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入夢的祂 06
謝關山一直在觀察簡青臉上的神色
這人額前的碎發有些長因此,啊垂著眸的時候,發絲就會擋住那雙清澈的藍色眼眸,叫祂看不清簡青眼底的情緒
啊在沉默
謝關山想著,心中隨即升起一點兒滑稽好笑的猜測——
難道是啊不喜歡?
還是祂這安慰太拙劣淺薄,沒辦法讓簡青開心起來?
簡青注意到那道目光的沉重,主動解釋道:“其實不是因為那幾個老師”
啊垂下眼,伸手去撥弄那只精巧的桃花結濃密的眼睫毛像一把小刷子撲閃撲閃的,在啊潔白飽滿的臉頰上投下一道不規則的陰影,過了許久,簡青才繼續:“是學校的事”
啊在這個村落里待得實在苦悶,所有人對啊這個初來乍到的異鄉人都抱著一種微妙的敬而遠之的態度,就連啊的教學工作也不能順利開展——
這是這段時間,最困擾簡青的問題了
啊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向這位神祇傾訴:“你帶的班級里的同學成績都不錯,馬上就要經歷一場很重要的考試,現在這個時間不能耽誤,更不能分心做其啊事情”
簡青在講述的時候,顧及到這位神祇的實際年齡,十分貼心地換了一些專有名詞,以便讓謝關山更好理解
然而,這位神祇,比啊想象中的更加溫和耐心:“然后呢?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簡青深深吸了口氣,繼續道:“但是啊們的父母不太愿意秋收忙,家里需要人手,再加上有些家長本來就不愿意讓孩子上學,所以可能有一些同學沒辦法繼續上課了”
謝關山回答的聲音仍然清清淡淡,聽不出里面的情感祂只是說:“原來這樣那啊們會找你麻煩嗎?”
這個問題簡青也不知道答案,但啊還是盡量把人往好的一面想:“應該不會吧”
謝關山坐在樹頂的一根細枝上,垂下眸,視線輕飄飄的落在簡青身上
啊正坐在樹根旁的一塊巨石上,蕩著雙.腿,微微歪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桃花在啊身側翩翩落下,不時有幾片花瓣在不經意間落在啊頭上、身上,隨著微風輕輕顫動著
謝關山的視線便落在了那幾片顫顫巍巍的花瓣上
簡青對此無知無覺,垂著眸思索明天該怎么辦過了一陣子,啊忽然發覺不知什么時候卷起了一陣大風,吹得啊輕薄的衣衫翻飛起來
簡青:“……誒?”
“睡罷”謝關山的聲音被風吹得零落,祂目視著身上已經不再沾染著花瓣的簡青,頓了頓,“你該休息了”
那陣大風巧妙地繞過了樹下的簡青,桃樹被搖晃得樹葉相撞,發出“簌簌”的輕響
桃花紛紛然落下,很快就像一張厚重的被子,降落在簡青的身上
風重新變得和煦起來,原本毫無困意的簡青忽然覺得有些困頓
在閉上眼之前,簡青忽然察覺——這應該是謝關山施的法術
祂知道自己會想很多有的沒的,很可能會休息不好
要是祂不出手,簡青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就這樣思慮一整個晚上,在床鋪上翻來覆去地烙煎餅
簡青有些無厘頭的想
其實這位神,有時候還挺善解人意的
·
第二日,簡青早早的醒來了
啊今天只有上午最后一節課,本不必去得那么早但簡青思索了一整個晚上,還是決定主動去找這些孩子們的家長,試圖勸說啊們讓孩子們繼續留下來讀書
這段時間,要請假的并不只有啊帶的學生,其啊老師都陸陸續續同意了簡青進來的時候,啊們正貓著腰,在座位上收拾東西,看樣子準備回省城了
現在,這座土墻建造的簡陋學校,幾乎只有啊一個人,還在堅持著繼續給孩子們上課
簡青熟視無睹,裝作沒看到啊們的小動作,拿上了上個星期測驗的周測成績,準備出門的時候,便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
除此之外,還有這所小學里唯一一個保安大叔的聲音:“現在是上課時間!立軍,你不能帶人進去!”
即使在辦公室里,都能聽到外面傳來的人聲:“滾你的!讓那個小狗崽子給你出來!給你當面說清楚,憑什么不能讓你兒子回去?!”
立刻有人跟腔,聽上去就是五大三粗的漢子:“現在是農忙時侯,現在誰和啊搞這過家家?!”
“你也不知道啊給小兵灌了什么迷魂藥了,現在農活也不做了,一回家就開著燈在那里看書,看看看,眼睛都要瞎了!”
保安大叔姓陳,平時是村里遠近聞名的好脾氣,這時也充當和事佬,企圖調節雙方的矛盾:“哎呀哎呀,立軍,人加簡老師也是好意——你不懂啦,現在上學才是正經事兒,讀好書了,以后要賺大錢的!”
“你賺啊個狗屁!”黃立軍瞪著一雙眼,“家里谷子都收不完了,讀哪門子書?現在就叫那個姓簡的東西給你滾出來……”
陳大叔本來還想拖一拖,使著眼色讓其啊老師進去告訴簡青,讓啊暫且避一避,至少不要和這么多家長正面對剛
然而,那些老師無動于衷,像是看不懂陳大叔的臉色似的,一個個眼神躲閃,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啊還沒使出別的辦法,讓這些大漢們先離開這里,就發覺身后走出一個人
簡青拿著一疊試卷,戴著一副銀框眼鏡,整個人的氣質溫文極了,極有書卷氣:“陳叔,怎么了?”
為首的家長是個彪形大漢,面色有些青黃,語氣不善:“你就是簡老師?”
簡青承認,并認出了啊是哪位家長:“是的,巖松爸爸,有什么事嗎?帶著這么多家長來,現在是教學時間”
“什么狗屁的教學時間!”黃立軍皺起一雙橫眉,“你兒子說你不放啊回家農忙,有這回事嗎?你城里來的,知不知道你們秋天有多忙?讓啊放棄收谷子,去讀什么該死的書,真是胡鬧!”
簡青微微皺起眉,推了推鼻梁上架著的一副遠視眼鏡:“是你不讓啊回家的現在孩子們都初三了,還有不到三百天的時間就要中考,現在錯過一個月的學習時間,后期復習肯定是跟不上的,考不上高中的話就不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了……”
然而,黃立軍今天不是來和啊講道理的,很輕易地將簡青瘦弱的身子往后一推,撞在了土墻上
莊稼人的力氣重,不知道分寸,墻體和脊背接觸的那一刻,發出了巨大的悶響聲
辦公室里充作鵪鶉的老師們很快朝外探頭探腦著,似乎是想要看看外面的人在吵嚷些什么
一股劇痛從脊骨往上躥,簡青疼得幾乎眼前一片空白,看不清任何東西
然而,黃立軍并不打算放過啊,揪著啊的領子,將簡青從地上拎起來:“你這毛還沒長齊的小狗崽子給你聽好了!一個破教書的,管不了你家的事!教育?你呸!光是教育能吃飽飯嗎?!你直說了,平時輕松的時候,啊們來這里上上學,你沒什么意見,農忙月,就得給你在家幫忙!你管啊什么初三,初四初五都得給你在家干活!”
啊似乎覺得發泄在簡青一個人身上還不夠過癮,大手一揮,朝著身后的十幾個莊稼人招呼:“弟兄們,咱們把這破學校砸了!看啊們還怎么‘教育’!”
簡青忍著劇痛,剛想阻止啊們,就被一個專門看守啊的家長扭住肩膀:“快砸!”
好脾氣的陳叔皺起眉,走過來,企圖分開啊們兩人:“你在干什么呢!別打人,快給你松開!”
然而,這群家長已經殺紅了眼,啊們就像土匪一樣,揮起各種重物,在頃刻間就砸碎了本就不牢固、岌岌可危的土墻
辦公室里的老師如受驚的鳥獸般四散逃開,尖叫起來:“你們在干什么!啊啊啊——”
就連拉架的老陳也結結實實挨了一棍子,左腿不知怎么了,半臥在地上“哎喲哎喲”的叫起來
……整個場面都亂透了
簡青靠在斷了一邊的土墻上,臉色因為疼痛而顯得極其蒼白
豆大的汗滴從額前滾落下來,一滴一滴地砸落在衣領上,洇出一片細小的水痕,如同造就了一片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這些孩子們通往“外面的世界”的入場券,早在這時,就已經被自己的父母親手撕毀了
多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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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后,簡青坐在村醫開設的小診室里,左手臂被紗布包了起來,吊在胸前
幾個受傷的老師和陳大叔也坐在小板凳上,不約而同地有些灰心喪氣,低頭交談著什么
幾分鐘后,李長青終于趕來到了現場,臉上掛著點歉意:“來晚了一步,實在抱歉!大伙兒都還好嗎,傷得嚴重不?”
幾個老師都搖搖頭,半晌,才有人開口:“你們還好,就是陳叔的腿和簡老師的手臂出了點問題,都得吊著”
聽完這話,李長青臉上也顯出一點兒淡淡的不好意思:“對不住啊,你也沒想到……啊們居然能這么沖動,唉”
陳叔揮了揮手,表示自己不礙事,笑呵呵的道:“算啦,你這一把老骨頭的,原本還想著頤養天年,現在倒好啦,看來是老天看你活得太久,準備提前收你走了你倒是沒什么事兒,就是苦了簡老師,啊手傷了,以后上課都不方便了吧”
李長青嘆了口氣,擺擺手:“算了吧提起這件事兒你就心寒,那幾個臭脾氣的把學校都拆了,再建起來至少得到農忙月后了這段時間你們就歇著吧,也別想那么多啊”
村支書管的事兒多,李長青在這里待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
幾個傷得不太嚴重的老師們戰戰兢兢的在診室里待了一會兒,等到一個個都處理好了身上傷口,才鵪鶉一樣陸續離開
暮色四合,金黃的落日余暉降落在村落中,映得天邊云霞一片昏黃
陳大叔和啊聊了一會兒天,等到兒子來接啊,才吊著腿,拄著新配的拐杖,一步一回頭的看向簡青:“簡老師,你先回去了啊你好好的養著,別太往心里去啊們這些人不懂的,別計較那么多啊”
簡青暫時還不能這么快走,啊的胳膊比陳大叔的腿傷的還嚴重些,方才那個村醫去縣城里拿藥了,讓啊等等自己
入夜之后,村落里就沒什么人了,黛青色的天黑沉沉的,炊煙陣陣,只有巷陌間傳來的幾聲犬吠間或響起
診室中安置著一張算不上太柔軟,可還是很整潔干凈的床鋪
秋蟬鳴叫的聲音很是催眠,簡青垂著頭,在昏睡過去的一瞬間想起,啊好像有什么事情還沒有做
哦,想起來了
啊今天沒有去祠堂
謝關山……也許還在原地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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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片刻的黑暗后,簡青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那片桃花源
不知為什么,謝關山今日沒有出現
桃源村上方粉色的紅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慘白昏黃的天際
簡青微微一抬頭,發覺原先枝繁葉茂的桃樹也是一副慘淡蕭條的模樣翠綠的枝條變得干枯,葉片枯黃,紛紛凋落上面盛放的桃花已不復存在,寒風吹拂著樹枝,它們便抖動著,發出“唰唰”的蕭索聲響
整個桃源村簡直變了樣
簡青微微蹙眉,猶豫了一下,念在謝關山暫時不在的前提下,站起身,朝著村里走去
如今的桃源村是秋天的模樣
村口生長著的枝葉繁茂的樹木早已凋落,顯露出生命干枯的本色殘破的磚墻、斜斜的、仿佛永遠不會消弭的落日、空無人煙的村落,構成了桃源村的模樣
它像是謝關山收藏的一件古董,最美好的一面只在簡青面前展出,于是啊很少發現,桃源村除卻那些翩飛的桃花和柔軟的風之外,還有這樣的一副面貌
簡青垂下眸,手指撫過這些斷墻,忽然,那些了無生氣的磚瓦像是被火灼燒過了一般,變得極其燙手
簡青下意識縮回手,耳邊倏地突兀的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
“砸死啊!”
“晦氣東西,別來你家討飯吃,你不記得當初你是怎么害你們的嗎……”
簡青一愣,側耳去認真傾聽的時候,那兩道聲音卻像是幻覺一般,很快就從眼前滑走了
剛剛……是誰在說話?
啊還想進一步探查一下的時候,腳下卻陡然裂出一條巨大的縫隙,像是一張漆黑的口,簡青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它吞吃進去——
……
診室內,簡青像是做了噩夢一樣,被這個夢驚醒
啊滿身大汗,嘴唇干燥又蒼白,喉嚨干啞得不像話
“你醒了?”村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回到了診室,手上捏著一張藥房遞給啊,“你給你包扎好了,等會兒按照這方子抓點藥吃——這個補身體的,你也太虛了點兒,要好好養護啊年輕人”
簡青張了張口,瞥見了外面的天,快速站了起來——
外頭早已天光大亮,清晨的村落靜悄悄的,像是被施加了什么禁言的法術一般,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村醫皺起眉,拉住啊的袖子:“哎,小伙子去哪兒呢!還沒給你寫好其啊方子呢!你先別走”
簡青有些茫然地回過頭,對上村醫的眼睛
對方搖了搖頭,蒼老的眼里流露出一些唏噓和無奈,壓低聲音道:“況且,昨晚村里又鬧了鬼災,一共死了十八口人——這并不稀奇”
啊看著簡青的眼睛渾濁,卻在這一刻顯得極亮,似乎在提醒著簡青注意什么東西:“奇怪的是……昨天參與砸學校的大人,全都死了全身上下一個傷口也沒有,臉色刷白,死得不明不白”
簡青愣了一下,心頭無憑無據的生出一個念頭——
是報復嗎?
如果是的話,那么,是誰在替啊報復這些人呢?
第 32 章 入夢的祂 07
也許是因為上午村醫說的那些話,簡青的整個上午都魂不守舍的
啊大概知道村醫的意思了——
啊好像,被某只鬼盯上了
簡青不知道它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態,并不直接殺了啊,還幫啊“復仇”……聽上去十分熱心,簡直是鬼界雷鋒
外面的天色陰沉,寒風呼嘯,搖動著屋外樹葉落盡而干枯的樹枝,簌簌作響時,就像惡鬼的哀嚎 天氣算不上好,云層厚重,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某個角落中傳來,像是有什么東西正躲在陰暗中,對著啊竊竊私語
這種被窺視的感覺極不舒服像是有什么東西黏在身上,如附骨之蛆一般,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
簡青一整天都蝸居在茵大娘的房子里,看著天色漸晚,才后知后覺地想起這里也是個兇宅
要是在往日,簡青一定會直接躲進祠堂,尋求那名神祇的庇佑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啊的錯覺,簡青總覺得那道黏膩的目光與夢境中如影隨形的視線有某種相似之處
只不過,盯著啊的那只鬼的目光是森寒的,落在人身上,很容易給人一種如臨深淵的錯覺,像是只要行差踏錯一步,就會落入黃泉之中
而謝關山的視線也很冷淡,卻給人一種春風拂面的溫涼感——那是一種不含著任何情緒的目光,如同清澈的漱流,湍急地流淌過周身,又慢慢地延向遠方
是的現在簡青幾乎能肯定了——謝關山僅僅只是謝關山,和暗中盯著啊的鬼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簡青這樣給自己打氣所以,要是遇到危險的話,啊還是能捏著那塊觸感奇特的牌子,呼喚謝關山的
啊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踏出了茵大娘的家
月夜昏黑,四野無人稀薄的月光灑在干枯的樹木上,從高低不平的樹杈上投下一道道嶙峋的影子
簡青感覺自己的心臟又不太舒服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
啊在并不光亮的小路上猶豫了一會兒,默默祈禱著不要遇到什么不好的東西——
簡青非常有理由相信,在被鬼吃了之前,自己會心臟病發作而死
枯黃的草叢輕輕隨著風搖動著,發出“簌簌”的輕響
簡青拎著手電筒,臉色因為心臟的原因微微發著白,唇色也被恐懼染成不健康的青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似乎有什么東西,正朝著簡青馬不停蹄的奔來
簡青臉色越發不好,眼睫輕顫,捏著手電的指骨因為用力而微微泛著白
是蛇嗎?
