他就算在律法上有任何執行不當的地方,也還輪不到一個古板腐朽的老頭來教訓自己。有些乏味地敲了敲桌面,“各位,法院擁有向外直播審判全程的權力,雖然我平常不太愛用,但今天以這種意外的形勢進行后,我認為并不全是壞處,至少我們不需要再向外大費周章地發公告解釋安德森博士叛國的原委了。”

    簡直就是諷刺!

    確實不用再浪費時間解釋原委,但現在人人都會覺得他們圓桌會十二席是無情無義的卑鄙小人!

    ——雖然對大部分人而言,民眾的看法如何并不重要。但他們十分在乎表面上的光鮮,怎么會允許一個案件損毀自己的清譽。

    “將直播相關的所有討論和信息全部刪除,”莫西將軍坐在艾林亞對面,目光含著威脅,“元老院內部的事,輪不到大眾指指點點。”

    “將軍是想壓縮民眾話語權的空間嗎?”

    莫西將軍冷聲:“安德森的事件不容許成為他人談笑間的娛樂新聞。”

    “是不想讓安德森博士當成談資,還是想粉飾太平?”艾林亞坐直身體,帶著嘲諷地厲色道,“中央軍團一向很擅長裝聾作啞,幾年前芬尼安死的時候不也是如此嗎?壓下所有相關信息,過段時間后,所有人都會將這件事遺忘,再不會有一個人記住平白無故死在藍花星里的那個孩子。”

    莫西皺緊眉。

    “夠了!現在是你們翻舊賬的時候嗎?!”

    杰德大聲打斷他們的爭執:“艾林亞,直播對元老院和帝國造成的負面影響,你們法院和公共信息部一起處理!”

    “……”

    艾林亞靠回座位上,敷衍地點頭。

    “還有那個帝明軍校生,他必須死!”杰德繼續大吼。

    “我反對。”

    一直沒有參與議事的林佩猝然開口。

    他坐在首席左手邊第一個位置,對面的位置空缺,意味著在整個元老院內,首席不在,他就是最高席位的擁有者。

    但在歷來的圓桌會上,林佩幾乎很少會發表言論和觀念。他是典型的實干者,更相信實際擁有的力量遠比在這里和一群大多數連槍都沒拿過的貴族紙上談兵更有用,所以更多時候都是由杰德進行決策。當然,作為帝王師,杰德公爵確實也很適合做這些。

    但這不代表林佩會任由他肆意妄為。

    “伊野·蘭利不能死,他是安德森博士親手選定的十二席,安德森博士的罪名已經洗清,他有充分的資格合理接任席位。”

    “親手?林佩,難道你親眼目睹了安德森博士把戒指給他的全過程嗎?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為了虛名可以做出你難以想象的行為,誰敢確定他不是從安德森手里偷走了這枚戒指,誰又能真正確認他就是安德森選中的人?萬一是他把真正是新十二席殺了取而代之呢?”

    杰德公爵聲聲尖利刺耳,“這樣的事老夫我見得多了,安德森從未跟我們提起過這個軍校生,突然間就把席位給他,誰相信?誰能相信?”

    原先口口聲聲充斥著對安德森博士不屑的老者,話鋒轉變得很快,竟然充滿了感慨和堅定:“我和安德森認識幾十年,我不會準許一個外來的竊賊拿走他的東西!”

    “噗嗤——”

    一聲清脆的笑打破嚴肅的氣氛。

    “第九席!你今天別太過分了!”

    溫茨公爵捂嘴,化著濃妝的眼尾翹起,“實在抱歉,我平常是個笑點很高的人,可老公爵您說的話太有趣了,我不得不笑。這么多年來,我是第一次見到‘竊賊’會為了失主主動上法庭的。”

    “你——”

    “不過我也覺得就這樣把席位交給伊野軍校生確實有些草率,好歹也要辦個隆重的交接儀式吧。那名軍校生多帥氣啊,說不定會成為帝國的新臉面呢。雖然林佩和莫西將軍確實很英俊,可都太冷硬了,我們也需要一位柔和漂亮的青年來提升元老院的可信度吧~”

    “誰和你討論這些了!他擅闖法院,還當眾毆打第四席,如果他活著,元老院顏面何存!”

    圓桌會上爭論不休,每個人各懷己見,有人希望伊野·蘭利死,有人希望他老實交出十二席戒指,更有人想保護他全身而退。

    就在喋喋不休的吵嚷下,忽然有人敲門進來。

    “非常抱歉!但是,有一通來自帝明軍校霍德華校長的通話,希望各位接聽。”

    ……

    另一邊。帝國監獄。

    清脆的鎖鏈聲回蕩在漆黑幽冷的長廊里。帝國監獄的三分之二建筑都處于地下,這里常年不見光,濕冷、陰森,由于高度周密敏銳的防護系統,這里成為了整個帝國第二危險的監獄。它關押著來自全帝國各星球最窮兇極惡的罪犯,人數至多可達十萬人。

    “趕緊走!慢慢吞吞的,以為這是在你家逛街呢!”

    黑發青年雙手被鐐銬鎖著,獄警不斷推搡他的肩膀,不耐煩催促。

    青年默不作聲。

    這一層關押的是重型死刑犯,監控和防守最為森嚴,也是平常最少有人進出的地方。所以當黑發青年從走廊上穿過時,監獄里的犯人都不約而同發出吹噓刺耳的調侃。

    死刑犯不少見,但像黑發青年這樣俊美的,在監獄里極其難得。

    “都給我安靜點!”獄警警告地瞪著那群人,視線落回青年的側臉。對方微垂著頭,臉頰在黑發下呈現出一種震撼人心的白皙,仿佛蒙著層光,但嘴唇卻繃得很緊,血色盡失。

    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到了這里,下場只會比其他死刑犯更慘。

    “好好呆著!”

    將青年推進監獄,獄警鎖上牢門就離開了。

    牢獄內濕冷昏暗,由于深處地下見不到光,唯一的火源來自于墻上的壁燈。伊野掃了眼窄小的鐵床,坐下,隨后逐漸縮到墻角里,仰頭疲憊地靠住墻壁。

    骨節處還有毆打杰德公爵后留下的紅腫,那一拳力道太大,直到現在還控制不住輕顫。但他已經不太能感知到疼了,只是覺得有些茫然。

    他以為幫助安德森洗清罪名就是整件事的結束,但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不是的,這才是一切的開始。

    睜著眼睛,他凝視長出苔蘚的天花板,半晌后深深嘆一口氣。

    果然,還不如直接拿著拼圖跑路算了。

    混蛋臭老頭,你這是把我引進了一個什么局啊。

    ……

    不知道過了多久,期間監獄內通報過一次宵禁,估計是已經到晚上了。監獄的隔音還行,但依舊能聽到隔壁傳來鄰居的如雷鼾聲。

    床板太硬,伊野翻來覆去睡不著,也不覺得現在是能安心呼呼大睡的時候,干脆手里把玩著那枚戒指來回反復看。

    忽的,他停下手。

    有人來了。

    立馬收起戒指,伊野警惕地看向門外,很快就見到了來人,卻有些出乎意料。

    “艾林亞法官?”

    獄警打開門,艾林亞獨自推著輪椅進來,等腳步聲遠去后,他才回過頭打量帶著手銬的伊野。

    “你弟弟和奧德里亞家的凱撒現在在外面焦頭爛額,幾個小時也不肯走,你看起來卻還挺適應。”

    伊野蹭得坐起來:“他們還好嗎!”

    “沒人敢拿他們怎么樣,不過聽說今天軍校生頒獎的活動因為意外取消,看來是他們特意為你爭取了時間?”

    “……”

    伊野慢慢靠回去:“法官大人覺得我還有參加陛下授禮的機會?”

    艾林亞沒說話,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題:“我從前也見過類似你這種年紀的人,因為犯下重罪而被判處死刑。進入帝國監獄的第一天,他們中八成的人都在嚎啕大哭。”

    無聊地尬笑:“哈哈……所以我是剩下兩成?”

    “剩下的兩成都在準備自殺。”

    伊野沒什么真心實意地嘆息,“您不會是大老遠來勸我自殺的吧。”

    艾林亞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他推著輪椅靠近床邊,摸了摸床欄上的灰塵。表情一瞬間露出嫌棄,取出帕子將上面擦拭干凈后,才兩手撐著輪椅把自己搬到床邊坐下。

    伊野在一旁看著,沒有動手幫他。

    “看來你現在冷靜多了。”

    “法官大人,如果我當時真的完全失去理智,就應該搶過林佩將軍的一槍,直接一槍崩了杰德。”

    “所以你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

    伊野笑得有些惡劣,“打一個欠揍的混蛋,什么時候都不算錯。”

    “……果然是個毛頭小子,但你說得有些道理。”

    “您要是只為了來跟我說這些無聊的事情,那還是走吧,”他撐著下巴,悠長地打了個哈欠,“別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了——”

    “安德森是自殺。”

    伊野的背脊僵住,緩緩抬頭。

    艾林亞的神情半隱匿在昏暗里:“我親眼目睹了他的死亡,也有法醫出具的驗傷證明。他在自己的機械臂里藏了一把匕首,趁我不備的時候,貫穿了心臟,當場身亡。”

    “……為什么?我不明白。”

    艾林亞轉動著大拇指上的戒指,咬字徐徐:“因為有人想他死。元老院的人,每個都身懷秘密,我有,林佩有,安德森同樣有。有人不希望他活著將秘密泄露出去,于是通過這種方式逼他主動選擇死亡……這是我們都無法阻止的事情。但我無法告訴你那個人是誰,實話實說,我目前也無法確定那個人的身份。”

    “能逼死十二席的人,帝國沒有幾個。”

    艾林亞點頭:“你即將成為新十二席,以帝明軍校生的實力,要你查這點事應該不難吧,還是說你要輕易放棄?”

    “當然不會——”他驀然看向艾林亞,“新十二席?”

    艾林亞擦了擦膝蓋上的灰塵,平緩道:“感謝你的校長吧,他以整個帝明軍校的存亡和自己的性命為你掙得了一次機會,但你還要在監獄待一段時間,正式流程走完之后才能出去。想要感謝他,等出了監獄再自己和他說吧。”

    “他怎么會知道庭審上的事?”

