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此時瑪妮娜也褪下了衣物裹著一條薄薄的浴巾,將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完全地呈現了出來,她蹙著秀麗的眉跟著決靈走到清水池旁,發現嵐棲已經將自己埋進了清水池中,蒸汽將白玉般的臉龐熏得緋紅發頂不知為何竟生出一截花芽。
一時之間瑪妮娜竟有些看呆了。
她見過無數漂亮美人有純情的,有妖艷的,有楚楚可憐的,也有高嶺之花,可從沒見過高嶺之花跟純情嫵媚融入一體的像條不問世事的美人魚目光清冷又害羞讓人瞧得心里癢癢忍不住萌生出占為己有的念頭。
嵐棲原本不想下水的,可決素死活拽著他的衣服不肯放手便只好在瑪妮娜進來的那一刻跳入池中然而池水清澈,即便有不斷上升的霧氣也難以遮擋身上的紅痕。
瑪妮娜一看也就明白了嬌柔道:“怪不得不愿意呢恐怕已經有了小情郎是牢里那個沒有異能的普通人吧?我看他長得不錯但身子骨弱了點,能把你伺候舒服么?”
嵐棲被她的大膽直白的話臊得幾乎想直接把腦袋埋進土壤里瑪妮娜卻看著他,眼神逐漸轉變,宛如欣賞一件藝術品:“成熟的果子也很誘人,懂得怎樣的姿勢才能使對方感到舒服,城主大人有權有勢,體魄強健,才是你的最佳選擇。”
未等嵐棲回應,決靈便大聲反駁道:“不可以!他是別人用過的東西,怎么能再次獻給尊敬的城主大人?!”
“閉嘴!”瑪妮娜冷冷道:“你不說出誰知道?再敢多說一句我就把你綁起來,去喂村里的村民!”
決靈似乎害怕了,不再出聲,但靈動的眼睛依然閃爍著憤憤不平的目光,接著,她小心翼翼地從繡著精致花紋的袖管里掏出一只胖嘟嘟的白色蠱蟲……
剛對著白蟲囁嚅兩下嘴唇,瑪妮娜便抬手重重拍下蠱蟲大怒道:“吃里扒外的東西!我供你吃供你喝,你竟然為了這點小事用音蠱通知丁羅?!”
決靈頭一歪,牙齒都掉了一顆,嘴角滲出一絲血來。
“姐姐!”決素驚呼一聲,抱住決靈的身體大叫:“夫人我們不敢了,你不要打我姐姐!”
“管好你姐姐。”
瑪妮娜冷冷道:“記住飼養你們的是我,而不是丁羅。”
“知道了。”
挨完打,兩姐妹顯得垂頭喪氣地,目送瑪妮娜離開,決素提起木桶,盛滿清水,用長勺攪拌一下,安慰姐姐道:“他是男人,城主不會發現的,要是再舉報,你會沒命的!”
“好吧。”決靈撅起肉嘟嘟的嘴,不甘心地對嵐棲說道:“丁羅城主永遠只做你們的第一個男人,他閱人無數,在床上你最好裝得像一點,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一邊說,一邊又盛出一點水,倒在了嵐棲的肩膀上:“這是瑪妮娜夫人的恩賜,羅城里的女異徒整日盼著求著,夫人都不一定愿意,你算運氣好,撿到寶了。”
話音剛落,清水池的水溫便慢慢升了上來,貼著肌膚跳動,灼熱無比。
嵐棲想起身,卻被決靈決素死死按住:“不許起來,儀式就要開始了!”
前后不到三秒,嵐棲便感覺自己被牢牢鎖在浴池里,動彈不得,而被溫水接觸到的皮膚,正一點一點蛻變裂開,很快又生出新的嬌嫩肌膚,隨著肌膚新生,又不斷蛻皮再新生,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變得緩慢,逐漸停止。
這種感覺不疼,卻也并不好受。
等決靈決素松開按住肩膀的手,嵐棲的皮膚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臂膀觸到浴池石沿瞬間,竟一片冰涼,冰涼到接受不了的程度,決靈“噠噠噠”地跑了出去,沒過一會便拿了一塊毛絨柔軟的浴巾回來,給嵐棲擦拭,然后把他包成了粽子。
決靈道:“換衣服吧。”
決素跟著說:“嗯,換衣服。”
決靈打量著嵐棲,露出一抹滿意的笑顏:“皮膚好嫩呀。”
“當然。”決素自豪地拍拍胸脯:“就算再粗糙的肌膚,用夫人的異能都可以容光煥發。”
說罷,便著手為嵐棲的身段量尺寸。
決素評價道:“腰挺細的。”
決靈在一旁附和:“臀也肉嘟嘟的,是城主大人喜歡的樣子。”
嵐棲聽不下去了:“你們別說了。”
“他害羞了。”決靈興奮地拍拍手。
“沒什么好害羞的。”
決素垂頭喪氣,語氣憤憤:“城主大人也喜歡害羞純情的。”
“但是他已經不純情了。”
決靈反駁道:“他的身體骯臟了,思想一定也不純潔了。”
“可是因為夫人的異能,痕跡已經統統消失了,只要他裝得像,城主大人就不會發現。”決素抓住決靈的手臂:“你不要再想這件事了,不然的話夫人會殺了你的!”
決靈甩開她,大聲道:“夫人夫人,你在害怕什么?我們真正的主人應該是丁羅城主,不是瑪妮娜夫人!”
“笨蛋!”決素跺了跺腳,氣憤道:“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說吧!”
決靈決素爭鋒相對,氣鼓鼓地就要打起來了。
決靈面部突然長出了胡須,嘴里生出尖銳的牙齒,身體拔長,彎下腰,沒過多久竟變成了豹子的形態。
“你要跟我打架嗎?!”靈素不甘示弱,仰起頭長嚎一聲,長出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眼睛變得狹長,竟幻化成一批狼。
她們怒氣沖沖看著對方,無暇顧及嵐棲。
嵐棲把浴巾往腰間緊緊系住,徑直走出清水池,本以為借此正好逃出去,沒想到瑪妮娜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她渾身都一副很虛弱的樣子,倚靠在墻邊站都站不動,寬大的浴袍使她香肩半露,但很明顯,她的肩膀已經不能算香肩了,露出的皮膚跟先前的嬌嫩光滑大相徑庭,宛如被生生剝開似的,里面血肉淋漓,甚至看到一截骨頭。
瑪妮娜虛弱道:“決靈決素呢?”
嵐棲看著她,回答:“打起來了。”
瑪妮娜好像見怪不怪了,她勉強讓自己走起路來不歪歪扭扭,實際失去皮膚的她站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宛如刀割:“跟我來。”
嵐棲在她身后問道:“你現在這么虛弱,保護你的兩個女童又不在,難道不怕我直接擒住你嗎?”
“我不相信……”瑪妮娜說話聲有點喘,口里不斷發出因疼痛而無法忍耐的抽氣:“我不相信會有人守著窮鄉僻壤的山村,不愿去五冥大陸享受榮華富貴,即便富貴短暫,可是待在這里,每年餓死的,被山中野狼咬死的又有多少人,他們還來不及享受就先離開人世了……”
瑪妮娜的皮膚隨著她的說話聲慢慢恢復,宛如鋪上一層雞蛋白,彈指可破,嬌嫩無比,她推開門,里面是一間陳舊的臥房,然后走到床邊,撫摸著擺在桌案上的紅色華麗衣裳:“到了。”
“我幫你上妝吧。”
瑪妮娜讓嵐棲坐在銅鏡前,昏黃的鏡子里倒映出兩張臉,她微微出神,陷入了無窮無盡地懷念當中:“以前我也是這樣看著村里的一個個姑娘出嫁的,漂亮的嫁給別族首領,換取一些資源,丑一點的也會因為嬌嫩的皮膚讓小部落的副手欲罷不能。”
她給嵐棲涂上口紅,抹上胭脂,讓他清冷疏離的面容上,沾染了一絲煙火氣,披上紅衣,系上腰帶,紅衣搭上肩膀的瞬間,瑪妮娜敏銳地察覺到嵐棲輕輕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困惑,便道:“放輕松,你接收了我的異能,皮膚比任何時候都要嬌嫩敏感,對布料有不適感,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說罷,她轉身精心挑選起發帶,喋喋不休道:“你長得很漂亮,又是異徒,起碼能在他身邊待個三年,三年后住進宮殿里,也能享五六年的清福,這樣的日子,是你苦一輩子都換不來的。”
嵐棲沒有回應,突兀地問道:“決靈決素還沒打完嗎?”
“可能還要打一會吧……”答到一半,瑪妮娜反應過來了,她轉過身,蹙著眉道:“難道你還……”不愿意嗎?
嵐棲看向她的眼睛,這次終于成功了。
千萬意識思緒聚攏著沖向瑪妮娜驚愕的眸子,強大的意識籠罩在她的太陽穴周圍,一點一點涌進了神識里。
……
瑪妮娜的異能是獻祭自己的血肉,換取別人的一次一次蛻皮重塑,直到另一方同樣擁有彈指可破的肌膚為止。
賀庫村就是仰仗這樣一種異能,造出各種嬌柔似水的美人,嫁給外族存活下來的。
每一任神女出生,都會繼承母親的異能,將傳統延續下去。
瑪妮娜也是一樣,但不同的是,她的母親生了一對雙胞胎姐妹,所以擁有異能的便有兩人——瑪妮娜和瑪菲婭。
于是村民們便打算挑選其中一個出來,讓她繼承神女的位置。
神女在十八歲前擁有至高無上的優待,最尊敬熱情的態度,第一個吃到新鮮果子,穿上村里最漂亮的衣裳,不管做錯了什么,大家都哄著讓著,一笑而過,但這些都不屬于瑪妮娜。
神女是瑪菲婭。
她只能吃劣等的蔬果,烤雞永遠嘗不到翅膀和雞腿的味道,有時候貧困的山村里,一年可能只有兩三只雞,瑪妮娜連雞脯肉都享用不到,卻眼睜睜看著村民們將最好的雞腿雞翅送上。
她也只能穿瑪菲婭穿剩下的衣裳。
可瑪菲婭與她同歲,等衣裳小了,瑪菲婭穿不進,她也穿不進了。
明明雙胞胎姐妹,她卻跟村民一樣,穿破舊的獸衣度日。
終于到了瑪菲婭十八歲那天,瑪妮娜以為她的好日子終于到頭了。
瑪菲婭卻突然失蹤了。
第62章
確切地說瑪菲婭在經過第一次血祭之后失蹤的。
當初忠叔的女兒即將嫁給焦土領邊的一個小部族族長當妻子,瑪菲婭也剛好舉行十八歲成年禮,村民們便說是時候開始血祭了。
其實瑪菲婭都知道。
自己優越的吃穿住行不是平白的來的,需要在成年以后付出代價,可她依然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和瑪妮娜截然不同的落差直到真正面對血祭時她退縮了。
她和瑪妮娜都擁有讓皮膚重獲新生的能力代價是自己會承受割肉剔骨一般的痛楚,“血池”便是村民為她準備好進行血祭的地方,“清水池”是繼承,“血池”是付出,看著嬌嫩的肌膚一點一點化成血水瑪菲婭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痛楚。
她后悔了她的人生還有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難道每逢村里新人出嫁都要經歷一遍這樣的疼痛?
那也太可怕了。
瑪菲婭想起幾年前在痛苦中老去的母親臨死前緊緊握在自己的雙手,流露出充滿憐憫的眼神以前她不懂為什么現在她終于懂了。
等第二日清晨,瑪菲婭就從賀庫村徹底失蹤了。
大家都沒有想到連同為同胞姐妹的瑪妮娜在聽聞姐姐抱怨時也只覺得她只是單純的恐懼、不適應罷了。
瑪菲婭走了村里的生活還得照常進行。
然而在等待她成年的這段日子里依靠聯姻獲得的物資終于一點一點耗盡了。
也曾想過不用血祭嫁出村里的女孩,可女孩們雖相貌靚麗常年的風吹日曬使得皮膚毛躁老化,跟別族的女人無異,沒過多久便失了寵,無法再給村里帶來利益。
于是,村長忠叔帶領著一干村民,在瑪妮娜的屋前跪下,請求她代替瑪菲婭履行神女之責。
起先瑪妮娜是不肯的。
憑什么?憑什么姐姐享受十八年優待可以逃之夭夭,而她受盡了冷落卻要因為擁有同樣的異能而犧牲下半輩子的安逸生活?
瑪妮娜不理解,更不甘心。
然而在她拒絕后,村民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瑪妮娜成了隱形人。
平時獨自待在家里不覺得有落差,一旦出門,曾經和善的阿婆,熱情的鄰居叔叔宛如變了一副面孔,看見她也當作沒看見似的,村里舉辦宴會再沒人來喊她,連某一日瑪妮娜胃痛,面色慘白地跌坐在村口地石椅邊,也沒有一人過來攙扶。
瑪妮娜受不了了。
她好像變成一個會說話的啞巴,她要跟她的姐姐一樣,逃離賀庫村。
然而正當她收拾行囊準備離開時,忠叔帶著所有村民堵在了賀庫村村口。
他們神色陰冷,說了一年以來的第一句話。
瑪菲婭逃走了,你也想逃嗎?不可能。
瑪妮娜被軟禁起來,一軟禁便又是一年。
一年期間發生了很多,譬如村里已經到了燈枯油盡的狀態,他們開始利用地形優勢,打劫一些路過的行腳商人,來換取食物和錢財。
一年后,瑪妮娜終于妥協了。
她渴望得到關注,渴望有人同她說話,渴望獲得笑臉。
在她同意的那一刻起,幾乎一霎那,村民們便恢復到了曾經的態度,好像一切都未發生過,猶如冬日里的最后一場雪夜,過去以后,便是春暖花開。
她得到了愛戴,得到了崇敬、得到了追捧。
也體會到了瑪菲婭第一次血祭時候的痛楚,宛如池里的水宛如一把尖銳的刀子,不斷地掛下皮膚上嬌嫩的肉,直到鮮血淋漓,疼得幾乎昏厥。
怪不得瑪菲婭要逃跑,這是一種比死亡恐怖百倍的疼痛。
瑪妮娜得到愛戴后,她感覺自己病了,曾經只是身體上的疾病,現在村民們好吃好喝地供養著,她胖一些了,身體也養好了,但心病了。
前后巨大的落差在折磨著她的神經。
有時候她很渴望這種愛戴,有時候她又憎惡著這種愛戴。
她更很村民,也恨瑪菲婭,恨得直打惡心,無法入眠。
直到某一天迎來了轉機。
自從村民們嘗到了打劫行腳商的甜頭,便一發不可收拾。
即使物資逐漸不再那么短缺,他們也時不時地去山下哄騙一兩個,帶到村里,搶走身上的貨品再殺死扔進山里。
賀庫村太偏僻了。
況且從五冥大陸出來、較為富足的行腳商一般會有特殊的趕路方式,一般不會徒步進山,他們便可以此判斷出那些可以打劫,哪些不行。
然而馬兒總有失蹄的時候,他們把裴玖崢帶進了村落。
裴玖崢自羅城而來,身上帶著任務,才到這片偏僻的荒土上尋找合適的部族,賀庫村不管隱蔽性還是村民都十分符合他心中的人選。
在忠叔向他褪下和善的外表,露出真面目時,裴玖崢也輕而易舉地將他擒拿。
在給他植入蠱蟲后,忠叔被迫變成了一名異徒。
整個村落,變成了一座異徒村。
瑪妮娜是在第二日早晨知道這件事的。
當時村里有一位姑娘要出嫁,必須在晌午前舉行完血祭儀式,她在血池旁等了將近一個時辰,也沒等來那位姑娘,卻等來了裴玖崢。
裴玖崢驚訝于如此貧困潦倒、以搶劫為生的村落里,竟然也會有天生的異徒,瑪妮娜身段纖細,皮膚嬌嫩,面容清秀出塵,卻又顯得蒼白脆弱,倒是跟城主丁羅的審美十分匹配,帶著一種山村女孩清純的氣質,又擁有罕見的柔嫩皮膚。
在得知她的異能后,更覺得欣喜。
——這個女人的異能罕見又有用,能源源不斷打造出各式各樣的美人,于是向她發起了邀約:“聽說過五冥城之一的羅城嗎?那里擁有數不清的珠寶美玉,嘗不盡的山珍海味,噢……還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但是我需要你的異能,可以嗎?”
瑪妮娜早厭倦了在賀庫村永無止盡地絕望生活,幾乎想都沒想便答應了:“好啊。”
離開村落的路上,她無視了忠叔遞來的求助目光,正如她胃痛倒在地上,村民們視若無睹的目光一樣。
瑪妮娜問道:“他們會怎么樣?”
“他們?”裴玖崢神情淡淡:“你說那些村民?他們是培育蠱蟲的器皿和溫床,要不了多久就會發癲發狂,需要人的血肉供養,不過你要是想救你的族人,攀上丁羅,走上高位,如果他們能活到那個時候的話,說不定驅逐出體內的蠱蟲,就還有救。”
“不用了。”不知怎么地,瑪妮娜捂住嘴竟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這個狀態很好,我很喜歡,只是希望他們不要這么快的死去,那樣我會寂寞的。”
進入羅城不到三月,瑪妮娜果然成功睡到了丁羅床側。
羅城城民都說丁羅殘暴可怖,喜新厭舊,對待自己的女人也不例外,真叫人心驚肉跳,不敢相處,瑪妮娜卻不覺得,再恐怖她也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有婢女為她梳妝打扮,宮殿里有著最昂貴的蔬果,比在賀庫村里生不如死要舒服多了。
更讓她高興的是,姐姐回村了。
她的雙胞胎姐姐失蹤三年后,重新回到了賀庫村。
瑪妮娜真是高興壞了,她親自涂了胭脂,抹了口紅,穿上自認為最華貴的衣裳,去賀庫村迎接她的姐姐。
瑪菲婭瘦了,滄桑了,也老了許多。
身段不像剛逃離時那樣飽滿圓潤了。
據她說,當年從村里失蹤后,便體會到了食不果腹的生活,最終逃到了焦土周邊的一個部族里,嫁給了族長的弟弟,族里的女人缺失,為了繁衍后代,都是共享的,瑪菲婭才給弟弟誕下一子,又被拉去給族長繁衍,后面年邁的老祭司,還有數不清的戰士都在排著隊,翹首以盼。
瑪菲婭在賀庫村從小受到公主般的待遇,哪里見識過這種陣仗,在生下第二個孩子后,沒過多久,便在一個深夜中出逃了。
之后輾轉多個部落,又時不時受到她曾經兩個的丈夫的追捕。
最終精疲力竭,醒悟過來,她的出生地——賀庫村才是真正的家啊……
瑪妮娜微笑著看著喜極而泣的瑪菲婭,試圖從她臉上捕捉到半分愧疚。
然而沒有,一點沒有,好像眼前的女人完全忘記了當初是為何才逃離村落。
于是,瑪妮娜慢悠悠道:“從前為村里舉辦血祭的都是我,現在阿姐回來了,這樣重大的儀式就交給阿姐吧。”
瑪菲婭這才恍然清醒一般,露出了畏懼退縮的神色。
“怎么?”瑪妮娜的語氣凍得猶如冬日里打落在枯葉上的雪霜:“阿姐怕了嗎?”
瑪菲婭果然眼神閃躲。
瑪妮娜輕柔道:“別怕,我開玩笑的,現在已經不需要血祭了,你看我都嫁給丁羅了,村里也每年都會得到糧食衣物,好日子在后頭呢。”
村里不需要血祭了,但需要一個能夠幫助裴玖崢培育幼蟲的異徒,瑪菲婭正合適。
瑪妮娜道:“你跟我來。”
瑪菲婭看到了這輩子都難以忘卻的恐怖場景。
一個個長相丑陋的怪物,正聚攏在一起,肆意刮分躺在祭壇上的陌生人,他們有些長著兩尺大的腦子,卻生出蛇一般的舌頭,有些一邊吃著嘴里掉出幾條猩紅的肉蟲,瑪菲婭沒看一會,便轉過頭吐了起來。
“他們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
瑪妮娜淡然道:“三年未見,你都不認識他們了嗎?”
瑪菲婭的臉色一片慘白,不敢置信道:“你說這群惡心的怪東西,都是村民?!”
