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無涯】
按照祁野的計劃, 端午第二日就要離開禹安城,但因著還有需要交代的事,便多耽擱了一天, 等到第二日才帶著余星出宮。
余星早收拾好行囊,祁野一說出發, 小軒和小貴就順走他的包袱,跟在身后。
余星還記得端午那日祁野說的話, 他湊近祁野,與他小拇指勾了勾, “那個……”
祁野側頭看他,語調柔和,“怎么了?”
余星看了眼候在大殿外的尚乘局眾人, 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想著等進了馬車在說, 便朝祁野揚了揚下巴,示意待會兒再說。
尚乘局御奉上前行禮,祁野擺了擺手,“今日簡裝出行,你們不必跟著。”
話罷, 他又交代千牛十二衛也不用跟著,只點名讓白繆和陸筠跟隨,尚乘局御奉連連應是,放下馬扎,朝祁野和余星做了個“請”的手勢,祁野牽著余星踩上馬扎, 進入馬車。御奉合上擋板,放下帷幔, 高呼:“起駕!”
兩輛馬車輕快地駛出宮,余星掀開窗幔看了看,外郭城同往常一樣人聲鼎沸,熱熱鬧鬧,余星聽著喧鬧聲,忽然想起先前還有話沒跟祁野說,于是他合上窗幔,在祁野前面端端正正坐好。
祁野給他倒了一杯熱水,余星捧著茶杯喝了口,潤了潤嗓子,措辭道:“我以為……這次去洛州,只有我們兩個人。”
“的確是我們兩人。”祁野正經道:“馬車里就只有我們兩個,還是說星兒想連其他人也一起趕走?”
余星連連吞咽唾沫,他雙手緊緊捧著茶杯,生怕一個緊張摔碎茶杯。可祁野在耳邊說話的聲音又麻又酥,熱氣撲在耳畔,他扣住茶杯的指節都微微顫栗。
“若星兒想,也不是不行,但乖寶把他們都攆走,是想做些什么?還是說想對我做點什么?”祁野低低一笑,聲音低沉蠱惑。
余星心里默念《周易》,快速放下茶杯,在祁野猝不及防下雙手勾住他脖子,在他側頸嘬了一口,露在外偏白的頸肉瞬間留下一道吻痕。余星盯著曖/昧吻痕,只覺得這個印記留在祁野脖子上特別醒目,特別好看,鬼使神差又抱著脖子吸/允,好像怎么都吸不夠。
祁野呼吸漸重,他一把掐住少年腰身,聲音低沉到極點,“星寶,舔一下……”
余星得到鼓舞,在印記上舔/舐了下,下一刻就被祁野摟入懷中,密密麻麻的親吻落下。
“星兒真乖,張開嘴……”
祁野氣音穿過余星耳畔,余星整個人軟在祁野懷中,同以前一樣少年很容易臉紅,眼尾那抹紅嫣如同綻放的玫瑰,令人向往迷戀。
余星緊緊揪著祁野前襟,半瞇的眼眸中滿是水霧,濃密的眼睫上沾著水汽。
主動權在祁野手里,余星只需要配合,宛若春風拂過,留下交織的余熱,又像初春時的雨霧,帶著濕潤與熱絡。
……
等余星一覺醒來,天已經麻麻黑,祁野取出尚食局備下的糕點,放在余星手邊的憑幾上。余星睡眼惺忪的望向祁野,瞥見手邊點心,瞬間清醒,朝祁野眨了眨眼。
祁野輕笑:“吃點。”
“我睡了多久?”余星坐了起來,捻起一塊糕點放進嘴里。
祁野在他對面軟塌坐下,”睡了兩個時辰。“
余星了然點頭,這會兒該是酉時,難怪覺得餓。
余星吃了兩塊點心,見祁野沒動盤里點心,便道:“阿野吃。”
說著,捻了一塊梅花糕遞到祁野嘴邊,祁野微微抬眸看了少年一眼,才一口含住那塊點心,下唇不偏不倚含住少年的指尖,一股酥麻從指尖快速流竄至少年渾身,余星耳尖微微發紅,很快反應及時地往后退了下,洋裝淡定的輕咳一聲。
祁野沒任何尷尬,自顧自拿起一塊梅花糕吃,只吃了兩塊就沒吃了,他不喜歡吃甜食。
余星咽下嘴里點心,問:”怎么不吃了?“
祁野沒回答,移開話,“今晚到不了禹都府,晚上露宿?”
余星揚了揚眉,他還記得和祁野從陳國來禹國途中,有幾晚就住在林間,他吃著祁野炙的魚肉,這會兒想起驀然升起幾分懷念,“好,正好我們很久沒吃炙肉了。”
祁野笑了。
馬車快速穿過樹林,殘陽墜在車后。
最后一絲晚霞消弭與天邊時,馬車停在了村子前。
余星撩開窗幔,看到一望無際的田野,蜿蜒不決的林間小路,望著不遠處炊煙寥寥,余星猛地扭頭,盯著祁野驚道:“這里有個村子!晚上我們可以在村里借宿。”
他還記得禹國百姓的熱情,那時候他緊張迷茫,不知所措,在那樣的情況下,村民們仍舊熱情的招待了自己。
余星對禹國百姓有著莫名的親切感,他很喜歡和這些淳樸的村民接觸。
一行人進了村,馬車在村里不難見,但這么豪華的馬車他們還是頭次見,比縣老爺的馬車還要寬敞豪華,不少村民都遠遠瞧上一眼,也有人風風火火跑去找村長。
村里的路不算好走,雖然這幾年不少地方都修了路,但有些小村落沒有。
余星他們所路徑的這個村子便沒修路,村里路不寬,越往里走越窄,迫不得已停下馬車。
在前領路的白繆道:“主子馬車過不去。”
祁野淡淡嗯了聲,隨后牽著余星下馬車。
遠遠偷看的村民們乍一眼瞧見兩名模樣頂好的男子,各個睜大眼。
“哎喲喂,那位公子長得可真俊,被他護在懷里的小公子可真漂亮,比咱們村的村花還要好看。”
“村花哪里能跟這位小公子比,比咱們鎮上富家小姐還要好看。”
余星沒聽見他們討論自己,他嗅了嗅,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土腥味。
村長很快趕來,“兩位公子,鄙人乃唐家村村長,敢問兩位公子從何處來?”
祁野道:”打擾唐村長,我和我家內人從禹安而來,今晚得叨擾一宿。“
唐村長連連擺手,”公子客氣了,時常有行商留宿我們村,只是村子條件簡陋,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望公子包涵。“”你客氣了。“祁野道。
唐村長把幾人帶回家,因著村長家屋子有限,小貴幾人便住在村長家附近的幾戶人家中。大伙兒給了一兩銀子,村民們說什么都不收,最后還是小貴幾人強塞,他們才收下。
當晚簡單洗漱后,祁野和余星躺在村長家偏屋,屋內無窗,月光滲透不進,屋內又黑又靜。余星與祁野在褥子里十指相扣。黑暗中余星慢慢靠近祁野。
祁野察覺到少年動作,一動不動等著少年靠近。
片刻后,手臂挨上軟軟的胳膊,胳膊帶著淡淡涼意,他感到少年又湊近了些。
這時,一條腿搭上自己的腿,少年停止蠕動,小聲問:”阿野睡了嗎?“”沒有。“祁野問,”睡不著?“
“嗯。”余星軟軟道:“咱們就這么去洛州好嘛?”
“無礙。”祁野道:“有曹策、御史大夫、太傅、王施瑯他們在,朝堂不會亂。”
余星見過這些人,其中也就和王施瑯關系不錯,其他幾人,沒怎么同他們接觸過。也就端午那日賜字,他給曹策寫過闔家歡樂之類的字,曹策當時還跟他道謝,眉目和藹,看上去不嚴肅,頗為好相與的模樣。
至于太傅他們,太傅為人剛正不阿,只是年紀太大。
有他們在,祁野的確可以放心前往洛州。
……
幾日后,一行人抵達襄州,這一年里襄州有余星制作的香丸,不少男子體內躁動得到壓制,如今的襄州一片祥和,熱鬧程度不亞于禹都府。
他們在襄州一酒樓住了一晚,第二日帶了些容易保存的吃食趕路。
官道上馬車飛馳而過,卷起洋洋灑灑的塵埃,在日薄西山中宛若撒向凡塵的萬千光粉。
馬車一前一后還未穿過密林天便徹底黑了,白繆和陸筠找來干柴,點了火堆。小軒和小貴從馬車上下來,劉旭取出先前在酒樓里買的吃食。
余星見劉旭手里捧著好幾罐竹筒,好奇道:“這是什么?”
“聽店里的伙計說這是他們新推出來的吃食,整個大禹就只有他們有。”劉旭回道,在余星期盼的眼神中,將兩罐竹筒呈給余星。
余星接過仔細打量,竹筒外用宣紙包裹,上面繪制著水墨畫,下方寫了首詩,右側還有一行小字,拆開蓋取出里面的面餅,用沸水湯過,放入秘制料包,即可食用。
竹筒上方是個密封木蓋,余星按照“說明”打開蓋,拾出里面的面餅。手里的面餅跟他平時所見面餅不同,巴掌大小,比其他面餅更硬。
余星按照“說明”上的內容,把面餅丟進煮沸的鍋里,面餅不大,他和祁野兩個人吃估計得需要四桶,便又讓劉旭拿了兩竹筒來。
小軒幾人在旁架起銅鍋,往里面丟面餅,小軒同樣照著竹筒上的“說明”煮,上面說將醬料包放入鍋里,煮上小片刻,面湯就能吃了。
余星也把料包投入鍋中,煮了片刻就把撈出面湯,一人一碗剛好夠。
余星只吃了一口就被這個味道征服了,連連夸贊,“這個真好吃,阿野快嘗嘗,我們回來的時候可以多買些回去吃,我聽那個伙計說,這個面餅若是不拆蓋可以存半月,冬日里能保存一個月,這可比饅頭、白餅好吃多了。”
祁野笑道:“若是喜歡,將這名庖廚帶回宮。”
余星搖了搖頭,“不可,我覺得能做出這么美味面餅的大廚,更想自由自在。”
祁野順著少年的話開口,“好,到時我問問,如果他愿意,咱們再請他進宮。”
余星眉眼彎彎點頭。
小軒那邊吃過一口后,同樣贊不絕口,贊美之聲快蓋過祁野和余星說話聲了。小貴朝小軒比了個大拇指。劉旭雖然不像他們兩人這么夸張,但還是說了句好吃。
面餅買的不多,幾人吃一頓就吃光了。
好在只需要趕一天的路就到洛州。
夜里,余星睡在馬車里,馬車頗大,高足軟塌上可躺兩人,兩人躺在軟塌上,聽著夜風吹動樹葉發出的沙沙聲,月光透過窗柩縫隙浸入絲絲縷縷。
“睡不著?”祁野問,話落他將少年摟得更緊。
余星道:“很久沒像現在這樣露宿了,有些不適應,過會兒就好。”
祁野揉了揉他的腦袋,想到他們從陳國趕回禹國時,少年也曾像現在這般難以入眠嗎?
“乖,我在。”祁野撫摸他額發,余星枕在祁野臂彎,在祁野有一下沒一下溫柔撫摸中慢慢睡去。
第二日下午,一行人抵達洛州,一進城余星拉著祁野馬不停蹄去了一家酒樓。
伙計熱情道:“兩位公子吃點什么?”
余星道:“將店里招牌菜都來一份。”
他是餓著肚子進城的,這會兒已是亥時,不光是余星連小軒和小貴也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也就祁野和白繆四人還能面不改色挨餓。
伙計上菜很快,余星將酒樓里的招牌菜挨個嘗了遍,最后把頭埋進一盤羊心尖,和渾羊歿忽上,自己吃的時候還一個勁招呼祁野快嘗嘗。
小軒幾人坐在另一桌,他們的菜式雖然沒有余星和祁野豐盛,但也是一般人吃不起的。
等一行人吃飽喝足,余星和祁野上樓回房,這些天忙著趕路都沒有好好休息,余星一倒頭就睡了過去,一直睡到天黑,才悠悠然醒來。
祁野坐在屏風后的高足案幾前,聽見動靜繞過屏風就見少年正穿外衫。
祁野道:“醒了,餓了嗎?”
余星揉了揉眼,迷迷瞪瞪道:“餓了,有什么吃的?”
祁野來到少年身邊,“起來,帶你去吃好吃的。”
與禹安城不同,洛州不會禁宵,此時街道上燈籠依次澈亮,串聯成一條揮舞的火龍。
遠處燈火影影綽綽,似連接天河,繁星撒下億萬光粉,與燭火相互輝映,熠熠生輝。
余星站在閣樓瞭望,夜風將倦意吹散,他拉著祁野下了摟。酒樓大堂內坐了幾桌人,這會兒正有說有笑。余星隨意聽了一耳朵,聽到“暴/動”,“毆打”等詞,他還想再偷聽點兒內容。
祁野開口,“不是餓了嗎?怎么還不走?”
余星笑了笑,祁野知道他想聽什么,他比余星耳力更好,方才幾人說的話一字不漏落入他耳中。
祁野看他眉眼間帶著討好,什么脾氣也沒有了,輕笑道:“先吃飯,我知道他們說的什么。”
余星這才跟著祁野出酒樓,街肆上行人來來往往,街道兩側支著不少攤子,有賣吃食的,有賣手串的,也有賣各類編織小玩意,還有賣頭質小玩意。
余星的目光落在這些小食上瞬間挪不開眼,祁野見他雙眼發亮眼,明白少年嘴饞了,他輕笑一聲:“吃吧,正好我也沒吃。”
余星重重點頭,拉著祁野將這一排吃食攤,挨個嘗了遍,除了各種餡肉包,還有各種糕點。在這些攤子前,有一位年輕男子攤前食客最多,余星聞著空氣里的肉香,吸了吸鼻子,問:“那是什么?”
祁野也不知,一位中年胖子道:“那是陳老板做的燒餅夾肉味道一絕。”
余星道了謝,忙拉著祁野排在最后。
他們前面是一名中年婦人,那婦人身邊跟著個孩童,孩童看著面前雙輪推車上的燒餅夾肉,就差流口水了。
孩童扯著婦人衣袖,急急道:“阿娘,我要兩個,兩個燒餅夾肉!”
婦人臉上滿是寵愛,“好好,買兩個,不過咱們先說好,買了兩個燒餅夾肉后,就不能再吃其他了。”
孩童急忙點頭,從余星的角度能看出孩童被香味饞的不行。
余星也被勾起了饞蟲。
陳老板動作嫻熟,攤餅、煎餅、烙餅,芝麻燒餅里加了炙得香味四溢的豬肉,加以老板特制冷面,一個燒餅夾肉十文,價格雖貴,但勝在味道好,餡料足,買的食客不少,在吃過的食客口口相傳下,生意如火如荼。
很快輪到余星,老板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笑道:“兩位公子吃什么味的?”
余星問:“都有什么口味的?”
老板答:“酸辣、五香、麻辣、甜的。”
老板說的話,余星有些不明白,他扭頭看祁野,原以為祁野該知道,但看祁野淡漠的目光,多半也不知道,余星放棄了問祁野,改而問老板。
“這幾種味道有什么不同?”
陳老板聽他口音不像洛州本地的,便道:“小公子是來洛州玩的吧?”
余星點了點頭。
陳老板又道:“這種香辣味的,有種辣味,還有很濃的香味,小公子應該聞到了。”
陳老板對自己做出的吃食十分自信,余星湊近了些嗅了嗅,果然聞到了一股嗆鼻的味道,不是說這個味道不好聞,而是聞了之后更餓了。于是余星點了酸辣和香辣口味的,等吃到不同味道的燒餅夾肉,一邊哈赤哈赤,一邊又吃得停不下來。
祁野吃著五香口味的燒餅夾肉,看少年辣的直哈氣,巧唇被辣的紅艷,臉頰上滿是汗水,但見少年吃得盡興,便沒阻止。
兩個燒餅夾肉吃完,余星被辣的汗如雨下,一邊哈氣一邊還想吃,只可惜老板已經收攤。
余星被祁野牽著在外面轉悠一圈,吃了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和“祁野”版的糖人,心情大好,毫無睡意,在洛州府溜達至夜深,行人陸陸續續離開,余星才意興闌珊跟著祁野回酒樓。
第二日余星還想再去吃燒餅夾肉被祁野拉住,“不吃晨食了?”
余星不解道:“阿野不吃嗎?”
祁野被少年的小聰明逗笑,“自然要吃,但你往外面跑作甚,想吃什么?我讓白繆買回來。”
余星咽了咽唾沫,正要全盤托出,猛然想起什么,唰喇喇搖頭,“不用不用,我覺得酒樓里的飯菜也挺好吃的。”
祁野失笑一聲,拉著少年坐下,“不去看鋪子了?”
余星這才想起之前說過,想在洛州開行香鋪,他咽下嘴里甜粥,極力點頭,“對對,我還要去看鋪子,阿野是不是也要去看鋪子?”
“先跟我去見下守備。”祁野道。
用過晨食,祁野帶著余星和白繆幾人去了洛州府衙門。
守備就在衙門里,聽門吏說有位公子來訪,守備剛想問是誰,就見廊下走來幾人,為首男子英俊非凡,渾身透著君臨天下的矜傲與冷冽,眼神鋒銳到不敢與之對視。
守備目光隨即轉移到英俊男子身邊的少年身上,少年身穿月牙色長衫,衣著精致,將少年襯得貴氣滿滿,令更他詫異的是少年艷色絕世的樣貌,那雙眼眸清瑩秀澈,不諳世事,卻又仿佛裝盡天下。
不過片刻一行人走近,守備尚未看清男子模樣,就聽見略顯耳熟的清冷聲音響起,“梁守備許久不見,洛州近來如何?”
守備仔細回想,片刻后如夢初醒,眼底流過驚愕,很快朝祁野行禮,“臣洛州守備梁實見過陛下。”
“不必多禮。”祁野道,隨即看向余星,梁實視線亦隨之移向余星,僅僅一眼他心底隱約有了答案,耳邊傳來祁野堪稱溫柔的聲音,“這是圣子。”
梁實又對著余星行禮,“臣見過圣子,方才多有冒犯,望圣子宥怒。”
余星并未將對方先前的打量放在心上,聞言笑道:“梁守備不必多禮,不知者不罪。”
梁實將二人請去內堂,吩咐胥吏送來茶水點心。
祁野來找梁實不是和他閑話家常,入坐后開門見山表明來意,想在洛州建濟養堂,梁實早先就聽見了風聲,也知道陛下派出今年新科狀元前往各州縣推行濟養堂,只是沒想到天子會親自監督此事。
梁實思緒千回百轉,最后自責道:“臣先前就聽說此事,也一直想要推行濟養堂,但后來聽說陛下派出廖御史主薄,臣就不敢再自作主張,想等廖御史主薄到來,只是沒想到御史主薄沒等來,倒是把陛下和圣子給盼來了,臣……”
“如今朕與圣子來了,這事就交給梁守備處理,朕相信梁守備,不會令朕失望。”祁野打斷他接下來的推托之詞,“兩日后找出一間鋪子和一宅子,宅子用來建濟養堂,鋪子有它用,梁守備能否做到?”
梁實誠惶誠恐,“不瞞陛下,臣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衙門可用儲蓄有限,宅子恐怕盤不下來,只夠盤下一間鋪子。”
祁野鋒利的眼神掃去,梁實瞬間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喘。
祁野目視他暮氣沉沉的臉,語氣淡然到仿佛在說午食吃什么,“既然是朕要求的,梁守備去尋便是,一些舊宅常年無人居住,也該收回來了,否則某些人還以為朕好欺負。”
梁實立馬明白了,陛下這是讓他把廢棄的宅子都利用起來,這些宅子俱是先帝在位時,賞給某些王爺或郡主或大臣的。
祁野登基后,大臣們下獄的下獄,斬首的斬首,老死的病死的,因暴/亂去世的不計其數,不少府邸便一直空置,普通百姓不敢靠近 ,如今用來辦濟養堂再適合不過。
梁實會意后當即保證會好好辦。
祁野帶著余星離開,梁實挽留了一句,還想給陛下和圣子安排住處,但被祁野一個冷眼制止。
梁實只能把一行人送至衙門,隨即吩咐門吏,下次若再見到他們,一定要恭恭敬敬把人請進來,門吏急忙應好,暗自記下這些人樣貌。
出了衙門余星沒急著回酒樓,在正街上看了看,與禹安城布局相似,洛州依舊分了無數個坊。
余星牽著祁野穿過小巷來到西市,西市上行人往來密集,有在外支攤的,也有各種鋪子。余星一一看去見到好幾間空鋪子。
余星看中了一間鋪子,店鋪兩邊是包子鋪和餃子鋪,余星讓小貴去打聽,不會兒小貴回來,原來那家要出售的鋪子是個干貨店,因家里小兒子得了病,就想盤出鋪子。
小貴打聽到干貨店老板住址,一行人在小貴帶領下找了過去。老板家離西市不遠,進坊門左拐第一家就是干貨店老板家。
小貴敲響了門,里面傳出小女孩的聲音,“來了。”
不會兒一個小姑娘打開門,望著這么多不認識的大哥哥,一雙純真的眼睛里滿是疑惑,小姑娘脆生生問:“你們找誰?”
