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Chapter 131 我看向你的每……
“不要!!!”
伊野陡然從噩夢里驚醒。
身上蓋著衣服掉落, 嘶啞的喘息聲響徹在洞穴里。白川和尤金聽到動靜的瞬間立馬趕回來,快步跑到他身側。
“哥哥?”白川慌切地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手被白川微熱的體溫包裹, 伊野回過神, 混亂的呼吸逐漸平定下來。他頭疼伸手摁住自己的眉心, “…好像做了個噩夢。”
一定是蟲族和藍花星的雙重BUFF疊滿了,他才會這么頻繁地做噩夢。
這個地方真不好, 能快點離開就好了。
“說實話, 你做什么噩夢了。”尤金敏銳地盯著他, “夢到蟲族了?”
“……差不多吧。”
“我就知道。”他和白川交換了個眼神, 隱瞞掉白川要用自己引走蟲族的部分, “放心吧, 明天我們就能離開這里了,回去之后你想見蟲族都見不到。”
“比起蟲族,我更怕你。”伊野嘟囔吐, “變態。”
尤金站起來:“你說什么?”
伊野懶得理睬他,轉頭向白川,看到臉上一塊塊互毆留下的青紫。
就知道他把尤金叫出去免不了一頓大打出手,但是竟然連一點余地都不留,都快把主角打破相了。伊野憂愁地想,這么帥的臉就破相了以后會不會影響主角找伴侶。不過轉念一想,有疤也挺帥的, 他也想給自己整道疤出來, 尤其是正好劃過眼睛的那種, 一看就知道閱盡千帆,帥的一批。
思路不知不覺跑偏了,伊野緊急拉回來。
“疼嗎?”他問。
白川剛要張口, 被尤金打斷:“光問他,不問我?”
伊野有氣無力地朝他呵呵笑,“那你疼嗎?”
尤金冷哼:“這有什么值得疼的。”
伊野:“……”
他。就。知。道。就多余張這個嘴。
“我不疼,哥哥。”白川拉回他的視線,給他整理好衣服讓人躺回去。修長冰涼的指尖劃過他的眉尾,穿過長發,把幾縷凌亂的發絲整理干凈,“再睡一會兒吧,恢復好體力,明天你就能離開這里了。”
伊野反駁:“我睡得夠久了。”
“燒還沒完全退,別亂動。”
“……噢…”
在身體管理這件事上,白川完全不給他一點自主權。
伊野只好乖乖躺著,蓋著白川的衣服,聞著來自他的味道,再度閉上眼睛。
……
夜幕降臨,夜里的洞穴比白晝更寒冷也更安靜了。伊野強迫自己又睡過去,但長時間的休息反而讓身體急于找點事干。他小心翼翼坐起來,見尤金和白川分別抱著槍,一個靠在洞穴口邊,一邊在他身側,以相近的姿勢靠著墻壁入睡。
從墜入洞穴之后他們就沒能好好休息,現在身體的疲憊程度應該都了極限。
不想打擾他們睡覺,伊野控制自己的動作,盡量輕到沒有聲響。把身上披著的外套疊好放在一邊,放下手時,摸到自己口袋里有個方形的硬物。
拿出來一看,才想起來時他從芬尼安那里帶回來的錄音器。
之前發著燒腦子糊里糊涂的,都忘記跟白川他們說這個錄音器的事了。
這種錄音器和聯絡器所用的電池應該是一樣的。看了眼還在熟睡的兩人,伊野翻找到自己的聯絡器,拿起來,小步出去。往外走出一段距離后,他找到地方坐下,將電池拆卸下來安裝好。
摁下開關,錄音器里發出“嗞啦嗞啦”的聲音。
伊野攏眉,將錄音器靠近耳邊,撥高音量。
一陣激烈的爆炸聲陡然響起,迅速將錄音器拉遠,揉著被刺得發疼的耳朵,把音量調回原來一檔。
【所有人……保護好……芬尼安】
一道模糊沉聲的男聲傳來,伴隨著慘烈的槍聲和搏斗。
從背景的各種噪音來看,應該就是在伊野先前誤入的那個溶洞,芬尼安這支勘探小隊遭遇到了蟲族,而錄音器錄下的就是他們戰斗時的場景。
伊野凝神屏息,仔細聽著錄音器里傳來的每個字。
血肉橫飛的畫面如電影呈現在眼前。有人慘烈的死去,連一聲求饒也不肯開口,有人猙獰地哀嚎,倒掛著看自己的雙腿被蟲族吃掉。尖銳的蟲族嗡鳴徘徊在溶洞上空,一只只巨獸張開黑洞般的口器,撕咬著人類的軀體。
橫尸遍野,血肉模糊,直到槍聲逐漸熄滅。就像一盞燈的枯萎。
但很快,錄音器里突然安靜了。
隨后發出一陣七零八落的摩擦聲,像是在一個避嫌的角落里,芬尼安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
【我是勘探小隊的隊員芬尼安·梅華,請未來撿到錄音器的人,請你記住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
青年的嗓音急促而堅定。
【藍花星并不是普通的星球,這里是蟲族的根據地。你沒有聽錯,這里是蟲族的大本營之一。我嘗試過用自己的信息素尋找蟲母,但并沒有生效,不僅失敗了,還吸引來大量蟲族攻擊。出發前帝國并沒有告知我這件事,我想或許你們也不清楚,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暴露自己的信息素。】
信息素?
伊野皺眉。他第一次聽說信息素能與蟲母相連這件事。
【但是這并不代表蟲母不在藍花星,這幾天我觀察到,大量蟲族都聚集在這座深山里,這里一定有它們想要保護的東西,我懷疑那樣東西就是蟲母。】
【但這里的蟲族太多了,聽到這段錄音的后繼者,我希望您盡可能活著回去,告訴陛下這里發生的一切,派大量軍隊過來。我能感覺到蟲族正在醞釀一個難以想象的陰謀,它將會徹底覆滅整個帝國——】
芬尼安的聲音戛然而止,代替而之的,是一陣地動山搖的轟鳴。
緊接著錄音器里傳來“嘩啦”一聲撕裂的悶響,像是利刃貫穿過了皮肉,青年痛楚徹骨的嘶聲在耳邊炸開。
那一刻,伊野好像看到了芬尼安臨死的模樣。看到他將錄音器藏進口袋里,顫抖著手蓋住錄音器,隨后轉過身,對上蟲族密密匝匝突起的復眼。
……又一聲撕裂響起,利刃從他的腹部抽出來,帶出腸子和血肉。芬尼安的軀體在黑暗中扭曲,鮮血迸濺在臉上,像冬日里一片雪花,無依無靠地往下墜落。
【……對…不起…父親…】
雪花落地融化了,錄音器斷斷續續流出最后一點聲音。
咔噠。
播放完畢。
小小的錄音器在手里變得無比沉重。
伊野將東西緊緊握在手里,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么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艾林亞法官聽到這個錄音的內容,一定會傷心無比吧。
他疲憊地嘆息了一聲。
生命的重量,無論是活還是死,都這樣讓人無能為力。
但至少芬尼安的死不是毫無意義。
芬尼安懷疑蟲母就在這座深山里不是沒道理,從那個溶洞來看,蟲族一定在這里有聚居點。但它們為什么會選中這里當聚居點呢?因為這里濕潤、避光,而且藍花星的生態不會受到人類活動影響,是生物生存最好的場地。
如果蟲族想為蟲母尋找一個宜居且足夠安全的場所,這里是最好的選擇。
伊野又想起夢里那個丑陋身影。他目前還無法確定那個機械蟲母到底是幻想,還是真實的東西。但至少現在有八成肯定,蟲母就在這座山深處。等親眼見到蟲母,什么夢不夢的就有答案了。
芬尼安說的對,以他們的人數現在直接去殺蟲母就是小孩過家家,趕緊回到主星把這個消息傳遞給林佩將軍才是關鍵。
但是,并不是事事都能像預想一樣順利的,很有可能,他們都逃不出去。
想到這,伊野揉了揉眉心,在腦海里呼叫那個很久沒有吭過氣兒的家伙。
【系統,系統!!】
【系統:我在。】
伊野:“每次非要我叫你才會吭聲嗎?我就沒見過誰家系統和你一樣廢物的……現在主角都快死了啊。”
【系統:有宿主在,我相信主角會安全的。】
伊野無語凝噎。
“你就沒有個金手指什么的,能幫我們逃出藍花星嗎?”
【系統:很抱歉,沒有。我是廢物。】
伊野:……
好氣,想殺人。
伊野:“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算任務失敗了。”
【系統:是的。所以宿主盡量還是不要死比較好。】
伊野呵呵笑:“你說的好像我可以控制自己別死一樣。我再問你,我要是真的死了,你能不能給我個復活的機會。現在這個處境,我覺得不死幾個人很難收場啊。”
【系統:……】
【系統:有,但是有副作用。】
伊野詫異:“居然真的有?”
系統終于要有用一回了?
【系統:宿主的身份是劇情里設定是炮灰,本來就應該死了,但由于您現在還活著,所以您擁有一次可以“死”的機會。系統可以操作復活,但這意味著和世界的規則相逆,所以會觸發隨機的副作用。】
“……隨機副作用?”
【系統:可能是自然災害,也可能是某個人的記憶缺失,又或者身體上的缺陷……什么可能都會有。絕大概率,是您無法承受的副作用。】
伊野:“……副作用不能規避嗎?”
【系統:不能。因為系統廢物。】
伊野:…就罵你一句你還給我記上了。
伊野:“行吧你退下吧,繼續裝死吧你。”
【系統:嘿嘿嘿……】
系統發出毫無情緒起伏的嘿笑聲消失了。
伊野撐著下巴思索,許久之后,心里有了定論。
白川不能死,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他只能用自己的命去換白川。
“唉……”伊野嘆氣,“希望不會到那個時候吧。”
他真的很不喜歡這種一命換一命的情節。
把錄音器收好,伊野拍拍身上的灰站起來,順著來時的路回去。走到一半,正撞上來匆匆走出來的青年,愣了下,“你睡醒啦?”
話音剛落,白川緊張地抱住他。
“為什么不說一聲就出來!”
“……你們太累了,我不想吵到你們。”他仰著頭道。
“你該叫醒我的,我一點也不累。”白川的聲音干啞,明明已經撐到極點了,還在說自己沒事。
伊野拍拍他的后背,“放心啦,你忘了你打架都是我教的嗎?我可是你哥哥,很厲害的。”下意識地像以前一樣以哥哥的口吻安慰他,但話說完后,忽的想起在樹林里說的那些話,氣氛忽然尷尬起來。
伊野沒有談過戀愛,他只是很片面地知道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心跳加速,想和他接吻、擁抱、甚至做.愛。但殘忍的是,他并沒有對白川產生過這些情感,所以如果白川喜歡他,他其實一點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等完成任務后,他總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那個時候的白川,該有多孤獨呢?
可作為哥哥他又不希望白川為了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而撞得頭破血流。
伊野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
無論是裝作不知道,還是坦白,好像對白川都很殘忍。
“我們回去吧。”白川牽住他的手。
伊野沒動。
白川轉過頭來看他,昏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
“小白…”
明明現在并不是問這些最好的時機,但伊野猶豫很久,還是忍不住低著頭詢問:“我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你…看到我的時候會心跳加速嗎?”
白川突然沒聲音了。
萬籟俱寂的通道里,一切聲音都變得那么響那么響。伊野聽到砰砰急促的心跳聲,不知道是從誰身上傳來的。
白川沉默的時間太久了。
伊野窘迫地撓撓頭,心想肯定是他誤會了,所以白川覺得很無語,都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爛問題,趕緊想要開口找補。
“我就是隨口問問,你就當——”
“一直。”白川說。
伊野愣住。
“我看向你的每一眼,都會心跳加速。”白川低啞,“你不知道,我對你有多心動。”
伊野的眼睛微微睜大。
原來……白川真的喜歡他?
“那你,你也會想和我接,接……”他快說不下去了。
“接吻,擁抱,做.愛。”他接過伊野的話,語氣卻顯得無比悲傷,“你為什么覺得我不想?我們接吻過兩次,擁抱過無數次,你為什么會覺得,我對你沒有欲.望。”
“可我是你哥哥——”
“伊野。”
白川握住他的手,“不要再用這句話當借口了,你明明知道我們不是親兄弟。”
伊野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我就是覺得…不,不應該……你為什么會…喜歡我?”
救命!他后悔提起來這個話題了!就應該裝死的!!
白川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他,“那你呢,你對我是什么感覺?”
他手足無措:“你知道我喜歡女孩子的……”
“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白川無視他那句輕如鴻毛的囁嚅,固執道,“給我一個確切的答案。”
伊野頭皮發麻,迫切地想逃跑了。但白川牢牢抓著他的手把他釘在原地,伊野再一次懊悔地罵幾分鐘前不知死活問出那個問題的自己,抿著嘴很艱難地擠出聲音:“不…不是愛人的那種喜歡…”
“我不信。”
伊野:???哪有你這樣的?!
“你看我都沒有心跳加速。”
伊野握著他的手捂向自己胸口,力圖給他證明自己心如止水。
一抬頭,白川忽然躬身湊過來,差點碰上他的嘴唇,嚇得伊野往后躲。腰被人叩住,白川輕聲:“你讓我試一次。如果我在這里吻你,你也沒有心跳加速,我就信你的話。”
第132章 Chapter 132 伊野,你要用……
可能是燒剛退不久, 腦子暈暈乎乎的,所以他才會聽到這么駭人聽聞的一句話。
哪有人先接吻再確定喜不喜歡的?這有邏輯嗎!有道理嗎!白川怎么能說得這么理直氣壯?但白川看著自己的目光太過熾熱了,他有點受不住, 窘促地伸手推開對方的臉:“我覺得這個…還, 還是別試了。”
“不試怎么確定你不喜歡我?”
“我自己的感情我當然了解——”
“你不了解。”白川說得他毫無反駁余地, 咄咄逼人,“你總說你喜歡女性, 可你真的對她們動過心嗎?你會幻想自己和女性接吻、擁抱嗎?你沒有, 你甚至從小到大都不會看成人影片, 你怎么就確定自己的性取向一定是女性。”
“我……”
“哥哥, 別再自欺欺人了。”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無邊無際的哀傷, 濃得像清晨的霧, “最后一次,就當做是最后一次,也不行嗎?”
伊野不知道他話里的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 可白川的聲音太悲愴了,牽引著他的心臟泛起一股密集的刺痛。
他總覺得自己在以哥哥的視角看著白川,但實際上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遠遠超過了兄弟之間會做的事。他不知道怎么面對,于是決定粉飾太平。白川給他找樓梯下,他就會很快地把那些曖昧的事情偽裝成“尋常”,然后遠遠拋到腦袋后,故意不去回想。
他太遲鈍了, 他只是以為白川缺愛, 所以會特別黏自己, 愿意為自己做那些。但其實他默默喜歡了自己很久很久,久到從年少時就可以掰著手指頭開始計算。
白川在情感上的悲劇,原來很大一部分是他親手造成的。
認知到這件事的伊野, 心里無法不感到愧疚。
他一直覺得人的真心很可貴。
但白川的真心卻被他笨笨地忽略了這么多年,他感到很抱歉,也變得更加笨拙。
“你…就沒想過喜歡別人嗎?你應該明知道喜歡我不會有結果的。”
白川用他的手蓋住自己的眼睛,掌心里滑過濕熱的液體:“在遇到你之后,我才認識到喜歡這種情感。我從小就被扭曲了,是你給了我正常的一切,給了我家,給了我曾經沒有經歷過的生活。除了喜歡你,我想不到自己會喜歡誰,沒有喜歡上你,我才會覺得自己活得很可悲。”
“可比我好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沒有了。”
他啞笑:“不會再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小白……”
“伊野,最后一次,想讓我徹底死心你也至少該給我一個機會。”他幾乎是哀求地說出聲。
伊野說不出話了。
他沉默好久好久,遲疑地開口:“可…可是我覺得這樣怪怪的…”
他從來沒有清醒地時候和白川接吻過,這完全超出他的認知和底限。
“我…不然我閉眼睛吧。”
他垂下手,兩只手緊緊攥著衣擺,閉上眼睛一副任人魚肉的模樣。事已至此,不親一下好像不行了,那就當成純粹的生物的皮膚接觸算了。反正,反正人活到大從不可能一次接吻也沒有。他和白川也不是沒接吻過,有了第一次和第二次,第三次好像也沒有那么讓人抗拒。
于是他閉緊眼。
眼前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見了,唯有聽覺和觸覺被無限放大。
黑暗中,白川好像似有若無地嘆息了一聲,可能是被他的樣子逗趣了,有些哭笑不得。
隨后一只冰涼的手捧住他的臉,身軀靠近。
伊野往后退了兩步,白川便跟過來,直到他的后背抵住凹凸不平的墻壁。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呼吸和體溫充斥在敏銳的感官里,他清晰地感覺到白川胸前的肌肉壓著自己,另一只手和他十指扣住,貼在自己的心臟上,似乎是為了時時刻刻注意他的心跳快慢。
但是還沒有徹底開始,伊野已經覺得自己的心跳有點不對勁了。
糟了……快停啊!這個死心臟!