“是啊,有什么可吃驚的。”瑪妮娜滿足地笑了:“他們還是他們,你也依舊是你呀。”
第63章 (一更)
瑪菲婭以為回到家鄉再也不用過饑一頓飽一頓,整日整夜輾轉反側的日子了,想不到這樣美好的憧憬在回鄉的第一天就打破了。
她遭受了這輩子最多的白眼。
甚至要跟已經連人都不算、曾經的同胞們朝夕相處。
瑪菲婭憤怒地找瑪妮娜理論:“為什么要這樣做?!你不覺得太殘忍了嗎?”
“我殘忍嗎?”瑪妮娜笑到難以自制:“你有什么資格說我既然喜歡賀庫村,何不留在這里,跟你喜歡的族人們一起滅亡?”
……
待嵐棲從瑪妮娜的意識中退出眼前穿著靚麗的女人已經暈厥了過去。
她的神經雜亂而脆弱又有強大的傾訴欲一旦進入便被牢牢抓住,出不來了。
難怪瑪妮娜對自己的姐姐抱有強烈的敵意。
也難怪村里雖建造了她的雕像,卻從不清掃,實際上她們之間的仇怨早不能用只字片語來描述了。
推開門的一瞬間,一股勁風迎面襲來。
嵐棲眉心一擰趕緊側身躲開下一秒一道爪印將木門削成了兩半。
決靈保持著豹子的形態一躍而下輕盈地擋在嵐棲面前:“你竟然想逃。”
決素跟了上來毛茸茸的耳朵上滲出一絲血漬,狼狽地劇烈咳嗽著:“他就是要逃跑瑪妮娜夫人呢?”
決靈環顧四周驚訝地捂住嘴:“天啊,夫人暈倒了!”
“你敢傷害夫人——”
決素撒開四肢朝嵐棲襲去:“我要你償命!”
雖然本體是女童變成猛獸后也同樣身體龐大聽覺嗅覺和靈敏度提升了不止一個等級嵐棲穿著紅色嫁衣匕首并沒有佩戴在身邊,在她們頻繁又有力的攻擊下只能左右逃避他對付異徒的經驗較少,但由于常年跟猛獸打交道的緣故,便也熟知它們的弱點。
決靈決素跟在瑪妮娜身邊,充當侍衛一般的存在,往常碰見的人,不管是異徒還是普通人,沒堅持幾招就被爪子三下五除二地撓到,鮮血直流地倒下了,這回被嵐棲一一躲閃,難免有些焦躁。
“好討厭。”決素氣呼呼道:“像跳蚤一樣。”
“是啊,好討厭。”決靈一邊附和,眼睛突然一亮:“我把它們都叫過來吧。”
“笨蛋!”決素翻了個白眼:“附近哪有豹子,而且就算你把豹子都引進村里,裴玖崢大人的實驗品正在進食,到時候它們會打起來的!”
“不叫就不叫嘛……”決靈一臉委屈:“你好兇……”
她聲音委屈,爪下的力道絲毫不減,擦過嵐棲臉頰幾毫米處,直接貫穿了土墻:“……怎么又沒打著。”
嵐棲一邊躲避一邊嘗試了一下驅動體內的異能,幸好還可以用,心里又判斷著,決靈腦子簡單,有點一根經,但是力氣很大,也十分敏捷,決素雖然冷靜,擁有果斷的判斷力決策力,但比起力量強大的決靈還是會略遜一籌,于是決定先從決素入手。
狼怕火,不知道決素會不會害怕。
嵐棲看向屋里正燃燒著的燈盞,一抬腳就把蠟燭朝決素的方向踢了過去——
決素感受到灼熱的火焰,果然下意識地閃躲,見火光沒有燙到自己的毛發,剛要松口氣,卻見屋內的木地板“砰”地一下燒了起來。
決素沖決靈大喊:“快救瑪妮娜夫人!”
決靈猶豫:“可是那個紅頭發異徒怎么辦?”
決素見嵐棲已經往院外逃去,當機立斷道:“我沒辦法靠近火,你去救夫人,我去追他,把他殺掉!”
兩姐妹分配完任務,便分頭行動。
靈決沖進火場,而靈素朝院落奔去。
嵐棲剛到院外,便見決素追了上來,狼奔跑的速度極快,一閃身沖到了他腦后。
于是,嵐棲在即將攻擊到自己的霎那間,一腳踢在了她的腰腹上。
狼爆發力強,集中點都在腰腹。
然而柔軟的腰腹也是她的致命弱點,決素完全沒想到他直接對準了自己的要害,幸好厚實的毛發抵擋住了部分傷害,使得她短暫地恢復成人身。
“放棄吧,你連尖銳的武器都沒有,就算剛才踢中了我,你覺得下次我還會上當嗎?”決素吐出一口血,緩緩爬了起來,她長大嘴巴,長嘯一聲,脊背上再次化成銀色的皮毛,面孔上帶著一抹自信和勢在必得。
她想到了這點,卻沒想到嵐棲的異能。
決素一抬頭,便對上一雙散發著淡淡金光的深邃眼瞳。
宛如大海一般沉靜,幾乎將她整個靈魂都吸了進去。
決素再厲害也是小孩,精神力尤為薄弱,很快便睜著空洞的眸子軟倒在地。
嵐棲蹲下身,檢查她是否真的失去了意識,確認后才淡淡道:“我從未想過在你化成狼形態的時候擊倒你,只要露出一些破綻就足夠了。”
解決掉決素,剩下的姐姐決靈性格暴躁,頭腦簡單,守株待兔便好。
嵐棲卷起手腕上寬大的袖子,心中有些無奈,這身紅色長袍好看是好看,可穿在身上著實累贅,剛才抬腳的時候,總感覺有什么東西在約束著自己,還未來得及埋怨,決靈就叼著瑪妮娜縱身躍出了院落。
嵐棲雙眸一凝,將暈厥的決素提起擋在身前,威脅道:“變回人形,走過來。”
決靈的身影一霎那便僵硬了,可能從未想過妹妹會失手,還是一眨眼的功夫。
“你卑鄙!”她大怒,伸出利爪就要刮爛嵐棲的臉,卻在妹妹的脖頸即將被扭斷的那一刻乖乖變回了女童的體型。
“走過來。”嵐棲道。
決靈顯得格外猶豫。
嵐棲淡淡道:“我數三秒,再不過來,我就掐斷她的脖子。”
決靈這才變了臉色,大聲喊叫:“你會遭到報應的!”
倘若換成聰慧冷靜的決素,說不定會質疑他究竟擁有怎樣的異能才會在瞬息間制服自己的同胞姐妹,然而決靈卻想不了那么多,她本就討厭這個臟了身的紅發少年,便決定在靠近嵐棲的那一刻,變成豹子咬下她的頭顱。
決靈瞪著他,終于在四目相對時,被順利侵入了潛意識。
嵐棲下手不輕,確保她們在一天內無法清醒過來后,朝牢籠的方向走去。
——浪費了太多時間,他必須先去救郁宸和談蕾蕾了。
……
潮濕的困獸籠中。
忠叔受命在外尋找一圈,沒有看見瑪菲婭的身影,便又夾著尾巴回來了。
裴玖崢量她眼睛里藏著蠱蟲,不敢逃出賀庫村,便擺擺手道:“算了。”
他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裴玖崢背著手道:“跟我來。”
語畢,朝著郁宸與談蕾蕾用命令的口吻說:“你們也跟著我。”
一路上,談蕾蕾都將身子縮在郁宸后面,仿佛縮得越小,離死亡便能遠一步了,她小聲道:“你不是很厲害嗎?手臂能貫穿別人的身體……為什么現在他們要我們去送死,你一點都不反抗?”
郁宸吃驚道:“你不是知道嗎?”
“……知道什么?”
談蕾蕾看不透眼前狡黠的男人,他們明明都快要死了,郁宸竟然還坦然自若,悠哉游哉地,仿佛去的不是刑場,而是樂園。
“我已經病入膏肓,馬上就要死了。”
郁宸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略帶虔誠地說道:“如果能在死前為活著的人作出貢獻,哪怕只是一點點有用的價值,我都會覺得開心。”
神經病。
談蕾蕾才不相信他的鬼話。
當初跟嵐棲哥哥告別時,她還看見這個男人從嵐棲哥哥的床上滾下來睡得香甜,如今沒過多久就病危了?騙鬼呢。
誰知郁宸話音剛落,走在最后面的一個村民不知何時默默行至忠叔身旁,耳語了幾句,忠叔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甚至朝郁宸投來敬佩的目光。
談蕾蕾呆滯兩秒,突然意識到這個村里的人非同尋常,統統跟唐領主一樣似人又似鬼,能隔著幾尺的距離清晰地聽到他們對話也再正常不過了。
思及此,談蕾蕾悻悻地附和道:“……你真偉大。”
一行人越走越偏僻,四周建造的房屋也逐漸開始稀少。
撥開雜草,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座古老陳舊的巨大祭壇。
近距離觀看,祭壇下稀稀拉拉還保留著尚未清理干凈的人骨,暗紅的血跡。
裴玖崢轉身,張開手臂,用一種享受的語調說道:“歡迎參加賀庫村的祭奠儀式,這次的祭奠儀式由我來舉辦。”
他說著,便朝旁邊的木屋走去。
如果嵐棲在這,大致會認識這間木屋,正是當初驅趕他的平臉老婆婆居住的地方。
然而進屋的一霎那,裴玖崢的臉龐變得僵硬。
——里面擺放的所有冥燭,都不翼而飛了。
第64章 (二更)
裴玖崢寒著臉走出木屋在一張張期盼的面容里,將目光鎖定在一個年邁的老婆子身上。她的面孔很平,宛如被白紙覆蓋顯得格外詭異。
“怎么回事?”
裴玖崢揪起老婆子的衣領,冷冷問道:“我讓你保存的冥燭都去哪了?”
“全在里面啊。”
老婆子賠著笑臉,朝木屋里走去。
木屋里除了陳舊的擺設還放著各種各樣的人/皮/面/具有年輕漂亮的女人,滿臉皺紋的老太,還有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一旁又收納著各種地方的服裝服飾,有巫冥大陸的也有一些小部落的他們就是靠著各式各樣的面具和服飾不斷更換著新面孔穿上外地的衣服,將來來往往的行腳商人騙到此地的。
老婆子看了看堆積如山的空箱子又爬到床底下掀開暗格,念念叨叨道:“走之前我還保存得好好的啊可能藏到地底下了……”
她把手伸進去摩挲片刻白了臉龐:“怎么回事?冥燭呢?冥燭呢?”
“這應該問你。”
裴玖崢寒著臉問:“冥燭珍貴無比你該不會為了一己私欲變賣了吧?”
“怎么可能呢?”
老婆子搖頭,哆嗦著嘴唇道:“再怎么貪財我也不會把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啊。”
聞言,裴玖崢面色更是凝重。
冥燭是祭祀用的,現在隨著祭祀時間越發頻繁,稍一耽誤,整個賀庫村都會變成一座怪物村,到時候誰都活不了,老太婆確實沒有私吞冥燭的必要。
會做這種事的,并不需要通過祭祀來茍且偷生。
他心里倒是有一個人選了。
裴玖崢推開木門,向外面一臉雀躍專心等待的忠叔問道:“剛才你去找瑪菲婭,她還沒回家嗎?”
雖疑惑他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詢問瑪菲婭,忠叔依然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有。”
裴玖崢的神情立即變得嚴峻:“把庫賀村圍起來,別讓瑪菲婭跑了。”
忠叔愣怔:“不舉辦祭祀了嗎?”
他用貪婪的眼神看向嵐棲和談蕾蕾,即便一個瘦弱不堪,一個十歲不到,兩人都沒幾斤幾兩肉,但村里真的已經“很久”沒開葷了。
“冥燭都沒了,還舉辦什么祭祀?”
裴玖崢冷笑:“現在瑪菲婭嫌疑最大,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不然別說神女不會放過你們,你們自己都活不過下個月!”
“什么——”
此話宛如石頭掉入水中,激起千層浪。
忠叔找瑪菲婭的時候,一心想著祭祀,其實根本沒認真尋,在村口兜了一圈便回去了,當時好像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往村外走了,不過這影子來去匆匆,一眨眼便不見了,他沒多想,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如今聽聞瑪菲婭可能偷了冥燭,立即心下一沉。
別是拿著偷來的冥燭,偷偷遛出賀庫村了吧?
忠叔躲了躲腳,追悔莫及,他猶豫片刻,向裴玖崢試探著說道:“那個……如果不見了,讓使者再運一些過來不就成了……就別大費周折了吧……”
“你以為冥燭是什么東西?想要就能拿到?”
斐玖崢嫌他們愚笨天真,不過臉上沒有表現出來,解釋道:“冥燭材質特殊,只有良城才容易制造生產,我們羅城想要冥燭,都需要高價購買,我每年也只能按照比例拿貨,超出的部分必須向羅城上級稟告,羅城又離我們遙遠,一來一回折騰,幾個星期,幾個月……怕是你們早就控制不住體內的蠱蟲了吧?”
第65章 (一更)
一想到自己的生命即將受到威脅幾乎在場所有村民的臉頰上全都露出了恐懼仇恨的神色,平時瑪菲婭陰陽怪氣,脾氣變得偏執也就罷了如今好歹毒的心思,竟要至他們于死地——
“怎么辦?”空氣中壓抑的情緒仿佛達到了最高點,稍一不慎就要爆發出來:“我們都會死的……”
“找出瑪菲婭再說。”忠叔沉著臉掃了一眼郁宸和談蕾蕾:“至于他們壓回牢籠嚴加看管。”
突然間,好像起風了。
大家的衣服被風吹起一層層的波浪。
忠叔話音未落,一抹紅色的飄逸身影撥開雜草踏上祭壇,擋在裴玖崢面前,微風在一霎那吹起衣裳的邊角勾勒出完美纖細的身段。
為了找回匕首嵐棲花了不少時間面對村里多如牛毛的異徒手上若沒有合適武器,很難突出重圍。
他獨自一人屹立在祭壇站在村民們的對面火紅的嫁衣襯得他皮膚雪白。
像一只驕傲漂亮的小少爺。
裴玖崢在看到嵐棲的瞬間驀地變了神色,眼睛死死望向周圍試圖在附近找到另外幾人的影子:“……你怎么來了?瑪妮娜夫人呢?”
嵐棲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拔出匕首冷冷道:“你現在過去還能見她最后一面。”
此話一出不禁裴玖崢的臉變了他身后的一干村民也一片嘩然。
“瑪妮娜死了,我們是不是再也享受不到羅城的物資了?”
人群里一個十二三歲、臉頰上帶著少許童真的男孩,把他們心底最深的恐懼直言出口,不僅如此,沒了冥燭,別說物資,能不能保持清醒還是問題。
裴玖崢攥緊了手指,眉心猛跳。
即便丁羅的枕邊人數不勝數,瑪妮娜也并未失寵,況且她的異能及其有用,要是回趟娘家莫名其妙就死了,恐怕到時候追責起來,自己也逃脫不了干系。
“把嵐棲抓起來。”
裴玖崢壓低聲音,對村民們命令道:“如果你們還想活命的話。”
……
瑪菲婭遵照郁宸的吩咐,把偷來的冥燭埋進了泥土里。
如果可以,她想直接逃跑,連章老太的木屋都不想進去,也不想看到這些害人的東西了,即便帶出去能換不少的錢財。
一切做完之后,身后發出一聲巨大的爆破。
她猛地轉頭,發現聲音的來源是曾經她和瑪妮娜的住處。
后來瑪妮娜嫁給丁羅,縱身一躍變成了高高在上的金鳳凰,那個住處便被她用來做血祭,她會把選中的異徒關在里面,直到血祭完成才會放出來。
瑪菲婭愣怔,聲音這么大……難道打起來了?
她早覺得這次引來的兩人看上去衣著落魄,但不十分好對付,不說外表虛弱不堪的郁宸,實際好像什么都懂,而那個紅頭發男孩走起路步伐穩健,伸手敏捷,應該是個中等以上的異徒。
可再怎么厲害,能打過妹妹身旁的兩個護法嗎?
瑪菲婭永遠忘記不了被決靈決素壓著,被強迫著植入蠱蟲的場景。
她們表面樣貌稚嫩可愛,實際不過是披著孩子外皮的惡魔。
瑪菲婭的心中有一個聲音不斷促使著讓自己過去看看,于是再也控制不住手腳,朝曾經的“家”的走去。
果然雙方打起來了。
瑪菲婭驚愕。
不知嵐棲擁有怎樣的異能,竟只是與決靈決素對視,便輕易制服了她們。
決靈決素陷入昏迷后,嵐棲沒有斬草除根,而是將她們捆綁在樹上,往祭壇的方向走去。
等他離開,瑪菲婭才從暗中走出。
她看向瑪妮娜同自己七分相像的臉龐,寧靜的睡顏仿佛卸下了她所有的惡毒冷漠瘋狂,只剩下平和。
瑪菲婭被這個瘋狂的女人折磨了整整三年,三年間,每到夜晚都會被瞳孔里的紅蟲折磨,它們企圖沖破眼睛,鉆進她的腦子。
她被村民們無視,她寂寞、無助、絕望,她無法逃出村子,待在這里,跟一群已經不算人的族人共處,每過一段時間都會親眼看到被哄騙進村的無辜人當作養料,被蠶食干凈。
真是受夠了。
瑪菲婭想,她受夠了。
她摸遍全身,也沒有找到什么銳器,口袋里只掏出一條長長的、剪裁剩下的布料。
這就夠了,是神明賜予的機會。
即便她逃到天涯海角,又哪里有直接將折磨自己的人的生命直接抹去來得安心方便?
殺死瑪妮娜,她的人生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離開和庫存,離開這個除了自己全是怪物的山村。
瑪菲婭用長布捆住了瑪妮娜的喉嚨,紅著眼,死死地往后勒,直到身前的女人歪著頭,徹底咽了氣,才松開手,恐懼地喘氣。
殺死一個跟自己樣貌相像,又有血緣關系的人其實并不好受。
她死去的臉仿佛印在了心里,恍惚間,瑪菲婭仿佛看到了自己離世前的模樣。
然而怨恨終究還是統治了她的大腦。
不夠,還不夠……
瑪菲婭將妹妹的尸體放至一邊,看向靈素和靈決。
就是她們,當初狠狠按著自己的脖子,將蠱蟲放進去的,之后大多數的痛不欲生全來源于這對姐妹。
瑪菲婭想,她不能擺脫了妹妹,因為心軟讓自己再次陷入危境。
“別怪我。”
瑪菲婭手中的布條纏上決素的脖子:“要怪就怪你們惡毒的主人。”
等決素徹底沒了呼吸,瑪菲婭將她的尸體與瑪妮娜并排放在一起,視線轉向決靈:“最后一個了。”
她喃喃著,雙手顫抖,似乎在鼓勵自己:“堅持一下,最后一個了。”
瑪菲婭狠狠勒著決靈的脖頸,直到身后傳來一聲冰冷的呵斥:“你在做什么,瑪菲婭。”
聲音傳至耳畔,瑪菲婭抖了抖,放開了決靈。
“裴玖崢?”她轉過身,看著驀然出現在眼前的少年,眸里閃爍著恐懼和慌亂:“你怎么會在這里?”
兩人獨處時,裴玖崢不會刻意隱藏自己的性格,他蹲下身,直視瑪菲婭的眼睛,竟發現藏在眼底的血絲連一條都沒有了:“誰幫你剔除了蠱蟲?”
瑪菲婭撇開臉,大腦飛速運轉,想著該怎么辦。
“是嵐棲?”裴玖崢猜測著,試圖在她臉上找到情緒的蛛絲馬跡,但瑪菲婭毫無反應,讓他不禁有些疑惑。
瑪菲婭不擅長管理表情。
如果是嵐棲,她應該下意識會做出相應的回應。
但如果不是嵐棲,又會是誰呢?
