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孟半煙的本事武靖一直是聽說,進府以后她接手松云院里的事務,雖料理得很妥當但也算不得什么。直到這件事他才確認自己這個大兒媳婦不光是脾氣大,本事也不小。
他派出去的人還沒回,事情就已經出了結果,這讓他沒了再遮掩的心思,反而把主動權交到孟半煙手里,“事情既是你查出來的,你說說該怎么辦。”
“父親既問了,兒媳就說一說自己的想法。”孟半煙半點沒拿喬也沒客氣,“這事謝姨娘和二弟都說不知情,看他們這樣子我心里其實已信了七分,到底是一家子骨肉,哪能就這么下了狠手呢。”
這話從孟半煙嘴里說出來,莫名就又一股子嘲諷的意味。畢竟她怎么會來京城又怎么會嫁給武承安,大家都心知肚明。親父女尚且能鬧到那個地步,隔了肚皮的兄弟又算得了什么。
“但光我們信還不行,咱們這樣的大戶人家里,兄弟鬩墻互相坑害的頭不能起。
紙包不住火,這事既查出來了旁人就早晚會知道,外人不會同咱們一般仔細分辨,二弟和姨娘到底是不是冤枉的。他們只會背地里看熱鬧,三分的影子也能編排出十分的故事。
要是沒個處罰不能服眾都是小事,往后府里誰有個不如意的事情沒得到的東西,會不會想著是不是又能這么干。這次若不罰,那下次又罰不罰。”
孟半煙的話可謂是殺人誅心,在她嘴里到了這步田地,這件事有沒有武承定和謝姨娘的參與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怎么做才能以儆效尤,煞住這股歪風邪氣。
“依我看,這事還是就事論事的罰為好。謝家我們管不著,即便派人上門去問人家也不會老實跟我們說。要不要拿人去衙門見官告謝家一個唆使之罪,也該由父親定奪。畢竟外面的事涉及朝廷,告了有沒有用也未可知。”
“但這樣的人家,咱們府里往后還是少來往的好。尤其姨娘和二弟,以后就不該再跟謝家有什么交集了,即便日后他們家上門來,也打發走了便是。
如此,既讓姨娘明白糊涂的娘家人有不如沒有的好,也絕了他們家再帶壞二弟的可能。外人看了咱們的態度,以后甭管他謝家是為官做宰還是往下九流走,也不會牽扯到咱們家來。”
孟半煙字字句句為府里著想,口口聲聲要就事論事,卻一張口就切斷了謝姨娘和謝家的聯系。他們不是就等著謝家回來給他們撐腰嗎,那就從跟上斷了他們的念想。
且不說侍郎府規矩大,說了不讓跟謝家往來謝姨娘還能不能往外互通消息,即便私底下聯系上了,原本過了明路光明正大的事也成了偷偷摸摸,往后再想借勢做什么也是再不能了的。
武承定聽了這話如遭雷擊,他是嫌棄舅舅但他還想著借他外公謝銓的勢呢,現在孟半煙幾句話就斷了他的后路,他豈能不恨。
“爹,您不能聽大嫂的,姨娘好不容易才把外公和舅舅盼回來,現在又不讓見了,您讓姨娘往后的日子怎么活。
況且、況且三弟這次也沒受大傷,誤不了去國子監讀書,求父親看在姨娘伺候您這么多年的份上,留一份體面吧。”
武承定向來見人三分笑是個長袖善舞的,此刻也終于失了鎮定,看向孟半煙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要不是這會兒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恐怕真的能撲上來生吃了孟半煙。
“二弟慎言,府中只有父親與母親,即便是姨娘的父兄也算不得二弟的外公、舅舅,二弟莫要認錯了親。”
武承安見武承定一副幾近癲狂的樣子,起身伸手把孟半煙拉到自己身后,“爹,兒子贊同半煙說的,無規矩不成方圓。咱們家的事他謝從鈺都能插手攪風攪雨,若不斷了往來,往后這侍郎府到底聽誰的。”
這兩天家里事情多,昨晚上陪著武靖在武承憲那里熬了半宿,今天一大早本想著吃了早飯再睡一輪,沒想到阿柒又帶著查出來的結果上門了。
武承安只覺著頭重腳輕,站也站不住干脆又一屁股坐回椅子里,一副病病歪歪的樣子看向武承定。
“再說二弟說的那話,到底也太偏心了些。老三這次是命大才沒出事,要是那炮仗炸得再狠點兒,又或者謝家找的無賴手段再黑點,你怎么就能保證老三現在還能好好的躺在房里養傷。”
這話說出來看似是在反駁武承定,但字字句句都在幫孟半煙把她剛才說過的話壓瓷實,讓武靖想心軟也軟不下來,只能現開罰了兩人。
武靖原以為孟半煙會說禁足那些,能讓謝氏和武承定在府里眾人跟前丟臉的處罰。
沒想到商賈人家出身的長媳還真是個狠人,連帶自己病弱的長子也學會了如何打蛇打七寸,蟄伏這么多年,一出手就掐準了老二的死穴。
“行了,別爭執了。今天的事出了這張門就別提了,往后謝家遞帖子上門一概不收,謝氏也不許再私底下見娘家人。至于老二,閉門思過吧,什么時候知道自己錯哪兒了,什么時候再出來。”
聽到武靖親口說出來的處置結果,屋里幾個伺候的奴仆下人都戰戰兢兢不敢說話,誰都想不到在侍郎府得勢幾十年的謝姨娘,和眼看著要做家主的二少爺會就這么栽了。
還是孫嫻心見氣氛過于凝重,才插嘴讓武承安和孟半煙先回松云院,又喚來幾個粗使的婆子去扶已經癱軟在地上的謝姨娘,武承定倒是還能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只是那頹喪的模樣,看著也讓人心驚。
從正院出來,謝姨娘的哭鬧聲漸漸聽不到了。以往總要嘰嘰喳喳說些什么丫鬟,這會兒跟在兩人身后連腳步都輕得幾乎聽不見。
孫嫻心說到底是個沒有壞心的主母,在侍郎府當家做主這些年,跟謝姨娘的爭執也多是些零碎事情,鬧得再難看其實也未曾傷筋動骨。
可孟半煙這一次卻是當著府里上下的面下了狠手,雖占理但在下人奴仆們看來,還是太刻薄了些。連娘家人都不讓見了,這謝姨娘不死也得脫層皮。
有了這樣的心思,眾人再看孟半煙的神情里多了一絲畏懼,偏偏武承安這會兒牽著她的手沿著抄手游廊往回走,也沉默不說話。
孟半煙不在意旁人怎么著,但武承安不說話還是讓她的心有些往下沉,便干脆較起勁兒來,兩人就這么一路無話回了松云院。
翠云到底膽子大些,見兩人回了屋一個進了小書房看賬本,一個歪在外頭榻上懨懨不做聲,一咬牙一跺腳干脆走到武承安跟前氣勢洶洶給他道了個萬福。
“姑爺,怎么跟姑娘去一趟正院回來就不說話了,這次的事姑娘和阿柒可是替您查的,行不行好不好您倒是給個說法。
要是覺得我們這些從潭州來的辦事不合心意,那還是早早的說明白為好。咱們這樣的人,到哪兒賺不來一口飯吃,何必留在這里落個里外不是人。”
武承安看著眼前氣得跟個炮仗似的翠云,人都傻了。纖瘦蒼白的手指指著她哆嗦得如同篩糠一樣,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整話。
氣得受不住了,干脆起身踉蹌往小書房里走,“大奶奶就由著翠云這么氣我,也不說句話。”
武承安這人,要粘著孟半煙的時候就半煙阿煙娘子渾叫個沒完,被她氣著了才會這邊拿腔拿調地喊人大奶奶。
“大爺想聽什么?”對于武承安的情緒變化孟半煙摸得很準,她啪一聲摔了手里的賬冊,“你方才是沒看見回來路上那些奴仆是怎么看我的,一個個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這會兒打量我是個惡人了?”
“大爺要找個知書達理又能干有本事,還時時有善心善念的妻子,那趁早休了我。我這人要么不做,要做就不可能給人留活路,你嫌我粗鄙也罷心狠也罷,改是改不了了。”
孟半煙也煩,侍郎府里的這些人算不得壞心眼兒,卻又不是真的良善之輩。壞得有限真要算良心卻也不多,誰都想往自己兜里多撈些,但真見了雷霆手段又害怕覺得沒人情,感情里外里就剩自己不是人。
“誰嫌你心太狠了,我、我我犯得上為了謝姨娘和老二來跟你置氣?你別冤枉人。”
武承安被孟半煙連珠炮似的質問頂得連連往后退了幾步,幸好后面就是書房的小榻,這人腳下一個踉蹌正好摔進小榻里。
倒是沒傷著哪兒,就是衣襟拉扯著敞開半截,露出雪白細膩的一大塊胸脯,怎么看都像是被孟半煙欺負狠了似的。
“那你從正院出來板著個臉是什么意思,她們雞崽子似的不說話也就算了,你也悶著個頭不說話,一路回來那么多人看著呢。”
“我那是氣我自己!”
武承安怎么會不知道孟半煙今天是替自己當了惡人,謝姨娘和武承定到底在侍郎府里這么多年,上上下下有不喜歡他們的就有依附他們的,不管怎么說多多少少都有些香火情。
在侍郎府日子過得比正妻嫡子還舒坦的兩人,就這么被新進門的大奶奶當眾下了臉面,不管最終得益的是誰,孟半煙的名聲都好不到哪里去了。
“這事明明是我挑起來的,惡人倒叫你擔了去。人家姑娘成親嫁人圖的是安穩過日子,只你嫁給我事事操心不說,還得幫我收拾府里,就許他們瞧見你厲害手段,不許我心疼你了?”
武承安越說越替孟半煙委屈,最后干脆側過身子去不讓孟半煙看自己通紅的眼眶,“你走遠些,別留在這兒看我笑話。”
“我笑話你什么,過了今天府里上下就都知道大爺和大奶奶是絕配,都是不咬人的狗,真發作起來才是要人命的那種。”
孟半煙向來不怕武承安發脾氣,把話說開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他,就更不在意面子,起身繞過書桌也走到矮榻上坐下,笑嘻嘻往武承安身邊湊。
“你是,我不是。”武承安被孟半煙和翠云主仆兩個氣得心窩子疼,“你才是那沒事盡冤枉我的小狗兒,別這會兒又嘻嘻哈哈湊上來,讓翠云姑娘看見了,還不知道怎么編排我。”
兩人吵的時候誰也沒壓著音量,整個正院外面都這會兒都靜悄悄的。武承安知道丫鬟們都躲起來了,但也知道兩人的話都被她們聽了去。最好都聽了去,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孟半煙是一條心,這府里以后就是要變天了。
第62章
松云院里鬧了一小場,就算是翻了篇。丫鬟仆從們被秋禾和幾個管事媽媽私下訓過一輪,再沒人敢胡亂想些什么,只是在孟半煙跟前還是顯得比以往更加小心周到,就連一向傲氣些的夏荷都老實了許多。
事情也沒有被捅出去,武靖帶著供詞先去了一趟謝家再去了一趟國子監,武承憲縱馬傷人的事便很快被壓制下來,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但也僅僅只是仿佛。
被女婿毫不客氣挑明不讓再登門的謝銓,僵著一張臉把武靖送走,轉頭就給了正滿臉怒氣,想要罵武靖不顧念親戚之情的謝從鈺一嘴巴,“誰要你私底下做這些不入流的小動作的,混賬東西!”
謝從鈺被老父親一巴掌給打蒙了,捂著臉站在廊下半晌說不出話來。還是謝銓又抬腿踹了一腳,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爹,我也是為了阿姐好。這種法子咱們在定州的時候不也用嗎,臟水潑上去了哪有那么容易洗干凈……”
“糊涂!定州是定州,京城是京城。你以為京城里的那些紈绔公子們就真的個個都是草包。你以為這事武靖說不報衙門就真的瞞得住,稍微留心些的人家,見兩家從今以后不往來,難道不會想這里面出了什么事?”
