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折騰一下午連帶一晚上,回到府里的幾人都有種莫名劫后余生的感覺。
也許是‘共過患難’了,一向最怕親爹的武承憲顯得比從前要跳脫些,大半個身子都趴在茶幾上,“爹,這小叔爺家的事能瞞得下來嗎!
“怎么瞞,白天那么多人除了親戚還有鄰居親朋,我還能一個個上門捂嘴去不成!
武竑近乎無賴地告誡眾親眷不能把今天的事情往外傳,但所以人都心知肚明這事瞞不住。武竑只不過是在例行公事,他告誡他的,旁人傳旁人的,雙方都沒毛病。
武靖腰背緊緊貼在椅子上,當年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難得在兒子妻子面前彎了脊背,眼底是濃得散不開的疲倦,“明天郭家還要來人,還不知道要怎么收場!
“父親,我看這事別瞞。郭家來了人倒不如一五一十的說,要不然他們家見我們把人關起來,說不得還要反過來責怪我們!
孟半煙最怕武靖要捂著這事,且不說捂不捂得住。就算所有人都如他武靖的愿老實聽話不鬧大,可這樣的事過后誰心里不會多想,到時候他這個捂蓋子的保準一身騷。
“老大家的說得對,這事你做到這份上夠了。你又不是族長又不是大宗,何必攬這一攤子爛事上身!
孫嫻心今日累得不輕,但看著武靖一臉凝重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提起精神勸慰。
她明白這次的事對武靖也有打擊,他這些年在朝中看似風光其實內里也是如履薄冰。多少次根本與他無關的事,也要被人捕風捉影為難一番。
現在現成的把柄擺在這里,即便只問他個治家不嚴,也難保陛下不會遷怒。
“行了,道理歸道理,人情歸人情,這事我自有分寸!
武靖這話說得孟半煙忍不住皺起眉頭,還想再勸卻被孫嫻心偷偷擺手攔下,“好了好了,你們趕緊回去歇著,明日怕不是還有得忙。”
話說到這份上再說也是無用,孟半煙十分干脆地起身,帶著武承安回了松云院。
一夜無話,轉過天來一大清早周媽媽就來松云院把孟半煙叫起來,武承安睡得昏昏沉沉壓根不知道今夕何夕,也跟著要起來。
“你起這么早做什么,今天那邊應該沒什么大事,你在家歇著吧!
“那不行,你不在家我一個人心慌。”
武承安睜眼說瞎話,明明昨天還跟孟半煙說等天氣熱了就安安心心待在家里等人回來的,才隔了一天就不放人走了。
“別胡鬧,昨天能讓你去我和母親都提心吊膽,生怕你被沖撞了。今天你安安心心在家,等忙完了回來我給你帶好吃的?”
“你別真把我當孩子哄,我還不怕今天你爹會跟著郭家的人一起過去。到時候鬧起來,你夾在中間為難。”
武承安比誰都清楚,孟半煙這人極其護短。她跟孟海平怎么爭怎么斗都無妨,要是摻和進別人,用不著孟海平做什么她就先得竄起來。
“嗤~”孟半煙被這話逗得忍不住笑出聲,“你啊,操心他還不如操心你自己。我爹那是什么人,他能在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上出頭?想什么呢!
兩人拉拉扯扯好幾個好幾輪,直到孟半煙都洗漱好了,武承安確定她是真不愿帶自己過去,才又懶洋洋地躺回被褥里,巴巴的囑咐她早些回來。
出了侍郎府,門口果然只有一輛馬車。馬車里孫嫻心在等著兒媳婦,兩人對視一眼不用多說半句,便明白對方的意思。
武衡的家事,作為親戚不能不管,所以今天婆媳兩個要帶著家中仆從過去幫忙。
但自家也僅僅只是親戚還是晚輩,叔叔家里鬧出這么大見不得光的事情,做決定的當然還得是他們自己家的人,再不濟也有兩家族長做主,自家來強出頭算個什么道理。
顯然,這么想的人除了自家還有黃氏,馬車停在武衡家門口,婆媳兩個下車就發現門房上的婆子是黃氏身邊的人。
進門之后黃氏見到只有她們婆媳二人過來,不但沒覺得武靖今日沒來是在躲事,反而對兩人的態度比昨天更好一些。
孫嫻心和孟半煙對此無可無不可,照例把昨天分派的差事管起來,把府里各處的仆從婆子召攏到一起,認真叮囑過今天要做的事,才有空坐下安心喝口茶。
但事情鬧得這個地步,怎么可能依著他們的所愿善了。昨天雖把郭茯苓看管住了,今早還是走脫了她身邊的丫鬟回新昌侯府報信,沒等幾人坐下安心說幾句話,老封氏就帶著好幾個兒孫浩浩蕩蕩打上門來。
跟之前在侯府見過的那個滿頭鶴發的老太太不一樣,被長子和三兒子扶著直接闖進正院靈堂的老封氏,看上去像是能吃人。
還沒等黃氏和孫嫻心起身招呼,就被她戳著拐杖罵到臉上,“好你個安寧伯府,老身把女兒清清白白嫁與你家,給武衡那廝做續弦已是委屈萬分。
你們倒好,不說好生對待,如今武衡剛死就敢縱容兒媳大眾毆打婆母,你們還反而把我兒囚禁起來,這是何方的道理。莫不是仗著你府上有戶部侍郎做靠山,就不把我新昌侯府放在眼里!
老封氏聽說郭茯苓身邊的侍女說小女兒挨了打還被關了起來,頓時就氣瘋了。自己帶著兒子找上門來要說法之余,還派人去順天府請了捕頭一起過來,一副絕不可能善了的架勢。
孫嫻心見她這般做派大概猜到郭茯苓身邊的丫鬟一定沒說真話,本想要上前勸一勸老封氏,讓她先把捕快撤走,兩家再坐下來慢慢說。
卻不想黃氏一改昨天想要和稀泥的態度,昨晚上回去她也跟武竑商量了,在這兩夫妻看來武衡再錯,頂多也就是個治家不嚴的糊涂罪名。
郭茯苓卻是板上釘釘通女干了的,到時候只要把郭茯苓的事鬧大,就算丟臉也有郭家頂在前面,自家怕個屁!
這二人做了半輩子怨侶,到這會兒才第一次齊心。黃氏巴不得新昌侯府把陣仗鬧大,更是搶在孫嫻心說話之前,先把昨天武靖問出來的供詞摔到老封氏腳下,又當著眾人的面把這事給繪聲繪色說了一遍。
“封老夫人,不是我們做晚輩的不敬重您。只是這事太荒唐,我武家在京城也不是沒頭沒臉的人家,如何能由著你家的姑娘混淆家中血脈。
這次的事別說您要請衙門,我們也冤得慌,正好順天府的人也在,干脆把我家叔叔的棺材和叔母都拉去衙門里,咱們分說個明白!
黃氏本就是個強勢之人,這會兒更是盛氣凌人。一席話說得郭家人瞠目結舌,封老夫人更是拿著那一沓供詞臉色慘白,嘴里含混著像是在說什么,又無人聽清。
倒是郭家三房的郭玄站出來,斥責黃氏和武竑空口無憑,有本事把當事的人都找來對峙。
武竑一直看著妻子黃氏沖在前面默不作聲,直到這會兒看著郭玄才嗤笑出聲,“三老爺怕不是糊涂了,你以為涉事的管事早不知道去哪里了就沒了證據?”
“封老夫人,我叔叔到底是吃虧的那一個,昨晚上我去了他書房一趟。翻出好些記了陳年舊事的信箋,您說我要是把這些都送去衙門,他們是該信我小叔,還是信老夫人您!
武竑越是這般混不吝的架勢,此刻就越唬人。且不說被戴綠帽子一事多難聽,給個死人帶綠帽子,要不是真的恐怕就是這一家子人都瘋了。
封老夫人明顯也想到了此處關竅,臉色雖依舊難看但氣勢已經緩和下來。本想著先讓順天府的捕快離開,卻不想武竑沒打算慣著新昌侯府,反而又搶先攔住不愿摻和兩府之事的捕頭。
“捕頭慢走,不如留下來做個見證。我家叔叔不能白給人養了這么多年的兒子,還落了個被氣死的下場。郭氏這個媳婦我們武家要不起,她生的兩個野種,武家也不能再留。如何處置,新昌侯府得給我們一個說法。”
武竑說完,便把被關了一夜的武翊劉氏和郭茯苓都帶了出來。劉氏昨天打人打得痛快,即便自己臉上還掛著血痕,也還是一副神氣極了的模樣。見著滿院子的武家和郭家的人,還沒等人問就先自顧自問起來。
“你們都查清楚了?當初兩家議親說明了我是嫁給武家長子,如今武翊根本不是武家的血脈,我定是要與他和離,他還要賠我家的損失。
還有我那好婆婆,這些年在家里作威作福也就罷了,自己干了見不得人事,還要挑唆兒子走她的老路,這樣的人也配當娘?我呸!”
怕就怕劉氏這種全然豁出去了的,一連串的話說得郭家的人個個臉上發燒,封老夫人更是連連捶胸跺腳,卻又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倒是郭茯苓面上看不出半點愧色,見劉氏罵得難聽就要起身去打,還是被一左一右兩個婆子鉗制著胳膊強壓下來,才免了又鬧起來。
郭茯苓見掙脫不開,又轉身朝老封氏求救,“娘!我不在這個家里待了,你快些帶我回去吧。”
郭茯苓從小被家人寵著長大,自出生到嫁人都從未吃過這么大的虧。即便是武衡不育要過繼,她也能跟他爭個勢均力敵誰也不讓步。
之后就更不用說,對于郭茯苓來說只要孩子是從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親爹是誰又有什么要緊。武衡心里不舒坦,那就放他出去玩兒,花街柳巷那么多女人,哪里消遣不得。
有了這般格外‘想得通透’的性子,郭茯苓這些年的日子著實過得不錯,到此刻也沒意識到自己是犯了眾怒,依舊以為只要自己哭鬧一番,母親就會替她抹平一切。
第72章
可惜這一次的事,早已不是封老夫人可以替女兒收拾殘局的小事。
武府的大門被孟半煙派人關上,不許進也不許出。外面來了吊喪的親朋也只好暫且不理,總好過一波又一波的人進來看熱鬧的強。
正院正堂里坐滿了人,除了上首左右的封老夫人和武竑,其余的人都亂了。孟半煙挨著孫嫻心好歹占了個坐的地方,一抬頭正對面站著的正好是站在郭玄身后的孟海平和郭珍。
孟海平一進門就看見女兒了,這會兒見她往自己這邊看,立馬就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等會兒甭管怎么鬧,都別做聲都別出頭。
“武靖呢,你武家的事武靖不在,你們能做主嗎。”
封老夫人一開口就先挑事,看似在問武靖其實就是想讓武家內部自己先吵起來。
可惜黃氏不接茬孫嫻心也不上鉤,妯娌兩個就并排坐著看著封老夫人沉默不語,直把人老太太看得臉色鐵青,又沉著嗓子追問武竑,這事到底想要如何了結,才算把這一茬遮過去。
“這事說到底也算不得光彩,要我說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武竑此言一出,郭家大半的人都松了口氣。只有孟海平臉色訕訕不把他的話當真。武竑紈绔,孟海平這幾年在他手里賺了不少錢,他是個什么人孟海平再了解不過。
本就是個無理攪三分的貨,眼下被他占了上風,他會輕易放過郭茯苓才是出鬼了。
“郭氏通女干是她自己認了的,既如此我家就留不得這樣的人。等到我小叔出殯之后,武家要開祠堂休了她。她所出的武翊和武娥,也要開祠堂劃去姓名,往后生死就不與我家相干!
“這……”事情鬧成這樣,女兒被休回娘家封氏早有準備,甚至就在剛剛她已經想好該把女兒安排在府里哪個院子里住下才好。
但武翊和武娥要被逐出族譜,卻是她沒想到了。老封氏原本強勢的氣場終于頹敗下來,“茯苓我可以帶回去,但翊兒和娥兒到底給你家做了這么多年的孩子,娥兒年紀也不小了,不如一副嫁妝打發了嫁出去……”
“母親,妹妹做出這等不知羞恥的事情,您怎么還能把她帶回去。既武家要休了她也行,休了之后把人送進家廟里去,也好讓外人知道咱們家的姑娘,不是個個都如此!
打斷老封氏話的是現任的新昌侯爺郭干,那個一向以憨厚聞名的老實人,此刻卻突然站出來主動提出要把親妹妹送去家廟,不光封氏大驚,就連一直在看戲的孟半煙都忍不住挑眉,感情這一家子還有個明白人啊。
老封氏被長子突如其來的話堵得心口疼,郭茯苓更是差點掙脫婆子的壓制,撲上來要打殺了自己的哥哥才好。
倒是一向溫和萬事隨便的郭干寸步不讓,直接越過封氏跟武竑討價還價。
“郭茯苓你們家能休,我接了直接送去家廟此生再不得出來,但你們家也要答應不能就這么把武翊和武娥逐出家門。如今武衡的棺材還在外面,你們家還要武翊打幡摔盆,就不能把事做絕了!