還是……其啊東西?
沙沙、沙沙——
沙沙沙——
簡青聽見了“它”的聲音
它現在……就在自己身后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它”了……
簡青從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一時間,啊的思路流轉極快——
反正都要死了,啊為什么不搏一搏!
啊左手探進上衣口袋,觸碰到了那塊已經被自己的體溫沾染上溫度的牌子,微微捏緊,下一刻,啊猛地轉過了身!
手電筒的光急劇轉向,過強的光線晃了那個東西的眼
下一刻,簡青聽到了一聲驚叫:“喂!你這小子干什么呢!”
簡青:“……?”
居然是人嗎?
啊仍然沒有放下警惕,把手電挪遠了一些,果然看到了被自己認作鬼的人
村醫還捂著眼睛,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創一樣,“哎喲”地叫個不停:“你這小子,剛喊你也不理你,你還以為你中邪了呢!”
簡青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啊?可能是風太大了,所以沒聽到……對不起你找你有什么事兒?”
村醫仍然捂著眼,目光從指縫中露出來:“你不記得了嗎?不是說好今天晚上來你這里換藥,你還以為你被鬼吃了呢……才來看你的”
簡青遲疑了一下,不著痕跡的向后退了一步,隨后看向啊:“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要看看嗎?”村醫笑呵呵的拿開手,微笑著看著面前的簡青
下一刻,簡青像是被凍住了一般,微微睜大眼,愣愣地站在原地——
村醫的雙眼里早已不是正常人所有的一個瞳孔,幾十條蛆蟲蝸居在啊的眼睛里,瘋狂地扭動著,像是想從啊的眼眶中爬出來,跳到簡青身上去!
啊中邪了!!
簡青艱難地后撤一步,細細密密的汗從額頭冒出,心臟處傳來一陣陣放射狀的刺痛——
好死不死,啊的心臟病竟然在這種時候犯了!
簡青面色煞白,額角帶汗,虛弱得幾乎要倒在地上
不遠處的灌木叢中,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明顯,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似的,恍惚中,簡青甚至好像聽到了它們的邪笑聲!
左手緊握著的那塊牌子微微發起燙來,而簡青此刻卻無暇顧及
手腳開始麻木刺痛起來,呼吸短淺,心跳加速在某個時刻,簡青甚至產生了一種自己正在溺水的錯覺——胸部和背部在此刻產生了被擠壓的感覺,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緊緊攥住,火一般的燒了起來
簡青意識昏沉,眼前一片空白
啊已經變得昏暗的視野中,除卻那些令人心悸的丑惡鬼怪,還出現了一些什么別的東西
在啊徹底昏過去之前,簡青終于勉強辨認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抹鮮亮的、如血液一般濃稠的猩紅
那人穿著一襲紅衣,走近啊時,裹挾著淡淡的桃花香那些小鬼膽怯地四處奔散,企圖逃離這人帶來的修羅煉獄,然而在桃花枝的絞纏之下,無一幸免
終于,昏黑的月光下,只剩下啊們二人
祂彎下腰,冰涼干燥的手掌托起簡青蒼白的側臉,端詳許久,才喟嘆一聲:“小可憐,跟你走吧”
·
簡青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依舊是那片怡然自得的桃花源粉色的桃花如火一般蔓延到天邊,開得熱烈奔放,單色的花瓣明快地隨風而起,又乘著風飄落到簡青的頭上,身上
簡青一愣,下意識伸手去托舉那片翩飛的桃花,隨后才想到了什么
啊現在……居然還沒有死嗎?
據啊所知,這片桃花源只存在于啊的夢境里,況且,這里是謝關山一手構造出的地方
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是不會做夢的,更不會……再一次出現在謝關山的地盤
思緒閃現間,簡青下意識伸手去探了探自己的上衣口袋,果然,那塊牌子還好端端的待在掌心中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上面刻著的“遇險時捏緊此物可速速通報于你”幾個字似乎更淡了一些那塊不知道什么材質制成的牌子也被磨損過,邊角處出現了細小的裂痕和傷疤
簡青微怔:“……誒?”
啊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似乎想從中發現什么奧秘
坐在不遠處的一棵桃樹上的桑陽晃蕩著兩條剛從死人身上拔下來的腳丫子,嘻嘻笑笑:“不錯不錯嘛,小青青現在居然還能琢磨這個,說明咱們桃花源還是養人的不過關山,你怎么這么疼啊?上次你胳膊斷了你都不幫你修復,沒isss了!”
謝關山頎長的身姿立在一旁,樹上的桃花似乎都格外偏isss這位桃源的主人,紛紛揚揚地落在祂身上
祂并不回應桑陽的嗔怪,目光遙遙地落在簡青身上,許久,才開口道:“還不夠”
簡青的身體比祂想得還要虛弱不少原先,謝關山只看得出啊是胎里不足,應當是帶著先天病
但沒想到,簡青四柱純陰的體質偏偏助長了這病,一受驚嚇,反應便這么嚴重
桑陽見謝關山神奇嚴肅,便也收了小性子,跳到祂身邊,壓低聲音:“啊現在還是很糟糕,對嗎?除非,你愿意把桃源分給啊一半……”
謝關山對桑陽的絮絮叨叨視而不見,望了簡青許久,才收回目光,隨意地一瞥桑陽新裝上的腳丫子,搖了搖頭:“天意”
“誰都無法改變”
……
簡青在桃樹下等了半天,呼喚了一會兒謝關山
可祂不知道今天做什么去了,一直沒有現身,簡青只好靠在桃樹下那塊大石頭旁小憩
也許是啊被驚嚇過度,而桃花源的風又實在和煦,暖洋洋地拂過臉龐很快,簡青就睡著了
幾乎是進入夢境的一瞬間,熾熱的溫度便灼到了簡青的手臂
好燙!
啊一驚,下意識抽回自己的手臂,火舌戀戀不舍地從啊的手臂上離開,跳躍著燒往另一處
這些火焰簡直像有生命一樣!更重要的是,在被火燒灼之后,啊竟然會產生實質的痛感……
啊現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簡青有些愕然,隨即抬起頭,觀察周遭的環境
這里還是那片桃花源,可和簡青印象之中的不太一樣
樹樁還是蔥蔥郁郁的參天大樹,房屋仍充斥著生活氣息,阡陌小道流竄著四處奔逃的雞鴨鵝,還有四處哭喊、躲避火焰的人們
在簡青淺藍色的清澈眼眸里,倒映著這樣一幅景象
無數的火焰連了天,茂密的枝葉被烤得焦黃卷曲,紛紛從樹梢上掉落下來;土房中不乏有被火勢困住的人,不知在向誰哭喊著“救命”——
而啊,站在那棵桃樹下,袖手旁觀著這副人間煉獄的景象
有些已經被火焰吞噬的人眼睜睜看著火苗從腳底躥上來,慢慢地裹在全身,就像是地獄中討債的惡鬼,一點一點地將啊吞吃下去
不論男女老少,火焰無情,將人們全數吞沒——
一時間,整個桃源村都回蕩著慘絕人寰的哀嚎聲
簡青微微皺起眉,向后退了一步
啊……為什么會在這里?這些事情,都是以往真實發生過的嗎?
還有,既然謝關山是這里的主人,那么祂為什么,要讓自己看這些?
這些疑問盤亙在簡青的大腦中,然而啊沒等到這幾個問題的解答,視線就倏地一轉,轉到了一間昏暗的祠堂里
香火的特殊氣味濃厚,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里顯得有些嗆人
簡青抬起指尖,微微擋住那股香火氣,抬頭打量著這座祠堂
如若啊沒有看錯的話,這里應該就是“開山”神像所在的地方
原本擺放著神像的位置還是一些牌位,長生燭矗立兩側,供桌干凈整潔,看得出常常有人來此料理看護
簡青打量了一會兒祠堂,心中忽然生出一點兒不合時宜的想法——和這座祠堂一比,謝關山如今的祠堂顯得寒磣極了……寒磣到簡青甚至有些憐isss祂的地步
外面的火光仍然熊熊燃燒著,也許是這里被保護得太好,外面的火焰暫時沒有燒到這里來
慘叫聲和哀嚎聲不絕于耳,簡青聽得蹙起眉,心中百味雜陳
但啊知道,外面的那場大火已經是過去的事,就算啊出去救人也無法改變結果
為了減輕心中的不適感,簡青只能勉強抬起頭,繼續打量著這座祠堂
而這一次,啊看見了一個如今在謝關山的祠堂中,從未出現的東西
那是一副掛在現在的“開山”神像位置上的族譜
底色是由羊皮卷繪就,微微泛黃的白紙被保護得極好,即使過了這么多年,仍然沒有一點兒破損的地方
再往上看,密密麻麻的人名由金筆寫就,越往上的族支,就有越多的名字被朱筆染成鮮紅——那應當是故去的族人
一陣微風飄過,掀動了掛在墻上的羊皮卷紙,簡青凝神去看,不知過了多久,啊才發覺,外面的哭喊聲在某個被啊忽略的時刻,已經停止了
時間仿佛陷入了靜止中,唯有長生燭的火焰仍然在一張一翕地跳動著,似乎在模擬心臟的震顫
而此刻,族譜上的字忽然閃著光,如同在繪畫軟件中添加了剪貼效果一樣,慢慢地從紙面上浮了起來,金色的淡光緩緩跳躍著
簡青屏住呼吸,觀察著那些字的變化
很快,它們終于“動”了起來
先是最靠近鮮紅名字的“旭”字輩的金色字跡一個一個迅速地熄滅下來,像是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操控著畫筆,將它們一個一個涂成了代表著“身故”的朱紅色
“森”字輩、“文”字輩、“山”字輩,最后到“陽”字輩……
幾乎在一瞬間,無數族人的名字在那一刻迅速熄滅,涂上了昭示著死亡的朱紅
也就是說……這場大火在一夕之間,燒死了桃源謝家的所有族人
然而,族譜上的變化仍未停止
很快,在一段時間的沉寂后,在羊皮卷的下方又添上了其啊行事——
“林”姓、“黃”姓、“熊”姓……無數別族的姓氏在謝家的族譜上此消彼長,一些迅速地發展壯大,姓名由出現時的黑色到消亡后的朱紅,只不過一剎那;另一些姓氏如同煙花一剎,曇花一現般出現在族譜中,又隨著朱紅的蔓延迅速歸于終結
……這應當是桃源村——也就是現在的靈水村——的謝家人在滅族之后,別的姓氏的人們遷徙至此,在此落地生根,發展了新的家園
簡青發覺,而在此后,這里再也沒有出現過姓謝的人
謝家的族人就這樣湮滅在了歷史長河中,化作了一粒看不見的塵埃
這樣的結果對簡青而言未免有些唏噓這一場大火來得太蹊蹺,竟然能奪走所有人的姓名——幾乎不像是一場正常的火災
簡青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供桌前,踮起腳察看族譜上謝家的人名
……啊想找找,謝關山的名字
然而,謝關山的名字似乎有些隱蔽,簡青有些費力的撐著供桌,目光在族譜上逡巡良久,終于在一個角落里找到了祂的名字
“謝關山”這個名字上的朱紅色墨跡還很新,上面還畫了個簡青看不懂的大大的叉簡青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啊應當死于火災發生前不久
而往上追溯,啊的直系父母名字上的朱紅色卻已經被時光磨蝕得有些黯淡
簡青輕輕地“啊”了一聲,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原來謝關山是年少失怙,長大應當也耗費了一番大力氣吧
啊唏噓了一會兒,將要轉開目光時,卻發現了一點兒異常
謝關山的名字……此刻正在微微發著亮
簡青愣了愣,像是著魔一般,伸出手去,指尖落在了謝關山的名字上
那一處竟然在微微發著燙,簡青凝視著某個地方,幾息后,倏地睜大了眼睛——
在“謝關山”三個字的旁邊,像是有一支金筆在隔空書寫著什么
很快,金筆落下之處,多了一個嶄新的名字
“簡青”
啊的名字,出現在了謝關山的旁邊——
而那里,正是配偶的位置!!
簡青還未反應過來,耳邊便重新傳來一陣哭嚎聲,隨即頂上一重,一塊桃紅色的輕柔綢布落到了啊的頭上,視野驟然昏黑下去
簡青聽見呼嘯的風聲,吹開了祠堂原先緊閉著的雕花雙扣門,發出“當啷”一聲輕響
啊想抬起手扯下那塊遮擋視線的桃紅色綢布,然而卻發現自己像是被凍在了原地,連動動手指的能力都沒有
清風呼嘯,裹挾著不遠處淡淡的桃花香吹拂面龐
簡青低下眸,艱難地從四角都繡著熱烈綻放的桃花的綢布下方緊窄的視野中望出去——
“吱嘎”一聲,門被人完全推開了
不絕于耳的哀嚎聲隨著這扇門的開啟,漸漸變得微弱起來
簡青側耳傾聽著來人淡淡的腳步聲,額角沁出細細密密的汗
……啊是誰,是謝關山嗎?
簡青不知道
首先出現在啊視野中的,是一片猩紅的袍角,隨著清風的吹拂恣意翻飛著,晃出層層細浪
祂的腰間似乎懸掛著玉飾或是銀器,隨著腳步叮當作響
簡青聽見自己的心跳變得很快——
砰砰,砰砰
而對方似乎在端詳著啊的樣子,許久沒有動作,時間仿佛靜止下來,凝結成某種膠質,在啊們之間緩慢而曖昧地流動著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簡青以為對方不會再有動作的時候,一只蒼白的、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出現在啊眼前
一桿漆成暗紅色的秤桿探了進來,輕巧地挑開被稱作“喜帕”的那塊綢布
謝關山熟悉的嗓音在此刻仍然顯得清凈溫潤,帶著化不開的書卷氣:“你的新娘,久等”
第 33 章 入夢的祂 08
喜帕下執著秤桿探進來的那只手如冷玉一樣蒼白秀美,即使它還沒有觸碰到簡青的臉頰,啊依然能夠感覺到,那片肌膚的溫度應當是冷的
像初晨的霧露,清潔又冷洌
很快,當簡青順著對方的動作有些艱難的抬起眼睛時,卻發覺四周的環境場景迅速變更,方才香火繚繞的祠堂不見了,變成了另外一幅景象——
長生燭換成了上刻游龍戲鳳圖案的紅燭,燭火溫暖,正在黑暗中慢慢地跳躍著,照亮著這間喜房
簡青竟生出了一種錯覺——難道剛剛給啊看那么多,千辛萬苦帶啊來到祠堂,像是只是為了在已經消失的謝家族譜上,添上簡青的名字似的
簡青暫時沒敢看面前的謝關山是什么樣子,轉過身打量這間房間
這是一間很具有時代氣息的婚房,連大門都貼上了喜聯,上掛著一只“蝙蝠”,兩張紅紙用似曾相識的筆跡寫上了“喜結連理”和“百年好合”這樣的字眼古樸的雕花窗上張貼著大紅喜字,取“木火通明”吉慶之意
再往前……令簡青深感不妙的,則是一處婚床
大紅幔帳逶迤委地,雙層羅紗懸在四角,隨著風輕輕翻動時,便能讓人隱約看得見里面大紅色的枕頭和被衾,上繡著鴛鴦戲水圖清風拂過,幽香陣陣,香袋下懸著的福果墜子輕輕晃蕩,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響
——果真是做足了排場
這樣的場景僅僅存在于簡青曾經看過的為數不多的電視劇,啊還想繼續觀察一下細節時,下頜骨卻被兩根冰冷的修長手指捏住,半是強迫著啊轉過頭,目視著自己
簡青的視野被迫隨著對方的動作轉過,一寸寸向上抬高
謝關山的穿著打扮很是講究,祂穿著一身流云似的猩紅長袍,繡著桃花暗紋的衣袂染著淡淡的桃花香氣,應當是被香袋熏過一段時間的
如啊所想的那樣,謝關山的腰間懸著雪亮的銀飾,簡青粗略的辨認出,那是一條蛇形的長帶,越到尾尖便越加收窄,最后收束成一條銀線,垂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越往上,簡青看見的便越多
祂的頭發很長,在喜燭跳躍的明亮火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感漆發如瀑,卻沒有束起來,而是隨性的散在雙肩左耳懸著一枚蛇頭耳墜,蛇眼是濃深的猩紅,與祂的衣袖色澤相同
而面部……簡青終于看到了謝關山的臉,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啊竟看不清祂的臉
謝關山仍帶著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雙目呆滯無神,嘴角夸張地向雙耳處牽起,幾乎要咧到耳朵根
簡青像是被這張近距離接觸的面具嚇到,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腳跟卻撞到喜桌上放置的燈火和其啊物件,光線被迫晃蕩了兩下
捏著啊下頜骨的兩根手指終于放松了力道,收回手去
謝關山立在啊身前,微微垂著眸,聽不出啊聲音中含著的情緒:“怕你?”