“爹……”
謝銓看著臉色煞白的兒子,有些頹唐地擺了擺手不聽他再說什么。這些年在定州一步一步往上爬,兩個兒子幫他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時間一長腦子里就光會這些,現在要改怕是也難了。
“爹!那姐姐呢,姐姐怎么辦。就由著武靖這么把咱們家的臉面扔在地上踩不成。”
“等等吧,勢大于人,不熬著又有什么辦法。咱們家這么些年都熬過來了,還怕這一時半會兒嗎。”
謝家要蟄伏等待機會,侍郎府里也管不得那么多。日子還要照樣過,誰還有功夫整天盯著個謝家不放。
“姑娘,今天戴這一支釵好不好。”
“這支也太招搖了,不過是去一趟那府里,用不著。”
武靖這一次以雷厲風行的手段處置了謝姨娘和武承定,兩天前武承憲就包著腦袋騎著武承安給的好馬去了國子監。
被武靖禁足的只有武承定,但西院里這幾日鮮少有人出來走動,謝姨娘徹底閉門不出,柳氏搬到了兒子房里,專心守著僮奴。
武承宜本就是個要強的性子,這次親娘和親哥都被罰了,她也覺得沒臉見人。借口病了身上不舒服,連家塾都不去了,就整日蒙在屋子里讀書,誰也不見。
只有武承蔻一向是個萬事不過心的人,聽說了娘和哥哥被罰的原因,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私底下跟丫鬟抱怨過孟半煙小題大做,也就完了。轉過天來照樣去請安去讀書,仿佛這事壓根與她沒關系。
“怎么用不著,我看這套頭面就很好。這還是兩年前母親從姨母那里得來的,今天去新昌侯府戴上正合適。”
武承安向來喜歡湊在孟半煙身邊看她挽發上妝,對他來說能安安靜靜看妻子梳妝打扮,就是一件難得的樂事。
之前答應過孫嫻心要去新昌侯府一趟,孟半湮沒忘了這事。趁著這幾天天氣還不算太熱,府里又格外清凈什么事都沒有,她就打算帶著武承安去一趟,把這人情給了了。
點翠的鳳釵步搖著實有些招搖,更難得的是整套頭面都是用的瑩潤均勻的南珠做嵌,雖樣式不算繁復但只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不是外面能有的,一定是宮里內造賞出來的東西。
“既是大爺說好,那就戴這一套。”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孟半煙雖對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但每次梳妝時都有一個人在旁真心實意夸自己好看,還是難免有些得意的。
“白芍,你去小書房桌上把那幾冊賬本拿上,等上午有空送去夫人那里。就說這幾本賬我都看完了,給完了就回來,先不用拿新的回來。”
“誒,奴婢記下了。”
原本孫嫻心的打算,是想等兒子兒媳從松云院搬去東路跨院以后,再慢慢把府里管家的事情交給孟半煙。
一來兒子剛成親,總要跟媳婦過一段膩歪日子才好,把剛進門的媳婦當牛馬使,說得好聽是器重說得難聽那就是磋磨人。孫嫻心自己年輕的時候吃過這上頭的虧,就不愿意再這么折騰孟半煙。
但隨著國子監名額鬧出來的這一場風波,孫嫻心就有些等不及了。她還不清楚武承安到底還有什么樣的抱負愿景,只能讓孟半煙盡快名正言順當上府里的管家媳婦,才能盡量幫襯兒子每走一步都更穩當些。
今天孟半煙要去新昌侯府,孫嫻心昨天專門囑咐過不用兩人再到自己這里來請安。早上多睡會兒安安心心吃了早飯,就直接過去。
沒想到孟半煙人走了還留了東西給她,白芍帶著兩個翠竹翠玉把書房里的賬冊送過來。
這些冊子都是侍郎府近幾年公中的賬目,孫嫻心明白自己說得再多都不如孟半煙自己去看。
孟半煙看得認真,跟著賬冊一同送來的還有孟半煙已經寫滿大半本的筆記,里面仔仔細細記錄了孟半煙對府里賬目的匯總和理解。
不明白的地方都放在最后,意思十分清楚,讓孫嫻心先給自己解惑,先弄明白前一年跟賬面對不上的花銷到底去了何處,再拿下一年的賬冊回去看。
“這么多賬本,才多久就看完了。”孫嫻心粗粗翻過孟半煙的筆記,看她十分準確地把府里頑疾寫在最后,欣喜之余又忍不住皺眉。
“這才幾天你們奶奶就看完這么多賬冊,你們也不勸勸,熬壞了身子怎么辦。每日到我這里來請安,不見你們誰說上一句,就這么干看著主子忙?”
“夫人,奴婢們勸了,也得大奶奶肯聽啊。”一說這個白芍要說的話就多了,“不光我們勸了,大爺也勸。”
“可大奶奶說好難得有些事情干,不過看幾本賬累什么?就不許我們多說。大爺都被大奶奶從書房里趕出來,說就是有大爺在才沒法專心,做不成事情。”
白芍剛滿十五,辦事雖能干但男女之間的事情還不明白,一五一十跟孫嫻心告狀,把一旁伺候的凈月聽得直捂著嘴笑,孫嫻心才連連擺上不要她說了。兒子房里那點子事當娘的整天打聽,成個什么樣子。
武承安還不知道自己黏妻子的名聲又更大了一點兒,兩人吃過早飯就出了門。
昨晚他就跟孟半煙說好了,今天從新昌侯府出來不回府,直接去城郊新開的喜云樓吃飯,他家新搞了個曲水流觴席,據說掌柜還能張羅拼席,十分有意思。
武承安最小的叔爺娶的就是新昌侯府的老姑奶奶,雖然武靖父親那一輩兒在他父親襲爵以后也早早分了家,但分出去的旁支也多依附著府里生活。
小叔爺的宅子離安寧伯府就兩條街,每年年節里武承安跟著爹娘一起回伯府去拜年,也遇上過幾回。現在新昌侯府當家的世子要叫那叔爺一聲姑父,兩家非要攀親戚也不算牽強。
當武承安從馬車上下來,聽見等在門房上的管事哈著腰湊上來喊自己表少爺的時候,也只是挑了挑眉沒接茬也沒拒絕,而是轉頭去看孟半煙。
這一表三千里的關系,孟半煙沉吟了一小會兒才理清楚。看來上次自己在三房發的那一次狠,至今還留有余威。
這府里不愿意斷了跟侍郎府的關系,又怕自己再發瘋,才想出這么個法子。干脆不從自己這邊論親戚,不戳著自己的肺管子總行了。
思及此處孟半煙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要不是有武承安使勁兒捏著自己手心,她差點就要嗤笑出聲兒來。什么侯門大戶,裝起孫子不要臉來,真是誰都比不上。
這一次武承安陪著孟半煙來新昌侯府,照例還是先去的封氏的院子請安。這次沒有小封氏再站在垂花門上相迎,只有兩個管事打扮婦人,引著兩人往里走。
屋里除了封氏還有小封氏和郭珍,上次見還頤指氣使的郭珍,這次坐在小封氏下首顯得格外安靜,像個盆景似的說話也不笑,看上去有些呆愣愣的。
封氏還是老樣子,活像是話本子里走出來的老封君,滿頭銀發慈眉善目,即便是見到孟半煙這個把她孫女嚇病了的人,依舊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即便是孟半煙這樣滿身鋒利的人也免不了柔和下來。
“早就該來給老太太請安,只是我剛嫁人好些事不懂,手忙腳亂地也騰不出功夫,才耽擱了。”
“年輕人成了親自然得好好過你們自己的小日子,只要你們把日子過好了就比什么都強。請安不請安的,心意到了就好。孫夫人前些天還差人送了兩根老參來,那可是有銀子也淘換不到的好東西。”
封氏年紀大了,三天兩頭就要請大夫熬藥,也是個出了名的藥罐子。她常年用的一味丸藥里就須得要老參做藥引,年份越長效果越好。
起初府里還有幾只近千年的老參,都是老輩兒留下來的。府里全靠封氏還在才能繼續維持新昌侯府的牌面,眾人自然愿意把參拿出來入藥。
千年的老參吃完了,還有些幾百年的,差是差了點兒但也行。后來又吃完了一兩百年的參也湊合能用,再往后府里公中的參吃盡了,就只能外面買去。
銀子淌水似的花出去,買回來的參好壞不一,如今府里人人心里都犯嘀咕,老太太要再這么高壽下去,公中的銀子怕不是光給她吃參都不夠。
也正因為這樣,侯府里的人再看不上三房和孟海平,明面上也要給人留些臉面。誰讓府里只他會賺錢,時不常地還能從外面淘換來些好參呢。
孟半煙只知道孫嫻心做主給新昌侯府回了禮,卻不知道她送了這么重的禮,一時間心里有些肉疼,但面上還是擺出一副得體的笑容。
“老太太用著合適最要緊,東西說到底都是給人用的。只要有用,就算是物得其所了。”
封氏聽了這話笑得更加高興,又留著孟半煙和武承安說了好一會兒話,才親口要兩人留下來吃頓飯再走。席面就擺在三房院子里,關上門一家子吃頓飯,不叫旁人去討嫌。
第63章
到底是長輩,又是超品誥命的老夫人,她都這么說了孟半煙和武承安也沒法推辭,只能跟著郭珍一起去了三房院子里。
一進屋剛坐下,三人之間又是一陣令人尷尬至極的沉默。沒等孟半煙猜中郭珍還能沉默多久,就有個小姑娘從外面進來,身后跟著的是小孩的奶娘,和聽說孟半煙過來臨時從書房趕過來的孟海平。
小姑娘撲進郭珍懷里喊娘,又轉過頭偷偷往孟半煙身上看,“娘,爹說今天姐姐來,這是姐姐嗎。”
“嗯,這是姐姐。”
郭珍的回應干巴巴的,還不如不說。聽得孟半煙心里翻了個大白眼,臉上還得擺出個笑模樣,讓香菱把早就準備好的東西遞給小孩兒身邊的奶娘手里。
準備的東西都是些小孩兒喜歡的又不會卡喉嚨的小擺件,和一匣子絹花。孟半煙連郭珍都懶得遷怒,就更不用說跟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了。
她來這世上跟自己一樣無辜,等她大了一定會知道她爹其實原本有個妻子,還沒離合就又做了她娘的上門女婿,按常理來說她娘在老百姓嘴里也不過是個二房。
還有個差點被她爹賣了換人情的姐姐,幾乎跟她爹鬧了個不死不休,給這樣的人家做閨女,孟半煙有時候也不知道是自己倒霉還是她更倒霉。
懷里多了個郭十安,一直緊繃著臉的郭珍表情漸漸放松下來,雙手抱著孩子坐在自己腿上,由著她左右扭動伸手扯自己的耳墜,也只是柔聲哄著把手掰開,怕她再被金器劃傷了手。
孟海平識趣,知道孟半煙不待見自己,就轉頭去跟武承安說話。上次跟孟半煙吵過以后,他就明白妻子并不需要自己毫無用處的感同身受,此刻不冷不淡自然些跟孟海平說些場面話,反而更好些。
孟半煙看著眼前這幅一團和氣樣子,心里沒什么感觸只是覺得無聊得有些難熬。好在擺膳的奴仆動作不慢,很快就有婆子來請幾人入席。
席面很豐盛,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山珍海產都齊了,中間一道極品佛跳墻一看就知道是用心準備的,差半點火候都煮不出現在這個成色。
“京城不吃辣,也不知道侍郎府里什么口味,我找人從潭州弄了些辣椒香料過來,廚子也臨時從外面請回來的,你嘗嘗看跟家里的味道像不像。”
很久沒跟女兒同桌吃飯,孟海平顯得有些激動。現在女兒又已經成了別人家的媳婦,明明是自己一手逼迫的,但此刻看著坐在女兒身邊面帶病容清瘦雋秀的女婿,心里還是難免有些酸澀。
“岳父放心,府里也請了潭州的廚子,味道聽阿柒她們來說吃飯的時候說還算地道,想來是差不了。”
武承安很自然地把孟海平的話接過去,又往孟半煙碗里夾了一筷子熏得顏色暗紅的臘牛肉,“不瞞您說,小婿去年在潭州住了那么久,也還是不大習慣吃辣。還得是府里多了娘子,口味嗜好才慢慢變了。”
“現在府里原有的廚娘也學了幾道拿手的潭州菜,岳父要是想這一口,等下回得了空我讓他們來府上專門給您做,用不著到外面尋去,也算是咱們做小輩兒的一片心。”
孟海平說的話其實很得體,對于女兒在侍郎府里過得自在不自在的擔憂也十分隱晦。但架不住武承安是個心細又心窄的,還是聽出來孟海平話里的意思,頓時就跟個炸了毛的刺猬似的,說話也陰陽怪氣起來。
這話聽著貼心周全,其實只差沒把話懟到孟海平臉上去。不是都做了侯府這么多年的贅婿,連孩子都生了,怎么這府里連個適口的廚子都沒養,可見這些年怕是都白過了,人家侯府還是沒把這上門的女婿當自己人。
郭珍沒想到看著病歪歪弱不禁風的武承安,也是個牙尖嘴利不肯吃半點虧的人,本來還能維持住的假笑也徹底裂了。
這些年孟海平在侯府不能說時時刻刻都有人給他臉色看,真要是那樣日子也過不下去。
平時跟其他幾房的人交際往來明面上倒也正常,但要說這府里或是三房有誰把他的喜好處處擺在前頭,那也是不曾有過的。
即便是自己三口人關起門來,也處處是先緊著自己和女兒,孟海平甚至很少在自己面前提起潭州兩個字。
以前郭珍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此刻卻如坐針氈,即便清楚兩人成親背后多是算計,但被武承安這般不客氣的點明兩人之間的虛為委蛇,還是有些難受的。
只有郭十安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聽不懂大人們話里話的意思,小小一個人坐在特質的椅子里,低頭吃飯。