要說武衡在這件事里也并不無辜,如今全家上下沒一個人愿意沾他家的事,沒了武翊想要現找一個人給他做孝子賢孫,恐怕還真找不著。武竑想要體面些把這場喪事辦完,還真得留著武翊。
“那你說,該怎么辦!
“他們不是武衡的血脈,可也叫了他這么多年爹。不如把他們從族譜里劃出來分宗,單獨立一支。還叫他們姓武,從此以后就算兩家人了,你們家全了臉面也好歹給兩個孩子一條活路!
郭干的話不算過分,兩家人都沉默了一陣,武竑才沉著臉點頭答應下來。倒是一旁的黃氏坐不住,起身掏出一張信箋拍到桌上,“你家只想著郭氏和她兩個孩子,就沒想過咱們家大姑娘被郭氏坑成什么樣子了是不是。”
“小叔叔死了,他留下的血脈只剩武婉,如今武婉生了孩子,名義上雖是孽種,但到底有血緣關系,咱們武家不能不管。
這事是郭氏和武翊造的孽,侯爺說要讓武翊武娥分宗可以,但家產不能帶走,必須全部留給武婉和孩子,郭氏的嫁妝也要拿出一半來賠。
如若不然就把這事鬧去衙門,正好順天府的捕頭也在,問問他們郭氏做的種種事情,該不該罰,又該怎么罰。”
兩個順天府的捕頭這會兒縮在角落里話都不敢說,他們不過一個吏,這屋子里侯爺伯爺侍郎夫人不說,還有不少身上也有捐的功名,再不值錢折騰一個自己還是綽綽有余。
兩家打擂臺,把他倆留下已經夠要命了。這會兒黃氏專門又提起他們,兩人都恨不得鉆地底下去。
“好,那就留下一半嫁妝。但是另一半里得分兩個宅子給我,兩個孩子不能沒落腳的地方,日后武娥成親也不能沒個像樣的陪嫁!
“……可以。”黃氏沉吟片刻,轉頭看向面如死灰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的武翊,這些年到底還是有點情分在,便點點頭答應下來。
“老大!你只顧著他們,你妹妹呢!你就這么不管了?!”
郭干和武竑黃氏做買賣一般討論怎么分郭茯苓的嫁妝,幾人都默認了到時候要把郭茯苓送去家廟。坐在一旁聽著的老封氏實在坐不住,無法明著跟武竑撕破臉皮,就只好拍著桌子沖兒子撒氣。
“母親!您只顧著妹妹,難道要把咱們全家的女孩兒都搭進去不成。
妹妹做了這樣的事,武家和我留她一命已是開恩,她不去家廟,日后府里那么多女孩兒怎么議親,怎么嫁人。已經嫁了的妹妹侄女們,在婆家又怎么做人!
這話郭干幾乎是嘶吼出來的,一直站在郭玄身后的郭珍臉上也不禁露出幾分戚戚然。即便她是在家招贅,方才心里也忍不住慌亂,生怕回去孟海平要拿這事跟自己吵,自己連還嘴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老封氏看著站在自己跟前憤怒到了極點的兒子,終于不說話了。顫顫巍巍起身走到郭茯苓身邊,伸手摸了摸女兒的臉頰,“我的兒啊!
“娘……”郭茯苓聽著眾人對自己的安排,再看著眼前老邁無奈的母親,終于開始害怕,“娘,我不想去家廟,我不想。娘,這事是他默許了的,憑什么現在又要送我去家廟,我不服,娘!”
郭茯苓再不服氣,終究也沒什么用。就連老封氏也只能狠下心帶上兒子們頹喪離開,再不敢多看女兒一眼。
事情鬧成這樣,即便達成共識兩家也是不歡而散,孟半煙清楚郭家回去為了這事肯定還有得爭有得鬧,但她又不能說什么,只能叫住落在最后跟著郭家人往外走的孟海平。
“你怎么還在這里,趕緊跟你婆婆回去。”孟海平轉身看見閨女,原本七分假的擔憂也成了真的,“這事你別摻和,別看現在兩家商量得好好的,鬧得這么荒唐說不定明天京兆尹和禮部也要派人來過問!
“這話該我跟你說,你別把自己真當郭家的人才是!泵习霟熆傆蟹N新昌侯府要亂的預感,顧不得父女之間的嫌隙,把人拉到一旁廊下。
“你給人賺錢當錢袋子就夠了,別再傻子一樣替他們做事。這家的事太臟,你們府里那老夫人要是還要想法子救郭茯苓,你可別插手。管你裝病還是裝什么都別沾手,實在不行你就說你還有我這個在武家,你左右為難誰也幫不得!
孟海平認認真真聽著女兒的話,緊皺的眉頭慢慢松開,雖沒笑出來但眼眸里的欣喜是藏不住的。
“你放心,我還沒那么蠢。”孟海平想像女兒小時候那樣伸手揉一揉她腦袋,可看著孟半煙的婦人髻,才恍然想起兩人之間早隔著山海,也并不是毫無隔閡,只好又把手放下來。
“倒是你要當心些,你公公在朝中正是要緊的時候,攀附他的人有多少,想要把他拉下馬的人就有多少。這事往小了說是家事,可要是有人拿這事做文章,未必牽扯不到。”
孟海平難得跟女兒站在一起心平氣和說話,一時間也有些啰嗦起來。還是郭珍見他落在后面回頭來找,瞧見父女兩個站在廊下一派心平氣和的樣子,忍不住扯著嗓子干咳了兩聲,這才把孟海平給叫走了。
郭家人走了,郭茯苓和武翊武娥又被關回自己房間。這一次不光看守他們的婆子多了一倍,就連屋里的窗戶也全都被木條釘上。
在院子里守著的婆子一個個面無表情,人人都在等著武衡出殯,只要等喪事辦完,就能把郭茯苓送去郭家家廟,把武翊武娥分出武家,了結了這樁丑事。
孟半煙和孫嫻心坐在回府的馬車上,誰也沒說話。今天的事婆媳兩個只是在一旁看著,都覺得累極了。
等回了松云院,孟半煙更是連衣裳都沒換,就一頭栽倒在床上,把剛聽見動靜從小書房里出來的武承安嚇個夠嗆。
“怎么了只是?回來這么早!蔽涑邪沧诖策吿婷习霟熋摿死C鞋羅襪,又扯過薄毯蓋在她肚腹上,“是不是在那邊累著了,還是被沖撞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大夫回來看看。”
“不用,就是看了太多糟心事累得慌,你別忙活過來陪我躺會兒就好了。”
孟半煙拉過武承安的手不放,就像早上他拉著自己不放手一模一樣。
一向剛強得覺得自己什么都行的孟半煙,這會兒終于明白了一點點為何武承安老要纏著自己,再累再糟心身邊有這么個人,確實心里就能舒坦好些
第73章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武衡和郭茯苓這些年胡鬧瞎搞出來的一攤子爛事太驚世駭俗,還沒等武衡發喪就傳遍了京城。
到了發喪那日,好些看熱鬧的老百姓,壓根不管這是喪事都站在路旁指指點點,走在最前面打幡摔盆的武翊更是面無表情。
侍郎府的路祭棚搭在出殯隊伍必經之路上,孟半煙站在武承安身邊,看著武翊被安寧伯府兩個管事扶著跪下磕頭答謝,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心里也沒什么漣漪。
倒是武承安四處張望,看上去像是在找什么人。惹得孫嫻心連著回頭看了兒子兩眼,還是武靖壓著嗓子干咳了兩聲,武承安才老實了
“你剛才看什么呢,老爺這幾天心情那么差,你別怵他的眉頭!
“我看怎么沒見嬸娘,大伯和新昌侯府分豬肉一般把叔爺家分得清楚明白,也沒見他們說怎么安置劉氏!
武衡死得不是時候,正好撞上端午節又搞得這么難看,即便是親戚也不愿意在他們身上多花心思。人人都想著趕緊把這事了結,再不提及。
武承安除了第一天再沒去過武衡那邊,直到出殯才想起來還有個劉氏,比起武家其他人一邊嫌武衡做人腌臜,一邊又可憐他被戴了一輩子綠帽,他在意的倒是那個親手把這事給捅穿的劉氏。
“難為你還記得她!本┏堑娜硕夹話自己嫁了武承安這么個病秧子,卻只有孟半煙慶幸去年自己心一橫走進侍郎府,主動要求聯姻。
這人或許身體不好,或許細細謀算一場也比不過旁人科舉出仕來得風光坦途。但就憑他還記得有劉氏這么個人,孟半煙就覺得自己跟他成親,沒錯。
“聽說劉家已經來人了,應該是要和離。”孟半煙這幾天都跟著孫嫻心王武衡府里去幫忙,自然也問過這事。
“劉家雖然外任沒在京城,但是她父親是青州守備,手里有實權,我看武翊不敢不放人。到時候就看她是想要留在京城自己守著自己的嫁妝過日子,還是跟娘家人回青州了!
“那就好,鬧到這步田地,那一家子除了武娥和她,倒也誰都不冤枉!
武承安心善,但也沒打算做濫好人。聽孟半煙這么說過就把這事放下,坐在馬車里拿過灑金折扇給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風,不再過問這事。
但他不問有人問,安寧伯府和新昌侯府再想低調處置也沒能跑得了,順天府和禮部都派人往兩邊府里去了人。兩家已經大門緊閉好些天不見客,還是免不了有路過的老百姓往他們門前啐口水。
朝廷以孝立國,老百姓更是把禮義廉恥看得極重,作奸犯科的人固然有之,但誰都知道這事不對得藏著掖著。要不然人人都沒個約束,世道就亂了。
武衡和郭茯苓搞出來的這一攤子爛事,不光是自己丟臉,也觸到了皇帝乃至各大世家貴族的逆鱗。誰家都有擺不上臺面的事,但哪家都盡量守著底線不至于徹底人倫大防都不要了。
可有了武衡和郭茯苓的事,外面老百姓該怎么看待以往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勛貴們。你們一天天滿口仁義道德,感情私底下干的事比誰都不要臉,那誰知道其他人家私底下是不是都這樣。
有些臉皮薄些的世家女眷這些日子連門都不敢出,以往放浪形骸的紈绔們也個個夾緊尾巴,再不敢像以往那樣胡鬧。生怕被人抓著把柄,把自己跟武衡比,平白落得一身騷。
如何處置郭茯苓和她兩個孩子的事,武靖并沒有插手。但架不住他是天子重臣,這事很快就傳到皇宮里,武衡出殯之后的第一個大朝會,朝會剛散隆興帝身邊的近侍就追上他,“武大人,陛下有召,請大人過去一趟!
整個大朝會武靖都提心吊膽,武郭兩家如今能上朝又站在前面的人就只有自己,他生怕皇帝心血來潮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問自己武衡的事,一早上煎熬下來背后都濕透了。
武靖從不打探御前的事情,但每次都不會忘了給隆興帝身邊幾個近侍拿些辛苦銀子,平時過年過節也總少不了往他們在宮外置的宅子里送東西。
有時候貴重有時候不過是莊子上送進府里的魚肉野物,偏近侍們都覺得這樣反而親近,時間一長隆興帝身邊的人跟他武大人關系都不錯。
看著沖自己還有個笑模樣的內侍,武靖心里稍稍安定了一點,跟同行的兩個戶部同僚拱拱手,便跟著內侍往后殿水榭里去。
隆興帝體豐怕熱,還沒到端午就搬到后殿臨湖的水榭里,起居坐臥處理朝政都在這邊。水榭離內閣的班房有點遠,每年夏天內閣那幾個老大人,光是從班房往隆興帝這邊來,都要中暑好幾回。
武靖到底是勛貴人家的公子出身,功夫雖比不得正經習武之人,但年過四旬依舊腰背挺拔小腹平坦,就已經強過朝中絕大多數同僚。
隆興帝又向來是個重皮相的,除了后宮妃嬪,身邊的內侍和極看重的臣子,也沒有一個不是五官端正容貌清秀。
這會兒看著儀表不凡身姿挺拔的武靖從外面進來,端端正正跪在底下行禮磕頭。原本對武郭兩家不滿的遷怒,一下子就散了大半。看著跪在底下的武靖沒叫起,但是也沒訓責叱罵。
“家里怎么會鬧出這么難看的事情來,你家里那些人平時你也不管管!