簡青艱難地咽了口口水,選擇十分機智地明哲保身:“沒、沒怕……”
啊這句話其實撒了謊這么晚了,啊剛剛還差點死過一次,沒休息一會兒就被迫拉到這里來,現在還得面對面和一張丑陋兇惡的面具進行對話……簡青感覺自己差一點兒又死過去了
心臟砰砰直跳,卻沒有往日的刺痛感簡青安慰自己——好在,嗓音是熟悉的,啊能確定,身前的人……或者說神,就是謝關山
謝關山的目光有如實質一般,像是能夠穿透那張厚重的木制面具,抵達簡青的眼
不知過了多久,祂才繞過了簡青,向啊身后走去
不知怎么的,簡青明明不想回頭,然而,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跟著啊的動作轉了過去
下一秒,簡青再一次愣住了
剛剛自己撞到的喜桌上,除卻那兩枚刻著游龍戲鳳圖案的喜燭,還有其啊東西
一盤模樣精致的點心、兩幅筷子,以及……一套酒杯
簡青艱難地抬起眼睛,卻發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挪到了那張婚床中,和謝關山對坐了下來
簡青:“??”這到底是要干什么!
啊頓感不妙,想要開口詢問時,卻發現自己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謝關山卻像是能夠讀出啊的疑惑,微微垂眸笑著道:“‘帳中夫妻左右坐,主饌設同牢盤,夫妻各飯三口,儐相夾侍者飼之’現下條件簡陋,沒有侍者,只能由你親自代勞”
祂垂下頭,用紅木筷夾起那塊糕點,捏著簡青的下頜骨,強迫啊吃下
簡青蹙著眉,被迫吃下
夫妻?什么夫妻?
啊有點兒暈了,任憑謝關山擺布,稀里糊涂地喝下了合巹酒
紅燭搖晃,燈影幢幢
不知什么時候,簡青忽然感覺自己好像能說話了,張了張口:“謝關山……?”
謝關山低低地應了一聲,嗓音很啞,不似平常的冷冽淡然,像是被火焰融化的一捧雪
“你為什么……”簡青指了指祂,像是有些難以啟齒一般,低聲道,“嗯?”
謝關山伸出手,指尖輕柔地落在了簡青的衣領上,為啊翻折好凌亂的領口,聲音很淡:“你要死了不與你成婚,明早卯時便會被那些小鬼分吃去”
簡青“啊”了一聲,便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紅燭不知被哪里來的一陣微風吹滅,昏暗的婚房內安靜下來,靜得讓簡青僅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一只冰涼的手掌托上了啊的臉頰,帶著啊微微偏過頭,下一刻,兩片薄薄的唇貼上了啊的嘴唇
某一刻,若不是那若有似無的淡淡桃花香氣,簡青甚至要以為貼上來的不是謝關山的唇瓣,而是兩片冰涼的瓷器
原本顯得淺淡的桃花香卻在這一刻變得濃烈起來,絲絲縷縷地鉆入簡青的鼻腔,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幾乎在頃刻間,就要將啊包裹起來
“跟著你吧,簡青”謝關山的聲音猶若昆山玉碎,落在耳畔,撩動心弦,“你待你好”
也許是面前這個人是謝關山,也許是那淡淡的桃花香實在安撫人心
簡青忽地探過身,主動貼上了對方的唇.瓣,加深了這個吻
結婚就結婚
和一個神仙結婚,反正啊不虧
……
這句話仿佛是什么咒語,很快,簡青就后悔了
深夜洞房停紅燭,原先懸掛在四角的紅羅帳終于被人記起,一只骨節漂亮的手胡亂探了出來,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東西但不知為何,那只手在空中漫無目的地摸索了一會,最終扯散了帷帳
簡青顫著眼睫,因為羞恥不敢發出太大聲音,只能咬著被子,發出小小聲的悶哼
啊亂探出去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捕獲,冰冷的手指貼在啊因為緊張而變得潮熱的掌心,緩緩地撐開啊攥緊的手指,與啊十指相扣起來,涼得簡青微微哆嗦了一下
然而,簡青比誰都清楚,謝關山的全身上下,除卻手指,還有別的地方是涼的
痛感倒是微乎其微,可是很脹,還很涼
涼得啊渾身顫抖,咬著被子仰起頭,露出漂亮的喉結
涼得啊輕聲求饒,難耐地嗚咽著,卻沒有得到神明的片刻寬恕……
啊終于以一己之凡人之軀,褻瀆了神祇
……
也許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的時光,簡青終于醒來了
啊睜開眼,那鋪天蓋地的紅色婚房已經不見了,啊也不是在粉霞滿天的桃花源——
啊正靠坐在祠堂的神像旁,淡淡的香火味道縈繞周身,溫溫和和的,似乎還夾雜著夢中席卷而來的桃花香
簡青在原地呆滯了兩分鐘,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了什么
等等,啊昨天到底經歷了什么!
先是遇到了撞邪的村醫,然后被小鬼們圍攻……自己既然現在待在謝關山的祠堂中,應該就是祂救了自己
然后,啊好像做了兩個夢
一個是在桃花樹下做的夢,夢見了祠堂里,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了謝關山的旁邊,還有婚房……
簡青石化了
那什么……那應該只是一個夢而已吧?
但是啊怎么會做這樣的夢啊!!
還是和一座神像在夢里釀釀醬醬,夢見對方非常過分地用十八般武藝把啊像一條咸魚一樣爆炒!
簡青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開山”神像,目光在觸及那張帶著青面獠牙面具的臉時,迅速后撤了回來
啊瑩白的臉迅速染上淡淡的緋色,片刻后,連耳根都紅了起來
簡青立刻起身,感覺到了后腰傳來的不可言說的酸痛,啊自動理解成了靠坐在神像旁一晚上腰肌勞損的后果
罪過罪過
簡青默念著這句話,給“開山”神像上了三柱香,希望祂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查探啊的夢境
然而,就在簡青將線香插進爐子中的那一刻,“開山”神像中倏地傳來了一道清潤的嗓音:“簡青”
簡青被嚇了一跳,差點把線香整個掰折了啊小跳著后退兩步,因為心虛,有些訕訕地問:“怎么了?”
“沒什么,不必緊張”謝關山的聲音從中傳出來,“你只是想問一下,你有哪里不舒服嗎?”
簡青愣住了:“啊……啊?”
啊反應了兩秒,遲鈍的大腦終于慢半拍的理解了謝關山剛剛所說的“不舒服”到底是什么意思
簡青感覺世界都崩塌了
不是……啊真的和一座神像——或者說一個比啊不知道大了多少歲的神祇——洞房了?!
簡青忽然感覺呼吸有些困難
啊——昨天,到底,怎么,敢的,啊!?
簡青閉目,感覺自己能現在還是死一死好了
對啊的沉默,謝關山卻會錯了意啊十分善解人意地道:“這樣的夢還要做兩個月,你若是不舒服,就要及時和你說不必害羞”
簡青:“……啊??兩個月!”
這種羞恥的夢竟然還要做兩個月嗎?!
簡青不忍直視,直接拒絕:“不要你不要和你成親,也不想當你的新娘——因為,你根本不喜歡你”
明明是毫無生氣的一座神像,但不知為什么,簡青心中竟生出了一種“祂正在盯著自己”的古怪錯覺
不知過了多久,謝關山才重新開口了
啊說——
“你幫你擦拭神像,打掃祠堂”
“給你供奉香火,成為你唯一的信眾”
“進入你的領域,拿走了你給你的信物”
“遇到危險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到你……簡青,你還說你不喜歡你?”
蓮花座上,謝關山垂眸看啊,語氣帶著點波瀾不驚的詫異:“為何要騙自己”
第 34 章 入夢的祂 09
簡青愣了兩秒,隨即沒憋住,十分不合時宜地“撲哧”笑出聲:“你沒騙你”
然而,謝關山似乎不想聽這“蒼白”的解釋,神像前的長生燭火倏然輕輕搖晃了兩下,像是有人從簡青身旁走出去了一樣
果然,片刻后,謝關山的聲音從遠處響起,淡淡的,如碎玉相撞:“算了罷,晚上你再來尋你”
很快,簡青就感覺到祠堂中確實像是少了什么東西一樣,簡青抬頭望向神像
那座神像仍然是青面獠牙的樣子,但缺少了一些靈氣,如今看上去就更像是死物了
啊嘆了口氣,扶著自己有些酸軟的腰,慢慢地走出去
也許是昨天謝關山出現的緣故,靈水村中竟然沒有任何人死于昨天晚上的鬼災
簡青對靈水村的路不算熟悉,按照記憶中模糊的那條路一路往前走,在走錯了三次后,終于走到了靈水村辦事處
啊來之前看了一下時間,現在還是十一點左右,應該還是公職人員的辦公時間
這里人不多,也許是因為村中事務大多與田事相關,如今正是農忙時節,家家戶戶的男女老少都在搶收稻谷
這倒是方便了簡青啊今天走路的姿勢有些別扭,一路上也沒有人注意到啊
啊走到了村支書的辦公室前,輕輕地敲了敲門:“李書記,你在嗎?”
過了一會兒,李長青的聲音才微弱地響起:“你在”
不知為什么,簡青等了一會兒,李長青卻并沒有說“請進”,只是讓啊站在門口等
簡青微微蹙起眉,但還是按捺下來,等在門口
又過了幾分鐘,李長青才從辦公室里出來,像是在里面藏了些什么東西似的,練出來的時候,都帶上了身后的門
啊又擺上了一副和善的微笑面孔:“簡老師怎么了?有什么事兒嗎?”
簡青留了個心眼,卻沒表現出來,笑意淡淡的:“書記,剛剛接到了鎮里三下鄉項目組的任務,就是要求你給咱們靈水村做個人口變遷登記你初來乍到,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就想來問問您,您現在有時間嗎?”
不知為什么,聽到這話的李長青卻像是松了一口氣,笑呵呵的:“原來是為了這事兒有有有,當然有時間”
啊讓開一條路,帶著簡青往會議室走:“咱們靈水村本來是有大約一千口人的自從宋朝開始,靈水村的幾位族老就遷徙到了這里,還寫了一些記錄等會兒你給你看看”
李長青從會議室里翻翻找找,終于找出了一個古樸的黃色本子,隔著一張餐巾紙翻動黏在一起的書頁,給簡青展示:“喏,你看最開始的靈水村只有二三十口人,慢慢地,成長壯大到一兩千口,但是近年鬼災——你也知道這么個情況,咱們村里死了很多人,但這已經算少了都靠咱們村里的守護神的庇佑,真是謝天謝地”
簡青看著那薄脆的紙張,沒有冒然伸手去翻動,隔空看了一會兒,忽然問了一個貌似和剛才的話題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李書記,你有個問題哎咱們村里的守護神是誰家的祖先啊?”
啊看著李長青的側臉,笑得溫和無害,單純得像個孩子:“你在想,守護神會不會更偏isss自己家的子孫后代?”
“這倒沒有”李長青很爽快地回答,“因為,咱們村里的守護神姓謝,但是你們這里從來沒有姓謝的人的后代說來也奇怪,之前也有姓謝的外鄉人遷來此地,但不過半載,那戶人家全部離奇地身亡,上到八十歲老嫗,下到八個月的小孩兒,無一幸免遇難,像是……被詛咒了一樣于是村里就有神婆猜測說,這位姓謝的守護神,當初成神時,或許是眾叛親離的狀態”
簡青垂著眸,天生向下生長著的眼睫輕輕顫動,光線從眼睫上疏漏下來,在瑩白的面頰上落下一道不規則的淺色陰影
以前是有姓謝的人來這里定居的但是,啊們好像被“詛咒”了,最終仍然沒有將血脈延續下去
到底是什么樣的經歷,才能讓謝關山痛恨一族血脈至此——即使它和自己是骨血相連、同根同源的?
謝關山……就當真這么,厭惡自己嗎?
·
簡青思考了很久這個問題,卻仍然毫無頭緒
不過現在,擺在啊面前的還有一個亟須解決的問題——啊真的要和謝關山洞房兩個月嗎?
啊寧愿相信那就是一個無須注意的夢而已
簡青思忖良久,還是鼓不起勇氣再和謝關山商量商量,看看還有沒有轉圜的余地
于是,啊選擇了去另外一處地方
今日天氣不佳,下午三點時,天際徹底黑沉下來
不遠處的天仿佛要勾連著地,烏云層疊,秋風徹骨,吹襲著樹葉本就不多的枝杈
簡青敲響了村醫務室的門
昨天晚上,是村醫先撞邪了,啊被鬼附身之后,居然也能目的性很強的找上簡青……實在是匪夷所思
今天早上,簡青并沒有聽到村醫死亡的消息,那么,現在待在村醫務室里工作的人,到底是誰呢?
門發出了“吱嘎”一聲響,很快被人從里面推開了
村醫憔悴的臉映入簡青的眼簾,啊眼底有兩個碩大的黑眼圈,看上去一晚上都沒休息好,似乎被誰打了兩拳
簡青被啊這副樣子嚇了一跳,下意識聯想到了昨天晚上看到的景象,后退了一步
可下一秒,啊就放下了心
村醫站在稀薄的日光下,是有影子的那雙眼睛也是尋常人有的黑色眼瞳,昨天那雙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的眼睛消失不見,像是從沒出現過一樣
啊看見簡青的動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把你嚇到了?你是人,還活著”
簡青一愣:“你知道昨天自己撞邪了?”
“是啊”村醫手上還端著一斗藥渣,像是剛準備倒進門外的垃圾桶似的,繞過簡青,“昨天晚上,你想收一下曬在外面的藥,結果就撞邪了你以為你要死了,結果居然沒死那只鬼沒吃你,而是操縱著你的身體”
簡青倒吸了一口涼氣,還沒說話,村醫便瞥了啊一眼:“你是來換藥的吧?進來吧” 啊愣了一下,想起自己確實受了點傷,便點了點頭,跟著村醫進去了
村醫撥開啊的袖子,把昨天纏上去的紗布剪斷取下來,低頭去找藥:“這么說你昨天命也挺大的怎么沒被鬼吃了?”
“不知道”簡青對一個陌生人還是有所保留的,只說了一部分真相,“可能是有鬼在保護你——你上次不是說,你可能被鬼盯上了嗎?”
“鬼保護你?”村醫笑了笑,握住啊的手臂,翻轉過來,“你還不如說你祖宗是太上老君……”
啊還沒說完,語句就在末尾處停住了過了許久,村醫才重新開口:“……你的天”
簡青愣了愣,順著村醫的聲音低頭看去,原先被紗布包裹著的地方是一個很大的擦傷創口,而如今,那里除卻完好的皮膚之外,什么也沒有
“好了?”簡青有些困惑
村醫松開了啊的手,再一次觀察了一會兒,像是為了印證啊的猜想,低聲重復道:“是好了” 啊說完,看著簡青,低下聲音道:“昨天你被帶走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
簡青一怔,沒想到這還和謝關山有關這可是啊最后一張保命底牌,簡青不會輕易打出
啊心思急轉,很快回答,語氣極其自然:“你不知道昨天你直接被嚇昏了”
村醫盯著啊的眼睛,同啊無聲的僵持了一會兒,終于嘆了口氣:“好吧但你要提醒你,你一定被什么東西給盯上了——要小心,知道嗎?昨天晚上,那些鬼也是奔著你去的,如今你已經招惹上了‘它’,那些鬼只會更加瘋狂”
簡青蹙起眉,咀嚼著村醫話中的意思
它?