這時一名中年男子走了出來,見到祁野和余星頗為詫異,但很快調整情緒將幾人請進屋。
余星表明來意,中年男子愁云密布的臉上露出笑,“小公子若是喜歡,某與小公子有緣,一百二十兩買于小公子,公子意下如何?”
“店鋪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到我這一代已有數十載,當時花了五十兩,后來經我幾次修葺,共花三十多兩。”
中年男子模樣實誠,不似偷奸耍滑之人,余星便用一百二十兩買下店鋪。一行人再次回到衙門,梁實忙不慌跑出來,對著余星和祁野恭恭敬敬行禮。
中年老板看得目瞪口呆,等了會兒才想起對守備行禮,梁實忙道免禮,剛想跟中年男人介紹祁野和余星身份,瞥到祁野對自己使眼色,梁實立馬住嘴,讓洛州主薄辦了轉讓文書,修改地契名字,最后畢恭畢敬送祁野和余星出衙門。
中年男子站在衙門門口,一切太過突然,他還未從駭然中回過神。
余星朝中年男子拱手,“大哥有緣再見,小弟就先走了。”
中年男子目送一行人離開,按耐心頭激動,匆匆忙忙趕回家,將這事念叨給老伴兒聽,后來他才知道自己的店鋪開成了行香鋪。
他才后知后覺明白自己竟然有見過皇上和圣子!
圣子溫和如春風,難怪他當時見到對方時,就覺得少年干凈得不染纖塵,宛若嫡仙降世,如今一想,圣子不就是跟仙子一般人物!
陛下也不像傳聞中那般冷漠,他覺得自己見到圣子和陛下的事,自己祖傳店鋪轉賣給圣子的事,圣子用以開行香鋪的事,夠他吹后半輩子了。
鋪子確定下來后,余星找了附近工匠對店鋪進行修葺布置,數日后行香鋪開張。與此同時濟養堂位置也定了——衙門所在的安溪坊。原先是郡主的府邸,祁野登基后便一直空置著,剛好府邸大門朝坊外,進出也方便。
梁實速度很快,他率領洛州長史在洛州建起濟養堂分堂。
洛州府城行香鋪開張當日迎來大量客人,百姓們之前從行商那里購買過香丸,也都清楚香丸有何作用,這會兒見香丸價格與行商出售的香丸價格相同,不少人都花了一百五十文。
行香鋪內的香丸是余星這幾日做出來的,數量有限,便效仿禹安城行香鋪每人限購一顆,此人買過后,得等半個月后才能再次購買。
盡管如此行香鋪里依舊熱鬧非凡,客人絡繹不絕,不少百姓想買卻無能為力,因著購買時登記了信息,他們已經買過,要等半個月后才能再買。
一開始百姓們還擔心鋪子里的香丸會被那些權/貴大人物買走,沒想到那些世家公子哥也必須按照行香鋪制定的規則購買,若換做其他人這些紈绔子弟肯定不買賬,但對象換成行香鋪,連老百姓都知道行香鋪里賣的香丸是圣子親手作的,這個鋪子極有可能也是圣子開的。
這些紈绔子弟再作天作地也不敢得罪圣子,灰溜溜離開行香鋪。這件事后百姓們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每日都會去行香鋪轉一圈。
盡管如此鋪子里仍有不少客人。
哪怕不能買,他們看著放在錦盒里的香丸也都精神振奮。
以前他們對國師的話半信半疑,如今對國師的話深信不疑。
圣子是可以救贖他們的。
行香鋪漸漸步入正軌,祁野所建的濟養堂分堂也找齊人手,前幾日沒有雇人,全靠衙役巡街,進度十分緩慢。
后來祁野決定讓三人在坊內大道上敲鑼打鼓吆喝,一天下來還真有幾名小孩找了過來。
濟養堂里雇了好幾個會做家常菜的婦人,還有幾名照顧小孩的年輕姑娘,這些姑娘都是附近人家的媳婦,正好想找份活兒,聽說濟養堂招女子,照看年幼的小孩和一些腿腳不便的老人,便來試一試,沒想到她們都被選上了。
不僅每個月工錢不低,中午還能吃一頓,上哪兒找這樣的好活計!她們被選上后,第二天就來濟養堂上工。
每日濟養堂都會來新小孩,這些孩子從前吃不飽穿不暖,到了濟養堂后,不僅有新衣穿,還有好吃的吃食,有時候還能吃上糕點鋪的糕點。
不光孩子們覺得濟養堂很好,連新進來的老人們也都展露笑臉,對他們來說前半身過得太艱苦,就在他們以為一輩子都這樣時,有官爺找上他們,將他們帶來這里,并告訴他們以后就在這里生活。
流浪了十多年的眾人,一覺醒來好似天上掉下餡餅,各個覺得不真實,又覺得幸運。
有時他們會跟著廚娘一起準備早食和晚食,隨著濟養堂中的孩子越來越多,他們的衣服也有些不夠,這些老婦人主動接過給孩子們和老大爺縫制衣服的伙計。
余星和祁野期間來過濟養堂,見他們漸漸適應這里的生活,由衷感到高興。
孩子和老人們得知他們身份后,連忙要朝他們下跪,但被余星攔住了,”大家不必多禮,你們是大禹的一份子,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不光在洛州,以后我們還會在別的縣城辦濟養堂。“
余星說著看了祁野一眼,祁野神色帶著肯定,這給了余星莫大鼓勵,余星繼續道:”大家就先在濟養堂里好好生活,以后我們的濟養堂會更好。“
他之前就跟祁野說過,可以把濟養堂前院的那片荒廢花壇收拾出來,老人們能栽一些作物,否則讓他們一直無所事事待在濟養堂中,短時間還行,長此以往他們會覺得無趣。
祁野贊同余星想法,話說到這里余星想起趁此機會跟大伙兒說說,等洛州下轄縣城和鎮上的流浪小孩和老人都入住進來后,人會越來越多必須要好好規劃一番,余星將前院開墾的事給老人們說了,老人們聞言高興不已。”太好了,老頭子之前還在想每日都會來新同伴,一直吃買回來的作物也不成,咱們還到動不了的地步,就讓我們在這里種地,等糧食成熟了大伙兒也能吃得上。“一個老人贊同道,聲如洪鐘,神情激動。
此話一出,不少人附和,”對,說的對,我們都能種地,這里的小娃娃也可以幫著種地,有多余的糧食我們還能換成銀錢,自給自足不成問題,也能給圣子減輕負擔。“”對啊,我們不能再麻煩圣子了,圣子已經幫了我們這么多了。”
他們是知道余星圣子身份,圣子在洛州開行香鋪的事早已傳遍大街小巷,再加個上余星氣度不凡,與其他男子不同,仿佛周身裹挾著圣潔光輝,僅僅一眼他們就覺得圣子就該是這樣。
一些乞丐還把圣子在洛州開行香鋪的事編成歌謠,口口相傳,毫不夸張的說余星圣子之名比祁野一國之君的名頭還要好用,祁野對此喜聞樂見。
余星一聽這些人還想讓小孩子也跟著種地,連忙制止,“孩子們還小種地的事用不上他們,我與陛下的想法是打算請先生來教這些孩子們讀書識字,日后也能報效朝廷。”
眾人原本還要拒絕,但一聽說要報效朝廷紛紛點頭,這個階段的孩子缺乏安全感,他們對請先生來教他們讀書識字既高興欣喜,同時又擔憂,擔心自己哪兒沒做好,惹圣子不高興,便不讓他們讀書識字。
但聽到圣子親口所說要讓他們報效朝廷,小少年們仿佛找到主力骨,各個奮力點頭。
余星接著道:“我和陛下也想到一些孩子更擅長別的,因此我們會找來習武教頭,教大家練武,不論男女都可以練武,練武之人也是需要識文斷字的,但不用做文章考取功名。”
“等先生和教頭找來后,大家根據自身情況選擇。”
隨著余星話音一落,孩子們迫不及待討論起來,余星聽著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和祁野幾人出了堂屋,朝前院走去。
剛走出濟養堂,余星驀然道:“對了——阿野我們是不是該找個管堂的?畢竟我們不能一直留在洛州。”
祁野被少年緊張兮兮的模樣逗笑,笑聲低沉,眼底是化不開的溫柔,“已經交給白繆去做了。”
余星吶吶點頭,難怪最近沒怎么看到白繆。
一行人慢慢往酒樓走去,余星心里揣著事兒,還沒問出口,祁野先一步道:“我讓白繆找管事的同時,再找先生和教頭。”
余星放下心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逐漸熱了起來,白繆離開第五日終于帶著管事、教書先生、教頭來到洛州,但他還是來晚一步,就在昨日祁野已經帶著余星去了南江一帶,隨行的有陸筠、小貴和劉旭,小軒則留在酒樓繼續等白繆。
白繆帶著人回來只看見小軒,問:“其他人呢?”
小軒很少和白繆說話,突然被問話,茫然中又帶了點兒無措。
白繆見他怔怔的也不生氣,重復了一遍。
小軒原以為白繆會發火,還在宮里時他就聽其他宮人說起過白繆,說白繆來無影去無蹤,性子乖張,特別不好相與,比陸筠還要冷冰冰,動不動就會發火。
小軒聽得多了,便信以為真,如今想來都是子虛烏有的事,白繆性格明明挺好的。
“主子帶圣子去南江了,昨日離開的,臨行前圣子讓我在這里等……等你,等這邊的事辦好了,咱、咱們再一起過去。”小軒說著說著聲音越發小了,特別是說到等白繆時,嗓音又輕又快,隱約帶了些羞赧,他以為白繆沒聽出來,實際上白繆早將他的神情收入眼底,莫名覺得可愛。
另一邊,余星和祁野幾人經過一天一夜趕路,終于在落日前抵達北珉縣。
北珉縣是洛州靠南的最后一個縣城,出了北珉縣,往南行一百里便是南江。
一行人快馬加鞭通宵達旦,到第二日戌時三刻才進了南江城。
休整一番第二日就找了南江府府尹,效仿洛州開了南江行香鋪,照舊用的是罪臣原先的府邸作為濟養堂,重新修繕,一直到六月中旬,行香鋪和濟養堂走上正軌。
余星用了十多天做出七百多顆香丸,并在牙行買了個會認字的中年大叔,和兩個年紀小且十分機靈的伙計。余星將行香鋪規矩給三人講了遍,三人連連點頭,中年大叔既是掌柜又是賬房先生,余星給他開的月銀比另外兩人多了些。
二人也知道技不如人,并沒有心生嫉妒,而是虛心向掌柜請教。
余星觀察他們幾天,覺得三人人品不錯,挑了個日子就跟他們說了若是做得不錯,五年后就還他們自由,脫去他們奴籍讓他們成為大禹編戶。
三人對余星感激不已,當場就朝著余星跪拜,并保證一定會好好辦事,絕對不會辜負東家對他們的用心良苦。
南江府府尹辦事很快,不過幾日就選定好地點,找了附近工匠簡單修葺一番,不到十日里面就住進了第一批流浪老人和小孩。
余星還好奇府尹為何能這么快找來這么多人,后來才知道原來府尹不僅讓衙役滿街敲鑼打鼓,更找來清貧學子抄寫文書,又讓書肆和茶樓里的說書先生將濟養堂收留流浪老人和孩子的事編成故事,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三日就傳遍了南江府,連下轄南興縣和禹江縣都掀起了,尋找流浪老人與小孩的熱潮。
兩縣縣令派衙役四處搜羅縣里或鎮上流浪老人與小孩,包括村里的孤寡老人,和癡傻老人,及鎮上乞丐,都被縣里官差送來南江府濟養堂。
半個月不到濟養堂里就住進了幾百人,好在府邸夠大,再來幾百人也夠住。
南江府府尹按照祁野的要求,請來了幾位品學兼優老先生,他們對教授流浪孩子沒有半點怨言,在他們看來這些孩子中,說不定某個孩子未來能成為大禹的頂梁柱。
在南江推行濟養堂十分順利,祁野基本沒操什么心,甚至有些他沒想到的情況,府尹已經想了,當即求見祁野,將想法一一羅列,呈遞給祁野。
祁野看過后覺得可行就讓他去辦,同時暗自記下這人,等回到禹安城再讓夏連云好好查查。
不光祁野記住了南江府府尹,余星同樣記住了這位相貌平平,卻一心為民的宋府尹——宋南安。
余星和祁野在南江待了近二十日,白繆也帶著小軒趕來,白繆向祁野匯報完,轉頭就帶著小軒下樓吃午食,看得余星微微挑,沒想到十多天不見,小軒居然和白繆這般要好了!
祁野看余星目光灼灼,眼里滿是好奇,忍不住輕笑出聲,“洛州濟養堂已安排先生和教頭給小孩們授課,我的意思是可以適當讓婦人和老漢參與進來,讓他們認識一些字。”
“這個主意不錯!”余星眼前一亮,看向祁野的眼神亮晶晶。
祁野摸了摸少年發頂,眼眸映著抹不開的溫柔。
“我想著洛州和南江行香鋪內的香丸,可以交給李老板他們運送。”余星提議道,“阿野覺得如何?”
祁野想了會兒才記起少年口中的李老板,那三人他見過,不是偷奸耍滑之人,倒是可以繼續留著,相比之下少年愿意跟他商量這些事,更讓他感到高興,他的嘴角不知不覺微微勾了勾。
余星心下忐忑,眼眸下斂并未瞧見。
祁野:“可以,星兒覺得可行便行。”
余星抿笑點頭,“我就覺得若這樣可行,他們也能聘請更多人運送,每個鋪子每個月只有兩百顆份額,一個人就能完成,這樣一來還能改善家貧之人的生活。”
除卻偏遠地區,在大禹其他地方很難找到真正的清貧人家,百姓們普遍能吃得飽穿得暖,條件稍好的還能吃糕點喝奶茶,與陳國所謂的清貧完全不同,而一直以來余星權衡大禹百姓貧苦的標準,和陳國完全相同。
祁野見少年如此為自己子民著想,心里偷著樂,從來沒糾正過少年這一觀念。
日子一晃而過,南江濟養堂收容了整個南江的流浪老人和小孩,包括其他三縣,及村鎮上的流浪老人、小孩、孤寡老人、癡兒、傻子、乞丐。
濟養堂瞬間多了近千人,廚娘也比之前多了好幾位。一些老嫗和廚娘混熟后,自發幫著一起準備吃食,前院和后院荒地都打理出來,用以種地。
上百人跟著種地,不出三日前院后院都種上了糧食,之后更是爭著搶著做吃食。
小孩們便在先生和教頭的教導下讀書識字練武。
一些老人瞧了覺得有意思,也跟著學了個強身健體的招式。
他們中有年紀不大,四十歲左右的婦人,大伙兒聊熟之后就覺得光種菜做飯沒意思,想要做點別的事,于是有人出去打聽活計,她們沒什么手藝,會做的東西不多,但好在她們都會女紅,且手藝不錯。
于是她們去裁縫鋪同掌柜商議了一番,掌柜看過她們繡的手絹后,覺得她們繡的不錯,就讓她們以后從店里拿需要繡的料子回去,每次的工期和價格都不一定,掌柜還讓她們可以多繡些手帕或荷包過來,每個手帕給三文錢,荷包給兩文錢,大伙兒紛紛覺得好。
濟養堂內一些中年男子去碼頭搬運貨物,以前他們流浪時沒人敢用他們,就怕他們拿東西跑了,如今有濟養堂做靠山,他們出門干活兒管事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有些還好奇濟養堂如何,會主動跟他們閑聊,他們心底的不安徹底消失不見,整個人神采奕奕。
還有些力氣不大的中年男人,和做不了針線活的中年婦人,便待在濟養堂里聽先生給孩子們授課,自己也跟著認字,在沙盤里寫字。
一段日子過去,他們也認識了不少字,還學會了九九歌,在一些酒樓茶肆做賬房先生,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余星坐在馬車里看著手中書信,這是他們臨行前南江府府尹宋南安交給他的,里面記錄的都是濟養堂內的變化,看著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可做,每日過得充實,他也跟著心情好。
“看完了?”祁野問。
余星淺笑點頭,“看完了,我還真沒想到不過數日濟養堂變化就這么明顯了,我估摸著洛州的濟養堂應該也同南江的濟養堂差不多變化。”
祁野道:“等我們回到禹安,再派人送信過去,讓洛州濟養堂的管事每月寫書信,行香鋪亦可如此。”
余星贊同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
等他們到達禹都府,余星特地去了來時的那家酒樓買了不少竹筒面餅,還打算帶回去上元節時賞賜給大臣們,余星估算了下,直接大手一揮要了三大箱竹筒面餅,正巧酒樓里到了新貨,否則余星一口氣要這么多,還得在禹都府停留幾日。
七月初,盛夏時節,三輛馬車一路疾馳,官道上卷起飛花,柳垂隨著熱風飛舞,柳絮翻飛,蟬鳴聲此起彼伏,偶爾能聽見蛙叫。
余星坐在馬車里喝著奶茶,馬車內放了兩大冰盆,否則在盛暑趕路還不得熱的滿頭大汗。
馬車內有祁野提起著人備好的冰鑒,黃銅冰鑒內上一層放置著新鮮蒲濤、櫻桃和西瓜,還有冰鎮后的梅子湯,余星喝了口冰梅湯,又喂祁野喝,他如今對喂食頗有心得,已經不會再像從前那般不好意思。
祁野就這少年的手喝了一口冰梅湯,就不喝了,少年比他更怕熱,大禹冬天比陳國冷,夏天比陳國熱。
祁野還記得余星剛來禹國時就不習慣,一場降溫秋雨就令余星感了風寒,去年夏日又險些中了暑氣。
今年祁野便格外小心,趕路前就讓陸筠準備了。
余星喝著冰鎮過的奶茶,有些不好意思讓祁野知道他嘴饞,這會兒特別想吃酥山,然而他不知祁野見他兩眼沒先前那般明亮,猜測少年多半是饞了。
“到了禹安就能吃了。”祁野摸了摸他腦袋,安撫道,“照這個速度今日下午便能抵達。”
余星原先不怎么明亮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仿佛看到了希望,眼中洋溢著星光點點。
祁野被余星的模樣逗得嘴角輕翹,又在少年看過來時快速收了回去。
余星朝祁野傻傻一笑,笑完之后自己都覺得傻兮兮的。
如祁野所說當天下午他們就到了萬興縣,在禁宵前進了禹安外郭城,余星掀開窗幔往外看,朱玄大道上行人腳步匆忙,都忙著進自己所在的坊內,街使、判官手持兵器巡街,幾人瞧見朱玄大道上的三輛馬車皆不敢上前阻攔。
余星原本還擔心會被他們攔下,卻沒想到他們見了馬車反而繞道走。
余星:“?”
祁野輕笑道:“他們認識這輛馬車,整個大禹有這么大馬車的只有我,哪怕是王施瑯和曹策也無法擁有。”
“至于太后,她有許久沒出過宮了,再則天子車輦和鳳輦不同。”
余星心說,難怪他們見了就跟老鼠遇見貓,聞風而逃。
馬車接近皇城,余星看到武侯輔數人持刀朝馬車所在方向行叉手禮,等三輛馬車從他們身邊越過,他們才飛快穿梭于大街小巷,清查在外游蕩之人。
余星頭次見人巡街,看得津津有味,祁野故意逗他,“我讓白繆停下,咱們看夠了再回宮。”
余星認真想了下,似乎在糾結到底先回宮,還是看武侯輔巡街?