    “當然是有人把庭審全程直播了出去。”

    艾林亞將直播的事情告訴了他。伊野想不到竟然還會有人在暗中幫他,可誰有這么大的膽量和能力,把原本設為高級機密的審判驟然公之于眾?光是從技術上就很難達成,除非是……

    他突然看向艾林亞。

    后者平靜地折疊著袖口,將輪椅拉到身側,似乎是不太能忍受鐵床上銹跡斑斑的簡陋,想要坐回自己昂貴精致的輪椅里。

    “艾林亞先生?”

    艾林亞反復試了兩次,發現這個鐵床和輪椅間的高度差讓他很難把自己搬回輪椅內,難得嘖了聲,索性直接站了起來,坐回去。

    站起來。

    坐回去。

    伊野差點被自己一口口水嗆死。

    你不是殘疾?!

    撞見他驚愕的目光,艾林亞淡淡地提了下自己的褲腿:“我的兩條腿都是機械腿,只是我尋常并不愛用,原來布什沒告訴你嗎?”

    “他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

    艾林亞瞇眼。

    看來布什·梅華連最基本的交往禮貌都沒做到,該回去教育一番了。

    “幾年前受的傷,沒這么值得多說的。”他輕觸著那條機械腿,表情有些緬懷,“但這兩條腿,是安德森博士為我設計的。”

    似乎是想起什么沉重的往事,艾林亞的呼吸聲有些重。但很快他就從過去中脫身,恢復到那副沉穩平靜的姿態。

    “今天來見你,是我答應安德森博士的最后一件事。”他正色起來,“軍校生伊野·蘭利,真正要把你收押進監獄的人不是我,而是這間牢籠的前主人——”

    “阿克·安德森。”

    “并且,他在死前托我轉交給你一句話。”

    那瞬間,伊野好像看見安德森這個怪異的老頭站在面前,灰發蜷曲雜亂,五官雖已衰老,卻仍舊能辨別出年輕時的英俊狂傲。

    他和自己面對面相望,穿越過時間、空間、生死。

    他聽到安德森對自己說:

    “這里是我們命運最后的交匯點了,伊野·蘭利。現在,看看你的身后,我留給你的最后一塊拼圖,就在這里。”

    第106章 Chapter 106 我們大獲全勝……

    暗沉沉的牢籠里, 伊野轉過身,看向潮濕生霉的墻壁。

    墻上掛著一本日歷,被人撕開過。日期本應該停留在前一名犯人死亡的那天, 但并非如此, 而是停留在了7月1日。

    ——也正是零點過后的今天。

    眼睛開始酸澀。

    伊野眨了眨濕潤的雙眸, 呼吸輕顫著緩緩伸出手。

    日歷的背后,粘著一塊小小的, 顏色絢爛的拼圖。

    這是老者給他最后的禮物, 但在拼圖表面, 還貼有一張小小的標簽, 上面的字很丑很憋屈, 足以想象老者是用什么樣的窘迫姿勢寫下了這串字。

    但伊野卻在看到的剎那, 淚水落下。

    他說:

    【拼圖游戲結束,恭喜,你贏了。】

    眼淚滴落在靜謐無聲的監獄里, 這一刻卻充斥著比任何時候都溫暖的柔情。人們總說黎明前的夜最漫長,最寒冷,但伊野發現自己撿到了一根永遠不會熄滅的火柴。

    火柴告訴他:別擔心,夜快要結束了,我們很快就會迎來光明。

    所以他不再感到寒冷了。

    這個夜晚,比從前的每個夜晚,都變得更溫暖了。

    ……

    在帝國監獄關押的整整五天內, 期間艾林亞法官不許任何人來探視伊野, 包括白川, 他唯一能見的人成了獄警和偶爾來給他送東西的艾林亞。

    雖然這位大法官的脾氣很難捉摸,總是一副馬上就要用帝國律法把你逮捕歸案的冷酷,但伊野發現這人本性是善良的, 在幾次短短的相處間,關系不說親密,至少融洽了許多。

    伊野有時候還會隨意地搭著他的肩膀,當然,很快就會被艾林亞法官丟來一個嫌棄的眼刀,然后當著他的面一點點用消毒濕巾擦干凈肩膀。

    繼任十二席的流程已經差不多走完了。在監獄的第五天,伊野懶散地盤著腿簽完最后一份文件,隨后斜靠在枕頭上。

    “艾林亞先生,我是不是今天就能出去了?”

    “嗯。”把文件收回去,“出監獄后別急著離開主星,還有很多會議需要你參加。關于安德森博士手里資源和機械工程部的處理,以及對你本人能力的評判,包括未來在帝明軍校如何處理你的身份問題……大大小小共計三十六場會議在等著你。”

    伊野頭疼地捂臉:“怎么會有這么多會議,你們元老院每天的日常就是開會嗎?”

    “每天一次例行會議是基本,除此外還有三天一場的國事大會,五天一次的軍政聯合商討,以及——”

    “停停停!太多了,我能給自己找個助理嗎?”

    “可以。”

    “但助理只能在元老院內部選擇。除了圓桌會十二位外,元老院還有一千多名議官,你可以在他們之中選擇你的助理。”

    “……”

    這不就直接破滅了他想選白川當助理的念頭?!伊野已經想象出自己會在一場又一場會議上睡著的悲催畫面了……

    確認好簽署文件無誤,艾林亞將東西收好,看了眼表:“好了,你可以離開了。監獄大門現在被記者們圍堵,記得往后門走,或者你想試試被幾千只話筒捅成篩子的感覺,也可以走前門。”

    伊野呵呵笑:“您的幽默感可真是令人五體投地,那我就先告辭了。”

    ……

    跟著獄警從后門離開,新鮮透徹的空氣瞬間撲滿鼻間。

    獄警遠去,伊野獨自站在門前,張開雙臂閉眼深呼吸。空氣里帶著露水和花的香氣,還有誰家剛烤熟的面包的軟香,裹著一層糖霜的綿甜……他到星際以后,還是第一次發現面包的香味這樣珍貴。

    最后深呼吸了一遍,伊野滿足地睜開眼。

    一道白色身影出現在視線里。

    伊野倏然怔住。

    相隔十米外,白川形容狼狽,似乎好幾天都沒有精心打理過自己了,漂亮的金發凌亂蓬松,眼底泛著淺色一層烏青。

    他回過神,揚唇招手:“小白,你看,我這不是活著出——”

    嘩啦!

    話還沒說完,猝然被大力抱進一個懷里,緊跟著滾燙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肩膀。白川的身體很冷,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著,連呼吸似乎都快要碎成四分五裂了。

    由于身高問題,伊野只能仰起頭。察覺到白川在哭的剎那,他的臉上閃過幾分茫然,有些手足無措地伸出手,猶豫后輕拍向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咱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也是抱著我哭,還跟小狗一樣咬我的肩膀。現在都長成大狗狗啦?”

    “別開玩笑。”白川的力道重得快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里,聲音啞地都快聽不清楚內容了,“我在皇宮等了你一整晚,又在這里等了你很久。”

    伊野很是愧疚:“對不起啊小白…”

    “我不是想聽你道歉。”白川啞聲,“我只是……”

    他只是希望伊野無論什么時候都能帶上自己,哪怕是一起進監獄,哪怕是一起死。可這個人,總是習慣性地選擇了獨自去面對危險,而自己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有相信他。

    伊野被關進監獄的那幾天,他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好像整個世界對他而言忽然都失去了意義。他有很多能做也有很多想要達成的目的,但在那一刻,卻全部都變得微不足道。

    這樣一個亂糟糟的世界,沒了伊野,還有什么是值得他留戀的?

    可白川無法對伊野言說這份過于沉重的情感,他看著伊野的眼睛,撫摸著他的臉頰,從喉嚨里吐出的千言萬語最終只能匯聚成一句干澀的低語:

    “我只是,太想你了。”

    甚至沒有辦法用言語形容出來,我是怎么深入骨髓地思念著你。

    伊野聞言莞爾笑起來,摸著他的臉,卻只是將他的話當做是弟弟對兄長的想念。

    “我也很想你啊,小白。”

    “那不一樣。”

    “為什么不一樣?”

    “我……”

    白川只說了一個字,本能地握緊伊野的手。

    “我擔心你。”

    “放心,我現在不是安然無恙嗎?”伊野嘻嘻道。

    “倒是看看你,頭發都是亂的。”小聲嘟囔,“誰家主角會和你一樣狼狽啊。”

    白川沉默,聞了聞身上的味道。

    他回家是洗過澡的,但是沒有時間打理干凈就沖過來了,此時冷靜下后難免覺得有點窘迫,垂下頭:“……嫌我臟嗎?”

    “我可沒有!你別誣陷我!”

    “……”

    “我們回去洗澡?”

    “…”白川看向他,剛要張口。

    伊野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憶,急忙解釋:“不是一起啊!不是一起!你洗你的我洗我的!”

    白川的嘴角微微扁下去。

    兩兄弟回家一路上互相訴說了這幾天發生的事。伊野大概清楚了直播后群眾對于他和安德森的態度,基本都是積極看好,除了有些人惡意揣測他還有幕后主使。那些人還借機將他以前的事兒扒了個底兒朝天,驚覺地發現,他一個Beta竟然和眾多頂尖Alpha都有來往,于是開始造謠說他是個靠臉上位的。

    伊野聽后沒生氣,反而還摸著下巴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白川以為他要說出什么高深的話了,下一秒伊野贊同:“有眼光,這人夸我長得帥哎。”

    白川:“……”

    白川:6

    *

    回到家后,伊野趕緊梳洗干凈換了身衣服,接著找出之前所有的拼圖。

    全部拼圖湊齊后的圖案完整了,畫的原來是一束抽象派風格的黃水仙花束。但作畫人的技術過于高超,要不是白川看出來,伊野長兩百只眼睛也瞧不出這是朵花。

    畫得真不是一般的丑。

    然后他抓過小橘子跟惡棍喂食一樣,把丑丑的拼圖塞進去,但屏幕里卻并沒有變化。

    “出故障了?”伊野問。

    白川想了想:“去隔壁吧。”

    安德森博士的住處,他們還沒有機會真正以“客人”的身份進去過。

    安德森被判定有罪后,他的房屋一直處于被監聽狀態。這是艾林亞法官告訴他的,艾林亞還說他運氣不錯,沒有直接擅闖進安德森的屋子里找東西,否則當晚就會被抓到監獄審訊。

    但在審判結束后,這里的監聽系統已經全被拆除了。

    重回到故地的小橘子異常開心,一進屋就吵個不停。白川率先從窗戶爬進去,轉身接著伊野下來。

    屋里到處陳列著機甲制作和研究的痕跡,并沒有其他不同尋常的地方。伊野找了一圈,從書房出來,想著再去臥室看一眼,卻發現白川站在一副空的畫框前。

    伊野走過去,湊近才注意到畫框的材質和拼圖是同一種。

    “把拼圖放這里吧。”

    伊野:“好。”

    拼圖很快就擺好了,最后一塊完整時,一聲咔噠響起。旋即兩人感覺到地面開始微微抖動,相視一眼迅速轉身,朝著聲音的來源趕去。

    在臥室的床邊地板上,赫然出現了一道通往底下的暗門。

    伊野哇哦一聲:“小白,我有一種自己在探險的既視感!”