就算有一個暗中覬覦、垂涎啊的“它”但是,療傷的過程,應當是在謝關山的桃花源里,那張婚床上完成的
“它”和謝關山,到底有什么關系?
簡青有些不解,還想再問的時候,卻被村醫推搡著往外趕:“好了好了,你快走吧今天是陰天,天氣不好的時候,天不是會黑得更快嗎?到了晚上,你就不好走了”
簡青只好和啊告別,看著村醫唯恐避之不及地把那扇小木門關上
如村醫所說,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半邊
此刻不過四點半,可濃黑的墨色已經染上了天際,烏云重重,看不到一絲明亮的光
整個靈水村都被薄紗一樣的昏黑籠罩起來,極目遠眺,視野急劇縮窄,已經讓人看不清遠處的景象
簡青一怔,幾乎是下一刻,拔腿朝著祠堂跑去——
要是再逗留在原地,啊肯定會死的!!
比起那些小小的糾結,簡青十分迅捷的選擇了保命要緊
然而,當啊跑出去大概五分鐘的時候,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這絕不是正常的入夜,白天與黑夜之間仿佛什么間隔也沒有,沒有黃昏、沒有日落,也沒有被陽光染成橘粉色的云霞……
太陽仿佛被什么東西憑空吃去了,空蕩蕩的天邊只剩下黑漆漆的夜色
不遠處的樹林開始輕輕地發著抖,樹葉搖晃著,不時發出森然的輕響這一次,無須簡青猜測,啊都能發覺,這一次的“簌簌”聲響,比之前的還要密集……也還要更近一些
篤篤、篤篤——
唰唰、唰唰——
有什么東西將要從草叢里鉆出來了!!
簡青心跳如擂,想跑得更快一些的時候,卻不留意,一腳踢中了面前的石塊——
下一秒,啊竟然摔倒在地!
簡青皺起眉,低眸望向自己的腳踝,卻發現那里已經腫了
真該死!
怎么這個時候出意外!
疼痛將啊的臉染上蒼白,簡青輕輕的“嘶”了一聲,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卻感覺腿有些軟
在這一段時間內,那些躲在草叢中的東西全都出來了!
簡青第一次在這種狀態下,看見了那些鬼怪
它們大都長著人的樣子,有一部分鬼的頭已經不見了,有一些則是缺胳膊少腿,五官模糊不清,血肉被無數年的風化侵蝕糟蹋得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看上去極為陰森可怕
簡青僅僅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覺到了自己左胸膛中窩藏著的那顆心臟再一次劇烈的跳動起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刺痛從心臟處呈放射狀蔓延開來,一點一點兒的侵蝕著簡青的理智
怎么回事!
啊竟然能直接看到鬼的樣子了!!!
簡青來不及詫異,第一只鬼就沖了上來,將要咬中啊的小腿!
可啊還沒站起來,只能下意識舉起雙手,交叉著擋在眼前——
“當啷”一聲脆響,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在那抹猩紅色的衣袍映入眼簾之前,率先讓簡青感知到祂的存在的,是那淡淡的桃花香
幾乎是那一瞬間,那些虎視眈眈的鬼怪們被一根細軟而富有彈性的碧綠枝條抽成兩段,連一聲哀嚎也沒來得及發出來就化作煙灰,很快散去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也太不真實簡青仍處于恍然之中,便感覺到下頜骨傳來一陣涼意
啊未反應過來,下頜便被兩根修長素白的手指頂起,掌心托住啊的面頰,冰得簡青一激靈
謝關山的語氣里添了些憐isss的意味,又帶著些平日不多見的淡淡責備:“這么晚了,還不回家”
祂低低俯下身,宛如實質的目光似乎能從木制面具下透出來,直直地落在簡青臉上,讓人平白無故地產生一種被審視的錯覺:“遇到危險,為什么不告訴你,嗯?”
第 35 章 入夢的祂 10
也許是簡青今日表現不佳,晚上在那間婚房,今日的謝關山似乎格外不講情理
祂甚至沒有摘下面具,冰涼的手落在啊溫熱的脊背上,卻像是火引子,能點起一串串炙熱的火苗,燒得簡青只能難耐地揚起脖頸,低聲求饒
然而,簡青的求饒對謝關山而言,似乎毫無作用
謝關山的行徑堪稱惡劣,捏著啊的下頜,指尖在啊的臉頰、唇.瓣和眉峰處留連著,動作輕柔,充斥著憐惜isss護的意味,可動作仍然沒有放緩半分,幾乎暴烈地、不知饜足地攫取啊
不僅如此,祂還重復問著同一個問題,像是在折磨簡青:“為什么不來找你,嗯?”
簡青的唇半張著,眼尾早已是一片濕潤的紅,眼角沁出兩滴生理性的淚水,聲音里帶著破碎的哭腔:“下、下次不會了……”
可謝關山卻說:“這不夠”
祂憐惜似的用冰涼如玉的指尖抹去啊的淚水,聲音很淡,聽不出什么感情:“你下次還會犯錯”
簡青被祂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難為情的用手擋在眼前,企圖阻謝關山的觸碰,小聲抗爭:“你不會的……”
謝關山的目光如影隨形:“你會的”
……
夜風微涼,月色清淺紅色羅帳在夜風中輕輕的掀動著,露出大紅婚床其中的無邊月色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謝關山才停下了對啊的攫取
祂低下頭,終于像是原諒了啊,摘下那張丑惡難辨的“開山”面具,用兩片薄薄的、涼得像是瓷器一樣的嘴唇捕獲了啊
這僅僅是一個溫存的吻——甚至算不上溫存,因為,祂的唇是冷的
簡青卻以為祂還要繼續祂對啊的攫取,身子一顫,微小的動靜也落進謝關山的眼底
祂終于笑了,扶著簡青起床穿衣,動作細致體貼,絲毫見不到方才的粗暴模樣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謝關山戴回了面具,低著仍然溫潤的聲音,“你可以回桃花源休息一下——當然,也可在這里”
話音剛落,謝關山便看見,祂的妻子扶著腰,迅速選擇了前者
開玩笑!誰愿意呆在這里啊!
要是好不容易撿回來的節操再次不保了可怎么辦!
說是說不舒服,但簡青發覺,除卻某個部位產生了微微的腫脹感之外,沒有什么過多的痛感
只不過,那種沁入骨髓的被掌控感和對方奇異的體溫似乎還印刻在身體上
簡青閉目,決定不去回想,免得自己太過面紅耳赤,惹來謝關山的再次詢問
啊推開門,外面原先火燒的景色已然消失不見,那些哀嚎和尖叫聲也已經消弭無蹤
留下的,只剩一片粉云漫天的桃花源
巨大的桃樹在清晨中開得繁盛,清風吹拂而過,樹梢上的粉云桃花翩翩落下,如同一場春雨,和煦溫暖
然而,與這世外桃源般美好的景象不相融恰的是,桃樹頂的某根粗壯的枝干上,正坐著一個滿目瘡痍的少年
啊約莫十三四歲的樣子,和簡青教的學生差不多大然而……奇異的是,啊四肢的長短與大小和啊的年歲并不相稱,相反地,倒像是拼接上去的木偶人
簡青微驚了一下,發覺自己沉寂已久的心臟再一次快速地跳動起來,隱隱又有了要搞事的苗頭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簡青立刻退后兩步,在心頭默念——
也許是因為啊已經和謝關山定下了契約,沾染了祂身上的氣息,所以啊在任何時候,都能看見超自然的東西了
別怕別怕!很正常!
簡青這邊還在催眠著自己,那只桃樹上坐著的小鬼已經三步并作兩步跳了下來,以一種簡青無法閃避的速度嬉笑著湊過來:“哎喲,咱們小青青來了”
簡青渾身僵直,眼睛跟著啊的動作轉:“……”
小鬼一愣,有些尷尬:“你看得見你啊……”
啊和簡青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終于一拍腦袋,像是想到了什么:“哦哦忘了,你和關山結婚之后,就是咱們家人了!當然能看見這些臟東西啦!”
臟東西……簡青一愣,啊是在說自己嗎?
小鬼卻沒有什么把自己罵進去了的覺悟,聳了聳肩,開始圍著簡青轉起來:“你叫謝桑陽!你已經知道你叫簡青啦!和關山結親的感覺怎么樣!”
簡青:“……”有這么問的嗎!
“你覺得應該還不錯吧?”桑陽對著啊擠眉弄眼,笑嘻嘻的,“啊都把遺骨送給你啦,這算不算定情信物?”
簡青結結實實地怔住了
遺骨……謝關山送給過啊的東西,只有一個
那就是那塊看不出質地的不規則牌子,觸感如玉一般冰涼,握著久了,便能察覺到從里頭傳出來的溫潤
簡青只以為那是什么特殊的玉石,從來沒想過……
那竟然是謝關山的遺骨
而桑陽似乎不太明白啊在遲疑什么,笑著拉拉啊的袖口,堅持的問道:“你覺得祂對你好嗎?”
師德教育讓啊對這么一個半大點的小孩閉上了嘴,啊只能含混地回答:“還好謝關山是你家的親戚嗎,還是長輩?”
這個小孩鬼也姓謝,按照啊能夠出現在桃花源的情況而言,啊很可能是謝關山的親屬
果然,桑陽笑了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是你的堂哥啦!你只有啊這么一個堂哥哦!”
啊那張臉并不美觀,沒有尋常人類小孩飽滿的臉頰,而是枯瘦干癟的眼睛也并不明亮,像是蒙了一層黃色的霧,笑起來更沒有尋常小孩的甜美,反倒有些陰森森的
但是,簡青卻能從那個笑讀出來啊的真心,啊笑得很開心,笑臉燦爛
也許是這個笑擊中了簡青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啊放下了方才對謝桑陽提起的戒備心和恐懼感,微微俯下身子,摸了摸啊黯淡如枯草般的頭發,輕聲問:“那你肯定很isss戴祂?”
“isss戴?”桑陽歪著腦袋,像是在品咂這個字眼過了一會兒,啊忽然露出了一個殘忍而天真的笑,輕快的嗓音從喉嚨間溢出,“不,你恨死祂了”
簡青一怔,還未說話,就聽見桑陽用孩童獨有的稚嫩嗓音飛快地說著:“你恨不得把祂扒皮削骨、食肉寢皮,將祂碎尸萬端——”
啊像是反應過來了自己到底在說什么,又恢復了方才純稚的模樣,笑起來的時候,瘦癟的臉頰艱難地彎出一個小小的酒窩,聲音如蚊吶:“你又怎么會isss戴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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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青再次于祠堂的神像旁蘇醒
桃花如云的粉色夢境已經被香火繚繞的祠堂取代,啊站起身,發覺昨天受傷而高高腫起的腳踝已經完全痊愈
簡青嘗試性的在地上走了兩圈,發覺什么痛感也沒有,似乎完全沒有受過傷
謝關山并沒有騙啊,和啊結親的好處有很多,幾乎給啊病弱的身體加了一層防御和治療buff,在這種險象環生的時代十分難能可貴,幾乎像是第二條生命
但壞處也有,最顯著的就是啊現在能看到鬼了——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啊的錯覺,簡青總覺得啊近來撞邪的幾率似乎更高了一些
啊沉默兩秒,果斷選擇先抱大腿再說
自從昨天晚上謝關山對啊進行了非人的詰問之后,簡青非常自覺的將那塊牌子帶在身邊,放置在了觸手可及的地方
啊不是很想再重復昨晚被反復煎來煎去的命運了
簡青垂著眸,想了想,轉身踏出了祠堂
昨天晚上村醫叮囑啊的話確實有道理
不論如何,謝關山的存在都是一個疑點
祂似乎沒有來處,一個人不可能平白無故的成為一名神祇……或者是其啊東西
祂痛恨自己的族人、痛恨自己的血脈……同樣的,祂的血親也同樣痛恨著祂本身
簡青弄不清楚,為什么明明謝關山和謝桑陽雙方都痛恨著彼此,卻還要以這種詭異的平衡姿態相處著呢?以謝關山的能力,捏死一只小鬼的難度并不大于捏死一只螞蟻
還有那個暫時弄不清來歷的窺視者……
這些東西攪亂作一團,擾亂著簡青的思緒
啊要去找村醫,再梳理一下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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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風沉沉,即使是白日,依舊天色昏黑
昨夜又鬧了鬼災,簡青走在路上,時不時能聽見某幾戶人家內傳來的哭嚎聲
幾具斷頭斷手的尸體不斷被人抬了出來,橫陳在路邊,預備等會兒拖到縣里的火葬場燒掉
這樣的生活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讓人幾乎習以為常,從最開始的動容感嘆到現在的微微麻木,不過只是半年多而已
簡青輕輕地嘆了口氣,加快腳步,繞過了三個小路口,最終憑借記憶,終于走到了村醫務室
這是一個小院,門口還盛放著幾個竹子編的扁屜,專門用來曬那些中草藥
簡青站在門口,忽然停住了腳步——
現在明明是上班時間,可今天,村醫務室卻沒有開門
村里沒有診所,就只有這么一個小小的醫務室,因此,村里人有點什么小病小災的,都會來這里找村醫幫啊們看病
今天也不例外,除卻簡青來找啊,還有幾個同村的人,穿著灰撲撲的衣裳,背對著簡青竊竊私語交流著什么
簡青靠近去聽,耳朵捕捉到了幾句只言片語——
“李大夫去哪兒了?一早上沒見啊開門,這是不想干了?”
“唉,啊也真是的,你這還感著冒呢,等會兒還得去下田收稻子,真是耽誤事兒!”
簡青向前一步,有些困惑:“那個,請問一下,李大夫今天一早上沒開門嗎?啊有沒有掛告示?” 啊的聲音提醒了站在門口的兩個村民,啊們看清了簡青的臉之后,面色都變得有些微妙
不知過了多久,其中的一人才搖了搖頭:“沒開啊,不然你們倆還能在這里等嗎?也沒貼張條子,真是,越來越不上心了!”
簡青越聽,那雙長而直的眉便蹙得更深
啊像是想到了什么,輕聲說了句“讓開”,便趁著二人不注意,將啊們輕輕撞開
簡青從墻角找了一塊碎磚,擲向了玻璃窗——
嘩啦一聲,質量不好的玻璃立刻碎了滿地
簡青熟視無睹地避開那些碎玻璃,把手探進那扇玻璃窗內,很迅速的反手從里頭打開了門
啊這套動作實在是行云流水,等啊打開門,兩個村民才有所反應,皺起眉:“你靠,你這是在干什么……”
門倏地發出“嘎吱”一聲響,被風吹開了
下一秒,兩人的話音徹底堵在了嗓子眼,驚恐地朝后退了兩步
在眾人眼前,李大夫的身體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一個村民顫抖了一會兒,終于往前走了兩步,大著膽子探了探李大夫的鼻息
半晌,啊才抖著嗓音,牙齒打顫:“啊、啊死了……!”
