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Chapter 121 偶像啊!偶像……
接近同一時間, 主星,圣心教堂內。
杰德公爵戴著單片眼鏡,透過玻璃俯瞰向街道上熱鬧的人群, 再往更遠處就是東側港口, 飛船的碩大巨輪被距離拉遠模糊, 相比較背后廣袤的星河不過是滄海一粟,渺小到連螻蟻都比不上。
“你確定白川在伊野就會上那艘飛船嗎?”杰德看了好久, 轉回頭向對面的金發男人, 問。
“他會的。”教皇姿態優雅地給杰德倒了杯茶, “十二席那么在乎弟弟, 不會放手讓他單獨去那么遠的地方。”
“但去了藍花星九死一生, 白川重要到能讓他丟下自己的命?”
教皇淡淡微笑:“看來你對人心的揣摩還是不夠啊, 杰德。”
“我可輪不到你一個神棍來指指點點。”杰德輕蔑冷哼,話鋒一轉,“那你為什么要把尤金送去?他可是你唯一的親外甥。”
“這個問題好。尤金總要歷練的, 何況死亡并不是人生的終點,如果神明知道他的死會為帝國帶來希望,也會為他鼓掌叫好。”
“你們圣教的幻想還真是荒唐。”
杰德搖著杯子里濃稠的紅茶,沒再質疑教皇的想法。但至于是否真是為了讓尤金歷練……他身處宮廷幾十年,梅爾維爾還沒進主星時就已經在陛下身邊任職了,他會不清楚對方私底下那些□□的丑聞嗎?尤金是教皇和死去的公主未婚先孕的私生子這件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故意把尤金送去藍花星到底是想讓他歷練, 還是想名正言順的除掉這個越來越大的威脅, 不明說他都猜得出來。
不過這對他也不是壞事, 順勢還能除掉伊野那個礙眼的小子。看來收回十二席位置的好消息,指日可待了。
想到這里,杰德放下一口沒動的杯子, 拄著拐杖起身:“今天的茶味道不錯,但可惜我宮廷里還有政務,得先走了。”
“公爵大人慢走。”教皇頷首,目送他離開。
大門緩緩合上,金發男人收回視線,眺望杰德公爵先前注目過的那片港口,飛船引擎似乎啟動了,隔著這么遠的距離都能隱約感受到空氣在共振。
“萬。事。亨。通。”教皇意味深長地回味曾對伊野說過的這四個字,半晌后淡笑,“可惜了,神明從來沒有造福世間的善意,伊野,白川,尤金…你們就好好待在那里吧。”
就像安德森一樣,死去吧。
*
飛船內。先驅軍團和中央軍團的8名戰士分開兩排坐,一列銀白軍裝,一列普魯士藍,涇渭分明楚河漢界,比即將到來的藍花星危險更令人惶恐,仿佛世界大戰即將爆發的前夕,場面格外僵化。而另一邊,兩名金發青年也是一樣,激烈的火星子簡直具象化到在空中噼里啪啦地炸。炸死哪個算哪個。
乘務員躲在簾子后面偷看,擔憂地做出祈禱姿勢:“夜伊,你說我過會兒去送飯會不會被他們撕碎?”
“不好說。”伊野戴著口罩站在對流烤箱前熱飯,“你上飛船前買保險了嗎?”
“不要啊!”乘務員哭喪著臉,“要不然你去吧?”
“你要是不擔心我突然一個噴嚏讓那些人生氣的話,也是可以。”伊野主動答應,“那我就去啦?”
“……算了算了算了!還是有其他事的時候你再出去吧。馬上就要躍遷了,可別千萬惹出什么其他事來。”
伊野聳肩不語,心里卻松了口氣。
現在讓他出去,說不準白川會直接叫飛船掉頭把他扭送回主星。至少在成功降落藍花星前,自己不能被發現。但幸運的是,這艘飛船體量小人數也少,各軍團士兵雖然彼此瞧不上眼對方,但也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知道應該把精力花在重要的事情上,路程中并沒有發生吵架、撕逼等如諸如此類突發事件。只需要送一趟飲料和餐食就能結束工作,所以那名乘務員干脆自己都包攬下了。
伊野干不了其他事,就自告奮勇去刷廁所。即將降落藍花星時,他剛把廁所清理完。
捏著鼻子走出來,手部消毒了一遍又一遍,碰見那名乘務員過來說要準備送乘服務。他快速把黑發藏進帽子里,往身上噴了點消毒水,壓低帽檐摁實口罩跟著過去。兩人站在門側,送勘探小隊的成員陸續下飛船。期間他有意將頭壓得很低,生怕被白川發現。但白川和尤金徑直從舷梯下去了,連看都沒往他們這里看一眼。
……
走下舷梯后,白川忽然轉身看回飛船內,只看到半個模糊的側影。
“別耽誤時間,趕緊走。”一名士兵提醒道。
白川回過頭:“……是。”
……
“總算結束了!收拾一下我們就回主星吧。”乘務員將遮光板全都放下去,邊說邊轉身,“你看起來挺年輕的應該入行沒多久吧,說不準下回還是我們一組——”
聲音戛然而止,他猝然睜大眼。
面前的青年摘掉口罩和帽檐,露出干凈帥氣的臉。
“你——”他差點尖叫出來。
“噓。”伊野做出噤聲的動作,“非常抱歉騙了你,但我有必須來的理由。我會在這里下飛船,你回去之后就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有元老院的人來找你詢問,就說是我脅迫你。”
“那,那凱文?”
“他被我打暈丟在大廳一樓的廁所里了,你回去應該能找到他。記住了嗎?”
那人愣頭呆腦地點頭,直到青年走下飛船才慢半拍反應過來。但跑到艙門時,平地前空空蕩蕩,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
伊野一路尾隨隊伍前往城中心。
勘探小隊的降落點位于大陸東北部的一座C城,四面臨山,地勢偏高,常年氣候干燥四季分明。是因為制作這個游戲的是地球人,所以藍花星的模型也直接借用了當時的城市環境,伊野一路走來看到各種廢棄的招牌名字,竟然還在其中找到了“沙縣小吃”幾個字,一瞬間各種情緒交雜穿過心頭……
靠!早上出門沒來得及吃東西,搞得他有點想吃沙縣的雞腿飯了。
伊野摸了摸肚子,口袋里還有一塊從被他打暈的那名乘務員身上順的巧克力。還沒準備拆開,前面的隊伍忽然停下來,他立馬收手彎腰躲進樹后。
但隊伍很快又繼續往前走了。
將近二十分鐘后,小隊抵達第一個任務點。眾人原地扎營,八名戰士分別分成四組前往四處安裝探測儀器,只留白川和尤金在原地看守。
這種時候當然最適合閃亮登場,他都想好自己見到白川第一面要說什么了:直接兩手叉腰,露出一個完美無缺的笑容,然后爽朗道“沒錯,你哥哥我來了,這世上就沒有能難倒我的東西,看吧!我是不是很牛!”
將這個場面幻想了一邊,伊野十分滿意地點頭。
他蹲下身整理衣領和帽子,把頭上和袖口沾的枯葉拿掉,做好了萬無一失的準備。
但剛起身,身形忽然頓住——
瞬息之間,身體仿佛一股電流迅速通過,他毫不猶疑地轉身往后踢!腳踝被人握住,緊跟著一股大力將他拽向前!
嘭!樹木在撞擊后簌簌落下枯葉,伊野的身體被一股極大的力道撞上樹樁,胸腔頓時爆發出強烈的劇痛。他重重悶哼一聲摔向地面,幾乎沒有留給自己任何喘息的機會,迅速撐起身體躲開飛過來的子彈,往前翻滾兩圈,借地撲向前一腳踹向來人的手肘!身體早在千百次戰斗里習慣了條件反射地利用格斗技巧,他雙腿夾住對方粗壯的胳膊,借住身體重量的慣性向后一甩!轟隆——兩人雙雙倒地,地面震動!
伊野皺緊眉,當即爬起來,藏在袖子里的短刀彈出,朝對方的眼珠刺下去!
嘩啦——
手在即將刺中對方時,猛地偏移角度插進他臉側的土地里。
瞥見對方藏在外套里的普魯士藍軍裝衣領,伊野眉眼里的戒備迅速退去。
“中央軍團的?”他說著收回匕首,摘掉帽子和口罩,“認識我嗎?”
被他壓在地上的青年瞳孔微微放大,閃爍過不可思議,下一秒忽然握住伊野的手:“你是…十二席?!是十二席大人嗎!”
伊野被他忽然撲上來的動作嚇一跳,抽了抽手,沒能抽動:“啊……是,是我。”
“我居然會在這里見到你,天啊,太幸運了!我是你的粉絲十二席大人!我,我喜歡你好久了。”相貌英俊的青年激動地結巴說著,隨后看見他身上被自己揍出的痕跡,立馬爬起來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疼嗎?我剛剛應該早點看清楚的,真的對不起,要不你現在打回來吧!”他撿起槍直接推進伊野手里,“你就朝我左肩膀打,這里不致命但受傷了還是挺疼的,畢竟我后面還要進行任務,你就朝這打一梭子吧!”
“不了不了!”伊野趕緊把槍丟掉,心想著家伙有什么毛病嗎。
“一定要的!剛剛我砸你那一下肯定很疼,我包里還有很多藥劑,偶像你要不全部拿去吧!”
偶像?
偶像?!
伊野驚恐。他從來就沒聽人叫過自己偶像,這家伙真是中央軍團那個地方出來的?!
“你要不先松開我?”伊野試著掰開他的手,再次嘗試無果后,耐心跟他商量,“你先把手拿開,咱這樣一直坐在地上不好吧。”
青年聞言,臉唰得紅了,趕緊收起大手藏到身后,“不,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見到偶像真人,我太激動了……我家里還有好多你的周邊呢,你在軍校聯賽的錄像我還存到網盤里,看了整整二十遍!本來出發做任務前是想再看一遍的,但是沒來得及……不過我下載到云端里了,終端就能直接看!還有偶像你在審判庭的發言,雖然那些片段很快就被全網下架了,但我賊聰明,看到第一眼就直接錄屏放進了單獨硬盤里,連臺詞我都能一字不差的背下來!偶像你現在有空嗎,你能不能給我簽個名,我真的太喜歡你了……”
“等等等等。”伊野被吵得耳朵快炸了,做出暫停的手勢,“士兵,你不是來抓我的嗎?”
“……哦對!”
他反應過來,摁住微型耳機,語氣很快恢復平靜:“這里是中央軍團齊文,這里是中央軍團齊文,尾隨人員已經抓獲。不不不,他對我們沒有威脅,不是壞人……嗯嗯!我現在把他帶回來。”
結束通話又看回伊野,表情燦爛得仿佛身后有跟大尾巴在瘋狂搖:“偶像!隊長讓我帶你回去復命,你還能走嘛?要不要我背你呀。”
“呃,不了…”反問,“你們早就發現我了?”
“不久前發現的。”他動了動耳朵,桃花眼害羞地瞇起來,“你知道的嘛,Alpha的感官比狗還好使。”
伊野:“……”
不,我不想知道。
伊野被齊文帶回了隊伍。
他一路低頭用袖子捂臉,本來是想風風光光酷炫無比地登場,誰曾想到現在跟犯人似被押送回隊伍里,身上還全是打斗的痕跡。
他一邊打掉衣擺上站的碎葉,沒幾步就到了勘探小隊眾人跟前。空氣里沒有聲音,安靜得格外尷尬,伊野默默放下袖子,掃過尤金和白川的表情,扯出一個故作自然的笑:“那個…中午好啊,今天太陽還挺好的……話說,你們餓嗎?”
尤金/白川:“……”
十分鐘后,伊野大概解釋清楚了自己的來意,并且保證絕對不會給勘探小隊帶來麻煩。眾人目目相覷,其中一名看起來像隊長的銀白軍服男人開口:“飛船十天后才能再次降落,這段時間你可以跟我們一起行動,但如果你出任何事情,我們不會對你的生命負責。”
“說得倒是好聽。”藍色軍服男人打斷,“埃里溫,他可是十二席,要是死在這,你真的覺得我們能全身而退。”
“我下命令不需要中央軍團的人多嘴。”名叫埃里溫的Alpha扭頭看向對方,“管好你自己隊伍里的懦夫,斯塔克。”
“哈?懦夫?!要知道偌大主星的安危全靠我們維系,你們才是沒用的蠢貨!說著找蟲母,五十多年了,你們找到個屁!”
“那都是因為你們拖后腿。”
“真是可笑啊,你怎么就知道——”
“這個就不用二位擔心了。”伊野及時打斷他們的爭吵。
藍色軍服男人含著不悅扭頭:“難道十二席有什么高見嗎?”
“我要是死了,你們回去還是大功一件。”伊野態度輕松得好像完全不是在說自己,“杰德老公爵和莫西將軍可是萬分期待我的死亡,何況我現在是個偷渡客,以非正規手段才混進了藍花星。真要死了,也怪不了任何人,你們還能獲得杰德公爵的嘉獎。”
“……真的?”他半信半疑。
“當然。”伊野聳聳肩。
那名藍色軍服男人沉思片刻,看向身后另外三名中央軍團的士兵,低聲商談后很快轉回來:“好,可以留下你,但我們的軍備物資不會分給你。”
“我的分給他。”一直沒說話的白川突然道。
伊野扭頭眨著眼睛看向他,后者抿緊唇,欣喜和生氣交織在一起,別扭地把頭轉開。
“行,大家繼續之前的任務。”男人指了指一名亞麻綠卷毛的青年,是之前奉命抓捕伊野的那個Alpha,“齊文,你帶他們去東邊安置探測儀,盯緊他們,別出亂子。”
“是!”齊文興奮敬禮。他快步走到伊野跟前,略長的卷毛晃動,黑白分明的琥珀色眼睛里閃著耀眼的光:“偶像,我們可以一隊了耶!”
“是,是哈……”伊野尬笑。
尤金默默瞥了眼白川:哪來的傻子?你認識?
白川面無表情:誰知道。
他都習慣了。
“那我們走吧偶像!”
伊野:“你先走吧,我們跟著你。”
“那不要跟丟了哦。”
齊文很喜歡這種被偶像慢慢悠悠跟在后面的感覺,頭頂呆毛一甩,抱著槍轉過去在前面開開心心帶路。
他走得快,像只遛彎的大狗,沒一會兒就撒歡出去好幾米。而這邊伊野和白川、尤金還慢慢地走著。
被兩張相似的臉夾在中間的感覺太詭異了,左手是金毛,右手也是金毛,伊野有一種自己被兩只兇惡大犬堵在中間,說不準下一口就被惡狗撲食吞進肚子里的既視感。
“那個……”
“你不該來的。”白川開口。
“我怎么覺得他就應該來的呢?”尤金咬著煙涼涼打斷,“能想出來偷渡到藍花星這種‘精妙絕倫’的好法子,我們的十二席大人可是很不容易的。果然我說的才是對的,看來你這個弟弟8年來都忙著呼吸給世界增加二氧化碳,居然還沒我了解伊野。”
“你們在說什么?”
什么二氧化碳?什么了解?
尤金垂下三白眼,扯嘴笑:“沒什么,夸你而已。畢竟我不會像白川一樣否認你到這里來的一切努力,相反,我很高興在這見到你。”
明明是被夸,但伊野卻覺得如鯁在喉、如坐針氈:……你要不還是別高興了,畢竟我不是很高興見到你。
“對了,我的軍備物資很多,分你一半也綽綽有余。”拿下煙,點開終端里自己所帶來的所有器械明細,長長幾頁宛如皇帝的寶庫般,隨意地丟給伊野,“自己挑,要什么就拿走。”
“沒條件?”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要為教堂的事向我道歉。”說完尤金一頓,白眼一翻,“不道歉也行,但你要收回說我沒資格那句話。”
伊野早就忘記了那天他和這家伙說的話,努力回憶后才想起來。
尤金問自己有沒有和白川做,他氣上頭就冷了下臉說對方沒資格。不是吧兄弟,這事他也能記那么久?自己又沒罵臟話。
“你有病?”
“……?”尤金陰著臉,“我給你分享軍備你罵我?”
