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上學】(一更)
余星在宮里待了半月, 除后宮掖殿不熟外,前、中、內朝都熟悉了。
這些日子祁野很是忙碌,晨鐘一響祁野就得起床上朝, 早膳在宣和殿內殿解決,午膳和余星共食。飯后祁野照舊詢問余星今日過得如何, 余星每每回答都大同小異,祁野漸漸就不問了, 倒是余星逐漸主動詢問祁野。
祁野自得其樂,每回都無比耐心的解釋, 遇到余星著實不懂的地方,他會以簡御繁講予少年聽,原本艱深難懂的話語, 立即通俗易懂, 甚至還能一隅□□。
之前余星同祁野講過那日國子學所見所聞, 祁野不似王施瑯那般不予意見,而是面面俱圓講了遍,從二人家族、身份、地位,到職事官與散官的區別。
“曹歸帆的父親是尚書令掌管尚書省,是職事官;將作大匠監管將作監, 負責監管修建宮室、宗廟、陵寢,雖有具體職事,但這些年所需建筑的宮室越來越少,逐步靠向散官。”祁野解釋道,“散官只有官名,無職事。”
余星明白了, 舉一反三道:“散官就是虛有其名,也不用每日上朝。”
祁野給了他一個贊許的眼神, “不錯,散官分文散官和武散官。”
就字面而言不難理解,不用祁野過多闡述,余星就能明白。
他想到欺凌一事,擔心在自己不知情下關子澄會再度遭受欺壓,猶豫再三終于問出口,“那人……我是說關子澄,他還會受欺負嗎?”
余星問得極沒底氣。
祁野遲遲不作聲,答案顯而易見,曹歸帆的身份注定關子澄無論如何都斗不過對方,想要不被欺負唯有避讓,可關子澄還得上學,不可能時時刻刻避開曹歸帆。
為了不讓少年記掛,祁野昧蔽道:“不會了。”
余星點點頭。
后來祁野私下找過尚書令曹策,特意提到曹歸帆欺辱同窗,曹策駭然以驚,全然沒想到孽子的事會鬧到圣上面前,當即保證會嚴加管教犬子。
曹策一回府,就讓下人叫來曹歸帆,曹歸帆不明所以,興沖沖而來,鼻青臉腫離開。
曹歸帆挨了一頓教訓,臉上掛彩也沒面子去國子學,倒讓關子澄松了口氣。
這日,尚衣局奉御前來求見余星。
余星讓人進來,尚衣奉御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圣子,朝著余星作輯,滿臉堆笑道:“臣見過圣、小公子。”
余星微愣了下,活了十多年還是頭次見當官的給白身作輯,微愕之后他也起身回禮。
余星笑道:“您客氣了。”
尚衣奉御激動地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小公子您喚臣奉御即可,小公子有用得上臣的地方盡管吩咐,臣定當全力以赴。”
余星心想,那怎么好意思。
尚衣奉御繼續道:“臣奉圣天子之命前來為小公子稱體裁衣。”
余星不解:“做新衣?我才做了新衣就不必再做了,勞煩奉御親自跑一趟了。”
奉御忙道:“小公子就不要為難臣了,若完成不了惹得龍顏大怒,臣哪里擔當得起。”
余星微微動容,尚衣奉御趁熱打鐵,乘勝追擊快速給余星量了尺寸。
余星問:“有事發生?”
奉御忙手忙腳道:“沒事、沒事,臣先告退。”
不等余星作聲,尚衣奉御披著褡褳飛快溜走。
余星看著小太監,問:“你知道怎么回事嗎?”
小太監搖頭,“奴婢不知,小公子想知道不妨問陛下。”
晚些時候,祁野過來陪余星用晚膳,余星心里憋不住話,將今日之事說了遍。
余星注視祁野,男人眸子深邃透著些許柔光。祁野面對少年時眼底的冷漠消失得干干凈凈,曾經的漫然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逐漸化為柔和。
余星就在這般溫柔的眼神下問出口,“尚衣奉御說是你的意思。”
祁野反問:“不喜?”
“喜、喜歡的。”余星點了下頭。
尚在余府時一年到頭盼不到一件新衣,那時他多希望有新衣穿,如今卻有數不過來的新衣。
“但衣服已經夠了,不必再制新衣。”
祁野凝視他,似乎從少年眼中看出心中所想,他緩緩道:“此次不同,是為你做禮服。”
禮服?
余星知道像皇帝的袞服和官服就是禮服,可他一介白身,哪里用得上禮服!?
看出少年眼底的困惑,祁野耐心道:“不/日將舉行典禮,須穿禮服。”
“我也要參加?”余星微微睜大眼。
祁野輕笑頷首,“可會彈琴作畫?”
“那日我還要彈琴?”余星生怕那天讓自己獻技。
祁野嘴角微勾,“做過文章不曾?”
“不曾。”余星聲音有些悶,他遲疑著要不要告訴祁野自己目不識丁。
祁野看出他郁抑,放柔語氣問:“不愛做文章?”
余星又是一陣搖頭,“不是,我……其實挺喜歡的,只是——我、我沒上過蒙學,一個字也不認識,更不會寫字。”
祁野聽著他略顯委屈的話語,腦中不由自主浮現出,小孩一臉羨慕的模樣。
想到此祁野心頭涌起憐惜,抬手撫上少年發梢,“想上學么?”
余星沒回答,祁野好似能看懂少年的眼神,“去崇文館如何?”
崇文館?
余星思索片刻道:“我想去……不過崇文館是哪?”
“想去就去。”祁野揉了揉他發頂,“不過是個識字的地方,不必擔心。”
祁野說得隨意,乃至余星真以為就是個普通學堂,他之前聽王施瑯說過六學,除了記得國子學外,早忘記其他五學,這會兒便把崇文館視為六學之一。
余星要去崇文館,小太監比余星還要緊張,當晚就拾掇筆墨紙硯、筆套、詩筒、筆山等物。祁野又讓太監送來紫毫筆、墨丸、辟雍硯、陶虎水注、青釉算珠筆洗,和金雞鎮紙等物。
小太監將這些收進松香雕花笥篋中。
余星見小太監小心翼翼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小貴得知此事也替少爺感到高興,余星見他歡喜,說:“你若喜歡咱們同去。”
小貴惶恐擺手,“不行不行,哪有下人去學館的道理,不如少爺學了再教小貴,就怕少爺嫌小貴太愚笨。”
余星便逗笑了,點了點小貴的腦門,“你呀你,我怎么會嫌棄你,再則我還擔心夫子會嫌我笨拙。”
“少爺一點都不笨,誰說少爺笨,小的就跟誰急。”小貴雙手叉腰,咋呼道。
余星的緊張被這么一打岔散了大半。
小太監在旁聽著,聽余星叫夫子實在沒忍住,糾正道:“小公子,崇文館內沒有夫子,只有大學士、學士和直學士,他們除了授課外,還要整理圖集,編撰修史,本身也是文官,比如大學士就是宰相或大儒,學士則是進士出身,才學兼備,才能被選入崇文館授課。”
小太監聽其宮人說兩館聽得多了,也記住了些。
余星點了點頭,更加重視此次的上學機會。
如果不是遇到了祁野,他絕不可能有這樣的良機,他與祁野明明才相識兩個多月,他卻總覺得他們仿佛認識了很久。
余星第一天去崇文館小貴和小太監都不放心,小太監不能跟去崇文館,照料余星的擔子就落在了小貴身上。
晨鐘剛敲響,余星就迷迷糊糊睜開眼,他聽到外面傳來動靜,不多時小貴從耳房過來,小太監也進來伺候余星穿衣洗漱梳頭。
小貴給余星擦手,“少爺,小子剛才過來時見陛下上朝去了。”
余星頭次起得這么早,陳國沒有鐘鼓樓,自然也不會敲鐘,來到禹國皇宮后,他才知道宮里有一座鐘鼓樓,每日鐘聲傳遍整座皇宮。起初他還不習慣,后來才知道祁野每日在第一聲響時就起來了,那時他還感概皇帝不好做,沒想到幾日過去他也要夙興昧旦。
余星吃晨食時,祁野已經帶著千牛十二衛,尚乘局眾人前往宣和殿,等余星用晚晨食才帶著小貴和小太監趕往崇文館。
崇文館位于東宮中部偏西。
余星進宮月余,除了宣和宮就沒去過其他宮,自然不知道東宮怎么走,小貴整日跟他待一塊,自然也不認路,便由小太監領路,送兩人去崇文館外,又折身返回。
東宮在皇宮以東,不能直接由宣明殿向東行,需得穿過朱明門,繞橫巷過去。如此余星就得提早半個時辰出發,才能繞一大圈走到崇文館。
于是第一天余星就來問晚了,他到時學士已經來了,館內學子不似國子監統一了服飾,二十多名學子大都身著月牙長袍,帶了幾分書卷氣。
余星粗略看去沒一個眼熟的,這些人比他小了幾歲,個頭都不及他高,倒有些卓乎不群的意味。
學士看了他一眼,心道多半是陛下口中的那名學子了,便不欲為難,隨意指了一處空位,“你坐那處。”
余星俯首,“是。”
余星順著學士所指方向看去,是中間的一個位置,他帶著小貴走了過去,學士微微皺眉但沒多言。余星在書案前坐下,小貴躬身在他身邊跪坐。
余星前面是個十二來歲的小少年,臉蛋帶著嬰兒肥,臉頰紅潤,他扭頭看了過來,見小廝跪坐在旁,便道:“小廝不能旁聽,得去外面等。”
余星沒想到小貴竟然不能進來,他略顯促狹,正想讓小貴出去,臺上學士已開始授課,余星聽了幾句,一句也聽不懂,半個時辰下來聽得暈頭轉向,小貴直接打起了瞌睡。
學士授課并不生硬死板,只是余星沒一點基礎,聽起《論語》自然一頭霧水,等授完課,學士又讓他們從中領悟,奈何余星不識字,毫無領悟可言,學士巡視了一圈,原本想考校余星一二,但想到他才來,又是陛下特許的,便沒有立馬考校,只交代他們抄寫今日所學,便先行離去。
學士一走,堂內數道視線有意無意落在余星身上,不少人猜測余星身份,坐在余星面前的學子,轉過身對他道:“我叫祁復,你呢?”
聽到祁這個姓,余星下意識想到祁野,便把面前小少年視為祁野堂親,他朝小少年露出淺笑,“我叫余星。”
祁復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地說:“我覺得你有些眼熟,但記不起在哪兒見過你了,你對我有印象么?”
見余星搖頭,祁復不再糾結,問:“你從前在哪兒上學?”
余星有些遑遑,祁復見他不答,倒不刨根追底,岔開話,“你學到哪兒了?”
余星:“?”
余星無從答起,祁復見他不回答,便誤認為同自己一般,不喜讀書做文章,笑道:“你住哪兒?”
余星有些慌了,支支吾吾半響,祁復顯然是隨口一問,正巧這時有人叫他,便興高采烈朝那人跑去。
余星暗暗松了口氣,和小貴一起倉皇回宣明殿。
第24章 【親授】(二更)(捉蟲)
祁野端坐高足書案前批閱奏疏, 聽見促急腳步聲視線上移,便見少年慌里慌張進來。
祁野關心道:“怎么了?”
余星急忙擺手,“沒什么, 我就是見天色太晚,著急回來。”
祁野聞言, 意味不明看向少年,“不必著急, 我會等你。”
余星微怔,繼而重重點頭。
祁野眼神柔和, “今日學得如何?”
余星不愿讓祁野知曉,他聽不懂學士講的,便撒了個謊, 卻不知他臉上的心虛, 早暴露在祁野眼底。
祁野垂下眼睫, 不用多想就動了,他問:“習慣學士講學方式么?”
“還、還好。”他聽學聽得云里霧里,何談習不習慣,“學士講的、講得很好。”
他以為祁野不會追問,不虞祁野又道:“有多好?今日學士曾進士及第, 學問不錯……至于他講學方式,我不甚了然。”
難怪祁野會問得如此詳細,原來是想知道那學士講得如何。
祁野又問:“可還習慣?”
“習、習慣的。”余星促狹開口。
祁野觀察他片刻,心中了然。
祁野朝內侍太監吩咐:“傳膳。”
外間候著的內侍太監恭敬應道:“是。”
祁野沒在繼續追問,余星稍稍松了口氣。
杳杳鐘聲破開拂曉,驚醒城內夢中人。余星穿戴整齊出側殿, 正巧與一身玄色袞服的祁野相遇,男人眼底冷意稍縱即逝。
余星著學子服, 月牙白圓領長袍,領口以墨綠繡孔雀,袖口繡祥云藍紋,襯得少年凝脂點漆。
祁野看著漂亮溫潤的少年,眉眼柔和些許,“起了?”
余星乖乖點頭,想到小太監的話,擔心祁野腹胃受不住,關切道:“早些用膳。”
祁野微微一愣,繼而輕輕點頭,抬步朝宣和殿走去,目送祁野走遠,余星才去外間用膳。
早膳一如既往豐盛美味。這些天在美食滋養下,余星漲了些肉。曾經吃稀湯寡水、粗茶淡飯的日子,猶如前塵往事,過往云煙,在光陰之河中被一點點掩埋。
早膳后余星得去崇文館,昨日去過后他就記下路,這會兒讓小太監留在宣明殿,小太監不放心執意要送余星去崇文館,余星見他如此執著只能同意。
崇文館內,學士坐于案前,余星看了學士一眼,還是昨日那位學士。余星坐在祁復之后,小貴照舊跪坐在余星身旁。
相比昨日的拘謹,余星今日隨意了些。他環顧四周看清館內布置,青玉案、羅幃、詩賦掛畫、水墨畫掩漏窗,頗為雅致;他的目光移向青玉案前的學士。
學士三十出頭,面容年輕,儒雅溫潤。
學士朝余星看了眼,又把視線移到小貴身上,見小貴穿著青衫,誤以為是余星的伴讀,也沒請人出去。
下了學,祁復轉過頭看余星,又看了看小貴,眼神稍顯復雜,“他是你伴讀?”
余星愣了下沒回應,祁復只當余星默認。
“昨日你也不說清楚,害得我以為他是你家小廝,如果是伴讀就能進內堂,小廝只能在外堂等著。”
“別的小廝都在外等著,你進來時不曾見到?”
余星來時的路與他們不同,小廝等在外堂耳房里,他自然見不到,余星搖了搖頭,“我從北面過來,沒見到他們。”
說完,他扯回話,“剛才你說的伴讀,這里有很多么?”
祁復點頭,“看在你漂亮的份上,我才會跟你說,那些穿土色長衫的基本都是,有些是青衫。”
余星點了點頭,問祁復:“你呢?你有伴讀嗎?”
“我沒有。”祁復擺手,“我沒挑中伴讀,那些人我都看不順眼,不過我看你十分順眼,不如你做我伴讀。”
余星:“?”
余星直接傻眼了,沒想到還能這樣。
祁復兀自道:“怎么樣?要不要做我的伴讀,有我罩著以后沒人敢欺負你。”
余星問:“他們都怕你?”
祁復洋洋自得點頭,“他們不敢得罪我,我跟你說,你剛來不久,不知道他們在打聽你是誰家的,不過看他們的樣子,估計沒打探出來,你放心,以后我罩著你……伴讀的事你真不考慮?”
余星態度堅決地搖頭。
祁復:“……”要不要這么果斷?
余星吩咐小貴收拾東西。
祁復還想再說什么,余星已經和小貴出了內堂。
小貴小心翼翼道:“少爺咱們這么離開,會不會不太好?”
余星淡淡道:“無事。”
接下來兩日,崇文館學子對余星熟悉了些,知道坐他身邊的是伴讀,見他看重伴讀,有幾人覺得他丟了世家臉面。
那伴讀一看就不是世家子弟,渾身透著小家子氣,他們身份高貴,換做平時一個眼神都不會給小貴,如今這廝卻成了他們同窗,能叫他們滿意?!
有幾人調查了余星,卻是一無所獲,只查出余星跟他們不同路,他們出了東宮走春安門出皇宮,余星則走東宮北門.
東宮北門通往后宮和橫巷,幾人不認為余星會是皇親國戚,倘若余星是王孫貴戚,他們不可能不認識!即便他們不認識,祁復不可能不認識!