“哥哥的心跳加快了。”白川非要在這個時候揭他的短。
伊野面紅耳赤,心想你說什么話!我能答應你一次已經是破天荒了好嗎!
他急得睜開眼想反駁,這時腦后的手抽開,蓋在他的眼皮上。
“還沒開始,哥哥不能跑。”
伊野結巴了:“你,你能不能快點…”
這就是普通的皮膚貼皮膚!皮膚貼皮膚!嘴唇的皮不也是皮膚的一部分嗎!有什么可值得心跳加速的!他就當做自己在親手背,對,親手背!
伊野無所不用其極地洗腦自己。
但白川太惡劣了,明知道他會緊張,還故意將進度拉得很慢。
他明顯感覺到白川已經俯身靠了過來,嘴唇上有溫熱的氣息吐過,但就是遲遲沒碰。
伊野又開始后悔了,他就不該腦子一抽答應白川這個莫名其妙的要求。
“你再不親我就——”
“唔!”
黑暗里,嘴唇忽然被堵住,他僵硬地瞪大眼睛。
起先只是唇貼著唇,到后面齒縫被撬開,濕熱鉆進來勾著他的舌尖和唾液。伊野條件反射掙扎,眼睛上的那只手忽然撤開了,轉而叩住他的后腦勺,纏綿地舔過他口腔里的每一寸。比起吻,更像是渴急了的野獸,把他的舌頭當作泉眼不斷地吮吸。
他來不及吞咽口水,嗚嗚地發出聲音,液體順著嘴角溢出來,將下巴沾得濕漉漉一片。好熱。好濕。
這個吻太深了,伊野快不能呼吸了,清醒時的窒息感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強烈。
兩只手充滿求救意味地拍打白川的胸口,但幸好白川還算寬宏大量,在窒息前一秒松開了他。他低下頭去,吃不夠地親伊野的唇角和下巴,蹭著他的臉和脖子輕喘。
那種沙啞曖昧的喘息聲,聽得伊野耳根發熱。
等伊野稍微平緩一點氣息了,復又吻上來。
這次要輕柔許多,溫柔地,細密地,像整個危險潮濕的天地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攪弄著他的舌頭,像撥弄一朵剛盛開的鮮花。
中途伊野一度又想逃了,抬手捂著他的眼睛想推開,但觸手卻摸到一片冰涼的濕意。分不清是汗水還是眼淚,明明很涼,卻燙得他收回了手,無措地放在白川的肩膀上。
他的弟弟,是個很冰冷又很愛哭的人啊。伊野想。
到了后來,已經沒人再有心思去管心跳加快這回事。
伊野被親得暈暈乎乎。發昏地想主角果然是主角……怎么能連吻技都這么好,他一個直男被親得都有點不對勁了。后來又想,白川跟他一樣也是處.男啊,怎么人家吻技這么好,自己的吻技就爛爛的。
對比產生焦慮,伊野覺得以后有機會自己也得練練吻技。但還沒尋思出來怎么練習,白川捏捏他的耳垂,警告:“別走神。”
伊野身體一哆嗦,耳朵發癢。
隨后又被白川拉著親了很久。
久到忘了過去多長時間,白川才終于松開他。
他把他抱進懷里,兩個人都在休息,伊野頭暈眼花,腿軟地靠在他身上。
“你會不會記我一輩子?”
“什么?”伊野眼冒金星,稀里糊涂的。
“如果我死了,你要記我一輩子,不可以和別人在一起,不可以忘記我。”
“死”字就是個警鈴,讓他驟然清醒:“你別胡說,你不會死的。”
白川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誰都會有死的時候。”
“誰都會有,但你不會有的。”
“……為什么?”白川不明白,為什么伊野能在這件事上這么篤定。
不知道怎么解釋,伊野含糊其詞:“當然是因為你厲害…厲害的人都很難死的。”不敢再談論下去,他急忙轉開話題,“我反而還要問你,我要是死了,你會記我多久。”
白川緘默片刻,冷聲:“我不會記住你。”
伊野愣住了,正要失落地說你小子太沒良心了,哥哥死了連記都不肯記一下,接著就聽白川說:“你死了,我不會多活一秒。”
“……”
不是,殉情就不必了吧。
“不行。”伊野立馬皺眉,起身兩只手捂住他的臉,“你要是敢跟著我一起死,我真的做鬼也會罵死你。”
白川沒回答,但表情很明顯沒聽進去他的話。
“我說認真的,我要是哪天真的出事了,你絕對不能死,否則那我一直以來做這些就沒有意義了。”伊野用力摁他的臉,擰眉認真,“你聽進去沒有。”
白川:“……”
很好,這人還是沒聽進去。
伊野不知道他怎么對殉情有這么大執念,但主角要是真跟他一塊死了,那他辛辛苦苦到現在不就白費了?
絞盡腦汁,伊野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一個法子。
“那這樣,要是有天你真的看到我死了,就算我傷得很嚴重很嚴重,哪怕心臟被挖出來,被貫穿胸口,又或者掉進深淵里……”眼見白川臉色越來越冷,他急忙說,“反正只要沒見到我的尸體,你就先別以為我死了。”
“什么意思。”他抿緊唇,視線在伊野臉上逡巡。
“就是……說不定我有自己的計劃啊!沒發現我的尸體你就不準死,要不然你就那么死了,結果過幾天我‘死而復生’,你多虧啊。”
白川:“……”
伊野知道白川對自己的說法肯定很無語,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說辭了,總不能攤牌說我有個系統所以我不會死,白川只會把他當神經病。他仔細端詳白川的神情,希望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地信任。但過了許久,白川卻松開他的手,“我們不要再聊這件事了。”
伊野:“可是……”
“聊聊你的心跳吧。”
“……”他突然閉嘴裝死。
白川:“我吻你的時候,你也有感覺。”
“瞎說,我心如止水。”
“但你伸舌頭了。”
“????”
口出狂言,一直在伸舌頭的明明他!
“你的心跳也很快,你喜歡我嗎?”
伊野:“那是因為我窒息了,窒息心跳就會變快!”
“…你現在心跳也很快。”
伊野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那是,那是因為你突然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會兒說死,一會兒說伸舌頭,你小時候明明很單純天真的。”
“你對小時候的我有認知上的錯誤。”
伊野:“什么?”
“沒什么。”
白川不會告訴他,年幼時每一次做噩夢跑到伊野房間里睡覺的借口,都是他慣用的欺騙手段。伊野太好騙了,明明不比他大多少,卻總擺出和蘭利先生一樣的長輩架勢,是以他的隨口一句害怕都能輕而易舉讓對方心軟。但分化之后,他陷入一種自厭的僵局,用了一種最愚蠢的方式害得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
回想起那段時間,白川覺得自己蠢到了極點,但現在糾結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明天或許就會死在這里。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伊野能活著出去,以他的高道德心理,會痛苦地把自己在心里記上一年又一年,整整一輩子,他都不會忘記自己。
這就夠了。
這就足夠了。
“回去吧。”白川替他收拾好衣服,擦干凈嘴角的液體。
伊野以為他還要繼續追問自己心跳的事,沒想到竟然這么輕易就松了口,不是他一開始固執地想用心跳來證明自己喜歡他嗎?
“你不問了?”
“沒必要現在問出結果了。”白川凝視著他的臉,“你可以以后自己想,每次有人吻你,你都會想起我,每次心跳加快,你都會記起今天。”
“伊野,你要用一輩子來記住我。”
……
回到洞穴后,尤金還在睡著,保持原先的姿勢沒變過。
伊野躺回去,但腦海里反復回憶著白川說的最后那句話,總覺得他話里還沒別的意思。
夜幕漸漸離去,清晨的光從洞穴頂部的小洞里投射進來。
伊野沒能睡著,見天亮了干脆坐起來,將東西收拾干凈。尤金也醒了,神色莫測地站在他斜身后,盯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白川從外面進來,和他交換了一下目光。
尤金:“該出發了?”
“檢查過了,附近沒有蟲族,我們走吧。”
“行。”
他們背上背包,將槍械組裝充彈,綁緊鞋帶,在清晨的光束下離開洞穴。
一路上走得格外順利,沒有遭遇到任何蟲族,伊野慶幸地想說不準用不上系統給的復活機會了。
沒過多久,他們到了一個分叉口前。
這時白川突然輕聲道:“我去前面探路,你們過會兒再跟上來。”
尤金:“行。”
他蹙眉:“我們一起吧,萬一碰上蟲族你一個人不行。”
白川轉身看了他一眼。
眼眸很深,藏藍色的瞳孔在光下像昂貴的藍寶石。
他很快將目光收回,繃緊的手背骨骼叩緊槍,語氣淡然:“人多目標太大了,我自己去。”
“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他執意要孤身前去,人多也確實容易引來蟲族,伊野沒再糾結:“好吧,你小心點。”
“嗯。”白川輕輕嗯了聲,徑直從甬道離開。
沒有再回頭。
第133章 Chapter 133 我們,去殺蟲……
伊野和尤金在原地等了好久, 一直沒能等到白川回來。
尤金說可能是他探查的地方比較遠,所以才會需要那么多功夫。起初伊野信了,畢竟山洞內地形崎嶇復雜, 什么樣的彎路子都會有, 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 十分鐘,二十分鐘……當尤金第二次用同樣的理由時, 伊野沉眸反凝視他。
“尤金, 不要騙我, 他去哪了?”
尤金眉峰鎖緊, 不喜歡伊野用這種質問的神態看自己, 煩躁避開, 但下一秒卻被伊野強令摁回去。
“我最后問你一遍,白川去哪了?他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他想做什么跟我有關系嗎?我憑什么關心他的動向?”
話音剛落。驟然間,一陣嘈雜的動靜從遠處傳來, 聲音悶且密集,像是從很遠的地方涌來,所以只能聽到模糊的一點點,腳下的地面開始震動,伊野立馬扶住墻壁,看向順著墻面速速滾落的砂礫。
這種陣仗一定是由于大量蟲族行動,可蟲族怎么會突然間集體動身?
“我們該走了!”尤金忽的拉住他, “趁現在逃出去。”
伊野瞳孔一縮, 立馬明白過來一切。
他臉色冰冷得刺骨, 壓不住怒火:“你讓他一個人去引開蟲族?!”
白川根本不是去探查前路,而是用了調虎離山把其他蟲族引開?!
尤金頓住,那張酷似白川的臉在陰影下轉過來。他同樣感到不忿, 陰沉著眉眼:“什么叫我讓他去引開蟲族,他自己愿意做,我有什么道理阻止?”
“你!你知道不知道他不能死!”
“哈。”他感到無比可笑,“誰都能死,為什么他不能?看在他用命送我們出去的份上,我還勉強能高看他一眼。別浪費時間,趕緊走,難道你也想死在這種破地方嗎?”
他握緊伊野手往前拽,但剛抬起就被狠狠甩開,他難以置信地回頭,直直對上伊野漆黑的眼睛。
伊野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那雙眼睛里表達出的情緒已經足夠強烈了。
他果斷將背包打開,取出兩把槍以及部分彈藥和繃帶,裝到身上,隨后拿出一針快速補充能量的強效注射劑,連眼睛都沒眨扎進胳膊里。丟開針管,剩下非必需品的物資,還有從芬尼安那里找到的錄音器以及梅華家族的徽章全放在背包里,拉緊拉鏈起身,丟進尤金懷內。
“這里面有我在溶洞里找到的芬尼安的物品,你把這些東西拿走,趁現在逃出去。”
他三兩下將子彈填裝好,勒緊大腿處的槍套帶,平靜抬頭:“現在,告訴我白川的位置。”
“……”
尤金強忍怒火:“值得嗎?就為了他,你要去送死?!”
“他死了,我在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意義。”
“他憑什么!!”
尤金只以為伊野這句話的意思是在乎白川到不惜和他同生共死,該死!昨晚他就該沖出去的,管他什么亂七八糟的!憑什么要他一個人像個傻子愣在原地,就連出去拽開他們的膽量都沒有!
“就憑他是白川,就憑他是我弟弟,就憑他無可替代!”伊野呼吸微微急促,“聽到這些夠了嗎?”
“尤金,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命令。我以元老院十二席的身份命令你,拿著東西出去,背包里的錄音器事關整個帝國,你必須活著離開藍花星,把東西送出去。”
“你現在用十二席的身份壓我?”
“是。那又如何。”
伊野沒時間再跟他多費口舌,“把白川的位置告訴我。”
“我不知道!”尤金冷聲,“他沒告訴我會去哪里。”
伊野焦灼得眉弓繃緊,不再浪費時間,迅速轉身朝白川之前離開的方向追上去。
“伊野!伊野!!”
尤金被留在原地,懷里還抱著伊野留下的背包,他仇怨地咬緊牙關,幾乎要將牙齒咬碎,把包往肩上一甩握緊槍也跟過去。
他們一路狂奔,很快就發現了明顯的槍擊和蟲族打斗過的痕跡,順著痕跡往前,但很快就沒了蹤影。
線索丟失,伊野急得團團轉,已經沒時間顧及尤金跟上來這回事了,但幸好的時他們還沒有發現大量血漬,至少證明白川還好好活著,只是和蟲族陷入了苦戰。但蟲群的聲音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整個山洞在一瞬間岑寂得可怕。他們繼續往深入探查,每經過一條岔路口就會在墻壁上做標記,整整一個小時幾乎將大半山洞都跑遍,但除了偶爾遇到的幾只蟲族,全都鴉雀無聲。
這不正常。
如果這里是蟲母的棲息地,不可能只有這么幾只蟲族在。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會讓這么多蟲族瞬間離開。
陡然間,伊野想起了芬尼安在錄音器里說的話:【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暴露自己的信息素。】
信息素……
如果白川故意用自己的信息素將所有蟲族引走呢?
伊野對信息素的認知并不深刻,但他也明白。如果動物在自己的巢穴里聞見陌生的信息素,那毫無疑問相當于敵人進攻,更何況帝國和蟲族是近似于天敵的關系,所以蟲族勢必會傾巢出動,只為剿滅敵人。
“尤金!”伊野叫住他,“你能聞見白川的信息素味道嗎?”
“…很淡,只能聞見一點。”尤金一眼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就算憑信息素找到白川有什么用,這里的蟲族不知道有多少,你和我根本救不出他。”
“閉嘴!”伊野警告,“你只需要告訴我位置。”
尤金抱著槍翻了個白眼,朝左邊指了指,伊野立馬朝左邊通道走去。
但還沒找到白川,他們卻率先碰到了先前分開行動的勘探小隊。
隊伍內傷的傷殘的殘,兩名隊長皆傷得嚴重,一個斷了手臂一個瘸了腿,艱難地攙扶著彼此。看到伊野和尤金的時候,臉上紛紛露出詫異的表情。
他們還以為伊野已經死了,沒想到竟然還活著。
“你們……白川軍校生呢?”
伊野簡短跟他們解釋了事情的經過。兩名隊長聽后看了眼對方,不約而同露出沉重的表情,他們先前遭遇蟲族,險些被一網打盡,但就在那個時候蟲族突然間停下了攻擊朝同一個方向撤離。他們還以為是蟲族內部發生變動,現在看來,恐怕是白川利用自己的信息素將蟲族引走時,連帶也救了他們一命。
“沒想到居然真的走到了這一步……”
伊野瞇眼,敏銳察覺到他話里的另一層寒意:“你知道什么?”
中央軍團隊長看了眼伊野,又看向身側的人,抿緊唇:“抱歉,事關機密我不能說。”
其他幾名隊員嘩一下齊齊看向他們,空氣陡然凝固,沉甸甸地壓下來。
尤金嗤笑:“我就知道,你們來這里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只不過有些‘機密’,我們這些只負責送死的隊員不配知道而已。”
隊長的臉色很是難看,但沒有說話,選擇了默認。
“隊長?!”隊員們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到底是什么事,都快危急關頭了也不能說!”
“是啊隊長,大家都要死了,難道還有什么是不能說的嗎?”
“……抱歉。”兩名隊長先后開口,“我們不能說——”
咔噠!
尾音還沒徹底落地,一人忽然瞪大雙目,看向頂住眉心的槍。
“你干什么!”“伊野軍校生!”“十二席!”