    “伊野奇跡探險之旅。”

    白川連名字都給他想好了。

    “哈哈哈哈哈!”

    沒等他笑完,白川已經先下去探路,伊野趕緊帶著小橘子跟上。

    隨著走下階梯,一盞盞極具科技感的藍色燈光亮起,瞬間將地下深邃偌大的空間照亮。四周墻壁呈現反亮的瑩白色,藍色光線穿梭于頭頂,量子計算機等各種高科技設備整齊排列在研究臺上,在空氣中發出低沉嗡鳴的運作聲。

    幾架四五米高的酷炫微型機甲矗立在透明的圓柱形艙內,全部是藏白配色,在智能照明系統下折射出獨屬于特殊金屬材質的光澤。

    原來在矮小破屋的地底,竟然藏著這樣一片震撼人心的天地。伊野摸著桌面,一種無法言說的復雜心情在心里涌起。

    【歡迎回來,安德森博士。】

    頭頂的終端系統內突然傳來一道優雅女聲。

    【我們已有279小時零12分沒有見面了,這段時間您過得還好嗎?】

    伊野和白川雙雙沉默,只有小橘子還在開心地汪汪。

    “拼圖是通往地下室的鑰匙……安德森的目的最后是讓我來這里嗎?可我不明白。”

    “我想,是因為這個。”

    白川看向桌面上的一把鑰匙,上面貼著【贈予伊野·蘭利】的標簽。他將鑰匙拿給伊野,隨后轉身向地下機械研究室的最深處,深邃而科幻的空間內,只有那里是鑰匙才能打開的一扇門。

    “哥哥,進去看看吧。”

    伊野握住那把鑰匙,向白川點點頭。

    在白川的注視下,他一步步走到門前,用鑰匙打開了這間,安德森博士指引他來到的最后一個地方。

    咔嚓。門緩緩打開。

    屋里很干凈,四面墻上沒有任何擺設,只有一張簡單舒適的座椅。伊野卻瞬間就認出來了,這里是安德森錄像里的地方。

    那張座椅是他當初坐的位置,但現在上面擺了一束機械做的鮮花,一本日記。

    伊野走過去,將鮮花和日記拿起。與此同時,頭頂的終端系統里再度響起女士優雅的聲音:

    “人臉已識別,觸發系統底層程序。初次見面,您好,伊野·蘭利先生。”

    伊野微愣:“他早就知道我會來到這里……所以這束鮮花和日記,也是他留給我的?”

    “是的。”

    “他認為機械做的鮮花才足以永恒不朽,并向我探討了哪種鮮花更適合作為祝福,經過七七四十九次的勝負比試后,我與安德森博士共同認同了‘黃水仙’的模式。黃水仙在帝國擁有多種花語,其中一種象征著新生與活力,這也是他留給您的祝福。”

    “至于日記,我并無法理解人類喜歡寫日記的行為,但我認為,這是您了解安德森博士的最好方式。”

    “他想得也太周到了。”伊野哭笑不得。

    “安德森博士一直都是個面面俱到的智者。好了,接下來的時間交給您,安德森博士叮囑過我,不要打擾您閱覽日記的氛圍。”

    滴一聲后,系統安靜下去。

    伊野坐到那張椅子上,抱著沉甸甸的花束將日記翻開。

    每一頁的篇幅都很短,記載著一名科學家乏味而精簡的日常,出現了什么新思路,和誰參與了會議,會議上哪些人又冒出了荒唐愚蠢的言論……諸如此類的日常生活被老者前言不著后語地記錄在紙上,更像是平常想到什么就拿出來記上一筆的復仇小本本。

    直到最后幾頁,里面的內容才開始發生變化。

    【x月x日:在軍校聯賽直播上看到了個黑頭發的小子,還挺能耍帥,呵,比我年輕的時候差多了,沒我年輕帥,想當初有幾百名Omega追著我暗戀……(這里省略一萬字回憶往事小作文)……總之,這個小子還行,可以觀察觀察。】

    【x月x日:艾林亞跟他們見面了,表現得還行,就是沒點熱血沸騰的傲氣,這小子怎么回事…年輕人的一腔熱血呢?】

    【x月x日:搬來第一天就吵吵嚷嚷的,讓人沒辦法休息,-1000分!】

    【看到他們請鄰居吃西瓜了,還行吧,沒我年輕時候善良,+2分】

    【x月x日:砸我的窗戶!-10000分!】

    【但是又救了我,算了+250分吧】

    ……

    【x月x日:哈哈哈哈哈哈!他祖宗的傻逼教堂終于被炸了,活該,你們圣教就該被一顆核/彈直接炸干凈人道毀滅!……那倆小子怎么回來這么晚,有貓膩。】

    【x月x日:面包真難吃,牛奶也難喝,勉強+20分吧。】

    【小橘子怎么就這么喜歡這小子呢,比黏我還黏他,下次要在它程序里加個狂暴惡犬設定……+50分吧】

    ……

    【x月x日:時間到了……賭一把吧,別讓我失望啊】

    這頁之后幾乎全是空白,足以說明安德森在這天后就被逮捕進了帝國監獄內。但伊野仍舊不死心地一頁頁翻,一頁又一頁,一頁又一頁。

    直到最后,他的手猝然懸在空中。

    在整本書的背面,用圓珠筆用力刻著一句話:

    【小子,我賭贏了嗎?】

    終端運轉的輕微聲響周而復始,干凈到一覽無余的房間里,響起一聲短促的笑。

    伊野仰起頭,笑聲持續了將近十分鐘才躬身艱難地停下來,卻捂著臉,不知道是愉悅還是悲傷。

    “你當然贏了。”他一字又一字道。

    “安德森博士,恭喜我和你吧,”他含著如珍珠般的淚,眉眼彎得像月亮,漂亮得叫人驚心動魄,“我們,大獲全勝啊。”

    第107章 Chapter 107 我的十二席大……

    伊野在那間屋子里待了很久, 出來時眼眶是紅的,白川看在眼里,但什么都沒有問。

    安德森博士將整個地下研究室的權限全部轉給了伊野, 包括系統和那幾架研發后還沒有公開的微型機甲。粗略一算價值高達幾百個億, 伊野一聽就覺得自己日后的生活不會安分了, 光是機甲的歸屬權,元老院那群人都得跟他掰扯十幾個回合。

    ……

    離開地下室后, 他們又去了安德森博士埋葬的地方。

    由于死時仍舊是叛國犯的身份, 并沒有予以厚葬, 只是簡簡單單地火化后由機械盒裝了起來, 擺在監獄專屬的骨灰塔內。艾林亞法官說骨灰盒的后續處理還要再開會討論過, 眾口鑠金, 礙于社會影響怎么也要重新進行厚葬。

    總的來說,安德森博士叛國罪的始末到此算是告了一段落。

    直播的相關新聞和切片已經被公共信息部全部下架。起初還會有不少感到憤憤,罵帝國壓榨大家的自由言論權, 但隨著一波又一波新的娛樂新聞出現,注意力被轉移后,他們很快就忘記了安德森博士的事。

    偶爾還會有帖子出現,隱晦地談論安德森博士自殺的真正原因,但帖子一出現就會被立馬刪除舉報,漸漸的,就連這點聲音也都沒有了。

    就像是一顆轉瞬即逝的彗星, 尾跡的那抹余光消散后, 夜空仍舊是漫無邊際的黑。

    ……

    兩天后。

    夜里, 清風拂過。

    伊野搬了條椅子坐在庭院里,穿著黑色的長袖長褲,剛洗過澡, 沾著水汽的長發散在背后,將兩側肩膀微微洇濕。

    他仰頭閑散地看著夜空閃過的幾顆流星。

    總感覺明明沒過多久,但卻好久沒有這么輕松坐下來偷懶的時候了。

    白天老爹打來通訊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一通,整整五個小時才結束。伊野就差直接開視頻跪地上給人磕頭認錯了,但老爹依舊暴跳如雷,還一副冷酷兇悍的口吻說一年之內不會再搭理他這個混蛋兒子。

    可結束通話沒五分鐘,就給他發過來一張恐怖漫長的清單,讓他從主星給人代購洋酒回去。

    伊野又氣又笑,心里罵罵咧咧了大半天,老實給人代購酒去了。

    一直忙到剛剛,才有時間洗澡坐下來休息。

    他仰頭,悠長地呼了口氣。

    這時背后傳來腳步聲。

    剛轉過頭眼睛就被什么東西蒙住了,他眨眨眼,下一秒又恢復了光亮。白川把蓋在他頭上的毛巾掀開,站在他身側,輕車熟路地幫他擦頭發。

    鑒于伊野說了好幾回不愛用吹風機,白川就形成了這種每次洗完澡后幫他擦頭發的習慣。

    伊野看著他不說話。

    白川垂眸看他:“為什么一直看我。”

    “小白,你說,別人家弟弟也會幫哥哥擦頭發嗎?”

    他眼皮一抖:“你覺得呢?”

    “應該不會。”

    伊野沉思后爽朗大笑一聲,拍他的胳膊,“像你這么好的弟弟,一般人可沒福氣享受!”