瑪妮娜軟倒在地,白皙的頸處已經呈現出一條清晰的勒痕,裴玖崢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果然沒氣了。
一時間,他周身頓感一片冰涼。
第66章 (二更)
裴玖崢立即想到了丁羅。
——若是被丁羅大人知道絕對不會放過自己。
即使留下一條小命,也會因為失職,沒有保護好城主夫人而被遣散至外城。
在五冥大陸,外城和內城幾乎兩個世界,內城擁有上好的資源受到所有人的禮待而外城只能保證餓不死,但一碰到周邊小部落不平和,第一個被派去沖鋒陷陣的,就是外城人。
他出生起便是外城人,費勁心思混進內城一步一步往上爬絕不能因為瑪妮娜的死亡前功盡棄。
裴玖崢的目光在瑪菲婭的臉龐上流連片刻這個女人膽小、貪婪、自私又神經質,但好歹跟瑪妮娜長得相像也擁有同樣的異能好歹有點用處,暫時不能除掉。
瑪菲婭后退兩步已經想著逃跑了。
下一秒就被抓住了手臂裴玖崢左手死死拽住瑪菲婭右手掏出陶瓷小瓶取出一條扭動的紅色幼蟲冷笑道:“想跑?恐怕沒那么容易。”
“交出冥燭,跟我回去。”
……
嵐棲這里場面已經開始混亂起來了。
原本忠叔想將他制服,便和其他兩個年紀較輕的村民一左一右夾擊,誰想到其中一個被匕首捅傷小臂后,隨著好幾只紅蟲從血管里掉落出來,他竟像收到刺激了似的發起狂來,身體也逐漸變得龐大,皮膚裂開腫脹,上/半/身仿佛一只血紅顏色的鱷魚,下/半/身卻像掉了毛的狗熊,四肢卻如同魷魚一般延伸出八個出生,大聲嚎叫著,無差別攻擊。
“不好。”
忠叔臉色沉沉:“他體內的母蟲快要長大了。”
嵐棲愣了愣,不知道他話中何意。
不過很快,年輕村民用行動告訴了他母蟲長大以后,作為容器的身體會發生什么。
他將猩紅的目光鎖定在離自己最近的忠叔身上,伸出張牙舞爪的觸手襲去,幸好這種事也不是發生過一次兩次了,忠叔敏捷地朝嵐棲身后躲去,企圖用他當肉墊,然而嵐棲的速度更快,側身砍斷了其中一只觸手,忠叔卻被另外的觸手捅破了肚子。
可惜肚子似乎并不是致命一擊。
而是馬蜂窩。
忠叔的額頭青筋直暴,好像在拼命忍耐著什么。
章婆婆變了臉色,喊道:“大家都散開!村長也要暴走了!”
趁村民們的心思集中在忠叔,嵐棲趕忙把郁宸拉至身邊,男人的神情有些頹喪萎靡,身體軟得跟沒了骨頭似的,頻繁地打哈欠,看見嵐棲才露出一抹笑顏,然而笑容剛掛在臉上,便發現紅發少年的注意力已經轉向了談蕾蕾。
小女孩原本柔順的發絲變成了雞窩頭,臉頰也臟兮兮的,沾染了許許多多的淤泥。
“別害怕。”嵐棲摸摸她腦袋:“我們會保護你的。”
郁宸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癟了癟嘴。
誰要保護這臭丫頭,她狡猾聰敏,自己也能把自己保護得很好。
“阿嵐。”郁宸委屈地撒嬌道:“他們把我的手腕拽得好疼……”
“是嗎?”嵐棲下意識要持起男人的手腕查看,猛然想起前一日晚上他做得好事,以至于自己被決素決靈逮著戲謔,立即不想搭理他了。
疼就疼吧,疼了才會沒了整天想那種事的心思。
“阿嵐……”郁宸順勢就要靠上他肩膀,誰知被嵐棲一躲,腦袋歪了歪,險些滑倒,軟綿綿地神色瞬間變得陰惻惻起來。
怎么回事?
明明走之前阿嵐還好好的。
郁宸咬著手指,突然反應過來了,噢……阿嵐發現了。
阿嵐換了漂亮的紅色嫁衣,自然脫了衣裳,那些紅痕看久了會逐漸青紫,一看就不是搓試造成了,于是也反應過來了。
郁宸有些后悔,那時候的阿嵐太誘人,一動不動沒有防備,忍不住下嘴重了點。
下次輕點就好了,下次……還會有下次嗎?
阿嵐謹慎,被迷暈過一回基本不會有第二回了。
不如老老實實道歉,心一軟說不定就消氣了。
嵐棲渾然不覺郁宸的想法,只是拉起談雷雷的手腕讓她到祭壇下躲避。
他有種不詳的預感,好像很快祭壇上就要發生血戰了。
果然,在章婆婆告誡出聲后,忠叔也失去了意識。
漸漸的,他的手臂粗壯青紫,身體宛如融化的蠟油,包裹住脖頸、臉頰、鼻梁、甚至眼睛,又慢慢地舒展開,舒展開后,便再也看不見人的臉了,而是覆蓋了整張臉的尖銳牙齒和如同蛇一般的蛇信子。
“滴答……滴答……”
牙齒中央,有一股渾濁的粘液流了出來,像是口水。
嵐棲皺眉:“他們怎么跟唐邊雅不一樣,稍一受到刺激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郁宸仰頭望向已然成為怪物的忠叔:“他剛剛受傷的時候,我看到肚子里有半截蟲尾巴好像要爬出來了,我猜,他一受傷,蟲子也受了傷,應該想要控制他的身體補充營養恢復吧。”
話一出口,乍聽起來荒誕無比,但仔細一想邏輯天衣無縫,必須這些村民作為蠱蟲的溫床,一舉一動都與蠱蟲的生長有關。
嵐棲有些驚訝地瞥了郁宸一眼,大多數時候他都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實際竟也能一句話戳中要害。
“阿嵐哥哥。”
郁宸臉頰上露出一抹蒼白虛弱的笑容,仿佛又變回了曾經那個身患疾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需要照顧的殘廢瞎子:“巫冥城跟蠱城交好,蠱蟲的作用,歷史由來我都知道一點,若是不嫌棄,你可以來問我的……”
嵐棲移開視線,含糊地回道:“嗯。”
明明大多數時候都很乖巧柔弱,偶爾才會任性倔強使小性子。
這樣的人,真的會趁他睡著,做那些惡劣羞恥的事嗎?
嵐棲再次陷入了自我懷疑當中。
或許他對曾經生過的疾病有一種畏懼,想防止那些疾病再生,才會偷偷地咬他,想要蠶食他,啃得到處都是紅印。
畢竟古蔓藤草所有的部位統統具備藥效,但像他這種含著的方式,除了讓他在未開花的時候分泌出花汁,也沒有其他什么成效。
難道他的眼睛又模糊了?
或者走路的時候雙腿又虛軟無力了?
思及此,嵐棲雙頰微微泛紅,輕輕道:“最近有什么不舒服嗎?”
“阿嵐……我很不舒服。”郁宸本就是喜歡順著桿往上爬的性子,聞言幾乎要將自己說得舊疾復發,瀕臨病危了:“走也走不穩,看也看不清,腦子總是渾渾噩噩,思想也不受使喚了,你說,會不會是昨晚喝了他們酒的緣故?”
第67章
嵐棲一愣。
他已知曉了賀庫村的真面部也意識到前夜的酒里面可能放了一種致人昏睡的藥物,這座村莊蠱蟲泛濫,若單單只是藥物還算好如果是別的什么、像村民身體里的那些紅蟲之類的……那就糟糕了。
原本還想再細細詢問,余光便見一條粗壯的觸手,附帶著密密麻麻的吸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郁宸襲來。
嵐棲眉心一擰攬住郁宸的腰把他往旁邊一帶,躲過了觸手。
郁宸順勢摟住嵐棲肩膀,楚楚可憐道:“阿嵐……這東西長得好恐怖好可怕。”
他的個子比嵐棲要高出許多,表面柔柔弱弱地撒嬌,實際都要將嵐棲攬進懷里去了。
嵐棲注意力沒放在這塊一時間對他的舉動毫無察覺。
不過也不怪郁宸慌里慌張地摟住自己吸盤流淌著綠油油的粘液渾濁又有腐蝕性一滴一滴掉落在祭壇上,周圍遍布著無數倒刺要是被觸到一下一定鮮血淋漓。
這樣的東西仍誰看了都會倒吸一口涼氣。
“你在這里等我。”嵐棲拍拍郁宸攬著自己脖頸的手臂,示意放開:“我過去看一下它。”
如此龐然大物倘若一刀一刀地削去觸手實在麻煩、也費神費力要是有什么一擊斃命的弱點就方便很多了。
郁宸卻不肯放手。
阿嵐似乎剛洗完澡身上還有股淡淡的花香味依偎在自己懷里稍一垂簾輕易就能聞到了,況且那觸手又臭又污穢說不定還會弄臟阿嵐漂亮的身子,于是臉一挎,淚水盈盈道:“不要嘛,我害怕。”
“……別鬧。”
嵐棲剛往前走了兩步,就被扯回懷里,下一秒忠叔龐大的身軀便壓在了方才他站定的位置上,高聲嚎叫著。
郁宸害怕地驚呼一聲,將嵐棲摟得更緊了。
嵐棲第一次體會到倆人身高上的差距,鼻梁撞在了他的胸膛上,竟感受到了迎面撲來的溫熱氣息,吹拂在額間,剛覺得異樣,便聽男人在耳畔旁軟綿綿撒嬌似的、又意味深長地說道:“阿嵐你看,裴玖崢回來了,他跟我們關系好,一定能想到解決的法子的。”
怎么可能關系好……
裴玖崢都要拿他們當糧食了。
一霎那,嵐棲以為郁宸在故意陰陽怪氣,要不然裴玖崢如此明顯的態度,男人怎么會看不出來當初的客氣,只是把他們當作食物,誘騙的手段罷了。
可是郁宸又笑容真摯,猶如孩童一般不帶任何雜質,嵐棲千言萬語憋成一口氣,責怪道:“不要把什么都想得太好。”
“噢……”郁宸乖乖應著,擺出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不說話了。
裴玖崢的確回來了。
身后站著一個穿著白色粗布麻裙的清秀女人。
章婆婆沖著村民們欣喜地大喊:“找到瑪菲婭了!冥燭回來了,我們有救了!”
轉身高呼的瞬間,無數條觸手如疾風般朝著她頭頂的方向襲去,還未等章婆婆反應,便將她連人帶身一起卷到了空中。
“救命——”
她蒼老的嗓音發出一陣陣沙啞的吼叫:“救救我,救救我——”
村民們趕忙持起長矛,緊張地望向空中不斷掙扎地老太婆。
裴玖崢抬手阻止:“等等——”
眾人正是不知所措的時候,聞言頓了頓,紛紛將視線轉向眼前的少年,希望這個從羅城而來、見識頗多的“大人”能幫忙做出決斷。
裴玖崢淡淡道:“他們體內紅蟲發狂得厲害,若不及時補充點養分,恐怕之后還要難以制服。”
一個年輕村民不敢置信道:“難道你想讓章婆婆作為他的食物?!”
“不可以嗎?”裴玖崢聳了聳肩,仿佛在訴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你們不也常常引行腳商和過往行人進賀庫村當飼養肥料祭奠嗎?”
“那不一樣……”
往常送來祭奠的,大家都不認識,即便相處,也相處不了幾日,如今被卷在空中即將淪為食物的,可是共同相處二十多年的章婆婆……
“即便不一樣,你們也遲早都會適應的。”
裴玖崢嘲諷地笑了笑,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諷刺地看著他:“不是嗎?”
果然,年輕村民環顧四周,發現大家都在猶豫。
猶豫間,章婆婆的身體已經被大卸八塊,鮮血和殘沫順著觸手流淌下來,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清晰而尖銳、仿佛有把利劍在狠狠刮挖著他的心臟。
很快,章婆婆的頭顱也掉了下來。
睜著一雙不敢置信的眸子,和長大的嘴巴,恐懼的神情,繪制成一張因各種思緒交錯,而五彩繽紛的臉。
嵐棲也有些受不了這樣的場景,身旁的男人最是嬌弱,見不得鮮血淋漓的畫面,于是捂住他的眼睛,連連后退:“別看了。”
誰想到郁宸的語氣有點雀躍,笑瞇瞇地,又帶了點邀功:“我就說裴玖崢來了,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的嘛。”
嵐棲沒好氣道:“他不是為了我們,而是在為自己,他在慫恿村民互相殘殺。”
“真的嗎?他好歹毒……”郁宸白了一張病弱美人一般的俊顏臉,窩在嵐棲的懷里發抖。
臉頰蒼白,神色卻是漫不經心的,可惜眼睛被遮擋住,才看不出他真實想法。
祭壇下的談蕾蕾卻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章婆婆如何被抓至空中,又是如何奮力求救,再絕望、再一點一點地被咬碎,成為殘肢,化成血水墜下。
在焦土平安度過九年的她哪里見過這番場面,原本以為只要自己不去想,就不會憶起母親去世的場景,然而章奶奶猙獰著死去,讓腦海里刻意封存的記憶再次涌現出來,談蕾蕾感覺到一陣陣的孤獨、無助。
她奮力地尋找嵐棲大人的身影,企圖抓住心靈上的最后一絲安慰,卻沒想到高大威武的嵐棲大人竟被裝模作樣的假瞎子抱在懷里,而嵐棲大人還仰著頭、伸出手,好像在小心翼翼地為他擋住可怖的畫面。
他在裝蒜!
談蕾蕾只好將瘦小的身體縮進祭壇臺階的陰影下,這樣才會讓村民和暴走的怪物發現不了自己。
嵐棲大人被郁宸蠱惑了,根本無暇管她!
談蕾蕾后悔離開焦土了,留在焦土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一到賀庫村,阿娘死了,連她也要把小命留在這里了!
章婆婆一死,祭壇上的村民開始騷動。
誰也不想當第二個章婆婆,便把求助的目光望向裴玖崢。
裴玖崢眉頭緊擰。
長久的分食不均,又本身體質的原因,導致一些村民體內的蠱蟲已經變得龐大,一些又沒完全成形,未成形的需要用普通血肉喂養,成形的,就是所謂的“長大”,長大的蠱蟲可以進入下一期培養。
那便是互相撕咬,決成“蟲王”。
蟲王才有價值。
而忠叔和另一暴走村民體內的蠱蟲此時已全部長大,最好的喂養方式,便是這些臉上帶著懼怕神色的同族村民,只有他們互相殘殺,才能孕育出上好的蟲王。
所以面對村民們的求助,裴玖崢選擇沉默不語。
直到一個又一個被叼至空中,一些肉末墜下,有的控制不住,變成跟忠叔一樣的怪物,纏斗在一起,尖叫、恐懼、撕咬、絕望、直到蠱蟲精疲力竭,才逐漸停止了暴動,忠叔和其他村民慢慢恢復了人形,虛軟無力地躺倒在祭壇中央。
“先把他們抬出去。”
裴玖崢吩咐道:“剩下的,開始舉辦祭奠儀式吧。”
說罷,淡淡看向身后的瑪菲婭。
剛親眼目睹了一場混戰,瑪菲婭的眼神變得麻木僵硬,她似乎對這樣的場面見慣不慣,聽到“祭奠儀式”,才轉動著呆滯的眸子,慢吞吞地拖著布袋往祭壇中央走去,里面放著的、正是被她埋進土壤里的冥燭。
瑪菲婭眼底一片猩紅。
來到祭壇前,她的眼睛再次被塞進許許多多紅蟲,這些紅蟲折磨著她,讓她痛不欲生,瑪菲婭沒有辦法,只能將自己費盡心思掩埋的冥燭再次挖了出來。
她延著祭壇,將冥燭一一布置在邊緣。
等放完一圈后,就以及其緩慢的速度往中心靠攏。
她好像恢復了往日的神經質,一會哭一會笑,一會罵罵咧咧,一會又和自己竊竊私語,直到抬眸,看到了一雙幽深似海,宛如塞壬一般的眼眸,瑪菲婭張了張唇,好像在無聲地說:“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瑪菲婭望向嵐棲,仔細打量,似乎又不像在看他,目光所及之地,仿佛是他身后的郁宸,救救我——
“瑪菲婭,你在做什么?”
裴玖崢也察覺到了異樣,他很快意識到這個女人在做什么。
她在求救,也就是意味著,眼前的人擁有將紅蟲取出來的能力。
果然是嵐棲,嵐棲比他想象中的厲害許多。
裴玖崢似乎全部相通了,為什么木屋里的冥燭突然不翼而飛,為什么瑪菲婭莫名其妙地失蹤,她眼底的紅蟲被取出了,為什么……為什么……
他甚至輕而易舉地制服繼承了野獸體力、爆發力、與敏捷度的雙胞胎姐妹決靈和決素,他是異徒,卻并非類似于徘徊在焦土周邊那些行腳商的普通異徒。
他一定是高階異徒,也在扮豬吃老虎。
他什么都知道,很早就知道了賀庫村的秘密,更早地知道了瑪菲婭眼底里的蠱蟲,但他卻裝作一副茫然無知的單純模樣為了什么?
這座偏僻的山村能給他帶來什么?
好像除了讓他隱居于世,就沒別的可圖了。
裴玖崢突然想起羅城使徒來送糧時,無意間提及的話,城主派去焦土的右使大人突然失蹤,應該是幫不知何緣故死去的丁蘭婭小姐報仇,途中出了意外,現在城主派了好些兵馬在各個大大小小的部落盤查。
大大小小的部落,可不包括僻壤荒蠻又落后的賀庫村。
當初讓嵐棲留下的說辭,不過是他信口拈來,隨便說說的而已,實際上根本沒有羅城的兵馬在賀庫村外徘徊,可是原本執意想走的嵐棲卻遲疑著留下了。
那個時候裴玖崢尚未多想,心中認為留下來是好事,況且他的目的也達到了……如今往深處一思慮,他和從焦土來到此地的談蕾蕾母女認識,就說明,這個嵐棲很有可能也是從焦土而來,重傷了右使大人,慌不擇路逃到賀庫村,有目的地居住下來。
而他們苦心積慮的謀劃,在嵐棲眼里只不過是一場笑話罷了。
思及此,裴玖崢心涼了半截,試探道:“你們是焦土的人?”
沒想到話一出口,嵐棲的神色明顯愣了愣,這更像不打自招,裴玖崢哪里還不明白,暗道好可怕的男人,看上去正直單純,實則短短幾日把他們忽悠得團團轉!
第68章
裴玖崢聲音摻雜著一絲警惕與懼怕:“先前聽聞傅斯凌大人在前往焦土途中失蹤至今下落不明,我還沒放在心上,如今想來最近發生的一切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說罷,頓了頓,似乎在觀察嵐棲的表情質問道:“……你究竟是誰?把右使大人怎么了?”
嵐棲的思緒飄遠了。
裴玖崢口中的右使大人應該就是那個羅城派來鏟平焦土的九階異徒當初也是因為他,郁宸才答應同行的巫者必須回到巫冥城,只是沒想到監視郁宸的巫者實力竟如此強勁,連九階異徒也不是他的對手。
或者說……巫者對付異徒擁有天然的優勢,才使得九階異徒落敗?
如果九階異徒都無法當他的隊手那作為七階異徒的自己更沒辦法帶郁宸離開巫冥城。
想到這里嵐棲難免沮喪。
可能到了巫冥事情遠沒有他想的那樣簡單。
裴玖崢的思想跟他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看見嵐棲沉默全當他默認了,心中更是防范。
自己連五階都沒達到……怎么可能跟一個略勝右使大人一籌的異徒硬碰硬?
不行必須向丁羅大人匯報。
裴玖崢改變了主意。
與其帶著冒牌貨回去復命不如將此事的前因后果放進音蠱里告訴丁羅大人,正好也將瑪妮娜夫人的死亡推到嵐棲頭上思及此裴玖崢便把手放進袖管里準備拿出音蠱——
郁宸可不允許裴玖崢節外生枝。
他瞇了瞇眼一頭扎進嵐棲懷里聲音輕顫:“阿嵐哥哥,他是不是在拿蟲子?”
嵐棲眉心一蹙同樣注意到了裴玖崢的手勢。
郁宸柔弱,談蕾蕾又是孩童,他身上背負著兩條生命,不能放松警惕。
他指尖微動,擲出匕首,匕首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輝,直直扎進裴玖崢手背,連同他掌心的粗胖白蟲,一同刺了個對穿。
裴玖崢發出凄厲的痛呼。
他深吸一口氣,忍著劇痛,顫栗地去拔手掌里的匕首,沒想到嵐棲比他更快,上前一步抽出匕首,將他踢出三尺開外。
裴玖崢狼狽地抹了一下臉頰,對村民喊道:“還愣著干什么?快點幫我制住他們!”
自己陰沉著臉,后退兩步,試圖將自己隱匿于陰影當中。
村民們這才如夢初醒般,將嵐棲和郁宸團團圍住。
正在這時,談蕾蕾發出一聲尖叫,短暫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啊——”
原本暈厥倒地的忠叔不知什么時候蘇醒過來,正狼吞虎咽地咀嚼著身旁跟他一起暴走的同村族人,談蕾蕾窩在祭壇下,距離跟暈厥的忠叔挨得極近,幸好有所警覺,在他睜眼的瞬間偷偷藏進了一旁的雜草叢中,才避免被殃及。
“怎么回事?”
