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施瑯咽下嘴邊的話,循聲望去,余星也看了過去,只見墻角下站著數人。幾人背對余星和王施瑯。
余星隱約聽見少年虛弱的求救聲。
一路走來禹國人給余星的印象,皆是樸實好客,倏然見到欺壓凌/辱,余星瞬間代入到曾經的自己,余星雙手握拳,雙眼泛紅,厲聲道:“你們在做什么?”
王施瑯聽著少年微顫的嗓音,意外的看向少年,余星直直盯在前面幾人,他太激動了,儼然沒察覺到王施瑯的視線。
幾人聽見呵斥,紛紛轉過身,看看是誰這么大膽子,竟敢打攪他們!不曾想竟是兩個生面孔。
王施瑯貴為國師,自然不是人人可見,談起國師,大家只知國師姓王上施下瑯。眼前幾人俱是三品官員子弟,平日欺男霸女,不是游街遛馬,就是城外狩獵打馬球,哪有機會見到王施瑯。
至于余星,他們就更沒見過了。幾日前全城百姓同大臣們舉辦的歡迎會里沒有這群紈绔子弟,那日他們被關在國子學中聽學,只聽人提起陛下帶回圣子,至于圣子真容,豈是他們想見就能見的?他們哪里想得到尊貴的圣子會來國子學。
幾人中一少年隱隱有帶頭之勢,他身著學子服,相貌堂堂,瞪著余星和王施瑯,“你們又是誰?認識關子澄?”
余星不認識關子澄,估計是被打的少年,他抬眼看去,只見墻角下的少年雙手抱頭,鼻青臉腫,一身學子服污臟凌亂,后背掛著幾個腳印。
帶頭少年見余星生得漂亮,又瞧他身旁站著個男子,自然而然誤會兩人關系,將余星視作上不得臺面的男/寵,剛要陰陽怪氣嘲諷,余光瞥到國子監司業健步如飛朝這邊趕來,當即咽下嘴邊惡語。
“作甚!作甚!”司業忿忿道:“曹歸帆,這已經是第幾次了,還想不想結業了?還有你們——都給本官抄書去。”
司業叉著腰一番說教后,才注意到身邊還有兩人,他一扭頭,只覺得少年有些臉熟,一時又想不起,目光移到王施瑯臉上,頓時收起趾高氣揚,朝著王施瑯恭敬行禮,“國師,您怎么來了?下官竟是不知,這些學子驚擾了國師,是下官失職。”
王施瑯臉色嚴肅,與司業干笑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司業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王施瑯沉聲道:“陳司業,國子學內發生欺凌同窗,不敬禮法,當真目無王法!”
陳司業理屈詞窮,緘口不言。
紈绔們沒想到面前男人竟是國師!各個頷首低眉,如同驚弦之鳥,生怕被國師拎到陛下面前。
若是平時陳司業頂多罰幾人回去抄書,但此事被國師撞見,就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草草了事。
王施瑯質問道:“陳司業這是罔顧禮法,還是不屑回答本官?”
陳司業辯解道:“國師您誤會了,絕無此事……這種事不常發生,今年發生了兩回,都被下官及時制止了。”
王施瑯負手而立,清風吹動著他絳紫色的長袍。
王施瑯位居一品,地位與其他一品大官完全不同,國師受萬民尊敬,哪怕是太后、親王都要給他三分顏面,更遑論一個四品文官,在王施瑯面前只能畢恭畢敬。
就在陳司業思索如何應對,一道清脆嗓音響起,“上次也是他?”
陳司業猛然抬頭,越發覺得面前少年眼熟,可就是遲遲想不起來,礙于這人是王施瑯帶來的,他不敢怠慢,“是。”
余星微微皺眉,看向曹歸帆,對方垂首,看不清神色,但余星看得出來對方沒半點懺悔。
余星淡然道:“你時常欺壓羞辱同窗?”
曹歸帆自有傲氣,不是誰都有資格詰問。陳司業見這廝書空咄咄,立馬催促:“曹歸帆,沒聽見小公子的話,還不快回答!”
曹歸帆沒將司業放眼里,他爹是尚書令,哪兒需要看司業臉色,可此時國師在,哪怕是他爹也要給國師薄面,他咬了咬牙,對余星極為不滿。
“我怎么會欺負他!”
“先前打馬球他輸了,又不認賬,我們才找他理論,哪想剛說了幾句,他就動手了,不信你可以問其他人。”曹歸帆話音一落,其他人紛紛附和點頭。
“對對對,是關子澄先動手的,結果他打不過我們,又露出一副被我們欺凌的模樣,當真是惡人先告狀,賊喊捉賊,國師、陳司業,我們可冤了,你們得為我們做主啊!”