爭先恐后的呼喊響起,所有人看向伊野。
青年一身的黑,身形鋒利如同一把浸了墨的長劍。他沒有表情,蒼白修長的手指握緊槍把邊緣,對準了先驅軍團隊長的額頭。身上的威懾感強烈,明明只是一個極其安靜的動作,卻讓眾人生出一股想要低頭臣服的敬畏心理。
“我不知道你在遵守什么狗屁的軍規守則,”伊野面無表情,“但沒有白川,你現在早就被蟲族啃噬了個干凈。我也沒想到,原來林佩教你們的就是這種戰士理念,眼睜睜看他們送死,用他們的命換自己茍活。”
隊長繃緊肌肉:“就算你用激將法,我也不會違長官的命令。”
“誰給你下的命令。我以十二席的身份下令,現在立馬告訴我真相!”
“我——”
砰!一顆子彈突然擦著他的臉側飛過,貫穿進墻壁內部。隊長愕然僵住,不敢相信地看向伊野。他竟然真的敢開槍?!
“說!”語氣冷如霜雪,“白川死了,我們都別想活。包括你的親人朋友,你以為放棄一個白川就能保全我們嗎,癡人說夢。”
男人攥緊拳頭,萬萬沒想到伊野會用自己的親人作為威脅。
他用力咬著牙關,一聲也不肯松口,身側的中央軍團隊長終于看不過去,撐著瘸腿踉蹌站起來:“我告訴你。”
“你他么?!”
“都要死了還嚴守這些規矩做什么!我不像你們先驅軍團,我知道什么是變通!”那人大聲罵咧,看向伊野,“我來告訴你一切。出發前,我和埃里溫收到一封機密通知,在任務進行到最后進入蟲山時,將白川單獨投放進洞穴內。”
說完這句話后,洞穴里突然沒有聲音了,人人瞠目而視,眼睛里透露出驚恐和茫然。
什么叫蟲山?把白川單獨投放進洞穴里又是什么意思?
“解。釋。”伊野從喉嚨里擠出干啞的聲音。
“……”他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早在二十三年前,帝國對藍花星進行了第一次勘探。齊文是不是告訴你,第一次勘探的所有人員都死了?但其實不是,有一個士兵活了下來,并且帶著數據回到了帝國。”
“也是這一次,讓帝國發現這座山的內部居然有高度密集的生物熱紅外能量。起先他們只以為是普通動物的聚居行為,但通過不斷研究那些檢測數據后確認,這座山的深處,是蟲族。所以帝國把這座山命名為‘蟲山’,但是他們不敢擅自行動,帝國周邊曾有多處地方出現過蟲族的痕跡,藍花星并不是唯一一處。帝國不能保證派遣軍隊進攻藍花星后不會引起蟲族的大規模反擊,而且只要沒有發現蟲母,就算把藍花星的蟲族殺光了也沒用。”
“它們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繁衍的速度可怕到難以想象,所以帝國決定一次次派人來試探,試著尋找這里是否是蟲母的棲息地。”
“而試探的方法,就是3S精神力的信息素。”
“帝國通過抓捕落伍的蟲族進行實驗,發現3S精神力者的信息素在極其微小的概率下能夠被蟲族認同,所以他們認為,一定會有人的信息素可以感知到蟲母。所以帝國暗中開展了機械腺體和腺體催化兩項實驗,但腺體催化很快就被叫停了,因為貴族們認為如果腺體催化的技術廣泛流傳,將會危害到他們自身的利益。而機械腺體造價昂貴,不是普通人負擔的起的,所以只有機械腺體實驗仍在繼續。”
“帝國每一名3S精神力的孩子卻被確認后,他們的腺體DNA都會被秘密傳送到實驗室里。但后來就連這個項目也被叫停了,因為帝國沒有辦法真正模擬出精神力者的腺體,他們最終只能選擇最后一種方法——活體實驗。”
“不斷將3S精神力者帶進藍花星,以勘探的名義將他們哄騙進來,隨后……再丟進蟲山里。”
“上一次被送進藍花星的3S精神力者是裴德殿下和一名軍校生,再上一次,是艾林亞法官的兒子,芬尼安。”
“而這一次……”
“是白川和我。”
許久沒有開口的尤金忽然在這時出聲。他垂著陰冷的眼眸,表情似笑非笑:“白川要是失敗了,你們就會隨便找個理由把我送進去,是嗎?”
那名隊長深深低下頭,默認了。
尤金忍不住發出冰冷的笑聲,充斥在洞穴里,令每個士兵都感到窘迫地垂下頭顱。
竟然是這樣……
伊野閉眼放下了槍。
斯塔克說的一切荒誕而可笑,可確實是他認識的帝國能干出來的事情,竟然也不算在意料之外。但不管藍花星勘探的底層邏輯有多么惡心,現在都和他要把白川救出來沒有直接聯系。
尤金有句話說的是對的,白川現在被蟲群圍攻,他就算找到人也未必能將他完整帶出來,說不準還會大家一起死在這里。
要救白川,必須先把他身邊的蟲群都引開。
可是他沒有信息素,不能像白川一樣做到調虎離山,還能有什么辦法……
數百種方法在伊野腦海里轉瞬即逝,忽然,他猛地抬起頭。
“你們有沒有蟲山的地圖!齊文說過這座山里有一個溫泉眼,是不是?”
斯塔克愣住:“地圖…是有,溫泉眼也確實有……但這和救白川有什么關系?”
“把地圖給我。”
沒有多廢話,斯塔克急忙找出地圖給他,并給他指出了溫泉眼的大概方位。溫泉眼位于山中心的底部,從他們所在的地方出發,大概十幾分鐘就能抵達。
確認好位置,伊野立馬將地圖收好。
“從這往東一直走有個溶洞,你們的隊員哈澤爾,還有芬尼安以及曾經的勘探小隊成員,他們的尸骨都在那里。我沒能找到齊文,如果有機會我會告訴他你們來找過。”伊野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清楚,“接下來我要自己行動,你們把那些人的尸骨帶出去。”
斯塔克擰眉:“你要去哪?”
“與你們無關。現在我是十二席,你們所有人都要聽從我的命令,不準違抗。”
尤金擋到他跟前:“我和你一起走。”
伊野仰起頭,對上他的藍眸:“跟我一起走有九成概率會死。”
“剛好,我想死已經很久了。”他撇嘴。
“你知道我要去哪嗎?”
“不知道。”尤金躬身,緊盯著伊野漂亮的臉孔,“但我寧愿跟你死在一塊,也不想回到主星那個爛糟糟的地方了。”
這個家伙……伊野攏眉,但終究抵不過他的偏執。
尤金是個瘋慣了的人,徹頭徹尾,從初見起就一心裝滿了死亡。
伊野偏過頭:“后悔就記得跑遠點。”
“放心。”尤金咧嘴,“我沒那么怕死。”
他拿起槍,“走吧?”
“……嗯。”
兩人沒有停留多久,和勘探小隊其他成員告別后,快步朝溫泉眼的方向離去。
留下眾人無聲地看向彼此。
……
離開勘探小隊后。
尤金見他一直拿著那張地圖:“溫泉眼到底有什么,我們去哪里能有用?”
“我如果告訴你,蟲母就在這座山里,你信嗎?”
尤金挑眉:“還行。你覺得蟲母會在溫泉眼附近?”
“這座山的地勢很高,越往上走越寒冷。蟲族的外殼可以抵御嚴寒和各種氣候災害,但蟲母不行,它必須生存在一個足夠安全且濕熱溫暖的地方,最好靠近水源,背光。而且蟲母的體型很龐大,所以必須要有一個足夠深邃的洞穴容納它繁衍生存。整座山里,最適合的地方,只有這里。”
溫泉眼附近,無疑是山體內部最溫暖的地方。
“所以你是要……”尤金站定,訝異地看著他。
“就是你想的那樣。”
他站得筆直,黑發高高束起,背影纖瘦挺拔。逆光看過來:“我們,去殺蟲母。”
第134章 Chapter 134 只有我一個人……
帝國·先驅軍團。
距離先驅軍團遭遇重創已經過去整整36個小時, 在那之后,軍團上下迅速進入了防御姿態,并開啟S級三層能量防護罩。
大量蟲族被擋在能量罩之外, 隨后由四名一級指揮官帶領戰士將軍團內部的蟲族鏟除了個干凈。這些蟲族并非高等蟲族, 但也不同于他們之前所見過的低等蟲族, 相比較而言更惡心兇悍。
它們在能量塔中心突然出現,當時林佩正照例檢測能量塔的運行狀況。數十只蟲族, 他以一人之力殺死了近半數目, 但在過程中卻被貫穿了肺腑。
蟲族的目的顯然不僅僅是沖著林佩來的, 它們一部分試圖向能量塔進攻, 另一部分逃出能量塔, 損毀了防空雷達系統, 引入蟲族一舉進攻。
幸好林佩反應及時,在蟲族還沒有徹底入侵前撐著重傷累累的軀體打開了能量防護罩,并且重啟了備用防空雷達, 才大大降低了先驅軍團的損失。但他的身體也因此而陷入瀕危情況,被下屬迅速送往生物醫療艙后,昏迷了整整一天才蘇醒。
“將軍!”
約瑟夫中尉一打開門,就看到男人坐在床上,翻看著軍團各處能量罩的損毀情況。他快步跑過去,一把年紀了也難掩熱淚:“我還以為,還以為您就這樣死了。”
林佩看了他一眼:“我沒事。”
他身上披著外套, 能看到層層厚厚的紗布纏繞著腹部肌肉, 臉上還帶著些許失血過多的蒼白,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軍團各處部署如何?”
約瑟夫連忙擦干凈眼淚,向林佩報備了這三十多個小時的戰況局面。比預計中情況要好, 先驅軍團一直以來都站在和蟲族廝殺的最前沿,每一名士兵的反應都精準干脆,是以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就將內部的蟲族全都清除了干凈,傷亡也努力降到了最低。
“聯系到主星了嗎?”林佩問。
“還沒有,一直聯系不上。”
這才是他們最擔憂的事,蟲族突然進攻先驅軍團,其他軍團也在同一時間失去了聯絡,約瑟夫唯恐主星也遭到蟲族進攻。但轉念一想,主星有莫西將軍和最精良的機甲設備坐鎮,就算蟲族進攻情況想來也不會太差。
約瑟夫繼續道:“將軍,我覺得蟲族這個突襲的時間節點太奇怪了,我懷疑它們還有其他的企圖……”
“你先出去吧。”
林佩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約瑟夫心想大概是將軍重傷還需要休息,沒有再多言,立馬轉身退了出去。
寧靜的病房內,林佩抬頭看向窗外,遠處瑩藍色的防護罩外還能看見蟲族模糊的黑影。許久后,他重新將視線落在手邊的屏幕上,能量罩系統顯示,迄今為止沒有一處遭到損毀。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蟲族根本不是為了擊潰先驅軍團而來,只是為了攔住他們。
但為什么是這個節點?
林佩凝眸沉思,片刻后忽然想起一件事。
元老院派遣白川和尤金參與的那場藍花星計劃就在這兩天,難道是……
帝國·主星。
“莫西將軍!莫西將軍!”
中央指揮部,一名士兵急匆匆穿過焦急的人群直沖向軍團第一指揮操作室。
莫西站著操作臺前,冷毅的面容被冰寒的機械藍光分割成幾片。他回眸,金色的眼瞳看向來者:“說。”
“剛剛聯系上第七軍團了!但他們被蟲族所包圍,沒有辦法向主星發出支援!”
話音剛落,又一名通訊兵跑進來:“將軍!第十一軍團被蟲族圍困,沒有辦法向主星發出支援!”
又是一樣的消息,這幾天以來都是一樣的結果!
莫西皺緊眉頭,臉色凝重到極點。
在他的帶領下,先驅軍團士兵拼死抗爭,終于將蟲族們暫時擊退至主星的防護罩之外。但蟲族卻就此圍堵在主星之外,他們試圖向其他軍團請求支援從外抗敵,但幾乎所有軍團都被困住了,而先驅軍團至今沒能聯系上。
這不是一場戰爭。
更像是一場……詭計。
可蟲族設置如此龐大的詭計是為了什么?
為什么偏偏是現在!為什么偏偏是這個節點!
陡然間,莫西忽的睜大眼。
藍花星計劃……白川、尤金,還有……伊野。
…………
“就在前面。”伊野看著地圖上的指示,朝尤金道,“從這條通道下去就能看見溫泉眼了。”
他把東西收好,看向尤金鼓鼓囊囊的背包,“不要用的東西放在這吧,只帶槍和彈藥進去。”
尤金聞言把東西卸下,確認過每把槍的彈藥情況。抬眸時瞧見伊野那張在鎮定下越發奪目的臉,微微晃神。
“伊野。”他突然道:“你真的想好了?”
伊野檢查槍械的手頓住,“你指什么?”
“殺蟲母這件事你自己也清楚,能活的概率如九牛一毛。”
伊野很輕地笑了下:“你不是不怕死嗎?現在來問我,后悔的話現在就趕緊走吧,我自己過去。”
尤金扯嘴:“我當然不怕。我好奇的是,你為什么不怕。”
他一直很好奇,伊野年紀輕輕不過二十出頭,出身偏遠星系,不像他一樣從小就瘋得見慣了死,可怎么到現在還能保持這么平靜的神態。真的不怕死嗎?為白川可以不顧一切到這個份上?
伊野沒回答。
兩人相距著幾米的距離,狹窄而深邃的洞穴通道里,聲音撞回模糊的回聲。
尤金看著伊野的背影,他沒有轉頭,沒有側目,而是緩緩將槍裝好站直,目光一點也沒有遲疑地盯著前面的方向。自他認識伊野起,青年就好像總是這樣,表面看起來散漫又隨意,似乎什么都可以得過且過,可真正當面臨危機時,卻擁有著世上誰也無法匹敵的魄力和堅定。
他至今仍舊記得軍校聯賽時的最后一刻,他們站在風雪里對峙,伊野最后對他說的那一段話:
【因為我總看著很多人死去,很多很多……救過我的,幫過我的,我的兄弟、老師、前輩……上一秒他們還對著我笑,下一秒就死了,連遺言都來不及說。所以死一個熟悉的人我就跟自己說,伊野啊,你瞧瞧,你又輸了一次。挺奇怪的,我到現在還記得最后的數字:2341。我短短的人生里,輸了2341次。】
可他后來調查過,伊野的人生根本無法與他說的這些話匹配,所以尤金一直以為那是他用來轉移自己注意力的謊言。伊野是個很會說謊的家伙,他深以為然。
但越和他相處,越熟悉他,尤金越莫名地覺得那些話似乎是真的,否則一個年輕到沒什么經歷的人,怎么會擁有這樣豐沛的存在。怎么會在他見過的千千萬萬條生命中,成為那個最罕見的靈魂。
“你以前到底經歷過什么?”尤金呼吸發沉,眸光在那道身影的輪廓上走過,“伊野,告訴我。”
“……”伊野垂眸,故作輕松地兩手叉腰,“我就是個普通人,經歷的當然都是些喜怒哀樂柴米油鹽,不然你以為我是什么普渡眾生的救世主嗎?”
尤金眉骨壓低,沉聲:“事到如今,說不準我們馬上就快死了,你也不肯說?”
伊野嘆了口氣,終于轉回來,走到他面前。
尤金很高,伊野要仰頭才能看清他那張厭世惻然的臉。
他沒回答,只是反問:“那你覺得我應該經歷過什么?我應該是個什么樣的人?”
尤金緘默片刻:“軍校聯賽時,你最后對我說的那些話,不是假話。”
伊野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回想起自己說過的話,那么久遠以前的記憶,尤金怎么還記得啊?
但直接否認好像他也不會信,想了想,索性點頭:“其實確實不是假話。”
尤金瞳孔微縮,“你——”
“我做夢夢到的,你不知道那個夢有多可怕,我眼睜睜看著好多好多人死了。”他呲牙咧嘴,“幸好以后沒有再做這個夢,不然我都不敢睡覺了。”
尤金青筋突突直跳,下三白眼又生出戾氣來:“你把我當蠢貨?你覺得我信?”
“信不信由你。”伊野勾唇,“不過你要是真那么想知道的話,也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吧?”
“……你想要什么?錢?權利?還是豪宅別墅?我都能給你。”
“我才不要那些。”
伊野歪頭觀察了他一會兒,笑彎眼:“等出去了,你跟白川坐下來把童年的事開誠布公地好好談談,等你們談明白了,我就告訴你那些經歷到底是真是假。”
尤金臉色忽的難看至極,“你不如直接讓我現在去死!”
“不會很難的。”伊野掰開他的一根手指,勾住他的食指,“只需要一天里抽出這一個小時的時間,簡單聊聊就好,我想白川也會答應。等你們聊完,我不止告訴你真假,還外送你一個秘密。”
尤金的表情變幻莫測,像是在揣度伊野話里的可信度。明知道哄騙他的可能性占大半,但是又被“秘密”兩個字勾得不想放棄。伊野一直以來對他的態度都很厭煩,他當然也是樂在其中,但被厭煩多了,尤其是還一直比不過白川,他心里已經崩到了極點。
猶豫很久,尤金冷冷地擠出一句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當然。”想了想,伊野補充,“白川也不知道,就你知道。你賺翻了兄弟。”
“……行吧。”
不過就當和個死人坐一會兒說幾句話,倒也沒那么難以忍受。
“答應了?”