孟海平養郭十安也很嬌氣,即便孟海平平時在家的時候不多,十安也很黏父親。碗里的米飯吃了一半小姑娘就不愿吃了,肉嘟嘟的手把碗推遠了一些,立馬就被郭珍端起來遞給孟海平。
也許是太習慣了,孟海平忘了桌上還有孟半煙在。很自然地接過來,把小女兒剩下的半碗飯扒拉到自己碗里,又重新舀了碗湯放到郭十安面前,示意奶娘喂她吃。
坐在孟海平對面的孟半煙一眼不錯地看著,她久違地感受到了一股滔天的憤怒。強烈的情緒涌上天靈蓋,有一瞬間孟半煙甚至覺得自己腦子是一片空白的。
但在坐在她身邊的武承安眼里,只感受到了孟半煙脊背突然僵了一瞬,便見她猛然站起身來。凳子被推得往后移了老遠,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緊跟著便轉身往外走,不愿再多留一下。
好在這一次的情緒起伏再大,跟上次比也不過是毛毛雨。被連忙追上來的武承安牽著手走出侯府三房的院子,心情就已經平復了大半。
聽見身后孟海平喊自己,孟半煙用力眨眨眼把眼角最后一點點濕潤壓制回去,再轉身就看不出方才那一幅要哭不哭的樣子。
“煙兒,煙兒等等。”
“父親還有事嗎。”
“這是我讓人收集的京城里各家酒坊和酒鋪的基本情況,還有各家酒方子的特點。琢磨明白這里面的門道,京城里這些人喜歡什么口味,鐘愛什么酒也就差不多能摸透了。”
到底是家傳的本事,孟海平在釀酒一道上再沒有天賦,在生意一道上該做什么他比誰都精明。早在帶女兒回京以后,他就開始收集這些資料,他清楚這些東西孟半煙早晚用得上。
孟海平沒問女兒怎么飯吃得好好的又要走,他比誰都明白自己跟孟半煙之間的隔閡,并不是一頓飯兩頓飯就能抹平的,少問少說反而好些。
甚至今天孟半煙會答應留下吃這頓飯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要不然也不會姍姍來遲。如今女兒要走他不攔著,不過本想著等吃過飯再拿給女兒的東西,只能匆匆追上來給了。
“我有自己的安排,不用父親費心。”孟半煙鐵青著臉看向孟海平,他做得越周到她就越生氣。
孟海平抽出厚厚一本冊子遞給孟半煙,“你讓你那個賬房天天在街面上打聽,得打聽到什么時候去。再說你帶在身邊的那個阿柒,打打殺殺可以,做買賣她不行。
她身邊還有個小孩兒倒是機靈,可年紀又小,要頂個大人用起碼還要養幾年。你有打算,你打算得再好手底下沒人能行嗎。”
孟海平皺起眉頭,眉心的豎紋很深讓他看上去有些嚴厲,“做生意最忌諱等、拖,你不趁著長安酒在京城還有點名頭,你還要打算到什么時候去。”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也用不著你看得上。只這事你得想好,孟家的家主是你,別跟我意氣用事。做買賣為的就是賺銀子,犯不著跟銀子過不去,是不是。”
孟海平話說完,見孟半煙還是不接冊子,干脆一把塞進武承安手里,也不再說什么就轉身要走。
孟半煙有時候也恨自己半點忍不住話的性子,可剛才郭珍那個樣子她就是看不得,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叫住孟海平。
“你到底是當父親的,沒得在她跟前伏低做小。成親罷了各取所需,再是入贅也用不著處處矮人一等。那飯,下回她再這么著,你就不知道扔她臉上去,憑什么叫你吃,她怎么不吃啊。”
孟半煙的脾氣來得急又沒個征兆,武承安是乖乖跟著起身出來了,但其實也沒弄明白剛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海平就更加一頭霧水。現在聽她這么說,兩人才恍然大悟她生氣是因為什么。
孟海平轉過身,想沖女兒笑一笑,可擠出來的笑比哭還難看。嘴抖得厲害像是想說什么,連帶著留的一把美髯都跟著直顫,可結結巴巴半天也沒說出句整話來。
孟半煙見不得他這個樣子,也后悔干嘛多這句嘴,弄得好像自己好像多在意這事似的,便拉著武承安轉身要走。
“爹的大姑娘啊,別為了這事生氣,你忘了我以前不也老這么吃你吃不完的。那時候你娘還老嫌我倆,是吧。”
“我不記得了。”
孟半煙腳步頓了頓,沒轉身只留下一句假話,便重新拉著武承安離開。
濁淚順著孟海平的臉頰蜿蜒而下,他也沒再追上去只看著女兒走遠連背影都看不見,直到郭十安邁著小短腿出來一把抱住他的腿,孟海平才抱起小女兒,轉身回去。
從侯府出來坐上馬車,武承安飛快地把孟海平給的冊子塞到矮柜最下面一層,可還是被孟半煙一眼看見,“你別亂塞,我回去要看的。最下面那一層你放的什么亂七八糟的,等會兒再讓秋禾她們瞧見,像什么話。”
“沒亂塞,哪里敢亂放大奶奶的東西。”武承安一聽這話又趕緊把冊子抽出來,用手撫平封頁上的褶皺,這才重新小心翼翼把冊子壓到專門放書的那一格最下面。
“行了,別跟我這兒做那些怪樣子,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生氣也不會拿你撒氣。”孟半煙看著武承安故意伏低做小的樣子,干脆彎腰撫在他腿上。
“長安,我是不是很沒出息啊。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關系,不過幾口剩飯,人家樂意我生哪門子氣。”
“大奶奶比我有出息多了,你看我都被謝姨娘擠兌得躲到潭州去了,爹不照樣沒說話。
前些日子爹把府里的腰牌給了我,我嘴上雖沒說可心里其實很高興。好像以前那些事,再想起來也沒那么不平了。”
武承安明白孟半煙為什么總不愿來新昌侯府,甚至連看都不愿意多看見孟海平一眼。怨恨固然有之,但更多的恐怕還是害怕自己心軟。
人就是這樣,總會記吃不記打,總會好了傷疤忘了疼。面對至親更是如此,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都是廢話,與生俱來的本能才是最難以抵抗的。
“以后不來了,不見面就好了。”馬車轆轆往前走,過了好一會兒孟半煙才悶聲悶氣說了這么一句。
“好,以后再不來了,也再不見了。”武承安手里拿著香菱遞到手邊的團扇給她扇著風,氣了這么一場別的還好,只額頭背后都熱出一層汗來。
“那還去不去喜云樓?”飯沒吃兩口就從侯府出來,武承安不大想就這么回去。
趴在這人腿上哭也哭了蹭也蹭了,再起身武承安外面的氅衣都皺得不能看了。孟半煙這才忍不住笑了,“去,怎么不去,我還餓著呢。”
第64章
喜云樓建在西城門外城郊的山腳下,主樓是一座占地很大的五層建筑,一進門大多數人都會被主樓巍峨崢嶸的高大震懾住。
主樓一般都是接待些散客,繞過主樓沿著潺潺流水穿過小徑登上石橋,一個個獨立且景致各異的院子,才是喜云樓的重頭戲。
“去年我就聽阿柒說過,喜云樓才開張不到三年就賺得盆滿缽滿,明明開在城外也多的是人慕名而來。每年還有很多進京赴考的學子沉迷其中,連課業都荒廢了。”
孟半煙從馬車上下來也看直了眼,被武承安牽著往里走也顧不上看路,光是走幾步就一個景兒的園子,就足夠把孟半煙看花了眼。
“我本想來,又抽不出空。還以為他們只不過是傳得邪乎,沒想到還真有人開酒樓開到這個份上,得收多少銀子一席才能回本啊。”
到底是生意人,腦子里想的就跟別人不一樣。帶路的侍女一聽這話忍不住捂嘴輕笑,她見多了進了喜云樓不住贊嘆的人,附庸風雅的更是數不清,孟半煙這般直白計較銀錢的,真真是少見。
“回夫人的話,喜云樓向來是做的豐儉由人的生意。前面主樓大堂里吃頓飯便宜的,幾錢銀子也就夠了。
像大少爺這樣單獨包下一個院子一天得八十八兩銀子,這里頭就含了一桌曲水流觴席,招待十來個客人不成問題。要是額外再添酒添菜,就沒個準數了。”
喜云樓里的豐儉由人顯然跟別處的不一樣,但轉念一想,又有幾個一頓飯只花幾個大子兒的老百姓,會專門出城來只為了吃頓飯。豐儉由人這四個字,放在武承安這樣的人身上,確實也沒說錯。
“你們這里都有什么酒,八十八兩的席面里酒能喝多少?”
“席面里的酒通常隔段時間會換,通常是京城里時興什么酒咱們就備什么酒。又或者是掌柜和老板尋得什么好酒,也會換上。”
侍女行動說話落落大方,一邊領著兩人進了早就定好的院子,一邊繼續耐心跟孟半煙介紹。
“每個院子自帶的席面里的酒都是不限量的,只要客人們喝得下,就是把喜云樓滿樓的酒喝光,都無妨。”
“你們老板好氣魄啊。”孟半煙從未見識過這樣開酒樓的人,一時間又是羨慕又有些心動。要是自己的酒坊日后能給喜云樓當供奉,那就好了。
許是孟半煙看向侍女的眼神過于熱烈,武承安有些酸溜溜地牽起孟半煙的手,用手指在她手心里撓了幾下,酥酥麻麻的癢惹得孟半煙渾身一激靈,連頸子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嘖,這又是作的哪門子怪。”
“我就是想要你看看這院子行不行,不行咱們再換一個。”
從新昌侯府一路出城,早就過了飯點,兩人與其說是來吃飯不如說是來散心。
孟半煙明知道他心里那點小九九,但被他牽著推開院門,抬眼看見撞進眼眸里的極雅致的樓閣假山,和腳下的石橋小溪,又覺得方才是自己太俗氣,到了這樣的地方怎么還想著那點生意經。
“不是說院子的,布置得也太好了些。”孟半煙還以為喜云樓的院子跟自己當初在潭州弄的那個小院大差不差,進來了才知道自己真是個鄉巴佬。
門里頭與其說是院子不如說是框出來的一處小景,四周視野開闊,院子里只有溪水旁有一半敞的露天小屋。水是從山里引下來的活水,先繞過小屋做席,再沿著假山流往小溪蜿蜒至遠處。
“大少爺、夫人不如先坐下歇一歇,點心和茶都是剛做好的。中午另一個院子的客人知道大少爺要來,專門等著要跟您拼一席曲水流觴,還說保證您會同意,您看奴能不能把人帶過來。”
來拼席的不是外人,正是替武承安做過儐相的司馬儀和他的夫人霍云君。
兩人還在門外孟半煙就聽到司馬儀的大嗓門,忍不住沖武承安挑一挑眉,“這就是找你前后要了十幾壇子長安酒走的那位將軍府的公子吧。”
“嫂子好記性好耳力,比長安這廝強多了。”
武將家的少爺嗓門就是要比尋常人更大,倒是他身邊的霍云君是個溫聲細語的大家閨秀,輕輕柔柔在孟半煙身邊坐下的時候,孟半煙連呼吸都放輕了些,生怕驚著身邊的女子。
卻不想這位霍夫人坐下之后對孟半煙的第一句話便是:“聽說嫂子要開酒坊,到時候長安酒賣不賣。我聽阿儀說這酒的方子嫂子都送了大哥,可千萬別只留在家里喝啊。”
霍云君娘家祖上也是武將,只是從她爺爺輩兒起就改走了文路子。家里的女孩兒也個個養得金嬌玉貴,光從面上看一點兒也看不出武家世家的影子。
但養孩子更多的還是言傳身教,從根上帶來的習慣又哪里那么好改。自己身上的殺伐氣性還沒散盡,就想孩子養成個兔子又怎么可能。
霍云君從小就是個極跳脫的性子,沒出嫁前她娘為了掰她的性子,沒少吃苦頭。本是想著給司馬將軍府教出一個大方端莊的宗婦,卻不想嫁了司馬儀不到半年就全然露了本性。
如今也就在人前裝一裝溫婉,等回府關上門來,反正司馬儀從武承安手里討回去的長安酒,一大半都進了霍云君的肚子。
“賣,怎么不賣。”孟半煙笑著把茶遞到霍云君手邊,“想來今年再晚些時候孟家的酒坊就要開張了,到時候我下帖子去將軍府,霍夫人可一定要來。”
“來,一定來。到時候嫂子好酒開壇的時候一定記得叫上我,我這人別的愛好沒有,就好這杯中物。”
霍云君從司馬儀那里聽了不少關于孟半煙的故事,這會兒聽她說孟家的酒坊也沒多問,只連聲催促幾個喜云樓的侍女開席。
曲水流觴席說到底還是要人多才好玩兒,這會兒四個人也只不過應個景兒,更多還是聊天說話。
武承安和司馬儀習慣了斗嘴,哪怕現在不像前幾年那般故意生疏,但多說兩句還是忍不住擠兌上。武承安在外面又是一貫的悶性子,哪里說得過司馬儀。
開席沒多久就被他灌了個半醉,就這還有好些酒都是孟半煙在一旁替他擋了。不過好在司馬儀不像旁人總把武承安當癆病鬼風吹一陣就要死,見兩人漸漸喝得慢了,孟半煙也就不多管了。
另一邊孟半煙和霍云君難得都能說,一個爽朗清亮一個溫言細語,倒也誰都不煩誰。
孟半煙跟霍云君說自己的生意經,霍云君就跟孟半煙說京城內宅里的稀奇故事,兩人都把對方說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天色將晚要回城了,兩人還頗有些不舍得。
兩個女人走在前頭有說有笑,武承安喝多了些腳步有些虛浮,被安福攙著慢慢走在后面,一向性子急的司馬儀也老老實實跟在他身邊,半點不敢催促。
“你也是,我這張嘴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喝這么多回家不舒服,下回我都不敢去你府上了。”
“怎么,不是你剛才擠兌我的時候了?”