伊野:“你可以不給。”
“用我的吧,哥哥,我也帶了很多。”
伊野立馬扭頭明媚一笑:“太好了!”
說完抓起白川的手往前快步走,“我們走快點,不要和腦回路奇怪的家伙走一起,會被傳染的。”
“好。”
白川乖乖被拖著往前走,微微轉頭朝尤金看去,趁伊野不注意,露出一個嘲諷意味十足的表情。
傻X。
第122章 Chapter 122 你智商超過8……
沒一會兒, 尤金和白川又陰陽怪氣地吵起來,聲音不大,沒有拔刃張弩的暴烈趨勢, 伊野也就懶得管他們了。
齊文主要負責探測器的安裝。他閑著無聊過去, 但為防止粉絲“疾病發作”撲上來, 自己卻連個躲的地兒都沒有,還特意隔開了兩米的距離。
但工作時的齊文顯然要沉穩很多。伊野無聲無色地打量過他, 青年很壯, 身高比凱撒還高, 介于凱撒和林佩之間, 肩寬腰窄, 修身干練的軍服包裹著充滿力量感的肌肉。之前他們打斗的時候, 伊野大概判斷出來了,這人的實戰能力很強,格斗技巧略有不足, 但力量點拉滿,而且反應速度很快。
雖然外貌年齡二十多歲,但根據他和其他人的談話來看,應該三十歲不到點。
伊野很快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詢問齊文,知不知道帝國為什么要對藍花星進行勘測。出發前白川和尤金都接受過規則培訓,但很多重要的東西都簡短略過了, 只告訴他們需要完成什么任務, 要注意哪些事情, 至于為什么要展開這次任務一概沒提。
伊野不確定齊文知不知道,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問問看。
“這個啊,出發前我的指揮官跟我說過。”齊文跪在一個土坑邊, 將圓形金屬裝置埋進去,一邊道,“以前是覺得藍花星和古地球很像,所以專門派人來勘探了一次,想借此了解古地球的歷史環境,但那一次勘探之后好像是發現藍花星有特殊的礦產資源,所以才會有后面的三次勘探行動。”
“所以總共有四次?”
“偶像你不知道嘛?”把地面壓實,齊文找了塊磚席地坐下,掰著手指,“帝國第一次派出隊伍勘探藍花星是在二十多年前,當時是為了調查藍花星的環境,所以送了一批地質學家和幾個士兵過來,但沒想到調查過程中發現藍花星的地質情況特殊,導致那批小隊全部遭遇事故死亡。科學界對帝國政府的這次行動非常不滿意,中間產生了很多矛盾,所以后來帝國就直接把這件事封存了,不許任何人再提及。不過沒想到過去十幾年了,帝國政府還是很關心藍花星地底的特殊礦產,短短五年時間就派了三次精英隊伍過來。”
“哦對,”說到這,齊文眼睛亮亮地看向他,“偶像你知道帝明軍校的那個空中公館嗎?聽說空中公館的懸浮石和藍花星底下的礦產是同一種物質。”
“見是見過……你怎么知道?你也是帝明軍校的嗎?”
“哈哈哈,是不是不像?”齊文羞赧地用手撓了撓臉,手上沾著泥巴,臉被抹得臟兮兮的,“好多人都說我這個性格又不像帝明軍校出來的優等生,也不像中央軍團的一級士兵。”
咋咋呼呼的,是不太像。
“他們說我最適合去當交際花,站在那里不動腦不動手,就扯著傻臉笑就可以了。”
伊野品出點不對勁,“……你覺得這是好話?”
齊文用力點頭:“對啊,他們還拍著我的肩膀圍著我大笑,我覺得他們應該是在夸我笑得帥,我也覺得自己笑起來挺好看的。嘿嘿……偶像你喜不喜歡呀,我天天給你笑好不好?”
伊野抿著唇,過了會兒才開口:“你想笑就笑,笑不出來也不用硬扯嘴角。”
“還有,臉上都臟成什么樣了,擦擦。”
“有嗎?!”齊文立馬用袖子蹭著臉,但力氣太大動作又粗魯,一張深邃分明的俊臉瞬間黑一塊白一塊。
伊野看向他袖子表面沾著的泥,無語兩秒。
這家伙是怎么在中央軍團里當上一級戰士的?
他從自己身上翻出干凈的手帕,遲疑了下,闊步走過去丟進他懷里。
“給,給我的嗎…”齊文激切地支支吾吾,“這怎么好意思,偶,偶像。”
伊野環著胳膊,挑眉:“那你還給我?”
齊文聞言當即握緊手帕,但臉上又露出一股如同陷入宇宙級大危機的矛盾。嘴唇抿緊,腮幫子微微鼓起,幾分鐘做出巨大舍棄般捧著手帕遞回去。
低聲嗚咽:“偶像不想給的話,還,還給您。”
伊野:“……”
他抱手蹲下來,瞅那張皺巴巴的臉:“我問你個問題。”
“您說。”
“你智商超過80了嗎?”
齊文眨眨眼,心里有一朵朵鮮花瞬間炸開。
天啊,偶像居然詢問他的智商了!難道是在關心他嗎?!
他抱著手帕,紅著耳根低頭:“超,超過的。成年的時候父親帶我去做過一次智商檢測,醫生說我的智商是91,后來父親開心得還舉辦了宴席邀請所有的親戚吃飯。”
“……”
91…不應該啊,這數值應該是正常范圍啊,可他怎么看起來那么不正常?
還是這家伙單純聽不懂反話?
“齊文,我問你,假如一個女孩子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我好討厭你啊’,你怎么看?”
齊文表情鄭重:“那看來她真的很討厭我吧,臉都氣紅了。”
伊野啞然。
結案,這家伙完全聽不懂反話和潛臺詞。
他重新站起來,踢了踢鞋子上的泥土。本人沒有那么多樂于助人的愛好,再說齊文這家伙的性格是骨子里帶的,何況他這樣過得似乎也挺開心,就沒有插手糾正的必要了。
聽不懂別人說的潛臺詞,有時候也是好事。
“偶像,那手帕……”齊文滿眼期待地看向他。
“拿著,洗干凈還我吧。”
齊文咧嘴笑:“嗯!”
安裝完探測裝置后,眾人原路返回扎營點了。
路上伊野大致了解到,這次行動所需要經過的任務點共有5處,其中四處都在城區內,最后一處在西邊山區,臨近一座高海拔山脈。探測儀器分為中樞和微型激光雷達裝置(也稱為“錨點”)兩部分,錨點所能勘探到的最大范圍有限,所以他們需要把錨點盡可能遠的埋到任務點的東南西北四角,啟動后錨點會釋放地激光束,然后通過中樞,掃描模擬出這片區域的上部城市和底下地質情況,最深據說能達到地下五百米。
回到扎營點,中央軍團和先驅軍團的兩名隊長已經開始進行數據模擬。但模擬結束起碼要3小時,看見伊野等人,又甩手指揮他們去附近尋找物資。
“別走太遠。”幾枚小型信號彈正好丟進伊野懷里,“出事立馬發送信號,三個小時內必須回來。”說完朝白川道,“白川軍校生,你留下輔助我們。”
白川:“……是,長官。”
……
沒了礙眼的白川,尤金呼吸都覺得暢快許多,抱著胳膊一路走馬觀花,不像來執行任務的,倒像乘坐私人飛船專程來藍花星旅游的公子哥兒。
可暢快是暢快,其實又沒有那么暢快。
他陰著臉停下來,扭頭向不遠處的伊野,——以及那只繞在青年身邊精力旺盛到像全自動甩干機的“綠毛獸”。
“偶像,你胸口還疼嗎,后背有沒有被樹皮刮傷?”齊文抱著鼓鼓的包,圍著伊野團團轉,“疼的話一定要跟我說啊,我帶了好多好多藥來!”
伊野揉著眉心:“謝謝啊,但不用了。”
“好吧……”他沮喪地撇嘴,很快又恢復精神,“手帕我還沒洗干凈,等我洗干凈再還偶像你可以嘛?”
要是,要是能不還就更好了……但私藏偶像的東西,會不會被認為是變態啊?
“隨你,都行。”
伊野忙著在垃圾桶里挑挑揀揀,抽空敷衍道。
齊文笑得合不攏嘴,好奇靠過去:“偶像你為什么總看垃圾桶啊,里面會有好東西嗎?”
伊野俊秀的長眉微挑,偏頭望他:“好奇啊?”
“嗯嗯嗯嗯!”小雞啄米點頭。
“來,那就跟我一起翻垃圾桶。”
尤金那家伙愛干凈肯定不愿意,他正愁垃圾桶站隊沒有成員加入,拿出雙手套給對方,“食物就別看了,找找有沒有紙板、泡沫箱這些東西。”
“找這些有什么用嗎?”
“這都不知道,紙板和泡沫箱可以保暖——”對上齊文疑惑的目光,聲音戛然消失。
齊文真誠問:“可是我們帶來的帳篷保暖功能很好,還自帶加熱裝備,這些沒用吧?”
“……”
伊野難得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有些習慣刻在骨子里,哪怕過去這么多年也沒能改掉。乃至于他都忘了,星際世界和末日是不一樣的,這里科技發達日新月著,不像他那個時候,找不到保暖的物品,所以只能從垃圾桶里尋找泡沫和報紙,層層疊疊地蓋在身上,才足以度過漫長的冬天。
末世的日子,幼年的他,每個冬天都像寂寞一樣難熬。
這么多年了,他怎么都還忘不掉呢?
齊文出聲叫他,伊野張了張嘴,沒能擠出聲音回應。
他凝眸掠視過齊文身后的街道和廢墟建筑,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熟悉如昨日。他站在這片廢墟中,似乎轉眼回到了那個混亂不堪的時代。但這種感覺起先并不強烈,直到他真正反應過來自己回到了一個和地球幾乎一樣的世界里,才忽然感到茫然和畏縮。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像是……
伊野心里一跳。
是了,是近鄉情怯。
“偶像?”齊文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伊野的肩膀,“你怎么發呆啦?”
伊野回過神,下意識眨眨眼睛,自然地笑起來:“沒什么。不用找紙板泡沫箱了,找些工具吧,或許用得上。”
他轉過身去,但隨手翻動兩下后,很快就沉默著把手套摘掉了。
只是突然覺得,好像有點沒意思。
“看來你們聊得很開心啊。”一道身影籠罩下來,尤金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早就說了我的軍備可以分你,非要在這翻垃圾。白川的東西能夠你用?”
伊野剛要說話,齊文錯愕:“偶像你軍備不夠嗎?早說啊,我的分給你!”
尤金:“……”
“中央軍團的,有沒有人跟你說過話少點,不要摻和別人的事?”他忍這個大嗓門已經夠久了,煩躁地翻著白眼,對上齊文那張陽光燦爛的臉。
“你怎么知道我的戰友都跟我說過這句話?……哦哦哦我認識你!”齊文突然指著他叫起來,“你是圣教主教對吧!”
尤金冷嗤:“知道我是誰你就該——”
“我戰友說圣教都是給人洗腦的政府神棍!你是里面第二大的神棍!”
噗!
伊野心里陰云散去,抽搐著嘴角憋笑。
齊文側過頭,手擋著嘴警惕對他說:“偶像,你不要離神棍太近了,會被騙光錢的,我以前認識的一個老奶奶就是進宗教結果把全身家當都捐出去了,自己都餓死了。”
“這么嚴重嗎?”伊野一臉驚恐看向尤金。
尤金青筋突突直跳:“我沒干過這種事好嗎!”
他搖頭,顯然不信。
艸!
尤金深呼吸一口氣,突然拽住伊野的手腕,朝齊文丟下一句“我們有私事要聊”,拉著他就朝遠處走去。
“喂,喂你拉著我干嘛,物資都沒收集完呢!”
“你問我干嘛?”尤金摻雜著怒氣的冷笑傳來,“干你!”
第123章 Chapter 123 兄弟。
齊文當然不會聽尤金的話, 身高體壯一路緊跟著,伊野朝他擺手才乖乖停在原地。
伊野就被尤金一路拉著走到百米開外,
一停下就抽開手, 皺眉:“有什么話非要走這么遠說, 還有你那句……以后你用詞可以收斂一點嗎?”
雖然他覺得以齊文的腦回路, 未必聽得懂“干你”的潛臺詞,估計是真覺得尤金要找他打架——畢竟換做以前的伊野, 也會這么覺得——但在經歷尤金的一次又一次變態行為后, 他已經完全把這個自稱“禁欲主義者”的家伙和“色.情.狂”劃上了等號。
“我們之間的賬還沒算完。”尤金不屑, “齊文對圣教的抹黑和控訴我回主星再找他清算, 但你的事, 我懶得等到回去再談。最后說一遍, 只要你現在給我把那句話收回去,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一句沒資格對你來說就這么重要?”
不對,重點或許不在這里。
而是因為比較的對象是白川。
伊野仔細目視過尤金的臉, 問出一個疑惑了很久的問題:“你為什么這么討厭白川?”
他印象里中最賤視平民的貴族當屬杰德公爵,但就連杰德對白川的態度也說得上中規中矩。可尤金和白川身為表兄弟,有這層血緣關系在。再加上尤金并不完全忠誠于教皇,由此可見他和白川并非站在對立面上,那他厭惡白川的理由,在哪里?
是因為教皇嗎?
伊野:“尤金,你是不是很恨教皇?”
“愚蠢的問題。”他譏笑, 將問題拋回來, “你覺得呢?”
果然是恨的。
他恨教皇, 又厭惡白川。
轉瞬之間,伊野腦海里閃過什么,神情晦澀:“教皇, 是不是對你或你重要的人做過什么?”
“……”
冗長的寂靜,像萬里冰封的江河。
尤金盯著他沒有說話,很久之后,指腹壓住腰間的槍械,輕輕撫摸過槍械表面的堅硬外殼。
“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哈……”尤金仰頭薄涼笑了聲,“告訴你之后你要做什么呢?幫白川干掉我?幫我干掉白川,還是去找教皇協議?聽說你前段時間去奧德里亞家救出了凱撒啊,但是真可惜,梅爾維爾家族沒有奧德里亞家那么平和的相處氛圍,你就算想幫忙也幫不上。”
“我只希望你記住,不要再說我比不上白川。這一次是警告,我無所謂輸給這宇宙間的任何人,但他,到死都比我低一等。”
伊野淡聲:“所以教皇是你的父親。”
“他不配當我父親——”尤金下意識反駁后,表情驟然僵住,“你說什么?”
伊野呼了口氣:“果然是這樣。”
“誰告訴你的!白川?”
“猜的。他沒有告訴過我任何你的事情。”
狗血劇情里的橋段不都這么寫嗎,父輩母輩的血海深仇延續到下一代,導致兄弟反目,私生子被婚生子蔑視,要是再來兄弟爭奪同一個女主的橋段,味兒就更足了。他原本就覺得教皇丟棄自己的親生兒子,卻把外甥放到身邊撫養,還給他主教的權利有些奇怪,但如果尤金也是親生子,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只是沒想到這么容易就能套出來。
“如果你是因為白川母親而恨他,我想里面一定存在誤會,或許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說清楚,而不是他恨你你恨他無止盡地糾纏。”
“你閉嘴!我憑什么和他開誠布公地聊,他有什么資格!”
“你讓我收回說你沒資格的話,可你不也張口閉口在說別人嗎?”
“我和他不一樣!”
尤金情緒陡然崩潰,用力摁住伊野的肩膀急速往前逼:“他就應該在剛出生時就死在那個臟亂的地下室里!和他的母親一樣!你根本不懂,你一個外人憑什么在這里對我品頭論足,如果沒有他們的存在我不會活成現在這個鬼樣子,是他們毀了我的一切,毀了我的親人,讓她以最凄慘的模樣死在宮殿里!”