祁野差點沒被他糾結的小表情逗樂,他以拳抵住即將繃不住上揚的唇角。
余星沉浸在遲疑里,車轱轆滾動的聲音越來越輕,余星察覺到馬車沒動,當即道:“先——先回宮,休整一番,下次再看。”
祁野順著少年的話,溫柔點頭。
晨曦微露,風中帶著桂花和梔子花香,清晨的風帶著淡淡的清爽,吹拂在宮女們綠黃色的襦裙上,將鬢角發絲吹起,左右相/纏。
少女們嬌笑聲從廊下傳來,聲音清脆宛如鶯鳴。
隱約間能聽到她們在說繡花團,或是拜月之類的詞眼,余星從遠處走來,遠遠聽見這幾個字眼。小宮女們見到余星齊刷刷行禮,余星依舊和往常一樣親和的讓她們起來。
余星看她們手里拿著針線,一旁欄楣上放著不大的竹筐,便多問了句,“在做什么?”
一個膽大的宮女回道:“圣子,馬上就要到乞巧節了,我們想先練習繡花,等到乞巧節當晚對月穿針引線,速度快的就能得到織女的祝福。”
余星點了點頭,“很好,但晚上不要摸黑繡花,仔細傷了眼睛。”
宮女們連連應好。
余星帶著小軒和小貴往御書房去,不自不覺間,他已在禹國生活了近兩年。
第52章 【鬧事】
余星提前和祁野商議過, 拜月節當天給宮人們放了半日。
宮人們高興不已,宮女恨不得跑到余星跟前好好感謝一番,但知道圣子很忙, 每日上午聽學下午做香丸,因此眾人雖然感激, 但都不敢去打擾圣子。
是夜,宮里宮外女子皆對月穿針引線, 希望能獲得織女祝福。幾人聚在一起比試,贏者能拿到彩頭。
一整晚都能聽見女孩們嬉笑聲。
宣明殿御書房中, 祁野在書案前批閱奏疏,徒然聽見少年清越笑聲,祁野抬頭看來, 少年嫣然展笑, 從他所在的方向, 能瞧見少年白皙溫潤的側臉,月華淡淡映在少年臉上,使得本就精致柔和的臉更加柔美。
祁野不自覺放柔語調,“在笑什么?”
余星的視線從大開窗霏移到祁野俊臉上,“我就是覺得今晚宮里很熱鬧, 在御書房也能聽見女孩們說話的聲音。”
“不喜歡?”祁野故意道,“我讓夏連云去處理。”
余星以為祁野誤會了,著急擺手,“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今晚宮里很熱鬧,歡聲笑語, 我挺喜歡的,不像從前冷冷清清的。”
“阿野也知道, 我除了聽學就是做香丸,連說話對象也只有你跟小貴他們,以前在崇文館還能和于文俊聊聊,如今他不去崇文館,我在崇文館只能和祁復說說話。”
祁野一直明白少年與他喜歡獨處不同,少年像墜落凡塵的嫡仙,尚在陳國時一直壓抑著自身,除卻身邊小廝,無人能跟他言笑晏晏。少年眼神中透著冷漠,雙眼卻是明亮的。
祁野一眼就看出少年卸下強裝的冷漠后,是喜愛熱鬧的。
余星喜歡跟熟悉之人分享喜怒哀樂,就像少年總會把心頭所想不知不覺傾訴給自己,但他私心里只想少年對自己傾吐,信賴自己,依賴自己。有時聽少年提起旁人,他只想阻遏,但他清楚倘若自己真這樣做了,少年會不高興。
既然無法阻撓,那便放手,讓少年去結交,去認識那些志同道合之人。意外的是少年有心認識更多的人,但和他說得上話的,一直是那幾人,從少年初來禹國至今,兩年過去依舊如此,從未變過。
余星瞧祁野發愣,以為他身子不舒服,走近了些,關切道:“阿野哪里不舒服?”
祁野搖頭,“沒有,我在想中元節。”
“中元節怎么了?”余星追問,去年中元節他們在禹都,夜里去放了河燈。不知道今年中元節能不能出宮?
祁野一眼看出少年心中所想,笑道:“可以,到時候我陪你。”
余星笑容燦爛,雙眼亮晶晶。
“時候不早該休息了。”祁野牽著少年去內間。
御書房內間有一張高足梨花雕花木床,祁野給少年擦臉擦手后,看著少年躺下,他簡單收拾后在少年身邊躺下,為少年掖好褥角,余星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依偎在祁野懷中。
萬眾歡騰中迎來中元節,與陳國七月十五不同,禹國七月十五這日,上至皇室百官下到百姓都會在中元節當晚外出,哪怕大家閨秀也會帶著丫鬟出門。
若是在燈火闌珊下遇見心儀之人,送與對方一手串,若女子也有意便會回贈一條手串,第二日男子就會請媒人上門提親,春日里便可行秦晉之好。
在禹國春日里成親之人最多,也最是熱鬧。城內小孩在春日里點心糖果吃得最多,遇見娶親的便上前討個喜慶,說些吉利話,新郎一高興就會送上糖果。
在陳國恰恰相反,陳國人不過七月十五,甚至覺得七月十五這日邪氣外漏,不可隨意出門,自是沒有所謂的中元節,連拜月節也沒有。
在陳國女子不受重視,在等/級森嚴之下,女子既無選擇權亦無任何屬于她們的節日。大部分女子一輩子只能生活在后宅。
像余白薇那般的在陳國稱得上備受寵愛,一般人家可不會如此寵愛一個女娃。高門大戶中少數嫡出小姐可以外出,也可以結交其他嫡小姐,若是庶出必須按照府上規矩。
余星即便不怎么了解余芷柔,也清楚當初她在余府生活的有多不盡如人意。
想起余芷柔,余星心口驟然一痛,他至今難以忘懷當日,余芷柔與世長辭,他在柴房內悲慟大哭的一幕。余星曾不止一次想過,若余毅中和姚氏沒有威逼余芷柔給個老頭做妾,余芷柔也不會走投無路,或許還能好好活著,又或者自己帶她來禹國,她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曾經他以為禹國是人間煉獄,禹國人更是魔鬼。當他來到禹國,才發現跟禹國相比,陳國更像地獄深淵,陳國人更是一群貪得無厭的惡魔。
中元節這天,余星早早起來制香,和祁野吃過午食,提早去宣明殿,看著宮人們布置大殿,余星吃了幾塊點心,等著宮宴開始。
余星等了半個時辰,有大臣攜女眷而來,看到坐在大殿龍椅上的余星,大臣們早已見怪不怪,只有從前沒進過宮的女眷面露詫異,在她們眼中龍椅只有當今圣上可坐,即便余星是圣子,也不能冒然坐龍椅,但看自家爹(老爺)一聲不吭,只能把話憋回去。
等坐到該坐的位置上后,女眷們才小聲詢問:“圣子怎么坐龍椅上了?”
“小聲些。”那名文官小聲輕叱,“敢在圣子面前議論此事,當真不知天高地厚,圣子坐龍椅自然是陛下允諾的,再則圣子救苦救難,拯救我們于水火,如果不是圣子,我們這會兒哪還能坐在這里,還不得滿院跑。”
秋春兩季,控制不住體內暴躁之人數不勝數,往年這時哪家不是亂七八糟,甚至連陛下都控制不住,禁軍各個被陛下打成重傷,如今的祥和安寧都是圣子帶來的。
禹國子知感恩,哪怕是官員,對著余星亦是無比恭敬,若是家中婦人說圣子不是,他們得當場發火。
余星看著越來越多大臣帶著女眷進殿,他問身邊小軒,“我好幾次都見到這些大臣帶親屬來赴宴,這是阿野允許的?”
小軒點頭,稍微沉下腰,小聲道:“是陛下允許的,自從陛下登基便是如此,只是以往不會有這么多宮宴,像中元節是沒有宴會的,而且很多大臣不愿意帶女眷赴宴,自從圣子您來了后,宮中宴會才慢慢多了起來,大臣們也因為有您在,才愿意帶妻兒前來。”
余星沒繼續往下問,他看向小軒道:“你喜歡宮宴多點嗎?”
“挺喜歡的。”小軒笑道:“以前宮里太冷清,沒什么人氣,大家各忙各的,現在挺好的,很熱鬧,不光我喜歡,其他宮人也喜歡。”
“以前的宮宴我們不怎么喜歡,每次受苦受罪的都是我們,以前宮宴大臣們的妻兒沒來,這些文官和武官喝了酒,便互相拌嘴,沒說上幾句就開始動手,您肯定想不到,每次先動手的都是那些看上去彬彬文質的文官,武將們剛開始不還手,漸漸地控制不住那股亂竄的暴/躁,便互相打了起來。”
小軒繼續說:“文官哪里是武將的對手沒幾下就被打趴了,但這還只是個開始,宮人們見了紛紛上前阻止那名武將,反而被狠狠暴打了一頓,我們這些宮人哪里是習武之人的對手,很快就倒了一地,緊接著在武將暴怒帶動下,不少武將壓制不住體內暴戾,紛紛大打出手。”
“等御史大夫找來國師和陛下,陛下壓制住了他們,可同樣控制不了自己,這下宮里徹底大亂,好在國師不受干擾,給陛下扎了幾針,又灌下藥湯,陛下才恢復冷靜,從那之后但凡因為宮宴而發生暴/亂,大伙兒只找國師,不找陛下,否則等下所有人都要遭殃。”
余星眨眨眼,“為何?”
小軒理所應當道:“因為他們都打不過陛下,陛下是整個禹國最厲害的。”
余星也覺得祁野很厲害,可書上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軒語氣如此篤定,他又是為何這般相信祁野的?
自己是因為喜歡祁野,所以才毫無保留信任對方,但小軒又是為何?
小軒見圣子一臉狐疑的盯著自己,生怕圣子誤會什么,當即解釋,“不是圣子想的那樣,是陛下真的很厲害,在大禹陛下就是最厲害的,這是公認的……”
余星更加困惑了:“??”
小軒猶豫了下,小聲道:“陛下沒告訴過圣子嗎?”
“什么?”余星一臉迷茫。
小軒面露踟躕。
余星追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能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嗎?”
怕小軒有顧慮,余星慎重其事保證:“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我就是想更了解阿野。”
他心里清楚祁野有很多事沒告訴自己,他不能問祁野卻可以問其他人,小軒在宮里生活多年,定是知道什么。
小軒容易心軟,余星稍微放軟聲音,他就猶豫了,“圣子可不要告訴其他人,這事在大禹不是秘密,只是圣子不知道罷了,在大禹以武力為上,皇上的力量和武力都是最強的,哪怕那人沒坐上皇位前功夫平平,在坐上皇位以天子身份祭神龍神尊后,都會擁有非凡實力,是大禹第一人。”
余星還真不知道這事,從他來到禹國就沒人跟他說過。
小軒晃眼瞥見陛下快步而來,當即退后恭恭敬敬立在一邊。
祁野在內侍太監張全福、千牛備身劉澯、左右散騎常侍陸筠和白繆、金吾衛、起居郎夏連云、中書舍人兆紀霆、宮正琴顏的擁護下祲威盛容朝龍椅上的余星走來。
眾大臣攜女眷紛紛起身,對著領頭之人行叉手禮。
女子們各個動作統一的行肅禮。
他們已經有許久沒就見到陛下身邊跟著這么多人了,可以說除了及冠之禮、祭祀大典和成婚大典,他們已經很久沒看到如此隆重的儀仗了。
之前的宮宴,祁野可沒帶金吾衛、千牛備身、中書舍人和起居郎,只有上朝時能看到中書舍人和起居郎,其他時候很難見到這兩人,傳言二人跟陛下關系很好,如今看來傳言可信。
但令他們更詫異的是——這次中元節宮宴陛下竟然帶上了宮正!
他們很少見到這個神秘部門,除了知道陛下設了女官,卻很難見到宮正,沒想到對方竟生得如此周正。
不少大臣和他們帶來的少年郎都看迷了眼。
祁野來到龍椅前,余星側頭朝他一笑,祁野摸摸他腦袋,余星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一半龍椅給祁野坐。
祁野自然而然與少年肩頭碰著肩頭,膝蓋挨著膝蓋坐下,看得下面妙齡姑娘既傾慕又羞赧。
少年郎們則瞠目結舌。
金吾衛各自站在臺階上,中書舍人兆紀霆和起居郎夏連云坐在下首第一個位置上,因著要記錄祁野一言一行,他們以往都在簾子后,這還是頭次坐右側首位,更是坐在成王斜前方,與成王祁亮遙遙相望。
祁亮臉色不好,今日他帶著成王妃、世子和郡主前來赴宴。
成王妃謝伶茹臉色同樣難堪,以往的宮宴她們很少出席,今日來宮里卻不想見到了這么一幕,想到之前和余星鬧的不愉快,這會兒看著高位上的少年,就有些咬牙切齒,指甲狠狠掐進手帕里。
對于她的憎惡無人注意,大伙兒的注意力放在了王施瑯身上,今日王施瑯帶著徒弟出席,大伙兒對王施瑯頗為尊重,對他身邊的少年也很是客氣。
他們的到來令現場掀起一陣小躁動。
眾人躁動的原因——王施瑯不過二十五、六歲上下,可他頭發已白了大半,身后跟著個俊秀少年。
少年同王施瑯一般,身穿紫色法袍,以金絲銀線繡日月星辰、寶塔、神龍、仙鶴等,寶塔仙鶴是禹國國師象征,紫色只有正一品官員才可穿,但國師地位超然,勝過一品大官,在以前地位與皇帝等同,隨著歷代國師沒能帶給百姓們希望,國師在人們心中地位慢慢低于皇帝。
但王施瑯上任不到五年就找到圣子,聲名遠播,百姓們對國師再度燃信任。
眾大臣見王施瑯帶著徒弟現身,又瞧他頭發,心里都清楚,國師命不久矣,于文俊會繼承王施瑯衣缽,等待下一個被神龍神尊認可之人出現。
王施瑯帶著于文俊朝余星、祁野行禮,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國師先對圣子行禮,于是眾人看向余星的目光更加敬重。
余星許久不見于文俊,本想和他說上幾句話,祁野已先一步開口,“免禮,國師和二郎請入座。“
于文俊如今沒有官職,也沒正式授封為國師,于文俊是家中老二,親近之人皆叫他于二郎,被神龍認可后,成為國師親傳弟子后,除了親近之人其他人都會稱一聲準國師,或于先生。
祁復和余星跟他熟悉叫的文俊,陛下和國師會叫他二郎。
王施瑯身份不凡,坐右側首位,在成王之前,與兆紀霆和夏連云遙遙相望,之后才是文王及文王妃小世子、祁復、祁昭兩兄弟、曹策、劉益、蘇遠山等人在文王祁淵之后,成王那列則是鎮國大將軍、驃騎大將軍等武將。
祁亮自覺身份被王施瑯比了下去,一直冷著臉,看向祁復和祁昭時也沒半點好臉色。
祁復和祁昭早見怪不怪,全當沒看見,祁復和龍椅上的余星在歌舞聲中進行眼神交流,也虧得余星對祁復較為熟悉了,否則指不定不明白祁復的意思,饒是如此余星也看了好幾遍才看懂祁復的唇語。
余星先搖搖頭,隨即點頭,一字一句開口,他說的很小聲只有身邊祁野聽得清,聽清少年說得什么后,祁野嘴角微微上揚。
余星努力咬文嚼字,一字一頓,“會去,等宴會結束,我就和阿野去宮外,你要去嗎?”
他一連說了很多,可惜他高估了祁復唇語水平,這么多個字哪怕余星說得再慢,說了好幾遍,祁復也有不少沒看明白,不過最后一句“你要去嗎”?祁復看懂了,他對著余星點頭,“我要去,你一個人出去嗎?皇兄不陪你?”
余星點頭,“要的,我和阿野一起出去。”
祁復:“……”行吧,他就不該多嘴。
不過他還真沒想到今年中元節皇兄會出宮,往年可都沒出過宮,難怪今年宴會這么早開始,原來是想等會兒和皇嫂一起過。
他當然不知道去年中元節,祁野也這么過。
余星悄悄看祁野,被對方抓了正著,祁野忽視了站在后方劉璨和陸筠,輕笑道:“怎么了?看我做什么?”
余星:“沒做、做什么,我就是想問問,宴會什么時候結束?”
兩人本就靠得很近,如此面對面說話,熱氣撲在臉上,余星只覺得熱氣又癢又灼,刺激得臉頰漸漸發燙。
祁野湊在他耳邊,帶著氣音笑吟吟道:“星寶就這么迫不及待想出宮?”
余星咽了咽口水,在祁野溫柔注視下點下頭。
祁野失笑,拉著他起身。
余星一臉震驚,這還沒結束呢!他們就要這么走了嗎!
張福全比典儀反應更快,立即高唱:“恭送陛下、圣子。陛下萬安,圣子萬安,愿神龍佑我大禹!”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余星便在眾目睽睽下被祁野牽著出了宣和殿。
天漸漸暗去,祁野早讓人準備了一輛普通馬車,雖說是普通馬車,但還是比富貴人家的馬車寬敞大氣,一看就不凡,余星覺得這樣的馬車有些張揚,祁野卻覺得這樣的馬車很普通。
祁野拉著余星上馬車,看著內部能坐五個人都不嫌擠的寬敞馬車,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道:“馬車會不會太大?”
“不會。”祁野道:“我們的不大。”
余星并沒有得到安慰,等他們出了皇城,余星便提議步行。
對于少年的提議,祁野欣然應允,和余星一起下了馬車,朱玄大道上人滿為患,來來往往行人,有男有女大伙兒都說說笑笑,越往外郭城去人越多,不僅有讀書人,還有很多小孩,姑娘也是成群結隊,身穿長裙,裙裾于秋風中飄蕩,嬌笑聲傳遍百步,引得不少人看去。
余星也順著笑聲看了過去,見姑娘們手持河燈,便想著也放放河燈。
祁野注意到少年視線,順勢看了過去,一眼就看到女子們手里拿著的河燈。
祁野沒說話,牽著余星繼續往前走,余星轉過頭,看向祁野問:“怎么了?”
祁野笑而不語,很快帶著余星穿過人群,來到一攤子前,向老板要了兩個河燈,老板是個中年大叔笑呵呵遞給祁野。
祁野分了個給余星,兩人穿過看雜耍的人群,來到護城河前,秋日里不見柳條與柳絮,只能看到環抱河岸的參天樟樹。
樟樹枝頭掛著巴掌大小的燈籠,小紅燈籠別致小巧,在秋風里蕩漾,穿梭在樹葉間,閃爍在微弱燭光里,與天上繁星相互輝映。
余星手中河燈是蓮花樣式的,上面寫著“健康長壽,神龍庇佑”的小篆,余星忍不住好奇祁野的河燈寫了什么,祁野察覺到他的想法,沒像以前那般跟他解釋,而是故意問:“看什么?”
余星笑道:“看你的河燈……我的上面有字,你上面的寫得什么?”
祁野逗他,“想知道?”
余星認真點頭,祁野嗓音低沉帶著蠱/惑,“親我下,就告訴你。”
余星聞言耳尖微微發紅,他環顧四周,護城河兩岸有不少放河燈的男女,好在他們一直注視著河面上萬千閃耀的燭火,并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余星松了口氣,朝著祁野薄唇快速貼了上去,一觸即分。
余星輕咳兩聲,“這樣可以了嗎?”