武承安似笑非笑地看向司馬儀,本就精致的面容被酒氣熏過之后更顯得出色,把司馬儀看得忍不住嘖嘖兩聲,心里暗道下次再不招惹這人了。
“行了,難得咱倆出來吃飯喝酒,我要是不愿意你說什么也沒用。”武承安看不得司馬儀這幅牙疼的樣子,“我府上的事你聽說了吧,等過陣子我搬去東院,到時候事情更多你不來也得來。”
“怎么。想好了?在家里待不下去了,不怕出什么事你娘傷心受不住了?”
才說再不嘴賤擠兌武承安的人,走了幾步路就又欠上了。不說一旁的安福一臉不樂意,就連司馬儀自己的小廝都扯著嗓子咳了兩聲,一副心虛極了的模樣。
“我如今不光有娘,還有她呢。她一門心思想要把生意做起來,我不替她把侍郎府大奶奶的牌面撐起來,就京城里那群狼還不把她活吞了。”
“也行,只要你別再整天窩在府里養病,為了誰都行。”
司馬儀是個血里帶風的人,他就見不得武承安日日養在府里的樣子,身子不好怎么了?在他看來人就要越折騰身子才越好,整天不見天日的養著,越養越不是那么回事。
“不過有件事你往心里放放,我聽說陛下有意要四皇子回京了。你要干什么動作別太大,說不定哪天他真回來了,咱們不就也知道有力氣該往哪里使了嗎。”
“知道了,啰嗦。”
司馬儀說了一籮筐話,也就換來武承安一句知道了,噎得他心口疼。武承安沒給他再反擊的機會,被安福安泰扶著上了馬車,就往孟半煙懷里倒,再不管馬車外被自己氣得直跳腳的司馬儀。
第65章
醉了酒的武承安像是軟了骨頭,大半個身子都倚在孟半煙身上,腦袋也要歪下來搭在她肩膀,把灼熱的呼吸都撒在孟半煙頸后。看著孟半煙癢得耳垂都紅透了,才心滿意足。
“不能喝就別喝那么多,不說都是小時候一起讀過書的老朋友了,怎么還要逞這個強。”
“他從小就這樣,好話不會好好說,非惹著我不高興了他才舒坦。”
“你們不都是跟著四皇子一起讀書嗎,在宮里讀書不會規矩特別大,做什么說什么都要小心,就跟話本子和戲詞里說的那樣。”
孟半煙雖進過宮,但對于宮里的規矩還是不大清楚,對她來說皇宮就是戲臺上話本子里那種會吃人的地方,一句話說得不好,說不定命就沒了。
“倒也不至于那么夸張,我去讀書那年才十二,司馬儀跟我同年比我小半歲。四皇子比我小兩歲,都是十來歲的孩子,再懂事又能有多懂事。”
武承安說起進宮讀書的那兩年,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揚起來,更加賴唧唧地翻了個身,徹底橫躺在馬車里,頭枕在孟半煙腿上。
“我倆也不知道為什么,從見第一面起就不對付。我嫌他莽撞沒腦子他覺得我病弱整天陰沉沉的,那時候年紀小,光是為了誰的座位在前面,誰的功課先交給先生,也能吵上一場。”
“我身子弱受不得氣,四皇子就難免偏心我些。他那人明明年紀最小,卻從小就跟個小老頭似的,我倆吵架還總要他一個小孩兒擋在中間勸架。”
武承安當年真的想過,要是自己身子能一年比一年好,他說不定也能成就一番自己的事業。
可惜沒有如果,他記得很清楚是一場秋雨之后,晚上讀書時多吹了一陣涼風,等到第二天就病得起不來床了。
起初家里還以為請太醫回來診脈吃幾服藥,也就好了。誰知那一病就沒個大好的時候。斷斷續續除不了根,一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好全。
那以后武承安就沒法再進宮去讀書了,起初不光四皇子出宮來看,司馬儀也來過許多回。還是跟以前那樣嘴欠,總要惹自己生氣。
可武承安的身子已經經不起那么大的情緒波動,有一次司馬儀把人氣得唇色泛紫呼吸困難,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之后,就不敢再去侍郎府找他。
武承安自己也覺得那一次太丟人,人家明明好意來看自己,反鬧得他落了埋怨,也就不肯再主動聯系他。
想來中間隔了這么多年,除了自己成親那一次,也就今天自己才又跟他暢暢快快喝了一頓酒。
“阿煙,今日我很高興。”
“嗯,我知道,你高興就好。”
因為武承安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不管是孟半煙還是與秋禾冬麥,都沒再抱怨他酒喝太多,直到馬車停在府門口,武承安跟沖車外的馬夫說道。
“別走正門,從側門進府,把馬車直接停到松云院門口,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我今日在城外玩累了,懶得走路。”
折騰一天,武承安自己心里有數,干脆連面都沒露就直接回了院子。府里幾個婆子碰見了一問,聽說大爺是去新昌侯府累著了,也不覺得哪里不對。
本就是風一吹就要倒的琉璃人兒,出一趟門累著了的話誰也沒道理不信,孟半煙和秋禾扶著軟手軟腳滿身酒氣的武承安從馬車上下來,進了松云院就立馬讓婆子關了院門,還真遮掩過來。
“吩咐下去,今日誰來都不開門,只說我倦了睡下了經不得吵鬧,聽明白了?”
喜云樓的酒后勁大,即便孟半煙替他擋了一半也還是醉得有些狠了。站在垂花門里的武大少達半個身子都壓在孟半煙身上,腳底猶如踩著棉花一般,原地站著都有些踉蹌。
眸子里全是醉出來的水光瀲滟,看誰都像是蒙了一層霧,再是擺出一副嚴肅樣子叮囑看門的婆子也沒什么威懾力。
還是孟半煙一邊摟抱著丈夫一邊吩咐院里仆從,“大爺既累著了經不得吵鬧,你們今晚就多打起些精神來,等過后自有你們的好處。”
“我曉得你們支支吾吾心里是在想什么,母親那里等大爺休息好了,我自會去回話。這會兒你們去告狀,折騰起來難受的還是大爺,你們總歸是松云院里的人,這點道理該是懂的。”
話說到這份上,原本想去正院的婆子也歇了心思,老老實實跟孟半煙保證肯定會把門守好,這才各自散了。
“大奶奶好氣魄,我這院子里的人處處都好,就這個毛病總改不過來。”
被扶著回房的武承安精神看起來還不錯,乖乖坐在床邊等丫鬟伺候,換了只在家里穿的褚色半舊長衫,又拿熱毛巾擦了手臉,這才軟倒在床上側身抱著迎枕,沖孟半煙哎哎喲喲喊腰疼。
“活該,誰讓你回來路上那么躺著的,車里顛成那樣你不腰疼誰腰疼。”
孟半煙也換了家常的衣裳卸了釵環頭面,見他這幅賴唧唧酒還沒全醒,嘴里不是哎喲喊疼就是嘟囔自己名字的樣子,嘴里雖說著活該,但也還是走到床邊坐下,把手按在他后腰腰窩上細細按揉。
孟半煙手上的力道不輕,按下來疼得武承安齜牙咧嘴,“疼,疼!大奶奶您倒是輕著些,我背上沒肉吃不住力。”
“閉嘴,要睡趕緊睡。今天慣你一回等會兒起不來就不吃晚飯了,晚上給你留宵夜。”
一個床上睡了這么久,即便武承安什么都沒說,孟半煙又怎么可能猜不到他心里那點小算盤,哼哼唧唧這么久不就是等著自己這句話。
這會兒如愿以償聽見了,立馬就從床尾摸出一把團扇塞到孟半煙手里,又抱著枕頭翻了個身,“勞煩大奶奶垂憐,再給我扇扇唄,扇扇就能睡得著了。”
跟一個半醉又恃寵而驕的人沒法講道理,況且這人吃醉了酒眉眼間帶著幾絲舒朗笑意,看上去越發俊美,晃得本就有些愛看美人的孟半煙心軟了大半,自是全都依了他。
到底鬧騰的太過,睡過一輪醒來的武承安肉眼看上去還是有些精神不濟,宵夜點心擺在小桌上端到床邊,沒吃幾口又搖搖頭說不吃了。
強打起精神來想要下床去洗漱,趿拉著布鞋的腿都是軟的。還是孟半煙看不過眼伸手摁住他肩膀,喚人打水進來擦臉洗腳,不許他去捎間洗澡。
“都累成這樣了還洗什么洗,能臟到哪里去。”
“喝了酒,不洗洗總覺得身上有酒味。”
“快得了吧,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別的味道我可能容不了你,一點酒味算什么。”
釀酒的手藝每家都不外傳,到了要緊的工序上都得孟半煙親自上手。作坊里又熱得不像話,那酒糟的味道可不像釀成的酒那么醇香,濃烈刺鼻的時候簡直能把人熏得眼睛都睜不開。
得了孟半煙這句話,武承安可算是得了圣旨,被秋禾幾個伺候著擦過手臉洗完腳又立馬躺回床上,隔著半截垂落的紗帳看著坐在梳妝臺前的孟半煙。
隔一陣哼哼兩聲,隔一陣又哼哼兩聲,直把孟半煙煩了個半死,也早早的躺到床上陪著他,這才稱心如意。
不過都道樂極生悲,兩人睡到半夜,孟半煙覺得熱得受不住,迷迷糊糊要起身喝水,一摸枕邊人才發現武承安發燒了。
“秋禾、翠云,快起來。大爺好像起燒了,趕緊讓安泰拿上腰牌去請大夫。走角門出去小心著些,先別驚動正院那邊。除了府里慣用的太醫,再去孟家把蒼爺請來。”
“大奶奶,這事不跟夫人說,會不會不好。”
侍郎府里規矩大,晚上到了時辰后院各處都要關門落鎖。不管是外面的人要進來還是里面的人要出去,都得有腰牌。
武承安沒成家之前,不論什么時辰不管大病小病,只要是他不舒服丫鬟婆子第一件事,就是要往孫嫻心那里去報信。現在孟半煙說不要驚動正院,秋禾跟何媽媽都有些拿不準主意。
“腰牌老爺給了大爺,這里頭是什么意思不用我說你們也該懂。府里如今又是個什么局面,想必你們私底下也琢磨過。”
“要是今天大爺不只是發燒,又或者等會兒太醫來把了脈說情況不好,我自是要去正院告訴母親的。”
武承安以前不管多大年紀,只要沒成親就還算府里的少爺,有什么事往孫嫻心那里稟報是應當應分的。
現在成了親即是成了家,再事事往娘那里說,一次兩次不顯,時間長了這小家里到底是聽誰的,武承安這個大爺又到底有沒有威信,就難說了。
孟半煙邊跟她們說邊轉身坐回床邊,把手心貼到武承安額頭上,確定這一小會兒這人沒燒得更厲害,才更加放心了一點。
“現在只是發燒,還沒別的病癥。急匆匆去正院報信,大爺這親倒是白成了一般。母親既把你們大爺交到我手里了,就都聽我的吧。”
孟半煙說得合情合理,秋禾只猶豫了片刻就轉身出去吩咐眾人準備熱灶熱水,把已經睡下的春柳叫起來。等會兒太醫開完方子肯定要煎藥,這事向來都是春柳管著,換個人可不行。
安泰腳程快,出門時又把平時慣使喚的小小子一起帶上,兩人分兩路去請人,很快就把胡子老大一把的丘太醫和王蒼都帶了來。
丘太醫是給武承安看診多年的老太醫,因為武承安身子還算好又聽話,已經很久沒有半夜來侍郎府看過診。
今天被安泰扶上馬車,早習慣了武承安病重的老頭兒,心里還有些害怕。進門的時候臉色鐵青,生怕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癥。
王蒼最近很忙,天氣熱了南城那地界又雜,累病的熱病的被蚊蟲叮咬發熱的,都比前陣子多了許多。
王蒼坐診的醫館不大,以前只抓藥看不了病。現在多了王蒼看診生意好了不少,再加上王蒼診金收得少,專門找上門來的就更多了。
今天晚上剛被請去別人家里看病,這才回家躺下,正要睡著又被侍郎府的人從被窩里揪起來,見到孟半煙的時候都還打哈欠呢。
王蒼先到一步,但只略微看了看沒有仔細把脈。而是等著丘太醫過來認真看診把脈過后,才壓低聲音問孟半煙,“你們倆今天是不是出城下地玩去了。”
“下什么地啊,你以為還在家里要去鄉下收糧食呢,我就是想你妹夫也沒那本事啊。”
王蒼也就是這么一問,他自然清楚侍郎府的公子要玩也是玩雅致的,哪能真跟老百姓那樣整天為了一口吃的累個半死。
“那怎么累成這樣,我看他脈象還行,今晚上發燒就是累的。”王蒼在潭州也給武承安看過病,要他說武承安現在的脈象比去年可是強多了,發個燒而已算不得什么。
但開方子的丘太醫卻面色凝重,一張方子寫得極慢,寫好了孟半煙拿過來一看,也不過就是個退燒的太平方子。
“大奶奶會看藥方?”丘太醫見她這個做派,忍不住多問一句。
“會,我外公家開醫館的,這是我表哥,也是大夫。”孟半煙不知道什么是假謙虛,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不敢不敢’那一套她才是真的不會。
“既是懂藥那就好了,這方子依你們看是不是太穩了些。”
“有點兒,要按這方子吃起碼得三天才見好。”
“這是我故意的。”丘太醫見多了病人家里不懂還要插手,今天來了個懂行的,他也愿意多囑咐幾句。
“常用的藥方得給常人用,小長安這個身子骨一次兩次不妨事,次數多了他受不住。只能這么溫溫吞吞的養著,才穩當。”
丘太醫說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就去前院專門給他留的客房歇下了。一起過去的還有王蒼,他來京城這么久第一次跟太醫打交道,哪怕是給人背藥箱他也不愿錯過這一次機會。
第一碗藥是孟半煙和秋禾冬麥一起稀里糊涂灌下去的,人是早上天亮了才醒。舔一舔嘴角破皮的地方,就知道昨晚上自己一定又被灌著吃藥了。
武承安精神懨懨靠在床頭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早上一小碗熬出油的小米粥是孟半煙一勺一勺喂下去的。吃完粥又喝了碗藥,燒得臉頰潮紅的人也不說話,就拉著孟半煙的手不許她起身了。
第66章
“昨晚上怕不怕。”
“怕什么?”