他的狀態過于混亂,逼得伊野不斷后退,沉聲:“尤金,我不是那個意思。”
背后是大塊廢棄金屬物堆放形成的山丘,幾張尖銳端朝外的巨型鐵網卡在縫隙間,正對著伊野的后背。
但兩人全然沒有察覺。
尤金的視線緊緊凝固在伊野臉上,大腦內部嗡鳴不斷,好像有只巨獸在狂奔噴火的同時用尖銳的利爪撕扯著他的神經脈絡。
他看不清那只巨獸的樣子,但這些年來,那只巨獸時常會在他腦海里發瘋作祟。令他頭痛劇烈,好像快要死掉一樣,所以他習慣了用煙和各種鎮定藥物麻痹自己,活得瘋瘋癲癲,有時候不人不鬼地笑,就連師生校長都恐懼他。
他也會殺人,跑去帝國監獄燒死一些無所謂的囚犯,看著他們痛苦哀嚎,聽他們瀕死前的哀求和哭叫聲,去抵消大腦里那只興風作浪的怪物。但現在這只怪物正在他的神經上挑釁,用一張和自己一樣的,卻黑暗扭曲的臉于黑白之間凝視他,試圖慫恿他再次通過殺戮來發泄自己。
伊野低聲不斷嘗試喚回尤金的理智,但尤金的眼里一片混沌,理智被情緒壓迫,聽不進任何話。他擰眉看向四周,發現遠處齊文已經察覺到了這里的不對勁,正拼命趕往這里,心下松一口氣,只要暫時控制住尤金就沒問題了。
腳步被逼得不斷后退。
他沒反抗,被尤金巨大的力量掐著肩膀,疼痛蔓延。
但在伊野看不到的方向里,尖銳的鐵網在半米不到的距離閃爍著冷光,越來越近。
直接腳下一塊石頭絆住了伊野,他重心一晃,往后直直摔過去。
齊文注意到那些尖銳鐵絲,猛然大吼:“伊野!”
嘩啦——
尖銳扎穿□□的聲音很悶很輕,幾乎聽不見,但鮮血的顏色卻刺目到隔著十幾米也能清楚判別。
齊文錯愕地停下腳步。
但那些血,不是青年的。
……
伊野抬起頭,近在咫尺的臉蒼白失色。
尤金一手摟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自掌心被兩根粗直的鐵絲貫穿,鮮血順著手腕淅淅瀝瀝滴落,很快就在地面聚集成淺淺的一灘。
他閉了閉眼回過神,急視線掠過伊野后背,發現沒有任何傷口后,很快垂下去。
被貫穿的手微微發抖,他卻像什么都沒發生過,語氣沙啞艱澀:“伊野,我和白川從來都不一樣。”
伊野尚未來得及開口,被尤金松開。他徑直扯掉插進掌心里的兩根鐵絲,血液像小細流一樣涌出:“但是算了,那句話無所謂你收不收回,對我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覺得自己真可笑。他是主教,圣教中哪個信徒不以他馬首是瞻,伊野就連自己說過這句話都沒印象,他卻跟蠢貨一樣記那么久,還為此破防發瘋,一定是鎮定藥物和煙抽得太多,連大腦都損壞了。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像個小丑,隨手扯過塞在口袋里的手帕,揉成一團堵在血流如注的傷口處,擦過伊野的肩膀轉身離開。
他恨白川,但在某個時候他卻發現,自己竟然會更恨伊野。
……
“尤金。”
伊野陡然叫住他。
尤金想繼續走,卻沒能邁開腳步,咬緊牙關冷聲:“伊野,我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時候你就該閉嘴。”
“我沒想說什么。”
他走過去,拉過尤金的手,拿過手帕疊成條狀綁在上面:“我只是想提醒你,鐵絲上有銹,回去記得注射射破傷風抗毒素,還有,你包扎的手法真的蠻爛的。”
尤金:“……”
伊野握著他的手,隔了會兒,低聲:“沒了解你的過去就貿然開口我很抱歉。”
“…這算收回那句話嗎?”尤金抿緊唇。
“僅為我個人談及你家里的事兒道歉。”他笑彎眼,“不過你也可以不接受,畢竟道歉這種事,接不接受看本人的意愿。”
“……”
尤金呼吸靜止了一瞬,勉強偏開視線。
“但有些話我依舊持我的意見不會更改,或許等哪天你心情好了,我們可以再談。”
“絕無可能——”
“在此之前,我也覺得你會主動讓自己受傷這事絕無可能。”給他手背上打了個蝴蝶結,伊野松手,“把我直接推到鐵絲上,讓我受傷,你應該會心情更舒爽吧,畢竟我總在說你不愛聽的話,做你不愛看的事。”
尤金抿緊唇,本能地反諷:“原來你也知道,是啊,我就應該讓你多流點血,好知道什么叫痛。”
“所以為什么沒有呢?”
尤金張了張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但伊野也沒有繼續這件事追問。
這時齊文快步跑過來詢問情況,伊野擺手:“沒事,普通隊友間吵架而已。走吧,回營地了。”
他擦干凈手里的血,提了提背包轉身原路返回。
齊文快步跟上去,途中扭頭掃了眼身后的尤金,后者站在原地沒動,盯著手里的蝴蝶結發呆。
“軍校生!我們該走了。”
尤金抬頭,陰著臉地瞪他,毫不客氣地撞過他的肩膀跟上伊野。
齊文:“……”
回到營地,幾人都沒說尤金真正受傷的理由,只是用意外遮掩了過去。
地質模擬還沒完全結束,兩個隊長都忙著檢測數據,也懶得管他們年輕人之間的瑣事,甩了甩手讓尤金趕緊下去吃抗生素就算掀篇。半個小時后,地質模擬終于完畢,伊野偷偷瞄了一眼出來的模型,和普通城市的地質環境沒什么區別。兩個隊長都露出失望的神色,盯著檢測儀內上漲的10%數值也絲毫沒有任務進展的喜悅。
傍晚,藍花星的太陽落山,余暉下的山地就像一條剪紙里的剪影,起起伏伏伏伏。
伊野坐在一塊石頭上,思考尤金說的那些話。
看來他、白川,還有父輩母輩之間的故事一定格外復雜悲慘,才會一家子都性格怪怪的。原劇情里白川的死,不會也和這個身世有關吧?
“偶像!”
齊文的聲音打斷了伊野,大高個兒懷里抱著兩包即食口糧,一包主食是米飯,一包主食是餅干,問他要吃哪個。
伊野毫不猶豫選擇了前者,等著飯熱的時候,抱著膝蓋指向遠處。
“齊文,你看那朵云像什么?”
齊文:“像云!”
伊野:“……”笨。
“明明像雞腿。”
他好想吃雞腿飯。
“噢噢,是好像雞腿。”齊文一拍腦袋恍然大悟。
他的藝術修養無法對著晚霞云說出多么驚天地泣鬼神的描述,于是干脆蹲在伊野身邊,指哪看哪,然后興高采烈地符合兩聲。這種事本來是很無聊的,但他覺得偶像很帥,又帥又厲害,所以偶像說有趣就是有趣。
“對了偶像,你想好晚上跟誰睡了嗎?”
伊野疑惑嗯聲。
“我們這次行動只帶了五個帳篷,兩兩一組都分好了,偶像你可能得跟我們其中兩個人擠一個。”
“我都行,不挑。”
“其實我本來想請偶像你和我一起住的,但是我帳篷里有點……”
“怎么了?”
齊文做賊似的看向四周,靠過來,指了指不遠處一個棕色寸頭的高個兒,“那個就是我的‘帳篷友’,和我一樣都是中央軍團的,他晚上打呼特別特別響,比炸地雷還恐怖。”
伊野哇塞一聲,“這么可怕嗎?”
“是的,所以偶像你要是想晚上睡好點的話,還是別選我了。”
伊野同情地看了向齊文,沉痛拍向他的肩膀。
“那還有其他帳篷我能去的嗎?白川那邊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 齊文吞吞吐吐,“但他的‘帳篷友’偶像你可能不太喜歡。”
“誰?”
他抬手,指向那個剛注射完抗毒素,正一臉要“滅了這個世界”地陰沉坐在油桶上的人。
伊野:……
很好,都想搞死彼此的兄弟倆直接睡一個帳篷了。
他要不還是逃吧?
第124章 Chapter 124 吵架。
但這個可惡的世界并沒有給他第二種選擇。
那兩名隊長在分配帳篷時顯然絲毫不在意所謂性別和舒適問題, 直接把兩個軍校生丟到一起。至少在他們看來,既然都是來執行任務的就別想“舒適”這兩個字,真要發熱期或易感期爆發, 直接一針扎下去, 比什么分帳篷睡可有效得多。
說不定哪天就死在這了, 還他么想要特殊待遇,做夢!
——以上為齊文所轉述的中央軍團隊長原話。
“好吧。” 伊野只能接受命運。
夜里。
沒有重工業污染和森林砍伐的藍花星, 夜晚格外廣闊澄澈, 銀河的星輝清亮, 像黑色幕布上一顆顆閃爍的螢火蟲。
伊野很久沒看過這么熟悉的夜空了, 坐在矮椅上半天才起身進帳篷。
一掀簾子, 尤金坐在里面, 正從背包往外拿睡袋。
他看了伊野一眼,沒說話,嘴角下垂陰鷙地沉默, 心情看起來十分糟糕。
聽說除了破傷風抗毒素外,隊員還給他注射了一針鎮定劑,但尤金對這件事非常不悅。他精神狀況是有問題,但自我目前感覺情況良好,結果還是被強制性地注射了鎮定劑,以至于從下午到夜里就沒有露出過什么好臉色。
白川在幫兩個隊長整合數據資料,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所以帳篷里現在只有他和尤金。
氣氛岑寂異常。
伊野抱起白川分給自己的備用睡袋過去, 在靠墻的位置和中間反復橫跳, 最后還是任勞任怨地坐到了白川和尤金中間的空位。不在中間隔開他們, 他真的怕半夜尤金突然抽出槍把白川射成篩子。
但好在軍用雙人帳篷比普通帳篷寬敞,高度也更高,足夠一名兩米高的青年起身、躺下。要是兩個人睡還能說句太過寬敞了, 三個人就正正好。他也不用和尤金胳膊貼著胳膊那么尷尬了。
成團壓縮過的睡袋解開后自動鋪平,他整理著上面的褶皺,余光瞥見尤金的右手。依舊綁著他給的那條手帕,沒有換新的包扎繃帶,而且血跡把布料洇濕了大片,看著格外滲人。
“你不換繃帶嗎?”伊野問。
尤金背對他,扯著睡袋上捆綁的死結,語氣半死不活:“死不了。”
“會發炎的吧,注射抗毒素的時候沒有給你涂藥?”
“我只要能控制自己不發瘋,死活他們不在意。”尤金解不開那個死結,煩躁到極端直接扯開,隨即傳來刺啦一聲撕裂,睡袋表面直接被撕開了一道的裂縫。
艸!他深深閉著眼呼吸,脖頸的青筋頂著皮膚隱忍跳動。
下一秒,手里的睡袋忽然被拿走。
“還給我。”尤金轉身。
伊野盤腿坐在地上,低頭解繩結,很快手里就躺著兩根慘遭摧殘后皺皺巴巴的繩子。
“看吧,”他歪頭炫耀,“還是我厲害。”
“……”尤金奪回繩子,“沒讓你幫我。”
伊野噢聲,“那我重新給你打死結,然后你直接把睡袋扯爛?說實話其實我是不介意的,但白川沒有多余的備用睡袋,你有備用的嗎?你要是也沒有,那我不就得被迫和你擠一個睡袋。”他無辜聳肩,“說老實話,我非常不愿意。”
尤金牙都快咬碎了:“我什么時候說要和你擠一個睡袋?”
“因為,”伊野突然摁了一下他的傷口,尤金登時扭曲面孔悶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這片地區的晝夜溫差大,你受傷后半夜著涼容易發燒。任務才剛開始,我想我們還是盡量避免不必要的疾病,對嗎?”
“……我是Alpha,你在小瞧我嗎?”
“那你剛剛疼什么?”
尤金反駁:“你聽錯了。”
伊野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一臉寫著“哦你覺得我信嗎”的表情。
不過尤金的嘴雖然很硬,但手被他拉過去時倒是挺乖的,沒掙開,任由他握著。
——就是臉臭了點。
手帕和傷口表面的血肉已經生在一起,撕開時耗費了伊野不少力氣。撕開布料,他迅速拿過藥劑止血涂抹。繃帶的另一端被他咬在嘴邊,隨后包扎過整只手掌。
動作很利索,力道不輕,要說不疼是不可能的。
但尤金很有無視疼痛的天賦,反而無聲地盯著伊野看。他絲毫不在意青年會把自己的手包成個什么鬼樣子,或者說這只手廢掉也無所謂,他也不是很在乎。
他只是覺得……
伊野給自己包扎的時候,比其他時候長得更好看了。
至少比白天惹他生氣的時候好看。
綁著高馬尾,頭部傾斜時黑發會垂在肩膀一側。
臉白,脖子白,鎖骨明顯,嘴巴卻是紅的,眼睛也是黑的。
在帝明軍校初次見他的時候,伊野的頭發還沒有這么長,但才兩個月過去又長了很多。
高馬尾好看,披散好看,被水浸濕的時候,大概更好看,會讓他想起海邊用歌聲蠱惑年輕水手的海妖。
伊野被尤金莫名其妙盯了半天,背后涼颼颼一片:“你……能別一直盯著我看嗎?”
“為什么不能?”他的目光直白袒露,“你坐得這么近,我沒辦法不看你。”
“……”跟這人好難溝通。
伊野顧左右而言他地轉移話題:“我記得你剛剛說其他隊員不在意你的死活,但你是主教吧,我還以為他們會很追崇你。”
“主星里不信圣教的很多,覺得圣教應該被抹殺的也很多,”尤金終于挪開目光,“軍團里會信圣教的更少,厭惡之人,比比皆是。”
伊野:“那你們圣教的,是不是真的都相信有神明的存在?”
“其他人是。”
“其他人?那你呢?”
尤金沒回答,俄頃忽然看向外面。
白川掀開帳篷的簾子走進來,看到他們相碰的手,腳步頓了頓,繼而走到另一邊將背包放下。
“明早7點出發前往下一個任務點,哥哥,忙完該早點睡了。”
他拿出睡袋放到最左邊上,把伊野的睡袋往自己的位置扯近十幾公分,和尤金之間隔開一道壁壘分明的界限。
“哦好。”伊野把繃帶打結收尾,脫掉制服外套,鉆進睡袋里。
尤金神情微妙,在伊野剛躺好時,伸手拖著“毛毛蟲版”的十二席往自己身側拉近。
拽到一半,拽不動了。
另一頭被白川摁住。
白川:“松手。”
尤金咧嘴笑:“你沒資格指使我。”
兩人冷瞪著對方,空氣中火藥味彌漫,無形的硝煙漂浮在帳篷上空。伊野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預感到再這樣下去他的睡袋將會爆發慘痛不已的撕裂聲。
“你們能不能別把我當玩具一樣拽來拽去,我的睡袋要破了啊!”
尤金:“破了跟我睡,你不是正好說可以跟我擠一個睡袋嗎?”
白川瞇眼:“哥哥你這么說了?”
伊野愕然:“我是那個意思嗎?!”
我明明說了我不想啊!
“沒聽到哥哥說睡袋快破了,最后一次,松手。”白川沒工夫糾結他出現前發生的事,最重要的是必須在這一刻宣誓清楚主權。
尤金諷哼:“你怎么不松手?別忘了是你先動手挪動睡袋的。”
“我和哥哥睡得近一點理所應當。”
伊野內心反駁:明明你倆才是親兄弟!
“看來這幾年他就是被你用這種話才會唬得團團轉。”尤金用力握住睡袋一邊,絲毫不退讓,“只會拿著虛無縹緲的‘兄弟情’當借口的蛆蟲,你在那個地下室里什么都沒學會,刁滑奸詐還真是學了不少。”
“在教堂那種地方學會什么都不奇怪,”白川語氣平靜,“反而你,毫無長進腦袋空空,小時候就只會被眾人捧著直白暴露自己情緒的小丑,長大了還是連最起碼的維持理智都做不到,終日靠鎮定劑和煙存活。教皇那個笑面虎從沒教過你吧,還是他也覺得你到了無可救藥的程度。”
“你說什么!!”尤金猛地直起身。
“無可救藥的小丑。”白川一字一句重復,“怎么,還要我再重復第三遍嗎?”