一時間,村民們顧不上圍堵嵐棲,紛紛露出驚恐的神色。
忠叔并沒有變成可怖的怪物,而是半截身子緩緩開始腐爛,公蟲一點一點脫離皮膚從里面掉了出來,露出血肉和骨頭,他本人卻絲毫不覺得疼痛,而是一邊啃噬著同族人的尸體,一邊喃喃道:“好餓啊……好餓啊……”
沒過一會,同族人體內的母蟲便被忠叔拉扯出來吞咽進肚。
但很快,母蟲又歪歪扭扭地從他另外半截空空蕩蕩的身體里緩緩爬出。
人總是對未知的東西感到害怕和恐懼。
他們種植同樣的蠱蟲,進行相同的祭拜,連吃的食物都是一樣的……
忠叔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們以為自己只會在偶爾、無意識的情況下,變成那種可怖的、巨大的怪物,但是裴玖崢說這是正常現象,若是按時給體內的母蟲補充食物,就鮮少暴走。
如今的忠叔既不像暴走,也沒有恢復意識,而是變成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狀態,他們紛紛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裴玖崢,企圖得到解釋。
裴玖崢卻在看到忠叔模樣的那一刻,露出了險惡的神色。
“失敗品……”他后退了一步,懊惱地喃喃道:“怎么又是失敗品……”
“什么叫失敗品?”
村民這才意識到不對勁,當初裴玖崢將蟲子種植到他們體內,用的是先兵后禮的手段,也保證過對生命沒有危險,只不過胃口會被以前大一些罷了,等到時機成熟,便會把蟲子從身體里取出來,更重要的是,他們獲得了曾經望塵莫及的異能,這還不夠用誘惑力嗎?
瑪菲婭發出一陣陣地冷笑:“別裝聾作啞了……你們不是已經聽到了嗎?至始至終他都在拿你們做實驗而已,你們身上所有發生的狀況,都不是他能夠掌控的。”
“……不可能!”
其中一個村民的異能是火球,他將周身的溫度抬高,燃起火球朝著裴玖崢扔去,裴玖崢似乎早已預料到攻擊,輕盈一跳,躲了過去,然后朝著村口跑去。
他想逃跑。
嵐棲冷冷道:“別想跑。”
裴玖崢已經將他們的身份猜出大半,放出去終究是個不定時的炮仗,倘若告訴丁羅,又要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嵐棲速度極快,一閃身來到了裴玖崢身后,手起刀落,便砍下他的一條手臂。
然而另他震撼的是,裴玖崢的手臂雖被削去,竟沒有流出半絲血,渾身扭動起來,衣服跟著脹開,竟變成了一只沒有手腳,只有頭和身體的蚯蚓。
嵐棲這才想起,剛才匕首扎進他的手掌,似乎也沒有流血。
蚯蚓的身軀龐大,動作卻及其矯健,還未等嵐棲抓住他的尾巴,就一頭扎進了泥土里,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蹤跡。
嵐棲剛遇見過可以變成豹子和野狼的異徒,對于一些異能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裴玖崢表面說自己擁有自愈的能力,實則只是蚯蚓的一種特質罷了,他沒有將自己的實質全盤托出。
裴玖崢一離開,山村陷入了無盡的焦灼。
“……他還會回來嗎?是不是放棄我們了?”
“我們會跟忠叔一樣嗎?”
“別自己嚇唬自己了!就算他不管賀庫村,難道還不管瑪妮娜?瑪妮娜夫人會保佑我們的!”
“對啊……還有瑪妮娜……”
村民們仿佛抓到一株救命稻草,紛紛看向嵐棲:“瑪妮娜夫人呢?”
可能他們自己都尚未察覺,渴求的眼睛里已經蒙上一層紅色血霧,臉部的青筋直爆,仿佛在崩潰邊緣徘徊。
嵐棲指了一個方向:“在那里。”
他們便紅著眼睛,哆哆嗦嗦朝嵐棲的方向跑去。
待村民們基本走完了,嵐棲才一把扯起草叢里窩著的談蕾蕾,道:“快走。”
他看了一眼幾乎把同族尸體蠶食干凈的忠叔,坐在地上,轉動著渾濁的眼珠,打了個飽嗝,便有種不詳的預感,總覺得還會產生異變。
正當他們往村口走去,瑪菲婭攔住了道路:“等等,想走可以,幫我把眼睛里的蠱蟲取出來。”
嵐棲蹙眉:“什么蠱蟲?”
“別裝蒜了。”瑪菲婭知道嵐棲和郁宸是一起的,怎么會沒發現她眼睛里又被裴玖崢種下了蠱蟲,于是著急道:“我不想再過生不如死的生活了,你得幫幫我——”
郁宸抬起眼眸,輕輕地開口道:“瑪菲婭……”
瑪菲婭卻打斷了他,往前進了一步,威脅道:“你最好快點,別以為那些村民會放過你,我已經把瑪妮娜殺了,他們看到尸體,絕不會讓你出村。”
嵐棲一愣:“你殺了瑪妮娜?”
難道決靈決素阻攔他的時候,她在附近?
瑪菲婭露出快意地笑容:“是啊……她不在了,我感覺村里的空氣都清澈了許多。”
然而她的笑容并沒有持續多久便凝固在了臉上,頸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好像是牙齒咬到大動脈的那種疼痛。
郁宸眨了眨眼睛,等她長大嘴巴發不出聲音了,才慢悠悠又軟綿綿地提醒道:“……我看見你后面的老頭子沖你爬過來了。”
瑪菲婭的身后只有一個老頭,就是沒了意識的忠叔。
忠叔將村民僅剩的軀體大卸八塊后,遲鈍地看了一眼周圍,便將視線定格在激烈言辭的瑪菲婭,及其緩慢地朝她爬去。
瑪菲婭身材高挑,嵐棲甚至要比她矮一些,恰好被擋住了視線。
而郁宸視野上的高度正正好好看到了這一幕。
好痛啊……
瑪菲婭的眼淚噴涌而出,她奮力掙扎著。
忠叔卻伸出幾乎露出白骨的手臂,死死地攀附住瑪菲婭的肩膀。
嵐棲手起刀落,削去了忠叔脖子以下整個身體,原以為這樣瑪菲婭還能存活,誰想到身體沒有了,忠叔依然瞪圓著眼睛,嘴里根本不停,咬著瑪菲婭的脖頸,直到她癱軟下去,沒了呼吸,卻也始終不肯閉上雙眼。
第69章
忠叔沒了身體還可以繼續蠕動,將瑪菲婭的脖頸緩緩咀嚼下肚,嚼碎的肉沫又從喉管里掉了下來如此循環,竟也不覺得違和。
瑪菲婭眼中的希冀終于渙散,她似乎不相信自己就這么死了明明才擺脫了妹妹的束縛明明還差一步就重獲自由了
明明……可以重新開始的。
嵐棲看不下去了一刀扎進了忠叔的太陽穴里,把頭顱自上而下地劈開,里面的場景終于呈現在眼前。
一只紅色的蟲子蜷縮在他的大腦里,表面已經跟腦漿融合在了一起,絲絲纏繞宛如蛛網一般不分彼此紅蟲很痛苦奮力掙扎著卻擺脫不了身上的漿液它得不到充足的養分,只能慢慢萎縮。
談蕾蕾蒼白著臉道:“好惡心……”
即便是嵐棲看到這番場景也感到強烈的不適。
屬于人的軀體里 血液、大腦、渾身上下都被密密麻麻的蟲子霸占當做溫床培育后代,自我繁殖那這樣的人還能算人嗎?
“快走。”嵐棲催促道。
瑪菲婭已經干擾了一段時間若再不離開等村民們返回就走不了了。
待出了賀庫村再回頭看那座龐大的山村,煙霧繚繞的同時又散發出一股詭異陰森的可怖氣息,草房上尚未修復的一個個漏洞,仿佛示意著他們就是被玩弄破損了的玩偶,一旦修復不了,隨意便丟棄了。
談蕾蕾雙腿發軟,輕顫地問:“嵐棲大人,那些村民最后會怎么樣?”
嵐棲搖了搖頭。
他也不知道,裴玖崢原本應該是監管村民的人,而瑪妮娜負責提供資源供給,一個不管不顧逃之夭夭,另一個又被自己的姐姐奪去了性命,賀庫村便像無人照看、滿身疾病的孩童,本身就沒有獨立行走的能力,又沒了依仗,可能要不了多久,便會滅亡。
“你怎么看?”
嵐棲側臉問郁宸。
郁宸倒是沒想到他會問自己,順勢挽住嵐棲的胳膊,打了個哈欠,興致闌珊道:“大概率跟村長老頭差不多吧……不是都說了是失敗品嘛……”
賀庫村貧窮偏僻,可能丁羅看待他們,如同看待焦土一樣,滅亡就滅亡了,根本沒當做“人”來看待吧。
“五冥大陸都是這樣的嗎?”
嵐棲的眼底閃過憂慮:“強者生存,弱者只能當強者的玩物。”
是哦,大多數異徒和巫者都是冷漠自大殘忍的利己主義,怎么會像阿嵐一樣,心軟又天真,見一個救一個。
思及此,便陰沉沉地看了身后的拖油瓶一眼。
談蕾蕾接受到冰冷且略帶敵意的視線,渾身一僵,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但如果還想活著,憑自己的能力根本不行,必須依靠嵐棲,至少在抵達下一個可以生活的部族前,需要仰仗嵐棲大人。
嵐棲突然問道:“巫冥城的城主,也和丁羅一樣嗎?”
“不會的。”
郁宸立即收回冰冷的眸光,軟糯糯地回答:“城主一直對我們很好。”
嵐棲想了想,又問:“你們巫者,會不會很排斥異徒?”
可以看出這朵漂亮的小花對前往一個嶄新的地方抱著十分忐忑的心態,郁宸晃了晃嵐棲的胳膊,柔柔弱弱安慰道:“不會呀,巫者大多比較熱情友善。”
并不是。
大多數巫者天生性格陰郁,對非我族類抱有極大的惡意,不過對藥草卻帶著與生俱來的親近,所以也不算說謊,加上有他在,到時候哭著笑,也要對阿嵐熱情四溢地笑出來。
聞言,嵐棲便放心了。
小時候也聽唐邊雅說過五冥大陸的事,都是殘暴的、血腥的、食肉搶奪的,嵐棲聽在耳朵里,也記在心里,當時覺得反正他又不去,待在迷林谷挺好的,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郁宸知道了他的真身,又幫他度過了發情期,還在花瓣里留下了種子,他們是不能分開的,所以去五冥大陸也是必然的情況。
但他的心總有些空落落的。
可能也是一種不確定的未知帶來的彷徨吧。
……
出村時已經過了晌午,深秋的黑夜總是早早的到來,行了不到半日的路太陽便落下了山頭,暮色降臨。
嵐棲估計在天黑之前出不了山,便尋了個山洞落腳。
山洞倒是干凈寬敞,蜿蜿蜒蜒地往里延伸,似乎很深,黑漆漆地看不清楚。
“先在洞口將就一晚吧。”
說完,又怕里面有什么不好的東西,嵐棲道:“我來守夜。”
“阿嵐要守夜嗎?”
郁宸撅起嘴:“可是我看蕾蕾妹妹特別想守夜……”
嵐棲愣了愣,問談蕾蕾:“你想守夜?”
就知道這個混蛋不會讓她好過!
她剛剛看見了!這個混蛋、這個混蛋一直盯著嵐棲大人的嘴唇看,眼神都快黏到嵐棲大人的嘴唇上了,他一定想對嵐棲大人圖謀不軌……只是自己在不好下手,惱羞成怒才找她的麻煩!
談蕾蕾困極了,眼皮子都快睜不開了,已經縮著身子把存在感將到最低,沒想到還是被郁宸點了名,她迎著嵐棲詫異的目光,特別想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可緊接著又被警告的視線逼迫著,強忍著困意道:“我……我想守夜。”
“不用。”嵐棲從行囊里拿出一條獸皮毯子扔給她:“你睡覺。”
談蕾蕾頂不住郁宸陰沉沉地注視,急道:“我……我不睡,我一點都不困,嵐棲大人,你……你就讓我守夜吧,不然我都不好意思跟著您了!”
嵐棲沒想到她會這樣說,蹙眉:“你不是累贅。”
談蕾蕾卻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滿頭大汗地解釋:“我……我要是不付出什么,自己才覺得虧欠呢。”
嵐棲拗不過她。
小女孩太過懂事反而讓他心生憐憫,于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好吧,要是撐不住了就直接跟我說。”
談蕾蕾快哭了,掌心落在頭頂的一瞬間感到通體一片冰冷,她含著淚道:“好的,謝謝嵐棲大人。”
嵐棲確實有些累了。
最近不知怎么地,變得尤其嗜睡,后腦勺一沾上軟綿綿的東西,一下便進入了睡眠,換做從前遇到陌生的環境,即便睡覺也會保持警醒才對,可是最近莫名地無法做到……
夜一深,天氣一片寒涼。
山洞里雖烤著木柴,但覆蓋的范圍不大,談蕾蕾冷得打了好幾個噴嚏。
郁宸抬眸,嫌棄道:“離阿嵐遠點。”
談蕾蕾只好又往洞口挪了挪,冷風一股一股地涌進來,頓時覺著更冷了。
她看到郁宸側著身,托著額頭,伸出手指,饒有興致地,一根一根地數著嵐棲大人的睫毛,挨得也太近了,以前阿爹就是這樣挨著阿娘的,可是這個混蛋跟嵐棲大人又不是阿爹阿娘那樣的關系……
嵐棲大人要被玷污了。
她很早就有這樣的感覺,在丁蘭婭帶領別族沖進焦土的那一天,郁宸用危險又雀躍地語氣舔著嘴唇,描述嵐棲大人的時候,嵐棲大人還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的話,怎么還會處處護他周全。
郁宸這種人,別說一個賀庫村,十個賀庫村都能全身而退。
談蕾蕾內心肺腑著,突然見他若無其事地將手臂滑進了寬大的粗布麻衣里,頭皮一麻,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他他他他在干什么——
許是視線太過明顯,郁宸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有些不悅:“把眼睛閉起來。”
“你——”你怎么可以這樣!
“我——”我要告訴嵐棲大人!
談蕾蕾特別想指責他,但巨大的壓迫感迫使她的喉嚨被某種東西堵住了似的,根本無法將剩余的話說出口,她憋了半天,最終認命地捂住了眼睛。
她實在太困了。
一旦眼睛陷入黑暗,大腦立即變得昏昏沉沉,即便耳畔旁傳來摩挲的聲音,也只為嵐棲大人悲痛了一霎,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
談蕾蕾是被凍醒的。
入夜的冷風如刀子般,四面八方地朝身體里灌去。
她只有一條薄薄的毯子,根本抵御不住深秋的寒冷,于是在做了無數個短小的噩夢后,終于清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的瞬間,她看到不遠處的郁宸也已經睡著了。
烏木般漆黑濃郁的長發散開,幾縷貼在纖細蒼白的脖頸處,營造了一種脆弱病態的美。
都是假象,談蕾蕾唾棄道。
他這種緊緊包裹著嵐棲大人睡覺的姿勢帶著濃烈的占有欲,她年紀小,雖不太懂,但是隱約也意識得到,不要臉,明明嵐棲大人清醒的時候,什么也不敢做。
想著想著,談蕾蕾感到一陣腹脹。
她有些扭捏和不好意思,過了半晌,才下定決心。
到底是女孩子,跟兩個男人同行有著諸多的不便,想方便又不能就地解決,于是披著獸皮毯,持起火把,就著一束光,戰戰兢兢地往洞窟深處走去,洞窟陰冷潮濕,談蕾蕾沒走多久便害怕了,她有些猶豫。
正在這時,她看見前方有一個橫著的長條包袱。
包袱在火光的照耀下,輕微動了動。
起先,談蕾蕾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
剛揉完,睜開雙眼,那長條包袱再次動了一動。
什么東西?
談蕾蕾眉心一跳,心臟也跟著顫動兩分。
她戰栗著往前湊近,才看清楚了前方的玩意根本不是什么長條包袱,而是一具橫躺著的尸體,尸體全身都爛了,衣服破破爛爛地掛在身上,只有一張臉還算完整,當她看到臉時,手中的木棍掉落在地上。
那張臉,竟長著跟裴玖崢一模一樣的樣貌。
第70章
裴玖崢不是跟嵐棲大人一樣是異徒嗎?
他是怎么死在這里的?
更要命的是,談蕾蕾發現裴玖崢的尸體之所以會跳動,不是因為他本身而是在尸體上面附著一個脊椎畸形凸出、瘦得只剩下骨頭的男人。
男人正專心致志啃噬著手里的食物,聽到聲響立即抬起了腦袋。
他的雙目一片赤紅,好像沒有自我的意識半邊臉的皮膚宛如尚未粉刷好的墻壁撲簌撲簌地往下掉爬滿了小蟲,另外半邊臉頰黝黑癟了下去,身上的皺褶多得宛如老樹皮似的蒙了一層厚厚的灰,看見談蕾蕾,嘴角“滴答、滴答”滲出渾濁的口水。
這副模樣跟忠叔死前的狀態一模一樣。
怪物又是怪物。
談蕾蕾感到一陣陣地絕望她捂住嘴的同時怪物已經歪歪扭扭地起身,以閃電般的速度朝她沖了過來。
有一瞬間她的心臟幾乎蹦出胸口。
談蕾蕾以為自己命不久矣了在怪物抓到喉嚨的一瞬間,感覺身體被提了起來眼前的瘦骨伶仃的怪物在頃刻間被短刀削成了兩截男人看上去只剩下皮包骨頭沒想到一刀下去噴濺出無數蟲卵劈里啪啦落到她臉上。
談蕾蕾還來不及惡心就被朝著旁邊一扔,徑直壓在了裴玖崢的尸體上腐臭味和血腥味夾雜著混在一起,反復刺激著鼻腔,本來她就差一口氣就要吐出來了,好不容易忍了下來,誰想到裴玖崢的位置剛好對準了拐彎深處的洞窟,里面跟怪物模樣相同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女人,聽到動靜,緩緩地抬起了頭。
“啊——”談蕾蕾終于承受不住,尖叫出聲。
“吵死了,閉嘴。”郁宸也覺得惡心,不然不會拿著談蕾蕾抵在身前擋了擋,這小丫頭到底不是自己人,表面假意巴結阿嵐,心里在想點什么誰也不知道,所以當她走向洞窟深處時,郁宸其實注意到了,才一路跟過來。
“有……有……嘔……”
談蕾蕾又急又怕,渾身哆嗦,話未說完,便控制不住地彎腰嘔吐。
郁宸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懶得搭理她,干凈利落地把匕首插進干瘦男人的太陽穴,往里面攪了攪,活動的母蟲才徹底沒了動作。
其實他并不特別想救談蕾蕾,但這種窩在洞窟里的臟東西若不及時處理,過不了多久就會爬出來,到時候依然會吵醒阿嵐。
郁宸嫌惡地扔下頭顱。
匕首是阿嵐的,如今同樣沾染了臭烘烘的血漬,讓他心情煩躁。
“過來。”郁宸朝談蕾蕾冷冷說道:“走了。”
小丫頭沒有回應,一動不動倒在裴玖崢的尸體上。
郁宸“嘖”了一聲,向前走了兩步,才看到拐彎處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怪物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肉眼可及的地方就有十幾個,他轉身把談蕾蕾翻了過來,這小丫頭吐得全身都是,已經暈過去了。
恐怕當初裴玖崢逃出賀庫村,也打算留在山洞中小憩,哪會想到竟捅了馬蜂窩,藏著眾多與忠叔相同的失敗品。
既然裴玖崢是羅城的人,常年為丁羅辦事,應該也算經驗豐富的異徒了。
死在山洞中,被一群不人不鬼的東西撕咬得殘缺不堪也著實難看。
不過足以說明,即使是失敗品,對于普通人,甚至異徒來說,也有極高的危害性。
以這種方式死去,也算自作自受了。
說不定洞里那些男男女女,也是被裴玖崢植入了蠱蟲導致的。
郁宸沉下了臉。
歪著腦袋看了看匕首,又垂簾打量著自己這身衣服。
他費盡心思保持的干凈,還是要臟了。
……
嵐棲睡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沉。
閉上眼睛,意識仿佛飄蕩在云端里,安安穩穩地,異常平靜。
待醒來,一束陽光照射在身上,倒不覺得有多暖,但很溫和。
天氣晴朗,一旁的木柴已經燃燒殆盡,成了深黑色。
行囊里只有幾條獸皮做的薄毯,按理說在寒冷的深山里根本不夠,但昨天夜里卻感覺到滲進骨髓里的溫暖,只有到了后半夜才感覺到一絲絲涼意,然而沒多久,又像掉進了火爐里。
“阿嵐,你醒啦。”
深山里沒東西吃,只能摘一些水果飽腹。
嵐棲接過郁宸遞來的橘子,隨口道:“今天醒這么早?”