“我這身子就這樣,受不得半點累吃不得半點苦。以后……”
跟孟半煙在一起的這段時間,算是武承安這輩子過得最舒心的日子,也許是心情舒暢了連帶身體也一直挺好。
就算偶爾身上不舒服,也被他早早吃藥壓制下來。這回來勢洶洶病倒下來,武承安是有些慌的。他害怕孟半煙嫌棄自己這幅病歪歪的樣子,更害怕這次又和往年那般一病就沒個見好的時候。
“以后也用不著大爺吃苦受累,咱們家不說金山銀海,養一個你總是夠了的,要你來操什么心呢。”
孟半煙從小就在外公家里見慣了,病中的人總是難免多愁善感些,看著眼前武承安這幅多愁多病身的樣子,心里一絲波瀾都沒有,反而有那么一點點好笑。
昨天不過吃醉酒就那般纏著自己驕矜得了不得的人,現在病了反而不會撒嬌了,看來也是個假精明的貨。
“母親那里呢?”武承安抬眼認真看著孟半煙,見她果真沒有半點愁容,心中哪一點說不清的忐忑才稍稍安穩了些。
“我還沒告訴母親,等會兒你吃完第三輪藥請丘太醫過來看看,要是沒什么大問題我再去跟母親說。”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武承安一聽孟半煙還沒跟孫嫻心說自己病了的事,有些不放心她一個人去正院,自家母親多緊張自己武承安最清楚,他怕她一個人過去要挨罵吃虧。
“好啊,那我讓他們拿軟轎來抬大爺過去。到時候母親見著你起不來身的樣子,你看她會罵你還是氣我。”
孟半煙有自知之明,自己跟孫嫻心婆媳之間相處得再好,不過是因為兩人中間夾著武承安。孫嫻心事事以武承安為先,才處處容得下兒媳婦是自己這么個性子。
真要被孫嫻心看見兒子這幅模樣,自己就算有一百個理由,怕是也討不著好。
武承安聽明白了妻子話里的意思,雖還是不情不愿但也不再提要跟孟半煙一起去正院的話,只握緊了她的手嘟囔著說自己頭疼身子疼,說什么不讓她走。
孟半煙籬笆扎得穩,說不讓松云院里的人去正院報信,就真的沒人敢犯了她的忌諱。
等到下午喂武承安吃了飯吃了藥,又陪著他確定他睡著了,才起身往正院來找孫嫻心,把武承安病了的事一五一十跟她說了。
“你!這……”孟半煙接二連三向謝姨娘和武承定出手,被震懾住的不光是西院和府里眾人,私底下孫嫻心也跟喜媽媽說過,她有點怵孟半煙了。
自己這個兒媳跟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孟半煙的乖巧體貼都只是表面上的功夫,心里其實是一點敬畏和尊卑都沒有的。自己想要的是謝姨娘和武承定安分守己,孟半煙卻是不介意要了他們的命。
不愿跟這樣的兒媳婦鬧僵,孫嫻心本來不滿她瞞著自己的火氣瞬間就小了大半,雖臉色還不好看但還能心平氣和地跟孟半煙說話。
“這么大的事怎么能瞞著呢,長安每次生病都是我帶人守著的,你經驗不足不知道,他發作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要是昨晚上病得厲害了你又拿不準主意,耽誤了病情可怎么是好。”
孫嫻心這話說得入情入理,孟半煙也跟著連連點頭,“可是說呢,昨晚上大爺說起燒就起燒,唬得我后半夜都沒敢再睡,直到方才請丘太醫過來看過,確定再吃兩天藥就沒事了才放心些。”
“既害怕,為何不來回我。”
“母親可曾想過,長安其實很害怕自己生病。”
“一來自己難受,二來每次生病總要把府里鬧得人仰馬翻。我曾聽他說過,每次病了不見好他就著急,總覺著再不趕緊好起來,整個府里都跟著不安生,他心里就更加不好受。”
這話是某日兩人閑聊的時候提起來的,武承安說起自己一次病重,孫嫻心不光把府里眾人都弄到松云院里陪著,甚至還遞了消息進宮,讓德妃都派了身邊的大宮女過來,真真鬧了個人仰馬翻。
等事后武承安熬過來聽說了這事,又為此郁結于心煩悶了好些日子。本來見好的病情又反覆數次,拖拖拉拉成了病根。
“母親也知我外公家里就是開醫館的,我實在見多了那些心存愧疚的病人。他們有些家貧有些病重,要么光是吃藥就拖垮了整個家里,要么一個人生病全家都得貼身照顧,連騰出手去做工賺錢都沒法子。”
有時候病固然可怕,但更多時候病人的病遲遲好不了,未嘗不是受了這些外在情緒的影響。
尤其像武承安這樣久病之人,孫嫻心每次的大張旗鼓對他來說,是看重也是壓力。只是這樣的壓力他說不出口,孫嫻心一門心思撲在他身上,他對此多說半句都是不孝,都會傷了她的心。
只有孟半煙能從中破局,這話由她來說,孫嫻心要生氣也是跟她置氣,壞不了兩人的母子情。
“可我要是不這么要緊著他,府里這么多下人仆婦,不就更加看人下菜碟,怠慢我兒了。”
孫嫻心聽了這話心中不免苦澀,道理她都明白,每次武承安病了她總勸他放寬心,她也知道兒子心思重沒法寬心,這事就是兩頭堵,孫嫻心實在無法兩全。
“大爺當然明白您的一片慈母心,是以才一直不敢跟您說。也就我這人混不吝什么都不怕,這次才自作主張。方才來之前大爺還一個勁兒跟我說要一起過來,就是想讓母親看看他,沒什么大礙。”
孟半煙觀察到孫嫻心的情緒變化,知道這事聊得差不多了,再說就過了。想要現在就從孫嫻心這里得到什么‘以后不管兒子,由著你們自己做主’的話也是做夢,便干脆把這話頭給主動掐了。
“還是我跟他說,今天過來主要是想問問母親下個月端午節的事,這才讓他歇了心思。”
“是了,你進府也有些日子了,每年三節兩壽都是最忙的,我讓周媽媽先把府里一些不那么要緊的采買分給你,每日你再抽出兩個時辰來我這里,看看府里過節有那些節禮人情往來,看得熟了以后也就會了。”
“都聽母親安排,我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來問您,到時候只要您不煩我就行。”
孟半煙一聽她這話就知道她是沒明白自己主要的意思,“西院那邊呢,端午節一家子總要在一起吃頓飯,二弟和謝姨娘是不是該放出來了。”
“她們?”要不說人生來就是矛盾的,孟半煙出手整治謝姨娘和武承定的時候她覺得下手太狠,現在孟半煙主動提出要放了他們,孫嫻心又不愿意了。
這些天西院那邊消停下來,連每天請安都只有武承蔻過來,孫嫻心屬實是身心都暢快。現在乍一聽端午節要把人放出來,臉上的不情愿便藏不住了。
“母親,三弟的事還不足以徹底打殺了他們,都是一家子親骨肉,罰的時候多生氣,等過了那陣勁頭老爺心里怕是又多有舍不得了。”
孟半煙知道這次的事頂多也就這樣了,在武靖看來已經明面上斷了跟謝家的往來,又罰了武承定閉門思過。要是端午節還不把人放出來,到時候只怕有理的也成了沒理的,得益的反成了西院。
“所以,母親還是主動跟父親說說,放二弟出來吧。”孟半煙拉過孫嫻心的手笑得溫柔,“況且一直關著就一直出不了錯,兒媳也沒法子再整治他們了。”
一場算計被孟半煙說得理直氣壯,聽得孫嫻心連反駁的一點點心思都沒有。她有些神情復雜地點點頭,“好,等過兩天我就跟老爺提。”
以往武承安一病就吃不下東西,家里人連哄帶騙能把每日三服藥灌下去就謝天謝地了,想他多吃些東西那是再不可能的。
現而今有了孟半煙,武承安再不情愿也不敢不吃,孟半煙耐著性子哄也就那么一會兒,真不吃她可就要來硬的了。
肚里有食心里不慌,這話到什么時候都有道理。武承安吃了飯吃了藥再睡下,比以前要睡得安穩許多。沒再隔一陣兒就要起身干嘔一回,直到傍晚太陽都落山了,才被秋禾幾個伺候著坐起身來,準備吃晚飯。
“不著急,等著你們奶奶回來再吃。”
病了這么多年,一整天不下床對于武承安來說其實算不得什么。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醒來發現屋里只有自己,和坐在外頭榻上守著的秋禾,心里就覺著空落落的,特別不是滋味。
一句要等孟半煙回來,被武承安說得意興闌珊又千般愁緒,聽得冬麥眼角直抽抽,她忍不住往翠云那邊看。今天沒跟著孟半煙一起去正院的翠云干脆故意揉了揉自己臉頰,這話真是要把人的牙都酸倒,就趕緊地躲出去。
當丫鬟的本就該事事聽主子的,更何況還是這般哀怨的主子,就連一向操心最多的秋禾也不說話了,老老實實從房里退出去,幾個大丫鬟就一起坐在廊下,眼巴巴地等孟半煙回來。
后宅內院的事說起來不過一些瑣事小事,但真正要管好就知道這里面門道多著呢。兩人一說起來就沒個完,還是喜媽媽見時辰晚了,孫嫻心這才讓孟半煙先回來,也沒再提要過來看兒子的事。
“姑娘你可回來了,趕緊進去看看姑爺吧。你再不回來,我看姑爺那頸子都要伸長了。”
“就你促狹,再這么編排他,下回他要罰你月錢我可就不管了啊。”
見孟半煙回來,幾個丫鬟連忙迎上去你一聲我一句地跟她告狀,反正就是里頭那病美人她們是伺候不了了,只能讓孟半煙接手。
“大奶奶怎么去了這么久。”
“下個月就是端午,府里這么多事總不好全讓母親操心。往年的賬目我都看得差不多了,該替母親分擔些了。”
“你不在我也沒個說話的人,屋子里靜得人難受。”
“我怎么聽她們說,大爺下午睡了整整一下午。”
“那是她們胡說,我醒了幾回見你不在,才又睡了的。”
武承安理直氣壯地孟半煙都有些覺得自己理虧,只好把下午去孫嫻心那里說的話學給他聽。
“知道你心里老在意這事,這回我過去把話說開,這總能抵了今天下午沒陪著大爺的錯了吧。”
武承安沒想到自己沒說出口的那點矯情小心思都被孟半煙看透,一下子難為情得臉都漲紅了,“沒人說你錯,我就是想你多哄我幾句罷了。”
第67章
離端午節還有幾天,算是入夏后最愜意舒坦的時候,畢竟等過完端午就要真熱起來了。
孟半煙被武承安拉到抱廈最后頭一間花房里歇晌,整個府里都格外安靜。花房挨著小花園那一側的窗戶正好臨水,躺在榻上打開窗戶還有陣陣清風吹進來,正好睡覺躲懶。
這時節正是武承安一年中身子最爽利的時候,自上一回發燒以后他一直沒再出門,就老老實實待在家養著。
這人也不藏著掖著,日日纏著孟半煙,說趁著他身體好能多在一起就多在一起。等天氣熱起來自己出不得門又病懨懨的,孟半煙想留在自己身邊守著他也不讓。
到時候不管是府里的事還是外面的生意,她只管忙她的去,自己老實在家待著等她回來便是。
武承安這么說著孟半煙也就這么聽著,不當真也不反駁。一見鐘情那樣只有話本子里見過的事孟半湮沒遇上,但日夜相對同床共枕又怎么可能一點心動都沒有。
孟半煙早就想過等自己忙起來該怎么辦,說不得到時候自己得府里外面多來回幾趟,反正不能真把這人撇開手不管了。
又或者在酒坊里給他弄個小屋子歇著,就像他給自己在前院也留了茶齋一般,只不過這話用不著現在就跟他說,等日后自己做到了他也就曉得了。
“大奶奶,大爺,正院夫人和老爺派人來請,讓馬上過去一趟。”
“知道了,來的是誰,讓春蘭先把人帶去隔壁坐一坐,要是來的是周媽媽就把早上泡好的薄荷水拿來,要是別人就上酸梅湯。”
孫嫻心開始準備過端午,孟半煙也幫著分擔了一些不要緊的瑣事,雖都是些針頭線腦的,但已經足夠讓孟半煙跟府里上下真正的熟悉起來。
天氣漸漸熱了,孟半煙就讓小廚房里每天早上燒一大鍋解熱降暑的糖水備著,不管是松云院里的仆人丫鬟,還是外面來跑腿的都能喝上一碗。每天花不了多少錢,卻是個籠絡人心的好法子。
武承安天不怕地不怕,只在武靖跟前老實些。但他身子又差,前些年武靖抽查他幾次功課把人唬得病了幾回,也就輕易不派人往大兒子這邊來。
現在兩人一起派人來請,孟半煙跟武承安對視一眼,就知道肯定不會是一般的小事。
“大爺大奶奶不用急,不是府里的事。是老爺的叔叔昨晚上走了,方才他家里人到府里來報喪,按理老爺夫人都要過去。”
“是住在太平坊那個叔爺?”