“惡心無用的蛆蟲,我當年就應該直接揍死你!”
兩人吵得格外激烈,伊野有氣無力地躲在睡袋里,終端嗡嗡震動,傳來齊文的通訊。
【十二席激推·齊文】:QAQ偶像你們帳篷吵得好可怕,你還好嗎?要不要逃難到我這里來?
【伊野】:我還好……但是也不太好……
【伊野】:沒事,我能解決的……
大概吧,呵呵。
他收起終端,從睡袋里慢吞吞爬出來。
兩名高大青年擋住帳篷垂下來的頂光,各自沉浸在憤怒的爭吵里。
伊野疲憊捂臉:“別吵了。”
兩人都沒聽見。
伊野又重復了一遍,還是沒人搭理他,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抬手揉動兩側太陽穴,他閉眼,深呼吸一口氣:“再吵都給我滾出去!”
“…………”
兩人霎時安靜如雞。
說完伊野就倒回睡袋里蓋住臉,聲音聽不出喜怒:“困了,關燈,不睡就滾!”
尤金和白川相視無言。
白川蹲下身,小聲:“哥哥…你生氣了嗎?”
伊野沒反應,但是隔了十幾秒后,從睡袋縫隙里伸出一只手,然后沖著天空的方向,比了個中指。
第125章 Chapter 125 你哭一下好不……
……
燈迅速熄滅, 白川和尤金沒再發出任何聲音,就連躺進睡袋的動作都用上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努力,力求做到悄無聲息。
深夜的廢墟城市寂靜下去, 連蟲鳴的噪音都聽不見。
帳篷沒有光, 只能憑借透過紗窗照進來的月光看到旁邊人的模糊身影。伊野很快就睡著了, 前幾天一直計劃著混進藍花星的事情,夜里幾乎沒好好睡過。
但總有人是睡不著的。
尤金一只手壓在腦袋下面, 仰面躺直, 清醒又乏味地盯著虛無漆黑的帳篷頂部。注射鎮定劑后帶來的副作用, 他現在半絲困意都沒有, 大腦處在極度理智和陣痛間循環往復, 周而復始。
鎮定劑是可以讓情緒暫時恢復平穩, 但他依舊會覺得身體像被囚禁在一個窄窄小小的鐵箱里,本能地想要尋找一個發泄的突破口。
指腹用力掐著眉心,眉骨淤青, 流露出些微痛苦的痕跡。但這些痛苦彌補不了鎮定劑的副作用。
身側傳來伊野規律的呼吸,尤金轉頭,視線里映入青年那具起伏模糊的背影。
黑發披散,露出了半截柔美的后頸,在一層月光的籠罩下白得會發光。他直盯盯那塊肌膚,忽然伸出已經隱忍到骨節發青的手。
但并不像尤金以前那樣,他總是伸手掐住死囚的脖子, 生生折斷, 或者將他們丟進烈火里焚燒, 又或是用匕首剜出他們的眼球。他只是輕輕地,挑過青年的一縷長發,纏在指節處, 一圈又一圈企圖打成永遠也解不開的死結。
一次不成功就又試了一次,一遍又一遍,最終發現做不到后,五指用力收緊攥住那縷黑發。
低下頭,鼻尖抵著掌心,沉迷地嗅著黑發上的香味。
一股無法形容的氣味摻雜在青年的味道里,從鼻間飄過,轉瞬即逝。
尤金抖了一下肩膀,緩慢地抬起頭。
腦袋里的怪物倏然徹底安靜了,痛楚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加速的心率和逐漸硬挺起的肌肉。尤金從沒經歷過這種感覺,詫異地擰緊眉。
那是……什么味道?
他眼熱地望著伊野的后頸,像易感期的Alpha聞見心愛Omega的信息素,大腦黏黏糊糊。想親吻、擁抱,想瘋狂地做.愛。
唾液從口腔里分泌,饑渴感翻涌。
身體不由自主地靠近,手即將碰到青年的腺體時,陡然被人擋住。
腦袋白光閃過,尤金旋即回過神,撞進白川冷肅的眼神。
那股香氣也消失不見了。
白川冷眼:“你干什么。”
“……”再也聞不到那股氣味,尤金皺起眉,甩開他的手,換了個姿勢坐起來,“滾開。”
“離他遠點。”
“只會口頭上的警告嗎?”看到白川的瞬間,尤金渾身都痿了,煩躁地反諷,“你真有能力就該殺了我,只會嘴上說說的功夫,連路邊的流浪漢都比你強。”
白川和尤金對上就不可能有完全和睦的時刻,但黑發青年還在沉睡,他們有意將聲音壓得很低,嘴里吐出的話依舊一句比一句鋒利。直到斷斷續續的囈語打斷,兩人雙雙朝青年看去。
伊野眉頭緊鎖,睡得很不安慰,口中呢喃說著什么,
這是做噩夢了?
尤金俯身想聽青年在說什么,被白川反手推開,心里的不滿堆積,剛要罵人。
“江……”
尤金:將?
“江…獨明……”
尤金和白川下意識看了對方一眼。
“誰是江獨明?”尤金問。
但白川的表情比他更為難看:“我不知道。”
他從來沒聽見伊野在夢里喊過誰的名字。
伊野的肩膀微微發抖,呼吸很急促,臉上畏懼和哀傷融為一體,濃烈得近乎讓人心碎。足以見得“江獨明”這個名字的存在,這個人對他而言有多重要。可是……白川從來不知道伊野身邊有哪個人叫江獨明。
“伊野,醒醒。”
尤金不想那么多,徑直推動青年的肩膀。白川沒來得及阻止,眼睜睜看著青年陡然從夢里驚醒。
臉頰在夜色里泛白,整個人被大量負面情緒圍困,還沒從夢魘里完全掙脫。
“蠢貨。”低聲呵斥尤金,轉而柔聲看向伊野,“哥哥…你還好嗎?”
伊野后知后覺地看向白川。
他剛剛,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該死……怎么又想起來了呢?
一定是這個破藍花星的問題。
他內心罵咧坐起來,屈膝兩手捂住臉,精疲力盡地呼出一口氣。
“哥哥,喝點水吧?”
伊野搖搖頭。
過了快五分鐘,突然開口:“你們剛剛是不是又在吵架?”
白川立馬道:“沒有。”
看了眼尤金。
后者白眼一翻,“是沒有。不過你,在夢里喊著哪個男人的名字?”
“……”伊野愣住,“我喊誰了?”
“沒聽清,什么江獨明……這不像帝國人的名字,你什么時候和聯邦的人認識了?”
白川忍住一拳打暈尤金的沖動:“不會說話就閉嘴……是他聽錯了,哥哥你剛剛沒說過什么。”
伊野的臉龐上辨別不出確切的情緒,沒回答也沒反應。白川攥緊手,隱隱感覺到一股強烈的不安感,低聲:“哥哥,別再想——”
“你們先睡吧。”伊野轉頭打斷,拿過外套,“我出去吹會兒風,都別跟過來。”
他起身拉開帳篷簾子出去。
留白川獨坐原地,許久后厭惡地轉向尤金:“蠢。貨。”
……
伊野披著外套走出帳篷。附近都是建筑廢墟,六支帳篷分散在四周,其中最大的那個里擺放著從主星帶來的探測設備。
他拿著手電筒往前漫無目的地走了會兒,涼風吹過臉頰讓腦袋清醒了不少。繼續往前走時,看到一個魁梧的身影晃著腿坐在三四米高的巨石上。
拿手電筒照了照,看見青年的側臉:“齊文?”
巨石上的青年聞聲轉過來,眼睛發亮:“偶像?!等等,我這就下來。”
他兩手撐住石頭直接一躍而下,落地時差點沒站穩,還是伊野拉了他一把。
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么晚了偶像你還不睡啊,都凌晨兩點了。”
“睡不著,你呢?”
“隊長派我來守夜的。”齊文嘿笑,“沒想到守夜也能遇到偶像,我運氣真好。不過你為什么睡不著啊,是不是……”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帳篷,“是不是他們吵架吵到你了?”
“沒有,我自己出來走走而已。”
伊野沒說原因,抬頭看向他原先坐過的那塊巨石,“坐在上面看風景的感覺很好嗎?”
“很好!能看到很遠的地方!”
伊野饒有興味地嗯聲,繞著那塊巨石走了半圈,發現一條由廢墟堆起來的路。齊文快步跑過來,猜到了他想做什么率先爬上去,站在高處,朝他伸出手:“偶像你拉著我,小心別摔倒了。”
伊野垂眸向那只手,
沒拒絕對方的好意,握住。
十指緊扣的瞬間,來自青年的觸碰讓齊文渾身肌肉瞬間繃緊。
他緊張地咽口水,匆匆轉過頭:“我們慢點走吧……”
他走得很慢,像是很擔心伊野哪里踩空了,往前一步就要轉回來看看,確認伊野安全才繼續向前。短短幾米的路程,卻硬是花了十幾分鐘才走完,伊野都哭笑不得地催他快點。
巨石上的風景比伊野預想中還想要好。
雖然四周遍布著城市的殘骸,斷壁殘垣,片瓦無存,但從高處卻能看到自由生長的枝芽穿過了城市的骨骼,從軀干里長出鮮花,藤蔓青翠茁壯,大片大片的爬山虎覆蓋鋼筋水泥,地面的縫隙里鉆出一朵朵黃色的嫩芽。
“是不是很漂亮?”
齊文雙手叉腰,很得意地哼聲:“雖然沒有人的味道,但我覺得這比主星那些架在頭頂上的軌道和飛船好看多了。”
伊野點頭,表示贊同。
齊文更高興了。他就知道偶像肯定會同意自己的想法。
“你別一直叫我偶像了,叫我伊野吧。”
他還是不習慣被人追捧的感覺。
齊文乖乖坐下來,兩只手搓動,“伊,伊野?”
“嗯?”
“伊野!”
伊野撐著下巴:“讓你叫不是讓你亂叫。”
“噢……”齊文縮回去,但只安靜了不超過十秒鐘,“伊野!”
無言以對。
“說起來你為什么會把我當成偶像?”他雖然長得可能是有點小帥,但星際世界帥得人多了去了,連蟲子都能變成人樣,而且軍團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塊腹肌的健碩帥哥吧。
伊野摩挲著下巴,想不明白。
齊文也想不明白。
喜歡上偶像就和呼吸一樣簡單,他要怎么解釋自己喜歡呼吸這件事?!
“可能是因為…第一眼在屏幕上看到偶像的時候,我的大腦就開始尖叫了。”
甚至還有種下半輩子的歸宿都定了的驚天感動。
伊野聽不懂,好抽象的描述。
齊文試圖用不那么抽象的字眼表達出自己對偶像的滔滔狂熱,但他嘴巴笨,說了半天,只讓伊野覺得這人或許是單純認為自己開槍射殺對手的時候很帥。唔……所以是單純的慕強粉?
但在齊文的內心世界,他用了一大長串堪稱繁冗的話語來表述了自己是如何對伊野一見鐘情,并且從此之后成為他的腦殘夢男粉。
夜里做夢已經是家常便飯,房間里更擺著無數他親手制作的伊野周邊,包括但不限于寫真冊(自制截圖精修版)、一比一人形抱枕,印著伊野人像的杯子和雨傘等等等等,每一件拿出去都是能賣不少錢的頂級工藝周邊。
但鑒于之前有戰友警告過他,這些東西要是被偶像本人知道,他可能會被打入黑名單里永世不得超生,所以齊文只是簡單地用“一點點普通的粉絲周邊”代替了過去。
“周邊……”
伊野聽完心想,大概就是照片海報這種東西吧,雖然很怪,但是齊文自己花錢買的,沒道理讓他回去丟掉。可他還是覺得不解:“比我強的人多如牛毛,就比如林佩將軍和莫西將軍,你們戰士不是應該最喜歡把這些將軍當做偶像嗎?”
“那不行。”
把他們的人形抱枕放在床上,他會做噩夢的。
“莫西將軍是長官,換句話說就是我領導,把領導當偶像的人不會有好下場。我之前就認識過一個人把莫西將軍當偶像的,后來被莫西將軍指著鼻子罵了三個小時還公開處分,結果他就崩潰了。”
“……他現在還好嗎?”
“喔,他改信圣教去了。現在是一名忠實的信教徒。”
伊野:……我怎么覺得這也不是什么好下場呢?
“不過你說得對,領導當偶像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他悟了。
“而且我喜歡偶像,也不只是因為你實力強,相貌好。”齊文臉頰發紅,害臊地低頭,“能像你一樣為了安德森博士而不顧生死站出來的人,主星不會再有第二個了。你,你特別好。”
被一名優秀戰士這么夸贊,伊野心里百感交集,說不高興是假的,想起自己做的那個夢,這些話在當下聽來又變得有些刺耳。
他是在戰場上放棄過自己的人,也是害得同僚和戰友身首異處,終身殘廢的罪魁禍首。齊文說他特別好,但是不是這樣的。他是一個特別不好的人,逃避了很久很久,還是沒能逃出自己過去的人。
“齊文…”
“怎么啦?”他眨著眼睛歪頭看過來。
“其實……我并不適合當一名戰士的偶像。”
齊文疑惑:“什么意思?”
“因為,”伊野故作輕松地大笑,“你看看你的肌肉!再看看我的,要是我長到兩米當你的偶像還差不多。靠,說到這就煩,我鍛煉做的應該也不少吧。”
“伊野……”齊文雖然遲鈍,但也能感覺他的笑不是真心的。
小的時候,他的父母曾一度認為他的智商有問題,但是怕他聽到后會覺得自卑,每次都是私底下偷偷哭偷偷吵架,在他面前只會笑著。那個時候的笑,就像伊野現在的表情一樣,讓他感到無力和笨拙。
“又叫我的名字干嘛?”
“你是不是不想笑啊?”
“……”伊野撇嘴,“我為什么不想笑?”
齊文:“我,我不知道,但我就是感覺…”
“嫌棄我笑得難看?”
“當然不是!”齊文急得手忙腳亂,看見伊野又彎起紅潤的嘴唇,腦子里一嗡,忽然伸手,嘩啦一聲大力將人抱住。
父母那樣笑的時候,他也總會伸手去笨拙地抱他們。摸摸他們的頭,拍拍他們的背。
伊野頓住,仰著頭靠在齊文寬厚的肩膀上。
“你別笑了。”他雙手護住自己的背脊,語氣焦急,“你…你哭一下好不好?”
伊野:……
這輩子沒聽過這種要求。
第126章 Chapter 126 蟲母的信息素……
哭是不可能的, 伊野在這個世界里哭的次數寥寥無幾,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因為一個噩夢就痛哭流涕。
他推開齊文,看著這個青年的表情, 又覺得怪好笑的, 突然抬手捏他的臉。
齊文的臉像面團一樣被揉捏, 又呆又傻。
“你不躲?”
齊文吐字不清:“偶像……碰我了……是…好事,為什么要躲?”