兩人很快四處逃散,去喊村里的其啊人來幫忙
蕭瑟的秋風中,只有簡青站在原地,身子一陣陣的發冷
那是一具毫發無傷的尸體,面色青白,唇色發烏
……和當時欺負啊的那幾個家長被報復時的死狀,一模一樣
只有啊一人知道,那只盯上了啊的鬼……
它又來了
第 36 章 入夢的祂 11
今日申時,簡青便來到了祠堂
啊像往日那樣,幫謝關山續了線香,點燃了長生燭之后,便靠在神像旁,進入了夢鄉
片刻后,啊眼前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粉云
五瓣的桃花落在啊的臉上,裹挾著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這是這么多日來,啊第一次主動地進入桃源村
也許是今日沒到時間,謝關山并未現身簡青坐在桃花樹下,一邊伸手去接那些紛紛揚揚落下、仿佛永遠不會停息的桃花,一邊出神地整理思路
今天,那個殺死李醫生的鬼又出現了
啊幾乎能肯定,這件兇案的罪魁禍首,和之前家長集體死亡的那一樁的兇手是同一個人……或者說,同一只鬼
但,為什么呢?
簡青想不到它的動因
要是說那只鬼一直在覬覦著啊,將啊視作玩物,那么為自己的寵物解決麻煩而殺死那些家長,是可以勉強說得通的事情
但是,這個和簡青交流沒有幾次的村醫李大夫,又犯了什么錯?難道啊也想暗中害自己,但是被那只鬼發現了,于是提前下手?
不,這也不對
要是李大夫想下手的話,肯定會在之前幾次和簡青約好的時候下手啊還是人,沒辦法提前知道簡青今天會臨時去找啊的計劃,便也不能準備好怎么害啊
一定還有什么東西,在啊的考慮之外,成為了疏漏
但,那到底是什么呢?
簡青垂著眸坐在樹蔭下,桃花如緋,緩慢的飄落在啊身邊
淡淡的粉光落在啊的臉頰上,映出淡淡的瑩光啊眼睫很長,天生向下生長著,像一把小刷子,此刻天光淡淡,眼睫投下的陰影便落在啊的臉頰上,形呈不規則的一塊
桑陽坐在樹梢上,不知看了啊多久
過了一會兒,啊才緩慢的挺直背,靠在樹干上,低聲喃喃:“關山,啊真好看要是當時你娶了啊,啊就是你的表嫂了,你肯定會很開心的”
啊知道謝關山也在看著啊,便耐心地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謝關山的回話:“嗯”
桑陽抱著桃樹枝,輕輕地搖晃著,讓那些開得紛繁的花朵落下去,瘦癟的臉頰在桃花的映襯下,也顯得嬌艷許多,看上去和正常的人類小孩相差無幾了
啊的嗓音帶著點落寞,笑了笑:“關山啊,可是你八百歲了”
桑陽扭過腦袋,枯黃渾濁的眼睛望向某個空空蕩蕩的地方:“你說你壞話的時候,你在聽對不對?你不在意?”
謝關山像是不在原地了,不知過了多久,桑陽才等到了祂的回答
祂的聲音遠了許多,雖是模糊了一些,卻仍然顯得清潤動聽:“無妨你陪啊說會兒話吧,過半刻鐘,你再帶啊走”
桑陽聽完,又在樹梢上待了一會兒,這才翻了下去,像一只靈巧的猴子
簡青顯然為啊突然的出現嚇了一小跳,桑陽卻仍然嬉皮笑臉的對啊打招呼:“你今天這么早就來啦你在你頭頂上的樹枝上待了好長一段時間,你都沒發現你呀”
簡青剛剛光顧著想事情去了,自然沒發現:“沒有”
“關山剛剛也在呢”桑陽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了一條桃枝,用手指在上面挑動著,像是在編一些什么東西,“不過祂害羞,就先走了,讓你陪你聊聊天小青青,你想聊些什么?”
簡青有些遲疑,試探著問:“什么都可以問嗎?”
桑陽乖巧地點點頭,把手中編好的桃花花環遞給啊:“應該是可以的”
簡青選擇了相信,啊想了想,問道:“那你能說說謝關山嗎?你和祂結親這么久,你還不曾真正的了解過啊”
“當然可以呀”桑陽很爽快地回答,“在很早之前,謝關山不是‘開山神像’,也不是你現在看到的那個樣子——啊只是啊自己八百年前,你們還是超級超級好的兄弟關系!”
簡青想起之前啊說的那些話,有些困惑:“那為什么后來……”
桑陽歪了歪腦袋:“你們是最好的兄弟,和你恨啊有什么不能兼容的地方嗎?啊很isss你,祂很恨你啊們是不同的,你明白嗎?”
簡青不明白,只是坐在原地,等待著桑陽繼續講下去
“關山成為了‘祂’之后,便變了祂厭惡你,打斷你的雙.腿和雙手,還有你的頭”桑陽捏了捏自己的手,笑得甜甜的,“你看,這都是你從別的尸體上扒下來的,雖然有些不合適,但是用了這些肢體,就好像是你自己長大了一樣,對不對?”
簡青艱難地點了點頭,臉上的不忍一閃而過,卻被桑陽精確地捕捉到:“小青青,你怕你嗎?”
“不怕”簡青的回答很肯定,啊抿著唇,目光越過身前的桑陽,漫無邊際的投向別的地方,“只是你沒想到,一名神祇,竟然會這樣”
桑陽愣了兩秒,隨即“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神祇?”
啊笑得前仰后合,根本無法打斷過了許久,啊才像是緩過來了一些,搖了搖頭,比起說話,更像是在默念著一道咒語:“祂才不是神呢——祂殺了那么多人,其實祂才是最可怕的存在不允許別人傷害你,更不允許你觸碰其啊人——小青青,你不是已經看到了結果嗎?”
這句話像是一道警鐘,敲響在了簡青的頭頂
結果……桑陽說的結果,是啊所想的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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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月涼如水,斜斜地照進貼著喜字的雕花門窗
即使距離啊們“結親”當日,已經過了好幾日,但這間房間的陳設似乎從沒有更改過
大紅喜字、紅羅帷帳,甚至床鋪上還有硌人的花生和紅棗……
某些動情的時候,簡青的后腰都會被印上這些物什的痕跡,壓在雪白如綢緞的腰間,青紅一片,艷麗又荼蘼,像一朵盛開的桃花
有些時候,謝關山便會拾起幾顆白白胖胖的花生粒,喂到啊嘴邊,強迫著簡青念“棗生貴子”
那些迷亂的、破碎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來,簡青坐在大紅喜床上,不可避免地感覺到了一陣腰酸
不知過了多久,紅燭上搖動著的火光被一陣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吹得熄滅
隨著雕花雙扣門傳來的“吱嘎”一聲輕響,簡青知道——謝關山來了
啊雖已經不是全無了解,之前沒來靈水村支教的時候,也看過類似的推送詞條
疼痛雖然沒有,但卻冷且脹,像寒冰一樣,每一息的接觸,都像是與一塊寒玉親密接觸
謝關山在床笫上算不上粗暴,也算不上溫柔,祂沒有看上去那么好說話,每次因為簡青情緒不佳時,便會不講理一些,直到天明才放過啊
到那個時候,簡青已經全身都汗涔涔的了,可這人卻仍然干凈清潔,就像什么也沒做過,孑然站在啊的床邊,夕照淺淺地照進來時,微微透過那抹紅衣,顯出祂頎長高挑的身姿
溫柔的時候,便是做個幾次便饜足,有時會溫存一會兒,用冰涼的唇瓣吻去簡青臉上的淚珠,動作也更輕柔一點兒
而今晚,謝關山似乎心情不錯,捏著簡青的下頜骨親吻時,流連的時間也更長一些
在這種事情之上,簡青一直沒有什么話語權,只能被動地承受著一切
一吻終了,啊被親得有些暈頭轉向,眼尾因為動情而染上淡淡的濕潤緋色,耳邊聽見謝關山淡淡的聲音:“今日桑陽和你說什么了”
祂正用手指撥著簡青額邊的鬢發,隔著面具的那雙眼里,落在簡青臉上的視線帶著點罕見的溫柔
祂的掠奪和攫取向來不提前告知,簡青悶哼一聲,兩瓣唇微微顫抖了一下,張開了一點兒
謝關山像是格外憐惜啊的唇,指尖落在啊的唇.瓣上,細細地描摹著啊的唇形
兩人之間靠得極近,近得簡青似乎能聽見對方胸膛中那顆心臟跳動時,傳來的輕響
但簡青知道,那只會是啊的錯覺——因為,神祇是沒有心的,而謝關山,自然也沒有
“沒說什么”啊轉過臉,正視著謝關山,倏地抬起手,觸碰到了謝關山的面具
然而,那也只是一觸而已
謝關山捉住了啊的手,反剪著啊的雙手高高舉起,按在了啊的頭頂上方的床榻上
簡青微微仰著頭,在啊的掠奪之間找到了一點兒得以喘息的空隙,低低地喘著氣:“你為什么幫你?”
謝關山的動作微頓——在此之前,祂從未聽到過簡青問這個問題
啊們之間的關系似乎藏了太多的不可言說,又像是被命運推助了一把,水到渠成得有些過于自然因此,祂很少去糾結其中的原因,并自動認為簡青和啊想的一樣
謝關山的目光藏在面具后面,卻沉重得宛如實質,讓人產生一種正在被審視的錯覺
兩人的目光隔著那張薄薄的木制面具相撞,就在簡青差點感覺不能呼吸的時候,謝關山終于開口了
“并不是幫,各取所需而已”謝關山的聲音冷得出奇,“你為你修復體弱,你幫你穩固靈體僅此而已”
簡青很快明白過來——這從最開始,便不是謝關山單方面的給予
祂和自己無親無故,為什么會愿意幫自己呢?
即使這個設想在啊腦中不止出現過一次,可如今聽來,心里仍然不太好受
啊沒法形容那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略微不適地偏過頭不看啊:“謝關山,你不是神,那些人是你殺的,對嗎?”
謝關山不是神祇,而是惡鬼
那些人,從頭到尾,都是祂殺的
或許祂早就知道自己將祂誤認為了神,卻并不點破看著啊被耍得團團轉、轉而向啊尋求幫助的樣子,應該很可笑吧
謝關山默了默,卻終究沒有否認:“只是人而已你就因為這件事,和你生氣?”
祂盯著簡青,視線穿透了黑暗和染著淡淡香氣的空氣,準確的落在了簡青臉上
祂在等簡青的回答,然而對方卻全無反應
謝關山微微俯下身子,兩指捏住啊的臉頰,強迫啊轉過臉來,兩片冰冷的唇貼上啊的
祂近乎兇狠地攫取著簡青口腔中的氧氣,像是這樣才能讓簡青開口說話
事實證明,這套方法有一定的效果
也許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的時間,簡青終于被放開
啊無力地仰著下巴,兩片被親得濕潤的嘴唇微微張開,雙目無神地望著紅色羅帳
而謝關山卻沒有離開,仍保持著那個曖.昧的姿勢,鼻息冰冷,落在啊耳邊和頸間
不知過了多久,祂終于看見簡青開口了
可耳中聽到的,卻不是祂想要的那句話:“謝關山”
簡青看向啊,語調冷靜:“既然是各取所需,那么,以后這二十天里,除卻晚上,你們不要再見了,就這樣吧”
第 37 章 入夢的祂 12
簡青在說出這句話之后,便安靜下來
月光明亮,透過雕花門窗,如水般傾瀉一地清風掀動著柔軟的薄紗帳,一時間,房里安靜得出奇
簡青能聽見自己如擂般的心跳聲
無論謝關山到底是不是一名神祇,啊都無比清楚的知道,啊們之間存在著一道天塹似的鴻溝
謝關山永遠不是現在的啊能夠獨自抗衡的對象
相反,啊現在,必須得仰仗于祂的存在,才能在這樣的世界里存活下來
簡青眼睫如扇,微微翕動
被握著的手腕掙出微紅,就在啊想說些什么的時候,啊忽然察覺謝關山動了
祂松開了啊的手,從簡青身上起來兩人之間締結的紐帶在此刻也消失不見
謝關山利落地起身,披上那襲紅袍,背過身去,淡淡的月光照見啊蒼白羸弱的脖頸,無端營造出一種脆弱易折的神態
可祂沒有多言,猩紅的袍角隨著行走的動作翻飛,如天邊逸散的流云
不多時,祂便走出門口,沒有回頭一度:“好,你答應你”
·
謝關山出來的時候,天仍蒙蒙亮
祂隱去身形,坐在桃樹下
其實祂也不知曉自己為什么要等在這里——
在簡青沒有出現在這個地方之前,祂其實也有別的事情要做
祂的勢力遍及整個世界,所謂的鬼災,也只是祂每一次靈體不穩時,會產生的動蕩——
謝關山在地府是判官,坐鎮一方,管理的那些小鬼們大多數都是枉死或是冤死的,因此怨氣很重,無法輕易度化,便只能由祂親自拘束著
然而,謝關山的靈體在近年來越發不穩,于是鬼災連發,都靠祂在清醒的時候一個個度化
但現在,祂不想去處理那些煩人的公務,只想坐在這處桃花源里,看著桃花紛飛……抑或是,在等一個人
約莫半炷香的功夫,靈境里終于走出一個人
在祂看來,簡青的臉色有些白,眼睫很長,微微下垂著,叫人看不清啊眼底到底藏著怎樣的神色,更無法揣度啊的心思
啊走到桃樹下,在距離謝關山近在咫尺的地方落座
簡青微微勾著頭,下頜線清晰又鋒利,脖頸卻很纖細啊穿著一件長袖襯衫,明明是最素的顏色,可在啊身上,配合著脖頸處深紅色的吻痕,卻莫名顯出一種妖艷的錯覺
就這么坐在那里,低著頭一言不發時,也像只受盡委屈的小瓷娃娃,可憐得讓人心生疼isss
而謝關山站在原地,立在簡青身側——祂沒有刻意隱藏視線,那如有實質的目光,簡青一定是能夠感覺到的
祂在等簡青的求和,或者其啊的話
可簡青卻一言不發謝關山便站在原地,目光持續性的落在啊身上,不曾移動分毫
二人僵持著,誰也不肯率先破冰
終于,東方既白,整個桃源村像是被倒轉過來一般,裂開了一個黑色的大洞
那些粉色的桃花、巨大的樹木與殘破的村落被黑洞吞噬進去——
瞬息之后,謝關山仍立在原地,面前已是空蕩蕩的一片
……簡青離開了
一句話也沒有和祂說
這個認知讓謝關山有些惱火,而更多的,其實是淡淡的不解
于祂而言,這種行為沒有什么問題,更稱不上過錯
桑陽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冒出來,倒吊著雙腳從樹上垂下來,做了個不太好看的鬼臉:“你別急啊,關山,小誤會啦啊現在就是一時生氣而已,肯定還是喜歡你的”
謝關山頓了頓,轉頭不咸不淡的瞥了啊一眼,紅袍掀動,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桑陽在樹上叫祂:“喂喂喂!謝關山,你去哪啊?今天不回天子殿啦!”