兩人前些天剛去過新昌侯府,孟半煙對這個沒見過的叔爺記憶猶新,就因為有這層親武承安還當了一回新昌侯府的表少爺呢。
“正是那位。”周媽媽體豐怕熱,孟半煙又不敢給她吃太甜的更加發胖,就專門給她準備了不放糖的薄荷水。
起初周媽媽還吃不慣,現在不光她喜歡,松云院里好些丫鬟們都喜歡,每次往茶壺里放兩片薄荷,清涼解渴還不怕長肉,夏天不管喝多少都沒事兒。
那天才信誓旦旦說再不跟新昌侯府打交道再不見孟海平,這才過了幾天說不定又要遇上。孟半煙跟武承安十分默契地對視一眼,看出對方眼底的無奈,才起身換上素色的衣裳往正院去。
正院里武靖和孫嫻心都已經收拾好了,按照本朝的規矩,喪事一般要辦七天,主家上門報了喪一般當天就要先過去一趟,表明人來了禮數到了。
接下來的幾天需不需要過去就看親戚遠近規矩,等到出殯那天才是各家真正送奠儀擺路祭的時候。
“以往你沒成親身子又不好,你母親也怕你去這種場合再被沖撞了。如今你成了家也是一家之主了,再用為你好當由頭不帶你出門交際,往后怕是要落了埋怨。”
兩天前孫嫻心專門跟武靖提了要把武承定放出來的事,夫妻兩個關上門來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總之昨天一大早武靖就當著眾人面,先是把武承定的禁足令給撤了,又把當初謝姨娘磨著武靖給柳氏的一小部分管家權全部收了回來,還當眾叮囑謝姨娘以后要安分守己,只差沒把她臊得一頭撞死當場。
“父親的心兒子明白。”聽過武靖的話,武承安規規矩矩給自己親爹拱手行禮,“父親放心,兒子雖病弱卻也不糊涂,既成了家自然要擔起做兒子做丈夫的責任來。”
以往這些紅白喜事,武靖一貫都只帶武承定出門,孫嫻心不愿帶柳氏就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出門。現在親兒子娶了媳婦,孫嫻心自然要帶著孟半煙一起去。
“我知道你膽子大沒忌諱,但到底是喪事,到了那邊府里別亂走動,就跟在我身邊。進了靈堂磕頭別到處亂看,磕完頭了就出來。”
“母親放心,我肯定聽話的。我這人您還不曉得,最老實了的。”
孟半煙這話說出來一旁的武靖先忍不住嗤笑一聲,笑過了才覺得不妥,又干咳了兩聲才起身帶著幾人往外走。
四人分乘兩輛馬車,孟半煙是陪著孫嫻心一起的。上了馬車孫嫻心就跟她又仔細說了一遍親戚關系。
“這次走的這個叔爺是老爺最小的叔叔,跟老太爺是一母同出的兄弟,當年從侯府分家出去分了不少家產,年輕的時候府里也給他捐了個知州的官職,不過府里長輩心疼外任辛苦不愿他出京城,也就從未有過實職。”
“他雖是叔叔,但因是老來子只比老爺大八歲。娶過兩任正妻,頭一個原配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死了,第二個就是新昌侯府的那個老姑奶奶。”
孫嫻心說著孟半煙就認真聽著,心里已經拉起一道網來梳理關系。孟家三代單傳,跟孟氏族里關系又差,孟半煙著實還沒太習慣這種誰跟誰都能扯上親戚關系的大家族。
“說來也巧,那新昌侯府那位姑奶奶也是個老來女,新昌侯府子嗣那般興旺,老太太就只最寵那個小女兒。嬌養在府里養到十八歲都沒定親,等家里人覺著姑娘大了要嫁人了,老侯爺又走了。”
京城這些世家都是有數的,同輩兒里有那些人能結親挑來挑去也就那么些人。
當年老封氏心疼女兒左挑右選皆不中意,沒想到老侯爺突然死了又守了三年孝,郭茯苓的親事就越發艱難。
后來還是武靖他叔叔赴宴時,正好遇上跟著母親老封氏一起郭茯苓,兩人私下看對了眼,才去請武靖的父親他的兄長上門提親,促成了這門親事。
“兩人這些年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要說日子過得多紅火也談不上。好在兩人都是家中最小的,這些年兩邊府里都幫襯著,從未叫他們為生活發過愁。”
孟半煙聽了半天就聽明白一件事,這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孫嫻心是要自己到了地方千萬躲遠著些,這樣的人家不可能沒麻煩。
而所有的麻煩又是在辦喪事的時候最容易爆發,畢竟人都走了,不趁著人還沒入土把話說清楚,以后就真沒機會了。
“母親的話我明白了,母親放心,等到了那府里我就多看少說,不會有問題的。”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該囑咐的話都囑咐過了,馬車也拐進了太平坊的永平巷。死的到底是老永安侯的幼弟,輩分高的出奇。即便紈绔了也一輩子家中親戚來奔喪的也不少,馬車剛進巷子就被堵住了。
“夫人,大奶奶,前面的路都被堵死了,老爺說請夫人和大奶奶下車,只有一段路干脆走過去倒方便些。”
“知道了,我們這里不缺人,你去前頭招呼著,看緊了你家大爺別叫旁的人和馬車沖撞了他。”
“母親小心。”聞言孟半煙先從馬車里下來,看過前后都安全,才伸手把孫嫻心從馬車里扶下來。
“你這孩子,我身邊有人伺候,你先顧好你自己。”除了身邊奴仆,孫嫻心還沒被誰這么自然而然地緊握著手扶下馬車,臉都有些紅了。
這么多年,外人雖看著她跟武靖算得上相敬如賓,卻也僅僅只是相敬如賓。武靖會派人來叮囑孫嫻心注意安全,但絕不會自己伸手扶妻子下車,在這些世家子看來,這樣的動作都不夠矜持體面。
“我和母親一起,自然要顧得了自己也顧好母親。”
孟半煙不聽孫嫻心嘴上說了什么,只看她沒有放開自己握著她的手,就知道她心里是高興的。
婆媳二人沿著道旁走了幾步,碰見回頭來接兩人的武承安,“怎么又往回走了,你父親呢。”
“我看母親還在后面過來看看,父親已經先往前面去了。”
武承安嘴上說著來接娘,眼睛卻不由往孟半煙身上看。
都說想要俏一身孝,雖說且輪不到孟半煙這個侄孫媳婦來披麻戴孝,但月白的衣裙和頭上的銀釵,都把孟半煙襯得跟平時那般明艷不同,讓武承安忍不住多看兩眼。
“行了,這還在外面呢,你可別犯渾啊。”
孫嫻心怎么不知道兒子如今滿心滿眼只有孟半煙,便伸手不輕不重在兒子后背上拍了拍,這才牽著孟半煙走在前面,把兒子落在后面。
武衡身上沒有實職,家中喪事也不會有禮部官員來從中協助。事出突然,即便安寧伯府那邊已經派了幾個管事來幫忙,一時間還是顯得有些慌亂。
三人沿著道旁一路走到武府門口,就見武靖身邊的小廝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套麻衣幾條白布,正準備給武靖換上。
“等等,這衣裳制式是不是不對,老爺這會兒心里難受不顧上,你們眼睛長了都是擺設不成。”
武衡是武靖的親叔叔,為叔伯父母服齊衰不用持杖,按理武靖是要戴孝的。但小廝手里的孝服明顯是生麻的,這可不合規矩。
孫嫻心一眼就看出不對來,本想找個本家管事的下人問問這都怎么回事,卻只看見幾個神色慌張的婆子急急忙忙出門去,連見著武靖都忘了行禮。
第68章
孟半煙去過別人家的喪禮,自己操辦過親爹和祖父祖母的喪儀,即便孟家就剩自己一個能做主的人了,也沒得亂成這樣的道理。
她皺緊了眉頭看向武承安,武承安回望過來的眼神里也有幾分不作偽的難過。
他跟自己不一樣,去世的是他嫡親的叔爺,按理他也要跟著服喪半年。活生生的親人死了,家里鬧哄哄一點規矩都沒有,誰看了心里都會心酸看不過眼。
武靖被孫嫻心這么一說也反應過來,抬手推開奴仆手里的麻衣準備先進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卻又被身后一道頗有些強勢的聲音攔住腳步。
“你們府里管事的呢,外面亂成這樣也不說疏通疏通,就由著馬車堵在這里啊。”
回頭一看,是剛走到武府門口的安寧伯府的伯夫人,自己的長嫂黃氏。正一臉鐵青站在廊下斥責一個差點撞到她身上去的婆子,低頭看看她鞋上的灰,就知道她也是被堵在巷子口,自己走進來的。
“大嫂,大哥呢。”
“你大哥清早出了門沒回來,我已經派人找去了,這會兒許是在哪個女人肚皮上吧。倒是二弟弟妹來得快,看來這戶部也不怎么忙啊。”
完全沒壓低聲量的一句話,聽得孟半煙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她忍不住看向孫嫻心,有些理解為什么自己再怎么虎她也能很快適應,有這么個嫂子她什么人不能適應啊。
武靖的大哥武竑算得上是京城里最典型的勛貴紈绔,從小在富貴堆兒里養大的公子哥兒,模樣俊俏內里一團草包,論吃喝玩樂頭頭是道,要他讀書上進就頭疼腦熱全來了。
上一任老侯爺死后承襲爵位成了安寧伯爺,幾個弟弟又被老侯夫人做主早早分家出去另過,就越發地高枕無憂。
這些年除了享樂還是享樂,闖不出要命的禍也沒做成一件長臉的事。家里養了好些姨娘通房不夠他樂,又在外面養了兩房外室。
伯府里人人都把這事當個笑話說,武竑知道了也不真生氣,裝腔作勢數落上幾句,照樣該如何就如何,看得人直搖頭。
黃氏娘家本也是侯爵,爵位到他父親這一輩兒就剩下個子爵,好在兩個兄長都在邊關做武將,身有實職這才沒人敢看輕了去。
因著丈夫無用,黃氏早早地就養成了極強勢的性子。不光在伯府里說一不二,就算是面對早已分家的幾個兄弟妯娌,她也是一向要爭個高低的。
今天得著小叔武衡去世的消息,她緊趕慢趕的過來,到了瞧見這一派亂象和比自己早一步到的孫嫻心,便更加壓制不住本來就不怎么好的脾氣。
武靖和孫嫻心一看她這幅斗雞似的狀態,都主動往后退了一步,不與她搭腔也不跟她爭執,干干脆脆把進武府的路讓出來,讓她這個武家長房長媳先進去。
“長安跟著我,先去前院看看還有誰來了,順道問一問翊哥兒到底怎么回事,小叔才多大年紀怎么就走得這么急。”
武靖跟武衡說是叔侄,但由于年紀差得不多,武靖小時候有一段時間都是跟在自己這個極得寵的小叔叔屁股后頭的。武衡也愿意帶他玩兒,武靖對這個小叔叔是有感情的。
“你們先去后院,看看叔母那邊有什么要搭把手的地方。這個時候不要怕繁雜費事,先把事情料理明白才好。”
“老爺放心去吧,看著些長安別讓他被沖撞了。”
自古以來身后事在大多數人眼里比身前諸事還要重要,成親生子做壽擺酒,只要自家愿意都能一切從簡,只要沒下帖子都能不去,下了帖子不愿意走這門親事也可不去。
但白事不一樣,人人都清楚自己也有這一天,管你信佛還是信道還是什么都不信,事到臨頭都免不了害怕,更不愿死后慘淡蕭條。
孫嫻心帶著孟半煙往后院走,邊走邊跟她繼續梳理武氏各家的關系,見她一直安安靜靜不說話跟平常不一樣,又拉著她放慢腳步仔細解釋起來。
“咱們跟伯府和小叔都是一個府里分出來的親戚,這會子幫別人就是幫自己。現在站干岸圖輕省,往后咱們家要是有什么事就沒人來了,這道理你可要明白。”
孟半煙獨自一人持家,不近宗族不靠爹娘,孫嫻心怕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母親放心吧,這個道理我要是還不明白,就枉為人了。當初家里出事,我也是靠兩個舅舅幫襯才撐過來的。親戚之間,不求時時刻刻都親密無間,只要這會子的心是好的也就夠了。”
孟半煙地挽著孫嫻心胳膊,做出一副十足親昵地樣子,更加低聲跟她說道:“我是剛剛看見兩個穿麻戴孝的女人在咱們過來路上拐角處拉扯,我又都不認識,光顧著琢磨這事才沒說話的。”
“拉扯?都長什么模樣?”