“…粉絲腦晚期了兄弟。”伊野槽多無口, 索性拍拍他的肩膀, “那給你個機會吧, 轉過去, 背借我靠會兒。”
齊文逐漸睜大眼, 立馬反應過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轉身,激動地兩條腿彎曲用手抱住,以一種滑稽僵硬的姿勢, 露出自己寬闊結實的后背,等著那具清瘦的身體靠過來。
這個角度背對著青年,他看不到臉,但是隔了會兒卻聽到一聲很輕的淺笑,蘇得他耳根子開始發燒。
伊野靠上來時,他起初還沒察覺到,畢竟青年太輕了, 就像風里搖搖晃晃的一根羽毛。但頭發時不時掃過后頸時, 他又會覺得青年的存在感太過強烈, 不經意就占據了他的全部大腦。
齊文不敢動了,腦子里把所有能想到的神明的名字如報菜單一樣全部念了一遍,抬手默默做出祈禱感謝的手勢。
他得積幾輩子的福氣才能有這一天啊。
伊野漫不經心地跟他聊著一些瑣事, 會詢問他中央軍團的生活。齊文盡力做到每一個問題都回答得詳細,但廢話太多了,又找不到重點,沒一會兒背后就傳來青年疲倦的呼吸。
伊野睡著后,齊文更不敢有動作,維持著僵硬的姿勢整整幾個小時。渾身每一塊緊密排列的肌肉開始發出酸痛的哀嚎,向他這個主人叫囂著“你這個笨蛋把肌肉用錯地方了!”,但他反而開心得嘴都合不攏。哪怕這個方向看不到青年的睡顏,可光是聽見他的呼吸聲,齊文都覺得自己幸福得要死掉了。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他微微偏頭,用側臉輕輕去蹭青年的腦袋。
偶像,要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啊。
……
晝夜輪轉,月亮降落后清晨的曦光從山邊升起,遠處山林里的鳥聲蘇醒。
伊野沒想到自己竟然靠著齊文睡了一整晚,起來的時候身上還披著件寬大的軍裝。而軍裝的主人正縮成一團睡得可憐巴巴的,被他叫醒時懵懵坐起來,接著突然嚎叫地捂住自己的大腿。
齊文:“我我我我肌肉抽筋了!”
伊野:“……”
伊野:“你你你你跺下腳就不抽筋了。”
齊文信了,爬起來重重往下跺。
齊文:“啊啊啊啊抽筋更厲害了!”
伊野捂著肚子爆笑:“哈哈哈哈哈!”
看他笑,齊文也傻呵呵地笑起來,簡直像哪個村頭跑來的二愣子。
兩人笑完后一瘸一拐慢吞吞走回去,一進營地內,毫無疑問接受到了來自白川和尤金的審問。白川難得會跟尤金站在統一戰線內,一前一后拉著他走到遠處,你一句我一句地打配合,跟他說中央軍團的人不可信,尤其這個叫什么“齊文 ”的家伙更不可信。
伊野想替齊文說話,但剛出口就被一個噴嚏止住了。
白川和尤金立馬結束審問,尤金表情忍著怒火指責他,說就是因為你跟別的男人出去一整晚不回來才會感冒。然后罵他活該,接著扭頭又去找隊長要感冒藥,腳下火星子都差點擦出來。
伊野:“……他是不是越來越神經了?”
白川欲言又止:“大概吧。”
吃過藥后伊野沒再咳嗽了,本身也只是輕微受涼,其實不吃藥過兩天也能自動痊愈。
將東西收拾好后,他們按照原定計劃前往下一個任務地點。
后面的三個地點比想象中更順利,六天時間就達成了60%的地質勘探任務。只要達到70%以上,使命就算成功,他們就能回主星了。
“最后一個任務點不在城區內。”六天后,營地內,兩名隊長攤開C城地圖,指了指最西側的一座山脈,“我們從東南側進山,預計四個小時后抵達半山腰,半山腰有一片針葉林,目的地就是這里。”
上一次藍花星任務的勘探小隊也進過這片樹林,而且從裴德帶回的數據里看,只差這片針葉林還沒有勘察過,他們最后要做的就是補全這些數據。
“收拾麻利點,一個小時后出發。”
眾人:“是!”
一群人迅速回去整理好自己的裝備。
……
與此同時,帝國主星。
市中心的財政大樓內霍然出現一道身影,來人腳步凌厲急促,徑直穿過大廳直奔向財政大臣尼古拉·杰德的辦公室。
前臺急忙追上去:“非常抱歉沒有預約您不能見杰德公爵,警衛!警衛快把他攔住!”
一大批警衛持槍擋在跟前,激光瞄準器射出的紅光聚集在男人身上,將他暫時控制住,前臺趁機連忙給公爵辦公室打電話,轉述大廳里發生的情況。
警衛們緊盯著眼前人,詫異的同時又感到不知所措。他們從來沒想過居然會有一天,自己的槍會對準這個人——帝明軍校的校長,艾斯·霍德華。
前臺快步跑回來:“抱歉霍德華先生,杰德公爵說您可以上去了。”
扭頭向警衛隊:“快把槍都放下!”
“財政部的工作效率真是讓人欣慰。”霍德華轉頭看向她。
艾斯·霍德華對外的形象從來是端莊紳士,但這一刻看向前臺的眼神,卻涼得有些刺骨。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您,您謬贊了。”
霍德華意味不明地低嗤一聲,轉身走進電梯。
……
辦公室內,杰德摘下眼鏡,揉著眉骨看向對面的霍德華。
“有什么事要你突然間跑到財政大樓來找我,下午不就有元老院會議了嗎?還有,你這次怎么在主星待這么長時間,帝明軍校正是開學之際,你身為校長要忙的事情應該有很多吧?”
“伊野是不是去藍花星了?”
氣氛陡然凝固。
杰德瞇起眼睛,“伊野是你們軍校的學生,你現在卻跑到財政大樓來問我要人?霍德華,別忘了你只是個校長,我完全有理由以‘擅闖重要政治場地’的罪名把你抓起來。”
霍德華對他的警告視若無睹:“杰德公爵,我們還是不要繞彎子說話了。你應該明白我沒有在元老院會議上提出這個異議,而是直接來找你的原因。彼此留一線,元老院里最想讓伊野死的是你,他意外進入藍花星的事被捅出去,你怎么解釋?”
“我解釋?!”杰德匪夷所思地猛站起來,“十二席自己決定了要去藍花星,我這個老頭子可沒精力管他!”
話一說出口,杰德反應過來驟然閉緊嘴。
“你果然一早就清楚。”
既然霍德華已經知道,他再隱瞞下去也沒用,不如就開誠布公:“我確實清楚,但那是在他上了飛船后。他還應該感謝我這個老頭,否則幫了他的那兩個乘務員,現在可沒辦法還安安穩穩地上班,早就被審訊室抓起來嚴刑盤問……你去哪!!”
“你根本不知道你做多愚蠢的事,帝國會被你害死的。”
霍德華擠出這句話突然轉身出去,杰德當即摁響桌上的按鈕,警鳴聲頓時響徹整個財政大樓上空。
“把話說出清楚再走!”
霍德華倏地轉身,目光如利劍穿透過杰德朽老的身軀,令人膽寒。
時隔很久,他方才開口:“你還記得很久以前的機械腺體項目嗎?”
杰德公爵沉默片刻,眼珠忽然劇烈顫抖起來:“你……什么意思…?”
“帝國一度認為機械腺體無法完全復刻擁有3S精神力天賦的生物腺體,所以那個項目終止了,而參加研究的安德森博士,為了堵住他的口才將他提攜成十二席的一員。”霍德華口吻艱澀,“研究失敗后,我們沒有其他辦法,不得已一次又一次地送那些對帝國而言彌足珍貴的人才前往藍花星,用他們的血肉進行實驗,力求證明他們所散分泌出的信息素,能夠感知到蟲母。你忘了嗎?帝國起初開始機械腺體項目和腺體催化實驗的原因,不就是因為這個。”
“可我們還是失敗了,艾林亞法官的兒子芬尼安,中央軍團的成員,還有那么多天賦異稟的人死在藍花星。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那真的是因為他們的3S精神力級別還不夠,實力不夠強嗎?”他殘忍地搖頭,“不是的,杰德。”
“是信息素不匹配。”
杰德猛地踉蹌后退,撞翻桌面上厚厚的書堆。他強撐著:“你說的這些我當然都知道!但,但是這和伊野又有什么關系!”
霍德華冷聲:“如果我說,伊野或許是這個宇宙間唯一能夠和蟲母的信息素匹配上,唯一能幫我們找到蟲母所在的人呢?”
“……瘋子……他不過是個Beta!他怎么可能會有信息素!!”杰德呼吸急促,“你不會是被蟲族逼瘋了吧,連Beta的腺體天生就是殘疾都忘了?!”
霍德華看著他不說話。
杰德的表情變化莫測,握緊拐杖的手劇烈顫抖。他怎么可能相信一個Beta會擁有找到蟲母,幫助帝國擊敗蟲族的力量,這不合理,這怎么可能?!
可是……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霍德華想要覆滅蟲族的欲望,為了毀掉蟲族他連自己的摯友都能親手送他們走向死亡,他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你——你真的有把握嗎?”
“他走到十二席這個位置,你以為沒有外力真的可能嗎?我一步一步送他走到主星,尋找各種方式讓安德森見到他,承認他,讓他坐到圓桌會的位置上來,就是因為我知道他有能力。可你的愚昧無知毀了這一切,就為了你的利益,一己私欲!”
杰德吞咽口水,支撐著蒼老的身體勉強站起來,“我們現在立馬派軍隊前往藍花星!”
兩人立馬下樓。但剛走出電梯,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閃過!爆炸的巨響從耳邊炸開,霍德華眼疾手快站到杰德身后,用背脊擋住頭頂砸落的巨石。他咬緊牙關,鮮血從額頭流下,用力一頂將巨石掀翻。
杰德驚魂未定,霍德華拽著他朝外面走去,看到街道上的一切時,兩人同時怔住。
尖叫和嘶吼遍布街道的各個角落,人們倉皇逃竄,灰塵和火藥味彌漫在空氣里,原本繁華無比的街景在瞬間化為烏有,被炸彈炸毀的殘肢成了肉漿灑在車玻璃的表面,尸山火海,人間煉獄。
“怎么會這樣…聯邦?是聯邦那群胡攪蠻纏的人攻打進來了嗎?!”
霍德華面色沉重,一道高頻率的振翅聲音猝然傳進耳朵里。
“不是聯邦。”他仰頭看向遠處,一只四五米高的巨型蟲族飛在城市上空,緊接著身后是十只,百只,千只……將近數萬只蟲族鋪天蓋地將主城區的上空覆蓋,如一團密不透風的黑色濃霧。
杰德臉色慘白。
“林佩人呢!”
“他…昨天就啟程回先驅軍團了…”
“你去聯系他!就說主星遭遇蟲族全方位進攻,我去找莫西!”
霍德華丟下這句話,一邊點開終端一邊往中央軍團基地的方向狂奔。
轟的一聲巨響嚇得杰德身體顫抖,他收回視線往后摸著墻壁,手指極度慌亂地點開終端。“林佩…快點,快點!”
但林佩的通訊器卻遲遲沒有響應,杰德試了一次又一次,都無人應答。快二十次后才終于接通:“林佩!!主星——”
“杰德公爵!”
他愕然怔住:“你不是林佩?林佩人呢!”
“將軍他…”那人聲音沉痛,“將軍昨晚遭遇數十只蟲族偷襲,現在重傷不醒!杰德公爵,先驅軍團內部出現了大量高等蟲族偽裝的臥底,外部也被包圍了,我們試圖向其他星系的軍團發出支援但都沒有回應,主星能否派遣一支隊伍過來幫助我們!”
“杰德公爵?杰德公爵……”
杰德垂下拿著終端的手,絕望地看向城市上空。
難道……帝國就要在今天毀于一旦了嗎?
*
另一邊,藍花星。
勘探小隊到目的地后進行了暫時的修整。
趁這時間,齊文跑去不知道哪摘了一兜子野果過來,抱到他跟前。伊野看了一眼,黃色的果子表面長著密密麻麻的倒刺,這東西他以前見過,叫刺梨,但可惜現在沒什么胃口,擺擺手讓齊文自己吃,手里繼續擺弄終端。
但齊文吃東西也不安靜,嘮嘮叨叨地跟他說這座山的環境有多好,還說山的中心有個溫泉眼,要是什么時候能開發一下,說不定會成為旅游勝地。
伊野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敷衍兩聲,用力打了下終端表面。
這藍花星的環境條件也太特殊了,自從到這里后他們的終端就基本等于無效,除了能看時間外,聯系不到其他星系的任何人。
他還想問問布什·梅華照顧小橘子照顧得怎么樣了來著。
本來是想交給凱撒的,但想想莫西將軍那個性格,說不定會直接把狗子給拆了丟到回收站里,還是交給布什·梅華比較放心,至少艾林亞法官人還不錯。
……算了,反正再過四天就能回去了,也不急這一時。
第127章 Chapter 127 你——該屬于……
將終端收起來, 伊野轉頭看向白川:“小白,安裝探測儀的分隊出來了嗎?”
“嗯。”白川拿著雷達裝置,“我們一組, 負責南面。”
“那走吧。”
他拍拍手站起來。
……
自從在主星爭吵過后, 他和白川很少能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大多時候不是有尤金在,就是齊文來找他。看似距離那段爭吵已經過去很久, 彼此已經釋懷, 但伊野知道, 他們還沒有真正將這件事攤開說清講明白。只是裝作沒有發生的樣子, 默默地選擇閉口不言。
裝作踢落葉的模樣, 伊野偷偷看了好幾眼正在安裝雷達裝置的白川。
白川知道他在看自己, 幾次之后嘆息,“哥哥有話想說嗎?”
伊野立馬否認,隔了會兒, 又磨磨蹭蹭道:“你現在心情應該還可以吧?”
“……哥哥是指哪種?”
“就是你現在高不高興,開不開心?”要是他心情好,伊野就可以趁機把之前的篇章翻回來繼續講。他覺得白川在獲取權力這件事上太急了,急功近利不是好事,只會反噬自身,但一直沒能找到好的時機跟他談心。
白川擦干凈手里的污漬起身,腳步寬闊, 三兩步走到他面前, 帶著些許的無奈:“我已經不高興很久了, 你現在才看出來嗎?”
“……”
啊?!
不好意思,他不說他還真沒看出來,誰叫白川高不高興都是那副死樣…
“你不高興啊?”
這下輪到白川沉默了。
他一定是和尤金待久了所以也變得愚蠢, 竟然還會期待伊野能夠在情感上有所長進。
“要是這樣…那我們直接回營地吧。”等下次有機會再跟他談。
但白川不肯放他走,握住他的手,身軀避無可避地抱過來,兩只手緊緊圈著他的后背。這是一個近似撒嬌的動作,放在誰身上都很正常,但放在白川身上無疑是火星撞地球的小概率事件。
伊野愣住,隔著衣物感受到白川傳過來的劇烈心跳聲,砰砰如巨石落地,震得他的胸口也在顫。
咽了咽口水,反手去摸白川的額頭,測量有沒有發燒,但下一秒就被白川拽回去扣在自己腰間。
“我沒發燒,我很正常。”
“我…這不是擔心嘛。”
不是發燒,那或許是因為來到藍花星沒有安全感吧。那么多人曾死在這里,他的母親也死在了藍花星,來到這個地方,白川心里一定百感交集。
“小白,你是不是害怕?”
“我只害怕你身邊再多些亂七八糟的人。”
白川不知道他指的害怕是什么,除去與伊野有關的事,在其他事情上他已經很久沒有生出過這種情感了。
生母死亡的沖擊湮滅了他這個人性格里的絕大部分正常,是伊野抽絲剝繭地從里面找出了幾分殘存,讓他現在成了一個還算有良知和理性的家伙。
但他發現他和伊野說話的頻道總是錯開的,這個人有自己獨特且詭異的腦回路,明明擺在眼前旁觀者足以一眼分辨的情愛和渴求,伊野卻總看成是弟弟對兄長的孺慕。明明他和凱撒、布什·梅華那些人,仇視對方到了如果沒有伊野阻攔,將會不惜一切代價折磨死對方的程度,他卻莫名其妙地擔心自己會和那群家伙太過親密。
說真的,白川有時候很想打開伊野的腦袋瓜,看看里面到底裝著什么東西。
伊野不贊同:“我身邊哪有多亂七八糟的人。”
白川松開他,盯著伊野的眼睛一個個報名字,從凱撒到布什·梅華,再到尤金和林佩,現在還多了個齊文。還有那個伊野在夢里提過的名字,他連說都不想說。
伊野越聽越心虛,弱弱地反駁說都是正常朋友。說完又覺得話里有漏洞,其他人是,但尤金是死敵+變態,繼而果斷把他從名單里踢了出去。
“我身邊朋友多點不好嗎?”他反問。
白川沉默許久:“我們才是親人,你身邊只有我不夠嗎?”
“可人沒辦法只靠親人在這世上存活。”伊野微微皺眉,“你會愿意一輩子只跟我單獨生活在一起,不見其他任何人嗎?”