“不早了。”郁宸笑盈盈道:“都晌午了。”
嵐棲愣了愣,往洞外望去,太陽果然高高懸掛在空中,的確不像清晨的模樣。
他睡了這么久嗎?
……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若是在自己熟悉的迷林谷倒沒什么,可他們在不熟悉的山腳野外落腳,如此沒有警惕性可不是什么好事,稍有不慎便會丟了性命。
思及此,嵐棲便有些懊惱,慶幸昨夜太平沒發生任何意外。
還有一樁事讓他非常在意,異能的突然失靈始終在心里留下疙瘩,即便后來后恢復了,但如果生死存亡間又發生意外,他無法想象后果會怎么樣。
嵐棲憂心仲仲。
抬眸發現郁宸換了一身干凈的獸衣,他一個人換衣服也就罷了,一夜過去,談蕾蕾的衣著也跟昨日不一樣了,小姑娘雙眼無神,一臉菜色,身形搖搖欲墜,快站不穩了。
嵐棲道:“不舒服的話,再睡一會吧。”
談蕾蕾搖了搖頭,臉色蒼白地說道:“我沒事的,要出發的話可以立馬動身。”
昨晚她實在害怕。
吐著吐著便暈了過去,醒來后自己竟還趴在裴玖崢的尸體上,只不過被翻了個身,那些密密麻麻的怪物碎了一地,刺鼻地腐臭味讓她險些再次暈厥。
等談蕾蕾連滾帶爬跑回洞口,郁宸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清清爽爽地用木柴燃起的火,烘烤著自己濕漉漉的長發,看樣子剛洗完澡。
他天生帶著一股脆弱蒼白的美,烏黑的長發落下,溫熱的火焰將他英挺秀美的鼻子完美的照應出來,若是性格不惡劣,倒是很容易讓人心生憐惜之情,郁宸一見談蕾蕾靠近,便皺了皺眉:“滾遠點。”
談蕾蕾害怕道:“我們……我們把嵐棲大人叫醒吧……”
洞窟里面太恐怖了。
這么恐怖這么惡心的地方,他竟然還能心安理得、悠閑自在地洗頭洗澡……
“阿嵐在睡覺。”
郁宸不滿道:“你敢打擾阿嵐睡覺,我就把你變成斐玖崢。”
談蕾蕾不敢多說了,但她還是很害怕,身體忍不住發抖。
烘完頭發,郁宸沒有躺回自己睡覺的位置上,而是把自己擠進了嵐棲蓋的毯子里,跟紅發少年緊密地挨在一起。
“你太臭了,你會熏到阿嵐的。”
郁宸藏在毯子下的手臂動了動,不知道在做什么不好的事,不過他也不喜歡有多余的人盯著看,于是怎么看談蕾蕾怎么不順眼:“滾到外面洗澡。”
談蕾蕾不敢置信道:“你讓我一個十歲的小女孩,自己去外面找水潭嗎?”
“不可以嗎?”郁宸笑瞇瞇地威脅道:“要么,你就去裴玖崢身邊待著。”
不,她這輩子都不想看到這種惡心的東西了!
談蕾蕾只好硬著頭皮,踩著嶙峋的山石,慢慢往下走。
“對了。”
郁宸在山洞里面淡淡補充道:“不洗滿半個時辰不準回來。”
談蕾蕾終于明白了。
把她趕跑不僅僅覺得礙眼,還因為單純心血來潮,想對嵐棲大人做些什么罷了。
談蕾蕾一整夜沒怎么睡覺,身體虛得不行。
雖然小女孩一再強調自己可以,嵐棲還是要求她休息幾個時辰再出發。
談蕾蕾推脫不掉,便只好窩進了毯子里。
果然沒過一會,便打起了小呼嚕,顯然是困極了。
等小女孩徹底進入夢鄉,嵐棲才對郁宸道:“以后別總欺負她了。”
聞言,郁宸笑盈盈的愉悅表情產生了一道裂縫,他立即垂下眼簾,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顯得格外脆弱和悲傷:“阿嵐覺得我在欺負她嗎?”
“我看到她很怕你。”
嵐棲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他確實能感覺到郁宸的不友善:“蕾蕾跟我是同族,又年幼喪母,既然碰到了,便不能丟下她不管。”
大概郁宸對他也有很深的依賴吧。
郁宸有時候任性,但絕大部分時候都很乖巧溫順的,總不會平白無故地跟談蕾蕾過不去,嵐棲覺得可能因為自己把談蕾蕾留在身邊會分出去一絲精力,這樣就不會全心全意地關注到郁宸了,所以才會不開心,于是解釋道:“你要是不喜歡帶著她,我們可以在蠱城找一戶愿意收留她的人家,讓她平平安安度過以后的日子。”
郁宸也知道以小漂亮的性格根本不會把拖油瓶扔在深山老林里,能在蠱城甩掉她,已經是最優的解決方法了,于是撅起紅艷艷的嘴唇,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
“不、不要不高興了……”
嵐棲見他依然有些郁郁寡歡,想多多安慰他,卻又不是擅長做這種事的人,到喉嚨里的話始終卡著說不出口,只好先問其他的來:“最近……身體還好嗎?”
不問還好,一問郁宸的模樣似乎更嬌弱了。
搖搖欲墜,仿佛冷風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他雙手抱膝,擰著眉心,佯裝堅強道:“……挺好的。”
一看就是在說假話。
嵐棲氣道:“說實話。”
郁宸眨了眨眼睛,隨口編了一個:“偶爾有些頭疼罷了。”
頭疼?為什么會頭疼?
嵐棲皺了皺眉,猜測道:“是不是喝了裴玖崢給的酒的緣故?”
“大概吧。”
郁宸柔柔弱弱道:“反正以前從來不頭疼的。”
第71章
嵐棲探過身摸了摸郁宸的前額,沒有發熱的癥狀。
他生怕裴玖崢在酒里加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東西,要是郁宸變得跟忠叔一樣滿臉長蟲,失去意識,蒼白病弱如水晶珠子般的臉龐變得像腐敗的青苔一樣丑陋……
嵐棲是弓著腰跪地的姿勢手里撫摸著光滑的皮膚思緒飄遠了。
四目相對也沒發現郁宸琥珀色的眸子漸深,似有若無地在他薄唇上流連徘徊,嵐棲的上唇要比下唇稍微飽滿一些,唇線平而直,不茍言笑的時候給人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清冷疏離感顏色是淡淡的粉紅郁宸總覺得若是一口咬上去應該是那種櫻花一般的香味。
任誰都忍不住的。
“阿嵐這樣盯著我很久了。”
郁宸壓低著聲音,以一種及其曖昧的語氣戲謔道:“我臉上有東西嗎?”
嵐棲一愣這才意識到郁宸的眼神不對勁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吃掉一樣。
他心一慌,想要立即拉開距離坐直身體沒想到腰間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一條手臂在他后退的時候擋了一下嵐棲沒有防備借著阻力倒進了郁宸懷里。
“等、等等……”
一股淡淡的藥香味撲面而來。
嵐棲有些慌張伸手推了推發現男人根本沒有松開的意思,反而越抱越緊了。
緊接著便聽到耳畔旁有個媚若無骨的聲音埋進肩窩里深深吸了一口氣,脖頸處感到一片濕潤的溫涼,那個聲音愉悅地說道:“阿嵐好香啊……”
嵐棲的腦子“砰”的一聲,炸開了花。
等回過神來,郁宸已經乖乖距離他五米處坐好了,左邊的眼窩還多了一道深深的淤青,表情雖變乖巧了,心里卻看著紅發少年頭頂開出的花芽,咬牙切齒、很不服氣。
明明已經是他的小花了。
為什么親一下都不愿意?!
嵐棲被郁宸剛才過分的動作嚇著了,反應過來發覺自己下手似乎太重了點,為了緩解尷尬,輕咳道:“還有其他不舒服嗎?”
“渾身都難受。”郁宸聲音軟綿綿地,好像在撒嬌,又好像在抱怨,不過話里話外都格外乖巧,也不敢再湊近欺負小花了。
“你不要胡說八道,怎么就渾身難受了?”
嵐棲還在擔憂郁宸會不會變成跟忠叔一樣不人不鬼的怪物,若是變成怪物,他又下不了手該怎么辦?若是單純把他綁起來,會不會傷害到旁人?
“我沒有胡說八道。”
郁宸嘟起嘴:“誰讓阿嵐打我。”
嵐棲頂著花芽,本就沒緩過害羞勁,現在又被說得不好意思了,進山洞前他注意到附近有干凈的水潭,便去乘上一桶,重新架起木柴將水烤熱了點,再把剪裁過的獸皮放進去搓洗,然后對郁宸道:“過來。”
“我不敢。”
郁宸垂下眼簾,捂著半邊臉頰,柔柔弱弱道:“一靠近,阿嵐就要打我了。”
哪里只是靠近……
再不反抗,都快鉆到衣服里去了……
可嵐棲被他楚楚可憐的表情帶偏了,一時之間心里全是愧疚,便保證道:“你過來,我想你保證,以后不會再打你了。”
郁宸這才朝他站立的方向挪了挪。
嵐棲踮起腳尖,將浸熱的獸皮敷在他青紫的眼皮上捂了一會:“還疼嗎?”
郁宸哼哼唧唧道:“有一點。”
嵐棲一抬眸,便能看到他尖尖的下巴,猶豫了一下,覺得現在正是教育的好時機:“我、我不喜歡被人碰的,你多注意一點……就不會被打了。”
“是嗎?”郁宸歪了歪腦袋:“可是阿嵐開花的時候很主動呀。”
嵐棲臉頰尚未消下去的紅暈又被熏得熱氣騰騰,小聲反駁道:“那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
可能郁宸的目光太清澈太純真了,好像真的在問一件很費解的事情似的,嵐棲想生氣卻生氣不起來,想教育又不知道從何教育,但實話實說難免讓他羞恥,于是擺出一副很強硬的表情:“不許再問了,反正就是不一樣。”
郁宸眨了眨眼睛:“其實渾身都疼的話,還有一種方法可以解決的。”
嵐棲愣了愣:“什么辦法?”
郁宸的視線便一路往下,從鎖骨到胸口,再到腰際,慢慢的停在某個位置。
嵐棲一下子知道他要說什么了,白嫩的皮膚里里外外都燒成了紅色:“不可以。”
那種奇怪詭異、被人完全掌握在手心里的感覺他完全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一被拒絕,郁宸便不再說話了。
良久,等臉頰上的獸皮溫度褪去,才脆弱悲傷地說道:“也對,反正我的命不值錢,死就死了,無所謂的。”
“不是不給你——”
嵐棲著急忙慌地解釋道:“我、我一年只有一次……”
他說著說著,聲音也越來越小了:“平時……平時……很難有的……”
“沒事的。”郁宸聞言,重新換上一副笑盈盈的神情:“只要阿嵐愿意努力,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努力什么啊。
嵐棲回想起濕潤柔軟,甚至有一點點吸力的觸感,頓時退縮了,丟下一句“你自己敷吧”,便跑到談蕾蕾的身邊,好像怕她著涼似的,幫毯子往上提了提。
他想,倘若郁宸真的需要花汁的話,也是可以的。
反正……反正都已經喝過一次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昨晚的一覺睡得很充足。
剛醒來沒多久,看著談蕾蕾寧靜的睡眼,嵐棲又有些困了,頻頻打起了哈欠。
郁宸見小花擠在談蕾蕾身邊,頭一點一點地,似乎又要睡著了,便也感覺到了不尋常,異徒最明顯的外在特質便是體力、精力強于普通人,更優于巫者,即便再累,也不會連續睡完八九個小時后,再次進入困頓的狀態,這是違背常理的。
沒過一會,嵐棲便抱著膝蓋,鮮紅的臉蛋埋進膝蓋,一動不動。
郁宸走上前,把人抱進懷里查看。
男人檢查身體的方式簡單粗暴又便捷,直接將手融進了嵐棲的血液里,一點一點地,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然而什么問題都沒有。
阿嵐很健康。
郁宸困惑地歪了歪腦袋,那為何這般嗜睡?
在焦土的時候,一被碰觸,他就驚醒了。
不過,他感覺到阿嵐身上屬于巫者的氣息增強了。
明明是異徒,粗略地聞一聞,首先聞到的卻是滿身巫者的味道。
對于他這個一半巫者一半異徒的人來說,似乎感覺不到有什么差距,但對于單純的巫者,那是一股及其舒服親昵的味道。
睡著的阿嵐也很可愛。
唇瓣輕啟,可以看到里面粉嫩的舌苔和潔白的牙齒。
雖然潔白,但郁宸知道,阿嵐左邊的第三顆大牙,其實有一點點蛀掉了,冷風灌進口腔的時候,會覺得酸痛,于是,他經常看到阿嵐捂住臉頰微微地皺眉。
郁宸摸著指尖上軟綿綿的嘴唇。
心里惡意滿滿地想,整日不愿給他碰,睡著的時候還不是統統被他碰光了。
郁宸抱著嵐棲,怎么看覺得怎么可愛。
故蔓藤草的花汁也具有強烈的、蠱惑人心的作用,畢竟是小花求偶期分泌出來的東西,喝下去自然會對他產生一些影響的,譬如越來越濃郁的占有欲和侵/占欲,故蔓藤草生育能力微弱,所以必須不斷地繁殖才能將后代延續下去。
郁宸瞇了瞇眼。
說到底,一切都怪不得他,阿嵐的花汁再影響著他。
于是,便毫無心理負擔地垂簾,想要咬住小花軟軟嫩嫩的嘴唇。
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談蕾蕾醒了。
正一眨不眨地、用警惕的目光盯著他看。
第72章
頃刻間郁宸的好興致頓時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滅得干干凈凈,一滴不剩他冷冷地命令:“把眼睛閉上,轉過去。”
談蕾蕾咬著下唇,有些害怕。
郁宸總是在嵐棲大人睡著的時候肆意妄為都被她撞見好幾次了……
以前在帳篷里阿爹就是這樣親阿娘的結果沒過幾個月就大了肚子,可惜阿娘身體不好,三月未到便見了紅。
現在郁宸總偷偷親嵐棲大人,嵐棲大人會不會也懷孕?
那嵐棲大人豈不是要生小寶寶了?!
還是性格惡劣、冷漠自私的惡魔的寶寶……
但是嵐棲大人是男人,也會懷上小寶寶嗎?
談蕾蕾皺著眉頭陷入無盡的糾結她不敢把臉轉過去生怕哪天走著走著嵐棲大人就突然宣稱自己懷孕了。
郁宸見她像木頭似的呆呆杵著,陰惻惻道:“滾去收拾行李再看把你的頭擰下來。”
談蕾蕾淚眼汪汪。
她覺得郁宸這么說真的會這么做的,特別洞窟深處還躺著無數怪物的尸體說不定什么時候變異了從地上爬起來襲擊她呢?
對不起嵐棲大人……
談蕾蕾一邊抽泣一邊整理著行囊。
她再一次背叛嵐棲大人了。
……
嵐棲一睡又睡了一整天。
醒來后腦袋還有些混沌,直到看見東方升起的太陽才意識到自己躺了多久,他揉著太陽穴,視線從模糊逐漸到清晰,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暈乎乎的腦袋,嘴唇也腫了一小塊,摸起來倒不怎么疼,就是脹脹的,癢癢的。
嵐棲有些茫然。
也想不起來自己吃了什么才導致的嘴唇紅腫,便一骨碌坐了起來,發現后腦勺的枕墊,竟是郁宸的腿。
難怪頸下軟綿,睡得舒服……
他倒是舒服了,郁宸的雙腿卻被墊了一整晚,一定又痛又麻。
嵐棲心里微暖,又不好意思,便問:“疼嗎?”
仔細一看,郁宸的嘴唇也有點腫,但他的唇形本身就肉嘟嘟、水嫩嫩,晶瑩剔透猶如櫻桃一般,倒也不大看得出來。
不過這樣一比對,嵐棲更堅信是昨日吃的水果燥熱,導致上了火,才莫名其妙紅腫的。
“疼。”郁宸聲音發著顫,軟軟糯糯地撒嬌道:“還有點麻。”
嵐棲微窘,明明先前還在擔憂郁宸的身體,如今無意間又讓他不舒服了。
郁宸早摸透了他的性子,沉默不言便是愧疚了,于是楚楚可憐地試探道:“阿嵐幫我揉揉嘛,不然等會就走不動路了。”
反正阿嵐害羞不愿揉,他也有的是辦法讓阿嵐背自己。
嵐棲心一軟,妥協了:“放上來。”
郁宸便一臉乖巧地把腿架到了嵐棲的膝蓋上,男人的雙腿修長有力,看起來瘦弱,實則摸上去便是很結實的感覺,嵐棲按了兩下,發現郁宸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不敢再次抬眸,專心按了一會才問:“好些了嗎?”
郁宸有氣無力道:“好像還有點脹疼……”
嵐棲又幫他按摩了幾下,只是稍微力道大點,便總不慎觸碰到一旁溫熱的物體,他手一抖,趕忙松開了,掀起眼皮,發現不遠處的談蕾蕾時不時地扭頭張揚,像是把自己的窘迫統統看在眼里。
孩童的目光最純粹。
嵐棲的臉頰慢慢紅了,他把郁宸的腿從膝蓋上放下,佯裝冷靜淡淡說道:“已經耽誤好久了,我們快出發吧。”
說罷,便要去收拾行李。
沒想到談蕾蕾已經把所有該整理的東西都整整齊齊放進包裹里了。
從前在焦土,也不乏懂事乖巧的孩子。
但像談蕾蕾那樣貼心,還是第一個,加上她遇事冷靜有魄力,嵐棲越看越是欣賞喜歡,于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摸了摸小女孩的發頂:“謝謝。”
談蕾蕾縮著脖子,肩膀宛如寒風吹落的秋葉片,卑微地抖了抖。
……郁宸又在瞪她了,原本想悄悄地提醒一下嵐棲大人的,但猶豫了好久還是不敢,談蕾蕾轉著靈動的黑色眼珠,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前紅發少年的肚子,很扁平呀,應該沒有懷孕,嗯,一定沒有懷孕。
談蕾蕾一邊自我安慰,一邊忐忑不安。
寄人籬下的日子實在太苦了。
她好懷念曾經沒有郁宸的日子,嵐棲大人頂天立地,偉岸雄壯,對待焦土所有的族人都親切和藹,雖然現在也很溫和,但是每次嵐棲大人對她笑,郁宸都會陰惻惻地看著自己,讓她毛骨悚然。
……
三人離開山洞,朝著蠱城的方向走了一段路。
這片地域到處都是連綿不絕的山巒,四周荒僻,山路陡峭,十分難走。
他們行了整整兩天一夜,才看到前方平坦寬敞的道路,但來來往往的旅人依然不多,幾個時辰才能看到一兩個。
但基本都是一些怪人。
譬如走在前面拎著木箱的高個子中年男人,他套著又長又大的黑色斗篷,腰間配著一把月牙形狀的彎刀,刀柄花紋繁瑣,上面吊著一塊棕色小牌子,由于離得太遠,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他將身體和臉籠罩在斗篷里,但陽光充足,依然可以看見斗篷里緊繃著的臉,是蒼白到青紫的顏色,他步伐飛快,目光中帶著隱隱的警惕。
嵐棲原本還注意不到他。
斗篷男這樣緊張,頻繁地四處張望,很難不引起關注。
他好像還不愿意被人站在身后,明明一條大道,這人卻覺得嵐棲三人故意跟著自己似的,以一種極為嫌棄不滿的眼神朝著他們瞥來瞥去。
如今嵐棲跟從前不一樣,身邊跟著一個柔弱的病秧子,一個瘦小的女孩,不想平白無故發生爭執,于是故意問談蕾蕾道:“累嗎?”
談蕾蕾早就走不動了,但不敢說,聞言眼睛頓時變成了荷包蛋花,淚眼汪汪地點了點頭:“嗯!”