“沒看清,就那么一下子,她們看見我們過來,就躲開了。”
孟半煙搖搖頭,從一下馬車開始她就覺著不對勁。府里亂都是其次,主要是下人仆從眼里沒見著哀切。
這樣的大族人家,即便是旁支家中奴仆也基本都是家生子,不是家生子也是簽了賣身契的,換言之奴仆們的性命是跟主人緊密聯系在一起的。
當初孟海平身死的消息傳回家里,哪怕家中上還有老太爺孟山岳和柏氏,下還有孟半煙和王春華,家中奴仆也無不驚慌失措。
他們不是良籍,要是主家有什么變故要發賣他們,他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被賣去旁的人家為奴已是最好的出路,要是主家出了事手頭緊想要多賣幾個錢,找個心黑些的人牙子來,會流落到什么地方去,可就說不準了。
況且武衡還走得這么突然這么急,不管是真心為主子悲痛,還是替自己未來擔憂,這一家子人的反應都不對勁。
“看準了是已經披麻戴孝的女眷?”
“看清楚了,一個年輕一個年紀大些,但也不出老。”
孫嫻心聽了這話心往下沉了沉,但沒多說什么,只跟孟半煙說等會兒到了后院仔細看看,要是看見那兩人就告訴她,畢竟現在已經披麻戴孝的女眷一定是武衡家里人。武衡的死要是有什么蹊蹺,她們一定脫不了干系。
婆媳兩個有商有量往后院走,前院的武承安也終于被武靖正式介紹給武氏各家,以后侍郎府的長子就不止是養在深閨的大少爺了。
清雋俊美的武承安皮相不得不說很招人喜歡,即便一眼看上去病弱了些,但跟孟半煙在一起久了,以往面上那股子陰沉郁氣已然少了大半。
各家親戚又不常見他,這一見就覺得他跟以前大不一樣,好聽的話更是不要錢的往外說,明明是來奔喪的眾人,或坐或站在前院寒暄閑聊,硬是看不出一絲難過,場面變得非常難看。
武靖想斥責,可在座的除了自己的子侄,還有好些年紀比自己大一截的平輩兒。他在武家有體面但不占長不是大宗,這事輪不到他出頭。
還是武承憲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趕來,一進門就被武承安故意拉到身邊說話。
“怎么才來,國子監的老師不準假?”
“沒有,今天一清早就被武學里的師傅帶著出城打獵去了,永和得了消息出城去找我又沒找著,我還是剛才回來聽說老叔爺走了,這才過來的,永和怕不是還沒回來。”
湯先生學問再好,也只有一個人。家塾里管得了這個就落下了那個。進了國子監,才是真的由不得武承憲不學,好些個看著溫文爾雅的老先生,為了課業罵起人來簡直不是人。
武承憲進去第一天就被一須發皆白的老頭,指著鼻子罵了個狗血淋頭。偏那老頭字字句句皆引經據典半個臟字都沒有,武承憲還聽了個半懂不懂,回到宿舍問了同學才知道自己到底挨的哪門子罵。
“行了,來了就好。今日老實些,去了正院靈堂先給叔爺磕頭敬香,不許亂跑不許胡說,晚上一起回家見見你姨娘,明日再回國子監。”
武承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想跟他哥說他分得清場合,要鬧也不可能在這種場合胡鬧。但看著他哥有些冷峻的眼神到底沒還嘴,只聽話點頭答好,又接過一旁奴仆手里的白布條系在腰間。
正院眾人才發覺失禮,都開始問仆從府上準備好的治喪之物在哪里。武衡年紀不大輩分大,好些美髯都花白的老頭這會兒也得戴孝,武靖這才說了這府里還亂得很,粗麻細麻的喪服都沒理清楚。
大家一聽這話臉色終于徹底垮下來,武衡的喪事辦得不好看,姓武的臉上都沒光,七嘴八舌都開始問武翊在哪兒。
屋里伺候的奴才都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過了好一會兒武翊終于出現,一臉菜色不說臉頰上還有幾道深深的血痕,一看就是被女人的指甲摳出來的。
武靖一看他這樣就再壓不住火氣,大掌狠狠打到武翊臉上,“混賬東西,你爹都死了你這是在干什么,天大的事也得放一邊去。”
“二哥,我……”
武翊看著怒火中燒的武靖也是敢怒不敢言,想說什么可看看一屋子親戚,又只能垂頭喪氣把腦袋耷拉到一側不說話了。
武翊只比武承安大兩歲,武靖雖跟他同輩兒但此刻罵他也跟罵兒子差不多,“你爹如何走得這么突然,方才我們聽人說是急病,再是起病急咱們幾家又隔了多遠的路,怎么就連個信都沒送。”
“沒送信也就罷了,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府里的事你能做主那是最好,可怎么這喪事又操辦得這么慌亂。
既慌亂為何不往我府里來要人幫忙,難不成咱們一家子還有誰會推脫不成。家里亂成這樣,你母親娘家那邊來了人,怕是也說不過去。”
本來武靖的話句句有理,武翊低頭聽也就聽了。誰知一聽到母親二字,武翊又突然漲紅了臉,連眼睛里都暴起血絲,一副要吃人的兇煞模樣,梗著脖子就要往武靖身上頂。
變故來得突然,站在武靖身旁的武承安伸手就要把武靖攔到自己身后,可他那風大一點都怕吹著他的身子骨哪里還能攔得住武翊,唬得武靖臉都白了,又要把兒子往自己身后拉。
幸好還有個武承憲,這會子不放肆也得放肆,抬腿就是一腳踹在自己這個堂叔肚子上,把人掀翻在地又拔出隨身帶著的匕首,用刀背抵著武翊的脖頸,“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再敢動一下手就剁了你的。”
第69章
武翊的脾氣發得毫無征兆,等一屋子老少爺們反應過來,武承憲已經收了匕首站回父兄身前。
快十六歲的少年郎已經長得跟武承安一樣高了,猿背蜂腰鶴勢螂形的身段,讓人看了忍不住暗自贊嘆,武靖這一支怕是真要出個少年將軍了。
原本就是強行收拾心情來前院支應,沒想到又鬧了這么一出,癱坐在地上的武翊看上去頹唐中還帶著一絲癲狂。他抬頭惡狠狠地看向武承憲,“小子,今日你殺了我我不讓我家里人去衙門告你,你只管來。”
這時候一旁的老少爺們終于反應過來不對,武靖的一個堂哥顫巍巍蹲到武翊跟前,“老小兒,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事你跟我們說,族里不會不管你。”
死了的武衡本就是輩分高年紀輕,武翊也順理成章是他們這一輩兒最小的一個,幾個頭發都斑白了的老頭兒圍著武翊噓寒問暖,那場景多少有點動容。武翊也繃不住情緒,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可惜還沒等眾人問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有婆子跌跌撞撞跑進來,說是靈堂那邊打起來了。
武承安跟著武靖去前院時,孟半煙和孫嫻心也到了后院,迎面先看見的是坐在廳中已經開始支應雜事的黃氏。黃氏向來獨斷專行又是大房宗婦,她主動攬事,一旁的親戚女眷沒人做聲。
倒是黃氏看見孫嫻心帶著兒媳婦過來,蹙緊眉頭一副極不樂意的模樣,“弟妹既來了也不好干看著,不如你先把靈堂那邊的事管起來,這家里一個得用的都沒有,這時候了靈堂都沒布置好,太不像話。”
黃氏太不跟孫嫻心見外,以為她跟自己一樣巴不得攬事好叫所有人都看著自己能干有本事。割肉一般分了一攤子事給孫嫻心,還以為是給了什么天大的恩賞。
孫嫻心差點沒被自己這個大嫂氣個倒仰,這會兒連武衡的遺孀都沒見著,她就敢自作主張開始張羅喪事,再是一家子也沒這個道理。況且這府里亂糟糟的誰知道內里還有什么污糟,怎么敢就這么插手。
“大嫂,靈堂的事還是該等嬸子來了再說吧,還有老小兒也在呢,他是當兒子的,這事該他說了算。”
“嘖,到底是侍郎夫人啊,為人處事就是比咱們這些野人周到。”
黃氏一向眼紅孫嫻心比自己嫁得好,自己雖是宗婦又是伯爵夫人,但家里男人不爭氣,孩子也一個有出息的都沒有。如今一個個養在家里,都惦記著公中的產業和親爹頭上的爵位。
不像孫嫻心,兒子病弱又如何,病了這么多年不也照樣活得好好的。丈夫眼看著就要做尚書,到時候她這個尚書夫人不知道要比自己這個伯爵夫人要風光多少。
現在一看孫嫻心又跟自己不對盤,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孟半湮沒見過這么莽,比自己還要莽的大家夫人,也懶得再老實站在孫嫻心身后裝樣子。
“伯母怎么這么說話,咱們都是一家子親戚,也只是親戚。如今主家沒見著沒發話,我們怎么好擅自做主。這跟侍郎不侍郎有什么關系,就算是平頭老百姓家里,也沒這個說法。”
“你就是長安娶的新婦吧,潭州來的商賈女。聽說能干本事大脾氣還不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是啊,我就是那個潭州來的全家三代都為商賈的孟半煙。”
黃氏明顯是在伯府和武竑身邊憋屈得太過,現在看誰就擠兌誰,跟個斗雞一樣,這樣的人沒法講道理也不用講道理。
孟半煙坦蕩認了自己的來處,就再不肯接她的話,而是轉頭問這府里的婆子,這府里的主子都哪里去了。
仆婦丫鬟們一聽孟半煙問郭茯苓,臉色就難看起來。支支吾吾誰也說不清楚,還是黃氏身邊的大丫鬟從正院靈堂趕過來,說是靈堂已經搭好,眾人這才一齊起身往擺靈堂的正院去。
武衡當年在侯府的確受寵,一個幼子分家分的宅子大得比侍郎府小不了多少不說,還就挨著伯府同在太平坊里,就說明府里是想要時時刻刻照看著他的。
這些年來不管是以前的安寧侯府還是現在的安寧伯府也做到了,即便黃氏表現的蠻橫些,但到底也是早早趕來幫忙。
原本眾人聽說靈堂布置好了,還覺得挺好,以為是前面的武翊做主張羅起來。沒想到到了正院一看,靈堂還是只有個架子,該布置的東西都沒布置齊,甚至連誦經的和尚都沒請,只有幾個女眷跪在棺木靈堂之下,哀切啼哭。
這下黃氏和孫嫻心都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妯娌兩個難得不斗嘴,這場面實在有些滑稽。
郭茯苓論輩分到底是二人的嬸娘,即便年紀相仿也不得不敬著。況且她們在哭靈,天大的事也要等這一輪靈哭完再說。
到這會兒了,傻子也能看出來這家的喪事辦得不對。但誰也不能說,孟半煙不動神色地拉著孫嫻心的衣擺,讓她跟自己一起往后退了些。連同黃氏也不敢出頭了,跟著往后退了好幾步,就這么隔得遠遠的看著她們哭。
但不對勁就是不對勁,果然沒過多久哭靈的那一堆兒里就生了亂子。先是一個丫鬟從外面慌慌張張跑進來,跪倒在郭茯苓身邊說什么誰要生了。
一旁的親戚女眷誰也沒聽清說的是誰,就見原本跪在郭茯苓身,武翊的妻子劉氏突然跳起來,往郭茯苓身上撲。
嘴里還發出一聲近乎獸嚎的哭叫聲,連一貫膽子賊大的孟半煙都嚇得汗毛倒豎,就更別提其他人了。
劉氏生得高大,激怒之下幾乎是騎在郭茯苓身上打,把郭茯苓打得披頭散發爬都爬不起來。一旁的丫鬟仆婦上來拉,卻又被劉氏身邊的丫鬟給攔下。
很快一堆人就扭打在一起,劉氏嘴里還在不停咒罵,孟半煙仔細分辨就聽劉氏在罵郭茯苓是個老虔婆,□□不知恥的東西。
郭茯苓也不甘示弱,哪怕已經被劉氏打得趴在地上起不來,嘴里依舊罵罵咧咧,說她自己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雞,就不要怪武翊再去找別人。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劉氏即刻發瘋,最難以啟齒的話也脫口而出,“那是別人嗎,那是他姐姐,他怎么能跟他姐姐做那等茍且之事,就不怕遭報應嗎。”
短短幾句話說出來,報應會不會有暫時不知道,站在一旁的人都傻了。黃氏更是臉色煞白,下意識伸手攥住孫嫻心的腕子,“弟、弟妹你聽清了?這是說的什么混賬話。”
就在這時前院聽著動靜的男人們也過來了,人還沒到先聽著這驚世駭俗的話。武靖嚇得一腳踩空差點摔了個狗啃泥,還是武承安和武承憲扶了一把才站穩。
武翊已經顧不得臉面不臉面了,沖進靈堂就要把自己妻子和親娘給拉開。但發了狠的女人并不像平日里那般柔弱無依,打紅了眼的兩人誰也不松手,武翊非但沒把人拉開,反而自己也被扯進去,挨了兩個女人好些拳腳。