于是有人推測余星是從北門外的橫巷,經金華門出去皇宮,那邊接鄰西市,西市相鄰的幾個坊,住得大都是四品以下官員。
幾人推敲余星家人定是用了某種法子,送人進的崇文館。否則如何解釋一個四品官的兒子,有資格進崇文館?別說崇文館,進國子學都不夠格。
大家似乎認定了這個猜想,對余星的態度冷漠了不少,起初余星沒當一回事,只以為他們性子使然,一段時日后他發現這些人唯獨對自己和小貴態度冷傲,對祁復就格外熱絡,意識到自己不受待見,余星也沒什么情緒變動,下了學就帶著小貴離開崇文館,倒顯得那些人自討沒趣。
余星并不知崇文館在禹國不是人人都能進的。
崇文館入學名額會在皇子、皇親國戚、一品大官嫡子中挑選,除了家世還得品學兼優,若兩者皆無,只能盼著得到太子或皇子青睞,以伴讀身份進崇文館旁聽。
這日,學館內,余星腰板筆直,坐姿端正,臉上帶著篤學好古的神情,實際上早聽得頭暈腦脹,學士對余星認真求學的模樣相當滿意,他觀察余星好幾日,想著今日考校一二。
哪里想得到余星不光回答不上來,更是連許多字都不會讀,他正要怒斥,迎面對上少年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眸,波濤洶涌的怒火漸漸淡去,竟是對余星發不起火來!
幾位學子興意盎然等著余星挨訓,卻見學士伸出右手,幾人滿臉疑惑,須臾間學士掌心向下壓了壓,示意余星坐下,數人神情古怪。
學士既沒動怒也沒罰抄書,一系列舉動令眾人滿腹狐疑。
學士何時這么好說話了?
莫非是有新花招?
眾人如臨大敵,直到鐘聲敲響,才如釋重負松了口氣。
余星毫無所覺,內心感概學士平易近人,和藹可親,自己只認識幾個字,著實有愧。
余星愧疚的同時私下更加刻苦,每日下學回到宣明殿,認認真真研讀《論語》。
可惜他所識的字不多,很多內容讀不順,更侈談知其理?幾日來他挑燈夜讀,臨摹抄寫,依舊勞而無功。
他字寫得歪七扭八,形如稚子學字,余星不好意思讓旁人瞧了去,每次寫完都藏起來,連小貴都不知道余星字跡如何。
好在這些日子,學士沒有查閱功課,否則他得羞赧到鉆地縫。
每日所記注解他從未寫完過,見其他學子在學士講解注釋時,都會提筆記錄,他也想效仿,然而以他會寫的字,不批注還好,一記錄反倒不倫不類,為此他只能努力記在腦子里,當日下學還猶記于心,一覺醒來忘了個干干凈凈。
為此余星十分苦惱。
小貴同樣身處水深火熱,他既不能挑燈夜讀,又聽不懂學士所授內容,寫的字缺胳膊少腿,哪怕依葫蘆畫瓢,也丁點不像。
兩日一晃而過,這日旬休,余星不用去崇文館,便在宣明殿偏殿練字。
祁野今日不必上常朝,起得晚了些,等他吃了早膳找來時,就見少年端坐于書案前,他走了過去,余星全神貫注寫字,沒聽見腳步聲,直到低沉嗓音響起,才猛然抬頭。
祁野問:“在寫什么?”
余星急忙吞咽口水,意識到他們之間近在咫尺,他想也不想捂住宣紙,不想叫祁野瞧了去。
祁野見他忙慌慌遮掩,更加好奇少年寫的什么,他抬手捻起少年左手邊的卷軸,書軸上吊系著象牙做的標簽,上書論語二字,右側寫著一列小字:序一學而篇。
祁野將書軸放回案上,余星雙手緊捂宣紙,他微微側頭一雙靈動的大眼望著祁野。
祁野忽生逗弄之心,“在學《論語.學而篇》?”
余星微微點頭。
“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于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此言何解?”祁野隨口道。
他挺想知道少年學得如何。
少年深夜苦讀他也看在眼里,心想這么刻苦定當不會差。
余星覺得這話有些耳熟,好像昨日學士才講過,只是他記不得了。
他不想騙祁野,遲疑片刻坦白不會解。
祁野眸色異動,問:“學到何處?”
余星知道自己底子差,擔心忘記學到哪,特意在書卷上做了記號,他指著“貧而無餡,富而無驕,如何?”說:“這里。”
祁野注意到這行字下方有個小黑點,想來是余星故意點上去。
一般人不會這么做,畢竟夫子所授內容,大部分人都有印象,除非那些心思不在學堂里的紈绔,可余星顯然不是。
為了印證猜想,祁野道:“說說這話該作何解。”
余星哪里說得出來,他昨日還記得,今早醒來就忘得一干二凈。
見少年茫然無助,祁野還有什么不明白,他心下嘆息,繞至余星身后,從后摟住少年。余星身子一僵,似乎沒想到祁野會挨得這么近。
祁野噴薄在側頸的熱氣,順著內襟一路向下,少年白皙的脖頸微微發紅,身子也不受控制地顫栗。
祁野感受著身前人身子輕顫,貼地更近了。
祁野握住余星右手,糾正少年握筆姿勢,少年偏小的手,在祁野寬厚大手里顯得柔軟無骨。
祁野動作很輕,左手小心挪開少年左手,余星力氣哪能跟祁野同日而語,輕輕松松就挪開了少年遮在宣紙上的手,余星想要再遮,就聽耳畔響起低沉嗓音,“這就是你寫的?”
余星羞赧不已,他著急地想要遮住自己的丑字,卻遲遲掙脫不開祁野有力的大手,急得雙眼微紅,眸里蓄著秋水,眼尾嫣紅,宛若受了委屈。
祁野注視少年,感受著內心躁動漸漸平復,取而代之的是想要親近少年,他的視線來到余星粉嫩如櫻瓣的唇上,忍不住想要含/住,吸一吸。
想到這,他看向余星的眼神暗了暗。
丑字被暴露,余星羞憤難當,見對方一直盯著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
祁野道:“該寫哪句?”
“什么?”余星沒反應過來。
祁野:“想從頭開始?
余星:“!”
難不成祁野要教自己寫字?!
祁野扣住少年手背,扯下平鋪在案上的宣紙,換了張嶄新宣紙,以金虎鎮紙壓住宣紙頂端,手執紫毫筆,在宣紙上落下《論語·學而篇》的第一句——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祁野的手很大,掌心熱度仿佛能透過手背遍及全身。余星不自覺繃直脊背,又有幾分留戀掌心散發出的溫暖。他跟隨祁野的筆勢在宣紙上落下一行字,字跡雖達不到筆走龍蛇,力透字背,較之從前也好得多了。
與往日書寫風格截然不同,這一回祁野為了照顧余星,將字寫得緩慢端正。
這行字一落到紙上,余星就看直了眼,不敢置信的看向祁野。
他居然也能寫一手好字?
祁野又帶著他寫下一行——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隨后祁野手把手帶余星寫了好幾章,足足寫滿整張宣紙,才松開緊握少年的手。
余星愛不釋手撫摸宣紙,又朝祁野道謝。
祁野嘴角悄悄上揚,旋即恢復如初,“以后就照著這個練。”
“好。”余星眉眼彎彎。
待到九月中旬,余星對皇宮越發熟悉,他每日孜孜不怠練字。那日祁野親自教他寫字后,他自己寫依舊達不到那般工整,不由得有些消沉。
祁野察覺到少年的低落,關切道:“有心事?”
余星支支吾吾半響,最終還是被祁野套了出來,祁野難得嘴角噙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從背后抱住他,右手環過余星右臂,輕扣他右手,左臂環住余星細腰。
余星猛然坐直身子,祁野跽坐在他身后,與余星后背緊貼,即便隔著衣裳,祁野也能聽見余星急促的心跳聲。
余星僵著身子,過了會兒才將左手放在宣紙上,被祁野帶著寫字。
幾日過去,余星依舊學的學而篇,他在宣紙上寫下——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這是學而篇的最后一章,隨著最后一個“也”字落下,余星稍稍提起的心隨之放下,僵直的后背也緩緩松懈,朝后靠去,正好軟進祁野懷中,隨后視線撞進了如黑曜石般漆黑的眸子里,立即手忙腳亂要起來,祁野一把按住他腰,令余星動彈不得地軟癱在懷。
“此話何解?”祁野薄唇貼近余星耳畔,低沉穩重嗓音隨著噴薄而出的熱氣,一起溜進耳蝸,如蛇信子般在耳朵里鉆來鉆去,癢得余星受不住,眼尾嫣紅似夭桃。
“我、我……”他期期艾艾半晌回答不上來。
第25章 【大典】
余星一張臉憋得通紅, 看得祁野于心不忍再逗少年。
“忘記了?”就在余星著急回想昨天所學,頭頂響起低沉嗓音。
余星下意識側頭,便撞進祁野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余星瞬間拔開視線,耳廓微紅, 不敢與祁野對視。
余星咽了咽口水,嬌小喉頭上下攢動, 少頃他順著祁野的話回答,“啊……我給忘了, 你、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問完他就后悔了,祁野貴為一國之君,怎么會不知道?
祁野大掌撫過余星頭頂, 很輕很快, 若不是觸碰傳來的溫熱, 余星都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余星微微抬起頭,祁野對上他視線,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乃孔圣人所言……”
“他告訴弟子,不要擔心別人不了解自己, 而要擔心自己不了解別人……人心最是復雜,也最難揣摩——”
“他人對你好,你不能被當下的示好蒙蔽雙眼,用心感受,什么人待你真心實意,什么人待你虛情假意。”
原來是這個意思, 學士解惑時,他暈頭轉向, 半知不解,祁野一講解,他瞬間領悟,他覺得祁野講得比學士還要好,淺顯易懂,老嫗能解。
祁野注視他雙眼,認真道:“你覺得我對你是真心,還是假意?”
祁野以為他會思索會兒,哪想少年瞬間回答,“真心。”
怕祁野不信,余星特地加重語氣,“我感覺的到,你待我是真心的。”
祁野注視著少年滿含真摯的眼眸,那雙眼睛明亮漂亮,猶如億萬銀星,令他情不自禁想吻上去,他這樣想著,身子一點點湊近。
兩人距離愈發貼近,縈繞在側的氣息逐漸曖昧。
余星能聽見祁野沉穩有力的心跳,男人呼出的熱氣,灼燒耳畔,余星下意識后挪,祁野身子頓時一僵,旋即拉開距離。
祁野神色逐漸淡漠,余星懊惱不已。但先前祁野離得太近,再靠近,他的唇就會落到自己眼睛上,想到此他耳廓微微發燙,全然沒意識到除了羞赧,他沒半點排斥。
祁野道:“別一直練字,出去散散心。”
“是。”余星乖乖點頭。
第二日余星去崇文館聽學,一連幾日,祁野時不時會手把手教他寫字,漸漸地余星字跡工整不少。只是他依舊有很多篇章讀不懂,很多字不會認。
祁野結合余星情況,先教他讀《千字文》、《急就篇》和《丘乙己》。
余星學得認真,不知不覺間就到了九月初七。
這日,尚衣局奉御送來新衣,以名貴錦緞制成,錦繡長袍上,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亦傅于天,百鳥隨鳳凰展翅翱翔天穹,迎接朝暉;繡工精湛,巧奪天工。
內里為雪白綢衣,小太監和小貴為余星穿上深衣,罩上外袍,系上十三金玉革帶,腰帶上佩玉墜,玉質通透細膩,呈半透明,是其他國家進貢的琺瑯,祁野命奚官局匠役做成鯉魚玉墜,魚尾開了小孔,墜著紅穗。
這時,幾名大宮女走來,朝余星恭敬行禮,便上前為其束發,余星未滿二十,無須束發戴冠,但今日不同以往,大宮女知道余星年滿十五,在禹國民間男子十五歲便算成年,大宮女便為余星帶上金玉鏤空雕鳯翅,鳳凰雙翅高展,如傲行天地的王者。
余星戴上金玉鏤空雕鳯翅冠后,頓時多了份貴氣。
他腳踏白云鎏金靴,在內侍和宮女們的簇擁下,前往應元門。
應元門他來過幾次,每次來都會被應元門前的校場給震驚到,太大了——一眼望不到頭。
而此時,余星更是被眼前一幕威震到了,寬闊的應元門兩側站滿文武百官和三千禁軍,緊張感油然而生,余星倏然停住腳步,全然不知該做什么,他身后跟著內侍和宮女紛紛退下,換成了數名金吾衛。
余星想往后退,他聽見一人小聲說:“小公子,陛下在前面等您。”
知道祁野在前面,緊張感稍減,他閉了閉眼,雙手放于身前,在眾目睽睽下強裝鎮定地穿過應元門,越過微微垂首的百官,走向北面的宣和殿,大殿之上站著一人。
祁野一身袞冕,拾級而下,朝著余星一步步走來。他步伐穩健,面容英氣剛毅,一襲玄色袞冕,上衣繡日、月、星、龍、山、華蟲、火、宗彝,下衣繡藻、粉米、黼、黻。
祁野在余星面前站定,朝少年伸出手,余星困惑的眨巴雙眼,祁野眸光剎那柔和。
祁野的出現令余星不再緊張與畏懼,他凝視著那只大手,毫不猶豫地握住。
祁野轉身牽著余星,在數千人敬畏的垂首下,走向巍峨莊嚴的宮偉大殿。
余星站在祁野身邊,余光偷看祁野,男人目若朗星,氣質凜冽,通體貴氣,這一刻余星覺得祁野就是傲睨萬物的主宰。
余星看向前方,他們對面肅立數千人,或身穿官服,或武服,朝著祁野和余星肅容跪拜。
王施瑯立于臺階之下,唱喝:“贊者!”
數千人齊齊行稽首禮,動作統一連貫,是做了無數次銘記于心的習慣。
數千人山呼:“陛下圣安,圣子萬安。”
“神尊庇佑我大禹!”
王施瑯道:“興。”
數千人齊齊起身,站定。
余星被祁野緊緊握著,這一刻突然福至心靈,他扭頭看去,正巧祁野也看了過來,四目相對,余星從祁野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許溫柔,他慌張的內心漸漸平靜,哪怕往后荊棘叢生,也不會再如從前那般無助,只因他身邊有祁野。
祁野緊握少年纖細的手,在王施瑯聲如洪鐘里,俯瞰數千人。
“再拜。”
數千人再次下跪行稽首禮,聲音山呼海嘯,皇城內亦能聽得清清楚楚,“陛下圣安,圣子萬安,天佑我大禹!”
王施瑯:“興。”
文武百官與禁軍紛紛起身,由親王領著上前幾步,再緩緩下跪,行稽首禮,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圣子永安!”
祁野抬手,做了個“起”的手勢,語氣威嚴凌然,“免禮。”
眾人起身站定。
王施瑯來到大殿下方,當眾宣讀告文,上達蒼天下達碧落,余星聽得稀里糊涂,最后一句卻是聽明白了,意思是說他要和祁野成婚,他瞬間懵了!
他立馬扭頭看祁野,祁野側臉輪廓清晰分明,察覺到少年視線,扭頭看了過去,余星注意到他眼底淡淡的溫柔,剎那間愣住了。
封后大典令他始料不及,余星原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待在皇宮,以這種不明不白的身份生活下去,卻沒想到祁野竟封他為后!在那之前他沒聽到任何風聲,更沒聽祁野提起過!
更叫他意外的是,群臣居然就這么接受了!?不僅接受了還朝自己磕頭跪拜,同他初來時一樣,這些人都喚他“圣子”。
可圣子究竟是什么?
他問過王施瑯,對方沒回答,只讓他去問祁野。
但他沒問過祁野。
如今再一次聽眾人喚自己圣子,充滿求知/欲的內心,越發想知道答案。
王施瑯在大殿之下跪拜,他一跪下,眾人也紛紛下跪,行空首禮,祁野牽著余星,從數千人的跪拜中緩緩走向應元門。他們身后跟著左、右散騎常侍,帶刀千牛衛,再之后左、右翎衛,左、右羽林軍,不計其數。
余星被眼前一幕震撼到了,一直被祁野牽著上了玉輅,才漸漸回過神,他朝后看去,大臣們緊隨王施瑯一同起身,王施瑯率領數千人朝天子車輦而來。
出了應元門,便是應元長街,大道兩側跪滿了國子監、九寺、四監眾人,上千人俱不敢抬頭覷看。
國子監六學學子有小心翼翼抬頭偷看的,關子澄就在其中,他敬小慎微抬頭,便見到精雕玉琢的玉輅中,坐著一身緋袍的少年,少年眉眼如畫,竟是幫過他的小公子!