    “……”

    笨。蛋。

    白川心氣不順地默默給他擦頭發,渾身透露著一股陰森怨夫的氣息,等擦完了,又把伊野拉起來讓他回屋換件干衣服的。但伊野覺得吹吹風就能干,像條咸魚扒在椅子懶得動,差點逼得白川把他抱起來扛進去。

    “話說,陛下授禮那件事你們當時是怎么處理的?”伊野晃著腿問道。

    他當初為了參加庭審沒能前往授禮,本以為要錯過了,但艾林亞法官又說出現意外授禮暫時推遲,也沒說明具體是什么原因。

    “恰好陛下拉肚子了而已。”

    “恰好?”

    伊野瞇起眼睛,趴在椅背上瞧他,“真的是這么巧合?你沒做什么吧。”

    “哥哥以為我會做什么呢?”

    白川沒有直面回答,帶著點若有似無的笑反問。

    伊野當下就明白了,笑得合不攏嘴:“小白你膽子好大啊,要是被發現了,得是死刑罪吧。”

    “那不重要。”

    他語氣認真,凝視著伊野的臉:“和你一起站上授禮的獎臺,比任何事都重要。”

    這樣一個亂糟糟的世界,沒有眼前這個人,沒有什么是值得他留戀的。但有眼前這個人,就會讓他覺得街邊枯萎的花也有鮮活的意義,墻角的青苔也有漂亮起來。

    這種感覺很奇妙,但白川樂在其中。

    “小白,你其實挺喜歡我這個哥哥的對吧?”

    伊野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脫口而出這句話,讓白川倏然愣了下。明知道伊野話里的意思一定是兄弟之情,可心里就是無法抑制地涌出一股熱切和渴望,眼睛很亮地看著他:“如果我說喜——”

    【嗡嗡】

    一陣終端聲忽然打斷了白川的話。

    “是林佩將軍的通信。”伊野點開終端轉身,朝他擺手,“過會兒咱再聊哈。”

    白川:“……”

    “將軍,怎么忽然想到大半夜聯系我?”

    “……將軍?”

    伊野走到一邊接通通訊,但聽筒里傳來的聲音雜亂,一陣叮鈴咣當的動靜炸開,隔了很久才傳來林佩略顯沙啞的嗓音。

    “抱歉,按錯了。”

    “你的聲音聽著不太對勁,怎么了?”

    “沒事。”

    幾道深呼吸貼著話筒邊緣震顫傳來,林佩稍微緩和了些,但聲音依舊低沉得可怕:“剛剛遇到點事而已。明天是你第一次參與圓桌會會議,做好準備了嗎?”

    他主動轉開話題,伊野也不好再問。

    “這些天是看了不少元老院的東西,但都是些虛頭巴腦的文章,對會議沒用吧。”

    “沒用。明天的會議是討論安德森博士的財產處置問題和你的未來規劃。”

    “聽著像就業指導課。”

    “可以這么認為,但他們不會把你往好的方向指導。目前的你尚且還算安全,但元老院和杰德公爵永遠不會放棄十二席席位,他們會想盡辦法讓你主動從這個位置上離開,明天,就是對你的第一場下馬威。”

    林佩頓了頓,緩聲:“會害怕嗎?”

    “將軍,死我倒是可能會怕一點,但一群老頭沒什么好怕的。”青年悅耳的笑聲穿透過終端,“我還親手打了杰德公爵一拳呢,您忘了?”

    “你當時——”

    “我知道辱罵陛下確實是我沖動了,但揍杰德公爵我一點也不后悔。”

    林佩沉默片刻,聲音比起之前平靜了許多:“我知道,不動手才不像你。你是名散漫的軍校生,但在某些時刻,你的血和骨頭比鋼鐵還硬。”

    他害臊:“…夸張了夸張了,其實我更想自己長得像金剛猛男一樣堅硬。”

    林佩沉默了。

    也不是伊野硬要掃興,實在是聽見林佩用這么正經的語氣說這些夸贊的話,他就十分以及一百個不適應,腦子里總會莫名想到是江獨明跟他說這些。但他上輩子跟江獨明鬧翻之后,關系奇差無比,幾乎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聽見和江獨明長得一模一樣的林佩夸自己,難免覺得違和。

    連忙轉開話茬:“明天會議我一定會準時到,將軍您也去吧?”

    “嗯。”

    “您身體能支撐?”伊野很有敬老意識地體貼道,“據說人到中年身體就會出現各種毛病,什么膽結石啊高血壓啊糖尿病的,您要不要去體檢一下。”

    “……”

    星際帝國人普遍兩百歲壽命,所謂“人到中年”的林佩今年看似四十歲,但其實在帝國人中正處于壯年初期,并且能持續很久,可伊野嘴里卻有一種他馬上就要被社會淘汰步入老年回家退休的辛酸感。

    “我今年四十歲。”他試圖讓伊野清楚自己目前還很年輕。

    伊野:“哦,好像年紀是挺大了。”

    林佩:“……”

    伊野:“我其實也想去體檢,但我才22歲,是不是太早了。”

    真實靈魂年紀兩輩子加起來44歲的年輕人·伊野蘭利·非常厚臉皮地說。

    林佩徹底無法反駁了,相比于年過四十的他,青年確實太過年輕。他以前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年齡有什么問題,能在這個年紀坐上帝國現役第一指揮官,已經是帝國幾百年來的奇跡。在他之前,莫西將軍也是年過六十才成為了中央軍團的總指揮。

    可他是不是真的有點老了?

    一向殺伐果斷的林佩開始沉思。

    而無意間唬弄了林佩的伊野,一翻身趴進沙發里,琢磨著明天早餐應該吃什么。

    *

    第二天清晨,伊野被白川叫醒了,推著進廁所洗臉刷牙。

    換衣服時,白川在門外給他最后突擊圓桌會十一位元老的詳細信息,以及與他們交流時應當注意哪些方面。這方面白川了解的比伊野更透徹敏銳,包括如何與這些人相處最為合適,也能安排得面面俱到。

    伊野忽然想起上次見莫西指揮官時,白川就能憑借幾句話讓他們全身而退,面對危機處理得很好。雖然他性子冷,平常也不愛跟人交流,但在這種政治官場上確實有種超乎尋常的天賦。

    如果不當戰場上的指揮官,做一名政治家,好像也會很合適。

    “……”不行不行不行!

    他立馬搖搖頭,把這些念頭從腦子里清掉。

    來這個世界的任務就是要幫助白川當上指揮官并且順利活到最后的,本末倒置可不行……

    話說最近那死系統又跑哪里去了,幾百年不說一句話,真他爹的是個人工智障。

    伊野嘟嘟囔囔地吐槽著系統的無能,換好西裝,走出臥室。白川就坐在門邊的高椅上,手里還拿著一疊文件,看到他后立馬將文件放回一旁。

    “怎么樣!我頭回穿這么正式的西裝。”

    白川低頭藏住眼里的癡迷,低聲:“很好看。”

    “領口是不是缺了條領帶?”

    “是吧。”

    伊野沒有戴領帶的習慣,所以家里也沒備著。他心說不戴也行,接著看見白川拿出個包裝精致華美的盒子。

    里面是一條藏藍色細紋領帶。

    “哥哥,過來。”

    他起身招手,伊野過去,站在他身前。

    “怎么突然想到買領帶?”

    “昨天去店里挑的,我覺得和你的戒指顏色很配。”

    他取出領帶給伊野系上,指節分明修長,搭過他的脖頸和肩膀,目光認真。

    伊野能聞見他靠近時身上的香氣,不是信息素,而是沐浴露的味道。

    是他們兩個共同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小白……”

    “噓。”

    白川輕聲制止他。

    將領帶整齊系好后,握住他的手,那枚象征著十二席的藍寶石戒指戴在大拇指上,與領帶的顏色相映生輝。

    白川垂眸,躬身彎腰,以一種虔誠而恭敬的姿態,在他的手背落下輕輕一吻。

    “我的十二席大人,一路順風。”

    *

    元老院。

    “聽說今天那名新十二席就要來了……”

    “那個軍校生?就是個學生而已,不用管他,過段時間說不定就死了,這位置肯定坐不長久。”

    “可我聽說林佩將軍和他關系很好,林佩將軍還在法庭上給他做了擔保。”

    “對的對的!我也聽說了,而且他之前還在先驅軍團待過,和林佩將軍關系匪淺。”

    “……他不是Beta嗎?”

    “這些年也從來沒見林佩將軍和哪個Omega親密過啊,不過林佩將軍就是喜歡Beta吧…”

    “???那我是不是有機會了!”

    ……

    元老院大廳里響起七嘴八舌的談論,直到一道黑色身影出現,所有聲音如同按了靜止鍵瞬間消失。

    一黑色西裝的灰發青年冷眼掃過剛剛竊竊私語的眾人,輕哼一聲,立馬有人小步跑上前。

    “副議長大人您終于來了!我們等您好久了。”他一邊諂媚笑道,一邊瞥了眼角落那些議員,“我過會兒就懲罰這些亂嚼舌根的家伙,讓他們亂說!”

    副議長掀起眼皮子,帶著幾分倨傲:“新十二席和林佩將軍關系很好?”

    “……哪有哪有!只是以前當過先驅軍團的后勤員而已。林佩將軍公正嚴明,那個新十二席又是為了幫安德森博士討公道的,林佩將軍看在安德森博士的面子才幫他而已。”

    “是嗎?”