都說太陽底下無新事,但能親眼看見勛貴之后一大家子人,在家主靈堂里大打出手,你揪著我的衣領子你扯著我的頭發,死不松手打得往地上滾,那還是讓人大開眼界的。
武承安向來受不得吵鬧,這會兒臉色有些泛白。武承憲覺得趕上了大熱鬧,可又還要分出一半精力護著他大哥,只好一邊拿手臂把武承安身邊的人攔開,一邊踮著腳往靈堂里看。
“哥,這叫什么事啊。京城多少年沒出過這種熱鬧,這回可有得笑話了。”
“閉嘴,哪兒都顯著你了是吧。”
看著躍躍欲試恨不得跳進人堆里去湊熱鬧的弟弟,武承安實在沒忍住拿扇柄在他腦袋上狠敲了兩下。
“你看的什么熱鬧,這又是哪家的笑話,你再渾說半句回去用不著爹教訓你,我先剮了你的皮。”
一句質問不光讓武承憲立馬老實下來,也讓站在武承安不遠處的幾個親眷紅了臉。
武承安這話毫不留情卻也不失道理,人人只顧著嘲笑戲謔眼前的這場面可笑荒唐,卻忘了這事傳出去丟臉的不光武衡一家,全族都要跟著沒臉。
武靖向來不愿在家族事情里出頭,一來他身上有官職,參與得多了牽扯得也就多了。勛貴世家最不缺的就是親戚,這個上門求一件事,那個上門求一件事,自家的日子也就不用過了。
二來自己不是大房,武竑再紈绔,兄弟這么多年倒也沒有什么大的矛盾,他再怎么在朝廷里得勢,回了家里還是要給自己的大哥留面子。
但今天不一樣,這場面在沒個人鎮住就真要亂了。武靖揮手讓身邊管事把留在府外的親衛叫進來,先是三下五除二把靈堂里扭打成一團,把武衡牌位都掀翻了的幾人分開。
確認過幾人都只有皮外傷,才讓親衛把人分開壓著送回各自的房間,派人看守不許出來。
另一邊又派人去伯府和侍郎府調派人手,把武衡家里的奴仆全換下來,奴仆按男女分開關進后罩房,這府里主子們鬧成這樣奴仆們自然也不可能沒摻和,要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得一個個的問。
“嫂子,你挑個人出來,我讓秦鵬跟著他去把大哥找回來,這事沒他在不行。”
復而又轉身跟孫嫻心交代,“今日你和老大家的先幫著嫂子把事情安排一下,好歹把今日先周全過去。之后的事等我問清楚武翊到底怎么回事,咱們再商量著來。”
武靖要么不插手,插了手就容不得旁人再多嘴。三兩句話分派好任務,就帶著武承安先去武翊房中,出了這事他絕跑不了,先把他的嘴撬開再說。
第70章
武靖帶著武承安走了,留下武承憲神情清澈又懵懂,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就干脆挎著腰間的匕首護在嫡母和長嫂身邊,那樣子孟半煙越看越眼熟,實在忍不住問他,這個架勢是跟誰學的。
“嫂子,我跟阿柒姑娘學的啊。”武承憲老實得可怕,他沒覺得半點不對,“之前遇上過幾次阿柒來找嫂子,遠遠看著她佩劍佩刀而行的樣子就覺得威風。”
“現在我去了國子監,又是后進去的,總有些不長眼地要找我麻煩。”武承憲對于自己在國子監里的事也不瞞著,“我跟他們打了幾場,又學著阿柒的刀劍不離身,他們被我打怕了就老實了。”
孫嫻心看著一臉理直氣壯的庶子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也沒多說什么,眼下要緊的事是把喪儀定下安排起來,這會兒時辰還早,一直到晚上肯定還會有人陸續過來吊喪,不能就這么亂著。
正事當前,黃氏也沒心思跟孫嫻心斗嘴,妯娌兩人挑了正院一間廂房處事,把前面的喪儀和后面飯食供應分開,一人專管一攤子,出了什么事只管找下面具體管事的奴仆婆子。
這種大戶人家的喪事孟半湮沒主持過,也不會瞎出主意。就主動把賬目這一攤子事管起來。
白布蠟燭燈油茶盞再到大小銀錢,黃氏和孫嫻心點頭發牌子,眾人再憑牌子來孟半煙這里支領東西,就算只有一根針,都不能一句哪哪兒急等著用,就把東西取走。
從白天到晚上,孟半煙屁股就沒離開過椅子,身邊幾個丫鬟也跟著忙得鞋底子都薄了一層。直到自己眼前的光線被人攔住,抬頭去看這才發覺是武靖帶著武承安回來了。
早過了晚膳的點,今日能來吊喪的都來過了,這會兒除了靈堂里有幾個旁支的子侄湊數守靈,院子里已經沒有什么人了。
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三個女人都累得夠嗆。幸好武靖在家族里威望夠高,有他主持大局忙歸忙好歹把場面穩下來。
目睹了靈堂打架的親眷都被后找回來的武竑一個一個親自囑咐過不許多嘴,誰多嘴等這件事過后他就親自上門去鬧,誰敢這個時候不給族里留臉面,過后就都別想要體面了。
武竑紈绔歸紈绔,但大家都知道他是真做得出來這種事的人。況且他身后還有武靖這個好弟弟撐腰,即便想要嘀咕今天的熱鬧,也都老實等著回家再說。
前院后院都有人坐鎮,再之后來吊喪的親朋好友雖覺得這府里沒什么哀戚的樣子,沒見著遺孀家眷也有點奇怪,但沒人多說什么,拈香祭拜嘆兩句武衡走得太早,也就罷了。
黃氏因為是總攬連嗓子都累啞了,還是忍不住跟眾人夸了一句孟半煙。
“長安你這娘子討得不錯,我跟你娘兩人一下午沒歇,發出去領東西的牌子角都磨光了,她的賬目都還清清楚楚,方才你們沒來她還抽空把今天的賬目又盤了一遍,是個真能干的。”
“當不得伯母這般夸獎,我家里做生意的,賬目支出日日年年都是這般。今天的帳不留到明天去是習慣了,今日尤其特殊些不敢拖沓。要是今天的事理清楚了,賬冊明日也好交還給叔祖母和嬸娘。”
孟半煙坐在武承安身邊,手不動聲色搭到他軟白的腕子上,折騰這么半天這人臉色看上去不算很差,孟半煙怕他是在強撐,就也不問直接給他號脈。
武承安察覺到了妻子的動作,不但不躲反而還藉著衣袖的遮掩,把腕子更加往孟半煙手心里遞,一副乖乖巧巧的樣子,看得屋里長輩都挪開目光,懶得看小夫妻的恩愛把戲。
只有武靖臉色依舊很難看,他的目光越過眾人看向擺在院中的靈堂,心中忍不住一陣恓惶,“這次的事恐怕不簡單,明天還得過來操持。”
“老二,你下午到底問出來什么了,你又不讓我跟你一起去問,現在這屋里就我們兩家,總能說說了吧。”
武竑是真被人從他外室的肚皮上撈起來的,他對武衡這個小叔叔沒多少感情。以前也許還有,但這些年武衡家中無論大小事情婚喪嫁娶都要找伯府來辦,他早煩了。
即便是武竑這個紈绔也不得不佩服,武衡這輩子是真半點苦頭都沒吃過,只管著自己快活,有事了找伯府找侯府找誰都行,反正別讓他操心就好。
武靖聞言,讓房里所有奴仆都出去,看著被關緊的門等著仆人的腳步都遠了,才長長嘆了口氣說出今天這出鬧劇的起因。
“今日劉氏會在靈堂上對婆母大打出手是因為,她發現武婉肚子里的孩子是武翊的,這事是郭氏私底下撮合的。”
短短兩句話,武靖說出來都覺得臟了嘴。武婉是武衡他原配留下的長女,這些年一直在家住著也沒成親。
族里幾次提過武婉的婚事,但武衡總以舍不得女兒為由不接茬,本朝原就有在室女這一說,反正家中不缺錢,他自己不愿意嫁女兒旁人也就沒再問過。
郭茯苓作為繼妻這些年也生了一兒一女,兒子武翊女兒武娥,如今武翊和武婉兩人在一起珠胎暗結,這事要傳出去可就不止是丟人現眼那么簡單了。
武靖的話說出來驚了滿屋子的人,孟半煙也聽了個一頭霧水。扭頭看向武承安,見武承安滿臉無奈沖自己點點頭,才確信自己是看了一場什么鬼熱鬧。
“這……”武竑更是臉色煞白看著親弟弟,確信武靖不會這時候胡說,才勉強從嗓子眼里擠出自己的疑惑,“他、他們姐弟混賬也就罷了,嬸娘為何、為何還要私下撮合?”
讓親兒子跟他同父異母的姐姐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這已經不是常人能想象的了。黃氏和孫嫻心更是驚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想問為什么都毫無頭緒。
武靖覺得這次是沾上屎了,即便跟自家無關都覺著惡心得慌,他提了提氣胡亂拿過孫嫻心的茶盞給自己灌了幾口冷茶,才有勁兒繼續往下說,眾人才知道這一家子人這么多年,盡關上門干些混蛋的事了。
武衡自從原配去世之后,就結結實實在煙花柳巷沉溺了好幾年,后來跟郭茯苓成親之后,才慢慢收攏心思準備踏踏實實過日子。
但也不知道是年紀大了還是在煙花柳巷弄壞了身子,郭茯苓進門好幾年肚子也沒個動靜。武衡本打算從武家過繼一個嗣子,但郭茯苓也是新昌侯府金嬌玉貴養大的姑娘,哪里肯幫別人養孩子,說就算要過繼也得從郭家過繼。
為了這事夫妻兩個誰也不肯讓,誰也不肯替對方家里養孩子。最后解決這事的法子,竟然是郭茯苓私底下跟家中一個管事勾搭上,接連生下一兒一女。這事武衡心知肚明,只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罷了。
事情到這一步已經很離譜了,但這一家子顯然不打算就此消停。隨著孩子慢慢長大,武衡一面越發紈绔只顧享樂,一面又對自己兒子不是自己的種耿耿于懷。
誰知武翊前幾年跟劉氏成親之后,兩人也沒個孩子。武衡的心慢慢歪了便隔三差五要把這事拿出來在郭茯苓面前抱怨,郭茯苓受不了他整日陰陽怪氣當年的事,心一橫干脆出了個餿主意。
反正武翊也不是他親生的,就讓他和武婉生個孩子。生出來以后把孩子抱給劉氏養,這孫子不就又成了武衡的種了嘛。
這種荒唐至極的事情,到了武衡這里卻成了個難得的好法子。第二天就叫來兒子女兒,把這事跟兩人挑明。
起初兩人皆不愿意,但架不住武衡和郭茯苓私下一個勁地勸。武衡甚至拿要把他不是自己親生的事抖落出去當要挾,到底半哄半騙地讓兩人成了事,武婉也順利懷上孩子。
起初這事一家子都瞞得死死的,直到后來武婉肚子慢慢大起來,武翊又整日往武婉院子里去,武翊的妻子劉氏才琢磨出些不對勁。
劉氏是個心細的人,她做事向來講究證據。這府里本就漏得跟個篩子一樣,她不查便罷一查一個準。很快就把武衡家里這一攤子爛事查了個底掉。
劉氏拿著證據要跟武家人對峙,還威脅要把這些事都告到伯府,要武家開祠堂當著列祖列宗的面,把這事說個分明。
郭茯苓半點不害怕,只淡淡問她這事真要捅出去,其他人好不好不一定,武翊往后就不是武家的兒子了,到時候你們和離還是繼續過,都不會再有家族庇護。
郭茯苓平平淡淡一句話,不光震懾住了劉氏,也幾乎擊垮了親兒子武翊,他沒想到自己的母親會把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說得這般清淺,好像這事捅出去,自己身敗名裂跟她半點關系都沒有一般。
武翊梗著脖子質問郭茯苓,郭茯苓卻只說這事可是你自己答應了的。頓時一家子親的野的吵成一團,這些年本就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武衡哪里受得了這樣的場面。
看著氣得面紅耳赤的兒子,越發覺得當年不該稀里糊涂就認了郭茯苓生下的野種,一口氣沒上來,往旁邊一倒便中了風,在家熬了兩天連大夫都沒人去請,就這么生生在家熬死了。
“證據多是劉氏收羅的,武翊只說這事是他爹娘逼迫的,武婉剛生完孩子不好受刺激。當年那個跟郭氏有染的管事,早些年就已經被武衡借口發賣,如今也找不回來了。
倒是郭氏沒掙扎,只說她做下的事都是小叔默許的,況且這些年武翊武娥給他當兒做女不是不孝順,他也不算虧。如今既鬧成這樣,倒不如給她一張放妻書,讓她帶著嫁妝回娘家去。”
武靖把該說的說完,又把從劉氏那里搜羅來的證據擺在桌上,不說話了。武竑和黃氏拿過幾頁紙看過又看手抖得紙箋都嘩啦啦直響,孫嫻心和武承憲只覺得聽得云里霧里頭疼得慌。
孟半煙倒是不在意,只把這事當個故事聽,心里嘖嘖稱奇這官家子弟折騰起來,怎么比自家這樣的商賈鄉野還不講究,還不要臉呢。
好在時辰也不早了,一堆人再枯坐著也沒用。武承安見都不好提要走的事,干脆故意捂著嘴急急咳了幾聲,這才給了眾人一個臺階,都說今日先回去休息,等明日郭家來人,武家的人也來齊了,再商討如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