關子澄瞠目結舌,呆愣的不止關子澄還有曹歸帆、祁復等人。祁復跟在王施瑯身后,暈乎乎的與其他親王比肩而行。
他怎么都沒想到,坐自己后面的同窗竟然成了嫂子!
崇文館和弘文館的學子們也都在,弘文館學子倒沒多大反應,但崇文館學子們各個呆若木雞。
玉輅里,余星抿著唇,心下有些緊張,他覷看身旁男人,他自以為很小心,沒被祁野發現。
下一刻,祁野問:“怎么了?”
余星立馬搖頭,祁野握住他的手,側頭看向他精美的臉蛋,“我在,別擔心。”
這句話宛若定心丸,令余星沒那么忐忑。
玉輅駛出應元門街,駛上朱玄大街,青石地板被清洗的纖塵不染,街道兩旁跪滿百姓,男女老少,老人與女子行肅禮,小孩、男子皆行跪拜禮。
余星不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場面,初來禹安城就見過,如今仍舊有些不習慣。
他從未被如此尊敬對待過,他知道這些人會跪拜自己,是因為祁野,因為他是大禹君后,而不是尊敬他余星。
余星垂下眼眸,祁野道:“快到太廟。”
太廟從通興門過去會更近,但祁野想讓余星知道,他在禹國是受人尊敬和愛戴的。
目前看來并沒讓少年真正得以安心。
祁野有些苦惱,他抿著唇,冷著臉。
在全城百姓跪拜下,在百官、禁軍跟隨下,數千人浩浩蕩蕩開往太廟。
第26章 【君后】
太廟恢宏莊嚴, 象征皇室尊嚴,太廟供奉著歷代帝王,在祁野之上是禹玄帝。
禹玄帝在位三十載, 沒有豐功偉業,也談不上造福一方百姓, 但他減輕了徭役,受百姓愛戴。
禹玄帝在位期間共經歷兩任國師, 可惜直到他駕崩都沒能找到禹國希望。
祁野是禹玄帝最看好的皇子,卻不是最寵愛的皇子。先帝有五子, 最寵愛五皇子,可惜五皇子年幼難擔當大任,大皇子、二皇子皆不是最佳人選, 反而平日里不怎么寵愛的祁野, 更能勝任這個位置。
先帝心系天下, 同樣也不愿見兄弟相殘,病情加重后,將朝堂交給祁野處理,祁野果真沒辜負先帝期望,政務處理得井然有序, 比先帝做得還要好。
祁野不會偏頗朝臣,心懷天下百姓,雖冷若冰霜,實際上比誰都把“希望”記在心里。
先帝將皇位傳給祁野,并希望他不要對兄弟動手。
祁野同意了。
先帝從身邊伺候的老太監嘴里聽說,祁野所作所為, 頗為欣慰。
祁野登基時年僅十五,一眾站隊大皇子與二皇子的大臣不服, 祁野不屑于他們耍嘴皮子,上臺第一件事——便減輕田稅戶稅,百姓們拍手叫好。
祁野不像其他男子,對女子有所偏見,在他的提倡下,女子外出更是連帷帽都不用戴,各個穿上五顏六色、花枝招展的衣裙,像世人展示她們的青春與美貌。
起初有老臣進言,祁野命工部侍郎向眾大臣講述禹安城某些變化。
如第一家東家是女子的食肆開了,一連數日門庭若市,又或是女子們自發組建女子社,吟詩彈琴,后來女子社不光彈琴對詩,更幫助不少被壓迫的姑娘,受到姑娘們一陣好評。
反對聲越來越小,五年下來大臣們見慣了祁野寬容大度,見慣了他的殺伐果決,他精準的判斷力,及行動力,令群臣心服口服。
而今祁野冊封余星為后,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反對?
余星是圣子,圣子能答應嫁給皇帝,可謂皆大歡喜。
余星被祁野牽著下玉輅,大臣、禁軍跟隨其后,王施瑯位于眾首,其后才是四位親王。
三千禁軍不敢再進,守在校場前。
大臣們一臉虔誠的跟在祁野、余星身后。
數人跪于殿外,祁野牽著余星進入大殿,祭祀先祖。
余星有些不知所措,全程跟著祁野做,一直到點完最后三炷香,余星緊張的后背都起了層薄汗。
原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出了廟宇,下了臺階,余星又被帶去神龍廟。
神龍廟建在太廟斜對角,神龍廟較之太廟更為雄偉瑰麗,廟宇前校場上雕刻著金碧輝煌,神靈活現的神龍神像。余星稍一抬頭就能看見神龍那雙豎目龍瞳,那雙龍眼里仿佛有什么吸引著余星。
余星不自覺看呆了。
禮部郎中、祠部郎中、膳部郎中準備祭祀所用物品。太常寺太常卿,太常少卿組織部下奏太樂。
樂聲遙作,光祿寺幾人備上飲食與犧/牲。
供案上擺放著馬、牛、羊、雞、犬、豕等牲畜,此外還置有銅制、陶器、玉制、棉帛等禮器。
王施瑯立于數丈高的神龍金像前,在金缽內滴入指尖血,口中默念告文,便見金缽內有火焰冒出,火苗呈藍紅,搖曳于肅蕭之中,王施瑯再取出一面陽燧,立在金缽前,火焰越發燦爛,將陽燧正面徹底照亮,陽光灑下,金光燦燦,與跳躍的藍紅火舌,交相融合,成赤金之色。
晴空之上,傳來一聲悶響,不是悶雷聲,也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是余星從未聽過的聲音。
他疑惑地看向四周,周圍人神情緊張,隱含激動。
王施瑯在神像前下跪,口中念念有詞,余星一句也聽不懂,卻也忍不住扳直了腰身,肅穆起來。
樂聲漸消,祁野握著余星往前邁了一步,而后下跪,行稽首禮,余星也要跟著下跪,卻被祁野阻止了,余星看著祁野三拜九叩完,內心格外復雜。
接著祁野獻禮,雙膝下跪,雙手呈上太常寺備好的玉帛。祁野跪得筆直,王施瑯起身悄然至余星身邊耳語了幾句,余星有些不敢置信,但還是按照王施瑯說的,到祁野跟前。
如此一來,祁野就像跪在余星身前,余星有些恍惚,他剛想伸出雙手,就被王施瑯制止了,王施瑯做了個單手動作,余星明白過來,單手拿起包裹好的玉帛。
祁野朝著余星伏首行禮。
余星抱著玉帛不知所措,在王施瑯示意下,將玉帛放在神龍神像前,他早做好跪拜準備,等了許久也不見王施瑯做跪拜手勢,而是做了個上香動作,余星明白過來,他取出線香在赤金火中點燃,再轉身交給祁野。
祁野以拇指、食指相捻,起身,將燃香插/入香爐,行上香禮。
王施瑯在旁跪讀:“神尊在上,庇其斯民,承神龍之靈,興甘風雨,消病去痛……魔障始業,免吾等之劫數……俯鑒精忱,用垂韻格。”
天邊沒任何反響,剛才的悶聲如同幻聽。
王施瑯膝行到祁野身后,讓余星面朝眾人,余星轉過身看著跪了一地的眾人,黑壓壓一片,心緒翻涌,他低頭看著跪在自己面前年輕英俊的帝王,他不知該怎么做,便遵循本心,伸出手,道:“神龍神尊會庇佑大禹,庇佑我等。”
他握住祁野的手,將他扶了起來。
祁野回握,視線從潔白細手,移至璀璨星河的雙眸上,四目于空中相撞,祁野眸光深邃黑曜,余星有些觸動,又有些不好意思,他稍微偏離視線,沒敢與祁野相視。
祁野松開右手,擰身與余星比肩而立,朝下方眾人,道:“免禮。”
眾大臣、禁軍齊刷刷起身站定,隨即快速分成兩列,每列最前方站著兩名親王。
余星目光落到祁復身上,他有些意外。祁復察覺到視線,一言難盡看了過來。
祁野握著余星的手,邁下臺階,眾人齊齊躬身行禮,目視足下,二人身后跟著王施瑯。
祁野拉著余星坐進玉輅,尚輦局奉御、直長等十人,擁簇其后,千牛十二衛,金吾衛紛紛跟隨,一行人浩浩蕩蕩穿過通興門進入皇宮,繞南邊一圈,從應元門進入宣和宮。
一來一去花了兩個時辰,天色漸暗,宮里設宴。余星與祁野同坐一席,眾大臣舉杯敬酒,余星沒喝過酒,剛想喝一口,就被祁野握住了白玉酒杯。
祁野:“喝這個。”
祁野遞來一白玉杯,杯里乳/汁呈奶白,祁野剛攪拌過,此時里面還冒著奶泡。
余星剛接過,酒杯被被祁野自然而然順走,余星低頭看了眼,問:“這是什么?”
“酥茶,喝吧。”祁野說著,低頭泯了口從余星手中順走的燒酒。
余星收回目光,仰頭喝了口,入口沒有羊膻味,而是淡淡的酸味和茶香味,他意猶未盡的抿了抿唇,又低頭喝了口,很快一杯酥茶就見底了。
余星看向祁野,眼神似在詢問還有沒有?祁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吩咐宮人取來一杯酥茶,在余星滿是期待的目光下,放他手邊,余星迫不及待捧起白玉杯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祁野嘴角勾起,嗓音柔和,“慢點喝,吃點東西。”
余星一邊應著,一邊給自己夾了個雞腿,剛才他就聞著味了,一直饞著,這會兒一口下去——真好吃!
這種味道他頭次嘗到,饒是在宮里吃過不少美食,也被這種味道征服。
余星:“這叫什么?和炙全雞味道完全不同。”
“鹵煮雞。”祁野道:“是尚食根據醫食提供的方子做出配料,與八角、草果、白芷等藥草熬煮。”
余星滿臉好奇,祁野低笑一聲,“想知道?”
余星急忙點頭,他還是頭次聽說用藥材熬醬汁的。
祁野點了點他面前的白玉碗,示意他先吃,“等會兒讓她來見你。”
余星兩眼放光的點頭。
宮宴上,眾大臣又對祁野和余星行了拜舞禮,樂聲起,眾人在大殿內載歌載舞,余星見了覺得有趣,他扭頭看祁野。
祁野看來,“想去就去。”
“你呢?”余星雙目猶如此時夜空繁星,明亮閃爍。
祁野眉頭微挑。
余星看出他不愿意,訕笑一下,不再多問。
待到樂畢,已是月上柳梢頭,大臣們臉帶笑意,醉醺醺離開皇宮。
當晚,祁野還真把尚食局尚食叫來了,得知是君后好奇鹵食如何熬制,尚食心里松了口氣,朝余星大大方方介紹,“臣按照醫食提供的藥材熬制而成,這些藥材包括八角、桂皮、草果、良姜、白芷、白蔻、甘草、茴香、草寇、□□、砂仁、積殼、辛乙、丁香和香砂,照一定數目,以文火熬制兩個時辰,再將殘渣撈起,放細鹽、細糖、大豆油、再制糖色;細糖,沸水,黃梔子,蔓菁子油,熬煮半個時辰,放入雞腿等肉食,再熬煮一更香即可。”
余星原本想試著做做,然而這一長串名字就讓他望而止步,感嘆自己果然不適合烹飪。
祁野揮手讓尚食離開,才帶著余星回宣明殿。
兩人走在長廊上,身后遠遠跟著侍衛等人,夜風吹來余星猛地打了個寒顫,祁野將人拉近,緊緊扣住他肩頭。
想到今日突如其來的封后大典,恍然意識到今夜就要和祁野同床共忱,平靜的內心猶如被夜風吹過一般,蕩起漣漪。
余星只覺得握住自己的大手燙得厲害,他心中越發緊張。卻不想祁野將他帶回偏殿,只說了句,“早點休息”,便轉身離去。
余星愣愣注視著祁野背影,直到背影慢慢變小,最后消失在眼前,才收回視線,轉身進寢居。
一夜過去,天下人皆知余星是君后。
第27章 【親昵】
冊封大典后普天同慶, 祁野下敕令免了今年徭役和田稅,百姓們歡欣鼓舞,磨刀霍霍向豬羊, 東市上熱鬧非凡,堪比每年上元節。
余星想到昨夜他跟祁野沒睡一起, 今晚說不定就會同床而眠,思及此他耳廓微微發熱, 他發現自己不反感和祁野親近,只有些羞/恥。
他在宮里住了月余, 從未去過后宮,至今不知祁野有沒有后妃。他不曾見到祁野身邊出現過女官之外的女子,也不見祁野留宿過后宮。
他咬了咬唇, 將下唇咬得粉嫩欲滴。
小貴見少爺神色復雜, 思索片刻, 問:“少、君后可是午膳不合口味?”
余星甫一聽到“君后”二字,羞赧到連連擺手,“別叫我這個,你還是同以前那般喚我。”
“是,少爺。”小貴叫少爺叫順口了, 忽然改叫“君后”自己先覺得別扭。剛才小軒跟他說,以后不可以再叫少爺,叫旁人聽了去不合規矩,他才改口。
小貴問:“少爺不喜歡中食?”
余星搖頭,他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不好跟小貴直言, 只能把話憋心里。
他今日不用去崇文館,上午也沒出去, 并不知道宮里熱鬧程度不亞于過年。
下午出了偏殿,看著殿里宮人忙前忙后,余星一臉茫然的問小貴,“這是做什么?”
小貴同樣兩眼一抹黑。
跟來的小太監小軒回道:“回圣子,接下來會有三日慶典。”
“慶典?”余星問:“大臣也會來么?”
小軒:“會的,除了各位大臣,眷屬也能一同進宮參加慶典,除此外各家命婦,誥命會來向您請安。”
余星沒想到自己還要見命婦誥命,他后背瞬間繃緊,“什么時候?”
小軒見圣子神色古怪,只以為圣子不習慣,便善意寬解:“她們只是來向您請安,見過您之后就會離開,您不必感到為難。”
一聽她們會很快離開,余星稍微松了口氣,轉念一想要和那么多女子見面,又覺得頗為別扭,想到以后會一直生活在宮里,又有些悵然若失。
尚在陳國時他便聽阿非說起過,皇后不僅要掌管后宮,還會與大臣女眷往來。
難道以后時不時就有命婦來找他?
余星感覺很不好。
他看向小軒,“她們平日里也會來見我么?我的意思是說,她們會時不時向我請安么?”
小軒:“不會,命婦想見您,須提前一日遞交品秩名牌,交由尚儀局,再由尚儀局交給內侍省內謁者監,由他呈遞給您,最后由您做主是否召見。”
余星放心了,這樣一來的確不用每天見這么多人,若是每日都要見這么多女子,他也不知道說什么。
余星想起什么,又問:“今日我就要見她們?”
“應該不用。”小軒顯然也不清楚,在此之前他沒經歷過封后慶典,好在先前內侍太監來過,提點了兩句,倒比余星和小貴知道得多些。
小軒想了想,說:“奴婢聽內侍張太監說,今夜女眷會去宣和大殿,應該不會單獨與您見面。”
余星點了點頭,在陳國男女七歲不同席,以往有慶典,男女是分開的,他便下意識認為禹國也是如此。
當晚,他身穿清雅華貴的五爪青龍錦袍,與祁野一同現身宣和殿,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只適用于陳國!
殿內,男女同榻,女子們衣著艷麗,與余星幾次看到的女子裝束一樣,透著鮮活與嬌美,女子們大都身穿抹胸襦裙,各個妙曼,姑娘們綰雙髻戴瑤簪,貼鈿花,美艷大方。
大臣們紛紛起身行長輯禮,女眷只需行肅禮,略一躬身即可。
余星被如此對待仍有些不適應。
他剛來皇宮時,見宮女們身著抹胸襦裙,都不敢看她們,內心更是大受震撼。
在陳國別說穿艷麗衣裙,露出脖子都會遭人唾棄。
禹國姑娘與陳國女子完全不同,禹國姑娘隨意灑脫,他起先有些愕然,見得多了便覺得這樣的生活,對姑娘們而言才是最好的。
祁野牽著余星到龍椅前,祁野淡淡道:“免禮。”
祁野拉著余星同坐龍椅,余星頓時坐立難安。
他他竟然坐龍椅了!
昨夜宮宴他也只坐在祁野身旁的坐榻上,今夜直接坐上龍椅,他咽了咽口水,大氣不敢出。
祁野察覺到少年的緊張不安,拇指輕輕摩挲余星指腹,輕輕柔柔,帶了點兒癢意。
余星注意得到片刻轉移,他凝視祁野,男人側臉輪廓深邃剛毅,眼眸亦如黑曜石般幽暗,他身上散發著淡淡龍涎香,令人著迷。
典儀高唱:“贊!”