“為什么不可以。”白川想也沒想道。
他答應和艾林亞法官合作,進入元老院,不顧生死來到藍花星,都不過是為了能夠有資格站在伊野身邊。可如果伊野不做十二席,想找個地方隱居生活,他立馬就能放棄一切跟著伊野走。
伊野微微睜大眼,不敢置信道,“那你的母親呢?你走到現在不也是為了替你母親報仇嗎?”
“……”
他加重聲音:“說話。”
“我報不了仇了。”
“為什么?!”
“離開主星的前一天,我去過皇宮詢問裴德那名蟲族的線索,”白川的表情出乎意料地平淡,“他說那只蟲族被勘探小隊的隊員殺死了。”
“什——”
“它死了,一年多以前就死了,我還能向誰報仇?哥哥,我沒有其他任何在乎的東西,這個世界繁華也好崩潰也好,與我沒有任何關系。它從未讓我感到過有一絲溫暖,但你不一樣,如果哥哥你想繼續在主星政治場上走下去,我就陪著你走,可如果你想離開,我們去哪里都好。”
白川說這些話時的口吻異常自然,就像在平鋪直敘一件再簡單不過的小事,卻讓伊野感到深深的無力。
他甩開白川,往后退了幾步:“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這個世界你怎么可以不在乎?”
“我清楚哥哥你很善良,會在乎其他人的喜怒哀樂,但它并沒有厚待過我。”白川朝他伸手,“為什么要后退呢?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
“不是這樣的小白,”伊野用力搖頭,“帝國或許存在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但是你想想克文老爹,想想啟星的那些鄰居,還有帝明軍校的同學,至少他們都是好人啊。”
白川極淡地笑了下,露出不解的表情:“好人,和我有什么關系。”
“……”
伊野徹底說不出話了。
白川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不是一直在努力引導白川,讓他以后能成為優秀的指揮官,劍指第一嗎?可現在怎么會變成這樣,這個世界的主人公,竟然想要丟棄這個世界?
到底是哪一步做錯了?!
現如今白川對自己的兄控程度已經遠遠超乎預計,甚至都不能說是兄控,普通兄弟間的占有欲會濃烈到如此地步嗎——
腦海里陡然閃過什么,一直以前所發生的的一切一切在一瞬間串成線。伊野呼吸凝固了,瞳孔驟然一縮,猛地看向對方!
不對…這不可能的。
“哥哥想到什么了?”白川微微歪頭。
伊野大腦一片空白,本能偏頭躲開他投來的探究視線。
“哥哥——”
白川察覺到什么,快步走過來,剛抬手,伊野的聯絡器忽然發出“嗶嗶”的警報。他迅速躲過白川的手接通,心里同時松了口氣。
“隊長?”
“伊野!你和白川現在立馬前往齊文他們的雷達安置點。”
伊野擰眉:“怎么了?”
“他們的聯絡器失去信號,現在聯系不上,你們距離他們位置近,過去看一眼,我們也正在往那邊趕過去。”
“我明白了。”
結束通訊,伊野沉色看向白川:“你的事我們之后再聊,齊文他們失蹤了,先趕過去再說。”
……
他們一路馬不停蹄朝齊文他們所在的目標點跑去,但越靠近他們失蹤的位置,森林里的濃霧就越來越重,可見距離從十米開外急速縮減到一米以內。
伊野和白川對視一眼,同時放慢腳步,握住腰間的手槍,小心翼翼地往前摸索。
針葉林茂密陰濕,參天巨木林立,將頭頂的日光遮蔽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空氣里漂浮著草木和一股無法形容的腐臭味,伊野直覺自己以前好像在哪里聞到過,但怎么也想不起來。
【伊野。】
腦海里猛不丁傳來一道男聲,經過刻意的模糊變調,有些刺耳。
伊野登時停下腳步,看向周圍。
白川正在嘗試用聯絡器,但這片迷霧就像一張信號阻隔網,終端、聯絡器,還有指南針,進來以后就全部失效了。他想應該和這里的地磁場有關,但先前只是影響到終端對其他星系的傳送功能,現在卻到了打開屏幕就會顯示一片馬賽克屏故障的程度。
凝眉收起聯絡器轉身,發現伊野站著不動:“怎么了?”
“我好像聽見什么聲音,你聽見了嗎?”
白川:“沒有,你聽到什么了?”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他無法確定,“也可能是我的幻聽,繼續走吧。”
兩人接著往深處走。
周圍的光線越來越暗,明明還是白天,卻如同黑夜般昏暗。白川拿出手電筒照光,走了幾步后發現身后沒有跟上來聲音,他扭頭看向身后的黑發青年。
伊野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奇怪。
他又聽見那個聲音了。
【伊野,過來。】
【你——該屬于我們——】
“怎么了?”白川快步走回去。
“這里…不對勁。”
白川:“你又聽見了?”
伊野用力掐著自己的太陽穴,用力晃頭,“那個聲音一直在叫我的名字,說我該屬于他們,但我從來…從來沒聽過這個聲音。”
“我們先出去。”白川冷肅道。
他扶起伊野轉身照著原來的路出去,這時周圍卻突然響起一陣簌簌急促的摩擦聲,大片大片的黑影從濃霧里閃過,白川眼疾手快扣動扳機朝著黑影開了一槍。砰!槍聲驚起一群悚然的黑鳥,卻沒有打中任何東西實物的反饋。
那些隱匿在白霧后的影子依舊張牙舞爪,長著鋒利的羽翼和密密麻麻的足肢,高近四五米,如同一座座高樓將他們唯獨在中央。
這些是……蟲族?!
【伊野,伊野!你是屬于我們的,伊野!快過來!】
腦海里那個聲音越來越尖銳,充滿了蠱惑人心的魔力。
伊野大腦像要被撕裂開了,疼到生不如死。他顫抖著手抽出腰間的匕首,毫不猶豫往手臂上劃了一道!
鮮血濺開的同時,腦海里的聲音陡然消散。
白川愕然回頭:“哥哥!”
“我沒事,快走!”
迅速蔓延的疼痛讓伊野暫時從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兩人一路朝某個方向徑直往前狂奔,那些猙獰的黑影被甩在身后,伊野卻不敢放松。
眼前的霧氣越來越淡了,可見度在一路狂奔下迅速恢復。
眼看著就快逃出這片迷霧林時,兩人的腳下突然踩空!
大腦即刻陷入空白,伊野和白川甚至來不及伸手抓住任何物體,身體便直直墜落下向深不見底的黑洞內——
第128章 Chapter 128 至少不可以留……-
八年前, 帝國主星-
機械腺體研究項目中心,安德森博士和一眾科研人員穿戴者護具站在研究觀察室外,透過單向玻璃看向里面。一名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囚犯驚恐地看向四周, 他后頸處的原有腺體被摘除了, 此時安裝著一枚銀藍色的機械人工腺體, 上面標著編號【46】。
“博士,要開始實驗嗎?”
安德森看向旁邊電子儀器上的心率電壓顯示, 點頭。
一旁的研究員抬手摁下桌面的紅色按鈕, 觀察室內的閘門打開, 一只兩米左右高的蟲族突然沖出來, 直直撞向玻璃!
地面轟然一陣, 身旁的研究員們嚇得紛紛后撤。
似乎是感知到無法沖破這道圍欄, 那只蟲族轉動復眼,慢悠悠看向了身后的囚犯。
安德森拿出對講機:“46號,嘗試用你的信息素和他溝通。”
囚犯猶豫了下, 摸向自己的后頸,按照廣播里的聲音釋放出自己的信息素。但在接收到信息素的瞬間,蟲族卻發出痛苦的嘶吼,密密麻麻的復眼扭曲,猛地撲向他,尖利的口器撕咬開血肉。慘叫聲連綿不絕,慘白的臉上寫滿了就驚恐和絕望, 雙目大大瞪出, 直到最后一絲光亮熄滅……
“第46次機械腺體實驗失敗, 已記錄存檔。”
對著對講機平靜說下這句話后,安德森摘下手套往外走去。
走廊上站著一個男人,穿著煙灰色風衣, 黑發一絲不茍地往后梳。
“安德森博士。”男人頷首示意,目光掃了掃研究室內部,“實驗又失敗了嗎?”
“是你啊霍德華。”安德森將手套丟進旁邊的垃圾桶里,道,“這只蟲族的壽命快到盡頭了,能做的實驗不剩幾次。但模擬芬尼安·梅華制作的機械腺體,結果并不如帝國預料中有效。哼,這群家伙,竟然真的想用機械代替人類腺體,要是哪天被艾林亞知道,自己兒子的腺體被我們背后偷偷研究,估計又要鬧出一場亂子了。”
“作為父親,想保護自己的孩子是理所應當的。”
“但愿他能保護的了,如果研究繼續失敗……只怕他們會直接把芬尼安丟到那個星球里。”安德森博士露出惋惜的表情,“那個孩子你見過很多次吧。”
霍德華垂眸:“是個很溫柔也很聰明的孩子,我上一次見他時,他在準備司法考試,說準備以后當一名律師,為身無分文的窮人獲取話語權。我想以他的能力,帝國以后能擁有一名非常優秀的律師了。”
“如果他能活著。”安德森補充道,隨后嘆了口氣看向霍德華,“不說這件事了,你今天怎么突然過來了?”
“下午要離開主星,走前來看安德森博士一眼而已。”霍德華微笑,“安德森博士為了帝國矜矜業業,我來慰問一下是理所當然的。”
“……油嘴滑舌的家伙,不過也就只有你和艾林亞會想起來我還是個老頭了。帝明軍校是出急事了,要你這么快回去?”
他搖頭:“我這次是去啟星。”
“啟星?”安德森思索了下,想起來,“哦,帝國星系最邊緣的一個小星球。你提起過,還說你重要的人在那里,但那邊的氣候可不怎么好,是發現蟲族了?”
“與此無關,我有個朋友的孩子今天要進行天賦測試,我不放心,過去看一眼。”霍德華眼里露出慈愛的柔情。
“‘我有個朋友’,這可是很多人慣用的借口。”
霍德華笑而輕語:“還記得我剛剛說過的話嗎,‘作為父親,想保護自己的孩子是理所應當的。’艾林亞如是,我也如是。”
“雖然不知道你哪里多了個孩子出來…但聽你說這種話,老頭子我可更加不適應。”
“為什么?”
“不清楚,但你給我的感覺,像是無情到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拋棄所有的人。”看霍德華臉上的笑微微凝固,安德森伸出機械手揉了揉鼻子,“別覺得我說話難聽,你不適合養孩子。”
“……”
“不過你的事情,我也沒心思插手去管。”
安德森轉過身,透過厚厚的防彈玻璃看向研究室內正在處理尸體的人們,隔了很久,再度開口,“霍德華,剛剛你跟我說的事我就當不知道,艾林亞的兒子怕是以后逃不過了,不過我希望你別重蹈覆轍。”
“我是個孤家寡人沒有孩子,也不喜歡小孩兒,但我能想象到未來的艾林亞會有多痛苦。所以盡可能的,保護好你的孩子。別讓他踏上主星的土地,啟星雖然很遙遠,環境惡劣,但我想很適合一個小孩健健康康長大。”
霍德華低下頭,眼里看不清神情,“我記住了,博士。”
…………
回到現在。
砰!
身體接觸到地面時,伊野身體的每一塊骨骼都發出悲慘的哀嚎。
他順著坡度一路翻滾,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停下來,不斷的天旋地轉讓他眼冒金星,肚子里剛吃下去沒多久的面包,差點直接從食道里晃出來。
嘩啦一聲,伊野滾落到平地上,在一片眩暈的星星中終于停了下來。
他撐坐起來,還沒坐直身體,“嘔——”
抖著肩膀干嘔了幾下,才勉強張開眼睛。
他正身處一個洞穴內,周圍的甬道通往四面八方,頭頂投來微弱的亮光,光點在頭頂匯聚成小小的一顆白點,看得出來距離他很遠。
回想自己掉下來的時候,恐怕是腳下踩空了。
“小白!”他扶著墻面站起來。呼喚聲分散開飄向遠方,碰到深處的障礙物又傳回來,形成此起彼伏的回聲。
這個地方太大了。
伊野叫了幾次都沒有聽見回應,心想大概是掉下來的時候他和白川分散了。他能感覺到自己從觸地到滾落中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白川怕是掉在另一側。但暫時找不到能夠通向另一邊的路徑,伊野在原地坐了會兒恢復體力,將胳膊被自己劃傷的地方包扎好,決定先往前探探路。
剛走出沒幾步,腳下踩到什么東西,聽見“刺啦”的爆汁聲。他拿出手電筒打開,往地上一照,發現是幾顆刺梨。
難道齊文也掉到這里來了?
他不禁擰眉,余光又瞥見什么,緩慢將手電筒抬起。
光束穿過洞穴濕重的空氣,將其中一條甬道照亮,老鼠和蟲子避開光迅速逃走,露出地面上一條斑駁的血路——由大片大片的血泊聚成,還夾雜著幾只混亂重疊的紅色鞋印。
伊野迅速走過去,指腹捻搓過血漬,還沒有徹底凝固,顯然是剛留下不久。
是隊員的血,還是齊文的?
他的表情逐漸凝重,擦干凈手上的血站起來,順著血跡延伸的方向一路往深處走。
洞穴位于山的內部深處,其龐大深邃不可估量。但沿路走來伊野只聽到了些小動物的聲音,譬如老鼠和蝙蝠。他最擔心的是在這種難以逃脫又施展不開的地方遭遇蟲族,但目前看來還算幸運,比起蟲族,他更寧愿和臭臭的老鼠共居一室。
血跡很快在一個分叉口處消失了。
左右兩條甬道通向兩個地方,伊野來回仔細觀察過,決定聽天由命,抬手撿起一塊石頭蒙眼往前丟,丟進哪條路就走哪條路。
咚,石頭進了右邊。
在墻壁刻下一道標記,伊野果斷往右邊走。
穿過甬道后視野迅速拓寬,同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伊野火速躲回一塊凸起的石頭后,屏住呼吸,謹慎探出身體看向前方。
——高聳濕冷的溶洞里,躺著三只蟲族的尸體。
伊野終于想起來自己在地面時聞到的那股味道為什么熟悉了,模擬戰場里遭遇蟲族時也聞到過這股味道。蟲族的味道,難聞得要命。
在那些四分五裂的蟲族尸塊周圍還遍布著各種腐朽的機械骸骨和合金物,伊野一眼看出其中一個倒插進泥土內的儀器是他們帶來的那個勘探儀器。但很快又發現不對,儀器表面的銹跡太嚴重了,哪怕被丟在高溫高鹽的潮濕環境下也不可能會這么快就生出銹跡。
這些儀器,應該是之前的勘探小隊留下的,看來這里以前恐怕經歷過很多次廝殺搏斗。
“……救命……”
寂靜的溶洞里突然傳來一道模糊的聲音。
伊野握住槍循著聲音走過去,一個男人倒在血泊里,穿著中央軍團的制服,下半身的兩條腿已經被咬碎了,只剩上肢還勉強完整。
他快步跑過去,掃過男人的軀干,知道就算把他帶回去也不可能活下來了,咬緊牙關:“只有你一個人嗎,齊文是不是和你一組?”