“陛下恕罪,臣自二十年前從伯府分家出來,就不敢多管府里的事,母親在世的時候怕母親不喜,母親去世又是大哥當家,臣是弟弟,更應當守本分。”
君臣這么多年,武靖也沒必要在隆興帝跟前做虛假樣子。京城各大世家勛貴府里是個什么情況,早都被皇帝養的暗衛摸得一清二楚,不遮不掩反而還能落個老實的印象。
隆興帝沒登基之前,也被先帝分過家。皇子分家便是出京就藩,隆興帝當年的封地偏僻,說是去當王爺其實就是被流放。要不是后來留在京城的太子暴斃,他也沒有機會回京登基。
所以對同為被母親為了保全長子而早早分家的武靖,他是有那么一絲同病相憐之感的。即便如今他已是萬萬人之上的皇帝,想起先帝和先皇后長久的忽視,也免不了悵然若失。
“起來吧!边@些年武靖守著戶部這個錢袋子沒出過大錯,隆興帝不可能為了這點子小事真把人怎么著,只是這事太丟人,還是那種擺不上臺面多說幾句都臟了嘴的丟人。
“武老夫人那性子也真是,朕知道你這個當兒子的不好說父母的不是,可當年要是不把你從侯府里分出來,朕是屬意你來承襲爵位,說不得今日也不會鬧出這等丑事!
隆興帝自己就不是嫡長繼位,對那些個規矩也算不得十分看重。他重用武靖,自然也偏心他,覺著要是是他襲爵武家必不可能亂成今天這樣,他也不會降等襲爵。
“臣惶恐!蔽渚笓u搖頭,“臣真心無意爵位,這些年臣替陛下當差為百姓辦事,不求有功到底也盡了力,能維持自己那個小家就夠了!
這話也不知道觸到隆興帝哪根筋,又沉吟了好一陣沒說話。武靖站在一旁拿余光去看正端茶給隆興帝的近侍,見他手還算穩當,心才跟著穩下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隆興帝突然抽出一張折子給武靖看,“看看,老四從南疆遞回來的折子,跟朕要銀子呢,說是明年要在南邊把各處老舊城墻邊防修葺一遍!
“他倒好,到了南疆還能折騰出這么多花招來。不像他幾個兄弟,長大了就只會妄想他們不該惦記的東西,要是他們幾個能跟你這樣讓一讓,朕怕是也能多活幾年!
話說出來,武靖頓時就明白皇帝今天私底下召見自己到底是為什么。自己有不省心的族人他有不省心的兒子,再加上想起那個被自己逐出京城的倒霉兒子,心可不就自然而然偏了。
“陛下,四殿下這兩年在南疆盡興帶領百姓拓荒耕種,南疆四州請求賑災的奏章少了,每年上繳到戶部的稅收多了是實實在在的,明年若是四殿下要銀子,臣這里大概還能多騰挪出來些!
“混賬,你還幫上這小子了是吧。你們啊就慣著他吧,等那天他賴上戶部,你就知道頭疼了。”
武靖此時若真說讓皇上把四皇子弄回來,皇帝心里不見得樂意。倒是這樣迂回著捧一捧他兒子,隆興帝心里才痛快。
君臣二人打過這一場機鋒,武衡那檔子破事誰也沒再提起,隆興帝覺著自己這得力臣子挺委屈,還捎帶手賞了一根老參兩朵靈芝,這才放武靖出宮。
從宮里出來武靖沒再去戶部衙門,而是直接回了府。門房有那機靈的小子竄出來接過武靖手里的馬鞭,偷偷抬眼瞄見武靖臉色不虞,便越發夾著尾巴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后,不敢出聲。
第74章
武靖回來這一路都在琢磨隆興帝問自己的那些話,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隆興帝起了要把四皇子召回京城的心思。
當年把長子送進宮去讀書,一來是給病弱的長子鋪一條富貴閑人的路,二來也不是沒有把寶壓在四皇子身上的心思。
宮中皇后多年無所出,四皇子的生母是王貴妃,王貴妃娘家是綿延數百年的大士族。前朝傾覆王家還是那個王家,說不定有朝一日本朝沒了,王家也照樣還在。
有這樣的母族做后盾,按道理來說四皇子的身份該是最高的。但架不住數年前王貴妃急病去世,隆興帝又全力打壓王家,四皇子的處境才一下子艱難起來。
后宮其他妃嬪和皇子,都覺得四皇子已然失了圣心,便合力做了個局把老四踢出京城,一勞永逸。
但他們都忘了,四皇子從始至終還沒來得及做觸及隆興帝逆鱗的事,眼下皇子相爭又牽扯出當年貶謫四皇子的真相,都說遠香近臭,皇帝可不就想兒子了嘛。
思及此處,武靖覺得當年送大兒子進宮去讀書這一步著實沒走錯,下了馬車第一件事便是讓門房上的奴仆,去松云院把兒子叫來。
門房上的小廝一路快走到松云院門外才停,找了個拐角背人的地方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又拿手抹了抹有些雜亂的鬢角,確定從頭到腳都能見人,這才邁上松云院門口的臺階,站在門外沖守門的婆子笑得諂媚。
“難得碰上涂媽媽當值,我先給媽媽請個安。老爺回來了,說要請大爺往前院書房里去一趟。”
“你這猴兒做的什么戰戰兢兢的怪樣子,以往來咱們這吃茶要水的,可沒見你們這樣過!
“那怎么能一樣,昨兒個夫人可當著所有管事媽媽們的面,把府里的鑰匙都交給大奶奶的,這往后咱們的日子可就都仰仗大奶奶了,哪里還敢造次。”
“就曉得你們背地里要嘀咕這些,都說管家三年貓狗都嫌。我們也不求你們記著咱們大奶奶的好,只盼著往后你們別背地里罵奶奶,就阿彌陀佛了!
兩人站在垂花門里你來我往閑扯過幾句嘴,涂媽媽才轉身往里走去通報。轉身的時候還不忘把小廝叫進門房里坐著,“你安心等等吧,渴了就多吃點飲子,往后少做那怪樣子就行了!
小孩兒這才高高興興進了門房,自己動手舀了一碗帶著冰碴的綠豆湯,捧在手里一口接一口。
武衡的喪事把所有人都累了個夠嗆,路祭那日回來,孟半煙結結實實躺了兩天才緩過些精神來。
武衡是武靖的親叔叔,按道理武靖要守孝一年武承安三兄弟也要守孝半年。但這種事沒人死盯著計較,等出殯過后也就差不多了。只要府里別日日笙歌,又有誰會在意。
去年端午孟半煙就因為急著來京城,沒能留在潭州家里過。今年又撞上武衡的喪事,端午那天她都還在武衡府里幫忙管事,自家這邊備下的東西都沒用上。
偏偏端午那天還最熱,晚上從武衡那邊回來,孟半煙又熱又累餓過了勁兒什么也吃不下,洗了澡倒頭就睡。還是半夜又餓醒了,才從廚房端了一碗雞絲面吃了才緩過勁兒來。
留在家里的武承安也沒心思過節,除了各處主子那里送去的席面,其余多出來的飯菜粽子,和原本預備下的彩繩香囊雄黃酒,就都由他做主分給家中奴仆,才算沒浪費東西。
只是過后想起來,孟半煙還是有些不得勁。武承安見她這樣干脆讓春柳和全媽媽和專做潭州菜的廚娘,重新準備一桌席面,又另準備了各色粽子彩繩,準備關上門來陪她把沒過好的端午節給補上。
“嘗嘗我這個,臘肉可是我娘新送來的,包在粽子里可好吃了。”
“別,別別別,你吃你的我吃我的,這事上我跟娘子吃不到一塊兒去!
孟半煙吃粽子喜歡吃咸口的,小小一個里面包上肥瘦相間的臘肉,一口咬下去滿口留香。又或是鮮肉咸蛋黃餡的,肉香味更清爽配上咸蛋黃又解了葷腥的膩,也很好吃。
孟半煙從小喜歡吃粽子,要不是武承安怕她積食只讓廚房每樣送一個來,她兩口一個都不知道能吃多少。
“哪有那么夸張,我也吃甜的呢。你嘗嘗這個堿水粽,蘸點白糖你肯定喜歡!
堿水粽里面不包餡,包裹成瘦長三角的模樣,孟半煙每次都要專門從粽子尖尖這一頭開始吃。先一口咬下粽尖嘗過帶著淡淡堿味和糯米香的粽子,第二口再去沾白糖才最好吃。
孟半煙說得頭頭是道,哄得武承安湊近她就著手咬了一口堿水粽,皺緊了眉頭吃完還是直搖頭,回頭老老實實扒拉自己碗里的豆沙大棗甜粽子,再不上孟半煙的當。
涂媽媽進門的時候正好碰上兩人為了個粽子,到底是咸的還是甜的哄笑作一團,雖不明白兩個年輕主子怎么什么事都能高興成這樣,但見他們開心她心里也跟著暢快。
畢竟管家大權已經到了松云院手里,日后西院再想起么蛾子,也必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囂張,往后的日子就都是好日子了。
“大奶奶,大爺,門房上的小廝來傳話,說老爺讓大爺去一趟前院書房!
“說了什么事嗎?”
“那小子沒敢問老爺,只說老爺是直接從宮里回來的!
武承安聞言點點頭,把粽子里最后一點細膩微甜的豆沙挑著吃掉,端起茶盞漱過口,“我先去父親那里,你中午要睡不著,就把阿柒叫來陪你!
“用不著大爺操心這個,阿柒今天出城去了,從潭州來的工人這兩天就該到了,我忙得很!
孟半煙起身替武承安理了理衣襟,又讓秋禾去準備軟轎。大中午的外面熱得厲害,孟半煙已經不敢讓武承安走著去前院了。
武承安也乖覺,老老實實等著軟轎過來,又拉著孟半煙嬌里嬌氣哼唧了一小會兒,才坐上轎輦去武靖書房。
沒了武承安,孟半煙可算能把后半頓飯安安心心吃完。回房舒舒服服睡了個午覺,直到過了中午最熱的那一陣,香菱才進里間來把她叫醒。
“大奶奶,慶媽媽來了。”
翠玉翠竹兩人跟著香菱幾個學了這么久的規矩,如今也算是能在松云院里當差了。
兩人是王春華買來給自己作陪嫁丫鬟的,要說情分著實沒有,但到底是親娘留給自己的人,孟半煙便把人放在自己身邊做些端茶遞水,喂鳥養花的雜活兒,算不上多親近也沒疏遠了二人。
今天輪到翠玉當值,小姑娘聲音爽利是個大方性子。給慶媽媽端了墊著碎冰的桂花飲,“媽媽,今天這么熱呢,什么事勞您老親自過來一趟!
“還不是西院那邊,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陣,這過完端午就又不老實了!
慶媽媽本是孫嫻心身邊管賬的媽媽,昨兒個孫嫻心把府里公中的賬本鑰匙給了孟半煙之后,慶媽媽也順理成章歸了孟半煙。如今她人雖還在正院伺候,府里有事也要時常往孟半煙這邊來。
“媽媽別急,老實不老實的,這是在試探我呢。”外頭天氣熱,孟半煙也懶得挽發髻,讓香菱給自己編了個大辮子垂在身后,就從里間出來。
“可說呢,夫人也說謝姨娘是害怕,怕了大奶奶才慌不擇路,想要試探試探您對西院如今到底什么態度!
端午節前,武靖雖然把武承定解了禁足,但卻也沒多搭理這個兒子。就連武衡家喪事武承憲去了也沒讓他去,直到出殯那日武承定才跟著全家,在路祭的時候露了一下面。
這無疑讓謝姨娘和武承定心中不安,他們甚至不怕武靖的責罵,眼下明顯的忽視才是最磨人的。管家的大權又名正言順歸了松云院,即便謝姨娘心里再害怕觸怒武靖,也只能硬著頭皮來討嫌。
“謝姨娘今日去找母親要什么了?”
“她今天倒是乖覺,沒敢瞎鬧。說是再過兩月僮奴要過生辰,四歲的孩子該啟蒙了。還說什么如今老爺厭棄了二少爺,但僮奴好歹是府里血脈,求夫人跟老爺說說請啟蒙先生的事!
孟半煙聞言沒有生氣,謝姨娘雖不聰明但也不至于太過昏頭,拿僮奴來試探,也在她的意料之內。
“孩子讀書是大事,這事我覺得該辦!泵习霟燑c點頭,“這樣吧,母親那邊該怎么跟父親提這事就怎么提,我這邊盡快把僮奴啟蒙要用的東西和院子收拾出來,孩子嘛耽誤不得!
慶媽媽也知道給僮奴找啟蒙先生的事老爺一定會準,但沒想到孟半煙也答應得這么干脆,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慶媽媽放心,我要整治西院也不可能拿苛刻孩子這樣的手段,忒的難看。”
“這些年母親再是管家,西院不也用各種借口從公中弄了不少銀錢,等我一筆一筆弄清楚,到時候再名正言順跟他們算賬,這難道不比為難一個孩子來得強!