眾人跽坐。
是時樂聲起,明快激蕩的五弦琵琶,一如高山流水一瀉/千里,又如萬馬奔騰氣勢壯闊。
宮人捧著瑤盤,呈上各色美食。
余星望著玉盤里精心裝點的糕點,捻了一塊放進嘴里,入口甜糯,帶著幽香甘甜的棗味,便問:“這點心叫什么?”
“喜歡?”祁野聲音很低,熱氣從耳邊撫過,余星耳廓癢癢的,此時的祁野神情溫柔,余星咽了咽唾沫,不知是糕點秀色可餐,還是因為別的。
樂聲不歇,大殿中回蕩著端莊典雅的磬聲。祁野湊近余星,在他耳邊低語,“水晶龍鳳糕,別吃太多,待會兒還有別的。”
熱氣拂過側臉,臉頰微微發燙,這種觸碰余星并不排斥。
莊重樂聲漸停,優美雅致樂聲響起,哪怕是像余星這般不懂樂禮的,也覺得這首曲子悅耳動人,聽著十分舒心。
余星好奇道:“這是什么曲子?”
“用鳳首箜篌彈奏的《金縷衣》。”
此時,宮人呈上幾盤點心,余星看著食案上的點心,注意力很快轉移到糕點上,“這又是什么?”
他似乎習慣遇事問祁野,在他眼中祁野無所不知。
祁野還真就知道,他湊到余星耳邊低聲介紹,“玉露團——煿以奶酪再雕花成形,雪嬰/兒——將青/蛙去皮剔/骨,裹上豆粉過油……”
余星看著那盤外表雪□□嫩的糕點,的確像嬰/兒。
祁野指著最后一盤糕點,“透花糍——以豆沙捏成花形作餡料,再用糯米粉做糍糕。”
透花糍呈半透明,花蕊中餡料若隱若現。
余星一一嘗過,之后便是正菜——髭臛、甘露羹、遍地錦裝/鱉、寶相肝盤七升、纏花云/夢/肉、羊肉/腸/臟纏豆莢、乳淪雞、紅羊枝杖蹄、赤明香、桑落酒、馬酪等等。
內侍太監張全福布菜。
樂聲漸緩,一身繁復花紋圓領青袍的男子立于殿中,他身前豎鳳首箜篌,雙手撥弄琴弦,在一群裙擺飛揚的少女中,歌聲似泉水緩緩流出,“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須少年時……”
余星被歌聲吸引,轉頭看去,一眼就看到年輕男子身前寬大的樂器,余星微微驚訝,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樂器。
祁野見他聽得認真便沒打擾,男子唱了一曲《金縷衣》,又唱了一曲《竹枝詞》。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鄉歌……”
都是余星從未聽過的曲子,不過片刻就入了迷,不由跟隨樂師一同哼唱。
少年清澈干凈的嗓音悠悠響起,哼唱聲很小,宛如悅耳鶯鳴,祁野側頭目不轉睛注視余星。
余星哼得認真,并沒注意到祁野的目光,下方大臣和女眷卻都瞧見了,各個臉上洋溢著興奮笑容,仿佛見到了自己心儀之人。
隨著樂師一聲低吟淺唱,“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大臣與女眷紛紛起身到殿中,同梨園舞女一起跳起舞來,女眷圍在中間,跳著余星沒見過的舞步,她們臉上洋溢著喜悅,妙齡少女亦隨著樂聲翩然起舞,云袖飛揚,卷成五顏六色的花海,裙擺飛揚隨著少女們的動作旋轉,像綻放瑰麗奪目的杜丹。
余星看得雙目雪亮,這不是他第一次見群臣載歌載舞,卻是頭次見女子與男子共舞,眾人圍成圈,擺擺手,扭扭胯,跺跺腳,看著簡單,卻充滿了歡樂,與余星在陳國所見舞蹈截然不同。
他轉頭看祁野,祁野從少年眼中看出期盼。
祁野:“想去么?”
余星抿了抿唇。
突然一只手搭上他胳膊,他扭頭一看——是祁復!
祁復對祁野干巴巴笑了下,乖乖叫了聲“皇兄”。
祁野淡淡“嗯”了聲。
余星已經知道祁復身份這會兒也不驚訝,倒是意外兄弟二人無論性子還是樣貌,都天差地別,似一龍一豬。
祁復將余星捽拽起來,又朝祁野說了聲,祁野知道余星想去,略一點頭默許了。
余星一臉茫然的被祁野拖走,大臣見余星來了,跳得更加賣力,連頭發花白的老臣都斗志昂揚地甩手,轉圈,踢腿。
余星混跡在人群里,他不會跳,祁復在旁笑瞇瞇道:“皇嫂很簡單的,就這樣這樣……”
他邊說邊示范,余星拘謹的手腳放不開,在祁復沒命催促下,笨手笨腳揮舞雙臂。他聽著內圈女孩嬌笑聲,看著她們優美又灑脫的舞姿,不自覺學了起來,雖然學地不怎么像,但也比剛才同手同腳好得多。
端坐在龍椅上的祁野,看著越發放開手腳的少年,眸中快速劃過什么。
直到夜深宮宴才結束,余星額角、臉頰溢出細汗,他回到祁野身邊。
祁野以手帕擦他額上、臉上汗水,余星站著一動不動。祁野比他高太多,他仰頭才能看到那張俊臉,細長分明的手指,捻著手帕向下擦拭,余星身子立馬繃直,他低下頭不與祁野對視,唯有充斥在鼻間的淡淡龍涎香,昭示著他與祁野之間有多近。
大臣和女眷權當沒看見,目不斜視出大殿。
祁復轉頭多看了幾眼,他頭次見皇兄這般溫柔。
祁野看著面前這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將手帕扔給內侍太監,牽起余星微燙的手出了宣和殿。
少時,宣明殿越來越近,余星一顆心撲通狂跳,他以為今晚祁野會留宿,卻不想祁野只將他送到門口,便松開手,讓他早些休息,便帶著內侍離去。
余星愣愣盯著祁野青松剛毅挺拔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
隔天,余星傳召了昨日遞交品秩名牌的命婦、誥命,命婦們身著艷麗,誥命夫人身著典雅,眾人向余星請安,便跟余星閑談起來,余星原本以為會跟她們無話可聊,談論之下才知道這些年輕命婦不僅會騎馬,還會用角弓弩。
晴空萬里三五成群相邀一起或踢蹴鞠,或投壺,或打葉子戲。
余星從未踢過蹴鞠,也沒擲過壺,更沒聽說過葉子戲,聽她們津津樂道談起,不知不覺聽入了迷。
余星:“男子,我是說男子也踢蹴鞠嗎?”
一命婦恭敬道:“回圣子,男子也會踢蹴鞠,不過他們更喜歡打馬球,騎馬射箭,和打獵。”
另一名年輕命婦笑道:“圣子若是喜歡,便讓陛下帶您去玩,妾身聽聞承德宮山明水秀,是個好去處。”
有人附和,“妾身也聽過,承德宮是陛下行宮,不僅景色宜人,更有湯泉。”
余星知道湯泉,但也僅限于聽說過,歷來湯泉只限于皇家使用,一般湯泉池都不止一口,而是多口。余星沒見過,只能通過她們只言片語來想象。
命婦們沒待多久便紛紛告退,余星用午膳時還在想湯泉的事,當日下午祁野就過來了,昨日慶典結束,冊封文書隨即發往各地,官員、學子休沐三日。
祁野今日無事可做,想著上午余星要見命婦,就沒過來。
余星見到祁野有點意外,他站到祁野面前,吶吶問:“今日不忙嗎?”
“今日不用上朝,明日也不用。”祁野說,“你也不用去崇文館。”
余星點點頭,今早小軒跟他說了,才知道不用去崇文館。他以為就自己不用去,其他學子要去,后來從小貴嘴里得知,祁野準他們沐休三日。
祁野注視少年精致漂亮的臉蛋,說:“帶你去個地方。”
余星點點頭,好奇道:“什么地方?”
祁野與他比肩而立,自然而然牽住少年纖細的手,“去了就知道。”
尚輦局備好四望車,祁野牽著余星坐進車里,余星這才發現四望車與玉輅不同,四望四望名符其實,無窗欞和擋板,哪怕坐在錦茵軟榻上,也能將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余星感到新奇,舉目四望中轱轆轉動,四輪車轂緩緩駛出應元門,駛離巍峨雄偉的皇城,余星望著外面,第一次看清朱玄大街兩側交錯環抱的房屋,及丈許高的圍墻。
以往出行都坐在玉輅中,透過窗欞注意力都放在了跪了一地的百姓上,自是沒發現這點,還以為禹安城同陳國京城一般,此時方知另有洞天。
今日出行隨行之人不多,饒是如此十二名侍衛也引來不少矚目,看著轱轆上包的鹿皮,看著車轅和車衡上雕金龍紋與玄紋,百姓們紛紛讓道,書生們作輯行禮。
祁野特地交代過,從東市橫街去往春安門,再去承德宮。不多時,余星就看到熱鬧非凡的街道,他朝外張望,頭頂響起一道磁性嗓音,“那邊是東市。”
余星在京城時只去過西街市集,市集上有不少東西賣,那時他囊中羞/澀,有看重的也買不起,回去后被余毅中知曉,罰他跪了半日。
穿過橫街,來到春安門前,余星看見不少百姓等著出城,守衛見到帝輦當即恭敬放行,等帝輦出了城,百姓們才有序出城。
余星記得自己第一次進城,是從另一個城門進來的,冊封大典那日又從另一處城門出去,今日又是另一處,他奇怪道:“有很多城門?”
祁野點頭,“共十一道城門,剛才過的是春安門。”
祁野從雕花檀木食盒中取出果盤,盤內以蒲桃、沙果、石榴、柿子,貢橘拼成含苞待放的蓮花,祁野放到余星身前憑幾上,余星看著玉盤里的水果,眼前一亮,余星愛吃水果,還在陳國時因果子匱乏,價格昂貴,他就算嘴饞也只能吃點酸牙的青果,哪像此時這么多。
見余星眸光亮晶晶,祁野暗暗記下少年這一喜好。
祁野:“先吃點,很快就到了,但不要吃太多,吃多了當心脘腹不適。”
余星將頭點得利索。祁野用濕布擦余星手指,每一根都擦得干干凈凈,余星道了謝,忙捻起一小塊沙果放進嘴里。
祁野微微皺眉,少年對他太客氣了。
有祁野從旁監督,余星還真不貪嘴,吃了幾塊就不吃了,“你也嘗嘗?”
祁野不為所動。
余星:“……”
余星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掇起蒲桃片,喂到祁野嘴邊。
少年細白中指指腹貼上祁野唇角,祁野張嘴含住蒲桃片,薄唇輕輕舔/過指尖,濕熱的觸感令余星腦海短暫空白,指尖漸漸發燙,繼而快速蔓延至耳垂。
余星心跳加快,不知該怎么面對祁野,外面適時響起熟悉聲,“陛下,已到承德宮。”
余星忙環顧四下,高巍宮墻,玉樓金殿,瓊樓玉宇,晶瑩瑰麗,比起宣和宮,承德宮更加桂殿蘭宮,金碧輝煌,不論是延綿起伏的假山流水,或是文榭畫謝,還是精修過的花草四雅,都透著富麗堂皇,雄偉壯觀,一派天家錦繡。
祁野牽著余星往承德宮寢殿去,宮人們見狀紛紛垂首,盯著青石地板,等祁野和余星走過,才有小宮女問:“那就是圣子?”
“除了圣子,還有誰配得上陛下。”
一小太監說:“有圣子在,陛下也不用受折磨了,咱們禹國男子也能得救。”
余星被祁野帶進寢殿,宮人奉上酥茶,余星挺喜歡喝,雙手捧著大口喝了起來,一口氣喝完,擦了擦嘴角,扭頭就見屏風后出現祁野的身影,不多時祁野穿著輕便絲綢浴衣出來,見少年目不轉睛盯著自己,嘴角微揚,“去換浴衣。”
小軒和小貴伺候余星更衣,余星換上一身純白絲綢浴衣,與祁野內斂黑色浴衣,形成鮮明對比,卻又相襯相映。
余星穿著單薄浴衣,從屏風后走了出來,見祁野一眨不眨注視自己,耳尖微微發熱,他抿了抿唇,祁野一把握住他,將人帶出寢殿,往御花園走去。
花草四雅爭相綻放,花香滿園,交沁秋風,叫人心曠神怡。
滿池菡萏,綠葉浮于碧波無瀾的水面,池邊水仙花朵黃白,葉片青翠,斜暉映照,灑下片片橙黃。
余星被帶到一處假山后,只見云霧迷蒙,恍若仙境,祁野牽著他走向最大的那口湯泉池,身后跟隨的宮女,低眉順目站定。
越走近湯泉池,霧靄朦朧逐漸消散,余星看清周圍相連的幾口泉池,正源源不斷往外冒熱氣,熱氣升騰而上,將余星臉蛋熏得通紅。
祁野脫下浴衣,只著褻/褲,他肩寬腰窄,膚色偏白,雙臂、腹部皆附著一層爆發力的肌肉,手長腳長,看著就充滿力量感。
他轉身見余星仍穿著浴衣,伸手就要去解余星腰帶,余星咋乎一聲,后退一步,急忙道:“我我,我自己脫!”
祁野收回手轉身沒入池中,腹/肌隱沒在水中,只露出被熏得略紅的雙肩和脖頸。
余星背對祁野,磨磨蹭蹭脫下浴衣,慢慢下臺階,然而太過緊張,一個沒注意腳下一滑,直直朝著祁野撲去,撲通一聲,飛珠濺玉,濺了祁野一臉,祁野長臂一攬將人撈了過來,余星猝不及防嗆了口水,急促咳嗽。
祁野吩咐宮女取來桃汁,喂余星喝下,輕拍少年后背,兩人靠得極近,祁野心頭煩躁一掃而光,余星喝了半杯桃汁,沒再咳嗽,祁野接過他手里白玉杯,宮女上前恭敬接走,繼而輕手輕腳退下。
祁野攬著余星肩膀,將人摟入懷中,與骨力遒勁的身軀相比,余星就顯得“嬌弱”許多。
余星身形瘦削,即便這些日子好吃好喝,也不見長肉,他骨架偏小,肩頭圓潤,觸手柔膩,祁野忍不住捏了捏偏柔的肩頭,即便放輕力道,依舊讓余星痛/吟。
余星面龐略顯稚氣,聲音軟糯清脆,他個頭不高,被祁野摟在懷里,整個都被籠罩住了。
余星咳得眼角發紅,杏眼蒙上一層水霧,被熱氣一熏,臉蛋、脖子、都變得粉嫩。他軟靠在祁野懷里,肌膚相貼的灼熱撩撥得他渾身燥熱。
余星低著腦袋,不敢抬頭。
祁野低頭看著身高不及自己肩膀的少年,身體里的那股狂躁,隨著親近的剎那消失無蹤,他急于心切地靠近少年,只有貼在他身上,那不知名的情愫才能得以滿足。他低下頭熱氣噴在余星耳廓上。
余星身子一僵,下一刻被攔腰抱住。
掌心帶著薄繭和滾燙。
余星被摸得身子一軟,依偎進祁野懷里,將臉埋入祁野胸/膛,熱度襲來,雙腿更加發軟。
祁野摟住少年,一手環住他腰身,一手撫摸他后頸,繼而低下頭,在余星紅透的耳廓上親了親,又含/住……
酥麻感瞬間沒入識海,余星險些站不穩,若不是被祁野有力的胳膊環抱,他已經沉入水中。
放在后頸滾燙的大手挪開了,下一刻下頜被捏住,迫使他仰起頭,熱氣迷眼,他看了會兒,才看清祁野那雙眸子格外黝黑深邃,祁野眸光熾熱,帶著他不曾見過的溫柔。余星與之對視,男人俯下身,余星緊張地抓住祁野右臂,祁野收緊右臂,將人抱得更緊。
在熱氣與溫水的催化下,兩人呼吸都有些不穩。
二人貼得極近,祁野稍微一動,便感到癢癢的滑滑的。
祁野湊近余星粉嫩的唇瓣,卻在即將貼上時停了下來,祁野雙眸幽暗,如同深潭下的困獸,手臂力道加重,余星情不自禁低/吟。粉唇微張,格外誘/人,他眼尾嫣紅似綻放的牡丹。
刺激著潭底困獸,瘋狂想要沖破囚籠。
祁野喉結滾動,煩躁感洶涌而上,令他煩躁地想要咬一口。
等煩躁平復,他早已吻住少年微張的唇/瓣。
余星被親得大腦空白,雙腿發軟,被祁野抱著才堪堪站穩,他下意識閉上眼,也不懂該做什么,憑本能附和……
許久后,祁野注視懷中少年。
少年眼角沾著淚花,眼尾嫣紅,小臉紅彤彤,微微張開泛著水光的粉唇,無論是哪一樣,都令祁野冷靜不下來,他再次欺身吻了上去。
反反復復的親吻中,他的煩躁徹底散去,理智回籠,看著被自己欺負地可憐兮兮的少年,拇指擦過余星紅唇,輕輕擦拭眼角淚花,看著紅腫的唇,和脖子上的吻/痕,祁野頗為滿意。
他將人打橫抱起,走出泉中。
宮女垂頭呈上托盤,祁野隨手取下綾布,給少年擦身,披上浴衣,余星被親的暈乎乎,索性靠著祁野。
祁野給自己擦干水,套上浴衣,低頭親了親余星光潔額頭,又抱著人朝寢殿走去。
路過之處,宮人紛紛頜首低眉行空首禮。
第28章 【同寢】
中秋臨近, 秋風帶上涼意。余星被秋風一吹,不自覺打了個寒戰。
以往每個月頻頻爆發的躁動,也因余星的到來, 遲遲沒發作,先前靠近少年, 體內煩躁便會得以緩解,如今與少年肌膚相/貼, 或做更親密的事,都令祁野渾身舒坦。
他低頭與余星額頭相抵, 嗓音帶著沙啞,“冷了?”