“嗯。”他拿過槍,快步往前,“趕緊走。”
伊野看著他走遠,低頭微微松了口氣,又無奈笑了下。
聽到催促聲后,急忙跟上去。
……
越往深處走,洞穴內的空氣也越來越濕熱了。
伊野扯了扯黏著皮膚的衣領,和尤金小心翼翼順著斜坡往下走。通向下方的路旁是幾根鐘乳石柱,滴答規律的水聲徘徊在偌大洞穴上空。
“噓——”
尤金忽然停下,做出噤聲的動作,指了指下方。
伊野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洞穴寬闊高聳,四周都是尖銳的石柱。從頂部的洞口處照進一束熹微的日光,正投在最中心的位置。而一條騰騰冒著熱氣的溪流環繞在它四周,白霧浮動間,才完全看清楚最中央擺放著的巨型裝置。
不是伊野夢到過的蟲母,反而是一個很難形容的畸形裝置。形狀更像是一顆肉球,沒有頭,沒有足,半透明隔膜的表面覆蓋著黑色的密密麻麻的紋路,近似樹葉的脈絡,而從肉球中心向外不斷閃爍著橙紅色的光。噗通,噗通,噗通,一聲又一聲的悶震回響。
尤金攏眉:“這能是蟲母?”
伊野搖頭:“不像。”
他也不清楚這是什么,給人的感覺很古怪,但一定和蟲母有關。
“這附近沒有蟲族看守。”尤金仔細端詳四周,“找錯了?”
“先下去看看。”
兩人輕聲順著斜坡下去,剛想靠近那個巨型裝置,卻突然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伊野伸手出去,毫無意外摸到了一面透明的空氣墻。這也讓他們明白了為什么這里會沒有蟲族看守,原來是有這層防護罩保護。
伊野看向尤金,對方也正好看過來,眼里閃過默契的神色。
對蟲族來說重要的東西,毀了一定沒有錯。
兩人當即拿出刀和手槍,試圖找方法撕裂這道屏障進去。但各種方法試過了都沒用,伊野只好和尤金分開分別探查周圍,這種防護罩一定會有相應的開關在。
伊野在周圍找了一圈沒有結果,走回屏障前,余光注意到地面的環形河流。這應該就是從溫泉眼里出來的水源,溫度很高,咕嚕咕嚕冒著熱氣。他蹲身伸手摸了下,這時眼前忽的一暈,后頸被蟲族劃破的傷口又開始疼了。
耳邊涌起尖銳的嗡鳴聲,伊野兩腿一軟撐不住的跪倒在地上。遠處傳來尤金急促的呼喚,仿佛隔著天塹,遙遠,含混……
【找到你了。】
腦海猛然又閃現過那個男人的聲音。
就在這時,洞穴中央的“肉球”突然開始高速閃爍,光芒格外刺目,一股強烈的警告氣勢撲面而來!
尤金立馬沖過去扶起青年。兩人剛站穩,地面的砂石卻開始劇烈震動,溪流翻滾,天搖地動。與此同時,尤金敏銳地感覺到有無數道目光盯著他們。
冰冷。惡心。粘稠。
那些目光從黑暗中射出來。
尤金抱緊伊野,看向四面八方。從一條條通道的黑暗深處里,浮涌密密麻麻的紅色光點……是蟲族的復眼。
“果然,”他握緊伊野的胳膊,語氣發冷,“我就知道這地方不可能沒有蟲族把守。”
第135章 Chapter 135 【死遁】生命……
砰砰砰!!
一連串子彈聲在隧道內猛烈炸開!
子彈穿過堅硬漆亮的外殼, 蟲族的頭顱爆開,復眼痙攣般地顫抖兩下,隨著裂開的頭顱倒下去。粘稠的白色液體飛濺向巖壁, 狹長隧道內遍布了蟲族的蟲漿, 腥味的惡臭濃得能將人淹沒。
又接連幾聲槍響驚起!白川一腳踹開最近的蟲族, 面無表情沖地面開了幾槍,直到那只蟲族連超生反應都停止后, 才伸手擦掉額角淌下的血痕。但蜂擁而至的蟲族并沒有給他太多休息的時間, 白川皺緊眉, 看向源源不斷撲過來的蟲群, 手上利落地填裝著子彈。
他給伊野爭取了將近四十分鐘的時間, 按照計劃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順利逃了出去。但擋在跟前的蟲族太多, 他一步步被逼到絕境處,距離出口越來越遠。白川暗罵一聲,抽出匕首, 三兩步躍上墻壁借力往前蹬,一個滑鏟從蟲族身下鉆出去,起身的瞬間立馬反手開槍,同時匕首徑直插進近身蟲族的胸膛。
剛抽出匕首,轉頭時卻發現其他蟲族忽然安靜了下去。以一種詭異的姿態,隨后齊齊抬頭望向同一個方向,好像那里有什么東西在召喚著它們。白川隱約察覺到不對勁, 隨即便見這群蟲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撤離, 甚至還帶著幾分慌張。
白川甩干凈匕首的血, 對蟲族突然出現的奇怪舉動始料未及。他用自己的信息素作為誘餌,按理來說這些蟲族應該將他看作天敵抓著不放才對,可怎么會突然間撤退?
他想不明白, 但也清楚現在是趕緊離開這個山洞的最佳時機,趕緊朝外走去。
但剛走到拐角的位置,卻莫名停住。
他倒著退回來,森冷的表情盯向洞穴的巖壁,上面明顯有個用刀刻下的標記。
是葉子。
*
“你還能動嗎?”
尤金緊盯著四周虎視眈眈的蟲族,看向懷里的青年。
伊野用力晃動頭部,推開他的胸口站起來,手摸向大腿處的手槍:“我沒事。”
他的眉眼黑得像暈不開的墨水,手指關節發青,用力叩緊槍把。尤金快速掃過那張側臉,咬緊牙關:“我現在跟你說別強撐也沒用了,撐著,往死里撐,明白嗎?”
“知道。”伊野穩住呼吸,“我還沒打算就這么死了。”
兩人背靠著背,雙雙看向隱藏在陰影里的敵人。
它們漸漸從黑暗中走出來,井然有序地排列成一個個三角形隊伍,如鋼鐵般堅硬的黑色表殼在光下泛著濕冷的光澤,長滿倒刺細毛的多對足從下方看去仿佛一片密集的黑暗森林,森林頂端支撐起龐大肥碩的腹部,尾勾尖端翹起,由成千上萬小眼組成的復眼左右轉動,吐出幽暗的紅光。
五十只……不對,恐怕有近百只。
伊野抿緊唇,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身形逐漸躬起,如同一支崩在弦上的箭矢,在蟲族朝他們進攻的瞬間離弦飛出去!
激烈的打斗聲回蕩在洞穴上空,環繞著巨型裝置的溫泉水被飛濺的蟲漿和鮮血所污染。兩道凌厲的身影穿梭在黑霧般的蟲影中,每過之處都有一具具蟲族的尸體倒下。急速流動的空氣里,一切都變得異常寂靜。伊野沉浸在廝殺里,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只能聽到自己急驟的呼吸和心跳。他看著一只只蟲族的臉孔在眼前放大、逼近,又遠去,衣服被溫泉水的熱氣和蟲族的血液浸透了,沉甸甸地拖著他往下墜。
他的身體狀況并不好,發燒過后的身體虛弱,腺體受傷后一直劇痛無比,大腦里還時不時會冒出些莫名其妙的惡心聲音。其實就像尤金所說的那樣,他現在只能往死里撐。
所幸的是伊野一直以來都是個很會強撐的人,所以哪怕拿著槍的手已經開始微微發抖了,從臉上的表情也窺探不出分毫。他盡力維持著鎮定,就連尤金也察覺不到他的身體在崩潰邊緣。
但蟲族越來越多了,那個巨型裝置頻繁閃爍的跡象明顯是在召喚所有蟲族,不能再讓它繼續下去!
“尤金!!”伊野大喊,“用炸彈把防護罩炸開!”
尤金一刀砍斷蟲族的腦袋,轉身:“知道!”
趁蟲族還沒撲上來,他立馬從懷里取出一枚微型炸彈,摁下倒計時朝防護罩表面扔去——轟隆!地動山搖的巨響匯聚成一道無形的沖擊波,硬生生將透明的防護罩轟開,紅色波紋光在防護罩表面流動,足以清晰看到那個被炸出來的缺口。
就趁現在!
伊野朝那個窄小缺口破空沖去,一朵朵炫目的火花在槍口綻放,將所有企圖阻擋他的蟲族斬殺殆盡。但就在即將進入缺口時!幾只蟲族突然瘋狂地朝他橫沖直撞,伊野緊急剎住腳步,被迫往后退,眼睜睜看著那個防護罩恢復原樣。
尤金注意到這邊的情況,高喊:“蟲族太多了,我引開他們!”
“不行!”
尤金一個人根本不夠,這個找死有什么區別。他們兩個人能夠撐到現在已經是天方夜譚。
伊野焦急地看向四周,試圖再次找到能夠打破防護罩的方法,他身上還有兩顆炸彈,但是最首要的必須先將面前的蟲族清除掉。洞穴的巖壁輕微顫動,伊野能感覺到大量蟲族再往這里畢竟,數量將會以恐怖的速度飛速增長,適時他與尤金會徹底被蟲群所吞沒。
他們需要大量的火藥,
又或者,大量的同伴。
這時一只蟲族從身后靠近,伊野眼疾手快轉身,但還沒來得及開槍,就看到兩顆金屬彈頭從蟲族的頭部貫穿而過。
咻——
蟲族應聲倒下去。
他目光一頓,迅速仰頭朝子彈射擊來的方向看去。
不遠處,幾個熟悉的身影沖他招手。
是勘探小隊的隊員!
他們手持重型自動步槍沖進戰場內,高速射擊的槍械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火力網,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就扭轉了局面。
“你們——”伊野和尤金面露怔然。
“作為戰士,不允許用隊友的死換自己茍活。”埃里溫冷酷的面容望向他,“十二席,這不是你說的嗎?”
“我們寧愿轟轟烈烈地死,也不要窩囊地回去。何況回主星的飛船還沒到,難道要我們出去傻站著等飛船來嗎!”一名戰士大笑著舉起雙槍,“你這么年輕的軍校生都趕在前線,我比你大那么多,才不要落后!你說是吧隊長!”
斯塔克一口吐掉嘴里的血沫:“少他么的廢話,今天不把這些蟲族干死,你們就等著回去被我干吧!!”
“哈哈哈哈!!都聽到了沒!這樣吧,誰殺的蟲子最少,誰回去就給我們大家洗內褲和襪子,而且還得手洗!!”
“惡趣味……不過我贊同,反正我肯定不是最后。”
“少說大話,他祖宗的臭蟲子們,你爺爺我來啦!!!”
熱血激昂的槍聲和搏斗聲交織,伊野看向那些硝煙里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間走神,好像恍惚回到了上輩子。
“伊野。”埃里溫肅穆凝視他,“你需要我們做什么?”
“……”伊野仿佛下定什么決心,鄭重抬頭,“請大家掩護我,讓我進防護罩內毀掉那個巨型裝置。”
埃里溫深深看著他:“好。”
話音落地,他利落轉身沖回蟲群內,不一會兒,蟲族就被勘探小隊的隊員們齊齊引開。蟲群將他們團團圍住,廝殺的怒吼如同神圣的頌歌,盤旋于洞穴高空生生不息。防護罩被炸彈再次轟開,伊野終于得以順利地進入了巨大的防護罩內部,靠近那個近似肉球的巨型裝置。
越靠近巨型裝置,它就閃爍得越劇烈,宛如動物瀕臨危險時發出的呼救信號。
伊野握緊兩顆炸彈,動作迅速地將其安裝好準備撤離。與此同時,身后突然傳來尤金的嘶吼。
“快躲開——”
那聲音淹沒在蟲群的嘶鳴里,伊野一時沒聽清。
直到余光里一道銀色的巨大蟲影閃現,他才瞬間反應過來,緊跟著瞳孔驟然一縮!
空氣似乎霎那被摁下了暫停鍵。
寂靜的,冰冷的,又漫長的……
伊野身軀猛地顫抖了下,緩慢低頭,看向那柄貫穿過胸膛的的鋒刃。
可能是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他甚至連疼都來不及感受,白襯衫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艷紅,眉頭忍不住擰起,沙啞地低喘了一聲,疼痛才如決堤的洪水爭先恐后襲來,從胸口蔓延到全身,就連手指都疼得開始抖。
他收緊五指,艱難地看向那只蟲族。銀色的身軀,像刀一樣鋒利的銀色翅膀收攏在腰腹兩側,復眼純白無色,直直地定格在自己臉上。
這只蟲族……他在帝明軍校見過。
“伊野!!”
尤金歇斯底里的怒吼將凝固的空氣打破,顧不上重傷的右腿,踉蹌地朝巨型裝置沖過來,但還沒進入防護罩就被蟲族攔住了。
他找不到尤金在哪里,視野模糊成一片,唯有痛是清晰的。
胸口的鋒刃抽離出來,帶出一股股的血。
沒了支撐后的身體倒在地上,他狼狽地跪倒在地,耳畔傳來隊友們的吶喊。
銀色蟲族將他裝在巨型裝置表面的一顆炸彈拆下,丟到防護罩外,之后就沒有再進行下一步舉動了,只是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好像是想看看他這個人類還能再做出些什么事情來。
傷口……有點疼……
伊野繃緊瘦削的背脊,捂住嘴巴,卻還是有鮮血從指縫里溢出來。他清晰地感覺到身體里的熱量在流逝,生命的火焰在他身體里漸漸熄滅。是要死了嗎?不過就算死了反正也能復活吧,只是有點疼而已……說來系統真是缺德,就不能把他臨死的痛楚也抹消掉嗎。
伊野不知道自己怎么現在還有心思抱怨,也可能是因為不抱怨的話,就沒辦法把注意力從傷口上分散掉了。
說到底他并不是一個非常能夠忍受疼的人,只是因為以前疼習慣了,小的時候就算喊疼,也不會有人給他呼呼熱氣,跟他說“不怕不怕”,所以很多時候習慣性地不喊。可是現在……他沒辦法再跟自己說不疼了。
要是白川在就好了。
他們是兄弟,他就算喊疼也沒什么關系的吧。
伊野呼吸開始發啞,臉上不知道是汗還是眼淚混著血滴落,艱難地笑出聲。
小白……真想再見你一面啊。
不過你現在應該順利逃出去了吧?
似乎是看他安靜太久,銀色蟲族漸漸感到不耐煩,足刃勾起他的衣領將他抬起來。伊野沒辦法掙扎,雙腿被迫懸空,視線和那雙白色復眼對上。
【你……在……想什么……】
腦海里響起一陣男聲。
伊野已經毫不意外自己還能聽得懂蟲族說話這件事了。
他扯起嘴角,無聲地笑笑,吐出一句話:“想你們蟲族輸定了。”
銀色蟲族凝視它。
從它的目光里,伊野竟然隱約地感覺到幾分熟悉,但這些熟悉很感快就被打斷了。
【來…加入我們…你就能活……】
伊野:“……”
這蟲族在說什么狗屁話,他寧愿死也不想做那么惡心的東西好嗎?
【你…很適合……當載體……】
“別惡心我了。”伊野臉色蒼白,帶著嘲諷地哼聲,“離。我。遠。點。”
說這句話時,他不著痕跡地將手微微縮進袖子里。
視線里突然闖入一道身影。
伊野正要摁下去的動作頓住,目光穿過層層蟲群,望向那名不知何時已經成長為大人的青年。他像是一路急匆匆趕來,眼眶很紅,渾身都是和蟲族廝殺過的痕跡,格外狼狽不堪。
伊野訝異地微微睜大眼,隨后又心領神會地彎起嘴角。
他想,自己運氣原來這么好,說著想再見一面,竟然還真的見上了。
白川神情急切蒼白,努力朝他張口說著什么。
伊野聽不見聲音,但想也知道對方要說哪些話,一定是說不要這樣做,說要救他出來。但他知道這不可能了,于是沖白川露出個笑容,希望他看到后不要太傷心。
還記得自己說過的吧,他是個可能會死而復生的人,也許過幾天就能以健康完好的姿態重新站到白川面前了。不過他希望到時候他們別把自己當成鬼,不然他還得花費大力氣證明自己有心跳有呼吸,多麻煩。
【伊野…】
蟲族的聲音透出幾分不悅。
“你煩不煩?”伊野收起笑容,厭惡地看向蟲族,“你知道嗎,你們蟲族長這么多眼睛一點用也沒有。”
【你說…什么……】
他扯嘴:“我在那個巨型裝置上按的炸彈,有兩顆啊。”
話音落地,伊野果斷摁下開關。
火焰瞬間將防護罩內的一切吞噬,耀眼的火光直沖云霄,照亮了每個人的臉。
第136章 Chapter 136 蘇醒。
“林佩將軍!林佩將軍!”