孟半煙清楚,西院現在一是在試探孫嫻心和自己的態度,二也是想要故意讓自己克扣他們。只要自己真的在這種小事上委屈了他們,到時候他們才有由頭鬧到武靖跟前去。
武靖那人對這些小事不可能往心里放,自己只有把他們切實威脅到府中安定的證據收羅起來,坐實他們是真的想要掏空整個侍郎府去養肥他們的私庫,才有可能徹底打壓了他們。
第75章
原以為甭管有什么要緊的事,一下午總夠父子兩個說了的。
沒想到傍晚時分前院書房又來了管事,說老爺留大爺在前院吃飯,松云院這邊要是有已經準備好的藥膳,也都送到書房去。
端午節前后白天熱的時間越來越長,武承安肉眼可見地精神頭沒有之前那么好。
不再隔三差五就想著要帶孟半煙出府逛去,每天上午太陽一出來就老老實實在屋子里待著,直到太陽落山了才會牽著孟半煙的手,去后面花園子里散散步。
為此孟半煙專門把丘太醫和王蒼請到府里來,本是想兩人一起給武承安把把脈,看看他平日里總吃的那些藥方子是不是要改,卻不想兩人干脆把藥方都給他停了。
原來自從那次兩人在松云院見過一面之后,王蒼就徹底纏上丘太醫。王蒼這人明面上看著悶一些懦弱一些,到底跟孟半煙是表兄妹,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真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件事,也沒人攔得住。
去年決定跟著孟半煙來京城是這樣,現在想要拜到丘太醫門下依舊這樣。
老頭兒本不想再收徒弟,但架不住王蒼整日纏磨,又有小拾幫忙掃聽,不管丘太醫繞哪條路回家,第二天就一定會在半道上重新被王蒼碰上。
王蒼也不胡鬧,三次里總有兩次都帶著藥方子去問,都是他在京城遇上的疑難雜癥。
老頭兒當了大半輩子的太醫,盡給達官顯貴看病了。對于市井里的病癥見得不多,一時間也被王蒼吊起胃口。
這一老一小從你追我逃到有來有往,直到丘太醫松口答應收他為徒,王蒼才把兩人初次見面時,他開給武承安的方子拿出來。
那天夜里王蒼被丘太醫為什么開太平方子的理由說服,回去一細琢磨又覺得不對。他也給武承安看過診,自己夠謹慎的了,但下藥還是要比丘太醫大膽許多。
丘太醫怕武承安身子骨弱,藥方以穩為主,另外還加了補藥的方子日日吃著。但王蒼卻以為病不能久拖,時間太長即便病治好了身體也被拖垮了。
況且也就是武家富貴,才供得起武承安這般長年累月拿各種名貴藥材養著。若是平頭老百姓,一副藥方吃三天不管用,再想看病開藥可就難了。
也正是這樣,市井里的大夫常常會開一些在丘太醫們眼里看來是胡鬧的虎狼之藥,因為要么吃下去病好了皆大歡喜,要么吃下去好不了,后頭也就不用浪費銀錢了。
像武承安這樣長年累月把太平方子當飯吃的法子,王蒼覺得就是吃不死人也絕治不好人,只不過是大夫和病人吃了個安心罷了。
這話王蒼剛說出來時,丘太醫氣得抬腿狠狠就是一腳?蛇^后越琢磨越覺得有道理,于是兩人一起研究把武承安平時吃的補藥方子撤了,換成藥膳食補。
先試試看,要是能行往后就停了那些個太平方子。等真病了之后,再按著病情開方,一步步來。
第一天停了藥方的時候,武承安還有些不習慣。到了點沒有丫鬟端著藥過來,他總覺得缺了什么。
但不用天天吃苦湯子的日子他很快就適應了,眼看著跟每天吃藥沒什么分別,一家子這才安下心來。
孟半煙聽是武靖要留兒子吃飯也不多問,讓秋禾派丫鬟把專門給他準備的藥膳送過去,又順道讓小廝抬著軟轎跟過去,在書房折騰這么久,這人指定又沒力氣往回走了。
沒有武承安在一旁分心,孟半煙吃過晚飯難得專心看會兒書,這一看就看入了迷,連武承安什么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還是這人換了衣裳洗過手臉,趿拉著只在屋里穿的軟底布鞋往里間來,孟半煙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才發現這人回來了。
“什么時辰了?”
“亥初了吧。”(晚上九點)
“怎么去了這么久,老爺找你說了些什么啊!
“老爺讓我從今往后,只要身子舒坦,就每天往他書房去。先跟著前院的方先生學,替父親整理他書房里的往來信箋,都熟悉了以后再說別的!
武靖前院的書房一向不許人隨意進出,哪怕是孫嫻心身邊最貼心的丫鬟婆子去書房送東西,都只能先讓守門的小廝通報,里頭允了才能把東西送到門口,也不會輕易讓人進門。
就算這樣,府里眾人也十分小心,能不去書房就不去。就連在武靖書房伺候的奴仆小廝,都跟后院往來不多,大家有這個默契,盡量避免在這件事上得罪家主。
現在武承安突然說,武靖讓他天天去書房里,這事怎么聽怎么不像是真的,可編又編不出這樣的假話來,實在叫人一頭霧水。
孟半煙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一臉疑惑地看向武承安,“當初母親讓你娶我這樣一個商賈家的女子進門,是說你家重庶輕嫡來著,沒錯吧。”
“大奶奶這話說得太戳人心了啊,人家背著人我說也就罷了,哪有大奶奶這樣哪壺不開提哪壺的!
“本來就是,咱倆成親以后你爹我看還挺好的啊,就算看重僮奴喜歡謝姨娘,可你們這樣的人家哪個老爺還沒有幾個愛妾了?”
“再說僮奴,那孩子我有時候在母親那里碰上也覺得挺有意思的,只要他不吵不鬧也不要我抱著哄,我也挺喜歡逗他玩兒的。老爺喜歡孫子,算不得什么錯事!
孟半煙早就想問,之前武靖到底是怎么偏心的,怎么自己嫁過來這么久也沒見著他太過分的時候。
謝姨娘嘴欠被自己匡匡幾下堵了回去,武承定難得謀算個國子監的名額,不但沒成事還被禁足那么久,叫外人看了恐怕都分不出來這府里到底是誰更得武靖的喜歡。
武承安見孟半煙這幅模樣,有些哭笑不得。大熱的天脫了布鞋跟孟半煙擠在一張榻上,“我爹那人,心里最要緊的是整個府里,他盼著兄友弟恭盼著妻賢妾美,要是做不到就會很自然地權衡利弊!
沒有遇見孟半煙之前的武承安顯然是被武靖權衡之后放棄的那一個,孫嫻心找不到幫兒子的法子,自然也越走越偏,武靖也越來越不耐煩。
孟半煙就像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手段雖然粗暴了些,但替武承安撐起一片天還是綽綽有余的。
武靖把孟半煙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確定她能支撐起大房,自然心又偏回來了。畢竟武承安是嫡子,畢竟孫家是清流,比起強行抬舉次子和謝家那群蠢豬,武靖還是愿意再給長子一個機會。
武承安看透了自己的父親,但也忍不住在這一片滿滿的算計之下,去淺嘗一下父愛的滋味。所以這一次他也沒有退,哪怕他也怕自己的身子撐不住,可他也想要試一試。
“況且,我琢磨著四皇子應該快要回京了。”這句話武承安是貼著孟半煙的耳垂說出來的,白天即便武靖掩藏得再好,也還是忍不住在狀似無意之間問了他如今跟司馬儀還有沒有聯系。
哪怕他壓根沒提四皇子,但只要聯想一下他今天是直接從宮里回來,武承安還是猜到了一些。
四皇子回京,皇子們和朝堂上的格局必然要變。自家最能跟四皇子搭上關系的,只有當初敢雪中送炭去送四皇子離京的自己。
要不然,孟半煙再兇猛,自己再是嫡子,父親也不會一下子就同意自己自由來去他的書房。說到底父親還是開始擔心皇帝老了,該替整個家謀劃下一步了。
但府里其他人并不知曉內情,大家伙只知道老爺讓大爺每天都去書房。消息傳得很快,第二天去正院請安的謝姨娘和武承定就也知道了。
“老爺怎么會突然這么看重那個病秧子?我禁足的時候府里是不是還出什么事了!
“沒有啊,這些日子除了老三去國子監和武衡那事,哪里還有什么事情。就是想折騰,也不看看那病秧子折不折騰得起!
話說得難聽,但也只是難聽。母子兩個氣得臉都漲紅了,坐在一旁抱著兒子的柳氏連話都沒說一句。
這段時間丈夫禁足,婆婆失寵,兩個小姑子一個躲在屋里好像母親哥哥出事丟了她的臉,一個冷心冷情壓根不覺得這些事跟她有關系。這讓柳氏守著兒子,心也冷了大半。
今天早上帶著兒子去請安時,孟半煙就說已經讓人去把家塾的西廂房收拾出來,湯先生年紀大了教啟蒙他不合適也不會,還是再從外面請個先生回來更好一些。
柳氏厭記恨半煙斷了自己管家的盼頭,但她更加清楚什么時候該識時務。此刻便安安靜靜的看著,看著一向順風順水的丈夫氣得像個沒頭蒼蠅在屋里亂竄,然后又毫無征兆的沖出去。
武承安還不知道自己賴賴唧唧不愿去的前院,在武承定看來就是求都求不到的香餑餑。早上吃過飯又賴在貴妃榻上瞇了個回籠覺,才慢悠悠坐上軟轎往前院去。
走到半道被武承定攔下來,武承安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自他解了禁足以后,平時請安他走得早自己要么不去要么去得晚,還真是一次都沒遇見過。明明一個府里的兄弟,處得倒真像是外人了。
“這么熱的天,二弟在這里做什么!避涋I里也不涼快,武承安手心里冰涼,偏臉上又被暑氣熏出兩坨潮紅,一眼看上去就是個地地道道的病秧子。
武承定看著他這個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明知道武承安今天能翻身是因為什么,可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得了個孟半煙,就處處得意事事順心。
直到今天,他明知道當初孫嫻心派人放出傳言說孟半煙旺夫的話是假的,他還是忍不住腹誹是不是孟半煙那個女人真的就是生來克自己的,要不然怎么會她一進府自己就再沒個如意的時候。
“大哥,你這是要去父親書房?”
“不然呢,二弟專門等在這里不會就是為了問我這個吧!
武承定其實兩年前也被武靖短暫地連著叫去書房幾天,但那時候武承定心思全在結交外面的‘才子學生’上,沒多久武靖就再不提讓他去書房的事。
當時武承定心里失落了一陣,不過很快就拋諸腦后。畢竟家中兄長病弱老三又還小,這次不行還有下次,父親沒得選。
可誰知還沒過完三十年河東,就已經到了河西。武承定看著眼前病懨懨的兄長,心里憋屈得厲害卻又說不出其他的話,他不敢再在這個時候觸怒父親,便只能生生忍下武承安,眼睜睜看著他坐回軟轎里漸漸走遠。
第76章
那日,武承定氣沖沖攔下武承安的軟轎,最終也沒說出什么來,躲在暗處的奴仆婆子們就等著看熱鬧,也沒瞧見兄弟鬩墻大打出手的戲碼。
而隨著武承定心不甘情不愿的暫時蟄伏,孟半煙也過了一段成親之后難得的安生日子。終于有空把孟海平給的冊子拿出來好生研究,把府里的賬目和孟家的酒坊兩手抓提上日程。
有了武家大奶奶的身份,孟半煙出門辦事談生意,都比之前一個人在京城單打獨斗要順暢許多,即便很多時候買賣談不成,人家看在武家的面子上,也絕不會讓孟半煙難堪。
嘗到甜頭的孟半煙干勁十足,侍郎府眾人看著大奶奶整天忙得腳不沾地,一面佩服她著實能干,一面又忍不住私下嘀咕,這大奶奶整天忙得不見人,大爺怎么受得了。
不過這話眾人也只敢私底下說,絕不敢讓武承安聽見。全府上下誰都知道大爺眼里心里只有大奶奶,被他知道奴仆背地里嚼大奶奶的舌根,那好日子就真到頭了。
“白薇,去看看廚房里有什么冰鎮的飲子,趕緊端兩碗過來。”
“這都什么時節了還吃冰,今晚上要再鬧肚子疼,可別再哼著往我身上賴啊。”
端午節后把潭州酒坊里的匠人接了一半來京城,孟家酒坊就算正式開張了。
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從備料到釀造再到拿著樣酒在京城各處酒肆酒樓談買賣,每一件事孟半煙都親力親為。直到五天前,新一批的長安酒正式啟封,孟半煙才算松下一口氣。
“今天把留下的一半酒送進窖里去了,那地方好是好就是太偏了些。又想著答應了你要回來吃飯,你看看我這趕路趕得,汗都快要淌成泥湯了。倒是你今天去老爺那里如何,沒再挨罵了吧!