    副議長模棱兩可,看不出是生氣還是高興,但眉眼生冷的線條卻和緩了幾分。

    那名議員擦擦手心的冷汗,心里呼了口氣。

    這位副議長名叫卡蘭·杰德,雖然只是一名Beta,但卻是杰德公爵的親外孫,憑借杰德公爵的關系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元老院的副議長。心高氣傲,幾乎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但因為確實在財政方面很有本事,所以大家就算不滿也只能默默忍下。

    但他剛剛那么緊張,更重要的原因是:卡蘭暗戀林佩將軍。

    說是暗戀,其實在元老院內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凡是與林佩將軍有關的文件,必要經過他的手,凡是和林佩將軍有過密切焦急的議員,基本上三天內,不是主動離開就是受傷殘廢,所以大家也都對林佩將軍敬而遠之。幸好的是林佩將軍大部分時候都不在主星,也給他們少了很多麻煩。

    但現在林佩將軍回來了,又發生了審判庭上的事,以卡蘭對林佩將軍的占有欲,那個新來的十二席恐怕不會好過。

    議員唏噓地在心里感慨。

    “有車來了。”一陣喧鬧忽然在窗邊涌起。

    兩人望去,跟著大門被打開。

    幾名門衛簇擁下,一名黑長發西裝青年走進元老院大廳。

    他戴著藍寶石戒指,足以說明這人的身份,

    ——現任十二席·伊野蘭利。

    看清楚那人面貌的瞬間,卡蘭深深皺眉。

    年輕軍校生雙手插在西裝褲兜里,姿態縱意,剪裁貼身的西褲勾勒出長腿線條,在光里勾繪出一道攝人心魂的輪廓。存在感極其強烈的出場方式以及本人的外貌沖擊,讓大廳里所有人紛紛停下手頭的工作,無法不被吸引地看向那人。

    很快,那人移動視線,一眼抓住了人群中的卡蘭。

    他噙著笑快步過來,和善開口:“這位朋友,請問十二圓桌會議室往哪走?”

    卡蘭:“……”

    卡蘭:“不知道。”

    伊野疑惑:“可你不是這的職員嗎?”

    冷聲:“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聽不懂人話嗎?”

    “?”

    這人一大早的吃炸藥啦?

    不過也是,社畜早上生氣點也是理所當然的。

    伊野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好吧,那我在這里等等人帶我一塊進去吧。”

    卡蘭還沒來得及問清楚他說的等人是什么意思,大門再次被打開,林佩穿著銀白軍裝,在眾人矚目下走進元老院內。卡蘭的嘴角立馬揚起幾個弧度,如多云轉晴般,眼里升起無法控制的愛慕之情。

    但他努力克制住了,保持著基本的沉穩姿態走到林佩跟前:“林佩將軍,好久不見,您還記得我嗎,我是卡蘭·杰德。”

    伊野:……變臉功夫真牛啊這哥們。

    林佩頓了頓:“嗯。”

    接著他看向不遠處的伊野。

    “伊野·蘭利。”

    伊野在聯系溫茨公爵,溫茨公爵說她要遲到了,讓自己在門口等她,還說法不責眾兩個人遲到總比一個人遲到好。發完消息就聽見林佩叫自己,嗯了聲揚頭看過去。

    “將軍您也到啦。”他走過去。

    “剛到。”

    林佩的聲音還有些嘶啞,臉色不太好,眉眼戾氣鋒利濃重。

    “不進去?”

    “我等等溫茨公爵,您先進去吧。”

    林佩沒多說:“好。”

    但還是站在原地不動。

    伊野歪頭:“怎么了?”

    “……領帶很襯你。”

    說完這句話,林佩才轉身朝里走。

    他不太懂,扭頭看向身側的卡蘭,卻被后者冷冷瞪了眼,然后蹬蹬蹬怒氣沖沖地走了。

    伊野:……

    伊野:算了,社畜的早晨,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

    他在門口等了十多分鐘后,總算見到了姍姍來遲的溫茨公爵。她拖著繁復蓬大的裙擺,波浪卷的長發上戴著一頂白色羽毛的華麗帽子,身上香氣飄逸,急匆匆踩著高跟鞋沖進來:“哎喲喲,真是忙死我了!”

    伊野:“公爵今天更漂亮了!”

    溫茨公爵笑容愉悅:“帥哥就是嘴甜。”

    “不過今天穿這么隆重干什么,元老院有舞會?”

    她白眼一翻,“呵,這破地方能有什么舞會,我過會開完會要趕場去參加朋友的喬遷宴呢。”

    兩人邊聊天往里走。

    十二席圓桌會議室內人已經基本都到齊了,除了那幾個慣常不會來參加會議的外,其他人跟前擺著厚厚一疊文件。溫茨公爵剛進去,表情凝滯,空氣間漂浮一股信息素味道,讓她臉色難看地捂住口鼻。

    伊野:“怎么了?”

    “糟糕,今天這會議不太平。”溫茨低聲解釋,“忘記你聞不見了,空氣里一股林佩的信息素味道,他易感期估計到了。”

    伊野疑聲:“易感期會發生什么?”

    仿佛回想起什么恐怖的過往,溫茨抖抖肩膀:“等會,你就會看到他把所有人罵個狗血淋頭了,是所有人,一個都不會放過。”

    “至于你……”看著伊野惋惜垂淚,“自求多福吧。”

    第108章 Chapter 108 林佩易感期。……

    會議室內寂靜非凡。

    原本性質就嚴肅的會議在林佩處于爆發邊緣的信息素加持下, 宛如硬生生搬來上百噸千年巨冰,冷空氣下沉,凍得人骨頭里都發顫。

    溫茨摸著肩膀, 恨自己為什么要為了吸引喬遷宴上的漂亮Omega而特意穿露出肩頭的禮服, 可惡, 林佩易感期到了就不能提前通知一聲嗎!她直接裝絕癥不來了!

    “人都齊了?”

    杰德公爵咳嗽一聲站起來。他鼻梁的傷還沒好,裹著一層紗布, 每說一句話, 鼻子上的厚重紗布就會滑稽得抖動。

    抬手叩動桌面, 一名黑色西裝青年推門進來, 走到杰德身后站得筆直, 正好和伊野對上視線。

    伊野微笑朝他擺擺手。

    卡蘭:“……”

    像看見什么臟東西一樣皺了皺眉, 面無表情地挪開。

    嘖,這人脾氣真差。

    白川給他看過卡蘭·杰德的資料,元老院最年輕的副議長, 也是杰德公爵的外孫。但自己似乎無意間把人得罪了啊,是因為自己揍斷了他爺爺的鼻子?

    “今天由卡蘭負責會議記錄,各位開始吧。”

    元老院的會議向來由杰德公爵住持牽頭,今天要談論的第一件事是關乎安德森博士的財產和職位處置,尤其是他放在地下室里的那些機甲手稿,每一份價值都高達數十億星際幣。杰德希望這些手稿能收為帝國官方所有,盡管安德森博士已經把手稿送給了伊野, 但他不認為一個軍校生能保護好這些手稿。

    并且, 他也對伊野接任安德森職權的事表達出強烈的質疑和不信任。

    安德森是機械工程師, 擁有一半帝國機甲研發與制造中心部門的高級權限,但伊野卻是個連機甲都還沒真正開上過戰場的學生,杰德以此為理由理直氣壯地要求他將機甲研發部門的相關權限全權交出, 并還畫下大餅,說等他畢業后在戰場立下戰功就可以將權利拿回。

    強盜。

    還是個懂文化的強盜。

    要換成個年輕人,可能就被杰德這番話說得自慚形穢,準備洗洗干凈手把東西拱手讓人了。但伊野什么都缺,唯獨臉皮不缺。

    “您說得非常對,但是,容我拒絕。”

    他坐在末尾第十二席的位置上,指尖把一支鋼筆轉得靈活如魚,懶懶撐著桌面,“安德森博士會把權限交給我,就說明他認為我有實力勝任。畢竟我和他無親無故,以前也不認識,他總不會突發奇想給我走后門。”

    話音落地,有人不由自主地看向杰德和他身后的卡蘭。

    要說走后門的究極程度,還有誰能比得過這位第四席和他的孫子副議長?

    “你……”卡蘭有些慌張地看向林佩。

    杰德怒色:“夸下海口!難道你懂機械制作的流程嗎?你有設計機甲的天賦嗎!”

    “我是沒有,但在座十二席里,還有其他人有嗎?”鋼筆穩穩卡在指間,細長冷白的手叩住黑色光亮外殼,輕輕壓到桌上,“杰德公爵光說要我交出機加研發部的權限,也該說清楚交給誰吧。”

    想了想,挑眉,“要是交給林佩將軍我還能安心一點,但林佩將軍想要嗎?”

    林佩睜開眼,面容上依舊是化不開的暴躁和冷戾:“不要。”

    “看吧。”他擺手,“是林佩將軍自己不要。”

    “安德森把東西給你的原因你自己不清楚嗎!”杰德調查過,伊野就住在安德森附近,他知道,一定是這名年輕人用狡詐虛偽的話語哄騙了安德森,否則安德森怎么會愚蠢到把自己所有的財富都給這個人!一名偏遠地區來的軍校生!一名Beta!

    “伊野·蘭利,趁元老院還能對你和和氣氣之前,把研發部權限和手稿還回來,我勉強還可以保留你十二席的位置。”

    伊野笑瞇眼:“和氣?從進門就被你們元老院的副議長白白瞪了幾回,我可感受不到和氣。”

    “怎么回事?”杰德聞言看向卡蘭。

    卡蘭正色:“伊野先生,還請您不要隨口污蔑我。您堂而皇之進了元老院大廳,既沒有稟明來歷,也沒有保持對人基本的紳士風范,我當然不能隨便放你前往圓桌會議室,何況您問的問題我也確實回答您了,但您現在還要提起,我不知道我還要做什么您才能諒解。”

    顛倒黑白,一番話將伊野塑造成了糾纏不休的壞人。

    在座中半數都是杰德公爵一黨的人,見勢立馬跟著卡蘭指責起伊野的無禮。

    艾林亞法官和莫西將軍不約而同選擇了隔岸觀火,看著圓桌上這團火燒得越來越旺,沒有人出聲制止。他們都有自己的利益權衡,沒必要在這種時候為了一個軍校生把火燒到自己頭上。但溫茨忍不住,她早就看這群家伙不順眼了,今天又被林佩的易感期引導,從坐下來那一刻起就煩得想拿個炸彈把這里通通炸了,直接叉著腰站起來和這群人爭論。

    圓桌上吵鬧聲一波高過一波,大家各執己見蠻爭觸斗,針鋒相對氣勢一觸即發。

    忽然間——

    一位元老身體猛得抽搐了下,表情猙獰,突如其來地倒回座位上!緊跟著三四名圓桌會成員紛紛摁住太陽穴,掙扎的悶哼接連響起。溫茨和艾林亞勉強能承受,但臉色已經開始發白,就連莫西將軍深深皺緊眉,手背的青筋暴起用力抵在桌面上。

    伊野蹙眉。

    他聞不到,但這個應該是……林佩的信息素。

    “林佩!”