祁野沒回答,扣住他后腦,親了上去,侵入屬于少年的領地,占有他的氣息,與他的氣息、淡淡的香味融和。
余星想到周圍還有別的人,更是羞赧的動都不敢動一下。
在溫柔,輕柔的對待下,余星化被動為主動,略顯羞/澀的回應對方。
等舌/頭有些麻了,祁野才放開,給少年理了理略顯凌亂的衣衫,余星臉蛋紅紅,他抿了抿唇,對著祁野愈發不好意思。
祁野笑道:“都這么多次了,還這么不好意思?若你是女孩兒,咱們的孩子已經出來了。”
余星被逗得還未消下去的紅暈,又爬了上來,他搓了搓自己的臉,不好氣開口,“就知道胡說,快放河燈。”
“好,都聽你的。”祁野笑得目里充滿柔和,與曾經那個只會冷冰冰看人的祁野完全不同。現在的祁野更有人情味,更能把喜怒哀樂表現在臉上,將百姓們放在心里體現出來,讓大伙兒不再以為他心里沒有裝著天下百姓,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因為余星。
祁野從后面抱住余星,兩人放著一只河燈,緊接著余星握住祁野的手,與他執手投入第二個河燈,秋風下忽明忽暗的河燈越漂越遠,其后那只河燈漸漸追上前面那只,兩只河燈彼此依靠前行,像極了余星倚在祁野身邊。
越來越多的河燈流經它們身邊,與它們一起漂向黑夜盡頭。
余星久久后收回視線,祁野握住他往城里去,中元節這日不論朱玄大道還是坊街外都支起了攤。
一路走走停停,遇見好吃的余星總會買一份嘗嘗,再把美食分享給祁野,好在周圍人雖多,但沒人注意他們,兩人便在人群中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樂乎。
回到宮已是深夜,宮宴早已結束,祁野帶著余星簡單洗漱后,躺在床上說話。
“今晚我見到不少人燒香。”余星道,“還有的沒看見,但我聞到了香燭味。”
“中元節會祭拜先祖,還有的會供奉神龍,有些百姓會去神龍廟供奉。”祁野道解釋道。
余星面露詫然,“可我們今日沒有祭拜先祖,也沒有供奉神龍神尊,是不是壞了規矩?”
“不礙事。”祁野輕柔的聲音回蕩在微火的燭光中,“以后你便知道了,先睡覺。”說完,祁野屈指一彈,啪的一聲,屋內陷入黑暗。
余星鼻音輕輕嗯了聲,在黑夜中靠近祁野。
祁野反手抱住少年,呢喃細語:“睡吧,我在這兒。”
祁野一下又一下輕拍余星后背,不一會兒便傳來少年清淺的呼吸聲。
祁野知道他睡著了,深邃幽黑的眸子隱沒于黑暗中。
幾日后,余星早早被叫了起來,祁野笑著揉了揉他睡亂的頭發,觸感一片柔滑,祁野愛不釋手揉了好一會兒。
余星被祁野伺候著穿衣,迷迷糊糊問:“怎么了?”
祁野輕笑道:“今日秋至,得祭拜先祖,祭祀神龍神尊。”
余星聞言瞬間清醒,任由祁野給自己穿鞋,等穿好后,他在地上走了走,便笑瞇瞇道:“我也給阿野穿衣!”
“我已經換好了。”祁野無奈道。
余星看著與自己禮服相似的冕服,問:“怎么和我衣服上面的花紋這么像呢?我這個上面是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金龍遨游,百獸奔騰……讓我看看阿野衣袍上是什么?”
祁野任由他打量,余星摸著下頜心里嘖嘖稱贊,祁野當真豐神俊朗,面如美玉,不對,比美玉還要好看,就如大家說的“星源長貳兩賢者,豐采精神玉不如”。
祁野語氣溫柔,“我的有什么?”
余星:“也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金龍遨游,百獸俯首,咱們好像就只有這個地方不同。”
祁野點頭,“金龍是天下至尊,不論花草樹木,山川河流,百獸都要向祂臣服。”
“這個我知道。”余星笑得眉眼彎彎,“阿野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天子。”
二人身著禮服在禮部和尚乘局的簇擁下,坐上了龍輦前往太廟和神龍廟。
一路上百姓們紛紛行禮,有不少人跟著一起去了神龍廟,等祁野和余星率領百官,在王施瑯的主持下供奉神龍神尊后,百姓們才被允許進來參拜,但也僅限于大門口。
回程時余星看到了于文俊,少年跟在王施瑯身后。
剛才供奉神龍時他沒看到于文俊?
余星臉上的困惑怎么都遮掩不了。
祁野瞥到站在王施瑯后方的于文俊,知道少年和下任國師關系不錯,這會兒估計是想剛才怎么沒見到對方。
祁野想了下,道:“他的身份雖然被神龍認可,但王施瑯還沒給他證身,他便不能主持供奉神龍儀式。”
余星抓住了重點,“認可?怎樣才能得到神龍神尊的認可?我能得到嗎?”
祁野神色有些古怪,但很快就收斂情緒,沒讓少年覺察出,“你不用得到認可,你是圣子。”
余星眨眨眼:“認可?”
祁野解釋道:“只有得到認可才能成為國師,每二十年出現一次,王施瑯坐上國師之位第二年,他便感應到了,于是派人去尋,找到于文俊后,將其帶進宮。”
“感應?”余星困惑。
“據記載被神龍認可之人能相互感應,至于怎么感應,我也不清楚。”祁野的確不知情,王施瑯也沒跟他說過怎么感應到的,只說那日心念一轉,好似得感應到了某種暗諭。
祁野給余星擦拭身上水漬,帶他回到內間,宮人進來悶頭收拾,又快速離開。
祁野道:“該休息了……你想知道的,你現在不解的,以后都會知道,都會明白,在你真正了解大禹后。”
余星應了聲,在黑暗中閉上了眼,祁野握住他的手,閉眼的瞬間,暗自嘆氣。
秋分已過,又到了蕭條時節,在禹安府但凡有人控制不住體內暴/躁,便會去行香鋪登記購買香丸,佩戴香丸后,那股躁/動難安漸漸淡去。
春秋交替之際最易使人暴躁,這些日子各地香丸吃緊。余星想了想,決定效仿上次祭祀,焚線香使其香味飄遠,讓眾人都能聞到。
他跟祁野說了自己想法,祁野贊成道:“可以。”
祁野說完,又握住少年的手道:“只是需要的線香太多,短時日內恐怕難以完成,這么多年過去,大家其實都……習慣了,我、我就是不想你太辛苦。”
“不辛苦。”余星眉開眼笑,“我上午聽學,下午沒事就做做香丸,之前我做了五百顆香丸,線香也做了一百根。”
余星說到興頭上,小嘴巴啦個不停,祁野盯著他的紅唇,想著現在親上去會如何?
不過見少年說得興趣盎然,他自然不會打斷。
“我的想法是,李老板他們帶走香丸那天,我就把線香給他們,再讓他們把信帶給縣令,這樣縣令看見了按照我上面寫的做,讓百姓們站在大街上,由衙役手持線香,這樣一來百姓們也都能聞到香味,控制體內躁/動。”
“可以。”祁野道,“星兒長大了,就按你說的做。”
余星被這么直白話語一夸,臉蛋就有些發熱。
當天下午,余星約了李老板三人見面,距上次見面已是大半個月前,三人聽余星說完,紛紛點頭,“這個法子不錯,秋日/本就肅殺,以往秋日里有不少人發狂,就我所知道的就有好幾個,都是禹安城人……”
李老板繼續說:“自從圣子來咱們大禹后,暴/亂得到制止沒有漫散開來,令萬千百姓脫離苦海,您是我們的大恩人。”
余星連忙擺手,“做行香挺有意思的,而且我也只會做這個,能幫到大家我心里也高興,因為你們,我重新認識了這個世間。”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惡人,在這些人中也有熱情善良的人,他們愿意朝陌生人伸出援助之手,愿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愿意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他不應該把對陳國人的偏見帶到禹國,禹國人和陳國人完全不同。
李老板三人笑的見牙不見眼。
半月后,余星趕制完所有的香丸和線香,李老板三人便帶著香丸和線香,各自去往不同州、縣。
又是半個月過去,襄州、洛州等地組織漢子聞香盛況傳遍禹安城。一時間兩地發狂男子每/日減少,達到歷史最低,襄州城內鑼鼓喧天,洛州城中歌舞升平,百姓們在長街上彈琴唱歌跳舞。
冬日里的第一場雪落下,又是一年冬,李老板三人各自分開行動,幾月過去,他們從幾人行商,到幾十人跑商,走遍禹國大好河山,將香丸送到需要人手中,得知他們是圣子特地派來的人后,縣令們熱情招待,召集縣里男子紛紛聞香。
眼看年關將近,他們只能在外地過年,無法與家人團聚,可即便如此他們沒有半點怨言,當年邁老母親朝他們磕頭感謝圣子感謝陛下感謝他們時,他們深有觸動。
幾個月下來余星制香手法越發嫻熟,金鼓臼越用越順手,完全不會像最初那樣把香料拈得到處都是。
余星收起金鼓臼,將制成的香丸裝瓷瓶里,小貴從外面進來,“圣子,我從宣和殿過來,聽張公公說有人在行香鋪鬧事。”
余星起身道:“何時發生的事?”
小貴道:“張公公說就在不久前,咱們店里的香丸和線香被毀去不少,府尹已經帶衙役過去了,圣子您說咱們該怎么辦?”
余星想了想,問:“張公公有說別的嗎?鬧事的人是誰?”
小貴搖頭,“張公公沒說,張公公也是出宮辦事時聽說的,他去鋪子里看過,說香丸和線香被毀了,張公公見掌柜和小廝被嚇得不輕,就去找了府尹,之后張公公就回宮,剛好碰見我,就跟我說了這事,對了他還說要稟告給陛下。”
余星一聽見香丸和線香被毀了,就擔心他手里的一百多粒香丸不夠,只希望這期間不會有太多人暴/躁。
余星說:“先出宮看看。”
小貴點頭。
兩人還沒走出御花園,就碰見了帶著白繆和張福全走來的祁野。
祁野問:“上哪去?”
“我想出宮。”余星道,“我聽說行香鋪有人鬧事,我想去看看。”
祁野拉住他胳膊,“先不急,我已經讓陸筠去查看了,他很快回來,你手里還有多少香丸?”
余星:“一百多顆。”
“那些被毀了香丸和線香或許還可以用,不要著急,實在不夠,也不要通宵達旦做香丸,有安神湯可供他們服用。”祁野語氣柔和,生怕自己的某句話刺激到少年內心。
“我知道……我讓小貴出宮一趟,到鋪子里去看看,順便把損壞的香丸收集起來,直接塞進荷包里,應該也有效果,到時直接出售荷包即可,至于線香就讓陸筠帶去營地,給將士們使用。”余星朝祁野露出一個淺笑,梨渦顯露,在精致的五官上顯得幾分俏皮。
“可以。”祁野點頭同意了,讓張福全和小貴一起出宮。
祁野給了他們出宮令牌,兩人到到店里時,陸筠剛離開不久。
一個時辰后,陸筠悄無聲息回來了,他直接到了宣和殿御書房,見門外站著白繆,同白繆打過招呼。
白繆道:“陛下和圣子在里面等你。進去吧。”
陸筠點了點頭,站在門口道:“陛下。”
祁野的聲音從屋里傳出,“進來吧。”
陸筠推門而入,見陛下端坐在書案前批閱奏疏,圣子在一邊的憑幾上看書,與他想象中親親我我的場面完全不同,早知道剛才就不在外面敲門了。
“見過陛下,圣子。”陸筠快速收斂神思,朝著祁野和余星行禮,祁野還沒開口,余星便道:“陸大哥情況如何?鬧事之人抓住了嗎?”
陸筠如實道:“ 除了香丸和線香被損壞外,還有其他擺飾也一并遭到破壞,張公公先前找了府尹,府尹帶著官差很快趕去,但那些人身手不錯,應該是練過的,府尹和官差不敵,反而被打了一頓,幾人趁機逃走。”
余星聞言皺眉。
陸筠接著道:“我問過掌柜和伙計,他們都說沒見過幾人。”
余星問:“府尹他們傷的重嗎?”
陸筠:“不算重,他們已經去醫館診治,掌柜和伙計也沒怎么受傷,就是保護香丸線香時被擦傷了手臂,也去醫館包扎了。”
他說完看向祁野,行禮道:“接下來該如何行事?請陛下示下。”
第53章 【抓獲】(一更)
祁野眸光暗沉, 顧忌余星在,斂下翻涌而出的狠戾,他注視著陸筠, 沉聲道:“即刻關閉城門,一日沒抓到人一日不開城門, 若百姓們發現可疑之人,也可報官, 若抓獲無誤賞白銀百兩。”
陸筠:“是,屬下這就去辦。”
祁野應了聲, 又道:“你帶三千禁軍在皇城和外郭城搜捕,帶著朕的手諭過去,無論誰家皆可進府搜查。”
陸筠:“遵命。”
陸筠帶著祁野手諭出了御書房, 等人走后, 余星都還沒回過神, 這些人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損壞香丸和線香。
可他們也是男子,又是禹國人,同樣會經歷無法控制暴/躁,他們比誰都清楚香丸和線香的重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些人極大可能不是沖著香丸來的, 而是沖他來的!
余星看了祁野一眼,祁野臉色陰沉,怒火在爆發邊緣,余星走近他,從身后抱住祁野,熟悉的氣息進入體內, 那股躁動憤怒無處發泄的戾氣,隨著少年的貼近慢慢消散。
祁野反手握住少年手臂。
兩人都沒說話, 余星知道祁野多半猜出有人故意針對自己,比抓捕那些人他現在更擔心祁野無法克制自我,便哪也不去一直留在祁野身邊。
小貴和張福全很快回來,兩人來到御書房。
小貴跪下道:“參見陛下,參見圣子。”
“快起來。”余星道:“掌柜和伙計傷勢如何?”
小貴起身回道:“圣子不必擔憂,掌柜和伙計傷勢不嚴重,幾人已去醫館包扎傷口……”
說到這里,小貴猶豫了下,才繼續道:“只是比起傷口所帶來的疼痛,香丸和線香以及鋪子遭受的破壞,更令他們痛心,小子見他們心情不好,看上去憤怒郁悶。”
實際上他心情也不好,圣子好不容易做出來的香丸和線香全被那些玩意兒給糟蹋了。
“被損壞的香丸和線香收回來了嗎?”余星確定掌柜跟伙計無大礙后,才關心起香丸和線香。
畢竟眼下香丸和線香不夠,若只需供應給禹安城的行香鋪倒是夠了,可其他鋪子卻只能堪堪維持半個月,到時若有人發狂打傷家里人或旁人,引起像上次襄州那樣的暴/動,該如何是好?
小貴嗓音喑啞,仿佛下一刻就要含淚而哭,“圣子,小子沒能完成圣子交代的任務,那些香丸和線香損壞的太過嚴重,已經拾不回來了,掌柜和伙計幫著一起收拾,香丸直接被踩碎,被風一吹就沒了。”
說到這里小貴嗚咽起來。
余星趕忙安撫,“不打緊,只要把這些人抓住,到時候讓他們賠。”
小貴吸了吸鼻子,“我、小子知道了,圣子不要太勞累,我和小軒哥會給圣子打下手的。”
小貴得知那么多香丸和線香都被糟蹋了,心里就一陣難受。
這些香丸和線香可是他家少爺辛辛苦苦做出來的,等找出那些人,他一定要狠狠臭罵他們一頓!
香丸和線香不能用,現在有一百多顆,花上幾日功夫在做一百多顆,應該能夠禹安城百姓們使用了,只是其他縣城和鄉鎮百姓就無法使用。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余星沒有當著小貴和張福泉的面露出為難,而是道:“你們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小貴聞言和張福全躬身退出御書房。
等兩人離開后,余星看向祁野,道:“阿野,其他地方的香丸應該也不多了。”
“別擔心,之前各地守備和縣令召集百姓,給他們聞了線香,可管一個月,我們利用這一個月做。”祁野寬慰余星,“星兒早些休息,可不許晚睡做香丸,這些日子上午就不去聽學了?”
余星點了點頭,“好,這幾日就先不去了,只是我擔心會落下不少功課。”
祁野勾唇一笑,“沒事,夫君教星寶。”
祁野把人摟進懷里,親了親他的額頭、耳垂,又摸了摸少年柔順的頭發。
接下來兩天,余星每日都和祁野一起起床,祁野簡單吃過早便去宣和殿上朝,今日祁野心情不好,一直黑沉著臉,大臣們都聽到風聲,清楚陛下龍顏大怒是因為什么,紛紛緘口不言,就連往日話多的御史臺監,今日也不敢隨便開口。
祁野環視下首,淡然道:“想必各位都清楚昨日發生之事,明日沒必要各位都不可離府,也不用上朝。”
“劉璨,你率領千牛衛,協助陸昀搜尋宵小下落,務必盡快找出幾人。”
劉璨行叉手禮,“臣遵旨。”
“若無事啟奏便退朝。”祁野說完,起身離去,張全福、典儀、起居郎夏連運、中書舍人紀兆霆、千牛十二衛,左右翎衛、左右驍衛,內侍監等人,統計上百人緊隨其后。
一上午余星便和小貴小軒做香丸,準確說來是兩人給余星打下手,畢竟若都是他們處理,做出來的香丸沒有半點作用。而他們需要做的便是將所有香料分類,或把一些需要搗成粉的香塊搗成粉末。
一上午他們分了五十份,后來祁野帶了夏連云、兆紀霆、白繆過來,三人見陛下都動手了,三人擼起袖子跟著動起手來。
他們是頭次做香料分類很多步驟都不會,又不敢去問陛下和圣子,就把目光放在了小軒和小貴兩人身上。
夏連運與紀兆霆對視一眼,夏連云走向小貴,兆紀霆正要朝小軒走去,就被白繆推開。
白繆語氣不耐道:“讓開些,別擋道。”
兆紀霆:“……?”
他都要被氣笑了,他什么時候擋道了?這家伙兒就是故意的。
他看著直徑走到小太監面前的白繆,對方臉上全然沒有平日里的不耐煩和冷淡,紀兆霆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不對勁不對勁!
白繆這家伙兒什么時候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他和這家伙兒認識多年,哪次對著自己不是冷著張臉?哪怕是面對陛下神情依舊淡漠。白繆這家伙兒跟陛下的神色,和某些語氣都一模一樣,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們是兩兄弟。
兆紀霆不動聲色觀察著,夏連云已經學會怎么處理,他跟小貴道了謝,朝兆紀霆走來。
見紀兆霆雙眼直勾勾盯著斜前方看,夏連云問:“在看什么?”
兆紀霆聽見聲音扭頭看向夏連運,他沒有說話,而是揚了揚下頜,示意夏連云看去。
夏連云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瞬間就看到了眉眼柔和的白繆,眼底露出不可置信。
他和白繆認識這么多年,可從未見過白繆露出這般溫和的神情,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白繆對面之人身上。
這不是圣子身邊的小太監么!小太監長得白白嫩嫩,臉頰上的梨渦顯得格外可愛。
白繆一個刺客什么時候和小太監關系這么好了?
夏連運好奇的不行,要知道他跟祁野以及白繆的關系最好,陸筠和兆紀霆也相當于和他們一起長大,但兆紀霆和陸筠要比他們三人大上幾歲,而陛下是他們中年齡最小,也是實力最強,為人最老成的。
兆紀霆跟夏連云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有情況。
白繆早察覺到兩人視線,只是懶得搭理他們,但這兩人盯著小軒看了這么久,白繆不樂意了,朝他們看去,眼神冷漠還帶著警告,讓他們趕緊該干嘛干嘛去。
夏連云輕咳一聲,他不會武功,打不過白繆只能訕訕回到自己的位置,埋頭處理香料。
兆紀霆倒是會些功夫,但也不是白繆的對手!他默默回到原位,低頭打算搗鼓香料,赫然意識到自己完全不會整理香料!他看了看幾乎要貼在小軒身上的白繆,兆紀霆只好去另一邊找另外一個長相秀氣的小太監。
兆紀霆把小貴當成了小太監,畢竟宮里除了太監、宮女就剩侍衛。但貴細胳膊細腿,他一眼就能看出小貴沒習過武,不會武功自然不是侍衛,不是侍衛就只能是小太監了。
于是他走了過去,朝小貴友好一笑,“不知這位小公公可否教在下如何整理香料?”
小貴之前沒和兆紀霆接觸過,忽然見到個身量挺拔,模樣英俊的年輕男子,心里有些緊張,但聽到對方稱自己小太監后,小貴生氣了,他氣呼呼道:”這位公子,我不是小公公。”
兆紀霆一愣,繼而認真打量小貴,少年看上去十五、六歲,身形瘦削,臉色偏白,帶著淡淡的嬰兒肥,看著十分乖巧,完全不像會武功的樣子,既然不是小太監,又不是侍衛,怎么會出現在宮里?