三個月時間,足夠孟半煙把孟家酒坊在京城張羅起來,卻不夠武承安把朝中局勢摸清。在武靖的書房里待的時間越長,武承安的敬畏之心就越重。
即便他依舊難以釋懷父親前些年對自己的忽視和刻意打壓,但他還是能慢慢理解,父親為什么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慎重,連府里的兒子在他眼中,都必須先衡量有用還是沒用,再談父子情。
武承安只是身體不好,不是腦子不好。娶了孟半煙之后身體差歸差,但這些這幾個月因著身上不舒坦,去不了前院書房的時候也是少之又少。
武靖眼看著長子病懨懨卻又還能扛事,也一改最初那幾天和顏悅色的態度,使喚兒子跟使喚孫子差不多。
不管是朝中各股勢力的組成,還是皇子間雜亂紛繁的關系,又或者是戶部和六部之間的牽扯瓜葛,只要能給兒子說的就沒有武靖落下的。
武承安以為自己之前讓安福把朝廷抵報收羅起來,又讓安泰經常在外走動打聽消息已經是未雨綢繆。直到被他親爹填鴨一般強塞了三個月,才知道以前自己的日子還是過得太舒坦了。
國子監十日一休,沐休那日武承憲回來,兄弟兩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武承安看不慣武承憲天天被武學的先生摔打還越摔越壯實,武承憲看不懂自家大哥天天在家養著,怎么還越養越清瘦。
兩人對坐,武承安連問問他在國子監過得如何都沒力氣,最后只能擺擺手趕緊把弟弟趕走。要不他老在自己跟前晃,武承安遲早要后悔,當初還不如咬咬牙自己去國子監還好些。
“哎喲我的大奶奶誒,你這怎么還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要有哪天不挨罵,指定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孟半煙換下來的衣擺裙角都染了黃泥,整個人更是灰頭土臉的,武承安見她這樣就也舍不得嘮叨了。見她坐在梳妝臺前拆發髻騰不出手,便接過丫鬟端來的冰飲子一勺一勺喂給她。
“我也不嘮叨你,好歹你吃幾口壓一壓熱氣就行了。我讓秋禾她們準備了熱水,你先去洗個澡,剩下的等洗完澡散了熱勁兒再出來吃,好不好!
“嗯,聽你的,再來一口!泵习霟熞膊皇遣恢么醯娜,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就著武承安的手又吃了一勺,才起身轉到后頭捎間浴房里去洗澡洗頭。
孟半煙洗澡向來不要人伺候,武承安在外頭聽著捎間隱約的水聲整個人都安穩下來,這人一整天不在家他就總覺得缺了什么,非要等到她回來了自己見著人了,才安心些。
洗完澡天色也漸漸暗下來,外間秋禾已經在領著小丫鬟們收拾桌子準備吃飯。
孟半煙裹著一身水汽坐到武承安身邊,任由丫鬟替自己把濕漉漉的頭發一點點擦干,一邊聽香菱和翠云匯報今天府里發生的事情。
“安寧伯府今天派人下了帖子,說后天在府里擺賞月宴,請夫人和大奶奶二奶奶去赴宴。”
“不是還有十來天才中秋,怎么現在賞月,早了點吧!
“近十來年府里都是單獨過節過年,并不會去伯府。伯府那邊覺得這樣下去親戚很快就會疏遠,所以每年都會趁著過節前擺一次席,到時候我陪你去。”
“得了吧,你就是想趁機歇息一天不去老爺那里了!
武靖發現兒子雖然體弱但不耽誤用之后,就越發對武承安的身體上心。半個月前武承安因著孟半煙不用出門,想跟著媳婦一起躲懶,派人去書房說自己病了不舒服,要歇兩天。
當下武靖聽了沒說什么,等到下午從戶部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派人來松云院要藥方子。一句話問得武承安臉都綠了,自從王蒼和丘太醫給自己改了方子以后早就不吃藥了,哪來的藥方子。
還是孟半煙躲在里間硬著頭皮現寫了一張清熱下火的太平方子,才勉強糊弄過去。沒想到武靖非要跟兒子較真,沒過多久就把那張墨還沒干的方子送回來,順道捎話給兒子說要是明天還不舒服,就再休息一天。
把武承安給擠兌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第二天一早就乖乖坐上軟轎去前院書房,把人幕僚方先生逗得拿扇子捂著臉哈哈大笑,直笑武承安也有今日。
許是在親爹那里被擠兌慣了,這會兒被媳婦兒打趣兩句武承安壓根不覺得有什么,還接過丫鬟手里的布巾,一邊給孟半煙擦頭發一邊示意翠云繼續說。
“莊子上已經有莊頭送東西過來了,下午的時候張媽媽和正院的張全一起帶人去接收了東西,能收進庫房的干貨已經收進去了,雞鴨魚肉這樣的活物都送去大廚房。
張全說后面幾天肯定還有莊頭要來,等都登記好了,讓奶奶一齊見過那些莊頭們,再回頭來給各院分東西。”
侍郎府的產業除了京城和江南的好些鋪面,還有伯府分在祖籍金陵的祖產,和武靖這些年置辦下來的莊園山頭和田地。
這些產業平時都由各個莊頭管著,除了每年三節兩壽往府里送些應季的東西,便是年底交四成的租子到府里來,其余剩下的才是莊戶們的。
主家抽收四成租子在京城里算不上多,但武靖是戶部侍郎,手底下的人敢跟他玩花樣也有限,所以每年府里收上來的東西并不算少。
“行,明天后天我不出門了,翠云你明天去一趟家里,囑咐謝鋒和阿柒酒坊和幾個酒樓都盯著些,有事趕緊往府里來告訴我。”
孟半煙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就是為了把中秋前這段時間空出來給侍郎府,不管是各府的交際往來還是人情送禮自己都要盯著,這是自己管家之后第一個大節,決不能出岔子。
“大奶奶,還有一件事。”香菱猶豫了一陣,想了想還是覺得這事不能不說,“下午的時候湯先生派人來了,說這幾天二奶奶去了好幾次家塾,僮奴在屋里讀書她就在外面守著,不說新來的張先生不自在,湯先生也跟著不自在。”
孟半煙一聽這話樂了,她清楚柳娟兒這是在干嘛。端午之后,武靖很快就給僮奴找了個啟蒙的先生,是個家就在離京城只有三十里地的一個鎮子上,今年才二十四是個秀才。
按理說一個才二十四的秀才給個剛四歲的娃娃啟蒙,怎么都夠用了。但柳娟兒就是瞧不上張秀才,總覺得武靖這是在敷衍二房,就老想要琢磨法子把張秀才給換了。
湯先生并不知道這些,人老先生只是覺得柳娟兒一個女眷,整天往家塾里去看一個年輕秀才上課不像話,這才找了香菱說這事,想要孟半煙這個當家大奶奶管一管。
“知道了,明天白芍去一趟西院,告訴二奶奶就說僮奴的事我知道了。只是馬上就要過中秋,府里忙亂騰不開手。等過完節我自己去老爺那里回話,看看再給僮奴換個什么樣的先生才好,讓她別再去家塾!
這幾個月的西院,主打一個癩蛤蟆不咬人它膈應人。謝姨娘隔三差五就要病一回,請了好些大夫來看又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惹得冷落她好一陣的武靖也重新進了西院的門,第二天私底下就跟孫嫻心說,讓孟半煙管家時別太苛刻西院,把孫嫻心氣得渾身直顫。
等到第二天把孟半煙叫過去,把這事忿忿不平跟兒媳說了,一個勁兒的抱怨武靖到底偏心西院。
明明他親眼瞧著大兒媳婦把家里管的井井有條,每月月錢和該分給西院的東西哪一件有遲了的時候,就更別提總要單獨再多給僮奴的那一份,也是從孟半煙管家之后才有的。
為此還專門在賬房里單獨立了一筆賬,不管是府里的采買還是下頭的人送進府里來的東西,有什么稀罕物件都要單獨送一份去僮奴院中,就這樣要還是苛責,旁人家的妾室庶子怕是不要活了。
當時孟半煙只是笑笑,還能反過頭來安慰孫嫻心,西院要的當然不止是一視同仁,前些年處處爭先被人捧著的日子過慣了,又怎么受得了現在要在自己手底下討生活。
武靖來藉著孫嫻心敲打自己更加不是怕自己苛責了西院,而是侍郎大人有些得隴望蜀,看著長子在一步一步按著他期盼的好起來,又想要回過頭來拉一把次子了。
可惜,兩房之間這么多年結下的矛盾又哪里那么容易煙消云散,孟半煙還時時刻刻記著,孫嫻心替她兒子娶自己這個媳婦進門是為了什么。
她從來不信什么浪子回頭,更不信像謝姨娘和武承定那樣的人,會有一天因為自己厚待他們就對自己感恩戴德。既如此,那自己就只能借題發揮,趕緊把這幾人給收拾干凈了。
第77章
轉過天來,不用早起出門的孟半煙難得賴在武承安身邊不肯起,守夜的春蘭已經躡手躡腳進來看過好幾輪。
見拔步床里一點動靜都沒有,又只好輕掩上門,轉身出去沖等在廊下的安福往遠處指了指,兩人一前一后走到拐角處,才敢出聲說話。
“還沒起呢!
“沒呢,里頭安安靜靜的我看是大奶奶還沒醒。”
兩人成親這么久,身邊的丫鬟都已經把兩人的習慣摸透了。早上要是大奶奶先醒,過不了一會兒大爺就要跟著起身,大奶奶每天都有要忙的事,賴床的時候不多。
要是難得輪到大奶奶睡遲了,大爺就算醒了也不會起來,要么翻身再睡個回籠覺,要么在床頭隨手摸一本書安安靜靜的看,一直等到孟半煙睡夠了,兩人再一起起身。
“那……”
“你先去前面支應著,就說大奶奶還在理事,要中秋了實在忙不過來,都不是外人沒事的!
孟半煙其實早醒了,不過昨晚上武承安這渾人實在鬧得太過分,折騰了大半宿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等到早上醒來像是從馬上摔下來似的渾身酸疼,白皙的鎖骨上是見不得人的殷紅,氣得孟半煙揪著武承安的衣襟不放。
不讓他起身也不讓他往自己身上黏,兩人就這么躺在幔帳里什么都不干,享受這一刻難得悠閑的時間。
“我今日不去老爺那里了,好不好!
“大爺又要稱?”
“不稱病,就讓他們去回稟老爺,說我被大奶奶纏住了腳走不開,想來老爺能體諒我這個當兒子的!
床幔里外的武承安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在外面人前有多清冷自持的武家大少,進了孟半煙的床沿就有多混賬。此刻渾然不覺自己說的話有什么問題,反而還要順著孟半煙的意越發賴在床上不肯起。
孟半煙在這事上到底比不得他,聽著窗外廊下特地壓低的腳步聲,隔了一小會兒也就起來了。
“春蘭,方才是有什么事要說嗎!毕词^后,孟半煙端坐在梳妝臺前,任由丫鬟給自己梳頭上妝,也不去看還倚在床頭不愿起床的武承安。
“早上劉夫人和孟老爺前后腳來了府里,秋禾姐姐把劉夫人請到后頭抱廈里等著,孟老爺在前院讓安泰帶著小廝伺候著。”
“讓小廚房單準備一份早飯和點心,送到前院去。就說我這邊暫時走不開,讓他……”到了嘴邊的話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換了個說話,“讓我爹在客院安心等我會兒,我忙完立馬就過去!
“香菱,你讓廚房把我那一份早點直接送到后頭抱廈去,再派個人去老爺那里一趟,就說松云院今日忙得實在騰不開手,我求大爺留下幫我支應一天,今天就不過去書房了!
原本倚在迎枕上要起床又不樂意,不起床又不行,一直磨磨唧唧的武承安一聽這話可算樂飛了。當即就光著腳從拔步床里出來,彎腰湊到孟半煙身邊親了一口,才又轉身踏踏實實躺回床上。
“大奶奶的恩典沒齒難忘,你今兒只管忙你的去。要是底下莊頭們來了,我只讓他們先來見我,等你騰出空來再去盤賬也不遲!
被武承安這么一打岔,剛上好的脂粉又亂了。孟半湮沒好氣地回頭瞪了他一眼,“大爺想得倒好,等會兒莊頭來了您光見人可不行,送了什么東西來,你先幫我過一遍,好歹看看他們有沒有糊弄我這個新上任的管家婆!