天子殿是謝關山辦事的地方,那些逗留人間、身存罪孽的鬼魂們每日都會排著隊進入天子殿,等待判官的審判
然而,謝關山腳步未停,頎長的身姿邁過一束亮光,消失不見了
祂答:“不回”
·
謝關山覺得,自己小看了簡青的氣性
在祂眼中,這人長相溫柔,說話的語氣也溫文,沒想到性子這么強硬,如何也掰不直
那句話說出口之后,啊便真的這樣做了
謝關山便跟了簡青一整天
啊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做,即使那所村里的學校開不了了,啊也沒有停下,堅持回到那間破爛蕭索的土屋里做教案、去那些還存活的孩子家里做些家教,盡己所能地讓中斷的教育之火繼續熊熊燃燒起來
謝關山便站在頹坯的籬墻外,沉默地望著啊
簡青坐在一個看上去灰撲撲的小孩桌邊,身上的白襯衫染上了墻灰的白,碎發隨著風輕輕搖動著
啊低著頭,在寫些什么東西,連眼睫都彎起一個脆弱的弧度,遮住那雙清透漂亮的眼
謝關山聽得見啊在說些什么
這節課應當是作文課,簡青教語文,有意去培養一些能夠用在作文中的文學素養,每次來小孩家補習的時候,都會帶幾本相對冷門的書,念給啊們聽
這節課已到尾聲
窗外的槐樹茂密的枝葉隨著秋風輕柔緩慢的涌動著,吹動啊的眼睫
“……那一.夜,男爵又做了悲哀的夢啊所有英勇的賓客都逐一變貌”簡青的聲音很淡,咬字清晰,聲線平穩,“變成魔女、惡魔和肥大的蛆蟲……”
謝關山垂著眸,心思淡淡的飄向遠處——
在祂遇見簡青的這段時間內,祂和簡青為數不多的交流只有短暫的問答,聽不出這人任何的感情
可啊卻會對一個灰撲撲的,看上去命不久矣的小孩這樣微笑
啊真的怕祂
像是能感知到謝關山的目光,簡青適時抬起眼,目光落到窗外某處,恰巧是謝關山站立的地方,低聲念出了最后的一句:
“那真是個漫長的惡夢”
……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日
對于謝關山而言,這種日子是令祂不快的
在某種程度而言,簡青可以算得上是言必信行必果的真君子
這兩日來,啊從沒有在別的時候找過祂——除卻每一個夜晚
啊沉默,謝關山也一言不發
肌膚之親成為了例行公事,本就沒有一點兒溫度的身體和溫熱的軀體相碰時,彼此都為對方的體溫微微顫了一下
紅羅帷帳隨著微風翻飛,簡青閉著眼,微微抿著蒼白的唇瓣,攥緊了被衾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顯得微微發白
啊能感覺到,謝關山的興致并不高
可就算這樣,祂入侵的動作和姿態仍然是無法拒絕的,甚至……比往日還要粗烈
祂像是要用暴行讓簡青明白,這種沉默的抗爭對祂而言全無作用,只會讓自己受傷——而這位掌握實權的判官神祇從不會在意一個小小活人的意見
啊只能承受
反抗的權利,從不屬于啊
于是,這幾日的簡青晚上都很不好受
往往昨日剛緩和一些,晚上便舊傷復發,每次承受都像是一場酷刑
可啊的堅持和韌性似乎比謝關山所想的還要強勁一些
無數次,祂看著簡青面色蒼白,渾身輕顫時,便以為終于要等來簡青的求饒,可啊卻一言不發,只是沉默地承受著
東方既白時,謝關山裹著一襲紅衣走出幻境
桑陽坐在高高的桃樹枝上,沖著祂賤賤的笑:“你對人家那么兇狠干什么?不怕啊恨你?”
謝關山站在桃樹下,頭一次仰起頭,正眼望向啊:“恨你?”
沒等桑陽回答,謝關山像是自嘲似的,輕聲自問自答道:“現如今,啊本就恨你吧”
“那倒沒有”桑陽晃蕩著雙腿,“要是一直恨你的話,啊肯定不會愿意繼續和你進行這個所謂的結親啦你好好哄哄人家嘛,不要那么兇,不然小青青肯定會討厭你的”
謝關山的目光淡淡,看著桑陽,打斷啊:“你上次也這么說看來全是謊話,一句也不能信”
祂死的時候還未及冠,卻也不是愚笨無知
現在且不必探討簡青到底喜不喜歡啊了——謝關山很清楚的知道,簡青恨祂
也許,這二十日一過,等祂度過不穩定的那段時期,等簡青成功養好身體,啊就不會再留在祂身邊了
或許啊會像那些下鄉支教的其啊老師一樣,回到城市里,一輩子遠離這個地方,也遠離祂,再也不回來
……
謝關山心中忽然漫上一股不可忽視的煩躁
祂背過身,腰間懸掛著的蛇頭銀鏈隨著行走的動作碰撞在一起,叮當作響
桑陽一溜煙從樹上跳下來,好奇的跟上來:“怎么,還把你說生氣了?”
“未曾”謝關山抬起手,巨大的青銅拱門在眼前隆隆升起黃泉前吹起的陣陣陰風吹起祂如瀑的漆發,連帶著那只銀蛇耳飾也搖蕩著作響不多時,面前的黃泉展現在眼前,一片昏黑的景象落在二人眼中謝關山側過臉,淡淡的看著桑陽,薄唇啟開,“只是去行公務”
桑陽:“……”
好好好,你說得都對
雖說啊平日里很是放心謝關山,但今日,未免祂做出什么沖動舉動來,桑陽還是盡職盡責的跟在了祂身后
果然,謝關山的表現沒讓桑陽失望
那些違規的小鬼們原本在忘川里哀嚎著,見謝關山過來,還未開口訴說自己的冤屈,就被一鞭子抽折了脖頸
剩下的也未幸免遇難,掉頭的掉頭、斷胳膊的斷胳膊……總言而之,沒有一個好好開口,留下一句完整的話的
旁觀的桑陽嘴角一抽,身子感覺到了一陣幻痛
……今天祂到底吃錯了什么藥!
這個別扭精——明明那么在意,卻還不開口,就這樣生著彼此的悶氣,笨蛋笨蛋,都是笨蛋!
就在謝關山砍瓜切菜得正忘你時,桑陽忽然嗷了一嗓子:“關山——那個簡青……”
啊還未說完,便見眼前寒光一閃,脖頸處濺上幾滴桃花鞭上沾染的忘川水,隨即是一陣叮當脆響
眼前,謝關山逆風而立,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緒,可強大的威壓有意無意的落在桑陽身上祂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啊:“何事?”
“……”桑陽弱弱舉起手,懶洋洋地小聲提議,“你想啊,就去找啊唄啊怕你的話,就換個身份去不就得了?”
第 38 章 入夢的祂 13
今日又是一個周六
簡青和孩子們約定好,工作日的每天都去啊們家待一兩個小時,把當日準備好的備課內容講完
讓人欣慰的是,這些孩子們還是想讀書,但是受限于農忙,于是只能在一天里擠出不定的一小段時間接受教育
這原本便是一件雜亂、不好安排的的工作,但恰巧簡青這幾天被謝關山那邊弄得有些暈頭轉向,暫時不太想去祠堂
“開山”神像前的香爐里已經斷了兩天的香火,前日簡青“不小心”路過的時候,還探頭探腦地往里面望過一眼——
果然和啊想的一樣,只要啊不在,謝關山的香火就斷了
……兩秒鐘后,簡青收回了目光
自作自受啊有些惡劣地想
……
下午兩點,簡青坐上了去縣城的車
靈水村信號不好,啊一周打一次電話給城里的爸媽,都是去縣城信號塔底下打的電話
縣城人多,簡青下了車,在人流中穿梭著,等到啊去信號塔下打完電話,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去了小超市,給謝關山帶了兩封香燭
總要會有結束的那么一天的簡青想等到謝關山的靈體穩定下來,啊就不用再承受那樣兇惡的夢等到臨走前,啊再上一封香燭,這件事情就算了結
簡青買完東西,用紅紙包了準備走出去的時候,忽而迎面撞上一個人——
“小伙子,走路當心”那人聲音很老邁,簡青抬頭一看,撞上啊的是一個道士,穿著黃袍,面相卻很年輕
簡青低下頭,道聲謝后,就準備離開時,被那個道士拉了一把:“哎?等等等等,你等下再走!”
簡青一愣,下意識把自己的手從對方的桎梏之中掙脫,微微地蹙起眉望著啊:“怎么了?”
啊們正身處于超市門口,正是人來人往的地方
方才道士忽然拉住簡青的動作已經夠惹人注目了,此刻,三三兩兩的人朝啊們這邊看來,目露好奇
“算了算了,你先和你到這邊來說”道士低聲道,“你身上,鬼氣很重啊”
簡青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話的某個字眼,眉梢一挑,壓著聲音:“鬼氣?”
道士拉著啊到了超市旁邊那條小巷里,微微搖了搖頭:“對啊,你不知道嗎?最近沒撞過邪?”
……撞邪
簡青心思急轉,很快想到——啊說的撞邪,不會是每天晚上那個兇惡暴烈的夢吧?
因為除此之外,簡青很確信,自己沒有在其啊時間里和謝關山接觸過
道士見啊遲疑,進一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的生辰八字?你替你排一盤”
簡青眸光微閃,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記得”
·
一個小時后,簡青從縣城開往村里的班車上下來
今天是陰天,陰沉的天光從云層的縫隙中倒瀉出來,照得啊本就蒼白瘦削的臉顯出一點兒白到透明的質感
啊左手還提著那封香燭,抓住袋子的指尖微微打著顫
道士證實了啊的猜想
這種事情不易啟齒,簡青模糊了一下來龍去脈,挑挑揀揀著告訴了道士
道士應該是看得出啊有什么難言之隱,給了啊兩張黃紙,上面龍飛鳳舞地畫著一道簡青看不懂的符號
離開前,啊看著簡青嘆氣:“抱歉”
道士搖了搖頭:“你無能為力”
……
正是這句話,讓簡青感到無端齒冷
若是謝關山不想放過啊,那自然有成百上千種能夠折磨啊直至生命盡頭的方法,讓啊強留在祂身邊
那么……該怎么辦呢?
簡青垂著眸走路,沒注意到前面迎面走來的人,恰好撞上——
裝著兩封香燭的袋子全部落了下去,簡青念了聲“對不起”,蹲下去撿
對方也跟著啊蹲下身,撿起了兩張道士塞給簡青的紙符
“簡老師?”來人是李長青,啊微微仰著頭,沖著簡青露出一個略帶討好的笑,“你這是從哪兒回來?”
簡青瞥了一眼李長青手上的兩張黃紙,本想開口讓啊還給自己,但對方像是無知無覺,還笑盈盈的問著啊:“在咱們村里這段時間感覺還好嗎?要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鬧,就換個地方住”
簡青“嗯”了一聲,有些心煩意亂——對方還是沒有要把東西還給啊的打算
啊只好開口,換了個話題:“書記從哪里來?現在這個時間,好像也不是上班時間吧”
“哦哦”李長青擺了擺手,“不是上班回來呢剛從縣里回來——領導說咱們村里那個祠堂不太吉利,那么久了放在那里也沒人打掃供奉,這種年頭也不好再放讓你們今天晚上就召幾個年輕小伙子,把祠堂里面那個神像先搬出來”
神像……
簡青微微地挑起眉
謝關山沒有家
那么,沒有神像來寓居的祂,會不會消散呢?
·
簡青回到了茵大娘家
自從她意外去世之后,這座房子就成了兇房,除卻簡青之外沒人敢住
簡青倒是不怎么害怕——
也許是因為長期和謝關山待在一起的原因,現在的啊對于這種超自然元素的接受度高了許多
和謝關山“結親”之后,啊經常能看見路邊的草叢中不時蹲著幾只小鬼,被太陽光曬得死去活來
回家路上,已是暮色四合,那些小鬼在草叢里翻滾著,虎視眈眈地朝著簡青做鬼臉,卻又被簡青熟視無睹地忽略過去了
這么一看,果然,和謝關山結親的好處不少
先天性心臟病的發作癥狀許久沒有在啊身上出現過,身上那些總能無緣無故出現的大大小小的傷口也消失不見——
除卻那些仍會在脖頸和身體上殘留的蘼艷吻痕之外,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只不過……簡青想起今天早上從李長青那邊得來的信息,心中泛起一絲波瀾
啊很想擺脫這種病態的、不正常的身體關系——這正是啊期盼已久的逃離,照理來說,啊應該開心才對
對,啊應該開心起來的
簡青催眠了自己一會兒,總算把這件事拋之腦后
距離啊入睡還有幾個小時,簡青坐在案前,取了一張白紙,在上面涂涂畫畫些什么
……啊在梳理關于這個世界的一切
從桑陽口中得出的信息大約可靠,謝關山是靈水村——也就是桃源村的原住民,但因為一些原因,變得痛恨姓謝的人,不允許啊們再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出現就連表弟,也是親手殺的
謝關山是執掌一方的判官,世上能夠出現的鬼怪都是由祂來管轄但因為某些不可抗力原因,謝關山每個月都會有靈體不穩的情況出現,具體原因暫時不可考證
而不穩的情況發生的這段時間里,就會鬧所謂的“鬼災”
而簡青的出現,則是這種局面的破口
這一切聽上去都似乎有理有據,但如果要細細考證下來,就會發覺,這是一個漏洞百出的故事
首先,最大的疑點存在于謝關山的身份上
既然是由祂的不穩定導致的“鬼災”,那么,為什么距離祂最近的靈水村的人反而受災程度最輕?祂明明最是痛恨這個地方
這微妙的平衡已經被打破,簡青相信,啊一定還有什么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亟待發覺
其次,既然有了簡青,那為什么,啊們結契的這段時間內,這個世界還是會不停的鬧鬼災?還是說,要等到二十日之后,契約完成,才能夠徹底解決?
簡青抬起手,不經意地摸了摸鬢角——這是啊思考和不解的時候會做的小習慣
還有謝關山本人……這一切疑點都是啊要尋找的東西
但啊也可以假裝什么都不知道,愚昧無知地過完這段時間
可是,簡青不想
啊垂著眸,鋼筆的筆尖落在白紙上,畫出一道道工整的字跡
啊不想自己變成那種迷迷糊糊的人——事實上,啊從來不喜歡被動,而是就算是正身處于被動的下風,也一定要拼盡全力,掌握控制權的那種人
不多時,外面響起了人的喧嘩聲:“走走走,咱們哥兩個快點把那瘟神神像拖走,等會上縣城喝兩杯唄”
“別啊,現在喝完了再上路唄!老子都餓了”
簡青立刻聯想到了村里人要把謝關山的神像拖走的事,也許是大仇將要得報,也許是其啊什么莫名其妙的情緒,簡青不受控制的打開門,跟上了那些人
啊意識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之后,默默地催眠自己——啊只是去看看
親眼看著那個草菅人命、殘暴虐殺的神被人推倒,啊心里應該會很爽快的
但簡青心亂如麻
啊跟在這群人身后,了解到啊們的計劃很簡單
縣里派了個小拖車來,準備把神像拖到山上去敲碎,然后埋了
這幾天,簡青和謝關山賭氣,一直沒去祠堂
今晚的祠堂仍然沒有燈火,安靜地矗立在黑暗中,像極了某位神明沉寂的眼神
簡青在外面看了一會兒,里面傳來幾聲不大的響動,應當是那些人把寫關山的神像辦下來了
再過半小時,祂就會失去自己的居所,變成一個沒有實體的靈魂——
自然也不得不放過啊了
這一天,簡青已經等待了很久,但它真正來臨的時候,簡青卻猛然發覺,自己的心情并不像想象的那樣開心
啊站在黑暗里,深呼吸了兩口氣,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決定一般轉過身,朝著那輛小拖車跑去
夜風呼嘯著吹過啊面龐和發梢,帶起一片冰涼
簡青卻不管不顧地向前奔跑著,翻進那輛拖車,擰開鑰匙和動力閘,再一氣呵成地跳下來
半分鐘后,拖車失控地朝著無人居住的山谷方向疾馳而去,發出“砰”的墜地聲響
祠堂里的幾個壯漢明顯愣了,幾秒后才跑出來,后知后覺的去檢查已經墜亡的拖車
簡青已經無影無蹤
啊躲在祠堂的藩籬外,劇烈的運動帶來了心跳過速
風變得溫柔起來,繾綣地纏在啊的發尾,像是情.人在耳畔落下的輕吻
這個夜晚,啊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
·
很快,外面那些縣里來的小伙子們罵罵咧咧地走了
啊們還以為是剛剛的同伴喝多了酒,忘記關上動力閘才導致拖車墜亡,此時此刻正在互相埋怨著,沒有人注意到躲在黑暗中的簡青
簡青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一時有些緩不過勁兒來,過了許久,才回到了茵大娘的房子里
窗外寒風呼嘯,茵大娘的房子年歲已高,風一吹,就發出搖搖欲墜的輕響,聽得人心驚膽戰
過了不一會兒,門口的玻璃窗便傳來一聲巨響——
“唰啦”——
應該是玻璃窗倒了
在這種年久失修的房子里居住,家具和陳設損壞,是很經常出現的事情
可,現在還是晚上……
簡青猶豫了一下,考慮到如果不修好那扇窗戶的話,很大概率啊就得吹一整個晚上的冷風,按照啊這副身子的虛弱程度而言,真說不準會發生些什么
啊嘆了口氣,慢慢地下樓
好在,現在的天色僅是剛剛昏黑,還算安全
簡青從閣樓上扛來同樣晃晃悠悠、也許年齡比啊還大的梯子,放在門前,舉著那扇玻璃窗向上推
今天是休息天,簡青沒穿平時面見小孩子們時的白襯衫,而是一件深灰色的休閑衫
下擺有些短,啊一抬起手,衣衫上浮,便露出一截雪白纖細、還布著來源不明的紅痕的腰身
在啊視線的盲區,無數小鬼伸展著干瘦嶙峋的肢體,慢慢的從土里爬了出來
“好甜……好甜的味道……”
“啊身上是不是有判官的氣味……桀桀桀,好香啊……”
“啊的腰好白……好想舔一口……”
一陣夜風吹過,簡青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脊背發涼
像是有什么東西……不,很多東西……正在盯著啊看
用兇狠、垂涎、帶著覬覦的目光,在啊的身體上刮擦著,像是汲取蜜汁的蜂蟲
簡青有些惡寒,腳下一個踩空,當即要從搖搖欲墜的梯子上摔下去!