他在宣和殿里待了好幾年,可沒見過不是太監,不是侍衛,卻能在宮里出現的外男。
小貴看他愣頭愣腦,覺得他也就個子高,腦子不好使,看來營養都長在了個子上,腦子沒得到什么營養,他看向兆紀霆的眼神帶上些許同情。
兆紀霆回過神來就見少年從剛才的憤怒,轉變為一臉憐憫。
兆紀霆:“??”
知道這人腦子不好使后,小貴對他就沒那么苛刻了,語氣緩和了不少,“我教你吧,等你學會了再去整理香料。”
小貴說的很慢,比起教夏連云,小貴這回教得更認真更慢。
兆紀霆聽著小孩斯斯文文的說話聲,一句話重復兩遍,也沒露出不耐煩,只以為小孩是看到自己太過緊張,所以才重復啰嗦,他耐著性子聽完。
小貴講了一盞茶,說完后還語氣柔和的問:“聽明白了嗎?”
兆紀霆:“……”
自從他到了五歲母親就沒用這樣的語氣和口吻跟他說過話了,他覺得這是小孩說話的方式,他得包容,于是他努力學著小貴的語氣回答:“聽明白了。”
小貴有些不好意思。
兆紀霆學的很快,他按照小貴講的處理香料。
幾人分工處理,給余星減輕了不少活兒,三日下來做出一百多顆香丸。
余星稍稍松了口氣。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在全力抓捕宵小的第三日,有人暴動了,是一名二十來歲的男人。他狂躁后力氣比平時更大,一連撞翻了好幾個攤位,幾人叫喚起來,男人聽見這些人的聲音更加煩躁,直接給了幾人一人一拳,這些攤子老板被打得猝不及防,一拳砸到腹部,不少人都被打得緩不過勁來。
男人又是一拳襲去,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令他周身舒服,他一邊踹人一邊狂笑,幾名小姑娘被這一幕嚇地連忙往回走,男人卻將視線移到她們身上,在數人沒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到了一姑娘面前,揪著對方頭發,給了她一腳,小姑娘痛呼一聲。
眾人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阻止,但來的人越多,男人就越興/奮,跟眾人扭打在一起,很快那些沒發狂的男人也在男人暴/戾的煽動下,陸續暴躁起來,數人暴躁得在長街上亂打人。
武侯捕巡街見此混亂,當即讓人準備香丸和安神湯,一些還保持冷靜的男子紛紛掏出自己荷包遞給武侯捕,在香味輔助下,他們將這些人綁了起來,帶去衙門,等安神湯熬制出來給幾人一一灌下,這些人才慢慢恢復平靜。
這件事后不少人都不敢隨便出門,就算出門也一定要戴上荷包,荷包里著香丸。
險些引發□□一事也在抓捕幾人的第五天,傳到余星耳朵里。
打斗當日祁野就收到了左金吾衛中郎將的匯報,他當即下令左右金吾衛協助千牛衛搜尋幾人下落。
并把這事交給了白繆。
白繆以前沒有官職,但他們都知道祁野信任白繆,因此沒人會在背后議論白繆出身不好,后來白繆成了左散騎常侍,眾人更是不敢議論白繆的是非。
祁野命令大殿內包括宮人在內都不許聲張,宣和殿內宮人不敢在余星面前亂說,小軒和小貴也沒跟余星說起這事,但余星還是從宣明殿外的宮女嘴里聽到此事。
這幾名宮人他沒見過,上前詢問才知道她們是太后宮里伺候的小宮女,她們得知余星身份后煩憂不已,生怕被掖庭局太監捉走,心驚膽戰把外郭城發生的事滴水不漏說與余星。
余星聽后微微皺起眉頭,眼下不能再耽誤制香。
幾名宮女回答完,哆哆嗦嗦等待即將到來的責罰,然而她們等了會兒,也沒聽頭頂響起怒斥的聲音,她們小心翼翼抬起頭,卻不想圣子竟朝她們道了聲,便轉身獨自離開。
幾名宮女:圣子竟然沒責備她們!還跟她們道謝了!圣子真好,圣子不愧是圣子!
這么好的圣子,她們也好想去伺候圣子啊!
除了小屏是伺候太后的,其他幾名小宮女都是伺候太妃的,平日里她們都在后宮伺候,很少會來宣和宮。
方才她們聽其他姐妹說起兩日前發生的打斗,聽后就忍不住議論,怎么也沒想到她們說的話會被圣子聽去。
也幸好圣子沒有責罰,或許正是如此,余星在她們心里成了最溫柔善良最好的主子。
余星對此毫不知情,他回到宣明殿,小貴從側殿出來,神色有些緊張,“圣子,您您上哪去了?”
余星淡淡道:“我四處走了走,今日我們早些做吧,將之前做好的一百顆香丸送去行香鋪。”
小貴忙問:“圣子要出宮?”
余星正要回答,小軒就從外面進來了,他喘著氣,臉蛋紅撲撲,小臉上滿是興奮,“圣子,那幾人抓到了!”
余星當即咽下到嘴邊的話,轉過身看小軒,不由得加快語速,“你怎么知道?”
想到剛才發生的事,小軒有些不好意思,他臉蛋紅撲撲的,聲音也細若蚊蠅,若不是余星離他近,恐怕聽不清他說得什么。
“剛才奴婢在外面遇見了白常侍,是他告訴奴婢的,他剛跟陛下匯報去了。”
余星道:“我去找阿野。”
小軒略顯急切道:“白常侍和陛下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
小軒一著急都忘了自稱“奴婢”。
余星沒放在心上,畢竟小貴每次跟他說話都不會自稱奴婢,而且他也把小軒當做朋友,自然不會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他在意的反而是小軒說的話,余星想了下,或許是祁野有別的事要辦,他便道:“等阿野回來了我再過去,我們先將香丸送去行香鋪。”
小軒道:“圣子不必如此麻煩,我去便是。”
自稱一次“我”后,小軒就沒那么不習慣。之前圣子就說過讓他跟小貴一樣直自稱“我”,他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又聽小貴自稱“小子”,就有學有樣跟著叫,方才一心急竟直接自稱“我”。
都怪這些日子和白繆待的久了,在對方面前他一直用的“我”,久而久之竟也習慣了!
余星想了想他的確還有很多事要做,小軒替他跑一趟,他也能多做些香丸出來,便點頭同意了。
小軒抱著裝了香丸的木盒出宮,將東西給了掌柜后,便在店里看了看,有幾人過來購買香丸,登記信息后掌柜才給了一人一顆,幾人走后小軒也跟掌柜告辭。
他走在朱玄大道上,大道兩邊沒有擺攤商販,道路整潔平坦,小軒看著院墻圍起來的坊市,曾經他想有朝一日被放出宮,在坊里擁有自己的房屋,現在卻覺得一直待在宮里也很好。
愣神間小軒直直撞進了一人懷中,聞著熟悉的氣息,他匆忙抬頭便見白繆嘴角噙笑的注視著自己。
小軒驀然回過神自己還抱著白繆,立馬后退幾步,白繆嘴邊淡淡的笑凝在了臉上,繼而很快恢復淡然。
小軒遑遑道:“白常侍,你你怎么在這兒?”
白繆:“我陪陛下去了趟大理寺,你呢?怎么在這?”
小軒手忙腳亂解釋,“我來送香丸,就順便走走,這就準備回宮。”
白繆一把抓住他手,“既然出來了,就去我家坐坐,正好我家離這里不遠。”
小軒剛想拒絕就被白繆大力拉走,小軒用不想讓圣子久等的話婉拒白繆好意,白繆卻是不聽,直接把人拽回家。
“無事,陛下已經回宮,圣子會去找陛下,你晚些回宮也沒事。”白繆看著少年瘦弱的身子,纖細的腰肢忍不住想上手。
第54章 【動怒】(二更)
十人被關進大理寺, 不等大理寺卿審問,早早收到消息的祁野已經帶著白繆和陸筠過來了,大理寺卿見到祁野嚇了一跳, 當即行叉手禮,“見過陛下。”
大理寺卿黃驍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身形偏瘦,沒有祁野高大挺拔, 比祁野矮上一頭。
祁野沒打算跟他廢話,淡淡道:“人呢?”
黃驍知道祁野問的什么, 立即道:“在最里面關著,臣這就帶您過去。”
祁野淡淡應了聲,在黃驍帶領下去了地牢最深處, 白繆和陸筠緊隨其后。
這十人是關在一起的, 牢房不算小, 但十人待一間牢房就顯得逼窄了。
祁野只看了眼就吩咐黃驍打開牢門,黃驍不敢不聽老老實實拿出鑰匙開門。祁野除了帶左右散騎常侍還帶了千牛十二衛,他一個手勢千牛衛沖了進去將這些人一個個拎了出來,帶去受刑大堂。
祁野給了白繆一個眼神,白繆上前甩出長鞭鞭撻其中一人, 那人個頭最高,隱約有領頭之勢。
此人也算硬氣,被打了數十鞭也沒吭聲,白繆加重了力道,這人才慘叫出聲,其他九人別開臉, 不敢去看。
祁野道:“說吧,誰指使的?”
一個留著絡腮胡的男子道:“沒人指使我們, 我們就是看不慣,才去找行香鋪麻煩。”
祁野冷眼打去,男子如臨大敵,仿佛被野/獸盯住,瞬間動彈不得,男子冷汗直冒。
祁野冷冷道:“你們的親人朕會讓人好好照看。“
僅一句話大伙兒面色一變,不少人面露猶豫。
在這之前他們完全沒想到陛下能查出他們家人,他們自以為將家人安排在了安全的地方,卻沒想到陛下竟不費吹灰之力就尋到人了。
十人不敢細想,有人已經后悔答應那人了。
從城門被關后,這幾天來他們已經做好被抓獲的準備,甚至提早將親人送出禹安城,只是他們千算萬算,仍被陛下找到了。
如今想來,他們自以為是的縝密計劃 ,簡直可笑至極。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個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找人哪有找不出來的道理。
幾人面色蒼白,有幾人已面露驚慌,比起被白繆鞭撻,自己遭受折磨他們更擔心家人安危。這當中也有人覺得祁野是套他們的話,壓根沒找到他們的家人。
祁野見有幾人動容,便對那人說了幾個鋪子名,這些店鋪他家附近,原本他持著再等等的心態,再聽到這幾個鋪子名后,瞬間喊道:“我說,我說,我都說!”
領頭人立馬呵斥:“你胡說八道什么,你就是想栽贓嫁禍!”
那人全然聽不進去,激動大道:“我說我都說,只要你能放過我家人,我什么都說!”
祁野看著男人眼神中露出的那抹絕望,淡淡道:“可以,只要你供出幕后之人,朕可以放你家人一條生路。”
得了皇帝的承諾,男人松了口氣的同時,又不敢去看其他幾人,在數道目光凝視下,他顫聲道:“是少府監小公子指示的。”
少府監官居從三品,是謝家人,謝家跟成王搭上關系后行事越發張揚,祁野早有耳聞,只是他們跳到眼皮子底下,他也懶得料理,如今他們將主意打到余星身上,祁野不可能任由他們繼續胡作非為。
少府監只有一個兒子,名謝瑜,自幼和謝伶茹關系親厚,聽了家姐哭訴后,謝瑜對余星各種不滿,只想找機會報復余星。
可余星一直生活在宮里,他根本不可能在宮里對余星出手,再加上余星身份不凡,隨著襄州暴/亂平息,余星在坊間名聲大震,謝瑜更加不好動手。
沒多久余星開了間行香鋪,他派人監視行香鋪許久,最近終于下定主意雇了數名江湖人士,讓他們破壞行香鋪里的香丸和線香,屆時眾人趁亂逃走,神不知鬼不覺,哪想會被張全福撞見。
張全福報官時,那些人本有機會逃走。可沒想到數名身材高大的漢子會攔住他們去路,謝瑜千算萬算連逃走的路線都已布置妥當,卻算漏了這些百姓會多管閑事!
數名高壯孔武有力的大漢,和這些江湖中人纏/斗在一起,這些壯漢雖然力氣大,但不會功夫,數招后就敗下陣來,他們以為這下可以遁走了,其他百姓們竟也紛紛加入,想要攔下他們。
沒多久府尹帶著官差趕來,好在這些他們武功底子好,沒被攔住反而將衙役和府尹一并打了頓,瞬間大快人心。
在謝府坐立難安的謝瑜,聽親信說這些人逃走了,懸著的心才慢慢落了下來,只要這些人逃了,憑借著他們的本事,一定能逃出去,但沒想到陛下會為了余星關城門,全城戒嚴!他放下沒多久的心又懸了起來。
之后謝瑜派人悄悄去尋那些人,想提前把這些人解決了,但一連三日一無所獲,他便猜測這些人多半逃出城。
心里悄悄松了口氣,后來城里發生了小規模暴/亂,他更加竊喜。連好運都站在他這邊。
乃至今日他都抱著僥幸,以為不會查不到自己頭上。
這時管家匆忙趕來,說老爺要見他。
謝瑜有些困惑,但還是去了前院,還沒走近就聽冷漠男音下令,“將里面的人全部帶出來,包括謝瑜。”
正要往前走的謝瑜步子猛地一頓,他身后小廝不解的問:“少爺怎么了?”
謝瑜想轉身往回走,一道聲音響起:“謝少爺麻煩跟我們走一趟。”
幾名禁軍走了過來,不由分說將謝瑜帶去前院。
少府監見狀當即道:“你們想做什么!?”
白繆冷冷看了他一眼,“謝少府監最好不要多問,否則連你也要跟著一起進去。”
白繆朝眾人吩咐,“把人帶走!”
眾人應下,押著謝瑜離開謝府。
謝瑜全程低著頭,內心惶惶,他知道事情多半暴露了,他所做的事父親并不知情,所以剛才才想讓他出來跟神武軍的人對峙,可惜帶隊的人是白繆。
白繆乃正三品常侍,官職在自己父親之上,又有陛下口諭,想要帶走他輕而易舉。
謝瑜直接關進了刑部地牢,謝家外也被羽林軍重重包圍,謝少府監意識到事情不對,壓根不敢進宮向陛下求饒,實際上就算他想,他也出不了府。
祁野派暗衛調查了一番,知道是謝伶茹唆使謝瑜,依舊對謝瑜用了鞭刑,謝瑜就是個好吃懶做的公子哥,哪里受得住鞭刑,被潑了幾次冷水后開始求饒。
白繆剝了他的外袍,地牢陰冷潮濕,謝瑜只穿著中衣早冷得嘴皮發白,渾身哆嗦,白繆熟視無睹,繼續抽著鞭子,謝瑜挨了八十鞭后再度陷入昏迷,被一盆冷水澆頭潑來,也沒醒來。
白繆讓獄卒把謝瑜關進牢房,他帶著神武軍回宮復命。
謝瑜的嘴很嚴,無論白繆怎么鞭打對方就是不供出謝伶茹,白繆如實朝祁野匯報。
祁野眸子暗沉到極致,白繆知道主子是真的生氣了,便不敢像往常一樣隨便開口,片刻后祁野冷冷道:“不必再去管他,陸筠。”
陸筠從御書房外進來,行禮道:“陛下。”
“你帶著千牛衛去成王府,以藐視皇家藐視神龍,伙同謝瑜勾結土匪謀害圣子之名抓獲。”祁野冷冷道。
陸筠道:“屬下遵命。”
祁野又道:“若有人阻攔格殺勿論。”
陸筠應下。
成王府里也有護衛,陸筠覺得自己只帶千牛衛去太少,便向祁野提議將右金吾衛一并帶去,祁野準許了。
陸筠帶著天子口諭,率領幾十人踹開成王府大門,成王府內家丁、護衛聽見動靜,各個拎起兵器。
陸筠公事公辦道:“圣上口諭成王妃謝伶茹,無視皇族藐視神龍神尊,伙同少府監之子謝瑜勾結土匪謀害圣子,罪大惡極,押至大理寺,若有人敢包庇罪人,一律格殺勿論!”
陸筠話音一落,王府護衛往后退了一步,聽見動靜的祁亮走了出來,怒視陸筠,“陸筠你敢,誰給你的膽子!”
“成王有什么話去跟陛下說吧,下官奉命行事。”陸筠懶得和祁亮多費唇舌,朝眾禁軍道:“奉陛下之命,左金吾衛,千牛衛,搜府!”
祁亮怒目圓瞪,只可惜金吾衛和千牛衛眾人絲毫不懼怕,金吾衛中各個都是年輕氣盛的世家弟子,他們身負皇命自然不把祁亮放在眼里,直闖內院把謝伶茹帶了出來。
謝伶茹的陪嫁丫鬟撲了上來,直接被一千牛衛捅穿心臟。
謝伶茹尖叫一聲,被陸筠一掌劈暈過去。
祁亮橫眉豎眼恨不得和陸筠動手,但想到祁野乖張暴戾的性子,生生按壓住了拔劍的手,王府護衛各個做好拔劍準備,只要成王一聲令下,他們便會跟陸筠和禁軍死拼。
然而一直到陸筠帶著成王妃出了大門,成王也沒下任何命令。
祁亮明白若是自己動手,開弓沒有回頭箭,到時等待他的將會是祁野的上千禁軍,他雖然培養了一些暗衛,但也不敵數千人,寡不敵眾,除非他坐上了祁野的那個位置,否則他一輩子不可能反抗。
然而七年前他沒坐上,如今有圣子在,祁亮更加沒希望。
只要圣子一日站在祁野那邊,圣子的威望便會照拂祁野,整個禹國不會有人想著謀反。
再加上祁野這些年所作所為很得讀書人、姑娘好感,他們都擁護祁野。反觀他既沒封地,又不能和朝中大臣來往密切,他完全沒有籠絡人心的機會,而且王施瑯也不會站在他這邊。
王施瑯包括前任國師都很是看好祁野,否則父皇不可能在最后關頭改變主意,把皇位傳給祁野。
祁成一直都懷疑他們似乎守著一個秘密,這個秘密除了他們以及過世的先帝,便無旁人可知。
禁軍包圍謝府和成王府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座禹安城,百姓們津津樂道,大臣們各個如驚弓之鳥,坐立難安,生怕一不小心惹怒祁野。
這幾日上朝也不敢對這事評頭論足,就連御史監說話都小心翼翼。
這件事不光在城里流傳,小宮女小太監也喜歡掛在嘴邊閑聊,一來二去余星自然就知道了。
余星原以為祁野將謝伶茹和謝瑜關一段時日就會放兩人出來,因此每日照舊上午去崇文館聽學,下午制作香丸。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逐漸熱起來。余星這日等祁野一起用昏食,等了許久也不見祁野回來,便帶著小貴和小軒去宣和殿。
宣和殿正殿外站著數名侍衛,余星在這些人中看到了陸筠和劉璨,余星剛要和兩人打招呼,殿內傳出一聲怒喝,余星心頭一凜,他聽出是祁野的聲音。
余星幾乎沒怎么多想地加快步子,幾乎是用跑得越過侍衛,推開門進入大殿。
大殿內跪了不少人。
聽見聲響有人悄悄抬頭,見來人是余星后,這些人紛紛松了口氣。
余星看向高臺上的祁野,抿了抿唇道:“發、發生什么了?”