“大奶奶且安心吧,那些莊頭沒一個老實的,肯定是要糊弄你的!北以為武承安要說些自己英明神武,底下人絕不敢欺瞞這樣的話。
沒想到武承安偏不,非要看著孟半煙被自己氣得俏臉兒通紅,才笑著保證,即便糊弄他也肯定搞清楚莊頭們糊弄了多少,孟半煙這才起身往松云院后面的抱廈而去。
劉桂金,十六歲那年嫁給武翊,至今十年沒個孩子。這十年她在武衡那個府里吃了多少苦頭,只有她自己知道。
原本她自己還心虛,總覺得沒能給武翊生個孩子是自己的不是。后來戳破他跟武婉那點子破事之后,才徹底掙脫桎梏,跟武家來了個魚死網破。
卻不想網是破了,自己這條魚卻還留了一口氣。劉桂金的爹是在青州做守備的武將,養出來的女兒也不能太差事,鬧也鬧了哭也哭夠了,把眼淚抹干劉桂金跟武翊和離出來,一個人倒比以前活得自在得多。
由一場喪事鬧出來的風波,后勁十足。悄然改變心意想要把聽話兒子弄回來的隆興帝還算不得什么,滿京城所有人整個夏天的談資都圍繞新昌侯府。
先是老封氏回到侯府之后果然反悔,明明已經點頭同意把郭茯苓送去家廟,又反悔舍不得。連著幾天都把長子郭干叫到跟前,先嘮叨后哭訴,實在不行了就破口大罵。
郭干一改當日在武衡家里的氣勢,又成了往日那一幅老實忠厚的模樣。但就是不論老封氏怎么跟自己吵鬧,郭干都不肯松口再去替親妹妹求情,更加不肯讓郭茯苓回侯府。
武衡出殯之后的第二天,武家開祠堂休了郭茯苓,又把武翊武娥從族譜里單列一支出來分了宗,郭干的轎子立馬就接上郭茯苓直接去了城外的家廟,連新昌侯府的門都沒讓她再進。
武翊和武娥也很快從原本的家里搬出來,搬到郭茯苓嫁妝單子中的一處小宅子里。
劉桂金是那會子跟武翊提的和離,原本以為他不會肯,卻不想孟海平私底下插手了這件事。
先是分郭茯苓的嫁妝時,特地把城中兩處鋪子挪到要分給武翊和武娥這一半來。等劉桂金要和離時,又以五千兩現銀跟武翊手里把那兩個鋪面換了過來。
鋪面他不要,就算是武翊給劉桂金的補償,畢竟他家這么一鬧劉桂金往后再想嫁人也不容易了。武翊已然是身敗名裂,現在對要和離的妻子大方些,傳出去好歹也能讓旁人念他一聲好。
不過這些都是明面上的假功夫,主要是孟海平看中了原本屬于郭茯苓,她嫁妝里的那個位于城東的酒肆鋪子。孟海平不愿意女兒跟武翊扯上關系,只能再轉手一道便宜了劉桂金。
那鋪子不大但位置特別好,偏郭茯苓根本不會管家,這些年就由著那個鋪子半死不活得吊在那里,每年從掌柜那里收個幾百兩,就這么湊合著。
現在被孟海平一來二去的操作,鋪子到了劉桂金手里。她又沒打算帶著嫁妝回青州,畢竟武翊能讓武婉懷上孩子,那這十年不能生孩子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
帶了嫁妝回老家,娘家也不會一直養著她。到時候又要被一副嫁妝發送出去的老路。所以劉桂金聽從了孟海平的勸說,干脆自立門戶留在京城過日子。
那個鋪子自然也就拿出來跟孟半煙合作,孟半煙管供應這一半,孟海平幫著劉桂金負責賣酒打出招牌這一塊。父女兩個一起給劉桂金的保證是,只要這個鋪子還在,他們就保她劉桂金的日子比和離之前過得痛快。
這三個月兩人合作的生意漸漸走上正軌,劉桂金也慢慢習慣了自己拋頭露面賺錢過日子的生活。
“嬸子今天怎么有空過來,是不是鋪子里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呢,還不是酒賣得太好,又有三家酒樓托我來問你,能不能把長安酒放到他們那里去賣!
劉桂金這些年也管家,只是管得再好也得不著郭茯苓一句好話。如今自己做主自己的事,她才發現自己也挺能干挺能扛事的。
“能賣,不過不能再以我跟前頭幾個酒樓老板談的那個價給他們。他們要酒只能從你這里拿,我給你是什么價錢你散賣出去又是什么價錢,這里頭你能讓幾分利給這幾個酒樓,嬸子你自己定。”
孟半煙清楚,孟家酒坊現在只能做這么多酒,京城這個滿地是銀錢的地兒,不可能光讓自己一個人吃得滿嘴流油卻不讓別人沾葷腥。
接下來三年,自己能把酒坊穩住就已經很不錯了。酒坊里出的酒除了幾個大酒樓只專供劉桂金的酒肆,從她的鋪子再出去是賣去哪里又要賣什么價錢,孟半煙暫時管不了這么多。
“這……”這事本來兩人早就談好了,但劉桂金還是覺得孟半煙給自己的權利太大,她怕孟半煙日后看到自己把就賣得太好,再眼紅。
“嬸子,您看看咱們簽過的契書,這三年您該怎么賣就怎么賣,賣得越多我越高興,我孟家酒坊的名聲就越大。咱們如今雖不是親戚,但有契約做保,你該放心我的。”
孟半煙看出劉桂金的猶豫,又耐心跟她解釋了一遍。劉桂金這才喜笑顏開應承下來,當即連茶都不喝就起身要走,說是時間還早正好還能約那幾個老板談一談。
送走劉桂金,孟半煙又吩咐秋禾香菱幾人都去幫武承安支應莊頭們,這才又馬不停蹄往前院來。
要說之前父女兩個始終無法心平氣和好生說話,那這段時間孟半煙開始打理孟家酒坊的生意,就不得不收斂了脾氣,重新學會如何跟孟海平做一對在人前同氣連聲的父女。
之前孟海平給孟半煙的冊子非常有用,孟半煙很快就靠著摸透京城所有酒坊的優勢,讓孟家酒坊在味道和價錢上同時脫穎而出。
又藉著劉桂金的鋪面,在城中有了第一個靠得住能合作的酒肆,把去年留下的所有長安酒賣出去打響招牌,讓人都知道孟家的酒坊馬上就要出一批好酒,才讓自己去跟京城幾個大酒樓談生意有了底氣。
這些所有的動作,每一步背后都有孟海平的影子。孟海平之前有一句話說得好,自己再跟他過不去也犯不上跟生意過不去,兩人之間現在多了銀子搭橋鋪路,孟半煙的態度也免不了平和許多。
“父親這個時候怎么有空來我這里,是不是新昌侯府的事很棘手!
“老封氏快不行了,新昌侯府要分家。”
第78章
郭茯苓鬧出這么大的丑事,對于武家來說休了她,再把她送去家廟,這事也就過了大半,但對于新昌侯府來說這僅僅是個開始。
郭茯苓與人私通的事傳遍京城以后,侯府的女眷們受不了了。二房正在議親的姑娘被退了婚,好幾個嫁在京城的姑奶奶在婆家都受了氣,不得不回娘家來躲風頭。
郭干的小女兒比郭茯苓小不了幾歲,以前跟這個小姑姑關系一直很好,F在郭茯苓出了這樣的事,她也被婆家無來由的懷疑是不是學著郭茯苓在外面與別的男人有染。
身為長房嫡女,又是新昌侯爺的掌上明珠,她哪里受過這樣的污蔑,當即就跟婆家人大吵一架回了侯府。
原以為只是吵架,但她不光跟郭茯苓關系好,就連性子也十分相似。人家家里早盼著她鬧這一出,等她前腳回侯府,婆家后腳就把和離書送過去。
還十分大方的表示只要侯府同意,嫁妝他們一分不扣,全數還給新昌侯府。感情這還沒怎么著,人家就把他郭家的女兒全當郭茯苓一般對待了。
這事一出,整個侯府都驚了。出嫁的女兒也不敢回家鬧了,本來回娘家小住的幾個姑奶奶隔天就收拾包袱回了婆家,倉皇落魄的樣子哪里還有半點世家女的樣子。
老封氏不是不知道兒孫不爭氣,這些年強撐著老邁的身體盡量活著,就是為了不改換門楣,本來就是個有名的破落戶,再從侯府變成伯府,老封氏不愿去想子孫們到時候會過得有多落魄。
但如今不用她想了,家里的亂象就在她眼前。各房的小心思都擺到臺面上來,每天去她跟前請安都要拌嘴吵架。
人心不定一點小事都能被無限放大,甚至還有人私下提出要把去了家廟的郭茯苓弄死,好像只有她徹底死了,這件事才能平息。
老封氏被這群不爭氣的兒孫氣得吐了血,昏迷好幾天才醒過來,醒來第一句話便是要分家。
她終于無法再自欺欺人,這個家內里早就爛透了。分家,也許還能留下些血脈能延續下來。再不分家將來大亂起來,恐怕就要全家裹挾著一起跌入無盡深淵了。
老太太說要分家,郭干郭玄這兩個嫡出的老爺先行跪下,求老太太安心養病。等出了老封氏的房門便立馬分到揚鞭,各回各房商量要是分家,自己能分得什么。
“父親需要我做什么。”孟海平在訴說侯府情況的時候,孟半煙已經在心里把這事給掂量過。
武家和郭家現在不說世仇,這梁子沒個十來年恐怕淡不下來。即便以前有的面子現在也不好使了,孟海平想要借侍郎府的勢,就算孟半煙愿意,她也不覺得孟海平能成事。
孟海平倒是不跟女兒啰嗦,他拿出一張單子,“三房是嫡出但不占長,我和郭珍又只有一個女兒,真到了分家的時候,三房必定吃虧。”
老封氏病重,說不好還能活多久。到那時不管家分成什么樣子,郭干郭玄是一定要帶著家人扶靈回鄉守孝三年的。
“分家一定是大房占大半,爵位是郭干的這事沒得爭。京城的產業我都清楚,這些是我一定會攥在手里不能放的,到時候我跟著三房回揚州,我希望你能幫我看住這些鋪面產業!
孟海平能狠心入贅,自然不可能甘心一輩子做他侯府三房的狗。這些年且不說他暗中發展了多少自己的勢力和生意,就說郭玄也漸漸老了。
再厲害的人都擋不住歲月的侵蝕,當年的孟山岳如此現在郭玄也是如此。侯府鬧分家,三房可以倚仗的只有孟海平。
“侯府的祖產里有些鋪面生意如今都荒廢了,到時候我去揚州三年,耐心經營說不定還有轉機!
新昌侯府的人個個都是眼高手低,人人眼睛都盯著京城這點家產,誰多拿一點,都一定會被所有人群起而攻之。
孟海平干脆不跟他們爭這些,能保住三房應得的那一份就行。等回了揚州,只要他能想法子把祖產里還有用的買賣盤活,到時候不怕掙不到錢。
“所以你要我做的就是替你照看京城的生意,那我花費了心思精力,我能得到什么呢。畢竟這些東西都姓郭,跟我可沒關系!
孟海平像是早就知道女兒會這么問,又從袖中抽出一個小卷軸,打開來里面是他在京城各處眼下還信得過的管事和掌柜。
“幫我管住他們,別讓他們起不該起的心思,這三年你想怎么用他們就怎么用。三年后我把揚州經營起來,京城揚州兩地呼應,我能拿下更大的皇家供奉。
到時候皇商的供奉我分你一半,我知道你嫌我沒骨氣入贅,可我再不是個東西也還姓孟,旁的人我一概不信,我只信你!
卷軸分前后兩部分,前面一部分記下的都是孟海平在京城經營下來的各處生意和關系網,明面上的有私底下的也有。
后面一部分是孟海平親手寫下的契書,相當于提前把愿許給孟半煙。孟半煙認認真真看完卷軸,才把卷軸收好抵還給孟海平。
“東西你先收著,等過完中秋我有空了你先帶我去見人,人合適我能用,到時候老太太走了你我再來談這事。要是你手底下的管事扎刺不聽我的那就算了。我這府里也忙,沒那么多精力替你辦事!