余星耳垂發燙,不敢看祁野, 此時被祁野緊緊抱著, 他擔心摔下去, 自然而然環住祁野脖子,肌/膚相互摩擦處熱熱的,格外舒服。
感覺額上有些濕潤,余星悄悄抬眸,對上祁野那雙漆黑的眸子, 余星咽了咽口水,方才的觸感如此真實。
祁、祁野吻了自己額頭?!
之前祁野最多牽一下手,如今卻抱了他,甚至還親他……還親了那么久,想到這里,余星消退的紅暈, 再度爬滿小臉。
祁野抱著余星回寢殿,宮人畢恭畢敬進來為他們穿衣, 余星有些不習慣,避開宮人,宮人們紛紛下跪磕頭,祁野揮手打發她們離開。
等換好衣服,祁野忍不住想摟余星,他剛靠近,余星立馬道:“我餓了,我們先用膳吧。”
祁野略一挑眉,還是吩咐內侍太監備膳。
祁野說完伸手去攬,余星又緊張又羞赧,快步穿過偌大屏風到外間。
外面候著不少宮人,余星見到他們后稍稍松了口氣,祁野總不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抱他親他吧?
祁野不緊不慢走了出來,也沒走向余星,坐在窗欞前的榻上,將憑幾擱榻上,隨后喚了聲,內侍太監入內,手上抱著一摞奏疏,輕手輕腳放在憑幾上,才卑躬屈膝出了寢殿。
余星見祁野看起了奏疏,徹底松懈下來,到食案前坐下,擺弄案上金玉鏤空龍足茶盞,一旁的矮案上放著紫金雕花香爐,青煙寥寥,卷著甘甜的清香。
余星被吸引了注意。
他嗅著香,看著從爐孔冒出的香煙,好奇里面加了什么。
“陛下,晚膳已備好。”內侍太監的聲音打斷余星的思緒,余星目光轉移到內侍太監上。
“傳。”祁野淡淡道。
內侍太監帶著尚食及宮女入內,麻利地布菜,見余星在食案前,動作更加小心,生怕驚擾了余星。反倒令余星有些不好意思,起身給他們讓出位置。
祁野來到余星身后,朝眾人吩咐,“王福全撤下奏章,秦尚食留下,其余人退下。”
內侍太監王福全應下,躬身到憑幾前取走奏章,秦尚食退至角落頜首低眉,等候天子吩咐。
宮女們紛紛退下,祁野一把握住少年的手,將人拉至身邊坐下,余星掙脫不開,只能紅著耳廓挨著祁野坐下。
祁野道:“要我喂你?”
余星怎么可能讓他喂,當下拿起象牙筷夾白玉盤內的透花糍,手忙腳亂塞進嘴里,又扭頭看祁野,似乎在說“看,我自己能吃”。
祁野被余星吃得鼓鼓的腮幫子逗樂,將一小碟豬肉羹放在余星面前。
余星道了謝,看著煮得軟爛的豬肉羹,他拿著瓷勺吃了口,口中充斥著蛋香味,豬肉肉質嫩滑可口,原來肉羹里加了雞蛋,難怪表面呈淡黃。
余星慢慢吃了起來,一直到一小碟吃完,祁野也沒松開手,好像一松手少年就會消失無蹤。
祁野不像余星吃得快,他吃的很慢,且賞心悅目,他和余星一起用餐時,大都數是看著余星吃得津津有味,祁野只每道菜嘗一點,見余星吃得大快朵頤,便會跟著多吃些。
祁野沒有食不言那一套,余星很多菜不認識,就需要祁野介紹。
祁野只記得一些菜名,至于配料等等卻是不知,故此才會留下尚食,以便余星好奇時解惑。
余星:“這是什么?”
余星指著面前九龍食盒,里面裝著各色葷食,祁野示意他先吃,余星吃了一片似羊肉的肉片,竟發現不是肉,而是豆類,這一新奇的發現令他眼前一亮,立馬追問:“這個不是羊肉,但吃起來真的很像肉,這個叫什么?”
“逍遙炙。”祁野道:“這是素逍遙炙,還有一種是以鵲舌和羊心燒煿而成,再配以料汁。”
余星一連吃了好幾片,九龍食盒中的逍遙炙擺盤精巧,俯看是自由翱翔的鳳鳥,平視乃山川河流,側看呈現波狀。
祁野又介紹了赤明香,“禹安城有名的肉脯,這家食府開了幾十年,家傳手藝,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余星立馬點頭,眼睛亮亮的,“喜歡的。”
見少年心情大好,祁野也跟著心情怡悅,沒白費他讓人去言清食府排那么久的隊。
吃到好吃的,先前被祁野握手的促狹漸漸淡去,這會兒已經能握著祁野的手,同他談笑。
飯后,宮人收拾碗筷輕手輕腳退下。
余星的左手仍被祁野緊緊握著,祁野離他很近,淡淡龍涎香傳來,余星嗅著香味,沒和祁野拉開距離。
祁野心底的燥熱,在少年接近的瞬間更加狂熱,他猛地抱住少年,將人禁錮在懷,剛才用膳時他就想抱著少年吃,少年坐他腿上,他喂少年吃,不過一想到少年的促狹,他生生忍了下來,此時再也控制不住,想要擁住他,哪怕只是親昵的蹭一下也好。
他在余星額上親了下,余星意識到祁野做了什么后,心跳徒然加快,砰砰劇烈狂跳,一聲賽過一聲,隨著過快的心跳,他渾身緊張,呼吸短促,耳廓發熱。
余星的眼睫在祁野親吻下微微發顫,祁野右手指腹撫摸少年皙白嫩滑的后頸,動作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他注視著少年,在那雙深邃繾綣的眸光下,余星耳尖徹底紅了。
祁野左臂摟上余星柳腰,隨著他的動作,余星耳朵上的緋紅蔓延至臉頰,再一路向下,白皙的脖頸也紅了個透底,祁野就在余星心跳如鼓之中,親吻落在他的眼瞼上,落在他秀挺的鼻翼上,落在那粉嫩的唇瓣上。
他重復著剛才的一舉一動,只是在唇上停留地最長,薄唇擦過粉嫩欲滴的雙唇,在溫柔的安撫下,余星漸漸放松,祁野趁機而入,探入瞬間便勾住了最想要的。
在反復親/吻下,祁野氣息逐漸不穩,余星也被親得氣喘吁吁,他被祁野抱著,與剛才在湯泉池中一般,只是與方才相比,衣物的摩挲,更讓他們彼此心癢難耐。
祁野嗅著余星的頸窩,好似余星身上有著吸引人的香味。不過余星身上沒有香味,卻有著比香味還要誘/人的東西,祁野一靠近,就渾身暢快,胸腔中的暴戾一掃而空,只有迫在眉睫。
余星沉寂在祁野溫柔的眼神中,沉浸在他溫柔撫摸中,沉醉在他熾熱又柔情的熱/吻中,漸漸地他開始順著本能做出回應,慢慢地他勾住祁野的脖子,與他共赴那如月光般溫柔皎潔的夜月花朝。
祁野將人抱進內間床上,盯著余星嫣紅的眼角,水靈靈的眼睛,如同蝶翅亂顫的眼睫,水潤光澤的粉唇。
祁野再忍不住吻上少年唇瓣,又親了親他耳垂。
祁野:“我們曾經見過嗎?”
余星:“??”
祁野沒做解說,撫摸少年臉頰,柔聲道:“星兒,我會輕輕的。”
余星還未反應過來,祁野已經欺身吻了上來,余星被親的喘不過氣,剛才的疑惑也在熱吻中遺忘……只剩下溫柔到令余星渾身顫栗的兩個字。
“星寶……”
第29章 【改變】
祁野沒有晚起的習慣, 今日摟著余星卻不想這么快醒來,但晨鐘重重響過后,懷里的少年動了動, 將臉埋進祁野懷里,片刻后又在祁野懷里蹭了蹭, 像只溫順的小貍貓。
祁野抬手揉了揉少年柔軟的頭發。
余星被摸舒服了,沒忍住發出喟嘆, 余星一時還未反應過來,順著舒服的撫摸蹭了蹭祁野掌心, 柔軟秀發擦過掌心傳來癢意,祁野低下頭親了下少年耳垂,耳朵上傳來淡淡的濕熱, 濕熱酥麻感傳遞周身, 余星立馬清醒了, 想推開祁野,卻被緊緊抱住,試了幾次依舊推不開。
察覺到少年的抗拒,祁野略帶懲罰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余星嘶了聲, 祁野這才放開他,“今日想去哪兒?”
余星的促狹也因這句話分神,他認真想了想,“能去后山打獵嗎?”
他問的很小心,很怕被祁野拒絕。
祁野坐起身,低頭為余星整理中衣, 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余星那雙濕漉漉的眼眸上,“可以。”
余星微愣, 繼而雙眼如琉璃在陽光下閃耀奪目,他眉梢眼尾都染上笑意,看向祁野時又赧赧道:“謝謝你。”
祁野給他戴上躞蹀,摸了摸他松軟的頭發,余星這才抬頭望向祁野的手,后知后覺反應過來,祁野竟給自己穿衣!反觀祁野還只穿著雪白單衣。
余星摸了摸鼻頭,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那我……”我給你穿這樣的話,對此時的余星來說,過于難以啟齒。
祁野眼底幽黑,不等余星磕磕絆絆說完,已經套上外袍,系上腰帶,握住余星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余星沒能支吾出一句話來,已經夠難為情了,眼下被祁野親吻手指更加羞赧的面紅耳赤,不知所措。
宛如煮熟的蝦子。
祁野眼底帶上些許笑意。
祁野:“先用早膳。”
余星:“嗯?好。”
祁野牽著余星出內間,外間食案上已經備好早膳,余星一一看去,有水晶龍鳳糕、蛋羹、玉露團、醴酪,這些都是余星吃過的,他便撿著喜歡的吃,美食沖淡了先前的緊張,倒讓他吃得有滋有味,歡快享受。
用過早膳,祁野拉著余星換了一身武弁服,祁野是內斂黑色金絲繡龍紋武弁服,顯得身材高挑健碩有力,余星則是玄色繡云紋武服,襯得幾分英氣。
祁野帶余星選了匹棕馬,余星不會騎馬,祁野便把人抱在身前,朝著后山而去,這一次他沒帶太多人,只有白繆和陸筠跟著,白繆和陸筠皆一身紫色武服,其上繡山水,腰間佩玉,戴金魚符。
兩人騎黑馬跟在帝王之后。
行宮后山樟樹錯綜排列,高大榕樹不計其數,綠葉難見,滿地黃葉覆在濕土上。
后山重巒疊嶂,高聳入云。
祁野在前方開路,棕馬速度不快,一路走來不見生人和小動物。
祁野抱著余星,下頜抵在他肩頭上,熱氣噴薄在少年側臉,余星不爭氣的紅了耳朵,他感覺脖頸癢癢的,稍稍偏過頭,下一刻祁野追了上來,余星又挪動,祁野再靠近,幾次之后余星徹底被祁野鎖死在懷中,動彈不得。
祁野親了親他臉頰,放柔嗓音,“今日沒什么獵物,想進到深山嗎?”
余星想了想搖頭,“我不會打獵,連拉弓射箭都不會。”
“想學嗎?”熱氣撲來,輕撫過臉頰,除了癢意還有鮮少體會到的溫暖。
余星:“?!”
余星偏頭看去,雙目視線于空中相撞,那雙沉著冷靜的眼眸,令余星漸漸平靜,只是依舊小聲,“我、可以嗎?”
祁野沒說話,縱馬踏葉,黃葉被蹄風驚飛,速度忽然加快,余星一驚,心跳加快,后背抵著祁野胸膛,逐漸清晰的心跳聲令他慢慢平復。
祁野縱馬停在一棵大樹下,不遠處草叢里躥出一只毛絨雪白的兔子,余星一見就有些喜歡,看祁野從鹿皮金邊箭筒里取出鋼鏃箭,立馬扯住祁野衣袖,急切道:“別傷害它,它很可愛。”
祁野小聲回:“想要?”
余星眨巴眼睛。
祁野便將鋼鏃箭換成木箭,拉弓射木箭,余星第一次見人射箭,滿眼都是好奇,倏的一聲,木箭破開勁風直直插入白兔前的土囊里,白兔驚慌之中一頭撞上木箭,撞得暈頭轉向,祁野躍下棕馬,拎起兔耳朵,把小白兔抱了起來。
小白兔用力蹬腿,被祁野按中一穴位,頓時老實了。
余星作勢要下馬,祁野比他更快地飛身落至余星身后,將小白兔放進余星懷里,余星手忙腳亂接過,擔心小白兔會跑了,后背都繃直了。
祁野撫摸余星手背,安撫道:“別怕,它不會亂動。”
小白兔在余星懷中老實的動了動兔頭。
祁野扯著僵繩下山,“想學嗎?”
余星沒反應過來,懵懵懂懂的,祁野沒忍住在他臉上親了口。
余星更加暈乎乎。
從昨日開始,他跟祁野就越來越親近。昨夜更是做了那等親密之事,他內心不排斥,甚至想跟祁野親近,只是這會兒身后跟著兩人,一想到會在白、陸二人前親熱,自個鬧了個大紅臉。
祁野:“你拉不開長弓,學起來費勁,角弓弩適合你,改日我讓軍器使制作適合你用的角弓弩。”
余星想到命婦們的話,想到自己也能擁有一把弩,頓時眉開眼笑。
余星沒見過弩,陳國也沒有弩,只有弓。
當然他不知道禹國的弩禁止百姓使用,命婦用得則是自家夫君的。在禹國哪怕文官亦能上陣殺敵,騎馬射箭不在話下。
下了山,祁野沒回承德宮,從通興門進城,巍峨宮墻聳立眼前,余星望著這堵高墻以為祁野要帶自己回宮,正想說什么,胯/下棕馬已穿過橫巷,徑直奔向東市,行人見狀紛紛避讓,巷子兩旁不見小販,與陳國京城迥乎不同。
余星多看了幾眼,便見右側竟有一丈高的圍墻,這在陳國是絕不會出現的,祁野察覺到少年目光,便說:“那是坊市,想進去看看嗎?這邊靠近親王府,里面有幾家酒樓。”
余星頭次聽說“坊市”,免不了好奇,“其他地方也是這樣?”
祁野:“是,要進去嗎?”
余星想了想,問:“里面有小攤販嗎?”
祁野:“沒有,不過東市有。”
祁野騎馬帶著余星穿過長街,繞過兩個坊市才來到東市,東市行人絡繹不絕。祁野抱著余星下了馬,將馬繩丟給白繆,自己牽著余星往里走,越往里人越多,兩旁鋪子紛紛呈入眼簾。
裝飾精致典雅的綢緞莊、古樸雅俗的布莊、個人作坊的裁縫鋪。余星逐一看去,只覺得新奇極了。
在陳國哪怕京城也只有布莊,哪有這么多分類!