他在下跪的人中看到祁亮,再結合剛才聽到那句暴喝,余星知道祁野是真動怒了,當真想砍了謝瑜的腦袋。
祁野見到余星后周身冷冽收斂了些,他看向少年,剛想朝對方伸出手,便看清少年眼底不安和質疑的神色,煩躁再次席卷而來,他朝余星冷冷道:“連你也想替他們求情!“
余星第一次被祁野兇,當即愣在原地,他吶然的模樣更讓祁野煩躁,祁野看向跪的整整齊齊的一行人,目里滿是冷漠,他哼冷一聲,“既然你們這么想跪,那就一直跪著。”
話罷,祁野不再理會眾人,從余星身邊越過直直出了宣和殿。
余星腦中全是祁野冷眼的模樣,他看了看跪在大殿內的眾大臣和祁亮,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他被祁野當眾吼了,比祁野不信任自己還要令他感到委屈,余星吸了吸發酸的鼻子,不再看眾人慢慢離開大殿。
眾人看著祁野和余星相繼離開,幾位大臣看了看少府監,又看了看成王,成王不做聲,他們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老老實實跪在宣和殿內,還不知道要跪多久,看陛下的樣子估計不會輕而易舉放過謝瑜和謝伶茹,經此一事后幾位大臣徹底認清了。
陛下并不打算顧念舊情,這次無論是誰求情都無濟于事。
事實上這些日子,其他大臣為了明哲保身早閉門謝客,他們四處碰壁,早就不耐煩,本想就這么跟成王和少府監撇清關系,但又想到成王對他們不錯,便聯合起來在今日求見陛下,沒想到陛下一看到成王和少府監,就知道他們來做什么,當即表示要斬了謝瑜和謝伶茹。
眾人連連替二人說好話,反而徹底惹怒陛下,當即要斬了兩人。原本死刑在秋日行刑,不過祁野是天子,他一句話可斷人生死,哪里需要初審復審等復雜流程。
幾人慢慢低下頭,這件事后他們不會再跟祁亮來往,繼續往來恐怕一下次被砍首的就是他們自己了。
余星出了宣和殿看著祁野越來越遠的背影,想著祁野曾為自己做過的一切,又想起祁野對自己的溫柔,他不適應祁野對自己冷漠,哪怕只是一句話就讓他心頭酸楚,他步子越走越快,慌張無措一點點消散,他定了定神,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無論發生什么,他都不想被祁野討厭。
念頭剛一冒出頭,余星就迫不及待朝著祁野離開的方向跑了過去。
祁野方才情緒不穩,沖少年發了火,這會兒被晚風一吹冷靜了不少,心里后悔不該沖少年發脾氣,但一想到少年也要向那幾人一般求情,他心里的怒火就蹭蹭上躥。
心里想的事多了,步子便不由自主放慢下來,余星追出來時就看到了不遠處男人的身影。祁野身后跟著白繆、陸筠、劉璨和千牛十二衛等人,盡管如此余星還是一眼鎖定祁野背影,他趕忙跑了過去。
千牛十二衛落于后方,他們聽習慣了余星的腳步聲,十二人不必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
千牛十二衛紛紛停下腳步,自覺分開道讓余星過去,余星朝幾人頷首,才氣喘吁吁快步上前,劉璨聽見動靜回過頭,見來人是余星后便停下行禮,余星點了點頭,劉璨正要開口,余星當即做了個“噓”的手勢,劉璨會意后點了點頭,離祁野最近的白繆和陸筠也停止步伐,兩人看向余星。
余星沖他們頷首,兩人拱手行禮。最前面的祁野早聽到少年氣息不穩的聲音,腳步一而再,再而三地慢下來,在少年即將靠近時,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小臉微紅的少年。
余星剛才憑著一腔沖動追來,等真追上了又不知該說什么,但他清楚祁野是好皇帝,若真要處死謝伶茹,恐怕會讓天下百姓對祁野產生誤會。
但謝伶茹教唆親弟做出這樣的事來,品行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雖然請江湖人來店里搗亂的是謝瑜,但對方會這么做也是因為謝伶茹,縱然兩姐弟都有錯,但罪不至死,就算祁野真要論罪,也只需處死謝瑜。
余星抿了抿唇,他不想天下百姓指責祁野,更不想讓他們對祁野有所誤解,祁野為這個國家付出這么多,讓禹國在七年內發展得如此榮熙。
可他嘴笨又說不出大道理,他所領悟的道理還是祁野教的,他怎么可能說得過老師?!
第55章 【哄人】
祁野余光瞥向少年, 見對方一臉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想說什么,原本抑制住的煩躁再度翻涌而出, 比先前更加猛烈,他停下腳步目光幽暗的諦視著余星。
余星對上那雙略顯陰鷙的雙眼, 頓時挪不開腳步,他第一次見祁野露出這樣的神情, 頓時手腳無措,心頭發緊, 不知抿了幾次唇后,他終于小聲但語氣堅定的開口:“阿野,謝伶茹雖做得過分, 但罪不至死, 百姓們不明其中緣由, 而且她還是成王妃,阿野這么做,成王多半會心生怨恨。”
他聽宮人們不止一次提過,祁亮和謝伶茹情深伉儷。
祁野眸子暗的深沉,“你想阻止我?”
余星抿了抿唇, “我不是阻止你,我只是覺得放他們一條命,或許會有別的收獲。”
實際上他只是不想祁野因為自己背上罵名,和祁亮的恨意。
如果祁野不是為了自己,也處死謝瑜和謝伶茹,他不想祁野被標上“昏君”稱號。
余星接著道:“我想讓阿野收回成命。”
祁野眼神暗沉到了極致, 他注視余星雙目,語氣少了往日溫柔, 余星覺得這樣的祁野有些陌生,他突然想起了陳軒瑞,繼而快速甩頭將念頭拋出。
他怎么能這么想?
祁野怎么可能是陳軒瑞那樣的人?
祁野見余星眼神遲疑,對他來說那便是不信任自己,跟那些大臣站在同一條船上,與他成了敵對關系。
祁野越想越控制不住體內暴戾,煩悶令他透不過氣,想要狠狠發/泄。
他不再理會余星抬步離開,余星緊跟在身后,耷拉著小腦袋,神情厭厭,祁野余光看了眼,愈發惱怒,他緊握雙拳,努力克制自己,很快他感覺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余星身上的。
他恍惚了下,先前他怎么會沒聞到?
余星見祁野放慢步子,快步追上去,小心翼翼攥住祁野衣袖。祁野雙目有些赤紅,他扭頭看余星,余星眸子閃著清澈的亮光,他晃了晃祁野的衣袖,“你生氣了?”
祁野以為他還想為那些人求情,語氣生硬道:“想讓我放過他們,你還是放棄吧,我是不會放過他們。”
余星抿了抿唇,片刻后說:“我能問原因嗎?”
體/內的暴躁一點點被熟悉氣息安撫,逐漸平復,祁野慢慢恢復冷靜,他注視余星,“他們不該對你不敬,不該把注意打到你身上。”
聽到這個答復余星并沒有松了口氣,他思忖道:“正是因為我明白,阿野是為了我,才會處置他們,但我不想讓天底下人誤會阿野……阿野只斬了那十人,將謝家姐弟流放吧。”
祁野聽到少年的話,怒火一點點消散,他起初以為余星為他們求饒,是站在成王大臣那邊,想讓自己把他們都放了,沒想到余星竟想斬了那十人,流放謝瑜和謝伶茹。
祁野抬手撫摸少年腦袋,稍微用力揉了揉,先前累積的委屈一點點退散,余星眼里蓄著淚花,祁野感受著體內躁動被一點點按壓回去,他逐漸恢復理智,朝余星柔聲說:“是我不好,剛才不該兇你。”
余星癟嘴委屈道:“你第一次兇我,嚇了我一跳。”他沒說剛才的祁野和他所熟悉的祁野很不一樣,甚至讓他從心底感到害怕,好在祁野很快恢復如初。
他相信祁野,祁野對這么好,讓他體會到了從未體會過的美好,不論是受人尊敬,還是有吃不盡的美食,或是讀書寫字,這些他曾奢望的美好,在祁野幫助下一一實現。
他剛才險些將祁野和陳軒瑞聯想到一塊,他怎么能這么想,余星內疚的譴責。
祁野同意余星提議,當晚派人將成王等人攆出宮。
當夜祁野抱著余星,同少年講起從前,但因為余星先前情緒太過緊張激動,這會兒平靜,在祁野柔聲細語中,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祁野望著少年熟睡的面容,神色略微復雜,隨即緊緊抱住少年。
第二日陸筠帶著金吾衛數人去大理寺,各打了謝瑜和謝伶茹三十大板,又把十人帶走。
謝瑜挨了三十大板,連在心里辱罵余星的力氣也沒有,謝伶茹更是昏死過去,等了幾日兩人的傷養得差不多,才得知他們竟被流放了!兩人頓時慌了。
祁亮得知此事,在成王府大發雷霆,想聯合其他大臣進宮見祁野,但一連請了幾位大臣,皆被婉言拒絕,總而言之這些人不敢再觸祁野逆鱗,再則他們可不想真得罪余星,不然他們一家男丁該怎么度過冬日?
祁亮憤怒極了,卻又什么都做不了,他雖是親王卻沒有封地。親王府護衛哪里比得過三千禁軍?他精心培養的暗衛,哪有祁野得多。
祁亮越想越憤怒,繼而完全不受控制狂/躁,府里護衛不敢真把主子打傷,反倒自己深受重傷。
管家去行香鋪買香丸,卻被掌管告知沒有香丸,管家遞了名牌想找太醫署醫正為祁亮診治,醫正得了祁野授意見都沒見管家。
管家無法又去醫館找大夫,可大夫外出游玩,只有女醫在,管家只好帶女醫去成王府,女醫熬了安神湯,要喂祁亮喝下,卻險些被打傷,護衛們傷了不少,管家只能親自阻攔,被祁亮連揍了幾拳,又在幾名護衛協助下,女醫給祁亮灌下安神湯,護衛趁機敲暈祁亮。
管家怕安神湯藥劑不足,期間又喂祁亮喝了一碗,等祁亮醒來時,謝家姐弟在官差的押送下出了禹安城。祁亮徹底跟祁野結下梁子。
宣和殿內,祁野聽著下方男子匯報,等聽完祁野道:“繼續派人監視祁亮,有何異樣來報。”
男子:“是。”
黑衣男子消失在殿內。
祁野盯著書案上擺放的課業,想起少年眼神逐漸緩和。
立冬當日祁野帶著群臣供奉神龍,這一次祁亮稱病沒來,祁野也懶得管他,在王施瑯的住持下完成祭典。
余星早已熟悉祭祀流程,只是忽然想到祁野曾說過的神龍,他們如此頻繁供奉神龍,是為了還清身上孽債?
可世上真的有神龍嗎?
余星思索著跟隨祁野回宮。
在禹國的這兩年,余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有很多想知道的事,他不知是否該不該問祁野,問了后他會回答自己嗎?
余星早已不是從前將情緒盡顯臉上,如今他懂得隱藏自己情緒,他也明白世上任何事皆具有兩面性,不論多好的國家都有心思不純之人,所以他不會像以前那樣單純認為好就是好,壞就是壞。
他獨自待在宣明殿寢殿內,卻不知祁野正在御書房里見王施瑯。
王施瑯見祁野還不愿按照之前計劃好的行動,早急不可待,他找了祁野幾次,祁野都沒見他,這會他直接闖進御書房,守在外面的千牛衛拿他沒撤,王施瑯闖進來后,侍衛紛紛進來朝祁野行禮,“陛下,屬下——”
“下去。”祁野打斷他們,千牛衛紛紛手持佩刀退了出去,且輕手輕腳合上房門。
等人都走了,祁野才抬起眼皮,“何事?”
“陛下。”王施瑯行叉手禮,“臣時日無多,須得抓緊時間,當初陛下可不是這么跟臣許諾的,陛下可不要忘了他日所言。”
祁野神情復雜,“朕記得。”
他和王施瑯自幼相熟,王施瑯與他不同,不會遭受折磨,曾經他還羨慕過王施瑯,可后來知道他雖沒受到折磨,卻也只能和歷代國師一般,活不過三十歲。
雖早知道有這么一天,如今聽王施瑯說起,他還是不愿見摯友離去。
祁野想了想說:“你徒弟不行?”
王施瑯道:“他還差得遠,若在這些年里尋不著法子,我恐怕會撐不過來,到時以文俊的實力恐怕很難找到。”
祁野沉默不語。
祁野的神情十分復雜,有留念、有不舍、有愿意,有放棄等等。
王施瑯語重心長道:“陛下,天下百姓還等著您,若陛下沉迷于感情,如何讓百姓們安心,若是被他們知道了,恐怕又會鬧出幺蛾,若祁亮和祁淵又同他們聯合,到時陛下就陷入兩難。”
“陛下,自古以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祁野冷冷道:“那就讓他們罷黜朕,這個位置并非我自愿,不過是老頭子強塞給我的,為的就是讓我遭受世人監督,為的就是讓我遭受比從前更大的折磨,老頭子這么做不過是為了保護他的其他兒子,他但凡為我考慮一下,就不會將我匆忙推上皇位。”
“冠冕堂皇的不想讓他們受罪,不想讓他們背負使命,不愿讓他們背負罵名,這些就都該我來承擔!”
“去死前還讓我放過他們,不要兄弟相殘,祁亮恨不得擁有兵馬。”
祁野聲音更冷了,“他這么想坐上這個位置,皇位讓于他便是。”
王施瑯出聲阻止,“陛下莫要再說這等胡話,等成王上位,第一個殺的就是你,那時禁軍可不會聽從陛下號令,陛下所養的那些人,也終是寡不敵眾,到時陛下腹背受敵,更遑論圣子。”
“那時的你保不住圣子,而圣子和成王沒有太深羈絆,您覺得成王會好好對圣子?而不是……送給神龍神尊?”
祁野聞言,眼神發冷,“他不敢。”
“他有何不敢,旁人不知,陛下應當知曉,《龍神物語》中就有過記載。”王施瑯提醒。
祁野徹底清醒了,他沉著臉,半響后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王施瑯聞言心里嘆了口氣,轉身離開御書房。
坐在龍椅上的祁野目光深沉到了極點。
日子一天天過去,行香鋪里的香丸夠了,禹安城也沒出現傷亡。
余星依舊和以前一樣,上午到崇文館聽學,下午在小軒幾人的協助下制作香丸,有時祁野會過來,一起處理香料。
祁野看著低頭搓丸子的少年,兩年下來少年五官長開,面容更加精致漂亮,此時嘴邊帶著淺笑,看著更加明艷動人。
余星注意到祁野的視線,側頭看來,問:“怎么了?”
祁野搖了搖頭,這些日子他想了很久,香丸不是長久之計,雖然這幾十年可以讓男子們少收折磨,可幾十年后他們離去了,禹國男子又該怎么辦?
王施瑯曾說過,眼下一切不過是治標不治本,想要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只能通過圣子。
可又該怎么做?
他不想少年受到傷害,哪怕一點兒也不愿意。
起初他對余星好的確是出于對方身份,他幾次觀察確定余星擁有特殊能力后,對余星就溫柔起來,但和少年朝夕相處多年,他從一開始的為了責任,而變成為了余星。
余星見他朝自己露出一抹淺笑,確定他沒事才繼續低頭搓丸子。
第56章 【相識】
白駒過隙, 冬至過后很快迎來寒冬,一連幾日下了大雪,崇文館、弘文館、國子監六學皆停學。
余星不想荒廢學業, 便早起在殿里看書。
兩個月前祁野下令防御雪災,這一年沒災禍發生, 祁野索性取消兩次常朝,和余星待一起。
余星看書時他也看書, 兩人挨坐在書案前,手肘相碰, 祁野認真專注的模樣,余星總忍不住偷看,卻不知祁野將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在余星毫無所察時, 祁野也在偷看他。
寒冬十二月, 晨起踐嚴霜。
這是余星在禹國待的第三個冬天,盡管他已經見過數次下雪,但當地面鋪上厚厚雪毯他依舊會跑去外面玩,同小軒、小貴打雪仗,堆雪人, 仿若每年必須經歷的事,只有這樣才算完整的一年。
祁野偶爾會陪少年一起。
臘月里,富商們給貧困人家送去糧食,被眾人感激的同時,也通過說書先生的嘴傳遍禹安城。
這年寒冬從萬里之外的陳國,傳來陳國老皇帝駕崩的消息, 等傳到禹國時,百姓們正置辦年貨, 歡歡喜喜過年。
不過陳國老皇帝在位多年,這一駕崩,還是有不少人樂道。
余星聽宮里人說起此事,完全沒有悲傷,與他而言陳國跟他沒有任何關系,陳國皇帝的死活更于他無關。
只是他有些好奇誰會做皇帝。
年三十禹國百姓忙著做年夜飯,哪怕普通人家也能在今晚吃上雞、鴨、魚、肉,以大鍋,煎、炒、烹、炸等方式烹飪;大人們忙碌的同時,小孩子們坊內追逐玩樂,這時大人會給孩子們準備果脯和糖塊,意味祝福孩子健康成長。
坊內熟悉的鄰里也會互相串門,送上新年禮物,雖不貴重但禮輕情意重,家里親戚也會在今日上門,若沒分家弟兄間亦會把酒言歡,吃過年夜飯,晚輩給長輩跪拜,長輩便會送上花椒酒,寓意在新的一年工作順意或農事順利。
接著眾人圍坐在火堆旁,家中有小孩的則會戴上張牙舞爪的面具,穿上紅黑相間的衣褲,擊鼓舞蹈,在小孩身后還有十二個共舞之人,寓意驅除邪魅祈福來年。
除了坊內各家年夜飯,朱玄大道上也有女子社和詩社準備的慶典,今夜禹安城不禁宵,不少住在禹安城外的百姓們也會進城同大伙兒一起猜燈謎,或是品嘗各色小吃,又或與心儀之人互贈手串和香囊。
這夜宮里也會設宴,天昏暗時,內務府準備燈燭等張設,禮部郎中、祠部郎中、膳部郎中,備禮樂、鋪設、牲畜酒膳。
在王施瑯的帶領下,文武百官隨祁野和余星一同供奉神龍神尊,接著便是跳祭祀樂舞。
除了祁野和余星不用跳外,大臣們哪怕親王都在王施瑯的帶頭下跳祭祀樂舞。
余星在眾人中看到了許久未見的于文俊,于文俊是下任國師,地位已然高出太多大臣,他站在王施瑯身后領著眾人跳祭祀樂舞,他們之后便是祁淵、祁亮和祁復。
祁亮表情陰沉,看向祁野和余星時充滿憤怒,估計如果不是礙于兩人身份,他多半會跟祁野兵戎相見。
余星只看了一眼,目光就移到了祁淵身上,祁淵神情柔和,帶著一股書生氣質的溫潤,今晚宮宴他帶來了文王妃和祁寧。
祁寧在吃水果,一邊吃一邊四處張望,等看到余星時,見余星也看了過來便沖余星笑得燦爛,余星見了也微笑回之。
祁野的目光有意無意逗留在少年身上,對少年的小動作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在和祁寧互動,也沒說什么,而是看向了祁淵。
余星察覺到一道熾熱視線打在自己身上,他朝著那道視線看去,就見祁復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眼神里似乎還帶著些許幽怨,好似在說“怎么都不看他”,對于祁復的控訴,余星只覺得有趣,朝他露出一抹淺笑。
美人一笑傾國傾城,哪怕祁復也有些抵抗不了,哪還能對著余星擺臉色,當即腆笑回去。
今晚喝酒的人不少,祁野沒陪他們到夜深,待了一個多時辰就帶著余星離開。
回到宣明殿寢殿,祁野道:“先去沐浴,早些休息。”
余星點了點頭,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問:“你呢?”
“我有東西落御書房了,這會兒過去取,你先休息,我等會兒就回來。”祁野柔聲道。
余星不疑有他,點了點頭,“快去吧,我等你。”
“乖。”祁野揉了揉他柔軟的發頂,在他額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的親吻,“我很快回來。”
在余星沒看到的地方,祁野眼眸暗了下,很快恢復如常。
余星乖乖道:“好,快去吧。”
祁野轉身去了宣明殿內的御書房,轉過御花園便是御書房,他在門前站定,一道黑影快速閃現,而后跪在祁野身前,“見過主子。”
黑衣男子臉上蒙著面罩,只有一雙褐色眼睛露在外。
祁野淡淡道:“其他人呢?”
暗衛回答,“他們都在陳國,只有屬下回來了,這是白一讓屬下帶回的信。”
暗衛恭恭敬敬呈上密封好的書信,祁野伸手接過,隨即推門踏入御書房,暗衛左右看了看,夜已深唯有寒風呼嘯而過,四下燈光昏暗不見旁人。
暗衛小心翼翼跟了進去,合上門。此時祁野拆開信封看了起來,隨后他將寫滿字的信紙放在燭火上,將信燒成灰,才轉身看著半跪在地上的暗衛。
“告訴他們沒朕的命令不可擅作主張,繼續盯著。”祁野吩咐道。
暗衛恭敬應下,隨即悄無聲息退出御書房。
房內只有祁野一人,他定定注視著眼前跳躍的燭光,祁野獨自在御書房待了一刻鐘,便起身回到宣明殿寢殿。
寢殿內,余星還未睡,正靠靠坐在床上看雜記,微弱燭光將他的身影投/射在雕畫墻面。
祁野繞過折疊水墨屏風,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幕,先前的心不在焉,在見到少年的瞬間消失無蹤,他抽走少年手里的雜記,點了點余星鼻尖,無可奈何道:“你啊,都這么晚了怎么還看書,仔細眼睛。”
余星哼哼唧唧一聲,“我在等你,等得太久了,就找了本雜記來看,這里面有幾個故事可有意思了。”
祁野翻了翻手中雜記,將其放到一旁梨花雕花憑幾上,頭也不回問:“喜歡看故事?”