約瑟夫推開擋道的士兵, 手忙腳亂一路沖進林佩病房,大吼:“好消息,蟲族全部撤退了!”
林佩握著終端的手一緊, 猛地看向窗外, 鋪天蓋地的蟲影迅速退去。與此同時, 不僅是先驅軍團,主星, 包括其他各個軍團的蟲群軍隊全部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撤離。它們后撤得極為迅速, 不像是普通的戰略性撤退, 更像是……如同敗北一般, 慌亂逃竄。
可是這場戰爭還未真正開始, 是誰擊退了他們?
“竟然…就這么撤離了?”
杰德公爵隔著玻璃仰望天空, 陰沉沉的濃霧終于散去,帝國主星的上空重見光明。他摸著心有余悸的胸口,看向身側的艾斯·霍德華, 但卻并未從那張英俊的面孔里看到絲毫的喜悅。
“霍德華?——你去哪里!”
霍德華闊步轉身離去,留下一句:“藍花星。”
……
爆炸將巨型裝置摧毀的剎那,蟲族們仿佛失去了生命之源般變得脆弱無比,沒有絲毫還手的余地。隊員們彼此面面相覷,臉上不可思議與驚愕交織,但還來不及開口說什么,山體陡然開始解體崩塌, 大塊大塊的巨石順著巖壁滾落, 稍有不慎就會被砸個粉身碎骨。大地劇烈晃動, 埃里溫努力穩住重心,朝眾人大吼:“洞穴要塌了!快逃出去!”
“尤金!白川!”
那兩道身影在簌簌砸落的巨石里格外模糊,埃里溫知道他們現在的情緒一觸即潰, 但現在并不是只顧著悲傷的時候。他抿緊唇:“把他們拖出去!”
“放開我!”
尤金沖冠眥裂地怒吼,幾名Alpha隊員生生攥住他和白川的肩膀。
“放開!我他媽讓你們放開!伊野還在那里啊!讓我過去把他帶出來!你們放開我!!!”
被那么強烈的爆炸吞噬,伊野怎么可能還有命活著?
兩名隊員看向眼彼此,露出不忍的表情,隨后抬起槍把重重朝他們的后頸砸去。見人昏迷后,趕緊背起來朝外一路狂奔。好在因為山峰的垮塌,他們很就找到了一條通向外界的出路,腳下一刻也不敢停地朝那束光芒跑去。
洞穴坍塌前的千鈞一發之際,他們終于順利逃脫了危機。烈烈轟轟的崩塌聲在背后響起,灰塵飄向廣闊的藍天,整個世界在一夕之間變得破碎而喧囂。
尤金和白川被放到地上,幾名隊員看著他們,又默默看向彼此,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們怎么也想不到,意外加入這個隊伍的青年最后卻成了拯救他們所有人的英雄。藍花星的景色這樣好,青蔥郁郁,廢墟生花,可是……那個黑發青年卻永遠地死在了蟲族遍布的洞穴里。他們感到很無力和愧疚,就好像那個青年的死是自己所造成的一般,沉沉地低下頭去,就連呼吸都變得格外艱難。
不知過了多久,白川和尤金終于醒來。他們本能地想要上前扶一把,但腳下卻被水泥澆筑一般動也不敢動,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來面對他們,也不清楚用什么樣的言語才能夠安慰到他們,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伊野呢?”
尤金睜開眼的第一瞬間就看向四周,踉蹌地站起來,聲音很啞:“伊野是不是也出來了?”
一名隊員抱歉開口:“尤金…炸彈的威力太大了…伊野不可能還活——”
“你閉嘴!”
他陰沉地冷著臉:“伊野怎么可能死,炸彈又怎么樣,他怎么可能死呢?他說過……等回到藍花星要告訴我一個秘密,他說,他說這世上能讓他死的人只有他自己…他怎么可能會死,怎么可能!”
尤金忽的撲上來攥緊隊員的衣領,雙目赤紅到恐怖的程度:“你他媽給我把話收回去!否則我殺你了!!”
其他人急忙沖過來拉開他,尤金被幾名士兵摁住手腳才強制控住。
“他沒有死!沒看到尸體我就不信,他還好好活著!放開我!讓我回去找他!!”
“尤金!”埃里溫厲聲呵斥,“伊野死了!那顆炸彈的威力你不是沒有親眼看到,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是你們瞎了!放開我!我是主教,神明在上保佑他怎么可能死!!!”
埃里溫皺緊眉頭,沒想到尤金會偏激到如此程度。
尤金試圖從所有人那里找到一個想要的答復,可所有人都很清楚伊野的死亡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他尋路無門,只能看向從爆炸之后就沒有再說過一個字的白川,近乎是哀求一樣希望他開口。
“白川……你也知道伊野沒死對吧,你和我一樣都看到了啊,他沒死的……你說話啊!”
白川沒有出聲。
他背對著眾人,連臉上的神情也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看到肩膀在顫,胸口劇烈起伏著好像在哭泣。
可當他起身轉過來時,那雙眼睛里卻沒有眼淚,唯有空洞和麻木,仿佛一具早已被掏空了靈魂的尸體。
“我把他交給你…”白川的聲音平靜到異常,只有仔細聽才能聽到聲音極力克制里的顫抖,“我希望你帶他離開,回到主星,繼續做光鮮亮麗的十二席,成為人人矚目的月亮……可你為什么要讓他回來?哪怕他想救我,你也應該攔住他捆住他的手腳把他帶出去,哪怕…哪怕讓他恨我們所有人……尤金,是你害死了他,是你……”
埃里溫啞然:“白川,你先冷靜點。”
“我很冷靜!”白川毫無溫度的眼瞳看向他,隨后忽的一顫,“不對……”
“白川?”
“不是你害死的他,”他蒼白的手指劇烈哆嗦,撲不滅的痛苦將他籠罩,“是我…我不該來藍花星的,不該為了進入元老院答應艾林亞的交易,是我害死了哥哥,是我害死了他…”
他伸出手驚慌地握住腰側的手槍,迅速抽出扣下扳機,槍口對準自己的脖頸。
埃里溫目光顫動,立馬撲過去!
咔噠——
槍發出空彈的悶響。埃里溫立馬控住白川的雙手把他壓在地面上,他激烈地反抗,喉嚨里溢出難以言喻的悲鳴。
埃里溫握緊拳頭,目光從仍在掙扎的尤金和已經精神崩潰的白川間掃過,一股無法言喻的痛恨和怒火從胸口燃燒出來,擠出聲音大吼:“伊野已經死了你們還不明白嗎!”
“他用自己的命把你們救回來,難道你們要辜負他的期望嗎!你們要讓他白死嗎?!”
身下人的動作頓住。
“我知道你們很痛苦,但不要讓伊野白白犧牲,伊野也不會想看到你們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埃里溫閉了閉眼,“至少為了他……努力活下去啊。”
岑寂流淌在空氣里,沒人再開口說話了。
那之后,艾斯·霍德華乘坐飛船抵達藍花星,將幸存的眾人接了回去,隨后又派來大支隊伍對崩塌的蟲山進行搜尋。
他們在溶洞內找到了以前勘探小隊成員的骸骨,但可惜的是,一直沒能找到伊野的尸體。有人說是因為炸彈威力太強,所以導致伊野的尸骨在瞬間灰飛煙滅,外加上洞穴崩塌嚴重,可能已經和灰土混在在一起了,也有人說他還活著,只是目前下落不明。
十二席死亡的消息在短短幾天的時間內傳遍了帝國星系各處,人們為他舉行了盛大的葬禮,陛下破格將他提升為S級榮譽軍校生,以此來慰藉這名青年為帝國做出的一切貢獻。
葬禮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幾乎全主星的貴族和豪門都來了,教堂內難得熱鬧。
有名記者偷偷混進人群里,想用“新十二席之死”為自己博得頭版頭條,但他發現當天的氣氛很奇怪。
奧德利亞家族的凱撒少爺和梅華家族的布什少爺在候客室打了起來,兩個人都往死里地狠狠揍著對方,以至于出席時都是鼻青臉腫的。本該代替陛下到場的裴德殿下當天忽然病重了,聽聞說在宮殿里孱弱到奄奄一息。還有圣教那位幾乎從來不出現在公眾場合的主教,他也來到了現場,但表情很古怪,進到候客室時撞見兩位少爺在互毆,然后低聲說了些什么。記者沒能聽清,只隱約聽到十二席的名字,接著就看到兩名少爺齊齊開始揍他。
他們在候客室里打得很激烈,但出來之后,到了賓客面前卻都努力維持著盡可能體面的姿態,好像是不希望十二席的葬禮鬧出亂子。
除此之外,記者還見到了林佩將軍。
他從先驅軍團匆匆趕回,臉色帶著病態,聽說在抵御蟲族時受了重傷至今還沒完全痊愈。記者私下里聽過,說林佩將軍和十二席關系匪淺,元老院內還有他們經常共處一室的傳聞,于是他默默跟著林佩希望能窺探到些隱秘。但林佩并未去到候客室,他將自己的軍帽摘下,在十二席的黑白照前站了很久,身形久到像一座即將風化的雕像,直到艾林亞法官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轉身。
他聽到艾林亞在安慰林佩,希望他不要太過悲傷。
林佩沉默了一會兒,垂下黑沉的眼眸。
他說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人對死亡感到的悲傷,也會有所不同。
艾林亞問他為什么。
林佩的呼吸很沙啞,隔了很久很久,說:我只是發現…我好像遠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在乎他。
可伊野已經不在了。
林佩喃喃地重復著。那個青年已經不會再走到他面前,哪怕油嘴滑舌也好,裝腔作勢也好……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記者第一次在這名以鐵血肅穆著稱的將軍身上感到那樣強烈的悲傷,他忽然有些記錄不下去了,默默將筆收起來,朝著那副黑白相里漂亮到驚艷的青年躬了躬身。心想還是算了,今天這么不好的日子,沒必要做這些。于是他轉身出去,快離開大廳時和一名青年的肩膀撞上,記者連聲說了兩句抱歉,抬頭時微微愣住。
他記得這個人,是十二席的弟弟。
對方沒什么表情,穿著一身黑的西裝,臉孔冷白,被撞了肩膀也沒有反應。
喪禮已經接近尾聲了,其他賓客都開始陸陸續續離開,但青年卻徑直走到照片前,坐在那里,背影在昏沉的光下顯得格外孤獨。
他坐在那,一動不動地守著照片和空蕩蕩的棺材。
記者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他覺得這個青年有些可憐,但又對他感到有些恐懼。不知道為什么,剛剛和他對視的那瞬間竟然有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穿心肺,就好像被一條含有劇毒的蛇咬住了靈魂的致命點。他心有余悸地搓搓胳膊,趕緊快步出去。
教堂在背后緩緩闔上,燭火撕咬著黑暗,只留下了坐在棺材邊的那名金發青年,
逐漸和黑暗融為一體。
*
身體好沉…好酸……
伊野在漫長的黑暗里試圖用力睜開眼睛,但他覺得自己可能被鬼壓床了,否則怎么使勁睜都睜不開!腦子嗡嗡地響,好像有無數只蚊子在他耳邊亂叫。
難道他被炸死之后,掉進了什么蚊子的棲息地里嗎?
別吧,這也太可怕了,還不如被掉進蟲群堆里呢。
“今天給他喂過食物了嗎?”
一道男聲忽然穿過嗡嗡的鳴叫鉆進來。
誰?
哦……一定是他被炸之后,白川他們把自己撿回去了吧。
“剛做好,這不正準備喂呢嗎。我說……給他注射點營養劑不就好了,每天給他喂吃的,一天兩天還行,但是拜托啊,五年了都你不累我都累啊,我又不是生來就干保姆這一行的。”
“廢話真多…算了,我自己來。老大在飛船操作室里,你過去幫忙。”
“哎嘿,好好好。”
咣當一聲清脆的碗和勺碰撞聲響起,緊接著一陣腳步遠去。
伊野還停留在他們前面說的那句話。
五年?什么玩意兒五年了?
一定是他的錯覺吧,也是哈哈哈他現在聽覺還不是很好,一定是聽錯了。
伊野暗自安慰自己,這時他發現自己身上的鬼壓床現象好像不那么嚴重了,微微抽動手指,想要努力睜開眼。
唇邊有勺子碰過,蔬菜的香氣飄過鼻間,伊野下意識咬住,接著嘩一下睜開眼。
男人:“……”
伊野:“……”
黑皮白發的健碩男人看向他,臉上閃過幾絲呆滯。
伊野默默將勺子里的粥吞咽下去,腦子這下終于清醒了。抱歉地撓撓頭:“那個…我要不吐出來給你?”
“你醒了?!”男人忽的站起來。
“…我這個模樣應該很難像不醒的樣子。”
男人快速來回踱步,好像對他醒來這件事感到很震驚,嘴巴張大到能吞下一個鵝蛋。伊野被他轉得腦袋暈,捂著額頭,“能別走了嗎……我有點想吐。”
“你知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突然靠回來,嚇得伊野往后一仰,“多,多久?”
“五年啊!”男人詫異得忍不住拔高聲音,“你睡了整整五年知不知道!”
第137章 Chapter 137 五年后。
多, 多少?!
他明明只覺得自己睡了很長的一覺,怎么就過去五年了?!這和小說作者懶得寫中間劇情然后直接用【······】飛速略過有什么區別!
伊野的大腦完全死機,如同瀕死老頭般顫抖著手放到人中狠狠掐了自己兩下, 試圖讓自己一覺昏迷回到五年前。然而除了疼外并沒有任何用處。可他還記得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摁下炸彈的, 怎么就過去五年了呢?!
【系統…系統!!】
隔了好一會兒, 大腦里才傳來系統機械化的回復:【恭喜宿主,昏睡五年, 您終于醒了。】
【你沒說過我會昏睡五年啊!】
【系統:……可宿主你并沒有問過會不會昏睡。作為爆炸后的正常反應, 只昏睡五年已經很好了, 換成普通人現在墳前的草大概已經有兩米高。】
【那真是謝謝……不對, 昏睡不是副作用嗎?】
系統毫無情緒地嘿嘿兩聲。
【系統:非常抱歉并不是, 副作用已經出現, 宿主可以仔細觀察下自己的身體。】
說完系統發出“滴”一聲,火速逃跑了。
又裝死,又開始裝死了這個破系統!
伊野疲憊地摁住自己的眉心, 他的人生如果有90%是不幸,那么其中89.9%都是由這個混蛋系統造成的。它說自己身上的副作用已經出現,可伊野并沒有感覺到身體哪里不適,只有頭部因為剛蘇醒還昏昏沉沉的,其他四肢軀干毫無任何不良反應,更具體點說——就連反應也沒有。
“喂,你怎么一直不說話?”男人見伊野忽然沉默, 目光盯著蓋在身上的被子不動, 嘴巴翕張兩下, 有點不知道怎么開口地拍了拍后脖子,把碗放到一邊默默坐回床側。
“你先別想太多……我們把你撿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大概是因為爆炸導致碎片刺進了關節里, 碎片太小,飛船上的醫療水平沒那么高,也沒有專門的生物醫療艙,而且那個時候你還昏迷著,想著也不影響你的性命就放著了……啊喂!”
他條件反射地伸手站起來,把差點摔向地面的人抱住:“都說你現在走不了路,你下什么地!剛睡醒就想摔——”后面的“死”沒能說出口,看到青年微微發抖的唇畔,不禁停住。
“放手。”
青年的聲音冷得刺骨。
男人擰眉:“你現在走不了……”
“放手!”
“……”
他只好松開手,退到一邊。
看著青年努力站起卻無數次摔回地面的狼狽樣子,幾乎說得上慘烈,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摔倒又會再次爬起來,好像拼了命也不想承認現實。
但哪怕雙手撐住了床沿,卻連把膝蓋直起來的力量都沒有,只能無力地跌回原地。
男人不忍直視,每次伸手都會被他打回來。
直到整整二十次后,青年已經摔得手肘破皮發紅了,好像才終于明白什么叫放棄。他垂頭靠著床,坐在地上,五年時間里長到腰部的黑發凌亂散落,將那張白到近乎半透明的臉遮住,露出一截分明的下頜,嘴唇毫無血色。
“那個,你……”
“我早該想到的……”伊野喃喃。
什么他無法承受的副作用…在系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就應該想到的。
“什么?”