嵐棲順勢道:“那就休息一會吧。”
話音剛落,明顯感覺到斗篷男松了口氣,也不往后張望了,加快了步伐,拖著木箱匆匆消失在遠處。
郁宸瞇了瞇眼,饒有興致地湊近嵐棲的耳畔,輕柔地問道:“阿嵐猜他箱子里放了什么?”
“猜不出。”嵐棲搖了搖頭,隨即想到了什么,抬眸問道:“難道你知道?”
郁宸無辜地眨眨眼睛,亮晶晶的眸子宛若一只狡黠的小狐貍:“不知道呀……阿嵐不好奇嗎?”
“不好奇。”
嵐棲蹙眉,一臉擔憂:“好奇心害死貓知道嗎?”
郁宸托著下巴應道:“知道啦。”
心里卻不這么想,剛才斗篷男人的膚色,乃是蠱城特有的顏色,蠱城與巫冥城親近,幾乎人人擅長驅使蠱蟲,跟巫者體質虛弱導致的臉色蒼白不同,蠱城城民的面色帶有明顯的黑青紫紅。
蠱蟲是陰毒之物,可以害人,亦可以救人,想要駕馭它們并非易事,便常常有將蠱蟲牽進體內,自己試蠱的事情發生,被數量眾多的蠱蟲熏陶,身體積攢了不少毒氣,面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況且斗篷男腰間配的彎月刀,是蠱城內城防御兵特有的兵器。
嵐棲懵懵懂懂,但郁宸心里卻跟明鏡似的。
——防御兵不會輕易出城,亦不會單獨行動。
他身邊沒有隨行的同伴,有兩種可能,要么出事了,要么全死了。
男人的路線方向,應該是從焦土周邊回到蠱城,并從一條較為安全、與他們截然相反的道路上,走了更多路程回來的。
他們究竟因為什么原因出城。
又遇到了什么,才導致出城的防御兵全軍覆滅,只剩一人?
第73章
蠱城出事對作為盟友的巫冥不是好事。
郁宸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地問道:“阿嵐,我們還有多久才到蠱城?”
嵐棲從行囊里翻找片刻拿出一張陳舊到幾乎發黃的圖紙,手指沿著一條細長的路線往前挪:“按照現在的速度,需要兩三天。”
郁宸將洗凈的野生羊奶果喂到嵐棲唇邊笑盈盈地問:“阿嵐還困嗎?”
“不困。”嵐棲下意識地張嘴吞下一股酸甜的汁水涌進口腔里抬眸又瞥見了郁宸肉嘟嘟有些紅腫的嘴唇,突然想起昨日臨睡前也是吃了這種果子,醒來便口干舌燥,上唇還腫了一塊,于是叮囑道:“以后少吃點羊奶果。”
郁宸剛將剩下的幾顆放進嘴里聞言歪了歪腦袋:“可是酸的很好吃。”
“會上火。”嵐棲指指自己紅腫的嘴唇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你看我的嘴唇和你的嘴唇都上火了。”
郁宸咽下果汁愣了愣。
談蕾蕾也愣住了,悄悄捂住了眼睛不敢直視。
“噢……”
郁宸眸光瀲滟意味深長地應著。
阿嵐真是可愛。
以前應該從沒有接過吻吧?連嘴唇腫了都以為是吃水果吃的。
“……怎么了?”嵐棲見兩人反應詭異便:“我說的不對嗎?”
“阿嵐說的都對。”郁宸雙眸微瞇,伸手撩了撩嵐棲鬢角地紅發笑著道:“天色不早了我們也休息一段時間了要不先趕路吧。”
說罷又轉頭問:“你覺得呢蕾蕾妹妹?”
談蕾蕾在他冰冷帶著寒霜的目光下垂下了腦袋,看著自己的腳尖結結巴巴回答:“我……我沒意見……”
嵐棲也不是瞎子,看見了,便拉了拉郁宸的手,輕輕道:“你一個大人,總欺負小姑娘做什么?”
郁宸將嵐棲的手放進掌心里捏了捏,委屈道:“自從阿嵐上次跟我說,我都沒怎么欺負她了……”
他還救了這小丫頭。
按照以往的性格,非我族不救,無利可圖者不救。
加上談蕾蕾鬼靈精怪,小心思多,他不喜歡,就更不會救了。
要不是阿嵐……
思及此,郁宸頓了頓。
驚覺跟嵐棲相處數月,除了小漂亮的花汁融進了血液里,竟然還有一些為人處事的思維也在潛移默化改變著他,至少換作他本來的性子,會直接找個機會處理掉談蕾蕾了事。
但是郁宸沒有,一路機會眾多,他從未這樣打算過。
可能不想讓身邊這株小草失望傷心吧。
畢竟小草那么可愛,正直,純真,每天早晨睜眼看到他,心里就覺得一陣歡喜。
嵐棲把手縮回來了。
他感覺郁宸看自己的眼神帶著一絲曖昧。
——自從開花,男人安撫過他以后,就總是時不時露出如此目光,讓他不知所措。
“你……你有這個意識就好。”
說罷,好像要掩蓋什么,嵐棲背起行囊,率先走在了前面。
郁宸跟在后頭,談蕾蕾自然而然地被擠到了第三個。
她看著嵐棲大人威武雄壯、宛如天神一般的身軀被男人高挑瘦長的身體完完全全地籠罩,只剩下太陽投下來的影子,可即便是影子,郁宸稍微挨得近了些,都會將嵐棲的覆蓋住,談蕾蕾不禁唉聲嘆氣。
影子很應景。
惡魔郁宸在一點一點蠶食著嵐棲大人。
今天咬了嘴唇,明天就咬其他地方了……
談蕾蕾真的很發愁。
……
一直走到傍晚,四周終于多了點煙火氣。
附近零零星星的有幾家農戶,養牛養羊,還搭建著五六個菜棚。
再往前走,好像是一家簡陋的驛站旅店,上面掛著牌子,二十通幣一晚。
通幣是五冥大陸常用的貨幣。
焦土的生活方式是自給自足,偶爾買神祭用的冥燭,才需要這種貨幣,嵐棲離開之前又沒想到那么多,拿了一點通幣,但是不多,他想先留著,等到了蠱城之后再剩著點花,于是站在旅店門口,猶豫了。
他沒有,但郁宸是巫冥城的人,一定會有的。
嵐棲便用稍顯期盼的眼神看向身旁懶洋洋,宛如沒了骨頭走路的男人。
郁宸在巫冥城是城主,在外面卻是個霸主,身上帶沒帶通幣都無所謂,隨便找兩個看不順眼的地痞流氓引他們跟自己爭執,動手,人家手上的通幣自然就到他手上了,不過他雖然懶得帶錢財,迷途身上卻有不少,固然也沒干活打劫別人的勾當,可惜迷途不在,不然也不會發生明明有旅館,卻要露宿街頭的窘境。
嵐棲嘆了口氣:“身上的通幣得省著點花,就暫時不住旅店了吧,若實在不行,就問問周邊的農戶,愿不愿收留我們一晚。”
其實經過賀庫村的事件,嵐棲對山村還有種田的農戶,都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排斥,不到萬不得已不想求助他們,萬一又突然蹦出一個跟裴玖崢一樣的人來豈不難受?
一想起裴玖崢,嵐棲便心煩意亂。
裴玖崢逃走之后,也不知道向丁羅匯報到哪一步,是致瑪妮娜死亡的罪魁禍首,還是讓羅城右使失蹤的始作俑者,或者是殺害丁蘭婭的罪犯……
不管哪一樣,都夠丁羅再派手下追殺他了。
談蕾蕾對農田和村落也留了不小的心理陰影,聞言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見:“要不……我們先湊合湊合,睡在路邊吧……”
然而路邊偶爾也會有牛車馬車經過,這樣大剌剌地躺在路邊睡覺,不僅姿態難看丑陋,還容易在天黑看不清路地情況下,被經過的牛子和馬壓過身體,太危險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眼前出現了一條斷橋,像是正式沒路了。
天色漸晚,夕陽緩緩落入山頭。
“回去吧。”嵐棲終于決定道:“旅店那邊看看能不能還價,如果不行再想辦法。”
旅店的老板是一位滿臉麻子,五官端正,但個子矮小的中年男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尾向下垂的緣故,看起來一臉陰沉,不太好相處的樣子,他用自己的三角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嵐棲,像是找回了一點心理安慰似的,語氣奇跡般地又客氣起來,他指了指外面掛著的木牌子,道:“今天店里歇業,暫不接客。”
嵐棲愣了愣,再定眼一看,木牌子上面確實寫的暫時歇業。
但是半個時辰前他們路過的時候,店里可沒掛著這樣一個牌子,短短半個時辰,竟然就不愿做生意了。
嵐棲嘆氣,只怪他們運氣不好。
剛想要離開的時候,里屋內的布簾被掀開,里面走出一個婀娜多姿的美麗少婦。
第74章
少婦鵝蛋臉丹鳳眼皮膚白得發光,走路一扭一扭,帶著萬種風情她沉吟片刻,視線又在郁宸臉上流連半晌,露出害羞的神情用手帕捂住嘴咯咯笑了起來:“相公……哪有做生意還閉門趕客的理啊快讓他們進來吧。”
中年男人聽她這樣說,似乎很不滿,臉色黑了幾分,唇角不停抽動好像在竭力壓制著自己的脾氣:“你一婦道人家,少出來走動回屋去。”
“誒呀相公……”
少婦一邊嬌滴滴地喊著一邊將男人拉至身邊附耳輕聲說了幾句男人冷笑,面色不悅地同她爭執起來少婦柔聲安慰纖長的手指撫在男人的胸膛上,這才使他松開緊皺的眉頭沖著嵐棲他們粗聲粗氣道:“算了進來吧。”
“我先送他們上樓。”見自家漢子服了軟少婦嬌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呀……外面不是還有一頭羊嗎?客人住房是花了通幣的去把羊殺了待會做一碗羊肉湯送上來給客人嘗嘗。”
中年男人沒說什么,只是用警告的眼神看了少婦一眼默默地往旅店外走去。
少婦笑了笑,待男人轉身,媚眼如絲地抬眸,視線似有若無地掃向郁宸,柔情似水道:“跟我來,客房都在二樓,有四間,正好今日歇業沒人住,你們隨便選吧。”
嵐棲問道:“這里只有你們一家旅店嗎?”
“是。”少婦扭著腰,嬌滴滴道:“你瞧這里荒郊野嶺,平日里住店的不多,不過最近世道混亂,到處都不太平,好些逃難的會來店里小憩一晚。”
其中一句話引起了郁宸注意:“世道混亂?說來聽聽。”
少婦似乎對郁宸很是喜歡。
她勾起嘴角,伸手攏了攏耳鬢的發絲,柔聲道:“你問我呀,算問對人了……最近我可聽入住的旅客說了不少,他們總碰到那種行尸走肉、滿臉是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一看見人就撲上去咬,咬上去你若不反抗,身體里就生了蟲,蟲子進入五臟六腑,沒過多久就便得跟咬他的人一樣發癲發狂、死路一條了。”
聽她描述,像是跟忠叔同樣一種東西。
原以為洞窟里遇見的那批只是偶然,如今看來,越靠近蠱城,類似的東西越頻繁。
郁宸道:“我們沿路也碰到過,只要把腦里隱匿的母蟲挑出除去,把他們徹底殺滅也并非難事,但是你的語氣好像發生了更大的災難。”
“唉……”少婦擺擺手:“別提了,剛開始遇見的確實倒霉,不過后來路過的人有了經驗,看到這種東西快刀斬亂麻,直接先下手為強,削頭取蟲再殺之,倒也逐漸遏止了,于是怪東西的產生也只小規模擴散了一下,也導致了蠱城的不知情。”
少婦踩在樓梯上,腳踏在地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足以證明這件旅館老舊,應該已經在此地開業許久了:“蠱城的不知情,才是一切混亂的根源,兩周前,蠱城的小少主撇開內侍們,偷偷跑出城玩,正巧碰到了這么個玩意,結果被蟲侵入了身體,回到城,蟲子在體內隱藏了一段時間,沒有征兆便發了狂,大肆破壞,感染了好幾個內侍,內侍又感染去了外城,等反應過來,外城之間已經開始互相感染,變得一團糟。”
“怪不得。”
郁宸雙眸微瞇,那些出城的防御兵,應該是去找解蠱的藥材了。
這藥材不管是搶還是摘回來的,看減員的數量,恐怕獲得的過程及其艱難。
“怎么?”少婦很聰慧,立即反應過來,按照郁宸波瀾不驚的模樣,也能猜出他們在來的路上時應該已經有所察覺,或者看到些什么了:“你們早就知道了?”
“不是。”郁宸聳聳肩,半真半假道:“只是本來就在想路上碰見、想要襲擊我們的東西是什么,現在你一解釋,終于明白了。”
此話一出,少婦全當眼前瘦瘦高高,俊美的男人在夸贊自己,臉頰立即浮現出兩朵紅花,將胸口的衣領向下扯了扯,露出白花花的一片,再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嬌嗔道:“討厭。”
這一記推搡,打在郁宸肩膀,卻宛如重重敲在了嵐棲的腦袋上。
嵐棲怎么看覺得怎么不對勁。
她叫旅店老板“相公”,他們應該是夫妻關系才對,可少婦的做派完全不像結了婚的女子,放蕩嫵媚,大膽又帶了幾分挑逗。
要說挑逗,少婦回答的語氣都是正兒八經的,也沒有十分曖昧……但水里帶霧、欲說還休的眸子到底是天生還是故意的?
嵐棲的腦袋都想得炸開花了。
一直到少婦捶了郁宸一下,這種糾結達到了最高,于是問道:“這里的老板是你丈夫嗎?”說完才發現自己的態度并不好,隱隱摻雜了一點指責與質問,還有突兀和冒犯。
“他是。”少婦面不改色、耐心地回答道:“我和他已經成婚三年了。”
旅店老板不茍言笑,這老板娘溫聲細語,說起話來,倒喋喋不休。
原來少婦叫醉琴,曾是蠱城人,后因家中出了變故,還是旅店的老板秦先生救了她,醉琴風情萬種,嬌媚動人,秦先生人到中年還未娶妻,哪有不心動的道理,兩人同在屋檐下住著,秦先生便萌生出了感情,翠琴便也出于感恩嫁給了他。
婚后兩人琴瑟和鳴,一起開店一起接客,日子過得相敬如賓,恩恩愛愛。
噢……
嵐棲在心里反反復復把恩恩愛愛四個字,咀嚼來咀嚼去。
既然夫妻關系和睦,她剛才讓自己感到不適的一舉一動,可能只是無意間的流露吧。
可能她天生眸光帶水,說話嬌滴滴,別人看著不太正常,實際她自己沒有感覺到。
嵐棲想了一大堆,才自我平復掉剛才幾乎敲打在腦門上的輕輕一推搡。
醉琴已經帶著他們走至客房前:“你看你們一人一間還是……”
問話時,她纖長的手指揪著自己的裙擺,具有暗示意味的眼神瞥向郁宸。
“就一間吧。”
“兩間。”
嵐棲和郁宸同時出口,話音剛落,兩人都愣了愣。
郁宸的臉龐瞬間變得陰惻惻。
——他就知道,談蕾蕾跟在身邊不會過上一天好日子。
明明整整兩天無法跟阿嵐獨處了,怎么還要三人同一間屋!
嵐棲卻被自己的脫口而出給愣住了。
應該要兩間房的,他和談蕾蕾一間,郁宸一間。
自己為什么會下意識地要一間?難道潛意識里,其實想跟郁宸住一起嗎?
第75章
嵐棲已經知道郁宸喝了裴玖崢的酒身體會時不時地不舒服了。
他的花汁可治百病,也有鎮痛的效果,上次大概是郁宸實在難受了才偷偷把花瓣咬腫的,接觸到古蔓藤草,又喝過花汁的人容易產生貪婪和依賴感明明可以用其他藥材治愈的疾病卻總覺得花汁更安全可靠些。
嵐棲生怕郁宸跟自己住一間晚上又悄悄咬他的花瓣。
以往即便睡覺,他對周遭的變化也極為敏銳,不可能不發現,然而近期嵐棲也察覺了,自己一躺下便容易起不來大腦昏沉宛如睡死過去一般就算郁宸動手動腳做些壞事他也無比困頓,難以清醒。
上次……
上一次在洞窟里好像就有一雙手在輕輕地撫摸。
很真實但醒來后,被觸碰的感覺虛空縹緲又懷疑是錯覺。
其實倘若郁宸真的身患惡疾痛不欲生他也是愿意的。
就是需要好好做一下心理建設。
郁宸不是曾經那個什么都看不到的病弱瞎子了他琥珀色的眸子不再空洞,變得深邃、炯炯有神偶爾也會從里面泄出危險的侵占欲。
危險得、好像要將他的花瓣咬碎似的。
實際上,談蕾蕾也不愿跟郁宸住一間。
平時她當透明人還算相安無事,只要嵐棲大人一對她表達關心,脊背便莫名其妙涌上一股寒意,然后就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倒霉當中。
談蕾蕾仰起頭,用稚嫩的聲音問道:“姐姐,要是開兩間房,我們是不是要花費更多的通幣?”
這小姑娘嘴巴真甜。
醉琴聽到姐姐二字,卸下幾分魅惑蠱人的氣質,態度溫柔平和不少:“我們這里按人頭算錢,一個人二十通幣,想住一間還是兩間隨你。”
談蕾蕾點了點頭,然后對嵐棲道:“嵐棲大人,我想一個人住。”
“確定嗎?”嵐棲不會強制干擾小孩子的想法,只是以為談蕾蕾年紀小,單獨一間房到了夜里會害怕,現在看來,他多慮了。
“確定。”談蕾蕾眨了眨葡萄般黑亮的眼睛,輕聲懇求道:“可以嗎?”
“……可以。”嵐棲沒有拒絕的理由,叮囑道:“夜里冰涼刺骨,記得蓋好被子,如果發現不對勁,及時找我。”
“我會的……”
談蕾蕾感覺心里暖洋洋的,緊接著心底又竄上一股涼意,偷偷瞄了郁宸一眼,發現他果然滿臉寫著不耐煩的“快滾”,終于,談蕾蕾忍耐不住,鼓起勇氣問:“嵐、嵐棲大人最近是不是有點嗜睡?”
嵐棲被問得一愣:“有一點。”
談蕾蕾倒吸一口冷氣,緊張兮兮道:“是不是食欲不振?有時候還有點反胃?”
“沒有反胃。”
嵐棲回憶了一下,答道:“不過確實吃的不多。”
一日三餐,只食用了一些蔬果便能飽腹了。
談蕾蕾飛速道:“以前阿娘懷孕的時候就總食欲不振,還嗜睡,常常嘔吐,嵐棲大人可千萬要小心,一旦懷上寶寶,這種難受的日子要過好久好久呢!”
反正現在不懷孕,郁宸再暗戳戳地做那種事,遲早也會懷上的。
談蕾蕾自以為暗示得夠明白了,嵐棲大人也一定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說完誰也不敢看,直接躲進自己的客房里去了,也沒能欣賞到嵐棲猶如五雷轟頂般震驚害羞到幾乎鉆進地里的神情。
——小丫頭怎么知道他會懷孕的?
難道自己是古蔓藤草的秘密也被她發現了?
她是怎么發現的?除了郁宸親眼所見,再沒有第二個人看到他的花瓣、枝葉和根莖了……
嵐棲心亂如麻,待老板娘下樓,一把將郁宸扯進屋內,氣急地質道:“你有沒有告訴過別人?”
“我聽不懂,阿嵐仔細同我說說。”郁宸被壓制在墻壁上,看似弱不禁風楚楚可憐,實際他雙手一攬便圈住了嵐棲纖細的腰肢,使得紅發少年好像整個人埋進他懷里了似的。
嵐棲也覺得身高的差距使自己的威懾力縮小了。
特別是現在,明明很生氣,卻莫名有種在郁宸懷里鬧小脾氣的感覺:“談蕾蕾怎么知道我……我會……我會懷孕?”
大概自己在享受花瓣柔軟的時候被發現了吧。
郁宸視角高,嵐棲衣領寬大卻不自知,一眼望去,能夠清晰的瞥見輪廓分明的鎖骨,白里透紅的皮膚和嬌嫩的粉紅,他瞇著眼欣賞了一會,才委屈道:“阿嵐誤會了,我什么都沒說……”
嵐棲的神色變得迷茫:“那怎么會……”
郁宸笑盈盈地猜測:“可能阿嵐這兩日睡覺總是睡不醒,蕾蕾妹妹看在眼里,心里擔憂,加上想母親了,才會把阿嵐的嗜睡跟她阿娘聯系在一起。”
“是嗎?”