余星問:“綢緞莊里只有綢緞嗎?”
祁野:“……”
余星又問:“布莊里面有成衣嗎?”
從未進過布莊的祁野:“……應該有……”
余星滿臉好奇:“裁縫鋪是可以制作衣物嗎?”
從未進過裁縫鋪,但擁有頂級裁縫繡娘的祁野:“……應該是……”
余星眨了眨眼,看著對面的酒肆和茶肆,又看了看旁邊的魚行,魚行對面的瓜果鋪,珠寶行、胭脂鋪、書肆、樂器店、印刷行、騾馬行、刀/槍店、鞍轡店。行、店、鋪、肆琳瑯滿目,叫人眼花繚亂。
余星看得興奮不已,恨不得每家店鋪都進去轉一轉。
祁野凝視少年紅撲撲的臉蛋,亮晶晶的眼睛,滿臉興奮的模樣,聲音不自覺放柔,“不著急,中午咱們在外面吃。”
余星還沒在城內酒樓吃過飯,實際上除了來禹國的路上,跟著祁野進過間客棧,在陳國他頂多在餛飩鋪和包子店吃過。
祁野見他心情好,便帶他去了刀/槍店,店里伙計立馬迎了上來,見二人皆身穿武袍,且料子華貴,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臉上的笑容更加明媚,“兩位公子需要什么?小店有單刃劍、雙刃劍、橫刀、彎刀、長弓、長戟……兩位公子想要什么?”
余星被伙計如此熱情招待,有些無所適從,祁野沒管伙計,看向余星,低沉悅耳的嗓音,讓余星少了些不自在。
余星看著店內布置,大概是為了讓客人看清兵器,店里木柜和平常的不太一樣,看著更像書架,只是里側多了擋板,從背面看不到里面,只有站在大堂中央,才能看清每格上擺放的兵/器。
余星一圈看下來,表情越發迷茫。
祁野覺察到后,牽著余星出了刀/槍店,逛了一圈什么沒買,余星有些不好意思。
余星小聲問:“就這么出去好么?”
祁野看他一眼,“沒什么不好的,沒有想要的就離開。”
二人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余星放低聲量,“他們不會在背后嚼舌根嗎?”
他至今記得有一回在陳國京城,他因好奇進了一家首飾鋪,卻因囊中羞澀,最終灰溜溜離去,店里伙計陰陽怪氣啐了聲,朝他連翻數個白眼。
祁野注視著余星,認真道:“不會,就算我們不買,他們也不會說什么。”
余星沒說話,像在思考祁野說中的真實性。
祁野凝視他片刻,隨后牽著他重新回到剛才的刀/槍店里,依然是那名伙計,伙計見兩人折返,臉上帶著笑意,重新為他們介紹了一番。
祁野買下一把短刀,付了銀錢,便帶著余星離開,這一次伙計同上次一樣將他們送至門口。
祁野將短刀塞給余星,余星懵懵懂懂接過,片刻后才反應過來,祁野這么做是為了什么,他朝著祁野投去感激的目光。
祁野:“還想去哪兒?”
余星想了想,秋風中帶著絲絲甜膩和香味,余星聞香看了過去,就見不遠處開了家香料鋪。
驀然想起與祁野初見時,馬車里的熏香,又想到宣和殿和承德殿中的熏香,每次香味都不同,卻都很好聞。
余星挺感興趣的,如見了香料鋪,就想進去看看。
說不定以后他也能做點行香出來,到時給祁野熏衣服,或是點在香爐中。
一想到祁野身上散發著,自己調配出的行香,余星就隱隱激動。
他興致勃勃拉著祁野走進香料鋪,他不會調香,在小娘子的推薦下買了沉香、檀香、乳香、琥珀、蜂蜜、茉莉花等等。據小娘子所說做成香丸,陰干后可以放香囊,也可以放香爐里,或用來纁衣裳。
小娘子簡單介紹了一種,“公子不會也不打緊, 我這里有種最簡單的法子,公子按照我說的去做,準能行。”
“沉香、檀香削成小方粒或壓碎;乳香、琥珀研粉;四物混合于適量蜂蜜中,捏成丸,再用干茉莉花滾于香丸外,陰干便能使用。”
余星認真記下,而后道:“多謝姑娘。”
小娘子笑如花靨,聲音婉轉,“公子客氣了,公子若還有需要的盡管來我這個小店。”
余星點了點頭,被小娘子送出了香料鋪。
石板路上,余星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香料鋪,從他的方向依舊能看到少女鮮艷的裙擺。
祁野將打包好的香料丟給白繆,握住余星的手,“很好奇?”
余星點了點頭,又覺得自己不應該這般大驚小怪,遂搖頭,“沒怎么好奇,我先前以為那姑娘不是東家。”
“現在呢?”祁野問。
余星:“她應該就是東家。”
祁野看著少年眼底怎么都掩飾不了的詫異,問:“陳國沒有女東家?”
余星不假思索搖頭,“沒有,我從未見過。”
陳國女子不得隨意拋頭露面,行商本就不光彩,陳國人瞧不起商人,更不要說女子做買賣了,估計會被唾沫星子淹死。
原先余星也如其他陳國人一般,雖非瞧不起行商之人,但也下意識把讀書人當做心中之最。
然而等來到禹國,兩國之間的差異,給余星留太多驚喜和詫異,漸漸地他竟是生出了本該如禹國這般的思想,如今也不覺得商在末。
但凡通過自身努力的人,都值得他人稱贊。
祁野對陳國民風略有耳聞,他以為余星接受不了,便道:“除了那位女東家,城里還有不少女東家,她們經營的酒樓,無人能及,跟我來。”
祁野牽著他去了東康坊內的一酒樓,余星不認識牌匾上的字,但也覺得那上頭的題字筆走龍蛇,大氣磅礴。
此時剛到末時,酒樓大堂中只有稀疏幾人,余星掃視一圈,就見這些人中或年輕男子,或中年男子,或身著流仙裙的少女。
余星心頭納悶。
祁野拉著余星一進來,就有姑娘上前招待,將他們引上二樓雅間,姑娘笑吟吟道:“兩位公子可要用些吃食酒水?”
余星看向祁野。
祁野道:“上幾道招牌菜,再來一壺梅子酒。”
姑娘應下,“兩位公子稍等。”
年輕姑娘離開,余星扭頭問祁野,“我也能喝酒?”
“少喝點無礙。”祁野說,“梅子酒不醉人,味道酸甜我想你會喜歡。”
余星原本不期待,聽見“酸甜”兩字,暗戳戳期待了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大部分是余星問,祁野回答,祁野沒半點不耐煩,候在外面的白繆和陸筠,聽著里間傳出低沉親和的說話聲,莫名有種不認識自家陛下的錯覺。
不多時女侍上菜,余星注意到她們的衣裙沒有大堂姑娘的靚麗,卻是統一的,她們梳著雙髻,頭戴碎花釵,頗為好看。
兩人所坐之處正好能瞧清大堂,余星朝下看去,正好瞧見一男子摟著一姑娘親臉,余星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這是什么地方,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大堂內不少男女摟摟抱抱,除此外還有一處地方圍著不少人,余星伸長脖子,也沒瞅清他們在做什么。
祁野被少年“費盡心思”的動作逗笑,“他們在玩雙陸,輸的人需行律令,想玩嗎?”
余星沒聽過雙陸,但他卻抓住了重點——輸,他猜測多半和賭錢有關。
陳國也有賭坊,以比大小為主。余星也不好奇,以前他就聽說過,不少人因為賭錢輸的賣兒賣女,家破人忙。
余星擺手,“我不玩。”想了想又補充了句,“你也別玩,我在陳國聽他們說起過,玩這個就是害人害己,不少人因此妻離子散,變賣典質。”
祁野眼底帶著淡淡笑意,“好,不過他們不賭銀錢,而是作詩,輸的人需要按照明府的要求作詩,再由律錄事判斷對錯,不過這里沒有明府,便是由名/妓擔任,參與者按照宣令作詩,至于那邊那伙計,就是觥錄事負責跑腿、罰酒、或灌酒。”
余星順著祁野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個穿著麻衣短打的伙計。
余星轉頭看祁野:“你玩過?”
祁野:“以前玩過。”
聽祁野玩過,余星有些好奇,“贏了嗎?”
“沒被罰過酒,也沒作詩。”祁野想了下,補充了句,“我不太會作詩,比起作詩,我更喜歡策論。”
余星點了點頭,他在崇文館聽學,學士也以策論為主,主講《九經》《論語》《孝經》等,以講論、問難、誦讀等方式授課。
目前他還在學《論語.學而篇》,實際上他有很多字不會認,很多字不會寫,現在練的字,都是臨摹祁野寫的字,或是祁野手把手教他寫的。
祁野給他夾了個彘肩,彘肩是鹵的,味道鮮美,是云香樓里有名的招牌菜。
余星心里惦記著事,吃了幾口,便問:“這是青樓?”
祁野讓他多吃點蟹黃饆饠,余星吃了一口便發出贊嘆,“這個可真好吃,又香又嫩,你也吃。”
祁野眼底帶笑的點了點頭,祁野吃了點兒,就獨獨看著余星吃,仿佛對方連同他的那份一并吃了。
“這個怎么做?也太好吃了。”余星吃得狼吞虎咽。
祁野柔聲道:“這叫蟹黃饆饠,具體做法不知,你若想知道,我讓東家過來。”
余星試探道:“這個是他們東家做的?”
祁野點頭,又道:“云香樓的東家是位年輕娘子。”
余星:“這里真的是青樓?”
祁野被他“果然如此”的表情逗笑,“現在才反應過來?從未去過?”
余星如實回答,“尚在陳國時去過一次,不過跟這里不大一樣……如果你沒帶我來,我估計都找不到這里。”
祁野:“……”
祁野忽然后悔帶余星來了。
這時,一姑娘抱著五弦琵琶進來,朝著祁野和余星微微俯身,余星正襟危坐,年輕貌美的姑娘脆生生道:“兩位公子安好,奴為公子們彈曲。”
余星正想做什么,就聽外面傳來熟悉男音,聲音有些耳熟,余星一時沒想起來。
祁野對秋娘道:“隨便彈吧。”
秋娘便尋了個軟塌坐下,抱著五弦琵琶緩緩彈了起來,輕柔琴聲如月華緩緩灑落。
余星伸頭出去,一眼就看到廊上站著一人,曹歸帆身穿白色儒生袍,只一個側臉余星便認出人來。
他看了許久,隔壁雅間聚集了不少人,顯得有些吵鬧,幾人應當喝了不少酒,竟口無遮攔說起前些日子的封后大典。
沒一會兒,他們叫的姑娘便來了,這些平日里被拘著的公子哥,各個抱著姑娘親熱,余星默默收回目光,卻不想一扭頭就對上祁野略帶探究的眼神,頓時身子一斜,險些來個后仰摔。
余星穩了穩身子,原以為祁野要說些什么,余星坐得規規矩矩,認真聆聽的模樣,祁野別過臉,在少年看不見的地方,眼底染上些許笑意,他朝外間候著的陸筠說:“請說書人過來。”
陸筠:“是。”
余星目光瞬間挪到祁野身上,一雙杏眼睜得圓溜,注視著祁野時,眸光熾熱無比,如此時斜斜灑下的陽光,炙熱奪目。
祁野:“……”
祁野喉頭滾動,繼而移開視線。
說書人很快被陸筠帶了進來,秋娘被請了出去,只留下三十多歲穿著青色長衫的男人。
男人朝著祁野和余星行禮,余星正要起身回禮,卻被祁野拉住了,余星側頭看他,祁野朝他搖了搖頭,余星便調整了坐姿,祁野往余星身邊靠了靠,兩人衣袖挨著衣袖,余星稍微一動就能碰到祁野胳膊。
說書人道:“兩位公子想聽什么故事?”
余星正低頭看著和祁野緊貼的手臂,聞聲抬頭,想了想問:“你會講什么?”
“鄙人會講的故事頗多,不知公子愛聽哪類?”說書人并非自我吹捧,而是的確會講故事,十歲開始跟著師傅學說書,后來大家不愛聽說書,更喜歡聽故事,于是他便認真鉆研講故事,同時將他所講述的故事,寫成話本,深受城中百姓喜愛。
余星有些犯難,他求助的望向祁野。
祁野問:“近來他們都愛聽什么?”
說書人:“狐貍與書生的故事。”
祁野扭頭看余星,見少年點頭,便朝說書人道:“那便這個。”
這個故事說書人講過無數次,這一次也講得聲情并茂,繪聲繪色,余星很快就沉浸在了說書人所描述的故事里,與故事里的狐貍/精產生共情。至于為什么不是書生?大概是余星覺得書生太過自私,忘恩負義。
聽完整個故事他為狐貍的喜樂哀愁而憂愁,同時也為書生的背信棄義而感到悲憤可恥,書生為了一己私欲,最終害得狐貍元神俱滅,在天雷無情劈打下散于天地,書生卻成功考取功名,迎娶丞相之女,高官厚祿,飛黃騰踏。
余星忿忿道:“這書生真過分。”
祁野倒沒多大感觸,但見少年氣得腮頰鼓鼓,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道:“故事而已,別太放心上,再則這故事本身也不合理,首先想要考取功名并非易事。”
余星點了點頭,“陳國就沒有考功名一說。”
陳國沒有科考,依舊按照前朝留下的察舉,征辟,考試三種方式,只有禹國才有科考。
祁野無視屋內說書人,繼續道:“想要參加科考需得過秋闈,成為舉子,獲得解狀,才能參加春闈,舉子需帶著州府開具的解狀和家狀到禮部登記,四月放榜,最后由吏部或尚書省安排五品以下空缺的職位。”
余星感嘆,科考竟有這么多流程,他想到隔壁雅間曹歸帆等人,便問:“國子學的學子也如此嗎?”
祁野知道他曾跟王施瑯去過國子學,對兩人碰見的事略有所聞。祁野向來“公私分明”,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逐年爐火純青,“自是如此,但他們不用參加鄉試,只需完成結業考試,即可參與尚書省組織的春闈,如今看來的確該增加結業難度。”
說書人知道兩人身份不凡,聽他們毫不避諱的談論科考,談論國子學學子,談論尚書省,更加確定兩人身份,努力縮小存在感。
兩人談了會兒,祁野便道:“還有想聽的故事嗎?”