霍尋一時沒聽清青年在說什么,但一直坐在地板上很涼,飛船上的恒溫系統最近又壞了,臥室內溫度并不高。
他伸手把青年抱起來,對方沒有反抗任由他抱起來,帶回床上后,霍尋又拿過毛毯仔仔細細給他蓋好。
說來奇怪,明明把伊野帶回來的時候只是想著等以后醒來,要么可以拿去和聯邦賣個好價錢,要么就用來和帝國做交易。既然已經醒來,第一時間就應該通知老大,把他捆住雙手雙腳關到地牢去,免得他逃跑,而不是現在這樣,還給他仔細折好被角。
霍尋心想一定是給他喂吃的喂了五年,才會養成這么肉麻的習慣。
“喂。”他兩手環胸,露出自己矯健壯碩的肱二頭肌,以顯示自己格外兇惡不好惹的氣勢,“……把,把粥喝了。”
他窮兇極惡地扭曲著臉,心想吃完就把青年抓去地牢里囚禁。
伊野掀起眼皮子看他,病懨懨的。
他現在并沒有心情吃飯,重新變回殘廢對他的打擊不言而喻。但腿廢了,說習慣也不習慣,不習慣也能再習慣習慣。挺好笑的,他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能身軀健全地活下去,要么就直接死了一了百了,但系統卻給了他個最難接受的選擇,讓他重新變回廢物。
“你這是什么表情,不過就是腿暫時廢了,找個昂貴的醫療艙就能治好。”霍尋莫名有點煩躁,端起那碗蔬菜粥懟過去,“趕緊吃飯!不然老子直接塞進你嘴里。”
伊野:“……”
“我想吃肉。”
霍尋不敢置信:“你說什么?”
他難過地捂臉:“腿都斷了,讓我吃塊肉吧。”
蔬菜粥那點清湯寡水的東西,他看著都覺得自己即將被扭送寺廟剃度出家,本來就悲慘的人生頓時更凄涼了。
“……”
這兩件事有半毛錢聯系嗎!
但霍尋還是去給他拿了個肉罐頭過來。畢竟以后也是要拿去賣錢的,養得太瘦了買家不肯出高價怎么辦。
看著伊野用肉罐頭就蔬菜粥把飯吃下去,霍尋總算松一口氣,微微放松姿態,翹著二郎腿來回打量他。
不一會兒開門聲響起,幾名男人進來,臉上表情各異盯著正在床上進餐的青年。
“就這么醒了?這么突然?我還以為他要躺一輩子,都準備提議隨便找個地方丟出去亂葬了。”一個挑染藍毛疑惑開口。
領首的寸頭肌肉男問霍尋:“他腦子還好使嗎?”
霍尋:“不確定。”
感覺介于智障和正常人之間。
伊野:……
他還坐在這,當他的面說禮貌嗎?
寸頭男走過來,看到桌上的肉罐頭,臉上明顯帶著不悅:“誰讓你把肉罐頭給他的?”
“抱歉……從我的食物里扣吧。”霍尋低頭。
寸頭男冷嗤一聲,隨后伸手用力叩住伊野的下巴,瞇眼打量那張臉:“還記得自己叫什么嗎?”
伊野沒有直接回答。
男人說他現在身處飛船上,結合眼前這群人的穿著打扮,保不齊是反叛軍或星際海盜。但不管是哪一者,把他帶上船照顧五年的目的肯定不是因為心善。
下巴被捏得生疼,伊野眉頭微微緊起,決定還是先裝失憶。
“你們是誰……為什么要抓我?”
“失憶了?”
寸頭男看向霍尋,后者搖頭:“他醒來之后沒叫過自己的名字,看不出是不是失憶了。”
如虎豹的兇狠目光在伊野臉上逡巡,灼熱到能把他燒出幾個洞,半晌后,寸頭南忽的甩開手:“不管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醒了就關到地牢去。就快到啟星了,劫掠行動不容有失。霍尋,你找人盯緊他。”
霍尋:“是,老大。”
人群很快離開,只留霍尋還在,視線目不轉睛地停留在伊野身上,像是想揣度出失憶到底是真是假。
伊野維持著茫然的表情,心中陷入沉思。剛剛那個寸頭男說他們快到啟星了,看來他們現在就在啟星上空,如果逃出去就能見到克文老爹了。可他現在腿成這個樣子,這些人又明顯想利用他達成什么,恐怕會將他看得很緊。
想了想,伊野抬眸向那個叫“霍尋”的男人。
“你叫霍尋?”
男人低哼:“別以為跟我套近乎有用。”
“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感覺你們老大好像認識我,他是誰?”
“…你真失憶了?”霍尋倏地站起來,一寸不落地端詳他的表情,“你叫伊野·蘭利,是帝國元老院的十二席,沒印象?”
伊野裝傻:“元老院是什么?”
“靠,竟然還真失憶了!”
霍尋暗罵一聲,頭疼地摩挲著下巴不斷徘徊。
他心想伊野或許是沉睡太久記憶還沒蘇醒,于是便試著將這五年的始末簡短說給伊野聽,試試刺激他的記憶。
伊野聽完之后意外地沒有說話,但臉色卻格外復雜。
他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
五年前,他在藍花星選擇和銀色蟲族同歸于盡,當時這支星際海盜正好途經藍花星,于是派人下來查看,結果在一座廢墟邊發現了渾身是血的自己。
他們將自己帶回去后才知道他是帝國的十二席,本來是想直接拿他去和帝國做交易,好大賺一筆,但那時他雙腿殘廢且昏迷不醒,說不準下一秒就死了。星際海盜又一直聽聞帝國內部政黨混亂,也不清楚他的死到底是意外還是內部紛爭,所以決定等他醒來后再做決定。
但沒想到他一昏迷就是五年。
也是這時,伊野才知道當初主星和各軍團居然都遭到了蟲族圍剿,他本以為自己的死只能毀掉肉球和銀色蟲族,但好像誤打誤撞救了整個帝國。聽霍尋的話,自己現在好像還被奉為什么【最偉大的Beta】,那段描述過于社死聽得他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直接讓霍尋忽略過去了。
至于蟲族,則在自那之后徹底銷聲匿跡了,整整五年間沒有再出現過。他覺得有點奇怪,毀掉的那個肉球絕對不是蟲母,但蟲族怎么會突然就撤退呢?
“聽我說完這些,你有沒有記起來一點?”
伊野回過神,果斷搖頭。
他還沒確認這些星際海盜之后要拿自己做什么,絕對不能承認。
“記不起來就算。”霍尋膩煩地嘖了聲,“吃完沒,吃完我得帶你去地牢了。”
“……”
伊野看看自己的腿,把碗放下,認命地被霍尋攔腰抱起送到地牢去。
霍尋還帶上了那張給他蓋了五年的小毛毯,地牢里又黑又冷,地板由堅硬的鋁合金材質制成,硬得根本睡不了覺。他把小毛毯鋪在伊野身上,把人放上去,做完這一切才后知后覺發現自己傻叉了。他是海盜,伊野是他準備拿去賣錢的貨物!他給貨物帶小毛毯干什么?!
操……他真是照顧人照顧出病來了。
然而伊野還在克服被男人公主抱的羞恥感,并沒有時間去關注霍尋的心里掙扎。
他用力敲向自己的腿,并沒有任何感知,除了有碎片卡在關節里,恐怕股神經也受損了。
“把腿錘爛了苦的可是你自己。”霍尋以為他在自暴自棄,臉色別扭道,“反正等你去了聯邦,說不定他們會用醫療艙給你治腿,你這張臉,我估計不少聯邦權勢會掙著搶。”
聯邦?
伊野怔住:“……你們要把我送去聯邦?”
“準確來說是賣,你的身價至少能開兩億星際幣。”他伸出兩根手指。
好多錢!——不對,什么鬼啊!
他們不是應該拿自己去和帝國做交易嗎?
霍尋瞥他一眼,拿過另一端嵌進墻壁的鎖鏈銬住了他的腳踝,一邊道:“本來還想拿你去和帝國談條件,但誰知道你會昏睡這么久,現在的帝國內部混亂不堪,主星周圍我們靠近不了半步,想想還是把你賣給聯邦比較劃算。”
伊野心里一緊,正想問帝國發生了什么,話還沒說出口飛船忽然一震。
“看來到啟星了。”霍尋略過終端屏幕,“等行動結束我再來找你。”
他起身要出去,伊野急忙叫住他:“等一下!”
“又有什么事,你怎么剛剛醒來事就這么多?”
“……我,我也想出去。”
霍尋挑眉:“想逃跑?整艘飛船上下數百人,你逃不出去的。”
伊野唇線繃緊沒吭聲。
但霍尋很快想起來了,他之前聽人說帝國十二席的家鄉就是啟星。但他不是失憶了嗎,還會記得自己家鄉在哪?
“你……”
失憶不會是裝的吧。
伊野面不改色:“你們說啟星…我好像有點熟悉,我以前是不是來過這里?說不定看一眼我就記起來了。”
霍尋看不出他到底是演戲還是真的,不過也倒是提醒他了。
思索片刻:“我只能給你拍兩張照片回來,但出去,你想都別想。”
“……喔。”伊野失望靠回去。
本來覺得霍尋這人看著心軟,心想或許有機會出現看一眼,只要出去就有機會逃走,但現下看是不行了。
再次確認他的腳銬縮緊后,霍尋很快就走了,地牢外來了其他人看守。
身下墊著的小毛毯有些破舊,被伊野艱難地抽出來蓋住身體。但毛毯并不保暖,他坐了會兒后,兩手撐起身體往角落緩慢爬過去,到了墻角的位置重新蜷縮坐好。
身體沉寂了太久,蘇醒后沒有力氣,就連爬這短短一段路也累得氣喘吁吁。
額頭細密的汗水就順著白皙臉頰滾下,他吸了吸鼻子,身體縮進又破又小的毛毯里。身上只穿著件勉強能說干凈但毫無品質可言的衣服,很寬大,風順著空蕩簌簌滾進來,讓他渾身都不舒服。看得出來應該是那些星際海盜的衣服,可能還是他們穿過后準備丟掉的,到處都是縫縫補補的痕跡。
伊野抿緊唇,低頭聞了聞,好在沒有怪味道。
五年……
他還是難以接受,竟然就這樣過去了五年。自己還信誓旦旦地跟白川說,指不定過幾天自己就能死而復生了。可別說幾天,就連幾個月他都沒做到。白川…應該恨死自己了吧。
但系統沒有提示就說明他現在應該還好好活著,軍校也畢業了,或許還已經成了指揮官叱咤一方……
反正怎么樣應該也比他現在的情形要好得多。
伊野越想越覺得心悶,又不喜歡這種憋屈的感覺,扯著嘴角難看地笑了笑。
但視線不經意掃過那雙腿時,還是有些忍不住。
他抿緊唇,臉悶進毛毯里。
好討厭……
討厭站不起來的感覺……
*
飛船外。
“聊這么快?”挑染藍毛斜挎著步槍,看向從舷梯走下來的霍尋,“你費心盡力照顧了他五年,我還以為你喜歡他那張臉呢,醒來居然不激吻來一發?”
霍尋面色冷淡:“別把誰都當得跟你一樣只會用下半身思考,而且他是貨物,我怎么可能喜歡貨物。”
“好吧好吧,是我污穢是我骯臟,畢竟我不是單身了三十年的純情處男。”
霍尋:“……”
“你拍照干什么?”
才安靜一會兒,藍毛見霍尋突然拿出終端拍攝四周,“這地兒花是長得還行,但沒到值得拍照留念的地步吧。”
“少管閑事。”
霍尋懟他一嘴,繼續拍著四周。
現如今的啟星和原來黃沙漫天的惡劣星球已經截然不同了。
就在一年前,不知道是哪個閑來無事的貴族,突然派來一群人把這里建造成了溫室花園,豎起無形的隔離罩將黃沙阻隔在外,并且還在城鎮肉眼可見之處種滿了大片大片的黃水仙花,堪稱帝國的編外花境。也是因此,啟星的人流量漸漸增多,不再是曾經那個偏僻無名的小星球,還常常會有人來這里游玩。
不過他們今天的目的不是來旅行的。
一個月前他們截獲一段情報,送往先驅軍團的物資隊今天會從這經過,除了大量食物外還有新型軍備。老大已經為這次行動籌謀了很久,勢必要從帝國嘴里再咬下一口肉。
“物資隊已經抵達啟星,大家準備好。”
耳機里傳來通報,霍尋摁住按鈕,“收到。”
話音剛落,突然又響起一陣驚呼:“等一下!這次帶領物資隊的人……和情報里不一樣,情況有變!!”
“什么?”老大臉色驟然沉下去,“怎么回事?喂?快說話!”
“是——啊啊啊啊!!”
一陣驚駭痛苦的尖叫從耳機里爆開,氣勢頓時冷寒凝固,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股無形的畏懼從空氣里升騰。
滋啦啦的電流聲再度響起。
隨后是一道低沉磁性的男聲:“自找死路,蠢貨。”
第138章 Chapter 138 年輕指揮官。……
說完這句話, 男人將耳機捏得粉碎丟到一旁,加重腳下的力道,锃亮名貴的皮鞋碾壓過星際海盜被折斷的腕骨, 哀嚎聲連綿不絕。
“指揮官, 目標已確認。”身側下屬恭敬道。
目光掃過腳下被疼痛面容扭曲的男人, 冷聲:“讓所有人準備行動。”
“是!”
……
眾人鴉雀無聲。
老大抓緊拳頭,發狂怒吼:“這群陰險的混蛋!”
行動暴露了, 說不準從一開始他們截獲的那條情報就是帝國故意放出來的陷阱, 就為了把他們一網打盡!
“老大, 現在撤離嗎?”霍尋擰眉道。
“不行啊老大!我們為了今天準備了多久, 就這么撤離多丟臉?不過就是群帝國的走狗而已, 跟他們殺到底, 拿著他們的腦袋回去下酒喝!”藍毛立馬反駁。
“我們還不知道帝國這次來的到底是誰,來了多少人,殺到底?你不怕死, 但是也想想其他兄弟們,這里撤離了還有聯邦,我們用伊野一樣能從聯邦手里拿到大筆錢!”
“聯邦聯邦,就那個腿廢了的東西能賣多少錢?他現在連十二席都不是,丟回帝國說不定帝國都不認他,你真以為聯邦人都是傻大款啊!”
兩人爭吵激烈不休。
“都他媽給老子閉嘴!”老大暴吼一聲,“先撤離!再說一句廢話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藍毛不甘心地瞪著霍尋, 恨恨閉緊嘴。
但他們剛預備撤退, 遠處突然響起幾道爆炸聲, 沖天的火光將遍野的黃水仙映得如烈焰般熾熱。一名隊員從不遠處狂奔過來:“老大不好了,老七和肯特那邊現在全都聯系不上,我們被包圍了!”
“那群廢物!”男人臉色憤怒到極點, 這時猝然想到什么,“立馬聯系飛船那邊,讓人帶伊野·蘭利離開,就算我們被抓了,只要有他在就還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
飛船內。
伊野正思忖著如何才能從這里逃出去,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喧鬧,緊跟著兩名星際海盜走進來,二話沒說打開了地牢的門,手里還拿著個類似于訂書器的東西。
他們給伊野打開了腳銬,拿起“訂書器”扣到他的側脖處,一人摁住他的肩膀,絲毫不給他任何反抗的余地。
咔噠一聲,伴隨著刺痛擴散!伊野微微蹙緊眉頭,對上其中一人警告的目光。
“這是微型炸彈,你要敢不按我們說的做,我就立馬引爆把你炸得粉碎。好不容易才醒,你也不想這么快死吧?”
脖頸處的白皙皮膚上微微滲出血珠。
伊野沉眸地看了他們半晌,抿唇:“要讓我做什么?”
“把人皮面具戴上。”他把面具丟進伊野懷里,“過會兒出去不準說話,但凡說一個字你就等著腦袋被炸裂吧!”
面具手感輕薄,完全貼合臉部后幾乎感覺不到異樣的。伊野戴上后,原本光滑的皮膚表面瞬間變得凹凸不平,像是長滿了痘印和斑點,鼻梁也塌陷下去,沒有鏡子也能想象出變成了怎樣的一張丑臉。
給他戴面具做偽裝,又突然解開腳銬要帶他出去。
是內部割裂,還是有外敵入侵?
沒時間想出結果,伊野被其中一人粗魯地拽住背到身后,兩人快步朝地牢外走去。走廊上的光線明亮了許多,伊野透過窗戶往外看,瞧見遠處硝煙彌漫,濃霧里有子彈的火花噼里啪啦閃過。
他們朝運轉艙的方向走,一路上都能聽見槍械猛烈射擊的聲音。縱橫交錯的走廊里到處充斥激劇的搏斗,伊野默不作聲地觀察四周,已經能斷定了是有敵人入侵,但還無法判斷到底是軍隊還是其他人。
收回視線,伊野瞥向男人的右側口袋,控制炸彈的開關就在那里
靠來路不明的“敵軍”救自己顯然不可靠,他得想辦法把開關和這兩個人都解決掉。
一路飛馳后他們很快就抵達了轉運艙。
男人用力摁下拉閘,里面停著一艘專用于逃生的小型飛船。他們火速打開艙門進去,男人在前面操作準備起飛,另一人守在伊野跟前防止他逃跑。
伊野被盯得死緊,臉上卻依舊很輕松,好像并不把脖子上的炸彈和現在危險情況當一回事。
男人越看越疑惑,雖然只知道他是十二席,但未免也太鎮定了,忍不住開口問:“你就不怕脖子上的炸彈爆了嗎?”