余星輕輕嗯了聲,祁野轉過身問:“都聽過什么故事?以前誰講給你聽的?”
余星驀然想到阿非原本帶笑的臉,一點點凝重,一直注意著少年的祁野,立即坐在少年身邊,攬上他肩頭,柔聲問:“怎么了?想到不開心的事了?那咱們就不要想了。”
余星想到阿非被老管家發買了,跟他已經沒關系了,如今過得怎么樣都是天意,他不必沉寂在過去的悲傷中,而且看著祁野關切的神情,他也不想祁野擔心,便道:“沒事,以前我不識字,而且就算認識,也買不起一本雜記,都是聽阿非講的,他那時聽其他下人或外面的人講,回來就會說給我聽。”
“但他知道的也不多,講來講去無非是那幾個故事。”
得知阿非背叛自己,他最先的確很氣憤,但想到這些年被林姨娘和余毅中不管不問,只有阿非陪著自己,他又沒那么氣憤了,而且最后他還把阿非買了,估計阿非這會兒正恨著自己。
“想聽什么故事?”祁野問。
余星輕輕一笑,“陛下要講給我聽?”
“你若想——”祁野湊近他,在他耳邊柔聲道:“你想聽的我都一一講給你聽,不過時候不早了,乖寶,咱們該休息了。”
話音未落,祁野的唇已經擦過余星耳垂,癢癢的,余星想躲開,祁野仿佛提前預判到少年動作,一把按住少年后腦,吻住了少年。
余星原以為這個吻會持續很久,但祁野只是溫柔親了片刻就放開他,給他掖了褥子,柔聲道:“睡吧。”
余星剛發出“嗯”燭光就被祁野的內勁打熄,寢殿內霎時陷入昏暗,余星在黑暗中抿了抿唇,似在回想剛才的那個吻。
初一這天,祁野不用上朝,倒和余星多睡了一個多時辰才醒來。
用過早膳,余星便問:“今日要給太后請安?”
祁野想也沒想便道:“不用,她也不想見到咱們,我們就在宣明殿等祁復他們。”
余星其實也不太想去見太后,他去見過好幾面,每次對方見到自己都沒好臉色,他覺得還是不要去招嫌。
余星:“祁復會來?”
祁野摩挲少年手背,聞言想了下說:“應該會,不過估計得晚些時候才能過來。”
余星想了會兒就明白了,他和祁野可以不去給太后請安,但祁復不去不行,就算他要來宣明殿,估計也得等給太后請了安,才會來見他們。
如祁野所說,當天上午祁復和祁昭都沒來,反而是王施瑯帶著于文俊過來了。
于文俊穿著紫色長袍,其上花紋與王施瑯衣裳上的繡紋相似,幾月不見于文俊又長高不少,身板也結實了,從前與余星差不多高,如今竟是高出了半個頭。
于文俊隨師父行禮,龍椅上響起天子聲音,他才緊隨師父起身,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余星身上,這些日子師父交給他不少東西,只是師父始終沒告訴他,圣子對于他們禹國究竟意味著什么,師父只說是希望,可這個希望又是什么?
直到他知道通過余星之手做出的香丸和線香,有安神鎮靜的作用,且效果比經過數次改進的安神湯還要好時。
他想,難道這就是余星的特別之處?
若余星所做的線香和香丸真能幫到禹國男子,以后他們禹國一定會迎來新生機。
他雖在上清觀苦修,但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知道線香和香丸只有半月或一月不等的刻期,不同之人時效不同,如此一來,香丸和線香只能暫緩,并不能完全讓眾人擺脫折磨。
于文俊從小就沒受過這份苦痛,但他見過父親爆發后,雙眼通紅,尚有一絲理智為了不重傷阿娘,朝阿娘急聲大喊:“快走!快走!帶著文俊一起走!”
阿娘含著淚,眼睜睜看著父親因受不了折磨目眥欲裂的抓臉,將臉抓爛,又用頭撞木樁,撞地頭破血流,為的就是給他和阿娘爭取逃跑的時間,等阿娘抱著年幼的自己跑出家門,到最近的醫館找大夫,大夫提著食盒,帶著幾名醫館雇來的打手上他家。
等他們再回到家,年幼的于文俊便見到瞳孔地震的一幕,他的父親將家里咂了個七零八碎,等打夠了又開始自/殘。臉上、身上都是傷,衣袖上更是沾上大片血跡。
父親雙目猩紅,瘋狂大吼,見他們進來后直直朝他們撲來,小文俊下意思往阿娘懷里躲,阿娘看著瘸腿僵直跑來的丈夫,眼淚一個沒忍住嘩啦啦傾瀉而下,在眾人面前哭了起來。
她的丈夫聽見哭聲不但沒停下腳步,反而更加興奮吼叫,他一吼鼻血順勢而下,流進嘴里也毫無所覺,絲毫覺察不到疼痛。
打手早已準備好,幾人聯手費了些力才把暴躁的父親摁在地上,父親右臂不知何時折了,大夫力氣頗大,掰開父親的嘴灌下安神湯。
父親吞咽不及糟蹋了不少,好在安神湯藥效夠強,一炷更香不到,父親才一臉疲倦的睡了過去。
身邊最親之人經歷過,于文俊哪怕體驗不到這種折磨,也知道他們的痛苦,當師父找上他,讓他好好考慮時,他幾乎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余星見到于文俊笑的一臉開懷,他走下臺階,來到于文俊面前,“最近怎么樣?”
于文俊恭敬道:“有勞圣子掛心,臣這些日子過得很好。”
余星見他目光澄澈,看著不像說謊,想來估計在上清觀過得不錯。
余星道:“許久不見,一起走走?”
于文點頭應下了,他正要跟師父說一聲,一轉頭就見剛才還在身邊的師父,不知何時竟不見了!他環顧四周,沒見著師父,再看大殿之上,原本該坐在龍椅上的陛下也不見了。
于文俊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多半他們是有別的事要談,便跟著余星出了宣和殿,在應元門前的校場上閑庭信步。
余星問:“最近都在上清觀?”
于文俊點頭,“對,感覺上次進崇文館像很久之前 ,圣子在崇文館學的如何?”
余星:“還可以,你和祁復見過面嗎?”
于文俊搖了搖頭,“很少,師父近來對我格外嚴格,沒有他的允許我不能出上清觀。”
余星看著他,覺得于文俊變了不少,他和對方閑聊了會兒,于文俊忽然壓低聲音問:“圣子想一直用這種法子幫他們?”
余星聞言頓了頓,沒有立馬回答 他認真想了會兒,反問:“你知道別的法子?”
于文俊注視著余星眼眸,少年眸子清澈明亮,眼神中透著堅定,如千里之外的明星,能洞悉自己一切,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曾聽師父提起過,自陛下還未登基,師父還不是國師,而是前任國師徒弟時,他們就一直在尋找一個法子,哪怕十年過去,那個法子依舊無人可知。
他也只從師父嘴里聽說過,至于什么法子師父卻沒告訴自己,他猜想這個法子估計連師父都不知道。
在余星目不轉晴注視下,于文俊搖了搖頭,“我、臣不知。”
余星道:“在我面前不必自稱臣,還是跟以前那樣叫我余星便是,若你不嫌棄也可喚我一聲兄長。”
能叫圣子為兄長,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怎么可能嫌棄!
于文俊趕緊叫了聲“兄長”,又道:“我怎么會嫌棄,能多了個兄長,我高興都還來不及。”
兩人許久沒見一時之間東拉西扯說了不少,當晚又在宣和殿外長亭內用晚膳,酒足飯飽于文俊才離開宣和殿回上清觀。
初三上午,萬里碧空如洗。余星和祁野用過早膳,余星原以為祁復今日不會來,沒想剛過巳時祁復就來了,同來的還有祁昭和祁淵。
余星朝他們身后看去,不見祁亮,大概是因為成王妃流放一事,祁亮心有怨恨。
三人朝祁野和余星行禮,余星這才發現祁淵這一回竟沒帶文王妃和祁寧,便多問了句,“怎不見王妃和寧兒?”
祁淵道:“回圣子,悅筱和寧兒在慈安宮陪太后。”
余星點了點頭,想著他們幾人估計先給太后請安,才一路過來。
同余星猜想一般,祁淵在來宣明殿之前,先去了慈安宮見太后,在慈安宮里遇見祁昭,兩兄弟打過招呼,太后也不是真想見他們,看他們規規矩矩給自己請安,就讓他們回去。
他們在走廊上遇見祁復,于是三人便一起過來。
祁野跟祁淵和祁昭親緣本就單薄也就和祁復說得上幾句話,祁淵和祁昭拜過年后就尋了個由頭離開。
沒其他人在祁復立馬找個馬扎坐下,余星看得出來祁復在祁野面前挺隨意的,雖然祁野表現的冷淡,但余星知道祁野心里是在意這個弟弟的。
祁復道:“今年比去年冷,我原本想明天再過來,但我擔心你們明天就出宮了,和想著過來玩玩,沒想到就碰見了大哥和四哥。”
余星點了點頭,他看了祁野一眼,正想說他們明天也在宮里,祁野忽然道:“你來得真巧,我下午就會帶星兒出去。”
祁復好奇道:“皇兄,你們去哪兒?也捎上我吧。”
祁野面無表情道:“不行,你還要寫功課。”
祁復撅嘴抗議。
祁野熟視無睹。
余星湊近祁野,小聲問:“我們要去哪兒?”
祁復敏銳撲捉到“去哪兒”三個字,立馬豎起耳朵偷聽,注意到他的小動作,祁野看了過來,“友好”提醒:“你該回去溫習功課了。”
祁復不想回去,但抵不過祁野警告的眼神,癟嘴依依不舍離開宣明殿。
等人一走祁野拉住余星的手,“給你看樣東西。”
余星好奇道:“什么東西?”
祁野做了個稍等的手勢,就吩咐張福全將東西取來,張福全捧著雕花木托走了進來,給祁野和余星行禮,還未開口,余星便一眼瞧見了木托上的弩,當即快步來到張福全跟前,正要伸手,又想到了什么,雙眼亮晶晶望向祁野。
祁野從龍椅上拾階而下,來到余星跟前,余星眸光耀眼,比夜空中的繁星還要璀璨,他一雙杏眼緊緊盯著祁野,語氣里難掩興奮和雀躍,“這是給我的嗎?”
祁野點下頭,取下弩遞給余星,“這是我讓軍器使制作的角弓弩,這把角弓弩比一般的角弓弩更小。”
余星沒見過角弓弩,但眼前的弩他很喜歡,這把弩比角弓弩小,余星握在手里也不覺得重,它的大小也就比余星的手長了一寸,十分精致小巧。
祁野道:“以后它就是你的了,要給它取名嗎?”
“我可以取名嗎!”余星更加高興了,他珍惜的摸了摸角弓弩,又比了比自己的手,怡悅道:“我覺得它和我手差不多大,我想叫它小□□。”
“可以。”祁野摸了摸他的頭,“小□□能一次發三支箭,我讓軍器使做了木箭、竹箭、鋼鏃箭三種箭支。”
祁野把木托上一個小巧的鹿皮箭筒遞給余星,“這里面就是箭支。”
余星打開箭筒看了看,粗略數了下有五十多支,朝著祁野甜甜一笑,“謝謝阿野,我很喜歡。”
祁野淺笑道:“你喜歡就好,下午我們去承德宮,我讓人準備了適合你用的木靶。”
余星:“好。”
下午祁野帶著余星輕裝簡從去了承德殿,小貴過年也沒出宮玩,聽說余星要去承德殿,就讓余星帶他一起去,回去探望過父母的小軒,也想跟著一起去,于是余星便帶著兩人一起前往承德殿。
余星原以為他們到了承德殿就可以開始練習小□□,卻不想被祁野拉去泡熱泉。
祁野揉了揉少年的腦袋,柔聲安撫:“別著急,這會兒還早,等泡了熱泉,再去練小弩箭。”
余星被祁野揉得發出舒服低/吟,下意識順著祁野的話點頭。
祁野將少年抱在懷里,低頭親了親少年被熱氣熏得粉紅的臉蛋,余星微微仰起頭,微微張開嘴。
察覺到少年的主動,祁野眼眸比剛才暗沉,如深不見底的深潭,少年的主動令他雙目微紅,抱著少年加深親吻,直到少年被吻得喘不過氣,祁野才慢慢松開少年。
余星面色潮紅 ,微微喘著氣,祁野見狀沒忍住又一次含住,少年眼尾嫣紅到了極致,清澈的眼中帶上不同以往的情愫,他眼底蘊著秋水,周身被水包裹,熱源源源不斷而來,令他渾身泛起紅暈,像一朵嬌/艷綻放的玫瑰,透著迷人的花香。
熱泉微微蕩開,泛起一圈一圈漣漪。
甜膩嬌/吟隨著熱氣蒸騰而上。
許久之后,余星被祁野摟在懷中,祁野低下頭親了親少年額角,用下頜親昵蹭了蹭少年發頂。
“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想的什么嗎?”祁野嗓音低沉沙啞。
余星仰頭,粉唇碰到祁野下頜,他輕輕親了下,問:“在想什么?”
他想了想當初和祁野見面時的場景,他覺得那時候祁野多半覺得自己很慘。
祁野低低一笑,聲音帶著蠱/惑,“想想,嗯?”
余星說:“覺得我很慘。”
說起這個祁野眸子在余星沒看見的地方閃過一抹狠戾,擔心被少年發現很快收起了狠厲,低頭在少年耳廓親了親,“不是,我當時很生氣,生氣他們不該這么對你,我也不知為何自己會生氣,若換作其他人我會覺得他很軟弱,可對象是你后我只有生氣。”
祁野沒說謊,當時他滿心都是生氣,他恨不得將余家人一個個都砍了,只是他擔心嚇著少年,才會讓白繆去教訓那些人,想到除夕那晚收到的消息,只覺得對他們太過仁慈。
當初在陳國,聽得眾人羞辱余星的話語,他還能做到無動于衷,但當他近距離接近少年后,再想起少年的遭遇,他忽然后悔不該讓少年徹底厭棄親人,鄙棄陳國才出現,他該早早來到少年身邊。
余星聽著祁野的話,心里砰砰直跳,心底升起一股暖意,祁野居然不覺得他軟弱,而是生氣,為自己的遭遇而憤怒,從來沒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這比任何關心的話語還要令他心暖。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比想象中還要喜歡祁野,在和祁野互通心意后,他以為自己只是喜歡,現在才意識到他真的愛上了面前的男人。
祁野將他抱了起來,為他擦干身上水漬,他注視著祁野的一舉一動,男人的動作是那么溫柔,那么熟練,他忽然意識到有很多事都是祁野為自己做,甚至有時他不用說,只需要一個眼神,有時連眼神也沒有,祁野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所以祁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愛自己?
第一次見自己就為自己的遭遇而氣憤,是第一眼就喜歡自己了嗎?
思及此他心跳地更快。
祁野抱著少年回寢殿,路上宮女紛紛垂首,等祁野抱著少年走過,她們才小聲道:“陛下和圣子感情真好。”
其他宮女紛紛附和 ,“也只有圣子配得上陛下。”
回到寢殿,張福全合上門。祁野撫摸余星的臉頰,聲音溫柔無比,“我一直覺得我們的相遇,就是上輩子注定的姻緣,或許是上輩子我錯過了你,所以我會覺得無比熟悉,這輩子我不會再和你分開,我們會在一起很久。”
余星咽了咽唾沫,心口撲通撲通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他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仔細凝視著男人英俊的面龐,這一刻他恍惚覺得這張臉十分眼熟,仿佛在很久之前他們就見過。
他對祁野抿唇一笑,“或許我們上輩子見過。”
祁野低頭吻住他。
第57章 【前往】(一更)
余星醒來時窗外霞光萬道, 身旁少了祁野,他還有些不習慣,昨晚他跟祁野都有些情/動, 免不了多要了幾次,沒想到他就累的睡了過去, 甚至今早還起晚了。
習慣了祁野為自己穿衣,這會兒忽然自己穿衣系帶, 反倒有些不習慣,等他磨磨蹭蹭穿戴整齊, 外面響起小貴的聲音,“圣子,起了嗎?”
“起了。”余星回道。
小貴當即推開門走了進來, 本想給余星更衣, 不想自家少爺已經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小貴還覺得有些失望, 他已經有很久沒伺候少爺更衣了。
余星問:“阿野呢?”
小貴道:“陛下在御書房,您要現在用早膳嗎?”
這時,小軒抱著個黃銅籠子走了進來,“圣子,您看這只兔兔是不是長大了些?”
余星正洗漱完, 聞言看了過去,一眼就看到了小軒手里提著的兔籠,這個籠子比一般兔籠大,是祁野吩咐內務府送來的。當初余星一眼就相中了,覺得這么大的籠子才適合自家小白兔。
小軒看過后十分滿意,自從宣明殿多了一只小白兔后, 小軒每天都要喂養一遍,冬日里還會把兔子放進外殿, 有時會給小白兔洗漱。好在這只小白兔乖巧,每回洗漱都沒掙扎,小軒摸著它柔軟的白毛,聞著它身上淡淡的澡豆香,決定下次給兔兔試試花香味的澡豆。
余星走近些,抬手摸了小白兔一把,手感比想象中的還要好,柔順細膩,摸起來很舒服,余星沒忍住又薅了好幾下。
這只白兔大概知道余星是自己的主人,并沒有反抗也沒有咬余星,比一般兔子乖上幾分。
余星摸了會兒白兔,就讓小軒和白兔玩,他則去御書房找祁野一起用早膳。他找過去時,御書房里除了祁野,還有個身穿夜行衣的男子,男子聽見腳步聲停止說話,擰身對著余星拱手行禮,余星微微頷首。
他覺得這人有幾分眼熟,但又記不起對方叫什么。
這時,上方祁野道:“你先下去。”
暗衛道:“是。”繼而快速消失。
余星喃喃:“好快的速度,一下子就消失了,好厲害!”
祁野朝他招手,見他如此好奇,失笑道:“他是我的暗衛,名白二。”
余星瞬間想到白繆,但又覺得兩人五官沒一點兒相像,沒忍住問:“他也姓白,和白繆是兄弟?”
祁野道:“不是,他們從小生活在濟養堂。”
余星明白了,很快又反應過來什么,壓低聲音問:“白二是暗衛,白繆和他一起長大,又都姓白,白繆是不是也是暗衛?”
祁野點了點他鼻尖,低低一笑,“星兒真聰明,白繆原本是暗衛,后來我命他去陳國找你,安排他立下一功,冊封他為左散騎常侍。”
余星點了點頭,挨著祁野坐下,問:“阿野用過早膳了嗎?”
祁野其實用過了,但看少年眸光爍爍,他將“用過”兩字咽了回去,改口道:“不曾,我讓他們備膳。”
余星很高興能和祁野一起用飯,一直到吃完早膳心情都很怡悅。
宮人們收拾食案,輕手輕腳退下。
祁野道:“想回去看看嗎?”
余星不解看向他,祁野想了下,說:“陳帝駕崩了。”
余星已經從宮人那里聽來了,臉上神情沒什么變化,但還是問了句,“什么時候的事?”
“寒冬里駕崩的,過了半月消息才傳過來。”祁野回答,他原本不打算告訴少年,直接讓蘇遠山他們過去,或者祁淵過去參加新帝登基,但在他收到那封信后,祁野改變了主意,他想讓少年回去,回到陳國。
他相信只要自己開口,少年就一定會同意,盡管陳國曾給他帶去傷痛,但他相信如今的少年已今非昔比。
通過近兩年學習,余星從目不識丁到識字明理,他相信少年心境早發生了變化,他不再沉湎傷痛,他會直面曾經的哀痛,徹底粉碎心底最后的那點悲痛與恐懼。
祁野早想好了少年的反應,然而此時見少年神色沉靜,祁野頗為欣慰。
他轉念一想,少年熟知的道理很多是自己教的,少年長成了他所期待的樣子,那般璀璨,那般風光霽月的人,他余星本該如此。
余星慢慢消化祁野的話,片刻后問:“陳國新帝是誰?”