孟海平許諾的皇商孟半湮沒動心,但是孟海平帶不走的管事和掌柜孟半煙想用。
自己一個人還是太弱小了,孟家酒坊那邊現在靠得住的只有謝鋒和阿柒,原本說好跟著自己北上養老的孟大,都天天守在酒坊里忙得腳不沾地。
利媽媽一家子既要守著孟家,她兒子王華還要替孟半煙在外面跑腿辦事。孟半煙眼下確實是無人可用,要是能把孟海平留下來的用上,當然是更好。
孟海平本來也沒指望自己一說女兒就答應自己,聽她的語氣這事有得談就很不錯了。兩人約定好中秋之后再見,便很快起身離開。
侯府那些人雖蠢笨卻魯莽,他現在連出門都恨不得留一只眼睛在侯府里,生怕那些蠢貨在自己背后搞小動作。
那么大個侯府要分家不是件容易的事,能在老封氏斷氣之前鬧出個結果都算快的,孟半煙看著孟海平已經有些佝僂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過一口氣嘆過,轉身往回走時這些事就已經被她拋在腦后。
他孟海平有自己的事業要顧全,自己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有錢賺有利得的時候父女兩個還能坐到一張桌子上說話吃飯,現在人還沒見過,離操心還早著呢。
新昌侯府正亂著,相比較起來安寧伯府雖也被牽連,但到底是小巫見大巫,至少還有心思辦什么中秋賞燈會。
兩天后孫嫻心帶著孟半煙,和孟半煙專門叮囑一定要帶上的柳氏,三人一起去伯府赴宴。
孟半煙來伯府很少,柳氏比她早嫁過來好幾年也來得不多。每年伯府總要辦幾次大大小小的席面,請族中各府的人來伯府聚一聚。
前些年孫嫻心心里憋著氣,任憑武靖明示暗示都不愿意帶柳氏出門,跟各府女眷交際往來。也就現在有了孟半煙在身邊陪著,才不情不愿地把柳氏給捎帶上了。
孟半煙剛幫著黃氏和孫嫻心在武衡喪儀上小小出了個彩,如今族中人人都知道,武靖府上那位大奶奶是個真能干的。
柳氏站在一旁雖安靜不說話,但她畢竟是僮奴的娘,侍郎府近些年可就只有他一根獨苗苗。幾個婦人狀似不經意地掃過孟半煙平坦的小腹,便熱絡地跟柳氏寒暄起來。
伯府做東擺酒,左不過就是吃飯賞燈聽戲的老一套,孫嫻心和柳氏從小就是這么過來的,即便覺得無趣也樂得自在。
孟半煙在外面應酬慣了更加會裝樣子,一時間不論是親的表的,一大家子女眷妯娌倒也樂樂呵呵。
中午的席面擺在伯府后花園的涼亭中,飯吃完起身就能轉到后頭戲園子里聽戲。
臺上咿咿呀呀臺下也嬉嬉笑笑,乍一眼看上去真真是一團和氣,一大家子花團錦簇,不愧是勛貴世家的體面崢嶸。
可再仔細一聽眾人說的話,才曉得原來富貴人家說的也是些家長里短,不是這府里上個月添了個小子,就是幾天前哪家遠嫁的女兒又死在婆家了。
好的與不好的,此刻交雜在一起成了眾人口中的談資,談不上歡喜或者難過,都是說過便罷的事情。
倒是柳氏動了心思,這些日子西院和二房被壓制得實在厲害,她可以不管謝姨娘和武承定過得如意還是憋屈,但是她不能忍受僮奴吃一點點虧受一點點罪。
尤其今天,跟武家女眷們待在一起,她們左一句僮奴右一句孩子的,就更讓柳氏有了底氣。孟半煙得意又如何,侍郎府唯一的子嗣是自己生的,這便是她最大的倚仗。
“嫂子,前兒個您派人到我那里傳話說,僮奴的事要中秋之后才能辦。原想著嫂子管家忙,這事我本不該催。
但孩子的事是大事,今日難得咱們妯娌兩個有空坐在一處,我也免不得要問一問嫂子,怎么僮奴的先生不好,就這么不要緊嗎。”
柳氏字字句句都拿僮奴說事,只要孟半煙跟她糾纏辯駁張秀才到底是不是個好先生,能不能把僮奴教好,不管孟半煙占理不占理,她都贏了。
但孟半煙怎么可能如她的愿,人家壓根就不接她的茬,“弟妹這是說的哪里話,不過是個啟蒙的先生,你要真看不上張先生府里給你另請一個倒也不是難事!
孟半煙等的就是柳氏發難,她摸準了柳氏的脈,就知道她不會放過好不容易在眾人跟前露臉的機會。既如此,自己當然要送她一程。
“不過弟妹還是先跟我把府里這幾年對不上的賬,算清了再說旁的。西院和姨娘近八年從公中支走的銀子,跟賬上對不上的共計三萬六千兩銀子。
借走未歸還的各種擺件器具,和首飾頭面我單獨立了賬冊,弟妹不記得的話,等回府了可以到我那里去看!
“近三年府中各個莊頭送東西進府,都是弟妹幫著母親先行點數,之后才會送進庫房和府中各處。這三年有多少東西沒經過公中就直接送去西院,我想即便公中和賬房不知道,但那些莊頭手里應該還是有一本賬的!
此話一出,柳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個干干凈凈。她怎么就忘了,孟半煙是個瘋的不要臉的,自己跟她怎么斗。
第79章
孟半煙說話的聲音不算大,但坐在她周圍的人還是能聽清她在說些什么。
孫嫻心知道兒媳這幾個月在查賬,不過她沒想到孟半煙已經把西院查了個底掉,更加沒想到她會挑在這個時候向柳氏發難。
那種深入骨髓‘家丑不可外揚’的念頭幾乎是瞬間就壓倒了她的理智,臉色漲得通紅地看向孟半煙,想要阻止她再說下去。
好在孟半煙早習慣了孫嫻心的性子,早就料到了自己這個婆母的反應,還沒等她說話便伸手握在孫嫻心手背上。
“母親別生氣,這幾年弟妹養著孩子,花銷大一些也未可知。我沒過門之前各府間的往來應酬也都是弟妹幫母親支應著,從公中借去幾套頭面也算不得什么大錯,想來只要都還在那里,到時候還回來便是了!
孟半煙小嘴叭叭個不停,既堵得孫嫻心沒個責怪自己的機會,也給了她緩一緩腦子的時間。
見孫嫻心漸漸平復下來,孟半煙才又轉過身沖著已經臉色慘白笑容盡失的柳氏繼續發難,“今日我本不欲說這事,可一想到弟妹一心為何僮奴著想,我覺得擇日不如撞日,還是跟弟妹說清楚的好!
“僮奴如今已經啟蒙,再過幾年就該懂事了。要是到那時候讓他知道姨娘和弟妹為了他私占了府里的財產,他小孩子家家的又該如何做人。”
“況且父親為官清廉,家中吃穿用度樣樣都是有數的。弟妹你既看不上秀才來給僮奴啟蒙,日后少不得就要延請名師,這些事哪一件不要銀子,我也是為難啊,弟妹應該能體諒吧!
孟半煙只差沒指著柳娟兒的鼻子罵,你們有臉把侍郎府的庫房當自己的錢袋子使,就別怪我這會子給你沒臉。不是為了侍郎府的獨苗嗎,獨苗吃飯讀書難道不用錢的啊,沒錢換什么先生?滾滾滾,趁早滾遠些。
這一出大戲可比戲臺子上的那一出精彩多了,人人都等著看柳氏要怎么還擊。
柳氏早慌了神,眾人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帶了刺,抬頭去看孫嫻心盼著攔一欄孟半煙,可看著孟半煙壓在孫嫻心手背上的衣袖,心就直直往下沉,這婆媳在一塊兒哪有孫嫻心做主的份兒啊。
最后憋了半晌也就憋出來一句:“嫂子說這話可有證據,你不能冤枉好人!
“你忘了,我是商賈人家的女兒。其他事情比不得你這樣的官家女兒,什么事情都要白紙黑字板上釘釘的道理,從我學會認字起就懂了。弟妹放心,這事我那里多的是證據,等聽完戲回府你盡管到我那里去看!
孟半煙并沒有打算真壞了伯府今日的宴席,當眾把西院這檔子破事挑穿,就轉過頭像是方才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陪著孫嫻心和黃氏說話。
獨把柳娟兒晾在當場坐立不安,直到戲唱完眾人寒暄完,才低著頭走在孫嫻心另外一側,離孟半煙老遠,像是她隨時要吃了自己一般。
孟半煙當眾給柳娟兒好大一個沒臉,還把西院這些年掏空侍郎府公中錢財的事公之于眾,臊得柳娟兒恨不得往地縫里鉆。
一箭雙雕,即便是能干機智的孟半煙也忍不住有些得意。坐在回府的馬車里就忍不住哼起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小調,把孫嫻心看得忍不住打趣她,“就這么高興,不怕老爺聽說這事,怪你掀了家丑。”
“謝姨娘不過一個妾室,在府里不當家也算不得什么正經主子。一個妾,目光短淺手段粗鄙貪些銀子,是家丑但也丑得有限,至少比起新昌侯府和伯府來,恐怕都擺不上可以作為談資的臺面!
孟半煙是專門挑的這個時候,太早就撞上侯府伯府的風波未定,侍郎府再出一點事都會被無端放大,到時候即便能讓謝姨娘吃虧,自己和孫嫻心也免不了受牽連。
再晚也不行,再拖一陣子要過年了,大過年的收拾公公的愛妾,說出去多不好聽。
過完年再動又拖的時間太長,侯府伯府這一輪的風波就該淡了,侍郎府一個妾室斂財算什么事,恐怕半點漣漪都掀不起來,就連武靖也會覺得自己小題大做。
這個時候不早不晚,事情傳出去人們既會覺得侍郎府果然也不干凈,又會覺得比起伯府侯府的大笑話,這事無傷大雅。
但在武靖看來這又不算小事,不管是為了堵外人的嘴還是為了安撫府里人的心,他都一定會出手整治西院一番。
“母親,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我知道您心善,要說真想法子一勞永逸要了謝姨娘的命,您肯定不愿意。那就只能這樣,讓老爺對謝姨娘和西院一次又一次失望,攢了次數多了也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了,您看如此可好?”
孫嫻心看著還在問自己好不好的兒媳婦,一時間有些怔愣。過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緊緊拉著孟半煙的手,想說好又說不出話來,想說不好又舍不得這大好的局面,最終也只能長長嘆過一口氣:“一切你自己把握。”
有了孫嫻心這話孟半煙徹底安心,眼下就只需等著這事傳開,傳到武靖耳朵里去,再走下一步了。
針對柳娟兒和謝姨娘的陽謀完成得順理成章,卻沒想到后院失了火。孟半煙前腳邁進松云院臉上的笑意都沒來得及收攏,瞧見守門的婆子縮著脖子一臉菜色的樣子,上揚的嘴角一下子就僵了。
“是不是出事了,大爺那里還是別處?”
“回大奶奶的話,您還是去問大爺吧,奴婢不敢胡說!
平時仗著年紀大,即便在孟半煙的管束下也免不了張家長李家短的婆子,這會兒成了鋸嘴的葫蘆,腦袋恨不得埋到地底下去,看得孟半煙都有些好奇,武承安這是干嘛了。
進了屋,屋里的氣氛更凝重。秋禾紅著眼眶站在角落,一見孟半煙回來就跪下了,原本坐在繡繃子上拿著針戳了半天戳不動一針的冬麥也跟著跪下來,小小喊了一聲大奶奶,還帶著哭腔。
屋里一個小丫鬟都沒有,肯定是都躲了。一向不怕武承安的翠云老老實實站在一旁欲言又止,見孟半煙往她這里看,也只撇著嘴使勁兒搖頭。
還是一旁的何媽媽就著給孟半煙端茶的當口,壓低了嗓子跟她說,“夏荷那小蹄子打翻了茶盞,被大爺做主趕出院子,送回她老子娘那里去了。”
孟半煙一聽夏荷兩個字,就沒忍住挑了挑眉。打自己從武承安手里把松云院接過來管得井井有條以來,院子里上上下下就只有一個夏荷不老實。
那姑娘確實長得標致,也正是因為貌美又管著松云院里的采買,手里總比旁人更加寬裕些。
這樣的人很難沒有旁的心思,只不過畏懼孟半煙強勢,這些日子她也多是想想,偶爾起了些小心思還沒等做什么,就會被秋禾與冬麥聯手壓制。
原本就這么下去也不是不行,卻不想夏荷自己按捺不住了。孟半煙成了當家奶奶,武承安日日往前院書房去,看樣子老爺是想要把家中諸事都交付給他。
這讓家中奴仆工匠都比之前要慇勤百倍,原本要冬天才能搬的東跨院,現在過完中秋就可以搬過去。
東跨院比松云院要大,武承安和孟半煙不管是府里還是外面,手里的權勢越來越大,日后東院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再讓夏荷一人管著采買顯然不夠。
前些日子孟半煙就已經跟秋禾與何媽媽商量過,讓她們留心著府里幾處管采買的管事婆子家里,有沒有能用的人。等搬去東院之后,再往采買上添兩個能管事的。
這事被夏荷知道之后就徹底坐不住了,做不了姨娘已經足夠讓她耿耿于懷,現在還要讓旁人來分自己管采買的權?這是個人都忍不了。
既然忍不了那就不忍了,再加上這些日子孟半煙一直很忙,大多數時候武承安從前院書房回來,也是一個人待著,這無疑讓夏荷更加覺得自己是有機會的。
大奶奶進門半年了,沒個孩子不說還不著家。即便成親前有過什么勞什子不納妾的說法,如今人過了門還能怎么著,她就不信她孟半煙還能為了個通房妾室舍得侍郎府大奶奶的位置。
夏荷莫名地對自己的姿色有信心,又莫名地對武承安的發過的誓言不當回事。
中秋節前忙得厲害,孟半煙今日去伯府赴宴,武承安又主動留下來幫她處理家事。
府里這些事比不得武靖書房里那些社稷朝政,卻也瑣碎得讓人不敢有半點分心。折騰一上午見了不少人,武承安只覺得比在書房挨武靖的罵還累。
吃過中午飯倒頭就睡,睡得迷迷糊糊覺得床邊有動靜,以為是孟半煙回來了,眼睛都還沒睜開就伸手去拉人。
還是夏荷沒忍住哼了一聲,武承安聽見聲音不對,這才翻身起來。看在坐在床沿邊面色羞紅的夏荷,還沒等她說話就一腳踹了過去。
“好在大爺耳朵靈,這要是真讓那小蹄子爬到床上去,即便什么事都沒有,大爺也說不清!