    莫西低吼,“公然用信息素進行施壓,在元老院是嚴令禁止行為!”

    林佩濃黑的眼珠沒什么溫度地看向眾人。

    “莫西,看來您在中央軍團的時間確實很多,連冗雜元老院守則能記得這么清楚。”

    眾人猛地倒吸一口涼氣。

    嘭!椅子被轟然撞倒!

    莫西神情暴怒:“你說什么?!”

    “如果你不是聾子,我的話你該聽得很清楚。我們是指揮官,是戰士,你把無用的時間浪費在元老院里,難怪中央軍團會成為蛆蟲群生的地方,就連主星外的人都罵中央軍團里養的全是一群吃稅金的廢物。他們說的確實很對,中央軍團從你掌管以來到現在可有過任何建樹,根部糜爛,雜草叢生。”

    輕輕吐出一串字眼:“無藥可救。”

    “林佩將軍,你這話就太過分了!”有人大喊。

    “過分?”

    林佩冷聲:“你們拿著民眾上繳的稅金在這里爭論不休時,多少人為了尋找蟲母的線索而慘死在戰場上。但凡你們討論的是一點有意義的問題,我都不會說這些,可你們有嗎?披著貴族的人皮,骨子里卻是一群蠻橫的強盜,安德森博士死前將權限交給帝國才將是最愚蠢至極的決定。”

    溫茨默默舉手:“我贊同!”

    剛說完,林佩看向她,并未有絲毫被附和的愉悅。

    溫茨心里一咯噔,就知道完蛋了。

    “溫茨女士,請你記住每一次會議的重要性,遲到早退,為了幾場宴會將關鍵性的問題拋之腦后,你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意義就是為了每天盯著皇家圖書館的書,等借出去之后靠保險大賺一筆嗎?”

    “我,我……”

    溫茨低下頭去,不敢吭聲了。

    杰德蹙眉:“林佩,夠了,我知道你在易感期,但你該冷靜點。”

    林佩重重捏著眉心,完全無法藏住骨子里的暴躁,冷眼盯向杰德:“我很冷靜,所以才會繼續坐在這里聽你們滿口胡言亂語,向一個軍校生明目張膽地搶奪財富。是帝國的財政再度出現危機了是嗎?你們想拿著安德森的手稿高價售賣以解決被你們隨手制造出來的財政危機?還是賣給星際海盜,亦或是聯邦?”

    “你瘋了!!”杰德瞪大雙目,面色鐵青,“這是叛國罪,你怎么敢誣陷我!”

    “安德森不就是因為這樣的話才死的嗎!”

    桌面被劇烈拍動,杰德怔住,眼底竟流露出一絲深深的恐懼。

    伊野終于明白溫茨說的林佩會把每個人罵到狗血淋頭是什么意思了,根本就是無差別攻擊,無論是溫茨還是杰德,每個人都被林佩尖銳精準地話語刺到無法反駁。信息素和話語的絕對壓制下,圓桌上壓抑無聲。

    伊野知道自己能被罵的點太多了,就憑林佩在先驅軍團和軍校時對他的那點了解,能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一天一夜,于是趕緊低頭試圖裝死。

    這時那個叫卡蘭的副議長出聲安撫林佩。

    “將您別太生氣,各位也都是有自己的權衡利弊才會如此說的,我們還是在努力尋找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的。”卡蘭放柔聲音,配上清冽的嗓音,聽來極為悅耳。

    林佩看向他,半晌:“記錄員的工作就是在這里攪渾水嗎?”

    “什么——”

    卡蘭臉色霎然白下去,“您,您說什么?”

    “聒噪的聲音……”

    他兩手摁住太陽穴。腺體表面的用于壓抑信息素的阻隔貼已經完全失效,林佩感到自己頭疼欲裂,易感期間內的理智接近崩潰,易怒易狂躁的性格被無限放大,隨時都會像頭沖出圍欄的野獸。

    精神力等級越高的人,在易感期來臨時就會更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林佩的易感期要持續整整一周才能結束,這七天內都會深陷在理智和爆發間的瘋狂搖擺,就算是不斷注射鎮靜劑,貼著層層疊疊的阻隔貼也毫無用處。這就是3S級別精神力的代價。

    “該死…”

    林佩的狀態太差了。

    伊野抿唇,忍不住擔心出口:“林佩將軍……”

    話還沒說完,林佩的目光猶如野狼朝他投射來。一股危機感的涼意從脊椎骨急速飆升,他立馬舉手,想說當著這么多人面你先別罵我了,私底下再罵!

    但林佩卻遲遲沒有開口,只是用一種近乎猛獸捕獵的眼神緊緊凝視他。

    伊野:…他不會要罵我罵得很兇吧?

    “伊野…”林佩嗓音嘶啞,卻沒能把后面的話說完。

    “今天會議先到此結束吧。”艾林亞及時開口,其他人立即點頭同意。

    會議一結束,眾人立馬快步逃離這個充斥著信息素的地方。溫茨跑得尤其快,伊野連她的裙擺尾巴都沒來得及看見。

    沒多久,屋里就只剩下伊野、林佩,艾林亞,以及那名副議長。

    “將軍,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卡蘭關切地扶住他的胳膊,隔著軍裝都能感覺到緊實的肌肉在微微顫抖。他伸手去碰林佩的背脊,卻被大力甩開,下一秒男人徑直拽起伊野往外去。

    “將軍——”

    “讓開!”

    被林佩的怒吼震懾在原地,卡蘭不敢置信地張大眼,咬緊嘴唇。

    艾林亞掀起眼皮,掃了眼那兩道離開的身影,又注意到卡蘭的動作,若有所思地沉眉。

    *

    砰!

    伊野被林佩急躁的動作撞到門板上。

    后腦雖然及時墊上來一只手掌,不至于疼,但關門的動靜過于大,震得他耳朵差點失聲。

    “伊野……”

    林佩啞聲喊他的名字。

    他后知后覺抬頭。

    林佩巨大的黑影投射下來將全身覆蓋,近在咫尺的呼吸聲急促又沙啞,氣息發燙,直白露骨地打在他臉頰上,鼓噪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響徹在昏暗無人的會議室內。

    伊野忽然結巴了:“你,你…易感期……”

    “易感期發作了。”他眼里亮著洶涌的光,表情卻很痛苦,“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失去理智。”

    伊野啞然:“……你有心儀的Omega嗎…我這就去幫你找人!”

    邊說邊鉆身靈活往外跑,沒走兩步被林佩再度擠壓回身軀和門板間。兩米高的男人,渾身被結實的肌肉覆蓋,如高大山巒般絲毫無法撼動。伊野被他強制性地困在兩臂間,靠近的身軀熱得滾燙,就連空氣都被燙得急速升溫。

    “我沒有心儀的Omega。”

    林佩握緊他的手啞聲,不知道為什么重復了好幾遍:“我從來沒有……喜歡過Omega…”

    伊野不太敢看他那張臉,呼吸莫名加快:“那我去給你拿鎮定劑…”

    “沒用的。”

    林佩伸手卷起自己的袖子,麥色手臂間,赫然是密密麻麻的針孔,“我已經注射過很多次了,昨天,你接到通訊的時候,也是。”

    他原本不想找伊野的,可理性崩潰后的本能讓他摁下了那串通訊,好像只要聽一聽伊野的聲音就能緩解易感期帶來的瘋狂。可現在他發現只是聲音還不夠,他沒有辦法從伊野身上得到渴求的信息素,只能像茫然的頭狼一樣圍著他團團轉。

    焦躁。不安。

    戰場上歷經幾十年積攢下的冷靜頃刻間潰不成軍。

    “那怎么辦?”

    目視著這張熟悉的臉,伊野復雜地閉了閉嘴,像敗下陣一樣嘆息,“怎么樣你會好受點?我是Beta,沒辦法用信息素安撫你,找名Omega來會更好吧?”

    林佩搖頭,握住他的手,高大的身軀低下來。

    良久,低聲:“就這樣陪我待一會……或許就好了。”

    第109章 Chapter 109 請允許我聞你……

    “這樣有用嗎?”

    林佩粗啞地低低嗯聲。

    伊野就沒再說話了。

    寧靜的會議室內空空蕩蕩, 林佩隨手將他拽進的這個空間,連窗簾都嚴絲合縫地拉著,空氣里又昏沉又悶重, 讓人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躁。

    伊野的手被林佩的大手緊緊裹住。他的手要大很多, 手指很長, 帶著常年征戰留下的厚繭痕跡,體溫也燙, 沒多久就滲出密密實實的熱汗, 把伊野的皮膚都浸濕了。

    為了參加首次會議, 他今天特地穿著西裝, 襯衫外套都不薄, 漸漸覺得熱起來。原本想讓林佩放手, 但看向那張隱忍到極點的英俊面龐,微微張了張嘴,沒好意思說出口。

    一直以來, 他對林佩的認知都很復雜。

    明明他很清楚,就算和江獨明再相似,林佩也不是他。林佩是獨立的個體,是戰功赫赫的大將軍,有著自己完全不同于宇宙間任何人的人生軌跡。可當他看到這張臉,這雙眼睛,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會想起江獨明。

    因為他和江獨明間, 不是僅僅用曾經戰友就能概括的關系。

    他們曾大吵過一架, 鬧得整個軍部人盡皆知, 后來伊野就離開了那里,整日龜縮在家盯著自己的腿,有時很想一把火把屋子燒了一了百了, 但有時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

    他知道江獨明一定是恨著自己的,所以那段時間里想見他又不敢見他。

    一直到自己死去,都再也沒能和江獨明見上一面。

    來到這個世界后,伊野決心放下所有好好做自己的任務,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遇見林佩。

    當這張熟悉的臉再度闖進世界里,他首先是感到退縮,可發現眼前這個人的雙目完好無缺時,發現這個人絕不可能是江獨明時,他又感到有些遺憾。

    他還欠江獨明很多話,沒能夠好好地說完。但是大概,他們之間再也沒有機會把這些話說清了。

    伊野無奈地呼了口氣,對于自己看著林佩卻想起江獨明而感到唾棄。

    可能是出于這種心理而造成的愧疚感,他再度開口:“將軍,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他不知道Alpha的易感期會強烈到什么程度,但生理課上老師說過越是強大的Alpha越需要Omega的信息素安撫,和他一個Beta待在這里不是長久之計,去醫院的話,總是有辦法的吧。