可是他嗜睡的毛病是真實存在的。
談蕾蕾說,她阿娘懷孕的時候就會嗜睡……
今年開花,他也吞下了許許多多的種子。
吞了種子,就會有懷孕的可能性。
想著想著,嵐棲的瞳孔逐漸渙散,但是古蔓藤草及難受孕,在古蔓藤草悠長久遠繁衍的長河中,最年輕的孕夫也是到二十五周歲才懷上第一株草,他才年滿十八,還不到弱冠,第一次開花收到撫慰,怎么可能懷孕?
郁宸見嵐棲伏在自己懷中,面色從遲疑猶豫,到通紅漲紅,再到不敢置信,思維也早就游神天外了,手指漫不經心攪著他的紅發:“阿嵐在想什么?”
“……沒什么。”
嵐棲推開他,腦子暈暈乎乎的,又不能將心里想的話說出來……
總不能告訴郁宸,自己可能懷孕了,生出來的寶寶就是他們倆的。
蠱城是五冥城之一,即便發生動亂也是大城,應該會尋得到專門看這方面的祭司。
到時候,就會真相大白了。
嵐棲摸著肚子,想感受里面的跳動,可是肚子扁平,也沒有絲毫不尋常,正當他研究得起勁,抬眸撞上郁宸若有所思的目光,頓時有些尷尬地放下手:“別看我。”
郁宸溫和地笑了笑,乖順地移開眸子。
一系列乖巧的動作如魚得水,嵐棲反而覺得自己態度太差,不好意思起來。
屋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原來是老板給他們端肉羊湯來了。
開門的一霎,老板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朝里面一一掃過,似乎沒看到不愿看到的人,才滿意離開。
老板的性格沉默寡言,不愿多說倒也正常。
嵐棲接過羊肉湯,道了一聲謝,樓下突然傳來小童的吆喝聲。
見嵐棲露出好奇的神色,老板簡短的回答道:“是五冥大陸新出的通緝令。”
第76章
“通緝令?”
“嗯。”旅店老板、也就是魏先生粗聲粗氣道:“都是些五冥城中犯了事或者得罪了達官貴族的通緝犯,城里會出高價索取他們的性命。”
話音剛落,樓下便傳來柔情似水且嬌媚的招呼聲:“好久不見索里達你又長高了,肩膀都寬闊了。”
“謝謝醉琴姐……”
送通緝令的小童弱弱道:“癢,醉琴別摸了。”
魏先生臉色微變黑得宛如煤炭。
他暗暗咒罵一句:“蕩/婦。”便著急忙慌地跑下了樓。
關上房門手里的羊肉湯冒著熱煙,散發著誘人的氣味。
嵐棲把羊肉湯放上木桌,道:“過來喝湯。”
郁宸有氣無力地靠在床榻上,懶洋洋地說:“我不餓。”
嵐棲蹙眉:“現在不餓,等會就會餓。”
“可是羊肉膻味好重……”郁宸委屈巴巴又有點嫌棄地說:“阿嵐要是全吃了一身花香會變成一身膻味的。”
“你——”
嵐棲不想理他了。
在焦土羊肉也是稀罕東西放在火架上炙烤,沒調味料一口咬下去也非常鮮嫩美味別說這種燒成湯,放了鹽巴的這般昂貴的食材平日里可吃不太到。
“我們巫冥城的廚子也會做羊肉湯。”
郁宸托著下巴緩緩說道:“用城里特供的山羯羊做的肉質硬一些但完全不會有膻味,阿嵐喜歡的話以后可以天天在巫冥城吃。”
“是嗎?”嵐棲放下湯碗,黑漆漆的眸子里閃過幾分茫然:“即便回到家鄉,喝羊肉湯也是要付錢的吧?天天去吃……不會吃窮嗎?”
“不會呀。”郁宸笑盈盈道:“阿嵐難道忘了?我家是貴族,有特供的食物和特供的廚子,所有東西都是免費的。”
嵐棲驀地想起郁宸曾經說起過自己童年的不愉快經歷,現在如此云淡風輕,他在旁邊聽著心里卻不是滋味:“不吃了。”
先前聞起來香噴噴的羊肉湯,突然間好像多了一層油膩膩的不適感。
此時樓下傳來了老板和老板娘的爭執。
起先聲音不大,嵐棲注意力也沒放在那。
后來越發激烈,老板將老板娘扯到了樓上,房間都是木制的,隔壁很差,嗓門一大便能清晰地聽到他們在說什么。
“婊/子,你又背著老子在外面偷漢子。”
魏老板粗聲粗氣道:“蠱城的男人你要搞,住店的旅客你要搞,連送通緝令的奶娃你都不放過,你這個蕩/婦,就這么缺男人搞嗎?”
接著,便傳來了鞭子抽打的聲音。
“相公……冤枉啊……前日你不在,那些住店的旅客本就虎背熊腰,他們想欺辱于我,我一弱女子,又如何反抗得了?我都按照蠱城的法子吃下避孕的藥物了,你就放過我吧……”
醉琴說出這番話,不僅沒有讓魏老板消氣,反而助長了他的火氣:“老子那幾日出門,就是聽信你這蕩/婦的話,原諒了你,為你尋避孕的法子,沒想到你在家中看店也能跟客人攪在一起,本身我還信你幾分,但剛才老子可是清清楚楚看到你的做派,你不要臉,老子還要臉——”
說罷,又是兩記鞭子下來。
聲音來得猛烈,伴隨著女人的抽泣,一下接著一下。
嵐棲一時間不知所措,和郁宸面面相聚。
看樣子,旅店的老板和老板娘,也不似表面說得那樣琴瑟和鳴。
鞭子沒抽多久,便發出了撕衣裳的聲音。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變成了斷斷續續的輕吟,男人的罵罵咧咧也慢慢轉化成粗蠻的喘息,床“咯吱咯吱”,仿佛要斷了一樣。
嵐棲聽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們在干什么,一霎那坐立不安起來,又突然驚覺,起身去捂住郁宸的耳朵:“不許聽。”
郁宸只覺著吵鬧,巴不得有人幫他捂住耳朵,便順勢閉上眼,倒進嵐棲懷里,像是在養神似的。
大約半個時辰后,響動才慢慢停歇。
不久便傳來穿衣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是關門開門。
見動靜停歇,嵐棲緊繃尷尬的情緒才緩和,他松開郁宸的耳朵,發現男人已經在自己懷里睡著了。
雙腿才恢復知覺,就走了那么多的路,也難為他了。
郁宸睡著以后,神態平和了許多。
往日不是淚水盈盈,便是嘟起嘴嬌嗔的模樣,有時候任性,有時候乖巧,嵐棲端詳著郁宸的臉頰,發現他的確是自己見過最驚艷好看、將柔弱漫不經心融進骨子里的病秧子,皮膚細膩白如雪,濃密的眉毛下,睫毛又密又卷又長,映著鼻梁俊俏又挺拔,還有薔薇色飽滿的嘴唇。
嵐棲手指輕顫,忍不住在他水潤的唇瓣上,輕輕點了點。
溫熱也很柔軟,就是這樣柔軟溫熱的東西,觸碰到了他的花瓣。
嵐棲的臉微微地紅了。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受到了老板和老板娘的影響,他的思緒飄遠了。
如果他真的懷孕了,生的寶寶會跟他長得比較相像,還是跟郁宸比較相像?
會是巫者,還是古蔓藤草?
也有可能是混血……
但是古蔓藤草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快滅絕了,若想把屬于他們族人的基因傳承下去,他必須生一個純正的古蔓藤草。
難道他要生好幾個嗎?
還未想明白,嵐棲便感到一片濕潤。
垂簾一看,才發現他在無意中,竟然將食指觸進了郁宸的口腔里。
難怪溫熱濕潤,仿佛被一團浮云包圍似的。
“咚、咚、咚。”女人嬌糯的嗓音自門外傳來:“先生,夜里更深露重,我來送些厚的被褥。”
嵐棲如夢初醒般,趕忙把食指從郁宸口中縮了回來。
指尖沾染著晶瑩剔透的唾液,碰到空氣一陣陣的寒涼,清晰的寒涼仿佛在無時不刻地提醒他方才做了什么。
“來了。”嵐棲平淡如水的聲音里帶著強行抑制住的慌亂。
他剛要轉身開門,卻聽郁宸道:“等等。”
嵐棲身形一頓,驚訝地對上那雙琥珀色清亮的雙眸,然而他的眼睛看不見絲毫睡意,一片清明,頓時卷縮起手指,喃喃道:“……你沒睡著?”
“阿嵐希望我睡著?”
郁宸似笑非笑地瞅了嵐棲一眼,起身端起還冒著熱氣的羊肉湯,直接倒到了窗外:“還是做了什么不希望我知道的壞事?”
沒睡著還任他妄為?
剛才自己偷偷的小動作,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感覺到了……
甚至扔了羊肉湯,就如同被丟棄的垃圾一般。
他還沒嘗到究竟什么滋味。
“你——”嵐棲心情此起彼伏,一會羞窘一會惋惜,一會茫然一會不知所措,最終統統轉化為生氣,熱氣冒到了頭頂,他快爆炸了。
第77章
許是急了眼、難得被戲弄的緣故嵐棲原本白皙的膚色浮現出一抹粉紅,仿佛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清冷的雙眸也涌上了氣惱后的薄霧。
郁宸倒是十分喜歡看小漂亮生氣的樣子面若桃花,很是誘人。
加上他向來一本正經,吃軟不吃硬倘若生氣一定又急又怒努力憋著就就好像真真正正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芽要盛開了似的。
未等郁宸臉上掛著戲謔狡黠的笑消去,嵐棲已經繃著臉將緊閉的房門關閉。
深秋的夜晚寒涼,醉琴肩膀披了一件不知從哪種禽獸上剝下的皮毛,胸口卻敞得很開,露出白嫩豐滿的胸脯她香汗淋漓一看便是承受過雨露的模樣手里捧著厚厚的被褥媚眼如絲地抱怨道:“真是,再不出來我可要當你們在客房里出事了……”
嵐棲接過被褥:“謝謝。”
醉琴盯著他的面頰看了一會:“你臉色不太好沒休息好還是沒吃飽?相公不是煮了羊肉湯嗎?這種湯在冬日里最是滋補暖胃……”
聞言,嵐棲瞥向郁宸。
郁宸心里一毛游刃有余的神情竟虛了幾分。
他倒不覺得是倒了羊肉湯的原因而是自己不僅裝睡還明目張膽戳穿了小花的偷看導致的惱羞成怒。
不管怎樣都很不妙。
若是惹得過火,說不定幾天幾夜都不愿搭理他了。
郁宸拿著空碗的修長手指僵硬片刻訕笑道:“羊肉膻味重,我替他多喝了兩口。”
“我家漢子燒的羊肉絕不會有膻味的。”醉琴接過碗,伸出蓮藕般的玉臂,輕柔地搭在郁宸的肩膀上,勾起唇角,嬌媚道:“你們就放心吃吧。”
說話間,指腹還在他肩膀上磨蹭。
嵐棲頭一次見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謊,心里一突,有了其他想法。
平時只覺得郁宸柔弱,卻從不知道他撒起謊來如此得心應手,倘若用這樣的表情與他講話,還真分不清真話還是假話。
嵐棲賭氣地想,會不會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眼前這個男人已經對他撒過無數次謊了……
“姐姐。”郁宸抓住醉琴的手腕從自己身上挪開,湊到她耳畔低聲道:“你總這樣,我家那位會吃醋的。”
醉琴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順著他的目光朝嵐棲看去,發現嵐棲已經蹙著眉盯著郁宸的肩膀好一會了,才恍然:“原來你們是……”
嵐棲笑瞇瞇地打斷了她:“天黑了,該睡覺了。”
“是該睡了。”醉琴嘆息一聲,語氣里摻雜著深深的惋惜,看向他們的目光也意味深長起來,多了幾分了然之意,臨走前貼心地幫他們關上房門,一扭一扭地下了樓。
待翠琴走后,嵐棲什么也沒問,只是從包裹里甩出兩件獸衣:“換上睡覺。”
郁宸接過獸衣,正笑盈盈地想撒嬌,一轉眼便看到嵐棲把塌上的枕墊拿了一個放到了床下,又將另外一疊被褥也放到了床下,頓時變了臉色,委屈巴巴道:“阿嵐又想分床睡嗎?”
“又?”嵐棲整理床鋪的手指一頓。
好像只有進賀庫村的當天夜里,他才跟郁宸分床睡過……
對了,那天的郁宸危險又蠻不講理,逮住自己問了許多羞恥地、關于阿吾的事。
一想起那日,嵐棲本就壓制不住的火氣,瞬間往上漲了幾分:“以后都分開睡。”
郁宸聞言,蒼白帶著一股漫不經心的臉徹底僵住了:“……為什么?”
最近每幾乎每個夜晚,他都是抱著阿嵐暖洋洋的身子入眠的。
鼻尖還總能聞到淡淡的花香,不僅僅只是好聞,安逸,舒服,沁人心脾,這是他在巫冥城整日整日的失眠從未體會過的,好不容易把談蕾蕾那個拖油瓶趕去隔壁,阿嵐卻因為生氣不愿跟他同睡了。
嵐棲頭也不抬:“自己想。”
總不能說,他覺得郁宸在故意戲弄自己。
還有一些莫名其妙地、時不時冒頭、仿佛不屬于郁宸的性格,偶爾也會在他身上出現,嵐棲對自己掌控不住的東西有點畏懼。
郁宸的性格難道不是乖巧的、懶洋洋的、偶爾任□□撒嬌的嗎?
可他偶爾會感覺到,身旁羸弱蒼白的男人還有另外一種他不知道的性格,只在鮮少的時候才會表露出來。
郁宸歪了歪腦袋,乖乖坐在椅子上,一眨不眨地望向嵐棲:“我沒有裝睡。”
嵐棲整理床鋪的動作微頓,似乎還在氣頭上,便沒有回答。
郁宸接著用軟綿綿的語氣為自己辯解道:“阿嵐的動作太重了。”
動作太重了……
嵐棲腦袋“嗡”地一聲:“我不是故意把手指——”伸進去的。
明明鬼迷心竅地去摩挲郁宸的嘴唇已經很難以啟齒了,沒想到被當場抓了包,被抓包也就算了,他還無意識地伸進了口腔里,這讓嵐棲感覺,好像潛意識就是想這么做……
“我沒有怪阿嵐。”
郁宸乖巧地說道:“阿嵐是我的救命恩人,對我做什么都可以。”
嵐棲終于不把注意力放在整理床榻上了,轉過身道:“我沒打算對你做什么……如果住不慣迷林谷,我們一起待在巫冥城也可以的……”
說完便心虛了,其實除了在哪里定居,嵐棲還得背負起繁衍古蔓藤草的義務。
但是郁宸身體虛弱,上次開花一定很勞累了,也不知道下一年行不行。
總感覺郁宸對繁衍還是喜歡的,倒是自己經歷過一次后有點害怕,到了下一年就更不一樣了,郁宸的視力恢復,便能看見花瓣的形狀,和他與常人截然不同的身體,嵐棲一想,便覺得緊張忐忑,一股復雜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上心田。
“好啊。”郁宸好像聽到了讓他心情愉悅的東西,笑道:“所以阿嵐永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不會。”嵐棲的想法簡單又直白。
郁宸知道了他的身份,又喝了他的花汁,還看到過他開花時候的樣子,除了殺死他,就只能一直綁在自己身邊了,除非郁宸想盡方法逃跑,他怎么可能主動離開郁宸呢?
“那別生氣了嘛……”
郁宸牽起嵐棲的手,摩挲了兩下,見他沒反抗,立即壓下竊喜,半真半假地解釋道:“剛才我睡得迷迷糊糊,阿嵐的手把我的嘴都攪疼了,可是我不敢反抗,聽到醉琴姐姐敲門,才裝作剛剛醒來,想不到裝得不像,一下子就被阿嵐拆穿了……”
當時,的確有些困了。
感覺到阿嵐的動作,便主動包住了手指。
笨蛋小花卻走了神,完全沒有發現,以為是自己的原因。
他就是想看嵐棲窘迫的模樣。
意識到自己控制不住想要靠近時驚愕不已不敢置信的模樣。
還有從頭頂一直臉紅到腳底心的模樣。
“我……”嵐棲薄唇微張,神情已經松動了。
郁宸勾勒出一抹虛弱病態的笑:“以后阿嵐想摸哪里,直接跟我說就好了,反正我哪里都被阿嵐碰過了,摸過了……”
話一出口,效果卓然。
嵐棲頭頂的花芽“砰”地一下,毫無預兆的蹦了出來。
表面是示弱的話,實際上帶了些許的調戲,可惜嵐棲思想純粹,沒聽出來,反而覺得是自己“玷污”了郁宸:“我以后不這樣了。”
“不怪阿嵐。”郁宸拉著嵐棲的手掌撫上自己胸膛:“我也很喜歡。”
他就著曖昧的氣氛,一字一句,輕柔得猶如飄渺的霧氣,又宛如海上蠱惑水手的海妖塞壬,對所有的一切都勢在必得。
就在他順利按著嵐棲的手,滑進獸皮衣里,樓下傳來了門板被撞破的聲音。
緊接著,廝打,威脅,嚎叫,變故發生在瞬息之間。
似乎有幾個人闖入旅店,襲擊了老板和老板娘。
嵐棲如夢初醒般,閃電似的把手抽了出來,垂下眼簾不敢看他,輕輕咳了兩下,才問:“……怎么回事?”
掌心里的溫度在頃刻間消失。
郁宸氣得臉都綠了,深更半夜,就不能讓他們安穩睡個覺嗎?還得裝模做樣,用一種受到驚嚇又小心翼翼的語氣楚楚可憐地建議道:“阿嵐哥哥,是不是醉琴姐姐遭襲了……要不我們下去看看吧?”
嘖,他就知道這家店有問題。
老板娘說殺羊煮湯,實際上哪有半個時辰都不到就煮好湯端上來的,那湯的香味也不對,比起普通的湯,也太香了點,巫者大多擅長制藥制/毒,對細微的藥味香味再熟悉不過,怕不是里面摻了點東西。
不管怎么樣,如果不來惹事,相安無事到明天,他也懶得追究。
沒想到老板和老板娘還未出手,先有他們的仇家找上門來了。
……什么時候遭襲不好。
偏偏在他把阿嵐哄騙好了的時候。
郁宸越想越氣,險些把沒把牙齦咬碎。
第78章
待嵐棲從客房里走出旅店內已經一片狼藉。
醉琴和魏老板被闖入者制服,五花大綁鎖在了木梁上。
來人是個渾身穿戴銀飾的年輕女孩,身上的布料及其簡約但上面的散繡卻奇特精細又美麗,布料堪堪遮擋住了重要部位,她的脖頸處掛著一個碩大的銀質鎖鏈紋樣是一只蝴蝶蝴蝶下方垂有銀鏈和銀當走起路來發出悅耳的聲響。
她只有一人,臉上風塵仆仆,像是趕了很久的路,額間流淌著汗珠,周身縈繞著無數飛舞透明的蝴蝶瞳孔是淡淡的墨綠色一腳踩在魏老板的胸口冷冷道:“昨日傍晚暄冰還傳了音蠱今日就杳無音訊,你說你不知道姑奶奶我會信嗎?”
魏先生吐出一口血:“我們雖然是開門做生意的也不會注意到每個路過的旅人,你就算問我我不知道又有什么問題?難道要強行撬開我的腦子看看嗎?”
“哼懶得聽你廢話。”年輕女孩不屑地冷笑張開手掌一只巨大的透明蝴蝶緩緩顯現:“有什么遺言,跟我的蟲子說去吧。”
不好。
嵐棲道:“她動了殺心。”
說話間腰間的匕首已然出鞘,下一秒便要朝著年輕女孩擲去。
“等等。”郁宸捉住嵐棲的手腕:“先看看再做決定。”
“可是……”嵐棲蹙眉,倘若再繼續看看,魏老板恐怕就沒命了。
想不到那年輕女孩警敏得很,些許的敵意讓她如蒼鷹一般銳利的目光朝著嵐棲隱匿的方向瞥去:“怎么?樓上還有人?”
醉琴轉了轉眼珠,趕忙解釋道:“他們是丁羅的部下,叛逃出城,如今正受到羅城城主的追捕,今天半夜逃到店中,逼著我們放他們住下。”
嵐棲一愣。
傍晚小童發通緝令,難道上面的人是他?