伊野抬頭:“看來我可以說話了?”
“……”
“當然怕啊,睡了五年一覺醒來連自己是誰都還沒記起,就被人裝上炸彈,我這運氣差到這種地步,不怕不行啊。”沒等男人開口,伊野又說,“但你們不是要拿我去和聯邦換錢嗎,那么大的數額,平白無故把我炸了不是很虧。”
被說中了。
就算給伊野裝炸彈也不過是恐嚇他,何況現在老大還極有可能被帝國軍團抓住,伊野死了他們都別想活命。
“不過你們有沒有想過一條更好的路?”
“什么?”
伊野看了眼前面操作飛船的人,朝他招手。男人半信半疑靠過去,這時忽然一道黑影從余光閃過!
伊野手起刀落抄起旁邊的一塊重物砸向男人的后頸,砰一聲巨響后!趁男人頭暈眼花之際果斷從腰間搶過槍械,咔噠一下,對準男人的頭頂。
一切僅發生在短短不到2秒的時間內,前面正要啟動飛船的男人聞聲轉過來,眼睛立馬瞪大。
“住手!!”
伊野一手支住地面,身體前傾,槍口緊壓男人的頭皮,“給你們兩條路,現在啟動飛船回主星,有我在你們還能留一條命;另一條,我現在開槍殺了他,你引爆炸彈。”
“你威脅我?你以為我不敢嗎!”
“你確實不敢。飛船內那么亂你們卻還記得把我帶上逃生,就說明我對你們很重要,重要到不僅僅是拿去聯邦賣錢那么簡單。”伊野挑眉,“看來我活著還能保你們一條命。那么要不要談點更好的東西?除了保你們一條命,我還能給你們錢。你們那個老大脾氣不太好吧,跟著他干好像錢也不夠,食物也不夠,不如跟著我干呢?”
“……”
這家伙這是要明晃晃地招安嗎?!
海盜愣了,他頭一次見腿廢了還即將被賣去異國他鄉的貨物,卻這么理直氣壯讓人跟自己跑路的!
“我憑什么信你的話!你不是沒記憶了嗎,而且就你現在這個樣子,回主星有什么話語權!”
“話語權這種東西,要拿到手不是很簡單?”伊野加重力道,倒在地上的男人嚇得瑟瑟發抖,“快點決定,我現在腿廢了沒那么多耐心,心情也不好。”
躺在地上的男人生怕伊野真的開槍,嚇得連呼吸都屏住了,面容驚恐地看向同伴。
海盜頓時陷入糾結。
誠如伊野所說,他們作為海盜活得絲毫不順,老大喜歡將昂貴的東西占為己有,能到他們手里頭的食物和錢財就只有那么一點。但伊野的話可信嗎?他可是帝國人,帝國人就沒幾個好東西。
空氣一時間僵持不下。
過了足足四五分鐘,就在男人終于想要張口同意時,轉運艙外忽的傳來激烈爆炸聲。大門瞬間被爆破,一群身著銀白制服的軍人魚貫而入,陡然將逃生飛船團團圍住。
看到那幾身熟悉的軍裝,伊野怔住,萬萬沒想到來的竟然是先驅軍團的人。
一時走神,手里的槍被身下男人奪走!胸口隨即被人重重一肘擊,疼得他悶哼彎腰,來不及做任何反擊動作被男人勒住脖子拖起來。
與此同時,飛船艙門在一陣射擊后被踹開,幾名軍人警惕地持槍沖進來。
“都別動!!”
男人把槍頂在伊野脖子,眼睛血紅:“你們再過來我就殺了他!”
同伴愕然伸手:“喂,你——”
“閉嘴!他要殺我啊,他要殺我!!我還管什么其他人死活!”他猛地看回身前幾名軍人,“你們知不知道他是誰,他是十二席!!你們要是趕過來我就崩了他,都給我出去,滾出去!”
幾人面面相視,表情格外冷漠。
“該死,你們難道不信嗎!他真的是十二席,我現在就把他的臉扒下來!”男人作勢要去扣伊野的臉。
一名軍人趁機利落開槍,子彈正中貫穿過男人的眉心。連閃躲的機會都沒有,男人張大不敢置信的雙目,鮮血從面部淌落,徑直往后倒了下去。
伊野摔向地面,捂著喉嚨重重咳嗽起來。
身前幾道陰影落下,他艱難抬頭。
“幸好來的是你們,我——”
“去報告指揮官。”男人聲音冷肅,“抓到三名星際海盜逃犯,一名被當場射殺。把他們帶回去關起來。”
伊野:“……”
*
飛船指揮室內。
逮捕星際海盜的行動結束后,青年便回到了指揮室。但剛坐下沒多久,耳邊傳來輕微的滴一聲。
金色的眼眸睜開,他看向終端里的通訊申請,沉默片刻后摁下同意。
“什么事?”
“凱撒長官,從星際海盜的逃生飛船里抓回了三名逃犯,其中一名已經射殺,剩下兩個現在已經關進臨時監獄內。”
凱撒揉著眉心:“知道了,還有什么事?”
“其中一名有些奇怪,是個雙腿殘廢的殘疾,說想要見您。”
“不見。”
凱撒煩躁嘖聲:“他再廢話就直接敲碎牙丟出去。”
“是,長官。那要將這些人帶回先驅軍團嗎?”
“不必了。”他沒什么規律地敲著桌面,“返程回主星,全部押送到帝國監獄。”
“是。”
通訊結束。
凱撒看著黑下去的終端屏幕,感到前所未有的乏味,身軀疲憊地往后靠。
這些年來星際海盜前前后后搶了五六次送往軍團的物資,所以在一個月前他們定下了“引蛇出洞”的計劃。但本來這次不應該是他帶隊行動的,只是因為出發前原定的指揮官被臨時調去執行其他任務,所以才換成他來。
但他并不覺得這種小事值得自己出面。哪怕任務結束了,也依舊覺得這次行動索然無趣。
一群泛泛之輩而已,連他動動手指的水準都不夠,卻浪費了他這么多時間。如果不是這次出任務,現在他應該在夢域附近帶領軍隊搜尋蟲族。
殺這些星際海盜有什么意義?就算殺上一千個一萬個——也抵不上殺一只蟲族讓他泄憤。
那些該被千刀萬剮的蟲族,那些折磨上千億次也不夠的怪物,那些……
奪走他珍寶的惡鬼。
想到這里,凱撒的手背倏地繃緊。
有些東西,就算過去五年了也無法放下分毫。
他深深閉上眼,沉重地仰頭,完全退去青澀后成熟而鋒利的五官在微光里若隱若現,格外深邃而英俊。
沉寂良久,他再度打開終端,點進那個五年沒有動靜的聊天框里。
現在的他已經不會再用那個中二的昵稱了。
人人敬重地稱他指揮官大人,或者少將,又或者長官,可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像青年一樣,總是無奈淺笑著,用調侃地口吻喊他“大少爺”。
不會再有人故意在秋天用赤紅的楓葉堆成人形,然后笑著說跟他的紅發一模一樣;不會再有人和他并肩前行;也不會再有人闖進地下室里,只為給他一顆甜到膩人的糖果……
時間在昏暗里一點一點走過,明明每一秒的時間都過得像眨眼那樣快,但在凱撒五年的人生里,卻被無限拉長到了幾個世紀的長度。
每一天睜眼醒來時的清醒,面對現實的可怖,必須承認珍寶已經在這個世界徹底隕滅的不甘,這些年來都在無時不刻地折磨著他。
他有時候寧愿自己活在夢里。
至少夢里的青年總是鮮活的,笑起來那么動人,黑色的長發柔順涼爽,覆蓋在他胸口的時候仿佛一塊上好的絲綢。不管是和他吵架、調笑,還是對他的陰陽怪氣,除了聽不見心跳聲外,一切都完美到極致。
凱撒不止一次地后悔,當初他也應該去藍花星的,就算和青年死在一起,又抑或代替他去死,都比現在渾渾噩噩地坐在指揮室里要好上無數倍。
這樣一個可恨的世界,沒有伊野……真的太糟糕了。
偌大的指揮室里,原本只該有機器運作的微響,但不知不覺間,卻傳來年輕指揮官克制到崩潰邊緣的低啞喘息,一聲又一聲,一次又一次。
凱撒躬身攥緊自己發疼的胸口,睫毛顫動得厲害,呼吸沙啞得幾乎哽咽。
伊野……
伊野啊,
我真的,好想再見你一次。
第139章 Chapter 139 監獄長。
“放棄吧, 他們不會讓你見指揮官的。”
男人看向趴在珊欄門邊的青年,翻著要死不活的死魚眼,開口道。
那群先驅軍團的士兵把他們抓回來后就丟進了這個飛船監獄里, 看起來像是專門關押罪犯的, 隔壁監獄是一樣被逮捕的星際海盜同伙。但他沒有看見老大和霍尋他們, 估計人數太多被關在另一頭了。
不提這還好,一提起來, 伊野扭頭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臉上還戴著那張又丑又挫的人皮面具。
男人已經認清現實了, 知道自己被扭送主星后要么無期徒刑要么直接赴死, 現在抱著徹底擺爛的心態, 人也放松下來, 于是一看伊野那張臉就想笑。
太丑了。
單單看可能還沒那么丑,但見過伊野原樣再看這張臉,可謂丑得驚天地泣鬼神。
他抱住胳膊, 簌簌地抖起肩膀。
一想到這么丑的臉伊野還扯不下來,就更搞笑了。
伊野:“……”
他閉眼深呼吸,側身靠著欄桿坐好,咬牙切齒道:“你們老大搶劫計劃制定得稀爛,心思是全放在怎么做面具上了嗎!”
這張見鬼的面具!戴上之后就跟粘了502一樣死活扯不下來。他試過用力,但面具和本身的皮膚黏合過于緊密,他毫不懷疑要是自己生拉硬拽, 遲早會把臉皮也撕下來。
海盜笑得用力拍地面:“就是為了防你啊!老大早就知道你遲早有醒來的一天, 就怕你跑了被人認出來。這個面具可是找了專門的易容師做的, 粘合劑比你想象中牢固多了,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
艸!
“你跟那些人說一萬遍自己是十二席都沒用,一個死了五年的人, 誰會信他突然死而復生了還關在自家監獄里,而且你還是這張臉,就算你親人站到跟前都認不出你。”
“你好像很高興啊。”伊野忍著怒火,“我恢復不了身份你能撈到什么好處?”
“難道你恢復之后還會保我嗎?”男人的笑逐漸停下來,“剛剛我還會答應你,但現在我們都被關著,那些家伙如果知道我們把你帶走這么多年,怎么可能還會讓我活命。”
他伸手摸向空空如也的口袋。要不是控制炸彈的機器被那些軍人搜刮走,他早就摁下炸彈毀尸滅跡了。
“……”伊野敏銳地瞇起雙目,“控制器不在你身上了。”
男人攤手:“早就被先驅軍團的人搜走了。”
靠!!
那他現在不是隨時會死?要是誰閑的沒事干摁了那個按鈕,他命都沒了?!
伊野咬牙切齒,但凡腿還能動都要沖過去打斷這人的肋骨。
飛船徑直從藍花星返程,躍遷后沒多久,穩穩降落在主星的政府專用港口前。幾輛囚車早已準備就緒,等側艙門打開后便將星際海盜們齊齊押送往帝國監獄。
凱撒被一眾軍人擁簇著下了舷梯,停在飛船前。風衣被吹得獵獵作響,他抬手壓住掀動的衣領,余光掃過飛船另一側被押送往囚車的犯人。逮捕的星際海盜數量不少,所以來的囚車共有五輛,此時已經到最后一輛了。
距離隔得有些遠,凱撒只是很快掃了一眼,卻忽然頓住。
在盛大晃眼的風勢里,他看到一名士兵背上的消瘦身影。在日光下有些模糊了,但依稀看得到黑發很長,背脊瘦得不像話。
腦袋一片空白,凱撒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識往囚車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被士兵急忙叫住:“長官!您要去哪?”
腳步僵住,凱撒恢復過神智看了眼士兵,再抬頭往那邊瞧時,已經不見那個背影了。
又是幻覺…那個人怎么可能會是伊野……
他繃緊唇線,沉著表情轉回來:“沒什么,去帝國監獄吧。”
*
帝國監獄內。
監獄共有五十層,三分之二都深入地底,而位于地面以上的部分,絕大多數除了用來關押民事罪犯外,剩下都是監獄長的辦公地。
一場審訊剛結束,青年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內。
沒多久就聽見敲門聲響起,年輕獄警輕輕推開門:“監獄長大人,凱撒少將找您。”
“……讓他進來。”
桌后,青年摘下眼鏡,一雙灰綠色的眼睛看向來人。
凱撒抱著軍帽進門,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長腿直接走到沙發邊坐下,絲毫沒有外來者該有的客氣和禮節。
青年倒也不意外。
兩個巴不得對方都趕緊死的人,哪里還有心思裝出對對方可笑的尊重。
他兩手撐著下巴,含著虛偽的笑容打量來人:“我還以為你得和那群星際海盜糾纏上一段時間,或者受點傷死在那里,真可惜,看來你還能再活一段時間。”
凱撒冷聲,懶得回答他這些沒有意義的話:“罪犯押到監獄去了,殿下命令你,兩天之內從他們嘴里撬出來其他星際海盜組織的線索。”
“我是監獄長,不是你的下屬,這話你跟我的獄警們去說吧。帝國監獄那么多犯人,他們還輪不到我來處理。”
“這是殿下的命令。”凱撒瞥向他,“沒有你拒絕的余地,布什·梅華。”
布什·梅華:“……”
青年緘默半晌,猝然清脆地笑出聲,“好大的威風啊凱撒少將,看來這幾年你在軍團樹立了不少威信啊,都懂得仗著皇室的權利來恐嚇我這個文員了。不知道伊野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會不會覺得很感慨呢。”
凱撒臉色隱怒難看,猛站起來,“不準提他!”
“怎么了,我提到他你會很難過嗎?”布什·梅華眼里毫無任何溫度可言,卻笑得格外柔和,“我看你這些年過得很好啊,不是還有個未婚夫嗎。希望你們能盡快結婚,放心,等你們婚禮的時候,我作為你的同學和朋友,會給你送上一份大禮——”
話還沒說完,嘭!布什·梅華被凱撒攥住衣領,一拳懸在空中差點砸下來。但就在快碰到那張臉時,他卻硬生生將拳頭收住!
“我說,不準你再提他!”
“是不準,還是怕?”
布什·梅華仰頭迎著他的拳頭,語氣極盡諷刺:“我還以為你有多在乎他呢,這才多久啊,你連他的名字都不想聽了。”
“我和伊野的關系不需要你來多嘴!”凱撒脖頸青筋鼓起,低沉道,“別忘了,如果不是你父親和白川,他根本不會死!”
布什·梅華的瞳孔微微縮動,沒有吭聲。
“兩天內,從海盜嘴里撬出線索。”凱撒近乎憎惡地擠出聲音,用力甩開手。
“……”布什·梅華垂眸,表情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泰然自若地整理好自己的衣領。
“我當然會做到。慢走,我就不送了。”
凱撒很快摔門而去。
布什·梅華看向自己被捏皺的衣領,不悅地嘖了聲。
這時獄警小心翼翼推開門,“監獄長大人……那些海盜已經關進監獄里了,從他們身上還搜出一些東西,您要過目嗎?”
拍了兩下領口也無法弄整齊,他垂下手,聲音有些疲憊:“知道了。”
從星際海盜飛船里搜獲的物品無疑都是些軍備槍械,什么型號都有,其中不少都是從帝國手里搶過去的。除此之外就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和一看就很難吃的食物。
布什·梅華戴著手套,目光從桌面掃過,拿過其中一張人皮面具。
“做工不錯。”
他拿在手里晃了晃,但很快就失去興趣丟回了原位。
接著又看到一枚類似于炸彈遙控器的裝置。
這是帝國生產出去的型號,主星監獄里也會使用。獄警們會在重型罪犯的皮膚里會植入這種微型炸彈,以防止他們產生暴動時不受控。效果還可以,遠程就可以控制一個人的生死,而且人力無法徒手將植入的炸彈取出來,如果遭到強力摳出,炸彈還會觸發自爆系統。
“這個…”布什·梅華看向遙控器背部微微亮起的紅光,忽的勾唇,“有意思。”
已經開啟的遙控裝置啊,炸彈是放在誰身上呢。
“監獄長,現在要去審問犯人嗎?”獄警詢問道。
“總共捕獲了多少人?”