    林佩仍舊搖頭。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額頭滾落,胸口劇烈起伏著,明顯已經壓抑到極限。頭腦像冰火兩重天般瘋狂地撕扯著理智,握緊伊野的力道控制不住地加重,幾乎到了可以硬生生將人骨頭捏碎的程度,但青年卻絲毫沒吭聲,反而不斷地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

    那張在視野里開始模糊的臉白到驚人,嘴唇淺紅,骨相完美到挑不出一絲錯處,渾身都散發著令人著迷的好聞味道。

    林佩感到一陣強烈的饑渴感,不斷吞咽口水,就好像食物就擺在眼前卻不敢上前的野獸。

    “沒…事……”

    他一字一字地擠出聲音。

    這兩個字就像救命稻草,維系著他不堪一擊的清醒。

    伊野還很年輕,未來前途大好,他不能因為自己的欲.望強迫對方,盡管現在腦子里發了瘋地想要從對方身上汲取溫度和水分,但在那之后的后果絕對不是林佩想看見的。哪怕伊野無數次詢問自己是否需要其他幫助,他也必須說不。

    伊野凝起眉。林佩太強撐了,他現在渾身哪里跟“沒事”這兩個字沾邊,光是額頭的汗都能把人淹死。

    想起折疊塞在胸口里的手帕,伊野開口:“先松一下手吧,將軍。”

    林佩立馬更用力地攥緊。

    “你要走?”語氣急促。

    “我不走,只是拿下手帕,你臉上全是汗。”

    “我不需要。”

    他難得倔強地低頭,甚至有股孩童幼稚的姿態。

    伊野立馬就明白他現在是真的不清醒了。

    反復讓他松手幾回都遭到生硬駁回,只能沉下嘴角,精致的眉眼如墨一樣冷:“林佩,夠了,松手。”

    青年有意維持冷漠的姿態,從骨子里透出冷讓林佩微微愣住,錯愕地看向他。

    “我不想再說第二遍,松手。”

    “你生氣了?”

    人前至高無上的將軍,竟然很快像大狗一樣溫順松手。

    “沒有。”

    伊野的手已經被掐到手背皮膚上赤紅一片,但他一直沒喊過疼,直到松手了林佩才注意到自己剛剛的力道有多大。他張口想要說抱歉的話,下一秒戛然而止,瞳孔微縮。

    伊野拿著手帕幫他擦掉額頭的熱汗,語氣很耐心:“你以前易感期都是怎么過來的,強撐嗎?”

    林佩一動不敢動,以并不美觀的姿勢躬身,讓伊野更方便替他擦汗,目光熾熱地注視著青年的臉。

    “軍團有專門為3S制定的鎮定劑,每天注射五針,一周就能結束。”

    “這么久?”

    Alpha的日常真痛苦。

    “元老院內有備用的鎮定劑嗎?至少先讓你平安回到家。”

    “這里的鎮定劑對我沒用。”

    伊野的手擦過臉頰,林佩深呼吸一口氣:“你真的想幫我嗎?”

    伊野理所當然地點頭。

    林佩吞咽口水,像要求婚一樣語氣鄭重:“能不能允許我……聞一聞你的腺體。”

    伊野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后脖頸。

    “我沒有信息素,這樣有用嗎?”

    “會有用的。”

    “請…允許我…伊野……”

    在伊野默許的剎那,林佩忽然重重撲上去,將人緊抱在懷里。門板被撞出轟然一聲巨響,伊野的背脊撞在門上輕微發疼,忍不住悶哼聲,隨即一股火熱的氣息裹在腺體上。他的后頸比常人敏感,被林佩的熱氣捕捉后身體受不住輕顫。

    “等,等等……有點癢…”

    林佩完全聽不進去聲音,鼻尖在他脖頸上亂蹭,強勢的侵略感讓伊野一陣頭皮發麻,手帕在劇烈撞擊時掉落在地。

    他急聲摁住林佩的肩膀,用冷厲的口吻命令他停下,但林佩卻像只解開鐐銬的野獸,半張臉深深壓在他的后背和脖子上,鼻尖抵著皮膚,濕熱狂烈的呼吸壓在發育并不完善的腺體上。

    他的力氣太大了,伊野被舉起來,雙腳懸在空中,拼命地晃動。

    “林佩!”

    “是你允許我的。”

    含糊嘶啞的聲音仿佛從皮肉里響起。

    林佩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來自青年身上的味道,他其實認為只要能夠貼著伊野的皮膚聞到氣味就夠了,但奇妙的是,他竟然像做夢一樣,真的從殘缺不全的腺體里,狩獵到一絲極其難以察覺的信息素的氣息。

    這不應該,伊野是beta,不可能會有信息素。

    但他竟然真的聞到了。

    那種氣息難以形容,只讓人覺得干凈到一塵不染,卻又有著能包容世間萬物的溫暖。

    林佩腦海里的弦徹底崩斷,興奮得宛如一只找到遠古寶藏的巨龍,瞳孔劇烈縮動,抱著伊野的力氣越來越大。不顧伊野伸手推搡自己,把自己的頭發和衣領抓成一團狼狽的凌亂,近乎粗暴地把他塞進懷里。

    “好香,伊野……”

    剝開所有層層疊疊的克制和偽裝,Alpha到最后都只會剩下雄性本能的欲.望。

    伊野腺體里的那股信息素會讓人上癮,只聞到一絲絲,林佩就沉迷地快瘋掉了。

    “你放開我!先停下!”

    雙腳懸在空中沒有著力點,他用力推動林佩的身體,但體型上的巨大懸殊,就連力氣也成為了撓癢癢似的存在。

    他不懂林佩有什么好在自己腺體上亂蹭的,開始無限后悔剛剛自己為什么要為了那點愧疚默認!

    易感期的Alpha這么瘋嗎?!

    單薄的骨骼在Alpha的力道下發顫,伊野忍住痛,用力咬上林佩的肩膀,鮮血穿過布料直抵舌尖,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嘔。但效果卻無關痛癢,反而讓Alpha更加熱血沸騰!

    直到在掙扎中,頭無意間撞到門板。砰一聲!讓林佩倏然回神。

    他摸向伊野的頭,“撞疼了?”

    “放我下去!”

    伊野動得太厲害,白皙的臉頰滲出一層細汗,滿是后悔地冷臉看他。

    林佩被他這樣一看,喉嚨干得更厲害。

    “抱歉,但是你的腺體——”

    話還沒說完,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請問有人在里面嗎?”

    伊野倒吸一口涼氣,生怕林佩說話,急忙抬手捂住他的嘴。粗重的呼吸被掌心蓋住,熱氣吞吐。

    那人見沒回應,伸手轉動門把手。

    伊野心里猛地一跳。

    但萬幸的是,林佩在進來時就把門反鎖上了。

    “奇怪,沒人門怎么是鎖著的……算了我們換個會議室吧。”

    伊野松了口氣。

    但旋即又聽見門外道。

    “你剛來元老院沒多久,要注意的事情很多,過會兒我先帶你去找副議長。”

    “好,辛苦了。”

    另一道肅冷的聲音響起。

    我!靠!

    這個聲音是?!

    “不過你還挺厲害啊,我第一次看到有軍校生還沒畢業就進元老院的,假期一過你就得回那個什么……帝明星了吧?”

    門外,白川身著黑襯衫黑西裝,噙著淺薄的微笑:“所以只能暫時來幫忙而已,還沒有資格成為元老院正式議員。”

    “哎呀,你肯定行的。你的名字我都在新聞上看到過幾回了,還有你哥哥。雖然元老院很多人都不看好他,但我覺得你哥哥說不定真能干出什么大事來……”

    那名議員嘮嘮叨叨地說著。

    白川表面認真傾聽著,內心漠然不動。

    他垂眸掃過那間緊閉的門,猝然,聞見門縫里溢出的一股似有若無的信息素味道。

    “哦對了,你哥哥今天不是參加會議嗎,聽說場面鬧得不太好看,好像提前早就已經結束回去了。”

    “……他什么時候回去的?”

    “好像就十多分鐘前吧。”

    白川站到那扇門前,眼底晦暗:“是嗎?”

    第110章 Chapter 110 你和他是不是……

    竟然真的是白川?!

    伊野心如擂鼓, 莫名緊張起來看向林佩。

    從被他捂住嘴巴起,林佩就安靜站著,只用那雙黑沉幽深的眼睛鎖定自己, 眼里的渴求欲在壓制下, 細細密密地流淌出來, 像濃熱的巖漿。掌心上全是他呼吸凝結的水,又癢又黏, 又濕又重。

    甚至自己還被他壓在門板上, 锃亮的皮鞋仍舊懸在空中, 纖細的腳踝裹在黑襪里, 吃緊地輕微晃動。

    伊野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這個場面不管是誰進來, 都會覺得他和林佩有一腿啊!

    但由于太怕動作撞到門板發出動靜,被外面人發現,他動都不敢動彈一下, 急切地壓低嗓子:“你能不能先放我下來……”

    他一個大男人被小孩一樣抱起來,真他爹的很丟臉啊!!!

    林佩沒說話,示意他還捂著自己嘴巴的手掌。

    伊野急得腦子發昏忘了這一茬。手一撤遠,林佩順勢靠過來,把兩只手分別掌著他的后腦勺和腰,卻沒有把他放下去。

    伊野大聲做口型:【放!我!下!去!】

    林佩:【別動。】

    因為伊野的信息素,往日需要注射兩三針強效鎮定劑才能勉強維持神智的易感期, 現在卻奇跡般地恢復了些許。

    只是出于其他原因, 手臂肌肉依舊緊繃著。

    他難耐地忍著, 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解釋:“你的頭發和我的衣扣纏住了,暫時無法解開。”

    伊野不信:【你當我傻?】

    “我發誓。”

    林佩態度過于誠懇了。

    “……”伊野無聲罵臟話。

    “以后不穿有鈕扣的衣服了,抱歉。”

    伊野這才稍顯不生氣, 但思索兩秒后遲鈍地反應過來:等等,以后?怎么還有以后?