陳司業要被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給氣死,王施瑯隨意瞥向幾人,眸光冰冷,原本還叫喧的幾人瞬間噤若寒蟬。
余星越過他們,到墻角下,扶起痛得戰栗的關子澄,“來,小心些。”
關子澄嘴角溢血,左臉青腫,右顴骨紅腫,下眼瞼青腫,白衫污臟,十分狼狽,關子澄先前挨了好幾腳,這會兒弓著背,顯得萎靡不振。
關子澄忍著痛,扭頭對余星道:“謝謝公子。”
余星問:“沒事吧?要看大夫么?”
關子澄正想說沒事,回去修養幾日即可。
陳司業揚聲道:“快來人去外郭城請大夫!”
陳司業聲音洪亮,吏役立馬跑了過來,“陳司業,小子這就去請大夫。”
余星不知道外郭城,他扶著關子澄走到一旁八角亭里。余星內心百端交集,今日一幕令他明白不論在多兼容的國度,都有持強凌弱之人,受害者身處弱勢,往往連討公道都無法做到。
王施瑯看了余星一眼,又看向關子澄。此時曹歸帆帶著幾人躡悄悄離開,他們不怕陳司業,先前沒一哄而散不過是因為王施瑯。經過他們察言觀色,發現王施瑯沒有動怒,更沒有要指摘他們的意思,便找準時機溜之大吉。
等陳司業覺察時,哪里還看得到幾人身影,陳司業內心惶惶,唯恐王施瑯問責,好在一直到大夫來,王施瑯都沒開口,陳司業悄悄松了口氣。
大夫開了些活血化瘀止痛的紅花、馬錢子、蘇木,和活血止血的三七,叮囑了句“不可勞累,須得靜養”,便背著笥篋離去。
關子澄付了藥錢,陳司業讓他回去休息,關子澄朝余星行了一禮,又對著王施瑯行禮,才帶著藥膏一瘸一拐離開,余星久久沒挪開視線,直到關子澄背影縮成黑點,才聽王施瑯道:“走吧。”
余星點了點頭。
陳司業畢恭畢敬送走兩人,這才如釋重負。
余星踩在碎石鋪就的道上,悄悄端詳王施瑯,片刻后他問道:“被欺負的學子是誰?”
“先前你說,國子學內是三品官員子弟,按理說不該……不應該出現凌暴才對,可為何……”
王施瑯一臉復雜的注視余星,片刻后言近旨遠開口,“話雖如此,但二品、三品職事官與散官天冠地屨,關子澄的爺爺只是將作大匠,曹歸帆的父親則是尚書令,兩者之間不可同日而語。”
余星不明白。
王施瑯簡單解釋,“尚書令身居宰相,官居正二品,管理中書省各項事務;將作大匠官居從三品,監管將作監,二者職務不同,以前還算職事官,如今慢慢散官化了。”
王施瑯見余星依舊一臉困惑,笑道:“以后您就知道了。”
余星默默記下王施瑯剛才的話,想著可以問祁野。
國子學內,剛才溜走的五人除曹歸帆外,都被陳司業罰跪了一下午,又派吏役送信到幾人府上,將今日之事纖悉無遺匯報給了幾人父親。
下學后,曹歸帆剛到府就被老爹狠揍了頓,曹歸帆咬牙切齒發誓,要讓那小子好看,然而幾日過去也沒尋到人。
旬休這日,曹歸帆和幾個紈绔在云香樓玩,幾人聊著聊著便說起了那日不長眼的家伙兒。
一膏梁道:“老大,那家伙兒真沒一點兒消息?”
“廢話。”曹歸帆白了他一眼,“若是被本少爺知道那小子是誰,看我不扒了那廝的皮。”
“老大,還是別扒皮了,那小子長得多漂亮,扒了皮多可惜。”
曹歸帆斜他一眼,“怎么?你還喜歡上了?”
“不不。”那人連連擺手,“我就是覺得他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看他跟在王施瑯身邊,多半是王施瑯的人有些難辦啊。”
“去去,喝酒喝酒。”曹歸帆捻起酒杯,“不提那小子了,只要在禹安城,小爺還擔心找不到他,等抓到人,看小爺不教他做人。”
幾人哄堂大笑,附和曹歸帆的揶揄,任誰都看得出幾人在巴結討好曹歸帆,誰讓曹歸帆是他們中出身最好的,其余人皆是曹歸帆的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