但即便如此,他和郁宸根本不是羅城的人,醉琴為什么要說謊?
那年輕女孩似乎對羅城有著深深的不滿,她沒有立即驅動蝴蝶殺死魏老板,只是冷聲質問:“有什么證據證明你說的是實話?”
“有的,有的。”醉琴道:“羅日前發通緝令的小童,上面那張通緝令,跟樓上客人的臉,長得一模一樣,大人,我們真的沒遇見什么叫暄冰的人,而且我和相公都是老實做生意的普通人,怎么有本事謀害您口中的那位大人呢?”
暄冰就在附近失蹤,若不是這對夫妻,那一定是樓上丁羅通緝的對象搞的鬼。
年輕女孩秀美一皺:“通緝令在哪?”
“就在里屋的茶幾上。”
年輕女孩對著蝴蝶道:“去,幫我把通緝令拿出來。”
說完,身形如一陣風般被蝴蝶簇擁著朝嵐棲躲避的方向襲去。
嵐棲感覺到不秒,攬著郁宸后退數步,只見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經破了一個大洞,他剛松一口氣,卻見女孩攻擊被躲過,神情絲毫不慌,反倒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她看向嵐棲的后方,輕柔地呼喚道:“阿糯。”
后腦勺一片冰涼。
嵐棲只覺得后腦上一片冰涼,再轉身的時候,那只原本去尋找通緝令的巨大蝴蝶赫然與他面對面緊貼著出現在眼簾當中,冰藍色的蝴蝶翅膀宛如羽翼一般輕輕煽動,那翅膀每煽動一下,便有四散的粉末飄蕩在空氣當中。
“阿嵐小心,有毒。”
瞬息間,郁宸捂住了嵐棲的口鼻,手指輕輕點在了蝴蝶的觸角上。
那只蝴蝶停頓在空中,下一秒便碎成了星星點點的熒光。
這樣的變故誰也沒想到。
嵐棲驚愕于如此可怖詭異的冰藍色蝴蝶被郁宸稍稍觸碰竟灰飛煙滅。
女孩驚訝的卻是,在他們蠱城鄰邊的地盤上,竟然碰到了基本足不出戶的巫者。
巫冥城與蠱城素來交好。
但不代表所有的巫者對蠱城的城民都是友善的。
女孩指尖一收,將周身所有飛舞的蝴蝶沒入體內:“巫者來此地作甚?”
她神色警惕,倒是暫時收斂了殺意。
郁宸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女孩的話,而是先同嵐棲解釋道:“阿嵐……蝴蝶是用異能幻化出來的,巫者的能力天生克制異徒,我一碰,它就自然消逝了。”
“……怪不得。”嵐棲只是有些奇怪,郁宸卻率先一步打消了疑慮,讓他無話可說。
“喂!”女孩擰著眉,原本忍耐的脾氣又控制不住往上冒,周身殺意滲出,不滿道:“你們敢無視我?!”
嵐棲解釋:“我們只是路過。”
“一個無辜路過、被羅城追捕的通緝犯?”
女孩顯然不相信,嗤笑一聲,甩了甩不知何時到手里的通緝令:“五冥城互相簽過協議,但凡在其中一座城里犯了事,即便逃到另外四座城,一旦抓到立即遣送回去處刑,我是蠱城四大驅靈使莫琪藍,既然能被丁羅追捕,也不是什么等閑之輩,應該不會沒聽說過蠱城的驅靈使吧?”
嵐棲不知道驅靈使是什么,只是覺得她手里的蝴蝶十分麻煩。
蝴蝶不似人,不管是表面還是思想上都毫無攻擊性,嵐棲感覺不到它的惡意,這東西想悄無聲息來到他的身后簡直易如反掌。
氣氛再次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郁宸突然輕聲喚道:“藍藍姐姐。”
不知為何,被輕輕柔柔的語氣一叫喚,莫琪藍的眼皮莫名挑了挑:“干什么?誰是你姐姐,姑奶奶我——”
“藍藍姐姐有沒有發現。”
郁宸打斷了她,頓了頓,才慢吞吞道:“魏老板和醉琴姐姐好像不見了。”
“……什么醉琴姐姐。”
莫琪藍嘟囔完,才猛地反應過來,朝樓下望去,樓下空無一人,哪里還有店家倆夫妻的影子,頓時變了臉色:“怎么可能?他們什么時候解開繩子逃跑的?!”
“就在你說要把我們抓起來,遣送回羅城的時候。”
郁宸指了指那一地的繩子,和地面上一處深黑的破洞:“藍藍姐姐,都怪你太嘮叨了,本來我想提醒你的,但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聞言,莫琪藍眼冒金星,都快氣死了。
“不過,也幸好這么嘮叨。”
郁宸趴在欄桿上,看著地上那黝黑的洞口:“剛剛我看到了,魏老板不是普通人,他是一只青蛙,可能是動物類的異徒吧。”
……竟然是青蛙。
她是昆蟲類異徒,身上又被種下蝴蝶蠱。
具備蝴蝶的優勢,也繼承了它的本能。
——最怕的就是兩棲類的異徒。
若非剛才生出變故,她卸下防心被突襲,后果不堪設想。
“青蛙也會挖洞的。”
郁宸嘆了口氣:“藍藍妹妹,你差點就被埋進洞里了。”
“閉嘴!”
莫琪藍聽他一會叫姐姐,一會叫妹妹的十分討厭,況且自己的判斷力、尊嚴、能力也受到了蔑視,她想到了什么,心底一片冰涼,蠱城一大半的異徒都是昆蟲類,平時對鳥、蜘蛛、青蛙、蛇之類的動物有著天然的畏懼,然而在偌大的五冥大陸中,他們昆蟲類恰好碰到兩棲類的異徒概率極低,包括暄冰,暄冰也是昆蟲類異徒,他的異能等級比自己低,遇見本體是青蛙的異徒根本毫無反手之力……
一定是他們,一定就是他們。
莫琪藍越想越著急,越想越擔憂,幻化成蝴蝶,也不管嵐棲和郁宸了,直接往窄小的黑洞內沖去。
她的動作在瞬息內完成。
很快整個旅店便安靜下來,宛如從未有人闖入一般。
郁宸撿起莫琪藍落下的通緝令欣賞了一會,有些失望。
雖然畫得很像,但是阿嵐漂亮柔軟的紅色頭發卻沒有涂上,真是可惜。
第79章
嵐棲看著損壞的木門斷成兩半的二樓走廊,搖搖欲墜的梁柱,這棟本就老舊的旅店正在隨時崩塌的邊緣徘徊。
太危險了。
況且他被通緝前腳又有蠱城的人造訪,說明這家旅店已經被盯上。
若不離開,說不定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
不能再住下去了。
可現在這個時間點堪堪只到子時還剩一整個后半夜沒有度過。
嵐棲心疼自己出的那六十個通幣。
郁宸卻一點都不著急屈指將通緝令卷成一團,挽住嵐棲的胳膊,軟軟糯糯道:“阿嵐哥哥,我們下去看看吧,說不定有意外發現呢。”
“等等郁宸。”嵐棲一把拉住郁宸清冷的眼眸里蘊含著淡淡的擔憂:“還是先離開這里我覺得很不安全。”
“沒關系的阿嵐哥哥。”
郁宸輕輕捏了捏嵐棲的臂彎上的軟肉安撫道:“驅靈使是蠱城中除了城主之外地位最高、異能最強的四個人,蝶使雖是四使里實力最弱的一個但好歹是城主心腹她不出意外,蠱城那邊不會再有動作的。”
嵐棲微怔:“你怎么了解得這么清楚?”
“兒時跟隨父親去過幾次蠱城。”
郁宸漫不經心道:“一來二去便有了印象。”
只不過后來不需要那個男人他也能隨意前往蠱城。
郁宸的父親……
嵐棲皺了皺眉沒再說什么頷首應著:“原來如此。”
郁宸神秘地笑了笑:“阿嵐莫著急我猜他們逃得匆忙一定落下了重要東西,如今莫琪藍和店里的老板都不在我們正好撿個漏。”
嵐棲被一通安撫,煩躁焦慮的情緒竟奇跡般地平靜下來,思緒也跟著郁宸走:“可如果我們拿走了魏老板和醉琴的東西,他們不會再返回了嗎?”
“一時半會返回不了,莫琪藍追上去了。”
郁宸興致勃勃道:“不會讓他們輕易逃脫。”
說罷,晃了晃嵐棲的手臂:“蝶使害怕青蛙,但異能等級一定高于魏老板,不然一開始魏老板就不會假意被擒,伺機逃跑了。”
“蝶使害怕青蛙?”
嵐棲愣怔:“為什么?”
“原來阿嵐不知道啊……”
郁宸耐心地解釋:“昆蟲類、動物類的異徒,在具備這些動物特質的同時,也同樣繼承了它們的本能,比如可以變成老鼠的異徒,天生懼怕貓屬性的異徒,即便有等級上的差距,但這種天性會導致以下克上的情況發生,而蠱城,大部分居住著昆蟲能力的異徒。”
所以剛才莫琪藍聽到郁宸說魏老板的異能是青蛙,才變了臉色。
郁宸仿佛沒有半點負罪感,一邊解釋一邊打開了魏老板和醉琴的房間,查無所獲后,顯得有些失望,嘟起紅艷艷的嘴唇道:“怎么什么也沒有?奇怪。”
“你在找什么?”嵐棲環顧醉琴和魏先生的房間,陳舊簡陋,床邊擺放著的,不是梳妝用的銅鏡和胭脂,而是冷冰冰的兵器架,上面掛著斧頭、長刀、還有矛,墻壁好像剛剛被顏料涂刷過,抹去了歲月留下的刮痕和污漬,只是顏料的味道太濃,住在這,一邊睡覺一邊聞,也不怕難受。
郁宸回道:“找莫琪藍想找的東西。”
郁宸狐疑地看向他:“莫琪藍找的難道不是人嗎?”
“又不是尋情郎,人丟了她不會那樣著急。”
郁宸也察覺到墻壁的怪異,他在兵器架上挑選了一把斧頭,墊了墊上面的重量,目光一利,朝著墻壁狠狠砸去——
只聽“嘩啦”一聲,墻面宛如一張脆弱的白紙,細細簌簌落下一層一層的塵土。
隱隱約約,里面凸顯出一張張大著嘴巴的人臉。
“小心。”嵐棲覺得人臉眼熟,下意識地把郁宸扯到身后,然后從他手里接過斧頭,又劈了下去,這下,人臉的四肢、身體也全部露了出來,他套著一件又寬又大的黑色斗篷,斗篷已經沾上灰蒙蒙的塵土,渾身被繩索幫著,死得很不甘心,眼睛都是睜著的,惡狠狠地看向前方,身體也像是被強行釘入墻中,彎曲成一個及其不自然的形狀。
“好恐怖……”
郁宸攀著嵐棲的肩膀,顫抖著聲音說道:“阿嵐哥哥,他不會剛死吧?”
此時,嵐棲也認出了這個男人。
正是中午時候碰見的、提著木箱鬼鬼祟祟,又面露警惕之色的斗篷男。
他走在前,嵐棲一行也并未休息許久,最多提前半個時辰抵達這家旅店。
想著想著,嵐棲又憶起一些片段。
例如剛路過這家旅店時,店里并未寫上暫時歇業,而當他們原路返回,店里已經不營業了,況且一開始魏先生就是打算趕他們走的,那么在這期間,他和醉琴在做什么,是刷這面墻,還是在掩埋斗篷男的尸體?
這堵墻有掙扎過的痕跡。
更有可能當時砸暈了斗篷男,魏先生和醉琴卻把他埋進了這堵墻內。
而他是活活憋死的。
嵐棲脊背浸出一絲冷汗:“既然他們剛了殺了人,為什么還愿意招待我們入住?”
“不知道……”郁宸將下巴擱在了嵐棲的肩膀上,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眼前這具尸體,用一副害怕又可憐巴巴的語氣說道:“可能他們生怕一旦拒絕的意圖太過明顯,反而容易起疑,才同意招待的吧。”
況且那碗羊肉湯……也并不是個好兆頭。
說話間,墻再次裂開一道縫隙,尸體一歪,竟脫離了墻壁,直直掉了出來。
嵐棲有潔癖的,這么骯臟可怖的尸首,看著都覺得駭人,怎么還會接住他,便下意識后退了一步,沒想到隨著尸首落下來的,還有一個他隨身攜帶的木質箱子。
箱子很重,伴隨著“啪”地一聲驚雷般巨響,跟尸體一起掉在了地上。
上面的鎖芯本就不太牢固,此時竟徹底斷裂開。
嵐棲抬眸,和郁宸的琥珀色眼睛對視。
郁宸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阿嵐你看,他腰上的掛牌尚未扯去,要不要先確認一下名字?”
“好。”嵐棲應了一聲,卻皺著眉沒有行動。
又灰又臟模樣又猙獰,他內心是抗拒的,猶豫再三,剛要動手,卻聽郁宸道:“還是我來吧。”
說罷,一把扯下尸體上的棕色腰牌,上面果然刻了名字。
——暄冰。
原來他就是莫琪藍要找的暄冰。
蝶使沒有冤枉這家旅店,魏先生和醉琴就是殺死暄冰的人。
正當嵐棲陷入沉思,箱子突然震動了一下。
緊接著,木箱的蓋頭被頂開了。
一只奶白、長著觸角的小蟲從里面鉆了出來。
第80章
它周身雖是蟲子的模樣但腦袋上還生了一雙眼睛,圓溜溜的,身體也肥嘟嘟的觸角耷拉在鬢角兩側,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等看到嵐棲和郁宸似乎猛然清醒了迅速縮到了木箱后面怯生生看著他們。
“暄冰攜帶的,就是這個東西?”
看慣了之前那些暗深如泣血般陰森詭秘的紅蟲,眼前這只乳白色肥肥的小東西倒顯得可愛起來。
魏老板和醉琴把木箱埋進墻里,是故意隱藏,還是完全沒發現里面的生物?
郁宸蹲下身抓住小白蟲肉嘟嘟的身體將它從木箱里扯出來小白蟲露出了生氣的表情肥嘟嘟的腦袋鼓了起來,左右掙扎一番無果又焉了吧唧地放棄了:“阿嵐聽說過赤螭嗎?”
“赤螭?”嵐棲覺得這稱謂熟悉一轉念便一陣惡寒,他永遠忘不了曾經熟悉親近的義父面部僵硬詭怪身體宛如控制不住一般、不自然地抽動扭曲:“潛伏在唐邊雅身體里十年的紅蟲就叫赤螭。”
他看著眼前肥嘟嘟有些頹然的小白蟲蹙眉道:“它也是赤螭?”
可赤螭赤螭赤色應該是紅色可這條小蟲通體奶白難道是變異了嗎?
“它叫白虺,和赤螭一樣都是蠱城的圣物。”
郁宸抓著白蟲的尾巴晃了晃 ,小東西在他手里搖來搖去,明亮的眼睛瞬間變得暈乎乎的:“阿嵐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龍五百年為角龍,角龍乃龍中老者,而虺是龍幼年的形態,白虺和赤螭看上去像蟲,實際上都是龍。”
曾經唐邊雅從良城請來的老祭祀也說那紅蟲是龍。
龍是神物,象征著權勢和尊貴,赤螭那兇狠古怪的長相,和嗜血的本性完全跟龍聯系不到一起,嵐棲便也從未往那處深想,如今再次提及,沒想到竟是真的。
“赤螭是蠱城的圣物,所以一切的源頭,都出自蠱城嗎?”
嵐棲盯著白虺看了一會,這條小白龍除了胖點,只剩下委屈了,跟另外的赤螭兇殘丑陋的形象大相徑庭:“也不知道唐邊雅體內的和賀庫村村民體內的是不是同一種,如果是同一種,為什么將它們種植進村民身體里的會是羅城,而不是蠱城?”
“因為在幾十年前,蠱城的圣物只有一種,就是白虺。”
郁宸打了個哈欠,他有些困了,聳拉著眼皮道:“赤螭是近幾年才出現的,以前白虺只會繁衍出白虺,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白虺繁衍出來的后代,除了白虺,還有赤螭,這小東西又是圣物,城民尊敬祭拜的精神寄托,一開始出問題的時候,蠱城的城主伊青璃是打算隱瞞下來的,當時秘密找了我們巫冥城一道商討,不過結果嘛……阿嵐也看到了,不盡人意。”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嵐棲舉起匕首:“要殺死它嗎?”
雖說白虺是龍,長得也太像蟲了,若不是賣相不錯,也未襲擊他們,不然早被嵐棲一刀結束了性命。
白虺見眼前閃爍著白光的刀刃,兩眼冒淚花,整條蟲身都得跟篩糠似的。
“阿嵐莫急。”郁宸輕松將匕首抽了出來,裹住嵐棲得手指:“白虺生性溫和,膽小懶惰沒有攻擊性,唾液可以治愈傷口,最重要的是,赤螭看到它會害怕,然后從寄生的宿主體內爬出,倒可以用來對付那群‘假異徒’。”
嵐棲猶豫了一下:“你要帶著它?”
“而且它很喜歡你。”郁宸松開手,讓白虺小心翼翼圍著嵐棲的指尖轉了兩圈,沒過多久,小白龍就不害怕了,試探著用觸角蹭了蹭,然后朝著紅發少年迎了上去。
嵐棲不太喜歡蟲子。
幸好是龍,可惜長得實在不怎么討喜。
小白龍用尾巴纏住了嵐棲的手腕,親昵地蹭了一會,才靜靜地趴著不動了。
嵐棲警惕地盯著自顧自睡覺的白龍,強忍著不適:“為什么它在你手里亂蹦亂跳,爬到我身上就一動不動了……”
“可能阿嵐身上有花香味吧。”
郁宸笑瞇瞇道:“蟲子都喜歡聞花香味的。”
蟲子不僅喜歡花香,還喜歡咬花瓣。
嵐棲莫名感覺手腕一片發麻,特別被白虺觸碰到的地方:“……你不是說這東西是龍嗎?”
“是啊,所以阿嵐還不放心嗎?”
郁宸好像知道他在擔憂什么,眼底閃過一抹戲謔:“它不會咬花瓣的,白虺分泌的□□也能治愈各種疾病,應該是感覺到了你身上跟它相同的特質,才特別親近的。”
“……閉嘴!”嵐棲眼神閃躲,他不愿從他嘴里聽到“花瓣”二字,明明知道花瓣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么,還這樣輕易地說出,好像在故意戲弄他、想看他害羞窘迫一樣。
郁宸被兇得脖子一縮,軟綿綿道:“阿嵐不要兇嘛,不讓我說話,我就不說話了。”
……他還委屈起來了。
“那你以后也要少說那些……”
正當他醞釀著情緒,想告訴郁宸,以后也不許總拿他最脆弱,最想隱蔽的部位出來說時,二樓走廊上一塊木板“砰”地一下墜了下來,發出巨大地聲響。
“……我就說這里不安全!”
嵐棲剛說完,見郁宸垂下眼簾,一副受了傷的脆弱模樣,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又重了些,仿佛在責怪他慢慢悠悠,才導致的木板掉落:“別、別生氣了。”
郁宸睫毛顫了顫,委屈道:“阿嵐總是兇我。”
嵐棲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旅店,又看了看將自己重新縮進小世界、泫然欲泣的郁宸,有些著急,又不知道該怎么安撫,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我……”
郁宸掀起眼皮偷偷打量嵐棲慌張白嫩的臉頰。
沒過多久,又一下子將腦袋垂了下去:“沒關系的,反正沒人在乎我會不會傷心,會不會心痛,也不會在乎我的感受。”
嵐棲愣怔,他好像傷心得都掉眼淚了。
于是只好踮起腳尖,伸出雙手捧住郁宸的臉頰,抹去上面晶瑩剔透的淚珠。
等將淚水胡亂得擦拭干凈了,才發現兩人挨的距離太近了些,郁宸的琥珀色眼眸一沉,漸漸深邃,與此同時,白虺慢慢悠悠地,從纖細的手腕緩緩爬到了胳膊肘,再從胳膊肘,滑進了寬大的衣袍里面,嵐棲覺得咯吱窩一癢,才覺得不對勁:“它怎么亂爬——”
嵐棲的注意力直接被轉移了。
郁宸有點后悔把白虺從木箱里拿出來了。
他咬了咬唇,脆弱又悲傷道:“原來一條小小的白龍都比我有影響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