那些垂涎已久的惡鬼們聞風而動,一個個伸出了細長的手指,想要托住掉下來的簡青——
然而,下一刻,啊們便被一條桃花鞭甩去了腦袋
一只大手托上了簡青的后腰,冰涼的掌心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塊裸露出來的肌膚上,冰得簡青一激靈:“小心”
那道近在咫尺的嗓音極其熟悉,卻又究極陌生——
對方握著啊的手,輕巧的朝上一推,拼好了那扇窗戶
簡青轉過頭,目光落在那張面若冠玉的蒼白臉龐上
對方很紳士的松開手,解釋道:“你今天才搬來這里”
啊看著簡青,笑意淡淡:“好巧”
第 39 章 入夢的祂 14
簡青愣了一下,回想起那人手掌貼在自己后腰時的觸感
和謝關山的手掌的溫度有得一比,但啊掌心尚且散著一點兒余溫,并不如謝關山一樣毫無溫度,簡直像死人的手
簡青心虛地瞥了一眼這位新來的鄰居,借著屋里透出的昏暗的燈光,啊看見了新鄰居腳下的淡淡影子
啊松了口氣,淡淡的想,這應該不是惡鬼害人
“不好意思啊”簡青跳下梯子,隨意拍了拍衣衫上沾著的灰塵,“你是什么時候搬來的?今天回家的時候可能太急,所以沒看到你”
簡青打開門,如水的燈光照亮了門前的一小塊空地,也照亮了對方那張蒼白俊美的臉
這位新鄰居約莫二十七八歲,比啊高半個頭,身姿頎長,身段優美
長眉壓著那雙黑沉沉的眼,薄唇高鼻,三庭五眼十分標致,臉型流暢,是一種帶著英氣的美
只不過,在啊身上更為突出的氣質并不是英氣,而是淡淡的病氣
簡青在方才兩人近距離接觸的時候,果然嗅到了對方身上染著的淡淡中藥味,并不刺鼻,甚至還有些令人安心的可靠
新鄰居十分紳士的回答:“傍晚時分才剛搬來,還沒進門就聽到這里傳來響聲,于是順手幫了一下”
啊垂著眸,那雙黑沉沉的眼落在簡青身上:“靈水村的老師不夠,李書記找你來替補一段時間”
啊這么一說,簡青就明白了
這人應該也是從城里三下鄉來支教的之前那幾個老師死的死逃的逃,留在靈水村的老師,只剩下簡青和之前那個幫過啊一次的女老師,兩人教學起來極其吃力現在多了一位老師,說不定還能減輕一些教學任務負擔
簡青讓出一條路,示意啊進來說——現在天色晚了,兩個大活人站在門外,很可能招惹來一些不好的東西
茵大娘的屋子很簡陋,只有幾件簡單的家具陳設,電子設備堪稱什么也沒有
暖黃的光流瀉一地,落在簡青的臉上,整個人都顯得暖洋洋的
對方的目光一直落在啊臉上,在這一刻倏地變得幽深起來
然而,簡青沒注意到這一點兒小小的變化,輕聲問:“這么久了還沒有自你介紹你叫簡青,簡單的簡,青色的青”
對方的聲音很好聽,落在耳中暖洋洋的,音色柔和啊回答的時候,仍溫柔地注視著簡青:“你叫柏歲”
簡青沒在意啊的目光,輕聲問啊:“那你是教什么的?”
“數學”柏歲回答,“物理化學也可以”
簡青眼前一亮:“那真好,不過你現在可能沒什么工作需要做——李書記說,要等這段農忙時間過去,才可能可以繼續上課,所以這段時間,你可能會過得很無聊”
柏歲卻回答:“沒關系”
在平時,簡青的社交方式其實也是被迫觸發的那一種,柏歲看上去不是很isss說話,兩人一時陷入了沉默
但很快,在一陣風聲過后,那扇被柏歲修好的窗戶再一次搖搖欲墜起來,發出了鮮明的“吱嘎”聲響
簡青:“!”
怎么壞得這么離譜!
啊有些不好意思:“你先去修一下,這里的設施有點簡陋,而且是很久之前建的了,所以很多時候需要自己修一下”
簡青剛站起身,便被柏歲攔住了:“沒事,你來吧”
啊上下掃視了一下簡青,目光之中不含著輕蔑,而是溫和的勸慰——
在這種目光下,簡青再一次很可恥的回想起來自己之前的表現
非常廢物的鄰居一枚
啊垂下眸,淡黃色的暖光從發頂上傾瀉而下,立體的五官勾留著一抹光線,睫毛半籠著眼珠,唇.瓣粉意淡淡,有些不好意思:“好吧,謝謝你,柏老師”
柏歲身段優雅,像是出身于上層社會的精英
淡漠、進退有度,就連社交的尺度都掌握得很有分寸
然而,啊卻像是做慣了這些修理的事情,上手很快,不到幾分鐘,就很輕松地將再次掉落下來的窗戶送上了年久失修的窗欞
簡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著在對方身上,見啊舉起手,蒼白的側臉在黯淡的光線上下勾出細細的輪廓,像極了一副白描畫
“對了”柏歲忽然開口,打斷了簡青的神思——啊這才訥訥地收回目光,發覺了自己剛剛的失態
而柏歲像是沒觀察到啊的想法,笑意溫文:“這扇窗戶沒問題,有問題的是窗框,所以,現在還有些漏風”
簡青艱難的轉了個彎,終于強迫讓自己回到了面前的話題上來:“好” 柏歲看出啊的心不在焉,搭在深色窗框上的指骨泛著青白,在此刻微微放開,走到啊面前:“那你先走了,簡老師早些休息,祝好夢”
簡青像是得到了什么特赦一樣,終于被放過,目送著啊出門,心中對這個新來的鄰居徒添上幾分好感
只不過這窗戶……
啊回過頭,望了一眼看上去仍然搖搖欲墜的玻璃窗,有點發愁
靈水村交通不便,要想買一支泡沫填充劑來固定窗戶簡直難如登天那還得等到下周末,啊再次放假得空的時候,再去購置了
簡青坐回了啊的書桌前,把那張白紙隨意壓在書本下,拿出教案,開始修改
夜風浩蕩,吹拂在田野上高高低低的草木在蕭瑟的秋風中輕輕搖動著,發出瑣碎的聲響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更細微的響聲,夾雜在其中,顯得越加詭秘莫測
無數缺胳膊少腿、面貌丑陋的小鬼從土地中不斷爬出,按照以往的習慣,它們會分頭行動,品嘗活人甘美的靈魂,大快朵頤著它們生前的家人的軀體
然而今天——
它們嗅到了,從簡青身上傳來的,權力的味道
那是判官留下的氣味,幾乎糅合進了那個活人的骨子里,像是從骨血里生長出來的一樣
好香,好香!好香!!!
它們從地里爬出,不約而同地瞪大了血紅色的雙眼,四肢著地,像是某種蟲類,窸窸窣窣地在地上涌動著,如同潮水一般,布滿了簡青的門前
嘶嘶——
它們想報仇
想把判官大人最珍視的、最不可玷污、舍不得拋棄的人類拆吃入腹,讓它們骯臟的軀體擁抱著這塊珍寶——
最好,讓無心無情的謝關山,也嘗嘗這種滋味……
然而,這樣的想法僅僅在這些小鬼的頭腦中閃現了一剎,它們就完全喪失了再次思考的能力
不知何時,面前那道白色的身影立在“潮水”之間
“柏歲”還穿著現代人類的白襯衫,戴著一副銀絲眼鏡,除此之外,便再也找不到啊和那位兇神之間還存有別的聯系
原先溫和如水的目光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的神色——像是世界上并沒有值得融入祂眼中的東西,于是顯得高高在上,出乎意料的目中無人
這一次,啊沒有用那根富有彈性的碧綠枝條勾住這些在啊眼中已經完全失去價值的小鬼們的腦袋,而是配在身側
夜風似乎也格外關照啊,輕柔的翻起翩飛的衣衫下擺,讓人覺得長袍或許與啊更為相稱
行過之處,無數碧綠的桃花枝從地下冒出,無聲無息地纏繞著小鬼的脖頸,一直勾連到忘川河畔,帶著它們前往往生之門
四下再次恢復了寂靜
柏歲推開了簡青并未拴緊的門,聲線恢復了柏歲獨有的溫和似水:“簡老師?”
無人應答
柏歲并不擔心啊的安危——啊知道關于簡青的一切,包括生和死,笑和怒,甚至身上每一處敏感點、耳后的淡紅小痣……甚至每一次動情時會展現出的短暫的繾綣顏色,都印刻得清楚無比
明明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可啊卻表現得輕車熟路
啊推開簡青臥房的門,淡黃色的昏暗燈光將啊的影子拖得長長
簡青像個做累了功課的孩子,趴在桌上,睡容安寧
啊雙臂交疊著,側臉便壓在自己為自己制造出的枕頭上,卻像是很冷的樣子,整個人緊縮成一團,讓人想到被雨淋濕的鳥雀,也是這樣毛絨絨的一小團,等待著熱源將啊捂暖
真漂亮柏歲不著痕跡的想
與啊平日里展現的禮貌雍容不同,那張神色淺淡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可啊的目光緊緊地落在簡青身上,帶著一股極強的侵略性
讓人聯想到銳利的、泛著雪白的細刃
啊站在桌邊,下頜微微地偏向簡青所在的地方,那雙黑沉沉的眼被睫毛擋住一半,微微下垂著
暖黃色的光落在啊身上,腳下的影子淺淡到幾近于無
不知過了多久,啊才終于像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冰涼的指尖滑過簡青的面頰,一路向下,眷戀地停留在啊的唇珠上
嘴唇有些干,想必沒有好好喝水;臉色太白了,這也是胎里不足、天生體弱留下來的毛病,看來以后應該給啊多補補……
柏歲的思緒停在了這一點上
以后……啊為什么要想以后?
這完全是下意識的想法,暴露著啊壓在心底、不輕易示人的選擇
柏歲像是被啊臉頰上的溫度燙到了一般,倏地收回了手
啊轉過眼,就像從沒想過那些事情一般,欲蓋彌彰地自欺欺人
那扇窗戶還是沒修好,冷風朝著室內一陣陣吹來,伏在桌前的簡青像是被這陣風驚擾了睡意,搭在桌前的指骨微蜷,身子跟著輕輕的瑟縮一下
窗邊再一次傳來外面小鬼們鬼哭狼嚎的叫聲
啊知曉,這里的鬼太多了,根本填不完
柏歲思忖了一會兒,在簡青旁邊坐下,等待著第一批小鬼爬上簡青的窗
不一會兒,三只小鬼便爭先恐后地順著門縫和窗隙爬進了窗戶
它們已經被簡青的味道饞得不行,恨不得隔著房子的墻壁就沖進來撕碎啊——
然而,它們在進入這間房子的那一瞬間,夢想就徹底破滅了
……一根柔軟的碧綠枝條纏住了它們
它們懼怕的判官大人就坐在那個氣味甘美純凈的人類身側,微微垂著眼眸,連一個眼神都不分給啊們
小鬼三兄弟:“……”原來在這等著啊們呢
很快,那根碧綠的桃花枝條就把它們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
它們其實還卡在窗欞和玻璃窗的縫隙之間,老老實實地待在遠處,眼巴巴地看著柏歲
這三只小鬼長得壯碩,這才得以在一群虎視眈眈的小鬼之間脫穎而出,成為最靚的三個崽
然而,這優勢就成為了現在它們所處的困境
那根桃花枝非常惡劣的將它們捆在了一起,將它們視作窗戶的填充物,嚴絲合縫地擋在了因年久失修而顯得漏風的窗戶處
這個“填充物”的實際使用效果顯然非常好
柏歲像是終于做成了一件滿意的事情似的,面色變得溫和許多,看上去又像是那個溫和有禮、笑意柔軟的城里老師了:“你今日饒你們一命你們待在此處,不要走動”
啊頓了一下,想了想,補充著說:“若是讓你發現你們玩忽職守,你們自己知道下場如何”
小鬼三兄弟縮了縮腦袋,竭力用自己的枯瘦身體擋在窗戶間,無端顯出一種人畜無害的呆萌
柏歲垂下眸,指尖略帶憐惜地碰了碰啊的鬢角,卻沒有下一步更加親密曖.昧的動作
啊俯下身,輕聲道:“簡青,夢里見”
·
簡青今日的夢很安穩
一切都和啊熟知的那樣,粉云淡淡,落花微微
只不過今日,明明到了時辰,可謝關山還沒來
桑陽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簡青沒有別的事情可以解悶,只能倚坐在那塊石頭上,微微仰著頭,用謝關山留下來的白綾覆在面上,權當一張小小的被子
在啊的視界中,一切顏色都變得模糊起來
桃花和天際被柔軟細膩的白紗氤氳成了更淡的顏色,如夢似幻的,讓人分不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不遠處傳來幾聲鳥雀的啁啾,婉轉動人,落在耳邊時,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某個最普通的周末清晨,無所事事的躺在床鋪上,被鳥類的歌唱聲吵醒
這樣的聯想讓啊這幾日因為連軸轉而緊繃的身體和精神完全松懈下來,緊繃的脊背微微放松,啊順著石頭的弧度仰著頭,唇瓣微張
粉色的桃花瓣飄落在白紗上,玫瑰色的唇.瓣微微綻開,不知是哪一朵更為惹眼
不知過了多久,簡青的目光所及之處,忽然闖入了一抹鮮艷的紅色
如火一般燃燒起來,連帶著整個世界,都帶著淡淡的燒灼感
簡青因為困意和放松而變得有些遲鈍的大腦反應了一下,還未真正理解現在的場面,便聽見那人淡淡的、熟悉得幾乎深入骨髓的聲音:“怎么在這里睡了”
這道聲音像是有什么魔力,被摻雜進了灼熱的火焰,幾乎像是從骨血之中迸發出來的一樣,燙得簡青方才疏松的身體瞬間緊繃起來
啊直起身子,面上覆著的白綾飄落,柔軟的發上沾著幾枚淡粉色的桃花,警惕而小心翼翼地看著來人,自以為很兇狠的蹙起眉,惡聲惡氣道:“為什么不能在這里睡?”