“一共是305名。”
“把他們的頭兒提出來,”布什·梅華將那枚炸彈遙控裝置放進口袋里,一邊說一邊慢條斯理地摘下手套,“其他人交給下面。”
十分鐘后。
布什·梅華踩著锃亮名貴的皮鞋走進審訊室內。
海盜頭目被鎖鏈捆綁在椅子上,顯然已經遭受過一頓毒打,面部血肉模糊,一只眼睛被凝結的血痂糊住,兩只手拷在身后,出的氣比進氣還要多,只能奄奄一息地支撐著身體。
地上滿是血跡。
布什·梅華無視這些臟亂的污漬,露出幾乎完美的微笑,走到他跟前。
寸頭男勉強抬頭,看到他那張充滿紳士風雅的笑臉,裂開嘴嘲諷:“我還以為……監獄長會是什么人,原來就是一個貴族少爺,你還不如讓那些獄警揍我…就憑你……想從我嘴里撬出東西,放。屁。”
“這張嘴說話可真不好聽。”
布什·梅華笑彎眼,手里拿著一把精巧的匕首,抵在他的嘴角處,“你不知道像我這樣的貴族少爺,最聽不得臟話嗎?”
“放心,割開后我會找人給你縫好的,帝國醫療那么發達,總有讓你說話的方法。”
“你——啊啊啊啊!!!”
尖叫聲響徹審訊室。
…………
不久后,室內血腥味沖天。幾名獄警進來清理血污,看到那個被捆綁在座椅上的海盜,被惡心得忍不住劇烈干嘔。
“監,監獄長…”另一名獄警瑟瑟發抖地望向布什·梅華。
后者仍舊帶著笑容:“把他的嘴縫好了,明天我再來見他。”
丟下這句話布什·梅華便準備出去。
“你……后悔…的…”
男人模糊嘶啞地發出聲音。
布什·梅華面上的笑容微微退去,瞳光灰暗,側目瞥向男人。
“或許我該后悔沒把你的臉割下來,你定制的人皮面具品質不錯,但卻比不上真人皮來的溫暖,需要我用你的人皮給你做一張嗎?”
聽到這句話,男人劇烈一抖,難以置信地仰頭。
“你,你找到他了……?”
布什·梅華瞇眼。找到誰?
他端詳男人的神態,順著話往下說:“你們藏人的手段這么拙劣,需要我浪費時間找人嗎?”
“你竟然真的找到他了?!”男人破裂的嘴唇像被割開的豬皮激烈抖動,連帶著整張臉開始扭曲,好像一瞬間斷了所有生機,竟然露出比血肉折磨時更為絕望的表情。
“……”
布什·梅華驟然冷下臉,快步上前,居高臨下緊緊盯著男人。
他藏著誰?
什么人能重要到讓自己后悔?
什么人能讓他絕望到這種地步?
下一秒,布什·梅華猛地伸手,幾乎可以生生捏斷骨頭的力道掐住男人的下巴,拽著他抬起頭:“你們五年前是不是去過藍花星?!”
男人臉上完全被血覆蓋,嘴唇劇烈發抖,模糊地吐出幾個字。
“你不是…都找到他了嗎…”
“伊野…蘭利……”
砰!男人猛地被摁住頭顱砸向地面,血漿從額頭爆開,但布什·梅華連一瞬也沒有停留,快步沖出去。
“讓所有人停下審訊!”
第140章 Chapter 140 重逢
嘩啦——
伊野閉緊眼, 刺骨的液體順著臉頰淌落,粗糙的布料沾水后變得更沉了,脖頸仿佛被無形的繩子勒住, 一瞬有窒息痛感傳來。
獄警滿是壓迫的審訊聲在耳側響起, 問他叫什么名字, 什么時候加入的海盜組織,又問他其他海盜團伙的下落。伊野聽得嗡嗡鳴響, 身軀無力地往前仰, 因為兩只手被鎖在椅背手, 上半身搖搖欲墜地懸在空中。
喉嚨又燙又癢, 他沒力氣地咳嗽, 只穿著單薄的廉價襯衣的身體輕抖, 完全被水浸濕后的衣物半透地貼著皮膚,身體瘦到就連胸口骨骼的輪廓都清晰可見。
“獄警先生…我說過很多次了,”他疲憊地喘息, “我不是海盜,你問我沒有用的…”
“到死還在嘴硬!”
獄警轉身走到桌前,拿過一支電.擊.器,摁下開關就有噼里啪啦的電流閃爍。拿著電·擊·器走回到青年面前,攥起他的長發。
青年被迫仰長脖子,露出脖頸處冷白細膩的皮膚。跟那張丑陋的臉天差地別。
這小子怎么脖子這么白?
獄警狐疑地皺起眉頭,伸手摸過去。
但還沒碰到皮膚,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獄警不得不收回手, 開門出去。
走廊上傳來模糊的交談,伊野沉沉垂下腦袋,聽不清楚外面的人說話, 只隱約聽到“監獄長”“找人”幾個關鍵詞。
是監獄長在找人嗎?
伊野對帝國監獄的監獄長并沒有太多印象,上次因為十二席案件進來時也是由法院的警務人員直接押送,并沒有見過監獄長本人。但白川跟他介紹帝國內部政黨時提到過,說是個年邁的老者,屬于杰德公爵一派。
想來可能是監獄抓了什么不該抓的人,又或者是有什么罪犯逃出去了吧?
伊野昏昏沉沉地思考著,忍不住又咳嗽了下,感覺嗓子燙得快要被燒干了。
被拖進審訊室后,獄警把他泡在冰水桶里整整十分鐘,才把他拖出來。耳朵里被水倒灌,破舊的衣服沾著了冰水后沉甸甸地掛在身上,他冷得渾身哆嗦,骨頭關節都在顫栗地發出無聲哀嚎。衣物在此刻沒了任何保暖的效果,反而更像是寒窟,無止盡地從他的身體里索取熱意。
唇色凍得發青,哪怕一點微風掠過都如同颶風在狂吼。
門外。
“監獄長怎么突然要停下審訊了,我這邊還什么結果都沒問出來呢?”獄警難以置信地看向同僚。
“不清楚,看起來是很要緊的事,我頭一次見監獄長表情那么緊張。”同僚搖搖頭,目光恰好往門內瞥了一眼,看到倆面那個黑發披散蒙著冷霧的身影,“這也是海盜團里的?看著好瘦啊,我審訊的那個五大三粗都有兩個我那么壯了。”
“是個瘸腿的殘疾,身上沒多少肉。”
“……腿廢了還能當海盜?”
“誰知道呢,說不準是軍師之類的存在,這種人更不能輕易放過。”
兩名獄警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突然看到監獄長的身影出現在前方,立馬停下交談,朝來人抬手做出標準的敬禮姿勢。
“監獄長大人!”
尾音還沒落地,布什·梅華用力踹開隔壁的審訊室,但只掃了一眼便轉身,腳步極其急促,好像在尋找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兩名獄警愣愣下對視,目光追著他看去。
下一秒,那道身影倏然僵住。
他站在黑暗里,西裝革履的高大身形如同冰凍般頓在原地,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而沉重,一步一步,走到那間敞開門的審訊室前。
獄警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室內,青年似已在彌留之際,只有肩膀小幅度地顫動,還剩幾口微弱的氣息。
“監獄長…那就是一個海盜……”獄警出聲。
布什·梅華完全沒有聽見,僵硬地走進去。他急促地呼吸,蹲下身去看青年,摘掉沾著血污的手套拂開青年長發,又濕又沉,絲絲縷縷纏繞在他的手背上,逐漸露出那張陌生的臉孔。
一張不屬于伊野的臉,平庸到甚至稱得上難看的一張臉。
干啞:“伊…野?”
青年睜開眼睛,露出漆黑澄澈的眼睛,看到他后愣了好久,露出一個虛弱的笑。
“哇……我不會是要死了吧,居然會幻想到你。”
他喃喃地說:“那可真不是一個好幻想…一定是…你給我留下的陰影太大…”
布什·梅華雙腿跪地,顫抖地用兩只手捧住青年的臉:“伊野,是我啊,是我,布什·梅華…”
“你……”伊野無力地張張嘴。
布什·梅華急忙給他解開手銬,沒了支撐后的伊野猝然往前傾倒,他連忙伸手將人抱住,用力擁進懷里。
青年身上太冷了,一點溫度也沒有。
他心疼地攥緊拳頭,雙膝跪地,小心翼翼仰頭地抱緊青年。
“伊野…伊野,沒事的,很快就不冷了。”
但很快他的聲音就凝固住了。
伊野的腿…動不了。
“我的腿壞了,”伊野靠在他的肩膀,無法形容是用什么樣的心態說出的這句話,“走不了路……抱歉…麻煩你帶我了……”
布什·梅華十指收緊,難以想象青年這些年來都遭遇了什么,啞著嗓子嗯聲:“我抱你回去,馬上就不會疼了。”
青年被攔腰抱起,寬大的青灰色西裝外套蓋在身上,將人嚴嚴實實裹住。門外的獄警完全不敢吭聲了,怎么也想不到監獄長要找的竟然是一個瘸腿的星際海盜,甚至還跪在地上去抱他。
他們趕緊畏懼地讓開,看著監獄長抱起青年,一路走出帝國監獄的大門,坐上車揚長而去。
車內。
伊野靠坐在布什·梅華懷里。他并不喜歡這種姿勢,但沒力氣掙扎只能隨布什·梅華去。
其實他一直以來都沒有特別喜歡這個家伙,可奇怪的是,這一刻聽著他的心跳聲卻莫名覺得還挺安心。可能是因為布什·梅華身上的氣味,要比監獄里好聞很多吧。像是酒的味道,帶著若有似無的甜味,陡然間沖散了監獄里裹挾來的腐臭和血腥味。
胸口的溫度也很高,隔著衣物傳遞進他這具要死不活的身體里,把他的呼吸都暖熱了。
就是抱著他的手,別那么用力就更好了。
“太緊了…”他悶悶道,眼皮因為累而上下打架。
布什·梅華不肯松手,仍舊緊緊抱著他,抵住他的額頭,隨后伊野感覺有什么液體滴落在他的眼皮上。
是透明的,冰涼又稀薄。
他很想幽默地說,哇,五年沒見的重逢你不用在我臉上流口水吧。
但是他太累了,連調侃的力氣都沒有。
只能任由布什·梅華的眼淚從自己的眼皮滑落,在無邊無際的疲倦里,陷入黑暗。
……
夜幕降臨又遠去,梅華宅邸的黃水仙正值盛開時節,開遍了庭院內的角角落落。
安靜的主臥內,光線昏暗柔和,窗簾開著一條狹窄的縫隙,光束撕裂似的投射在羊絨地毯上。布什·梅華坐在床邊,看著熟睡的青年,徹夜沒有合眼。
夜里醫生來過,給伊野做了簡單的檢查,但得到的結果并不好。
營養不良只是其次,他的右胸口被蟲族的利刃貫穿過,雙腿也被碎片扎入。那場爆炸還導致他的股神經受到損害,就算把碎片取出也無法站起來,必須要一級生物醫療艙進行輔助修復。
一級生物醫療艙并不是那么輕易就可以使用的東西。主星內只有中央軍團和皇室有,需要元老院審批后才能獲得使用資格。不過以他現在帝國監獄長的身份,獲得權限并不是難題。
只是……
布什·梅華垂眸,伸手撫摸向伊野的臉龐。
他一直以為伊野已經死了,哪怕無時不刻希望他還活在這個世界里的角落里,卻沒有辦法真正做到自欺欺人。可現在神明卻把他重新帶了回來,告訴自己伊野還活著。
他幾乎快要瘋掉,被突如其來的狂喜沖昏頭腦,到現在也還沒有辦法徹底平復下去。
伊野還活著。
布什·梅華想象不到世上還有比這更值得激動的事。
但是……
“你再次離我而去怎么辦?”指尖滑過青年的眉眼,他低喃,“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不會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青年不安地蹙眉,下意識想躲開打擾自己休息的東西。
但沒想到那只手卻順著脖頸向下。
這里沒有適合他尺寸的衣服,所以布什·梅華給他換上了自己的襯衫。五年前就存在體型差異的兩人,五年后,這種差異被拉得更大了。他像是罩在斗篷里,名貴布料的寬松襯衫散開,露出鎖骨突出的領口。
像是很久沒有好好地照過太陽,本來就白的皮膚,現在像是半透明一樣泛著冷色調,白得幾乎反光。
布什·梅華隱忍著呼吸,沒什么表情地垂著繃到極致的手,指尖輕輕滑過蒼白的肌膚,灰綠色的瞳孔倒映暗光。
直到指尖停住,落在右胸膛猙獰的刀疤上。
輕微地摩挲著已經重新生好的新肉,平整皮膚上突起的疤痕礙眼又丑陋,讓人生出想要將它重塑撫平的欲.望。
“一定很疼吧…”他低聲喃喃,“這么丑的疤痕,根本不配你。可是…以后再留疤怎么辦呢?”
他反復摩挲著那道疤痕,眼瞳里流露出瘋態。
片刻后,他倏地躬身,另一只手的指尖穿過伊野散落鋪開的黑發,纏繞攥緊,低頭在那道疤痕上落下一個冰涼的吻。
還是,
不要再離開我了。
……
不知道睡了多久,伊野緩緩睜眼醒來,頭疼得像被人當做調酒器瘋狂晃動過一樣。
伸手摁住眉心,他看向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臥室里。
“這里……嘶!”
兩指掐住太陽穴,伊野難受地晃頭。
“醒了?”
門被推開,一個白金色短發的青年端著盤子走進來。
伊野微微張大嘴巴,看著人將盤子擺到床頭,隨后對上那雙灰綠色的眼睛。
“你…”
青年露出微笑:“才五年不見就把我忘了,伊野同學……不對,我已經從軍校畢業了,現在是不是該喊你十二席大人更合適?十二席大人這就忘了我,實在太殘忍了。”
“布什·梅華?!”
他記得自己被獄警抓去審訊,接著好像是見到了布什·梅華吧,還以為那是幻覺來著。
原來是真的嗎?
“你把我從帝國監獄帶出來了?”
布什·梅華神色自然地坐到床邊,拿起粥吹涼,一邊道:“是我把你帶出來的。幸好趕在獄警用刑前發現了你,否則以你的身體狀況,根本撐不住電.擊.拷問。”
“來喝粥吧,知道你喜歡吃肉,里面放了一點肉沫,等你身體好了再帶你去吃更好的東西。”
伊野確實餓得不行,想要伸手接過碗。
但布什·梅華很快避開:“粥太燙了,我喂你吧。”
“……”
伊野只好乖乖地張嘴咬住布什·梅華送來的食物。
他一面吃,一面觀察著對方的臉。
其實和以前相差的并不是很大,只是輪廓更分明,長發也剪短了,顯得比以前要更成熟利落。
想到這,他突然摸向自己的臉。
“面具還沒摘。”布什·梅華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釋,“你一直在昏迷,所以還沒機會把面具摘下來。”
“喔……”他揉著自己的腮幫子,嘟囔,“不過戴著面具你也能把我認出來啊。”
布什·梅華低笑:“就算你把全身都遮住,只要露出一截發梢,我也能把你認出來。”
聽著怎么這么嚇人呢。
“對了!其他人呢,白川…白川他知道我回來了嗎?”
拿著勺子的手微微停頓了下,布什·梅華莞爾:“我剛把你帶回來不久,忙著找醫生給你診治,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們。不過你放心,我會派人去通知他們的,這段時間你就先住在宅邸里養病吧。”
伊野點頭,隔了會兒,又猶豫問:“白川…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
布什·梅華低頭藏住眼里的煩躁,抬頭時已經是毫無破綻的笑容:“放心,他過得很好,現在身居高位有權有勢,不再需要你這個哥哥擔心了。”說完轉開話題,“你還沒吃飽吧,先吃完我們再聊其他的,不然對消化不好。”
伊野隱隱感覺到他并不想談論別人的話題,于是先安靜吃飯。
吃完飯后,布什·梅華收拾好東西出去。
將盤子交給下人,他站在走廊前回頭看了眼主臥的門。
“少爺,”管家低聲道,“凱撒少將到帝國監獄去了。”
“我知道。”他接過西裝外套穿上,朝管家叮囑,“傳下去,這段時間梅華宅邸不接待任何客人,任何人靠近宅邸附近都立刻通知我。”
“還有,盯住十二席,除了這棟樓不準他出去,他的事情由你貼身照料,其他下人全部撤走,如果他有想離開的念頭也立刻轉告我。”
“是,少爺。但家主那邊問起來該怎么辦?”
“他那邊我自己會去說。”布什·梅華面色冷淡,邁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