“他…被蟲族…吃,吃了……”
男人聲音嘶啞哽咽,沾滿血的手拼死地攥緊伊野,“你救救我,救救我…我,我家里還有親人,我奶奶只有我一個親人了……求求你,求求你……”男人嘴里噴涌出鮮血,渾身發抖,完全被對死亡的畏懼籠罩,撲不滅的絕望像燃燒的烈火,熊熊不息。
手臂被他抓下一道道猙獰的血痕,寒冷的凄涼具象化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伊野被罩住了,掙脫不開,越掙扎就越窒息地纏繞著自己。
他怔在原地,男人的臉陡然間和上輩子的噩夢重合上,一具具鮮血淋漓的尸骸,七竅流血的戰友如同惡鬼站在他面前,要把他拽進阿鼻地獄里。
【易野,是你害死了我們,是你啊!】
【為什么你還能心安理得地活著呢?為什么你可以跑去另一個世界享樂,你丟下我們,你背棄了所有!】
無數只手從地面鉆出來,捂住他的口鼻,囚禁他的四肢和軀干,將他一點點往深淵里拽……
“不要!”伊野臉色發白,忽的甩開手倒坐在地。
那聲沙啞的低吼讓他如夢驚醒,隨后意識到是自己的幻覺,下意識伸手摸向胸口。是熱的,還在跳動的。
他艱澀地看回那個奄奄一息的士兵,張了張嘴,卻沒有一個字是當下說出來可以為他緩解疼痛的。言語的無力,力量的薄弱,在這一刻廢物到近乎殘忍。
“你……告訴我名字,我回去替你照顧你奶奶。”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這些。
男人無聲哭嚎,用力攥他的手,艱難說出親人的名字后,生命的火焰就像被迅速抽干一般,頭倒下去,沒了呼吸。
握在伊野胳膊上的手垂落,他愣愣坐著,覺得身體有些冷。
來到藍花星以后,他總是在無可避免地被迫回到過去,又在無可避免地強迫自己抽離。他不斷逃避,卻一直沒敢面對。
伸手想要揉揉臉,看到滿手的血時,又頓住了。他默默將手擦干凈,給士兵闔上了眼睛。
遠處有什么東西在靠近。
大腦過于混亂讓伊野沒聽到任何動靜,他沉浸在士兵死去的復雜里,直到一個尖銳的黑影從余光閃過,猛地轉身。
刺啦——
后頸的皮膚被鋒利翼刃劃破,撕裂的疼痛深入骨髓!
伊野驀的痛哼,旋即被蟲族壓在地上,惡臭的氣息撲面襲來!
他掙扎著掏出槍,以最快的速度超敵人頭頂的復眼精準射擊。砰砰砰!槍聲接連響起,蟲族頭部爆開,漿液如大雨灑下。伊野用力一蹬地面從空隙里逃出去,翻身壓在蟲族的頭部,拔出大腿上的匕首朝下狠狠扎下去!
蟲族發出歇斯底里的鳴叫,用力晃動身體,他被慣性帶動摔向墻壁,耳朵被砸得嗡嗡尖鳴,背脊骨骼傳來幾乎折斷的悶響,隨之墜落在地。
蟲族的身軀倒下去,嗚咽兩聲后,沒有動靜了。
一切動作幾乎發生在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內。
“靠!”
伊野暗罵一聲,大口大口喘氣恢復體力,捂住后頸撐著墻努力站起來,腿部發軟又跌回地上。
膝蓋碾壓到什么東西,響起一陣近似木頭折斷的動靜。他忍著痛伸手摸向地面,扒開層層灰土,才發現下面埋著一根根人體骨骼。
這里以前……真的經歷過戰斗。
突然間想到什么,他費力站起來看向四周。如果之前藍花星勘探的隊員都死在這里,那艾林亞的兒子……會不會也在這里?
快速包扎好后頸的傷口,伊野立馬在溶洞內尋找起來。但傷口太深,應該是傷到了腺體部位,失血過多導致他的體溫開始降低,尤其是在這種低溫潮濕的環境下,大腦和四肢越來越沉,手也開始抖。
他用力晃動頭部讓自己清醒,繼續尋找。
溶洞內尸體早已經腐爛了,只剩骨架,但好在還能夠憑借穿著分辨出來些許。
十幾分鐘后,終于在溶洞的角落里找到一具不同于其他尸體的骸骨,沒有軍裝,穿著普通制服,胸口處繡著梅華家族的家徽。他在梅華家族的私家車上看到過這個圖案。
骸骨靠墻坐著,一手摁在左腹的位置上,另一手垂著,從衣服的破損位置來看,應該是被蟲族足刃貫穿過腹部而死。
這具骸骨,就是艾林亞法官的兒子。
白川跟他說,艾林亞法官一直都想要找到芬尼安,哪怕他知道芬尼安死在藍花星,也明白毫無存活的希望。但對于他這個父親而言,即使孩子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他也仍舊想找到他的尸骨,帶他回家。
但伊野現在沒有將尸骨帶回去的條件,他拿出匕首割下制服上的家徽,仔細疊好放起來。
視線往下時,發現捂住左腹的手下好像有什么東西鼓起來。
他輕手將芬尼安的手骨挪開,在蟲族留下的裂痕旁,是衣服的口袋。里面躺著一只小型的黑色錄音盒,只有手掌的四分之一寬,伊野摁了兩下,沒有電源,沒任何反應。
芬尼安到死也要護住這個東西,一定有原因。他立馬把東西收起來,困難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芬尼安和那名士兵的尸體,踉蹌地離開了這里。
……
另一邊。
確實如伊野預料的一樣,白川墜落時掉進了另一個地方。但他很快就和匆匆趕來的尤金等人匯合上。他們也同樣遭遇到蟲族伏擊,逃跑時意外墜入這個洞穴里。
“伊野呢!他不是和你一隊嗎?!”
尤金撲上去拽緊白川的衣領,雙目陰鷙。
隊員急忙沖過來拉開他:“現在是吵架的時候嗎!我們先想辦法離開!”
“離開?”白川冷聲,“你要我們丟下伊野就這樣離開?”
“難道不對嗎?”隊員語氣沉靜,“我們要面對的人是蟲族,現在已經損失很多了,還要繼續送死才是愚蠢的行為,而且伊野本來就是擅自跟過來的,我們沒理由為他涉險——”
話音剛落,尤金驟然一腳將他踹翻,緊跟著匕首刀尖對準那名戰士的脖頸。
“你他媽再說一個字,我現在就殺了你!”
“住手!”先驅軍團隊長怒喝,“危難之際搞內訌,下一秒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轉身看向尤金和白川,“我很久之前就說過,我不對伊野的生死負責,也沒有那么多精力多照顧一個人。但齊文和哈澤爾失蹤了,雷達裝置還在他們手里,我們必須把他們找回來完成應做的任務。”
“你們如果想找伊野,我作為隊長允許你們暫時脫離隊伍,但同樣,你們的生死也在這一刻脫離我的責任范圍,怎么做你們自己決定。至于其他人,跟我深入洞穴內部尋找齊文和哈澤爾,死也要把他們的尸體帶回來,都明白了嗎!”
隊伍內眾人面面相覷。
他看向另一位隊長:“斯塔克,你的意見呢?”
“埃里溫,你知道我一直以來都很討厭你。”中央軍團隊長哼笑,“但這件事上,我和你保持同樣的看法,中央軍團不會拋棄任何一個戰友,縱然是死。”
斯塔克:“各位,我們出發!”
……
脫離大部隊后,白川和尤金穿過另一條岔路前往尋找伊野。他把弄著手里的匕首,看向身側的白川。
“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會和你一起行動。”
“所以?你想說什么。”白川徑直往前走,目光動也沒動一下。
“意味著找到伊野后,我會立馬殺了你。”
“那就等找到后,看是你殺了我,還是我殺了你。”剛說完,白川忽然停下腳步,目光緊緊盯著前方。
“有人來了。”
兩人迅速找到掩護體,舉起槍做好隨時射擊的動作。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一道黑影被光投映在濡濕的地面上。來人一身的紅,衣角不斷滲著血滴。白川身體僵住,視線向上,看到那人的臉時,手里的槍轟然掉在地上。
腦袋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快步沖過去!
冰冷的身軀撲通一聲落進懷里,白川呼吸瞬間亂了,手控制不住的發抖。
“哥哥…哥哥……”
青年包住脖頸傷口的布料被血浸透,渾身濕漉漉的,臉上白到沒有一點血色,難以想象他到底都經歷了什么。
“小白…”伊野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面前是白川時,沒什么力氣地笑了笑,“我有點…疼……”
“馬上就沒事了,馬上就沒事了。”白川啞聲,“止痛藥!快點!”
尤金迅速打開背包取出止痛藥,他罕見地手忙腳亂起來,藥片差點掉落在地,趕緊拿住兩顆,就著水喂伊野喝進去,目光不敢從伊野臉上離開一瞬。
青年病弱的臉,讓他驚懼地回想起小時候,望著母親死去的畫面。
那種無力感至今他都沒有忘記過。
如果伊野也死了……
他神情晦澀地皺緊眉,高大的身軀躬下,兩只手像是無力一樣,緊緊握住伊野的手。
不行啊,你不能死…伊野。
我會感到在乎的人,全世界就只有你一個了,你不可以死。
至少,至少不可以留下我,
獨自去死。
第129章 Chapter 129 信息素。
……
十年前, 皇宮。
“非常抱歉,莉婭殿□□內的多處器官都已經枯竭了,我們能力不夠, 恐怕很難將她救回來。現在能做的, 就只有努力延續殿下的壽命, 幫她緩解痛苦。”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真的很抱歉……”
走廊上,公主身邊的老侍女和兩名醫生低聲談論著。
醫生露出無能為力的表情, 搖搖頭, 這時目光和墻角后的一個孩子對上。他穿著圣教的服飾, 小半個身體探出來, 眼神有些冰冷的望向這里。
醫生停下交談, 指了指那邊, 詢問老侍女:“那個孩子是?剛剛我為殿下診斷的時候他也在門外。”
“那位是教皇大人的親戚,陛下說可以留他在皇宮里學習,所以這段時間住在這里。”老侍女神情冷厲, 趕緊朝旁邊的人招手,“你們怎么沒盯緊他,還不快把尤金少爺帶走。”
一名侍女急忙跑過去,精準抓住那個孩子的胳膊,同時捂住他的嘴往后拖。
醫生覺得他們這樣對待一個孩子未免過去粗暴了,想伸出手解圍,又對上了那個孩子的眼神。湛藍如大海的眼睛滲出令人恐懼的寒意, 死死地盯著他, 仿佛在盯著一具骸骨。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手收回去,眼睜睜看著孩子被拖走。
“他是…教皇的親戚?”
“是教皇的親外甥,出生后他的父母就死了, 所以教皇將他從其他星球接過來。”老侍女帶著程式化的微笑,“醫生,我送您出去吧。”
“噢……哦哦,好的。”
醫生訕訕撓頭,隨侍女離開。
……
咔噠。
清脆的火機聲響起,將記憶從久遠以前扯回現在。
尤金靠在墻角邊,嘴里咬著煙,火星在昏暗里若隱若現。
吃過藥包扎過后,伊野陷入了沉睡,他和白川輪流看守著,一個守在原地時,另外一個出去探查周圍的情況,希望能夠找到通向地面的出口。
距離白川離開還沒多久,洞穴格外安靜。
他看向熟睡的青年,半晌后熄滅煙走過去,在他旁邊席地坐下。
伊野身上還披著白川的外套,黑發被冷汗打濕了,黏在白得發亮的臉頰上。尤金看著覺得礙眼,反手將屬于白川的衣服丟到角落,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他蓋上。
動作努力克制了但還是有些粗魯,含著戾氣。伊野被他吵得皺緊眉頭,嘴里發出低低的悶哼,就像是受傷的小貓蜷縮成一團,輕輕碰一下,就會本能地發出警告的哈氣。
“睡著了還知道抗拒我,”尤金覺得自己就是賤,冷冷嗤聲,“我的衣服難道不比白川的好聞嗎?”
如果伊野醒著,一定會翻個白眼,說他神經病。
但現在青年卻只是睡著,露出痛苦的表情,睡夢中也被惡魘籠罩。
尤金最不喜歡他這種病懨懨的樣子,手指伸過去,態度很強硬地摁住他的嘴角,一點點往上扯,試圖扯成微笑的弧度。
但試幾次都失敗了,他越來越躁動不安,手指繃得很緊,薄薄皮膚里的青筋突突直跳。
另一只手摸向身后,不耐煩地抽出僅剩最后幾根煙,打火機掉在地上了,他翻身去撿,一系列倉促的動作后正準備點燃時,瞥見青年那張精致病弱的臉,忽的又停下來了。
“……媽的。”
他用力抓著自己的頭發,突然控制不住情緒,把打火機重重摔到墻上!
“你他媽為什么還不醒,不是已經吃藥了嗎!”嗓子里擠出無力的低吼,“吃藥了就該治好病啊!”
為什么人一定要迎來死亡的呢?為什么該死的人還能活著,不該死的人卻要躺在墓地里長眠?
尤金的頭又開始痛了。
大手用力叩著太陽穴,力道重得仿佛要把自己的顱骨捏碎。
該死,該死!!
“你……真的好吵啊……”
身側傳來虛弱的聲音,尤金的表情陡然凝固,轉身看向伊野。
“你醒了?!”
伊野病歪歪地躺著,腦袋往外套里縮了縮,語氣發悶:“被你吵醒了。”
像是在怪他。
“白川呢,怎么沒看到他?”
尤金就煩他一睜眼就是白川,氣急敗壞:“誰管一個廢物的死活。”
“尤。金。”伊野叫他的名字。
“……”尤金糟心地扯嘴,“去找出口了,行了吧!”
伊野噢聲,暫時不說話了。失血過多讓他身體現在沒有絲毫力氣,如果不是尤金魯莽的大吵大鬧,可能還沉在噩夢里。
“你就不問問我?”
“……你太吵了。”
“……”尤金發出磨牙的聲音,“那我問你,你是怎么受傷的?”
“遇到了蟲族,被劃傷的。”
他的眼皮很重,昏昏沉沉的,用僅有的幾分清醒回答尤金,同時也希望對方能就此安靜下去。
但尤金卻莫名變得話很多,一點也不想給他閉眼的機會,就像是在害怕著什么。
他喋喋不休地說自己和隊伍下來的時候遭遇白川,知道自己失蹤了,所以才不得已和白川一隊來找他。至于怎么找的直接省略了。他真的很討厭白川,看起來像再提到這個名字就會像暴躁的氣球一樣炸開。
后來他又莫名其妙地說了些其他的話,擔心自己會死,還說如果自己敢死就是跑到地獄里也得把他捆在褲腰帶上綁回去。伊野覺得他說的話太中二了,好像經典狗血小說里的主人公臺詞,敷衍地嗯嗯了兩聲,以滿足尤金的中二心理。
但接著尤金又說,讓他別死。
伊野心想我死不死的好像和你也沒有太大的關心,可他太累了,沒有回應,就那么安安靜靜地聽著。可能被他受傷這件事嚇到了,尤金說的話都是從前絕不可能開口的事,但伊野不覺得他是害怕自己死,或許,只是純粹地害怕死亡這件事吧。
尤金說他這輩子,恨的人比愛的人多得多。恨教皇,連帶著恨圣教的所有人,還有皇宮里那些貴族,以及學校內明里暗里罵他是孤兒或神棍的同學。恨意從小就在他的心里滋生了,所以他漸漸變得不正常,遇到當面嘲諷自己的同學,他就心一狠把對方的鼻梁骨打斷,胳膊掰折,自那以后學校里就沒人敢當面說他。于是他明白了,暴力才能保護自己。
他恨的人越來越多,暴力傷過的人也越來越多。
人們開始畏懼他,但卻不得不對他露出虛假的笑,尤金就喜歡他們這種迫不得已的表情,因此樂在其中。
直到遇見伊野。
尤金說,他起初真的想過殺掉自己,但后來放棄了。
伊野感覺身體有點熱,往下扯了扯衣領,問他為什么。他認為像尤金這種瘋起來敵我不分的家伙,沒理由突然就想放過他。但尤金卻沉默了,隔了很久很久,茫然地說,不知道,可能是你長得還行吧。
伊野也沉默了,心想自己要是有力氣,現在肯定要彈起來給尤金一腦槌。
但是算了,生氣多了容易變老。
“你說,恨的人比愛的人多…所以你也有愛的人嗎?”