余星搖頭,此時天地垂暮,殘陽如血,這還是他頭一次在外郭城待到黃昏,透過窗扉正好能瞧見夕陽西下火紅的晚霞。
祁野朝說書人擺手,示意他出去,說書人渾渾噩噩退了出去,被門外的陸筠攔住,立馬嚇了一跳,雙腿微微發軟,陸筠遞給他一錠銀子,淡淡道:“麻煩了。”
說書人瑟瑟發抖接過銀錠,飛快下樓,消失在云香樓門口。
余星喝了點梅子酒,酸酸甜甜的確好喝,與陳國糧/食/酒完全不同,一點兒也不辣口。
余星不由得多喝了幾口,不多時臉蛋白里透紅,比盛開的桃瓣還要嬌艷。
余星眼尾上揚,眼角洇著嫣紅,眼里濕漉漉,蒙上一層水霧,顯得楚楚動人。
那雙濕乎乎的眼眸,帶著幾分委屈,撞進祁野眼簾瞬間,令他心神一蕩,體內的躁動似得到安撫,下一刻他便迫不及待靠近少年,將人摟入懷中。
祁野低頭在少年光潔飽滿的額頭上落下一個溫柔的吻。余星沒推開,粉嫩的雙唇微微翕合,像水嫩欲滴的櫻桃,向愛/人展示它的香甜可口。
祁野的視線停在唇瓣上,片刻后他俯下身,吻住了勾得他心癢難耐的巧唇……
余星臉頰通紅,被祁野親得喘不過氣,他推搡了幾下,在絕對力量面前,他的力氣小得如同山腳下一塊碎石,輕輕一碰便可玻碎支離。
未幾,祁野放開余星,少年的唇被親得水潤鮮紅,像熟/透的玫瑰,散發著撩人心弦的香味,引/誘祁野摘/取。
余星被吻得渾身發軟,他軟軟依偎在祁野懷中,一雙瞳人剪秋水,眼尾紅艷鮮明,宛若徹底綻放的嬌/花。
祁野伸出手摟住少年,將人緊緊抱在懷中。
暮敲響,霞光消失在云霧中,天色昏暗,云香樓里點了彩燈,紅燈酒綠,絢麗多彩。
余星被祁野打橫抱起,出了雅間,門外等著的白繆、陸筠紛紛躬身行禮,祁野抱著余星率先下樓,兩人緊跟其后。
陸筠腰間佩長刀,堂內眾人見了也都不敢上前,紛紛駐足觀看,直至四人身影消失,眾人才收回目光,繼而熱烈的討論起來,不過礙于祁野身份不凡,他們也不敢議論得過于明目張膽。
祁野抱著余星,余星身子懸空,擔心會掉下去,出了云香樓就緊緊摟著祁野脖頸,將紅撲撲的臉蛋埋進祁野胸/膛,聽著對方均勻有力的心跳聲,余星的心跳同樣抑制不住地加快。
祁野沒帶著他出東康坊,暮敲歇,坊門已關,坊外只有巡街使,或翎府中郎將,祁野嫌麻煩,抱著余星在東康坊找了家酒樓,開了間上房,又讓伙計上些吃食,這一次他沒再要梅子酒。
余星醉眼惺忪被祁野扶住,余星笑著看祁野,突然伸手摸了摸祁野額頭,又點了點高挺的鼻梁,捏捏祁野的臉蛋,祁野也不阻止,任由余星在自己身上胡作非為,或許是祁野的縱容,余星更加肆無忌憚,他不光捏臉,還想扯祁野濃密卷翹的眼睫,祁野稍稍偏過頭,避開余星伸來的手,余星沒摸到想摸的,撅著嘴不開心。
祁野被他委屈的模樣逗笑,想著讓他扯一扯眼睫,少年又好似找到了新的玩物,指尖一點點劃過祁野凸起的喉結,祁野被刺激了下,眼眸漆黑如墨……
余星渾然不覺,弓著背像只撒嬌的奶貓,紅撲撲的臉蛋上滿是笑,臉頰上露出一對乖巧的梨渦,沖著祁野笑得格外嬌甜。
祁野看得喉頭滾動,余星瞬間被凸起的喉結轉移了注意力,他伸手撫摸上去,又摸了摸自己不太明顯的喉結,接著呢喃幾句,祁野盯著一張一合泛著水光的粉唇,一個字沒聽清。
軟糯的聲音消失在耳畔,緊接著便是少年湊上前的臉,那張白皙的臉此刻染上緋紅,比朝霞還要奪目,祁野不由得呼吸一窒,余星直直湊了上來,一口咬/上喉結,似乎覺得和印象里的不一樣,又換了個姿勢,過了會兒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抬頭看祁野,眼底帶著自得,似等著面前高大的男人夸獎。
祁野眼底帶著不易察覺的淺笑,笑意一閃即逝,旋即幽深,仿佛要將少年拆/骨/入/腹。
余星還沒反應過來,沖祁野傻乎乎笑,下一刻就被祁野按進懷里,低頭吻住了少年嬌艷欲滴的粉唇。
“唔……”余星低吟一聲,整張臉被憋得通紅,他張開嘴想要透氣,就被趁/虛/而/入……
余星軟成水攤在祁野懷里,喘著氣,臉蛋嬌紅,若不是祁野摟著,這會兒已經滑坐在地。
伙計被攔在外面,說話聲阻斷了曖/昧的氣氛,余星猛然回過神,想從祁野懷里掙脫,可酒勁上來,竟是直直撲進祁野懷中,雙手也在不自不覺間環住男人脖頸
余星感覺熱熱的,臉頰比剛才更紅了。
伙計被門口兩個冷面家伙嚇了一跳,只能端著木托站在門口等著,不敢有絲毫哀怨。
白繆與陸筠對視一眼,似乎在推讓著什么,最后白繆敲了敲門,恭敬道:“公子——”
祁野冷漠的聲音透過門板傳出,“端進來。”
白繆立馬應下,從伙計手里接過木托,推開門垂首走了進去,平日里他倒沒這般恭敬,他和祁野認識許久,說是部下,更像是朋友,只是今日有余星,他不想冒犯了余星。
將飯菜擺在食案上,便匆忙轉身出去。
門外,陸筠丟給了伙計半兩銀子,伙計連連道謝,接過白繆遞來的木托,點頭哈腰一番,才歡天喜地下樓。
酒樓上房內,祁野摟著少年,一手撫摸他后腦,一手摟著腰,防止少年摔倒,余星聞見香味,嘟噥著:“餓了……我餓了……”
祁野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將人抱緊了些,祁野騰出一手將喂少年吃小食,余星乖乖張嘴,吃進嘴里,兩腮塞得鼓鼓,像只可愛的鼳鼠。
余星咀嚼了幾下咽下肚,他軟軟道:“吃下去了。”
怕祁野不相信又張開嘴給祁野看嘴里,祁野看著那抹粉色,眼神暗了幾分,下一刻貼了上去……
感覺有些濕濕的,余星反應過來想要推開祁野,下一刻又舒服的瞇起眼,他不自覺環上祁野脖頸,笨拙回應
等昏食吃完,余星徹底軟靠進祁野懷里……
祁野膂力驚人,仗著身高優勢,從身后摟著少年雙肩,一個借力便將少年抱了起來,換了個面對面的姿勢。
余星酒醒了些許,在祁野的輕聲柔哄下,露出乖乖的巧笑。
余星似才想起之前在后山抓到的小白兔,他扯住祁野衣袖,笑的臉頰梨渦顯露,“祁、祁野……兔兔呢?”
祁野微微一愣,沒想到這么久過去,喝醉了的少年,居然還想起了兔子。
他忍俊不禁道:“在白繆那里。”
余星臉頰緋紅,醉眼朦朧看著祁野,也不知聽沒聽明白,兀自點起頭來,將祁野逗笑。
祁野親了親余星額頭,余星哼哼唧唧說了聲“癢”,又撅著嘴示意祁野。
祁野摸了摸少年的腦袋,按照少年的要求親了下,少年才露出一臉憨笑。
祁野將人抱進內間,從袖囊取出做工精致的,胭脂盒大小的白玉鑲金琢蔓草小方盒,打開盒蓋便有清香傳出……
祁野溫柔到至極道:“乖寶,相信我。”
余星懵懵懂懂尚不明白,他輕輕“嗯?”了聲。
祁野見少年懵懂茫然的表情,無奈德笑了笑,眼底是抹不開的溫柔。
東康坊內街上彩燈次第亮了起來,此時街上行人三三兩兩,或談笑風生,或在湖邊房河燈,或猜燈謎對對子,或彈奏五弦琵琶。今夜禹安月,滿月襯星辰,燭光相對出,秋風卷落葉,月下風于共。
晨曦微露,秋風卷著蕭瑟略過門吏,身穿青衫的門吏不自覺打了個寒顫,繼而敲響了銅鼓。余星便在咚咚作響種被吵醒,他睡眼蒙眬的睜開眼,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抱著祁野。
祁野仍閉著眼。
過了會兒,余星清醒過來,頓時漲紅臉,他稍微一動,便感覺后/面脹/脹的,臉頰更紅了,他剛想輕手輕腳起床,一抬頭就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
四目相對,在短短的片刻,余星陷入了羞赧、沉默、尷尬、質問中。
但想到他如今和祁野的關系,就把質問從腦中移除。
祁野抬手撫上少年柔順的黑發。
他嗓音混著剛睡醒的沙啞,“起了?”
余星輕輕嗯了聲,祁野便起來給他穿衣服,“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余星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了,連忙緊張地搖頭擺手,“沒、沒不舒服,我們快去用晨食。”
祁野很好說話的點頭,套上外袍便帶著余星下樓,到堂內用晨食。
祁野給余星點了酒樓的招牌——肉糜蛋羹。
余星一邊吃一邊聽著外面傳來的動靜,堂內還有別的食客,余星見他們吃著肉餅或芝麻餅,還有些吃著炊餅。
又見祁野吃著一碗熱騰騰冒著香味的羊肉餛飩,羊肉糜爛麻辣鮮香,花椒酥麻,加入茱萸和老姜辣味十足。光是聞著香味余星就饞了。
祁野看向他,“你不能吃。”
余星:“……”行吧,下次再吃。
余星壓低聲音問:“今日要回去嗎?”
祁野:“晚上回去,待會兒帶你去玩。”
余星點點頭,便聽見有人說今日是祭月節,今晚不禁宵,可以好好游玩。
大堂內有人約好去城外賽馬,有人打馬球,還有人約好晚上喝酒,或是去朱玄大街猜燈謎。
余星從未聽說過祭月節,在陳國只有中元節,上元節便沒有其他節日。
而他鮮少參與進各種節日,對此可以說一無所知。
余星認真聽他們說了會兒,祁野將少年的神色收入眼底,等余星低頭吃肉羹,祁野才道:“趁熱吃,吃完帶你去玩。”
余星立即點頭,雙眼亮亮的看著祁野。
飯后,祁野帶著余星出坊門,穿過橫街就到了朱玄大街,大街上被清掃得一塵不染,除了偶爾有馬車經過,此時的朱玄大街熱鬧非凡,與往日的冷清截然不同。
街道兩旁有不少攤販,食府和酒樓也支了高足食案,將吃食一一擺在案上,供食客們挑選。
朱玄大街又長又寬,比肩容納兩百人也不顯擁擠。
交叉口還有牽猴表演的,或是表演雜技的百戲人,如胸口碎大石,吞刀吐火,上刀山下火海,走石樁等等,看得余星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祁野見他喜歡,便站在一旁看他,余星白皙的臉蛋上堆滿笑容,一雙圓潤乖巧的眼睛透著亮光,比漫天繁星還要璀璨奪目。
余星稍微偏頭,注意到祁野的視線,他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則被喜悅占據,他拉住祁野胳膊,問:“他們今晚還在嗎?”
“在。”祁野目光掃過那只小自己一輪的手。
余星:“其他時候呢?”
祁野:“其他時候在坊內。”
表演到一半,有人拿著黃銅盤過來,圍觀看客有人投了幾個銅錢,有人則一文不給,余星見他們挺辛苦的,也想掏銅板,就被祁野伸手阻止了,祁野掏出一碎銀丟進銅盤內,年輕男子當即道謝,余星回頭看祁野。
祁野問:“繼續看嗎?”
余星好奇問:“那人胸口上的巨石是真的嗎?”
祁野:“不是。”
余星淡淡哦了聲。
祁野知道他不想再看 牽著他往其他攤位去。以往只在坊內擺攤的小商販都出來了,哪怕是坊內有鋪子的食鋪也搬來了高足案幾,上面擺滿了店里的特色美食。
花折鵝糕、糯米糕、芝麻餅、煎餅、油酥燒餅、兔肉包、茶泡混沌、水盆羊肉、炙全羊、魚膾、果脯、葡萄酒、梅子酒、清酒、濁酒諸如此類。
余星一一看去,越看越饞,祁野不等他開口,就已經買了他愛吃的糕點和芝麻餅,又取了果漿給他喝。
余星只覺得祁野太好了!
一路走一路吃,午食也不必吃了,等余星逛累了,祁野就帶他去了茶肆吃茶,余星吃不習慣,但看著祁野細長手指撥弄的動作,只覺得賞心悅目,看著看著便入了迷。
余星覺得這時的祁野,就跟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奪目,英俊的五官,哪怕站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辨出他來。
男人身份尊貴,卻親自跑來陳國,將自己帶離火海,他至今還記得那日祁野朝自己伸出手,將他從無助悲涼中拉出,當時也是這樣的神情,這樣的一雙節骨分明的手為自己煮茶,那是他頭一次吃到屬于禹國的茶,與陳國截然不同的茶,帶著暖意沁入心底最深處。
天將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暑退九霄凈,秋澄萬景清。
星辰讓光彩,風露發晶英。
月星皎潔下,彩燈次第亮起,在樓角留下殘影,朱玄大街上人頭攢動。
若說白日里朱玄大街只有商販和百戲人,到了夜里不僅漢子們游街,姑娘們也三五成群出來活動,或于坊外拜月,或在彩燈下跳柘枝舞,紅衣紫羅衫,胡帽綴金鈴,隨著蠻鼓節拍起舞,姑娘們腰肢纖柔,鈴聲與舞步相應,相輔相成,鈴鼓作聲。
余星被祁野帶著行走在彩燈下,晃眼就瞥見了對月共舞的姑娘們,周圍漸漸聚攏了人,祁野快速帶余星抽身,來到一排攤位前,年輕姑娘見兩人過來,笑臉相迎,“兩位公子吃些月團。”
說著,解開竹蒸籠,屜上放著數個圓圓的白團,其上以桂花點綴,瞧著分外精致,余星詢問價格后,要了兩個,姑娘用油紙包好遞給余星。
余星反手塞了個給祁野,祁野接過,同余星一邊走一邊吃月團。
余星剛咬了一口就稱贊不已。月團面皮用糯米和麥粉調和而成,十分嫩滑,皮里帶著桂花香味,里面又有陳皮和梅子的酸甜,餡兒是紅棗泥,加了磨得細細的花生碎,十分好吃。余星心想五文錢一個倒也值了。
兩人邊走邊瞧,賣月團的、賣糕點的、賣糖葫蘆的、賣麥芽軟糖的、猜謎題的、對對子的,一片熱鬧。
余星從未見過這般熱鬧景象,這兒看看哪兒瞧瞧,祁野也都隨他去,等來到湖邊,一眼望去黑壓壓一片,或男或女。
女子穿著鮮艷的石榴裙,男子穿著或白或青長衫,手里捧著河燈,正在此處放河燈。
銀光之下,燈光閃爍,連接成一條通往“希望之地”的長燈,在湖面上留下倒景,與映入湖面的月光交相重合又分開。
湖中停著一艘燈火通明的畫舫,船檐上懸掛著紅艷艷的彩燈,迎風飛舞,畫舫中不時傳出男女的歡聲笑語。
余星循聲朝畫舫看去,這放在陳國是絕不會發生的事,在陳國哪怕是青樓女子,也不能隨隨便便露面,更不要說在畫舫內與男子打鬧嬉戲。
祁野問:“想上去?”
余星立馬搖頭,“里面……都是什么人?”
祁野注視他雙眼,“不清楚。”
余星別開眼,不與他對視,祁野忽然湊近,在他耳邊低沉道:“放河燈?”
余星被熱氣一撲,耳廓緊跟著發燙,他連忙搖頭,祁野卻一把拽住他,從白繆手里接過河燈,從身后環住余星,大手一根根分開余星手指,而后握住,又把河燈放在兩手緊扣的右手上,祁野嗓音低沉帶著幾分沙啞,“一起放。”
余星耳尖發熱,那低啞磁性的嗓音好似帶上魅/惑,令他不由自主蹲下身,祁野從后環住他,也跟著蹲了下來。
祁野的大手覆在少年手背上,與他一起將河燈放入湖中,河燈星光點點,蓮花河燈順著湖水漂向遠方,與萬千河燈匯聚,如億萬星辰一般絢爛奪目。
余星盯著那漂遠的河燈沒忍住在心里許了愿,他偏過頭,正要說什么,唇瓣堪堪與祁野凜冽的側臉擦過,他剛想往后挪,就被祁野吻住了唇,到嘴的話盡數堵在親吻中。
片刻后,祁野放開余星,余星急忙起身,往前快走幾步,來到一棵楊柳下,他心下一陣緊張。
全然沒想到祁野會在眾目睽睽下親吻自己,想到這里他抬手摸了下剛才被親過的地方,唇瓣上還殘留著余溫。
余星本以為祁野會很快追上來,不曾想再回頭,陸筠已經站在祁野面前,似乎在說什么,祁野臉色不悅,而后朝他這邊看來,余星立即掩耳盜鈴的低下頭,假裝自己在看腳尖。
這時,頭頂響起祁野低沉聲,“走了。”
余星點了點頭,抬頭問:“要回去了嗎?”