    可林佩沒打算給他解釋恐怖的“以后”兩個字,精壯寬大的身軀隔著毫厘之差把他抵在門板上,側頭去關注著門外的動靜。

    不,不是……

    這個動作他不累嗎?好歹自己也是個高大威猛的男人啊!

    伊野緊張、羞惱、氣憤等情緒百感交集的同時又生出一絲絲羨慕。

    最終蒼白地在心里罵出聲:靠,你們Alpha體力真好。

    門外。

    “怎么了?我們該去其他會議室了。”

    議員看著白川站在那扇門前一動不動,催促道。

    “這間屋里有人嗎?”

    白川掀眸看他。

    “門不是鎖著嗎,可能誰在用吧,也可能是門壞了。反正這層會議室很多,我們換一間也行。”

    “沒有鑰匙?”

    那議員愣了愣,不懂白川怎么對這間會議室這么執著:“鑰匙倒是有,但都在行政管理部那兒,用鑰匙還得登記備份,挺麻煩的。你怎么偏偏就想進這間會議室了?”

    “有味道。”

    只是Beta的議員疑惑:“什么?”

    “信息素的味道。”白川頓了頓,意味不明,“聽說林佩將軍的信息素是海洋的味道?”

    “對啊。”

    “會議結束后他也離開元老院了?”

    議員撓撓頭,“我沒瞧見,但應該是走了吧。咱們快走吧,你剛進元老院還有很多程序要走。”

    他重復催促了好幾遍,白川若有所思地轉動目光,收回視線。

    此時一門之隔內,伊野不適地扭動腰。

    林佩握在他腰上的手越來越用力,癢帶著點疼,他倒吸嘶聲,伸手拍拍對方的手背示意他松開。

    但一松手他就會順著門板往下滑,頭發連著紐扣,會扯到他的頭皮。

    林佩低聲說了句抱歉,隨后兩手托著青年的屁.股把人微微抱高,重心失衡的瞬間,伊野本能用兩肘撐住他的肩膀。臀.肉被寬大掌心觸碰的那刻,腦海里幾萬匹野馬飛馳狂奔而過,世界轟隆隆爆炸,不禁驚恐地罵出來:“臥槽你——”

    下一秒倏然睜圓眼。

    聲音太大了!

    白川頓住,瞬間扭頭看向那扇門。

    “剛剛是不是有什么聲音……”就連議員也聽見了。

    白川的臉色沉得陰森。

    他聞到的那股信息素不出意外是來自林佩,但并不能完全確認是林佩和誰在里面,只是懷疑。林佩先前深夜聯系伊野,他們之間還發生過很多自己完全不清楚的事情,他必須草木皆兵。

    可剛剛那一聲,他完全能肯定了。

    另一個人是伊野。

    議員看著青年陰冷的面容,背脊躥上一股直沖頭皮的涼意,就好像面前站著只怨氣沖天的男鬼。顫巍巍開口:“白,白川軍校生……你還好嗎?你要是非得進的話,我現在去拿鑰匙吧!”

    “不用了。”

    像是從牙縫里擠出的聲音,白川霍然轉身,臉色冷白:“我們去其他會議室。”

    …………

    外面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伊野心里一塊石頭落地,趕緊讓林佩把纏在袖扣上的頭發解開,放自己下來。雙腳落地的瞬間,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更美好了。

    隨后他立馬三兩步跨遠,警惕地看著剛剛還在自己腺體上亂蹭的男人。

    “你……冷靜了吧?”

    林佩誠摯道歉:“抱歉,剛剛失控了。你的信息素…很好聞。”

    “我?”

    什么玩意兒,他一個Beta哪來的信息素。

    伊野心想他可能是把自己的沐浴露味道錯認為信息素了,畢竟那個沐浴露確實蠻好聞的。

    “手帕要還你嗎?”

    林佩把手帕折疊整齊放在掌心里,聽見伊野咬牙切齒地說不要,自然地把手帕貼身放回胸前口袋里,動作極其流暢,連半點推脫的意思都沒有。

    伊野:……不是,您應該也不缺手帕吧。

    “易感期這算是結束了嗎?”

    “沒有,易感期會持續至少七天,今天能暫時緩和也只是意外,你身上的味道對我的易感期鎮定很有效果。”

    “真的假的?”

    那沐浴露效果這么好?

    林佩皺眉:“你不知道?”

    “這不是剛知道嗎。”

    誰會曉得沐浴露還有給Alpha鎮定易感期的作用,這老板得大賺啊。見林佩陷入凝重沉思,伊野心想一瓶沐浴露居然這么重要,要不下次來元老院時給林佩帶瓶新的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沐浴露的錢他還是有很多的。

    并不知道伊野在胡思亂想的林佩,只是感到強烈的不對勁。

    他對人體生物學并不了解,沒有聽說過Beta也能散發信息素的案例,只知道Beta的腺體生來就發育不完全,腺體內部的感受器細胞無法被信息素分子激活,所以才會聞不到信息素。

    但他剛剛聞到的氣味,絕對不可能是幻覺。

    “你成年之后有過體檢嗎?”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入學的時候是做過一次,醫生還說我健康得不得了。”他昂首挺胸地炫耀。

    “……體檢結果顯示你是Beta?”

    “不然呢。”

    伊野覺得林佩肯定是易感期還沒清醒。不行,這家伙待會再撲上來啃自己怎么辦?他得趕緊找理由溜之大吉。

    立馬看向終端,夸張地驚訝道:“都這個點了,啊我要回家吃飯了,要不我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

    “……”林佩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嘆息:“知道你想回去了,我送你回家。”

    “別別別!”

    伊野擺手:“要是被人看到我和你一起出去,該說我和你有一腿了!”

    “……”

    “伊野,你要清楚我剛剛聞了你的腺體。”林佩表情復雜。

    伊野擺手:“我知道生理課講過,腺體對于人來說就跟第二性/器官沒什么差別,要是一名Alpha強制聞Omega的腺體,是能以猥褻罪抓起來進監獄的,但我就是個Beta,雖然將軍你剛剛那樣我確實有點生氣,但我不會去舉報你的,放心放心。”

    這是舉報的問題?

    林佩就算再不清醒,但他很確定自己說出那句話時,是決心要用后半生為伊野負責。

    “伊野·蘭利。”林佩的臉色難得這么難看,“如果是別人懇求聞你的腺體,你也會答應嗎?”

    伊野摸著下巴思索:“危急情況……熟人的話會吧。”

    反正只是聞一聞也不掉皮。

    林佩徹底說不出話了。

    他以為伊野會答應自己,起碼是因為自己在他心中有些分量,但實際上對伊野來說自己根本無關緊要嗎?

    面臨任何事情都能游刃有余的大將軍,此時感到一陣茫然的無力感。

    “我得回家了,我先出去,您過十分鐘再出來吧。”

    林佩啞然:“……”

    看著伊野整理好衣服,把身上所有和他“鬼混過”的痕跡一一抹去,然后小偷般地打開一條門縫,快步離開。他揉了揉太陽穴,矛盾地覺得可愛又覺得可恨。

    一拳頭打到棉花上,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

    回到家后,伊野快速沖了個澡,把屬于林佩的信息素沖干凈,又把衣服團成一團丟進洗衣機里毀尸滅跡,做完這一切才噗通一聲躺進沙發上休息。

    恒溫系統運作的嗡嗡聲顯得屋里格外安靜。

    黑發青年臉朝下躺了會兒,后脖頸一片的皮膚還有點紅。

    林佩蹭得太用力了,體溫又高,幾乎把整張臉埋進皮膚里。要不是還剩點理智,可能真要直接咬進他的脖子里,就跟吸血鬼餓到極點那樣。

    但他心里又有點感慨,原來就連林佩這樣的人,在易感期到來時也會和猛獸差不多啊。

    據說Omega的發熱期甚至比易感期還要痛苦,小白這些年都是怎么熬過來的呢?

    應該很辛苦吧。

    想到這,他想起門外聽到白川聲音時的緊張。

    白川會出現在元老院是他萬萬想不到的事,而且聽對話似乎要在院內任職一段時間,但這么重要的事卻從來沒有跟他提過……

    很好!看來主角成長了,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計劃了。

    伊野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也就是有點吾家有弟初長成的惆悵。他辛辛苦苦拉扯長大的小苗,雖然還有一半老爹的功勞,但現在居然都是年紀輕輕能進入元老院當議員的實力,伊野覺得自己可太厲害了。

    不過……白川應該沒發現他?

    伊野心里沒底:應該……沒有吧……

    ……

    下午,白川回來時已經接近黃昏。

    推開門,緋紅的晚霞透過窗戶映在沙發的清瘦身影上。伊野正抱著枕頭在沙發上睡覺,手邊還擺著兩本關于機甲設計的書籍,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筆記和折痕。

    他看起來是個很吊兒郎當的人,但對于應該做的事卻很認真。

    杰德說他不懂機甲設計沒有資格擁,那他就開始學,雖然不可能像安德森博士那樣成為頂尖的工程師,但他知道自己能學多久就應該學多少。

    靜靜看了青年的睡顏一會兒,白川彎腰把書籍收走,動靜不輕,朦朦朧朧地把人吵醒了。

    伊野睡眼惺忪:“你回來了?”

    把書塞回柜子里,白川沒回應他,轉身就進臥室。

    氣氛有些莫名。

    伊野起身跟過去,剛要進門卻被徑直關上。

    他愣住:“小白?”

    門內傳來白川低沉的聲音:“過會再做晚飯。”

    “……你怎么啦?”

    屋內沒有回應。

    “小白?”

    伊野再度敲門,里面還是沒有聲音。

    看來是在元老院受氣了,也是,就元老院那群家伙,不被氣死都是好的。

    “要不今晚飯我來做吧。”

    “……”

    “好吧,那我先不吵你了。”

    他收手轉身準備走。

    咔嚓——

    這時門忽然被打開,一道身影從背后用力擠過來,雙臂禁錮住他的身軀,冰涼至極的精悍軀體如同蛇一樣纏上來,衣衫單薄的胸膛緊貼住他的后背,呼吸干啞冰冷,就連鉗住他腰的手都冰到了骨頭里。

    “別走,”白川拽緊他,“別走!”

    “我就去廚房而已——”

    白川焦急地打斷他:“你和他是不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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