尤金靠著墻壁,低下頭來看他。
“……有的。”
魔鬼如撒旦也會有自己的愛人莉莉絲,他當然也有。
伊野快睡著了,眼皮一眨一眨,雖然沒出聲音,但尤金知道他在問自己是誰。
“是我的…母親。”尤金從來沒有跟外人提起過關于自己母親的事,心里生出幾分生澀的感覺。
可他覺得告訴伊野也沒什么,于是繼續說下去,“她很愚蠢,被教皇輕易地哄騙了心,還偷偷為他生下孩子養在身邊。除了隨侍的侍女,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就連陛下都被她瞞得嚴嚴實實。所以那個孩子,也就是我,一度很恨她。”
伊野無聲傾聽。
“但當她快死時,我看到她偷偷給我織了很多很多的毛衣和圍巾。她和侍女說,冬天快來了,身為母親理所當然要為自己的孩子織能夠保暖的衣物,所以那一個月夜里她徹夜不眠,就著昏黃的燈坐在床頭,像古老油畫里的神女。”
“我偷看了她很多回,被她抓到過很多次。但只有最后一次時她拉住了我,撫摸我的臉,往我的手掌里塞進兩顆藥。”
“她說,你最近總在咳嗽,要好好吃藥,不要生病。”
“我吃了藥,感冒好了。”
“她也在吃藥,但沒能治好她。”
說到這里,尤金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很長一段時間沒聲音。
“我連她的葬禮都是躲在角落里看完的。”
伊野努力撐開眼,尤金的側臉在微弱的光下模糊,好像有一層霧氣浮動,于是它們凝結,液化,形成冰涼的水流,從那張向來陰鷙的臉上滑落。他知道很多人很難真正表露出自己不堪一擊的悲傷,但這些人里,尤金最令他感到意外。
伊野艱難地坐起來。
搖搖欲墜的瘦削身軀抵在墻上,伸手握住尤金遮住眼睛的五指,拉下來。
尤金轉過頭看他。
“……我還以為你哭了。”
尤金露出很無語的表情:“別以為我和你一樣,動不動就哭。”
他就在這人面前哭過那一次,這家伙怎么現在還記得。
伊野擺爛地松開手:“那我還是躺回去吧,沒力氣安慰你了……”
尤金的神情,看起來更無言了。
伊野只是開玩笑而已,雖然他現在這副樣子開玩笑并不能讓人笑起來。他攏緊身上不知道是誰的衣服,輕聲:“尤金,我想你母親看到你還好好活著,在天堂里應該會很開心。”
“開心什么?我現在這副樣子根本就——”
“活著就已經很難得了。”
“作為親人,最希望的應該就是其他人好好活著。”
伊野側目看他,眼眸澄澈:“我以前覺得你這個人,變態又喜歡發瘋,每次看到你都覺得煩,但現在看來你也不是一點正常的地方都沒有。”
“……你不如直接罵我,你罵的也不少了。”尤金氣笑道。
“這可是好話。對象是你,我能說這句話就已經很難得了。”
尤金沉默:“那你會覺得我比白川好嗎?”
伊野想不通為什么他非要和白川比,而且還是在他這里做比較。要是說不好,尤金指不定又要作妖,但要是說不好,他又覺得昧良心。這種沒什么大意義的問題,讓他本來就難受的身體更憋屈了,后脖頸一陣陣燒得慌。
好煩,這兩個人就不能自己私底下去打架嗎?
“伊野?”
尤金發現伊野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突然更差了。
剛懷疑是不是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問,就見伊野猛烈咳嗽起來,薄削的肩膀一顫一顫。
他立馬彎腰扶住對方,才發現青年渾身燙得驚人,連坐穩的力氣都沒了,身體一晃倒下去。
兩只手倉促接住,手摸向額頭:“你怎么發燒了也不說一聲?!”
“我發燒了嗎……”
伊野靠著他的胸膛,自己完全沒有感知,只是覺得渾身的肌肉發酸,大腦跟一坨漿糊似的。
“不知道,可能發燒了吧。”
“可能?”
“比起發燒,我覺得其他地方更……”后頸的傷口感覺很怪異,有點癢。
他伸手想撓,被尤金抓住,“你要干什么?”
“我的脖子……”
脖子?
尤金看向他的后頸,以為是傷口又裂開了,俯身湊過去。
但一湊近,卻嗅到一股熟悉的好聞氣息,像是信息素。
尤金突然僵住,表情五顏六色難看到極點,他一度以為那天晚上聞到的味道是錯覺,可沒想到是真的……但伊野怎么會有信息素?!
“你…你是Omega?”他難以置信地問出聲。
伊野快他么被燒死了,結果聽到尤金這么一句話,心里登時有點惱火。沒什么力氣地打向他的臉,但力道太輕,跟輕飄飄的耳光沒什么區別。
“我是Beta……你發什么瘋?”
尤金:“……”
他不吭聲了。
伊野逐漸感到有什么硬硬的東西抵著自己,混沌的大腦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又甩手丟給尤金一個耳光。
咬牙切齒:“你,是不是有病!”
什么情況了啊!
對著他一個病人發/情,這個混蛋能不能送去閹割啊?!
第130章 Chapter 130 機械蟲母。……
“不是我想的。”他咬著牙生硬擠出字, “你的信息素像春.藥,我怎么控制!”
尤金一定是腦子無形間被門擠過,他個Beta哪來的信息素。伊野覺得一定是他胡亂編的借口, 還是最爛的那種, 這家伙對自己發/情又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
“你離我遠點。”
他一邊四肢無力地靠在尤金懷里, 一邊在心里喋喋不休地罵尤金有病,罵累了休息一會兒, 又開始氣自己怎么偏偏好這個時候發燒沒力氣。
但尤金才不會聽他的放手。
他把伊野強.制抱坐進懷里, 再度去聞伊野的信息素, 知道青年有傷, 鼻尖就在他傷口附近徘徊蹭弄。
信息素比剛剛淡了很多, 但存在感依舊強烈, 多聞一下都好像磕了藥似的爽到頭皮發麻,身下漲得更厲害。理智和本能在大腦里撕扯打架,尤金靠在他肩膀上, 仿佛長跑過后急促地喘氣:“你身上到底怎么回事?”
Beta?
這他么的能叫Beta?
他就從來沒對哪個人的信息素起過這么大反應。
“……你還敢問我?”
伊野被他蹭得從耳后到脖頸內紅成一片,手擺在他腰側用力去揪這個人的肉。
尤金皮糙肉厚絲毫沒反應,反而在他耳畔喘得更厲害了。還舔著厚臉皮問自己到底是什么情況,伊野還想問他腦回路是怎么長的,在這種環境下,馬上就要死了還有心思發.情。
“滾。開。”
尤金:“再聞最后一下。”
這東西比煙上.癮多了。
啊啊啊啊啊!誰來把這個混蛋殺了!
伊野氣得翻白眼,但偏偏身體沒力氣反抗, 只能像一灘快要融化的貓形液體, 被尤金瘋子擺弄來擺弄去。
被擺弄一會兒后, 伊野厭世地想:媽的,這個世界好像也沒值得救的,毀滅算了。
這時有腳步聲逐漸靠近。
伊野懨懨地趴在尤金肩膀上, 聽覺依舊靈敏,很快就聽到了那個聲音。他偏頭提醒尤金,但尤金正沉浸在尋找信息素來源這回事上,沒聽見。
伊野又喊了他兩聲,接著看到白川從黑暗里走出來。
白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親密的姿勢,渾身籠罩著想殺人的威懾,比伊野之前見過的蟲族還可怕。大腦里的警鈴滴嗚滴嗚響起,立馬識相地選擇閉嘴。
然后他看見白川伸手摸向了腰間的槍。
我靠!他不會要自己和尤金一起崩了吧?!
雖然伊野覺得白川對自己的感情可能確實有點畸變了,但他和尤金不是奸夫淫夫的關系啊!
“等…”他顫巍巍地伸出手,“等一下……”
尤金:“什么?”
白川:“……”
“我……”說還沒說出口,胃部突然翻江倒海,伊野急忙轉頭,但沒來得及就身體一顫,“嘔——”
吐在了尤金身上。
……
十分鐘后。
尤金唇角繃緊,皺眉聞了聞自己的衣服。伊野小半吐在他的胳膊上,幸好都是些胃酸水,勉強是擦干凈了。將手帕丟到一邊,他轉過身,看到伊野躺在白川懷里,正由人輕手喂著水。
背包里沒有退燒藥,用濕布蓋在額頭物理降溫后,現在稍微退下來一點了,但身體還是很燙。
“他還好嗎?”
尤金剛走過去,白川猝然看向他,目光如冷刃。但視線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看回青年。
“哥哥,身體還很難受嗎?”
“好,好多了…”
白川看向他的時候眼里含著淡淡的擔憂,語氣很柔和,但伊野卻如一只感知到危險的蝦子,后背的肌肉忍不住蹦著,好像下一秒就要彈射出去逃跑,哆哆嗦嗦地回答。
他吐之前,白川眼里很明顯閃過想殺死尤金的念頭。那一刻他立馬尋思用什么方法可以迅速阻止這人的殺意,腦海閃過各種千奇百怪的計劃。可大概是太緊張了大腦供血不足,胃部又被擠壓得難受,所以直接吐了出來。
現在看來這個方法挺臟的,但起碼好用,白川的注意力被轉移了。
就是勒在他腰上的胳膊,不要越收越緊,就更好了。
“想不想吃東西?”
伊野:“我說不想…你會一槍崩了我嗎?”
“別說胡話。會冷嗎?”
白川把自己的外套撿回來了,重新蓋回伊野身上,至于尤金那件團成團丟在一旁,準備一會拿出去燒掉。晦氣。
“我有點熱。”伊野誠實說。白川快用衣服把他裹成毛毛蟲了,身上悶得發汗。
“多出點汗更好。”他把伊野放下來,看向尤金,“我們出去聊聊。”
話音剛落,伊野握住他的手,力氣微弱,勾著他的小拇指。沾著汗水的表情濕漉漉的,無形地告訴他別惹事。
白川摸了摸他的臉:“哥哥乖,我們很快就回來。”
好吧。伊野心里嘆一口氣,松開手。
白川和尤金到洞穴外的通道去了。
伊野側身枕在手臂上,沒一會兒果然聽見外面傳來輕微的打斗聲。
砰!
尤金被猛地撞上墻壁上。他眼前一暈,白川浸在冷意里沖過來,拽緊他的衣領,二話不說又朝他的胸口一圈揍下來!
激烈的拳肉聲在靜謐的空間內響徹,兄弟兩人每一招都是要把對方往死里打的氣勢,誰也沒留手,拳拳帶著凌厲的雷霆氣息。閃影交錯,此起彼伏的拳聲里夾雜著骨裂的悶響,好像不僅僅是為了剛剛那件事所積累的仇恨,而是經年累月,從數年前滋生出的怨恨要在此時一并發泄出來。
很久之后,兩人的體力都消耗了大半,彼此喘著氣面對面坐在地上。
尤金摸摸臉上的淤青,朝地面淬了一口血沫,看向對面的白川。他臉上也沒好到哪里去,青一塊紫一塊,嘴角全是血。
兩人默默無言,除了用拳頭打架宣泄長久以來對彼此的憎恨外,沒有其他話可說的。
隔了會兒,尤金才開口:“伊野身上的信息素,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情況?”
這件事顯然伊野并不清楚,所以他們沒有在他面前提。
白川仰頭深呼吸了幾下,并不知道信息素的來源。他只是偶爾會在伊野身上聞到一些味道,但由于還沒完全二次分化成Alpha,所以對這些味道的反應并不如尤金激烈,而且一直以為是伊野從別人身上沾回來的。
直到尤金說起,他才真正意識到這件事的重要性。
可作為和伊野從小一起生活的人,他無比確信伊野是Beta。
這是他一次次確認過,一次次詢問過的事實,不可能會有錯。
那為什么現在,伊野的腺體會散發出信息素?
“和腺體受傷這件事有關?”尤金說。
“不確定,但可能只是個契機。”
想要知道答案,只能離開主星找到蘭利先生,只有他才清楚伊野的身體情況。
兩人再度安靜下去。
互毆后的疼痛沒那么輕易消除,但萬幸的是一個是頂尖Alpha體質,一個是就算死了也會說自己毫無痛感的嘴硬哥,通道里紊亂的呼吸聲漸漸平息。
“我找到出去的出口了。”
“在哪?”
白川看了眼伊野所在的洞穴方向,起身往遠點的地方走了幾步。尤金猜出他要干什么,跟過去。到了一個說話也不會被伊野聽到的距離后,白川開口:“出口被蟲族堵住了,要離開,要先有人引開它們。”
沒等尤金開口,他繼續道:“我會引開蟲族,你趁機帶伊野離開。”
尤金很意外:“你把伊野交給我?”
“你引開蟲族,我帶伊野走,你愿意做嗎?”
尤金沒說話,他沒白川那么大公無私的心理,做不到這種程度,而且他也樂見白川陷進危險之中。
“我們之間,論實力你比我強。”白川看向地面,氣息發沉,良久后抬頭再次看向尤金,“你帶他走的生還可能性更高。我會把我身上的所有補給留給你們,只留下槍和子彈。明天一早,趁天亮我們就出發,我引開蟲族后,你立刻帶伊野下山,盡可能走得遠一點。飛船在兩天后才能抵達,這期間你們一定要躲好,蟲族畏熱,所以你們要避開陰涼的水源和環境。”
尤金難得認真地聽白川說話。
末了,他問道:“你呢?”
白川:“…我會找機會出來,把伊野徹底交給你,我不放心。”
尤金低哼:“在我身邊可比在你身邊安全多了。”
白川無視他的嘲諷,繼續道:“帶他回主星后,不要讓他陷入危險。”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白川閉了閉眼,“他這次擅自跟來藍花星,元老院那邊不可能沒察覺,但到現在都沒有派第二艘飛船過來接他,說明有人想讓他死在這里。如果只是杰德公爵或許還好,但是——尤金,你、我、伊野,假使我們三個人都死在藍花星里,最高興的人會是誰?”
尤金的表情微微變幻。
“是教皇。”
白川的每個字都寒冷刺骨,“回去后,他身邊的危險會比之前還要多。如果…”呼吸發啞,“如果我沒能活著上飛船,請你保護好他。我知道你恨我,同樣的,我也很恨你,但我們應該都很清楚害死我們母親的人到底是誰。”
他將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同樣也將尤金對伊野的在意看得很清楚。無論如何,即便他心里矛盾地想要將伊野困在身邊,可是,他不可能看著伊野因為自己死在這里。
將伊野交給尤金,是他唯一能做的,最好的選擇。
喃喃的低語在通道內響起,模糊到幾乎聽不清。
另一側的洞穴內,伊野躺在白川的外套里,漸漸睡著了。
一切變得漫長。沉重。
他好像被拉入了一片虛無的黑暗里,周圍又冷又潮濕。
突然,一陣電流的聲音從腦海里閃過,四周的光芒亮起來,刺眼又冰冷的藍光從前方直射過來,刺得伊野條件反射抬手。
他擋住眼睛,瞇起眼緩緩看向前方。
一張蟲族的臉驟然突到眼前!他驚得下意識往后退,卻發現身體動不了了,雙腳被凝固在地面上。
但幸好的是那只蟲族沒有再動,只是對峙般地凝視著他。
那張扭曲的臉和他以前見過的所有蟲族都不同,面部只有一顆碩大的紅色眼球,位于頭頂的位置,繁密蠕動的小蟲在它臉上形成對稱的扭曲花紋,延伸向下,是蟲族的口器,排列緊密的牙齒尖銳鋒利,張口的時候似乎有腐爛的惡臭襲來。
伊野沒辦法后退,只能轉動眼珠朝蟲族的身后看,卻發現了更匪夷所思的事。
蟲族的軀體有將近四五米長,全部由機械體組成,一層一層像是鱗片般覆蓋在體表上。它生著密密麻麻的足肢,但足肢細小瘦弱,完全支撐不起巨大的軀體,導致蟲族只能在地面上緩緩爬行。
……這不是單純的蟲族。
這是,蟲母。
可是,蟲族的蟲母竟然是機械制造出來的?!
這個認知從腦海里閃現的瞬間,伊野的瞳孔忍不住劇烈顫動。緊跟著,一陣劇烈的風突然從遠處撲來,他下意識瞇眼,長發被颶風獵獵翻動,風刃刮得臉部生疼。
下一秒,他忽然感到有人站在自己背后,冰涼的吐息裹住了自己的耳垂。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