祁野淡淡“嗯”了聲,“要回宮一趟。”
余星被匆匆忙忙帶回皇宮,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小軒和小貴伺候著穿玄色五爪金紋長袍,這個款式繡紋與祁野的袞冕非常相似,完全稱得上小袞冕。
余星尚未及冠,便沒佩戴玉冠,只用了一根玄色繡金云紋發帶,發帶兩端各有個金鈴,走起路來叮當脆響。
余星被帶去了宣和殿,到了內殿,一眼就看到了身穿黑色袞冕的祁野,祁野身姿筆挺,帶著上位者的矜傲,袞冕加身貴氣逼人,眉眼與周身氣質一致,讓人難以接近,周圍的親衛與宮人紛紛垂首,不敢多看一眼。
余星走了過去,祁野朝他伸出手,這個動作祁野做過許多次,然而這一次余星竟有些緊張又帶著期待,他將手放在祁野寬厚的大掌上,被祁野牽著邁進宣和大殿,典儀高唱,下方文武百官齊齊下跪行禮。
余星望著下首眾人,這一幕他不是第一次見,這一次卻又和其他時候都不同。
隨著祁野一聲“免禮”,眾人才起身坐落,宮宴正式開始,禮樂奏響,眾人紛紛舉杯敬祁野與余星。繼而隨王施瑯至應元校場前祭月。
全程祁野都握著余星的手,兩人的手隱藏在云袖中,沒叫人發現。
淡淡傳來的溫熱,鼓勵和安撫著余星不安與徘徊的內心,讓他變得堅定。
祭月結束已是月上中天,大臣們各自離宮,王施瑯也帶著徒弟回上清觀。
余星還沒換下繁復的錦袍,就被祁野打橫抱起,運起輕功,飛檐走壁離了宣明殿。
余星摟住祁野脖子,側臉靠在祁野身上,晚風將他的聲音吹得有些不真切,“咱們這是去哪兒?”
“快到了。”祁野加快速度,身形快速穿梭于屋頂之間,疾走于月色之下。
余星摟緊了祁野脖頸,聽著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和砰砰地心跳聲,余星莫名覺得很溫暖,他慢慢靠在祁野懷中,感受著有力的心跳,帶動著他的心跳加快。
宣和殿逐漸遠去,短短一刻祁野便帶著他飛離皇宮,入目燈火通明,八角屋檐高高聳立,檐下彩燈風中搖曳,碧瓦朱甍,七層觀星塔恢弘玲瓏。祁野抱著余星飛上塔頂,朗月清風,銀河星漢,星光璀璨,如銀色光粉傾斜而下,金光如帶,鎏金燁然,壯麗無比。
放眼望去禹安城盡收眼底,星光皎月之下,萬千燈火形成若隱若現的火龍,巍峨盤踞,傲然挺/立。
余星頭次站在這么高的地方俯瞰,偌大的禹安城此時一眼望到盡頭,亮光閃爍,照耀黑夜,是站在低處絕對看不到的景色。
有種“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壯闊感,還有種“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自豪感。
祁野牽著他的手,忽然道:“美嗎?”
余星點點頭,“很美。”
余星眺望遠景,由衷贊美。
祁野側頭看余星,這樣的美景他見過不少,唯獨身邊少了余星,這一次卻完全不同,是不同以往的美景。
他道:“今晚月色真美。”
余星點點頭,“對啊,真美。”
他忽然覺得這一刻的祁野,和他曾以為的祁野完全不同。
此時的祁野冷漠中攜著淺淺溫柔,好像被寒風裹住一般,表面冷淡,實際上卻心細如發,溫柔體貼。
第30章 【太后】
日子過得很快, 那日抓到的小白兔,也習慣了被人伺候的生活,小軒對它可謂是“寵愛有加”, 不僅詢問了其他宮人兔子愛吃什么,又要了宮女不用的襦裙, 給白兔做了個小裙子。
余星見了都覺得好看,還想找個會作畫的, 將白兔穿著鵝黃短裙的模樣畫下來。
他還未找到畫師,休沐便結束了, 祁野也該上常朝,大臣和學子們也須得在晨鐘初響時起床,在凜冽的秋風中, 穿梭于昏暗的街巷, 吃著巷口熱騰騰的包子或胡餅;學子們則會選擇一碗熱乎乎的餛飩, 一碗餛飩下肚,腹腕暖洋洋,驅散了秋風里的蕭瑟。
六學學子身穿儒生服,趕往皇城,倒與大臣們去的地方一致, 每到此時守衛都會認真盤查。
等全部人通過朱玄門,鐘聲遠去,消散在東升的霞光里。
余星和祁野一起醒來,祁野今日得上朝,他也要去崇文館,祁野為少年穿戴好后, 摸了摸余星額頭,在他唇上親了一口, 便帶著殿外候著的眾人,前往宣和殿。
余星沒讓其他人伺候,偌大的外殿就他們三人,余星讓小軒、小貴坐下,陪自己一起吃。
小軒說什么都不同意,跪坐在旁,身前有個憑幾,小貴之前就和余星同案而食,此時毫不客氣盤膝而坐,余星將靡肉蛋羹和鰱魚粥推給小貴,又讓小貴分給小軒。
余星飯量不小,以前吃的少只是食物有限,自打來了禹國,美食數不勝數,他的胃口也越來越好,晨食除蛋羹和魚粥,還配了份辣麨。
先前他嘗過一次辣麨(辛辣炒面)后,就喜歡上了這種刺/激/性口味,又辣又麻,面餅過油吃起來比湯面更香。
一頓飯三人吃得滿足不已。余星要去崇文館,小軒和小貴便送他到東宮西苑,小軒才返回宣明殿。
余星身份今非昔比,崇文館學子都知道他身份,以前還會嚼舌根的幾人,如今在余星面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見到余星后紛紛行長輯。
這樣的變化令余星有些不習慣,他往后退了一半步,忽地想起自己是這個國家的君后,一舉一動皆代表著皇室,若他露出怯色,丟臉的只會是祁野。
他怯怯的目光瞬間變得堅定,目光中透著光彩,如熠熠生輝的銀星,他往前一步,迎著眾人的目光,毫不畏懼的道:“免禮。”
眾人紛紛放下手,抬起頭,看向余星的眼神帶著些許異樣。
余星瞧見他們臉上的古怪心頭猛地一跳,隨即告誡自己一定不能露怯,他深吸幾口氣,做好準備,才道:“我與你們一樣都是來崇文館學習的,除君后身份,我亦是諸位同窗,從前我們如何相處,今后照舊。”
眾人不敢作聲,最后還是祁復帶頭應是,他們才敢跟著應答。
余星讓他們各自散開,便到自己書案前坐下,他剛一坐下祁復就湊了過來,笑嘻嘻盯著他。
余星心里不解,問:“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臣弟有些好奇。”祁復笑瞇瞇道。
余星不解,“好奇什么?”
祁復眨巴眼睛,俏皮一笑,“你猜。”
余星:“好奇我身份?”
祁復搖頭,“不對,我之前就覺得你身份不一般,崇文館和弘文館名額都是有限的,在限定的名額里,哪怕是王公貴族也不可能打破皇兄定下的規矩,再加上那些人我都熟悉,唯獨你不一樣——”
“你的身份像一團迷,與其他人比起來,你顯得更加神秘,知道先前他們都議論你什么嗎?”
余星大致能猜出一些,“猜測我身份。”
祁復打了個響指,清亮的聲音回蕩耳邊,祁復說:“一半一半,除此外他們對你身上的那種舒服感更加好奇。”
余星一頭霧水。
祁復正要說什么,學士走了進來,祁復作為皇子自然要以身作則,將頭轉了回來,帶著眾人起身朝學士行禮,余星也要行禮,卻被祁復叫住了,“您不用行禮。”
余星便沒行輯禮,果然學士什么都沒說,讓他們坐下后,開始講《論語.為政篇》。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依舊和從前一樣,學士讀一遍,再由三十名學子跟讀,之后便是自由理解,學士會給一炷更香供眾人領悟,之后再抽學子起來論述心得。
學士曾經點過余星,那時余星什么都不會,基本功不扎實,這一次學士直接跳過余星,點了祁復和其他幾名學子。
余星稍稍松了口氣,他的確沒明白這幾句話的意思。
祁復起身道:“為政以德是說,以道德教化來治理政事,譬如北辰則是會像北極星那樣,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居于一定的方位,群星都會環繞在它的周圍。”
學士摸了摸上唇蓄著的胡髭,對祁復的回答不甚滿意,“這句話還需仔細領悟,抄寫二十遍。”
祁復瞬間撇嘴,生無可戀的注視學士。
學士一連又找了幾人回答,林林總總,大致相近,卻都只循本義,不懂其真理,學士嘆了口氣,最后讓所有人抄寫二十遍。
余星對學士極其尊重,對他的安排毫無怨言,回到宣明殿便認認真真抄寫,與一個多月前相比,如今的字跡算不得飄逸灑脫,自有章法,至少沒缺胳膊少腿,字體規規矩矩,沒甚大錯,也不出彩。
余星寫得認真,祁野過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幕,只在門口停留片刻,也沒進去,看著余星端正的坐姿,與自己無疑的握筆姿勢,雖然寫出來的字跡同他天壤之別,但光是與自己姿同出一轍的姿態,便讓祁野滿意。
直到祁野離開,余星也沒發現,沉浸在文章之中。
論語為政篇共二十章,這二十章不說全部理解,哪怕一半的內容他都知知不解,甚至有些地方讀不通,他讀了好幾遍依舊一無所獲。他想著一會兒問祁野,又覺得祁野已經夠勞神了,不該拿自己的事打擾他。
余星做著思想斗爭,好在沒糾結多久,便決定不去打攪祁野。
接下來幾天,余星不懂的內容越來越多,他再三思忖決定還是詢問祁野,原本他底子就差,若此時跟不上,后面的內容恐怕會越來越晦澀難懂。
等到下學,他剛要起身就被祁復拉住,“你這就要回去了?”
祁復前幾日有些接受不了余星身份的轉變,不過對方態度還跟從前一樣,隔閡感漸漸消失,他依舊喜歡找余星說話,而且他發現每次待在余星身邊,都很舒服,這種舒適感源于身體內/部,由內而外散發出的,令他神清氣爽,毫無煩躁。
余星在崇文館很少和其他人說話,也就和祁復說得多,再加上祁復性子熱絡,兩人相處倒也融洽。知道余星是皇嫂后,祁復更想和余星親近,偶爾還會詢問余星覺得他皇兄如何。
每次都會把余星問的臉紅,久而久之他權當沒聽見。
余星點頭,“今日所學我還沒弄懂,想回去再好好讀讀。”
祁復拽住他不放,按理說這個動作過于親昵,不合規矩,不過這會兒堂內只有幾人,那幾人各個東張西望,假裝看不見。
“別急著走,我講給你聽。”
余星不相信的看著他,“可你不也回答不上來。”
祁復一哽,正想尋個借口留下余星,一道熟悉聲音從后方響起,祁復瞬間眼前一亮,拽著余星袖袍不松,只扭頭朝后看,見到來人,笑得見牙不見眼,“四哥,你怎的過來了?”
少年與余星年紀相仿,眉眼間與祁復有些相似,卻比祁復多了些翩翩風度。
“我見你遲遲沒來,便過來找你。”少年手拿折扇,一拍折扇,嘴角溢出熙笑,頓時讓人心生好感。
祁復忙跟余星介紹,“他是我四哥祁昭,同在崇文館聽學,只是和我們不在一個堂。”
余星見過祁昭,但都隔了不少距離,看得并不清楚。祁昭同樣知道余星身份,對著余星就比對著祁復,恭敬客氣得多,“臣弟見過皇嫂。”
余星被“皇嫂”二字弄得一陣尷尬,氣氛有一瞬間凝滯。
祁復忽然道:“四哥,不用如此見外,我們本來就是同窗,直接叫名字即可。”
余星贊同點頭。
祁昭只好按照兩人要求,同祁復一般叫余星。
三人閑談幾句,祁復便軟靠在祁昭肩上,盯著余星說:“我這會兒要回慈安宮,不如四哥和余星陪我同去?”
祁昭沒拒絕,“我也有許久沒去請安了,是該去見見娘娘了。”
余星聽到“娘娘”二個字,就想起小軒曾說過慈安宮是太后的寢宮,想到太后是祁野的母親,余星也想跟去見見,但第一次見太后,免不了有些緊張。
不等他猶豫已經被祁復拉走,一路上祁復和祁昭不時閑談,反倒余星插/不進話,但從他們的話語中余星得知,祁復如今住在慈安宮,祁復與祁野都是太后所出,兩人是胞兄弟,這也是祁復為何在得知余星是君后之后,比先前更親近他。
祁昭是先帝四子,十六歲,尚未出宮建府,同他的母妃賢太妃一起住在太和殿。
祁復道:“我倒是羨慕大哥、二哥早早就出宮建府,輪到我還不知得到猴年馬月,說起這個,四哥何時出宮建府?”
祁昭:“母親年前提過,等我成婚時便出宮建府。”
祁昭和祁復都沒有封號,如今還被宮人們稱為皇子,只是他們覺得奇怪,便讓宮人喚他們四王爺、五王爺。
余星一路聽下來,摸清了不少。
他們身后沒有宮人跟著,說話便沒那么多顧忌,祁復想到什么便說什么,他看向余星突然問:“兄長是不是特別嚴肅?”
余星微微一怔,等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嘴里的兄長指得是誰,余星反問:“為何這么問?”
祁復撇撇嘴,“兄長他總是冷著臉,而且他天賦極佳,但所面臨的折磨也是最嚴重的,長這么大我幾乎沒見他笑過,平常人是一月或兩、三個才會遭受一次折磨,但他幾乎隨時都能被……”
注意到余星不解的目光,祁復瞬間止住話音,改口道:“總之就是兄長為了變得更厲害,能勝任這個位置,付出了其他人數倍的努力,所以從小才會被父皇寄予厚望。”
不過他們都心知肚明,父皇并不喜歡祁野,對他從未給予過任何父愛,因為他不討喜,皇后對祁野也是不聞不問。
但祁野自幼就天賦極高,在所有皇子中出類拔萃,先帝并不昏庸,他知道只有祁野才能帶領群臣,帶領百姓將禹國發展得更好,同時也只有他才能找到他們世世代代所尋找的“希望”。
余星聽著祁復說著祁野從前的事,漸漸便聽了進去,等回過神,他們已經在慈安宮外,候在外面的老太監,見到他們上前行禮,他的目光流連在不曾見過面的余星臉上。
余星還未說話,祁復皺眉道:“趙公公,這是君后,我帶君后來見娘娘。”
趙公公急忙告罪,“是老奴莽撞了,求君后贖罪。”
余星沒放在心上,“不知者無罪。”
趙公公帶三人往太后所住的寢宮去,慈安宮不比宣和宮大,但也是假山流水,亭臺樓閣,雕梁畫棟,壁畫精妙絕倫,其上人物活靈活現,似要從墻上走出來一般,壁畫上有男有女,眾人圍繞著一個東西跳舞,那個黑色的東西,余星從未見過,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不過他多看了兩眼,只覺得那黑色方方正正,木匣一般的東西吸引著他。
老太監帶他們穿過游廊,到太后寢宮前,向守在外面的老麼麼說了幾句,老麼麼請示了太后,才放三人進去。
余星頭次見太后,不由自主緊張起來,跟著祁復和祁昭走進外殿,殿內一保養得當、容顏姣好的貴婦坐在高足軟塌上,隨著三人站定,她的視線定在了余星那張嬌艷的臉上,眉宇微皺,似乎對余星不太滿意,又或是別的原因,她看向余星的眼神顯得挑剔冰冷。
像打量一件物品,審視這件貨物的價值。余星不喜歡這樣的端詳,他稍微側過身子,與太后的視線錯開,便聽見上方傳來冷哼聲。
下一刻,太后清冷不喜的聲音傳出,“你就是他找來的人?”
這個“他”不用太后明說,余星也能猜出大概。
他沒有搭話,氣氛有些滯重。
祁復適時朝太后請安,打破僵局,令場面少了幾分凝重。
祁昭也跟著行禮請安,太后對著祁昭也沒什么好臉色。
余星直覺太后不喜歡自己,但想到她是祁野的母親,若跟她鬧得不愉快,祁野應該不會站在自己這邊,想到這里他心口涌起一股酸澀,正想找個由頭離開。
太后忽然冷冷道:“既如今已是我大禹君后,那就要按照我大禹的規矩,做好自己的本分。”
余星行禮,“是。”
太后一身華麗蹙金孔雀銀鳳凰繡羅裙,頭戴金絲白玉鳳凰步搖,翠微紋云耳墜。冷眸看人時與祁野有幾分相似,但因為太過消瘦,冷著臉時不免顯得尖酸刻薄。
太后不想跟余星和祁昭多接觸,警告了幾句,就讓他們回去,老麼麼送他們出慈安宮,只有祁復留了下來。
下了臺階,祁昭見余星臉色不好,以為他是被太后冷漠的態度傷到了,想了下說:“太后她——向來如此,君后不必放在心上。”
余星反應過來他在安慰自己,朝他露出個淺笑,“謝謝,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