武承安力氣不算大,但總還是個成年男子。一腳踹過去夏荷直接摔在腳踏上,發出的聲音驚動了守在外面的丫鬟。
以為是武承安身子不舒服趕緊進來看,進來就瞧見坐在床邊極其憤怒的武承安,和趴在腳踏下一動不動的夏荷,這就不用說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聽完何媽媽說清楚來龍去脈,孟半煙有些哭笑不得。她自以為自己跟武承安這些日子已經足夠恩愛,即便恩愛得還不夠,自己這脾性也該震懾得住夏荷,卻不想人家壓根不怕。
“那人都趕出去了,你們怎么還這樣!
“我的大奶奶誒,出了這么大的事,您怎么也不問一句大爺啊。”
何媽媽在武承安身邊伺候這么多年,早看透了兩人之間的關系。孟半湮沒了武承安可以,但要是武承安離了孟半煙,這條命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他一大男人能有什么事啊,這不是沒成嘛!
孟半煙清楚,何媽媽是疑惑自己怎么不生氣,怎么連罵都不罵夏荷兩句。
但這事從根子上就只能看武承安的心意,他的心在自己這里,十個夏荷也沒用。有朝一日他的心不在自己這里,沒有夏荷他也能出去再找十個回來。
“奶奶您快別說了,好歹進去哄哄大爺。氣了一下午了,春柳下午做了好些他喜歡的點心都沒吃一口,翠云說要讓阿柒把最后兩壇子長安酒拿來,他也不說話,真真急死個人!
見孟半煙不上道,何媽媽也不愿再跟她啰嗦。干脆壯著膽子把人從椅子里拉起來,半推半哄著把人往里間推。
第80章
里間這會兒靜悄悄的,孟半煙掀動珠簾都覺得自己發出的動靜太大了,抬腿往里走的時候又忍不住放輕了動作。
即便這樣身后的何媽媽都不敢跟進來,確定孟半煙進了房間,隨手就替她把門給關上,把她一個人撂里頭了。
本來覺得只是個小事,被她們這么一弄孟半煙也莫名緊張起來。入秋之后房里點了些淡淡的檀香,好聞之余還能避一避蚊蟲,秋蟲性毒,蜇一下能癢好幾天。
站在門口看著擺在矮幾上的香爐里裊裊升起的薄煙,孟半湮沒在榻上看見武承安。拔步床的幔帳是放下來的,傍晚的光線又不如白天的好,只能影綽綽看見里頭床上的人影,都分不清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孟半煙莫名想到當初自己初次見他,跟在王蒼身后,進門也是先瞧見垂落的紗帳和一抹剪影。
只不過那時候自己大半都是看稀罕的心,即便惹了病公子的不喜,也不怕他,F在不一樣了,武承安這人心思深又小氣得緊,今晚上不哄好了,說不得明天就要病上一場。
腳上的繡鞋走起路來幾乎沒什么聲響,偏拔步床里的人精得跟鬼似的,還沒等孟半煙撩起幔帳,抬腿邁上最外邊的腳踏,就聽見里頭的人冷冷來了一句:“大奶奶可算舍得回來了!
“看書怎么不去書房,這么著多傷眼睛。”孟半煙裝作沒聽懂武承安的陰陽怪氣,還想著把今天這事給糊弄過去。
“傷不傷眼睛的,大奶奶在意嗎。”就隔著一張門,外面聲音再小武承安也聽了大半,“你就不問問我今天的事,就不問問我心里痛快不痛快?”
他真沒想到出了丫鬟爬床的事,她孟半煙還能巋然不動,別說生氣就連高聲多問一句都沒有,這讓他不免心寒得厲害。
“你說夏荷啊,她不是被你送回家里去了。咱們府里的規矩,被主子退回去的家生子,就不能再入府伺候了。倒是你怎么為了這個生這么大的氣,至于嗎!
看著眼前氣得滿臉通紅的武承安,孟半煙大概摸到了他的脈。但這一次她是真的有些不明白,這點子小事怎么就值得他生這么大的氣了。
一個夏荷罷了,別說侍郎府這樣的大宅門里,就是當年自家也不是沒有想要給孟海平做妾的丫鬟。這種事全憑自己的心意,還真不是誰是主子就能攔得住勸得了的。
“你還問我,你怎么還好意思問我!痹S是孟半煙的態度過于輕描淡寫,一直強壓著火氣的武承安終于忍不住心頭火,啪一下就把攥在手上的書扔到床下去。
“夏荷有別的心思這事這院子里就沒人不知道,你也早就知道。我把人留著是什么意思,你難道心里一點都不清楚。
隨便哪次她不老實的時候你發作一次把她給打發了,都能震懾院子里其他人,偏你就非要裝作不知道看不見,非要等到今時今日出了事。
今天好在是碰上我反應過來了,要是我稀里糊涂沒反應過來,等她爬到床上才發現呢。又或是她膽子再大些干脆從外面弄些藥回來,到時候你是準備打殺了她,還是干脆把我也撇了不要,正好如了大奶奶您的意。”
夏荷想當姨娘的心思武承安早就知道了,兩人還沒成親之前他就猶豫過是不是該把人放出去。
可夏荷年紀還不到,無緣無故被自己這么個沒脾氣的主子趕出松云院,不管找什么理由她回到家里都不會好過。
這些年能安心守在自己這個病秧子身邊的奴才不多,松云院里這幾個大丫鬟哪個沒因為自己受過西院的氣,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武承安也不愿意斷了這份主仆情。
想來想去還是暫時把人留下,想著要是她老實最好,等過兩年到年紀了他就做主給她備一副嫁妝,或在府里找個管事嫁了,日后還回府里來做個管事娘子;蜻了賣身契給她,讓她回家自尋良人。
要是不老實,那就怪不得用來做個靶子,正好給孟半煙殺雞儆猴用。也好讓府里上下更加明白,孟半煙這個大奶奶不是擺設,自己當初答應她的話,也不是句空話。
成親這么久,孟半煙還從未見過武承安沖自己發這么大的火氣。自己也不是個泥人兒,被他這么一胡鬧也來了火氣。
可再仔細一看已經把自己氣得直哆嗦,連眼眶都紅了一圈的武大少,孟半煙到了心口的火氣就又散了大半,干脆起身去桌上把自己的小賬本拿過來。
“你看,這是咱們松云院里的賬目。夏荷管采買,她手里的賬我是仔仔細細查過的。
老百姓在外面買雞蛋,京城里的價是三文錢兩個。往府里大廚房那邊送的,報上來的帳三文錢才能買一個,有時候一個都買不到。
夏荷管采買的這幾年基本都維持在兩文錢一個,咱們院子里吃的東西,都比別處便宜些。”
“都說廚子不偷五谷不收,管采買管廚房的要是半點油水都沒有,這府里怕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可要由著他們胡來那也不行,沒道理當奴仆的賺得盆滿缽滿,當主子的倒成了冤大頭,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孟半煙把管家權接過來,著重要辦的有兩件事。一是府里的賬目和西院貪墨的錢財,二就是府中各處大小采買管事私底下那些小算盤。
在賬上面作假是最容易也最沒用的,稍微聰明些的采買都跟外面的人有勾結,從源頭報價就跟老百姓過日子不一樣,一粒米一根針只要能過一道手就能賺錢,或多或少罷了。
孟半煙把賬對完,跟孫嫻心確認過這些事她心里有數,府里的管事貪的這些不算多,才暫時放下沒再一一盤問。
對于夏荷比旁人手更緊這事,孟半煙心里是滿意的。這段時間甚至對夏荷是高看一眼的,要是她能壓制住當姨娘的心,安安心心在采買上待著,她是打算等搬去東院之后,就提她做個專管采買的管事。
手底下管著幾個人,專門負責東院采買那一攤子事,手里有銀子有錢的,以后就不算是內院的丫鬟了。真要有那么一天,什么姨娘通房的,哪有自己做自己的主來得痛快。
“我本是打算把夏荷立起來,讓府里其他人知道我能容忍的底線在哪里,時間長了他們自然就會自己調整,不管他們私底下從哪里省這一抿子出來,總歸要依了我的規矩!
“誰知這姑娘心還挺癡,一門心思就想做大爺的姨娘,這也是她的命。你說,我做這些琢磨這些是不是都是替你著想,這府里這產業可都是你的,我可是一顆心全撲在大爺身上了。”
“孟半煙,你可真是……”武承安看著捧著賬本跟自己扒拉得有理有據的妻子,說生氣吧好像又犯不上,說不生氣了吧又怎么都過不去這股勁兒,真真噎得慌。
“我怎么了嘛,大爺就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奶奶哪能沒有道理,這世上的道理都在大奶奶嘴里,我哪里說得過你啊!
要說道理孟半煙字字句句都是理,但武承安心里就是不高興。兩人成親這么久,武承安心里明鏡似的,是自己離不得孟半煙不是孟半煙離不得自己。
他看著坐在床邊一臉坦蕩的孟半煙,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委屈。實在忍不住啞著嗓子問她,“你怎么就不生氣呢,要是萬一我真的收了夏荷,你會不會難過啊。”
“肯定會啊,咱們倆說好了你我成親你不能納妾。我這全心全意為了你跟西院撕吧得比狗咬狗還難看,轉頭你給我在后頭納姨娘,我不光難過,狠起來拿把刀剁了你也不為過。”
孟半煙光是說這話,眼神里都露出幾分兇色,卻把武承安看得心里舒坦了不少?聪蛎习霟煹捻永锒级嗔藥追中σ猓路饎倓倸獾靡赖娜藟焊皇撬。
“那你還容得了夏荷天天在我跟前晃悠,要換了我,知道你身邊有個心思不純的,我就要早早地打發了。別說是府里,就是京城也不許留下!
“因為我信你啊,只要你不愿意,就算夏荷再怎么想你不還是一腳把人踹開了?梢悄銊恿诵模亿s走一個夏荷趕明兒再來一個春荷,我就是把你拴在我褲腰帶上天天守著,怕是也守不住!
孟半煙知曉武承安愛自己,也知曉自己雖喜歡他,但肯定還比不上他對自己的心意。
有人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滋味很好,即便早就自詡看透了人性人心的孟半煙也一樣。
她有些心軟地拉過武承安的微涼的手掌抵在自己心口,“長安,我知道你的心,叫你生這一場氣我也知道是我的心不夠好?赡阈盼,我已經把我能給的都給你了!
“你這、這這算什么話,什么心不心的,說得怪肉麻的!蔽涑邪矝]想到孟半煙會這般直白,一時間臉燒了個通紅,拉著孟半煙緊緊抱住,“我如何不信你,我不信你又還能信哪個去。”
任憑屋里兩個主子吵還是鬧,松云院的丫鬟婆子們都躲得遠遠的。今日輪著在院里當值的張媽媽和何媽媽,早早地燙了壺小酒弄了幾個小菜,關上門自己吃自己的。
幾個丫鬟也湊錢讓春柳在廚房弄了幾個好菜,一齊湊在翠云房里擺了一小桌。翠云甚至還把自己偷偷藏下的長安酒拿出一壇子來,幾人弄得比過節還熱鬧。
“你說說今晚上大爺跟大奶奶不會再吵起來吧!贝毫蠈,平時守著廚房也不怎么打聽主子房里的事情,今天見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心里有些不安。
她這話問出來,秋禾也忍不住去看翠云。秋禾一路陪著武承安從潭州到京城,是最知道武承安心思的人,她比誰都清楚即便大奶奶是個冷心冷情的人,自家主子也是放不下的。
既如此,她就只能盼著大奶奶那顆心能早些被武承安捂熱,要不然以后要是再來一次夏荷這樣的事情,大奶奶還沒怎么著,這活祖宗就要自己把自己給氣死了。
“放心吧,姑娘要么不哄人,要真愿意哄人哪有哄不好的。一個大爺罷了,明早肯定就好了。”
翠云胸有成竹地給同桌的一人倒了一杯酒,“我看姑爺就是最近一個人在府里久了,心里不舒坦罷了。”
“你們別看姑爺之前嘴上說得那么好,什么姑娘出去忙姑娘的,他就安安心心在府里等著姑娘回來,都是嘴上說得好聽,真不管了才沒那么好!
翠云從小跟著孟半煙在外面做生意,那些個枯守在家里的太太奶奶們,時間長了誰不要找機會吵一吵鬧一鬧,早看慣了。
這話說出來實在尖銳,可幾個丫鬟誰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最后也只有秋禾藉著酒勁兒長嘆一聲:“既是這般,那咱們也沒法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