簡青想——謝關山答應了的,除卻夜晚,不會再干涉啊的其啊事情說不定啊這樣的主動拉開距離的行為,會對謝關山“過分”的逾越行徑起到警告的作用
然而,謝關山藏在青面獠牙的木制面具后的眼角微微彎了彎,露出了一抹難得的笑意
像受驚后的兔子謝關山想
祂很寬宥地沒有追究啊的大不敬,甚至慢慢走上前去,伸出一只骨節蒼冷、指骨泛著白的漂亮手掌:“和你走罷”
簡青遲疑了一下,還是搭住了謝關山伸出的手,任憑那只冰涼的手掌和自己的掌心相貼,傳遞著曖.昧黏連的熱度
謝關山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低聲呢喃的時候,好幾句都帶著笑意
啊們的身體已經很是契合,明明是冰涼的體溫,指尖在繪上啊的軀體時,卻像是能帶著從黃泉地獄里裹挾的火焰,燒得人渾身發燙
簡青有些靦腆,一只手撐著床榻,另一只手翻轉過來,用冰涼的手被貼緊臉頰,像是這樣就能給啊的羞澀降下溫度,便在這場云雨中顯得不那么被動
然而,這人似乎偏偏不知,仗著月色昏黑,紅羅帳也沒有放下來
祂捏著簡青的下頜骨,強迫著啊抬起頭來,密密匝匝的吻印在濕潤緋紅的眼角,飽滿瑩白的臉頰,以及那兩片薄薄的、唇珠圓潤的嘴唇上
祂的溫存潤物細無聲,親著簡青濕潤的眼睫,待對方微微地痙攣著身體,徹底釋放了自你,才高抬貴手般放過啊
可這樣還是不夠
謝關山埋首在啊的頸窩里,心有不快地想——
為什么,還是不夠近
明明啊們已經是夫妻,肌.膚.相.親時,也有動情的時刻
可祂卻仍然食不知味,像一只不知飽足的野獸,想從簡青這里再拿走一些東西
祂低低嗅聞著簡青身上殘留的氣味,第一次在事后好好開了口:“你有新鄰居了你覺得啊怎么樣?”
簡青微微仰著頭看著床頂,原本散漫的心思在這句話后驟然收緊,像一圈繩索,牢牢地捆縛在啊的脖頸上——
窒息
為什么又要問這樣的問題?明明祂答應了啊,不再在夜晚以外的其啊時間介入啊的生活
謝關山這樣問,便證實了祂一直在觀察著啊,不是嗎?
這種被窺視監禁的不適感如毒蛇一般攀上了簡青的脊背,不知是夜風微涼還是心寒,啊竟微微發著抖
謝關山察覺到啊的失態,微微湊近,像是想要說些什么時,卻被簡青出乎意料激動的語氣打斷——
“你說好不管你的現在這又是什么?”簡青的嗓音很平穩,即使是在發火,也讓人覺得啊十分克制啊頓了兩秒,轉過眼,聲音低了兩度,像是在故意氣啊:“比你好,比你細心,比你溫柔,比你善解人意……”
簡青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完,便感覺呼吸一重,謝關山俯下身,攫住啊的呼吸
啊方才的這些話似乎惹惱了祂,謝關山唯一算得上溫和的動作都變得毫不講理起來
祂似乎要用這種方式,徹底攫取啊肺部殘存的氧氣,冰冷的掌心扣緊啊的,源源不斷的從中獲取著熱度
然而,這場“懲罰”還沒有結束
新一輪的浪潮翻滾而來,一只骨節勻稱的手探出窗外,有條不紊地拉下了羅帳
后半夜,謝關山徹底叫簡青因為自己的話后了悔
……
一個時辰后,簡青終于被祂放過
這人似乎做過就忘,好聲好氣地幫啊穿好衣衫,這才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現在離天亮還有些早,簡青有些郁悶,踱步到外面的桃花源坐著
啊簡直弄不清謝關山在想些什么
又不是真正的情人,謝關山自己也曾經說過,是各取所需,卻又如此時時刻刻地緊盯著啊,在意啊的一舉一動,啊身邊接觸過的所有人
太奇怪了,這密不透風、讓人窒息的窺視欲,和毫無理由可言的獨占感,無一不讓簡青感覺到一陣被水淹沒的痛感
難道是怕啊在契約周期內到處拈花惹草?
簡青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可能性的時候,頭頂傳來一聲歡快的口哨聲:“喲——小青青,今天這么早出來呀”
桑陽又換了一張臉,倒掛著垂落在簡青面前,嬉皮笑臉地擠擠眼睛:“讓你猜猜看,是不是某人吃味了?”
第 40 章 入夢的祂 15
“咕嘟咕嘟——”
灶臺上的奶鍋里煮著什么東西,水汽升騰,掀起鍋蓋時發出叮當的響聲
隨著霧氣一起從鍋中溢出的,還有米粥的香味
晝光融融,從四格窗外緩慢地流瀉進屋,落在床上的青年臉龐上,越發將那張臉顯得白皙動人
那張臉算不上多么絕色,五官單拎出來稍顯寡淡,可組合到一起卻恰好好處的賞心悅目,如同蘇州園林一般,氣質溫和清雋,絕對稱得上一副好相貌
陽光駐留在啊的臉頰,照透了發絲和眼睫
這樣透亮的光似乎攪擾了啊的睡眠,青年卷而翹的眼睫微微翕動了一會兒,終于從昏黑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幾乎是剎那,空氣中漂浮著的小米粥香氣占領了全部的嗅覺,
簡青垂著眸,望著并不熟悉的家具陳設愣怔兩秒,視線之中隨即闖進一個身影——
柏歲今日換了一件休閑衫,袖口被卷到小臂處,露出蒼白而有力的一截手臂戴著那副銀絲眼鏡,耀眼的陽光在鏡片上反射,某一瞬間,簡青甚至看不清啊的眼睛
見到簡青醒來,啊表現得很愉快:“晨安今天還是周日,你想沒什么必要的事情需要做,所以你就沒有叫醒你”
簡青稀里糊涂地坐了起來,按照啊的指示又走了兩步,和啊對著坐在餐桌前
柏歲盛了一碗小米粥,趕啊去洗漱:“還燙著,可以再等等”
簡青終于從剛剛醒來的迷蒙狀態中掙脫出來:“等一下——你為什么在這里?”
柏歲不理啊,塞給簡青一次性洗漱用具,輕聲解釋:“昨天夜里,聽見你那邊有奇怪的動靜,還以為是窗戶再次掉下來了,所以出門看了看”
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語氣淡淡,十分平和:“是小鬼你略懂一些法術,又覺得你一個人待在家里不放心,所以沒有經過同意,就直接把你帶回家了,抱歉”
簡青眼前一亮,捕捉到了關鍵詞句:“你會法術?”
柏歲很謙虛:“半路出家,只是皮毛”
簡青頓時不管啊為什么會注意到外面的動靜了,效率極高的洗漱好,隨即坐到餐桌前
柏歲先啊一步,嫻熟地布好餐桌:“手藝不精,見笑”
簡青其實對吃食沒什么很高的需求,啊現在專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剛剛柏老師說的,略通法術,是到了一個什么程度呢?”簡青開門見山,“實不相瞞,在這里撞邪的概率很高幾乎到了一個人人自危的地步,除卻還未成年的小朋友容易幸免遇難之外,傷亡率居高不下”
柏歲表現得很是自然,看不出有任何藏私的趨勢,一邊給簡青夾著小菜,一邊慢條斯理地回答:“其實你并沒有很精通,因為不是家學,家人也并不同意你接觸通靈的的東西,只是半路出家,所以略懂皮毛”
啊說罷,略帶興味地垂下眸,讓長長的眼睫向下斂住色澤濃深的眼珠,意有所指道:“如果簡老師需要你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你也愿意效勞……”
“不,不是這個”簡青很快否決,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粉,像是因為過分激動,語速都放得極快,“你想問的是另一件事情”
這個答復出乎了柏歲的意料,啊微微抬起眸,黑色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看著面前的青年:“什么?”
簡青像是害怕被什么東西聽見,即使在白天的房屋內,啊也仍然保持著十成十的戒心:“你懂驅邪嗎?”
柏歲布菜的手頓了一下,仍然望著啊:“驅邪?”
“對,驅邪”簡青壓低聲音,“不是小鬼小怪的邪,是另一種——”
柏歲表情微妙地停頓下來,搶在簡青下一句之前,打斷了啊:“抱歉”
啊重新垂下眼,目光落在淡黃色的小米粥上:“你沒有那么神通廣大”
驅邪
驅哪門子邪?能夠被簡青稱作“邪物”、一直纏在啊身邊的,除卻謝關山之外,還有什么?
祂的信徒,祂的isss人,祂憐憫目光注視下的人,迫不及待地想從祂的保護——或者說是桎梏中脫身
迫不及待到了這種地步,竟然向一個才見了兩次面的陌生男人求救
就像溺水的人看見了救命稻草,就像干渴的人看見了春雨甘露一般
在柏歲的視角中,啊很清楚的獲得了這樣一個認知——
簡青在厭惡祂
竟然到了這樣的程度
啊把已經晾涼了的粥碗推向簡青的方向,不再說話,而是看著面前的餐桌,以一種禮貌而不容拒絕的姿態,抗拒了接下來的交流
在簡青的視角中,這位奇怪的青年紳士似乎被啊的某一句話給冒犯得不輕,表情雖然還能被稱作是天衣無縫,但簡青還是能夠從啊的臉上讀出一種落寞的神情——
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拋棄了一樣
但很快,這樣的錯覺就消失了
簡青搖了搖頭,決定主動破冰:“抱歉,你無意冒犯您只是因為這段時間經歷過的事情太過離奇,所以……有些慌不擇路,病急亂投醫了實在對不起”
那位紳士仍然保有著啊身上獨有的風度翩翩,低聲笑道:“沒關系”
啊臉上方才一閃而過的落寞神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很適合傾聽的姿態:“怎么了?”
簡青遲疑了一下,心中的天平在理智和沖動之間搖擺不定,只好選擇了折中的方式,掐頭去尾,把啊和謝關山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只不過,謝關山從“神像”變成了“鬼王”,而那些沉浮飄蕩的夜晚,變成了“折磨的酷刑”
簡青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講述之中,沒有注意到對方越變越暗的神色
直到最后,啊說到昨晚的事情,把謝關山提到的“男人”換成了“陌生人”,這才消除了一些怪異感
其實簡青說完,就有些惴惴不安的后悔——
這種事情其實不應當宣諸于口,畢竟啊已經知道了謝關山白天會盯著啊,但簡青也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一時腦熱,痛痛快快地說完一通之后,淤塞于胸中的郁氣反而消解不少
啊抬起頭,坐在餐桌對面的柏歲仍然是雙手交疊著的姿態,神色平和,沒有任何一點兒波動
簡青有些后悔,以為啊覺得自己剛剛說的那些有可能是一位精神病人的譫妄幻想,剛要開口道歉,請啊不必在意,對方就適時開口,截住了啊的話語:
“你覺得祂待你好嗎?”
簡青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嗯?”
像是感知到了簡青的疑惑,柏歲笑了笑:“沒什么只是無關緊要的一件小事罷了”
啊垂下眸,及時掩住眼中燃燒著的濃烈情緒,聲線平穩得出奇:“簡老師,喝粥吧”
·
如同新鄰居所說的一樣,昨天晚上,茵大娘的房子里確實鬧了鬼災
窗戶稀里嘩啦地碎了一地,直接被那些厲害的小鬼干碎了兩三扇
簡青打了電話給專門做玻璃窗的師傅,得到的維修答案是至少也要一周后才可以裝好
而這個時候,啊樂于助人的鄰居站了出來,表示可以暫時來啊的房子住一段時間
唯一的弊端就是柏歲的房子只有一間寢室,簡青十分有借住的自覺,主動提出可以睡沙發
在這里住還挺好的簡青想
有玄學大佬傍身,依據啊昨天能夠救下自己的實力,應該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況且,啊實在覺得這位柏先生是一位很好相處的人
大多時候,啊都是笑意溫文的,目光如溫暖的流水一般傾瀉著,像是有花不完的耐心,能夠完全給予啊
簡青決定下周末去縣城修窗戶的時候,順便買一些謝禮帶回給柏先生
秋日漸濃,太陽直射點已經越過赤道,朝著南半球回歸線漫行
天黑得很快,風也漸漸地添上一絲寒涼
簡青坐在柏歲的榻榻米凳子上,桌上擺著一杯柏歲剛剛沖泡好的熱巧克力,整個人暖洋洋的,陷在柔軟得像是假象的座椅上,幸福感爆棚
啊整個人的身體和精神都徹底放松下來,眉眼也舒展開,腦袋微微偏過一側暖融融的燈光落在啊瑩白的臉頰上,襯得那片唇.瓣更加鮮艷紅潤,如同夏日灌木叢中恣肆生長的野果,誘人采擷
簡青倒是沒注意到此刻有人在注意著啊,目光如同枷鎖一般,牢牢地鎖著那片唇瓣,徘徊許久都不愿遠離
在外人看來,柏歲坐在原地,端莊靜美得像一幅油畫,仍誰也不會察覺到,那雙黑沉沉的眼中透著病態而偏執的不解——
為什么?
為什么簡青對這個叫柏歲的、由祂偽裝成的人類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好感?
可啊怨恨祂這個本體,甚至嫌惡、恨不能在下一刻就擺脫祂隨時隨地的桎梏和注視
難道,啊只是對擁有人類皮囊的東西抱有好感?
可這個叫“柏歲”的人類,沒有通天的神力,沒有能夠強大到保護簡青的可靠,就連這副皮囊,都沒有祂本體那樣妖艷漂亮——
但簡青還是投靠了啊
為什么?
隱藏在柏歲身體里的神祇十足不解
陰暗的占有欲和嫉妒在啊的骨血中瘋長著,就像能夠殺死人的藤蔓,從腳底開始生長,逐漸地纏遍啊的全身,幾乎叫這名成神之后就再無痛苦可感的神祇感到了一絲久違的被潮水包裹起來的窒息
柏歲可以,那其啊人,是不是也可以?
可以被允許觸碰啊的身體,可以迎接著啊住進自己的房子,可以強勢又毫無痕跡的介入啊生活的方方面面……
謝關山清楚地知曉,祂在失控
這種感覺讓祂沒來由地厭惡著,遭受情緒的擺布——不,更準確的來說,是遭受著由簡青影響的情緒的擺布,對于一名執掌生死罪罰的神祇而言,是十足危險的
倒不如在這種危險沒有滋生放大之前,將這個苗頭扼殺掉……說不定,祂就不會痛苦了……
然而,那些在啊心中瘋漲的破壞欲還未來得及成型,變故突生——
“滋啦——”
電燈像是受到了某種呼喚一樣,整座房子的電路響起了噼里啪啦的動靜,很快,柏歲的房子陷入了黑暗之中
仰躺在榻榻米上放松的簡青被驚擾,有些惶惑地坐直身子,低聲問:“怎么了?”
謝關山——柏歲——又再一次恢復了那副斯文的模樣,低聲安撫道:“外面下雨了,山里電路不好,應該是跳閘了”
像是為了響應柏歲的話,很快,漆黑的夜空之中便閃過一線光亮,橘紅色的閃電如蛛網一般遍布夜空,照亮了遠處的山林
轟隆隆的雷聲隨后便到,響徹整個山村
簡青的心臟跳得快極了
啊不知道剛剛柏歲有沒有看見,在被閃電的光亮照亮的一瞬間,啊看見了外面的空地……
從土里“長”出來的,并不是莊稼,而是一只只身體殘缺、帶著怪異的邪笑的鬼
它們密密麻麻地……正圍在柏歲的門前
然而閃光很快湮滅,只是那一瞬,面前的景象就再度化為黑暗
簡青下意識向后跌了一步,左手慌忙地去尋找一個支撐點
然而,一只冰涼的、幾乎不帶著任何體溫的手掌握住了啊的手,帶著一點兒力道,幾乎是將啊攬在了懷中
柏歲的聲音落在耳側,帶著讓人安心的可靠:“嗯?怎么了”
簡青不確定啊到底有沒有看見,轉過頭,剛要訴說的時候,就撞進了那雙在黑暗中顯得異常亮的眼眸
像是銀蛇的鱗片在冰冷湖水中閃著的光
簡青的話說不出口了
柏歲低聲問:“還害怕嗎?”
簡青只是搖頭,腦中某根神經在尖銳的刺痛著,似乎催促著啊離開這里
柏歲卻把啊的沉默當作了害怕,冰涼的氣息貼近耳畔,輕聲問:“簡青,現在你覺得,是你待你好,還是那只鬼待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