祁野道:“從陳國最新傳出的消息,陳軒瑞繼位,三月舉行登基大典,到時我會派人過去。”
余星點了點頭,他尚在陳國時陳文帝便不理政事,許多事都交由陳軒瑞和賢王處理。陳文帝終日尋仙問道,只是沒想到不過兩年便撒手人寰。
他心底生出些許感慨,卻沒有多余情感。
他看著祁野,祁野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背輕輕拍了下,余星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便朝祁野微微一笑,繼續問:“阿野打算派誰去?”
“我本打算讓蘇遠山和白淼過去,但我想問問你的意思。”祁野有一下沒一下撫摸少年手背。
余星:“阿野問過大臣們的意見了嗎?”
祁野輕笑:“不用管他們,星兒想回家看看嗎?”
這一次余星正面回應,“不想家,那里已不是我家,有你的地方才是家……但我得回去看看。”看看曾經那個傷他至深的地方,如今是何模樣。
復生后的余星很怕又被陳軒瑞殺害,直到跟著祁野回到禹國,這份擔憂、害怕俱在祁野的陪伴中消失。如今他該直面恐懼,乃至將那人擊敗,讓他匍匐在地朝自己求饒,承認他犯下的錯誤。
祁野柔聲道:“好,我會安排下去。”
余星和祁野都以為這次前往陳國會一帆風順,沒想到祁野上朝時,提出會帶圣子前往陳國,遭到不少大臣反對,就連以往站在他這邊的王施瑯,也反對祁野的這一決定。
中書令規勸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還需從長計議。”
尚書令曹策附和:“中書令所言有理,臣聽聞別國所派使臣俱是一品大臣,或皇子公主,哪有一國之君親自去祝賀的道理,再則圣子身份特殊,更不該以身犯險。”
王施瑯出列:“臣附議。”
六部尚書齊齊出列:“臣等附議。”
祁野神色如常,他隨身攜帶余星親手所制的香囊,并不會跟以前一樣會在朝堂上大發雷霆,然而有時冷漠比動怒更讓人惶恐。
祁野不理會他們,看了一旁典儀一眼,年輕典儀當即會意,朗聲道:“退朝。”
祁野不管跪在大殿中的眾人,率先起身離開宣和殿,白繆和陸筠數百人緊隨其后。
等祁野的身影消失在宣和殿門口,王施瑯立即起身,朝祁野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于文俊也在朝堂上,他見師父起身離去,本想跟去,但見其他大臣們久久不動,便只能繼續跪著。
其他大臣也想起身,但看兩位親王和曹策中書令等人沒起身,他們哪好意思起來,忍著膝蓋疼繼續跪著,只希望國師能成功勸說陛下收回成命,他們可不是國師,不敢追去堵陛下。
他們不敢做的事,國師卻可以。
在禹國,國師比太傅還要位高權重,且國師是唯一不受折磨的男子,他們一代又一代傳承下來,為的就是讓禹國找到往后的希望和生存之道,哪怕每任國師冒犯了帝王頂多挨上幾板子,或被禁足。
王施瑯很快追上祁野,金吾衛尊敬國師,不敢阻攔,王施瑯直接穿過上百人來到祁野身后,白繆和陸筠將他攔下。
王施瑯道:“陛下真當決定好了?”
祁野停下腳步,頭也不回的道:“有些事朕必要親自去確認,而余星也有知情權。”
王施瑯深吸幾口氣,他清楚祁野性子,一旦祁野決定的事任何人都無法更改,否則當初他也不可能一意孤行,提前派蘇遠山三人前往陳國尋人。
王施瑯語氣惆悵,“陛下若已確定,臣不敢置喙,只希望陛下不要在外太久,臣擔心撐不到那個時候。”
祁野深吸一口氣,喉頭滾動,他想要回頭看王施瑯一眼,但理智告訴他不可以,他風輕云淡的嗯了聲,便帶著眾人離去。
王施瑯往宣和殿方向走去,他也該帶著徒弟回上清觀了。
等他走回大殿,眾人紛紛起身,中書令趕忙問:“國師,陛下如何說?”
王施瑯掃視眾人一眼,道:“陛下決定的事,做臣子的只能遵命,陛下自有安排,諸位無須再勸陛下。”
“文俊我們走。”
于文俊走了過來,跟著王施瑯離開大殿。
大臣們紛紛看向中書令和曹策,曹策朝眾人道:“國師說得對,做臣子的哪有違抗皇命的道理。”
曹策一離開,眾人低聲說了幾句,也自個離開。
第58章 【陳國】(二更)
二月初, 祁野帶著余星,和一百名偽裝成普通百姓的侍衛離開皇宮,這些人中就有白繆和陸筠二人, 他們依舊待在祁野和余星身邊,穿著青色家丁短衫, 臉上抹上太醫署改變膚色的特制藥粉。
余星覺得這次外出機會難得,便把小貴和小軒一起帶上, 小貴得知要回陳國,心里頓時百感交集, 小軒更多的則是好奇,既好奇別國是什么樣的,又好奇圣子曾住過的地方是什么樣的。
余星并不知除了這些偽裝的千牛衛和金吾衛外, 在他沒看見的地方還有二十名暗衛, 他們躲藏在暗處, 觀察周圍一切,一直到出了城,暗衛們也沒放松警惕。
出了禹安城,馬車加快行駛速度,這次出行祁野讓尚乘局備得一般馬車, 饒是如此也比尋常馬車寬敞,馬車內有個可以休息的軟塌。
余星困了就會躺上面休息,祁野偶爾會陪著余星休息,大部分時候在批閱奏疏,將批改好的奏疏裝在黑匣里,再交給白繆, 由暗衛將黑匣送到王施瑯手上。
一連數日趕路,他們抵達洛州, 余星跟著祁野出了馬車,在一家食肆里用午食,打包了些干糧又繼續上路。
等他們出了食肆,又來了好幾名普通食客,他們隨意吃了些,打包了大量吃食,匆忙離開。
余星合上窗幔,看向祁野,"方才進食肆的那些人是千牛衛?"
祁野:“是,不用管他們,他們自會跟來。”
說著,祁野將手邊奶酥遞給少年,余星低頭喝了口,又喂到祁野嘴邊,“你也喝點。”
祁野低頭就這少年喝過的地方喝了幾口,贊道:“很好喝,很甜。”
余星耳尖微紅,忍不住抿了抿唇,心里甜滋滋的冒泡。
祁野捏了捏少年耳廓,余星立馬抬頭,正要問什么,祁野快速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親吻,“現在更甜了。”
余星反應過來他說的什么后,耳根子都紅透了。
過了洛州就是戊州,戊州之后便是西州,兩地相隔甚遠,以他們目前行速至少得半個月,這半個月他們偶爾會借住在村里村長家,有時會直接睡在馬車里。
小軒和小貴待在另外一輛馬車里,跟著體驗夜宿叢林。這些日子白繆和陸筠抓了不少野兔和野雞,白繆做叫花雞的手藝不錯,他一連做了七、八只,陸筠則和小軒、小貴一起炙兔肉。
祁野生了火,余星把白繆他們找到的野菜放進大鍋里煮。
陸筠往兔肉片上撒上自制醬料,香味隨風撲鼻,饞得小軒和小貴連連吞咽口水,陸筠看兩人垂涎欲滴,便將炙熟的肉片用鐵夾夾起放進碗里,遞給二人。
小軒和小貴連連感謝,白繆聽見小軒的聲音,扭頭就見少年白凈的臉上滿是喜悅,連那雙眼睛也比之前更加黑亮清澈,白繆見狀當即顧不上先把叫花雞給陛下和圣子,直接將裹著黃泥的叫花雞遞給小軒。
小軒抬頭,朝白繆不解的眨眨眼,白繆喉嚨上下滾動,他輕咳一聲,說:“給你的。”
小軒洋起一抹笑容,“謝謝白常侍。”
“叫我白繆就行。”白繆有些不滿少年叫的如此生疏。
小軒接過叫花雞,點了點頭,白繆原本還想等著小軒求助自己,沒想到小軒毫不吝嗇夸贊道:“這就是叫花□□?我只聽其他人提過,還從來沒有吃過,白繆真厲害連叫花雞都會做,以后你的媳婦肯定很幸福。”
白繆被夸得不好意思,又聽見小軒后面那句話,脫口而出,“你若是喜歡,我以后常常做給你吃。”
小軒剛吃了口雞腿,聞言險些被嗆住。
余星吃了小半碗兔肉片,下意識往小軒他們所在的方向看去,就見白繆蹲在小軒面前,兩人之間有些古怪,小貴在他們之中顯得特別多余。
祁野早發現白繆跑去那小太監面前,他自然管不著屬下的感情,親自將埋在火堆下的叫花雞挖了出來,剝了黃泥下的荷葉遞給少年。
余星將雞腿喂到祁野嘴邊,祁野低下頭咬了口,就聽少年湊近他耳邊小聲詢問:“你有沒有覺得他們之間有些奇怪?”
祁野聞言哭笑不得道:“白繆應該喜歡小軒。”
余星:“!!”
余星頓時睜大眼,就白繆那個不怎么說話,冷冷淡淡的性子,居然喜歡活潑愛動的小軒!
余星忍不住又往小軒和白繆方向瞅,小軒似乎在和白繆說什么,臉上全是笑容,白繆耐心聽著,仔細看對方嘴角似有似無上揚。
他又轉回頭,小聲問祁野,“什么時候的事?”
祁野不確定道:“應該有段時日了。”一頓,又輕笑開口,“這么好奇?”
“我不是好奇,小軒是我的朋友,我當然要關心他了。”
祁野笑著揉了揉少年的臉蛋。
二月底一行人抵至西州。西州雪峰未化,一眼望去白雪皚皚,紅妝素裹,可惜他們忙著趕路,不然祁野還能帶余星在西州玩上幾日。
三月初,一行人坐船橫渡西河,西河是條內流河,將禹國和陳國隔開,西河還會流經墨河,與亞圣王朝相接。
當初他們從陳國回禹國,沒走水路,而是從南岳山翻山越嶺回到禹國。
這一次走水路余星格外好奇,望著浩瀚無垠的水面,心境已同來禹國時截然不同,祁野和他站在甲板上。
余星問:“這是海嗎?”
祁野搖頭,“不是,這條河名西河,流經陳國和游牧族。據說西河是北海的支海,至于為何叫西河,我也不清楚,但傳言說能通往傳說之地。”
余星問:“那是哪兒?”
祁野輕輕搖頭。
他們在西河上漂流二十多天,終于在三月二十七抵達陳國京城,彼時京城熱鬧非凡,除陳國本國人外,還能見到穿著外族服裝,身材高大的外族人;和黑發黑眼卻比陳國人“嬌小”的新國人;以及黑發栗眸的亞圣王朝人。
亞圣王朝與禹國相鄰,中間隔著墨河,亞圣王朝又與陳國相鄰,兩國之間隔著亞姆河。新國在禹國東部,同樣與禹國相接,兩國之間隔著一望無際的東海,只有橫渡東海才能達到禹國。
祁野等人從進入陳國地界便一直低調行事,余星更是穿上了黃綠相間的長裙,跟祁野扮作尋常夫妻,白繆和陸筠依舊一身黑,兩人扮成江湖人士,侍衛們做行腳商人打扮,一路到京城也沒引來旁人注意,反倒聽聞了不少國家的事。
如部落首領的兒子于單,新國皇子,亞圣王朝王子前來,一時間引起陳國百姓熱切議論。余星和祁野住在酒樓里,每日吃飯時都能聽見大堂內眾人討論的聲音,議論對象獨獨少了禹國。
禹國全然沒一點兒動靜,陳國人一方面覺得好奇,一方面又很慶幸,畢竟他們陳國比不過禹國,萬一兩國打起來,遭殃的也只會是他們。
不光百姓人好奇禹國到底沒有沒派使臣,就連陳軒瑞和其他國家使臣也十分好奇,陳軒瑞原本給幾國皇子王子安排了住處,但他們都不樂意住,都住在了酒樓里,一邊在京城游玩,一邊商討接下來的事。
一直到三月底,陳軒瑞登基大典結束,當晚舉辦宮宴,眾人才得知禹國皇帝竟親自來了!當陳軒瑞在宮宴上看到余星的剎那,怎么都挪不開眼了,比起兩年前,如今的余星更加漂亮。
少年唇紅齒白,眉眼如畫,一身月白錦袍,袍子與祁野相同,皆繡著山川河流,日月星辰。
不光陳軒瑞注意到余星,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但看見余星身邊坐著祁野后,眾人紛紛挪開目光不敢再看。
他們原本以為禹國不屑派使臣前來,沒想到來的竟是禹國皇帝!那少年與禹帝舉止親密,想來就是禹國男后。
關于禹國皇帝冊封一男子為后的事,他們也有所耳聞,只是從未見過男后真容,今日一見眾人心頭長嘆,如此美人,難怪祁野會心動。
亞圣王朝的王子和公主在看到余星時,二人神色各異,很快便收回目光。
宮宴上陳軒瑞同眾人說了些客氣話,眾人在宮人帶領下,來到陳軒瑞為他們安排的住處,這幾日他們需要住在宮里。
陳軒瑞更是親自送祁野和余星離開,祁野見陳軒瑞的目光一直在少年身上流連,面上不顯怒意,心頭已經盤算著何時取陳軒瑞狗命。
余星被陳軒瑞盯著格外不舒服,他往祁野身邊湊了湊,祁野擋住陳軒瑞的窺探,冷眼掃去,冷冷道:“朕和君后就不勞陳帝相送。”
陳軒瑞還想說什么,但在祁野那雙幽冷的目光下,生生磕巴了下。
祁野讓小太監帶路,牽著余星如同在自己宮中一般到了西軒。
陳軒瑞跟在身后像極了小太監。
他越想越氣,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寢宮。
另一邊,祁野和余星來到西軒,祁野讓白繆查看院子,確定沒人在外監視后,便回來復命,祁野道:“你和陸筠守在外面,其他人都去宮里轉轉。”
白繆道:“是。”
白繆一離開,祁野在案幾前坐下,拉過余星的手,問:“想去余家看看嗎?”
余星道:“不想,當初他們先拋棄我,我又何必再管他們。”
他們在陳宮待了兩日,這兩日祁野的暗衛摸清了皇宮地形,他們在陳宮里翻找東西,監視著陳軒瑞一舉一動,如同在自己家中。
第59章 【身份】(三更)
宮宴結束后, 余白薇回到寢殿中發了一通脾氣,想到剛才見余星的情景,她便怒火中燒。
當年得知余星就是禹國要找的人之后, 她暢快無比,一想到余星會被那些粗鄙之人帶去禹國, 遭受各種凌/虐,就想仰頭長笑。
卻沒想到余星被帶走當天, 禹國使臣居然對他們余家發難,不光教訓了余家下人, 就連她爹也跪在了那人面前瑟瑟發抖。那一天她受盡恥辱,狼狽到了極點。
她在心里咆哮,憑什么禹國人可以如此對待他們!
但當她看著那些手持刀刃的侍衛, 又縮了縮脖子。
后來她迫切想要嫁給陳軒瑞, 只有成為王妃, 她才能一飛沖天,到那時即便是余毅中也要聽她的。
余白薇的確有幾分姿色,不然上一世陳軒瑞也不可能看余星的時候,還能跟余白薇廝/混。余白薇之前不過有意吊著陳軒瑞,想明白后便有意無意撩/撥陳軒瑞, 對方果然對她有意,很快答應迎娶她過門。
然而此時,陳文帝昏聵,將唯一待他好的兒子關入大牢,之后更是不顧大夫反對,立陳軒瑞為帝。
消息傳出, 余白薇樂了兩天,然而就在她沾沾自喜之際, 卻不想陳軒瑞轉頭就娶了御史大夫之女,等陳軒瑞站穩根基,才將余白薇召進宮,冊封為貴妃。
與余白薇當初所想萬枘圓鑿,然而事已成定局,容不得她挑三揀四。想明白的余白薇愈發想在宮里站穩腳跟。
外人只知她比皇后受寵,實際上并非如此,她知道陳軒瑞的一些秘密,也知道陳軒瑞當初會納自己為妃,不過是為了拉攏余家。
余白薇身邊跟著的宮女,是余府時的大丫鬟小翠,她信得過對方,吩咐道:“你讓人偷偷盯著余星那邊。”
小翠急忙應是。
余白薇又和小翠說了幾句,說來說去全是余星,小翠貶低余星,說了不少余白薇愛聽的話,討好對方。
全然不知在她們上方有一人輕手輕腳飛身離去。
白繆又去了陳軒瑞所在的寢殿。寢殿內只有陳軒瑞和他的心腹,二人正交談著,心腹道:“貴妃今日見著禹國君后,她那邊要不要提醒下?”
“不用。”陳軒瑞淡淡道:“她闖了禍也沒什么,到時候惹得祁野不痛快,便拖她去頂鍋,豈不是一舉兩得,這期間讓人好好監視祁野等人。”
“朕要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
心腹應聲:“是。”
白繆隱沒在黑暗中,悄聲回到祁野跟前,將今晚所探聽到的統統稟告給祁野。
祁野聞言眸光暗了暗,當初他就覺得事有蹊蹺,今晚宮宴見陳軒瑞大半目光放在余星身上,就知當初余星的名字會出現在名冊上,多半是有人故意為之,如今知道那人是陳軒瑞后,祁野還有些感謝對方。
他眼眸中閃過陰鷙,旋即對白繆道:“他這么想監視我的一舉一動,那我就讓他知道,我們在干什么,那個女人那邊你多注意下,她和陳軒瑞之間應該有什么交易,或說她知道陳軒瑞不少事。”
白繆應下。
祁野又道:“將賢王救出來。”
白繆:“是。”
白繆轉身離去。
祁野猜想,賢王當時不是被老皇帝關進大牢,而是陳軒瑞假借老皇帝之名,把人關了。既然圣旨是假的,極有可能當時宮里有大半是陳軒瑞的人。
老皇帝會匆忙駕崩,跟陳軒瑞脫不了干系。
接下來兩日,祁野一直和余星待在院里,陳軒瑞派來的人好幾次瞧見余星和祁野在樹下親熱,這幾人只能回去如實稟告,陳軒瑞聞言把幾人罵了一頓。心里對祁野更加妒忌,他得不到的人,祁野卻輕易得到。
他一定要想辦法奪回余星,還要將祁野踩在腳下,狠狠羞辱。
這晚,祁野將余星哄睡后,獨自來到客房,此時客房里站著兩名黑衣男子,兩人見到祁野下跪行禮,祁野讓他們起來。
“屬下按照您的吩咐去了林家村,從那里打聽到了林玉珍的確自出林家村,因樣貌出眾,在鎮上擺攤遇見來鎮上巡視的縣令,縣令見她長得好看,就納她為妾,那縣令就是余毅中,林玉珍入門半年便懷有身孕。”一黑衣男子事無巨細道。
“林玉珍擔心余夫人會害肚子里的孩子,尋了名頭回娘家省親,林玉珍當時受寵,余毅中派了一名丫鬟,兩名小廝跟著,他們回村后,很少外出,沒多久就帶著一男嬰回到余府。”
“屬下從鄰里人口中得知,當年林玉珍生產時大出血,之后林玉珍的母親便將一物投入河中。”
“屬下還查到當年為林玉珍接生的穩婆下落不明,屬下和白二從年前就開始尋找,至今沒有穩婆音訊。”
白二跟他同樣是暗衛,他們去年按照祁野的吩咐偷偷潛入陳國京城,在余家沒找到線索,就去了北陽鎮林家村。
余毅中曾擔任過北陽縣縣令,他們先去了林家村,打聽到不少事,之后又去了北陽鎮,從老乞丐嘴里得知余毅中將林玉珍帶進門不到半年就懷上了,后來等林玉珍抱著小少爺回來,余毅中更是大擺筵席,以示慶祝,只是沒過半年余毅中就晉升成了一州刺史。
暗衛將調查到的事,一五一十匯報給祁野。
祁野聞言也沒太驚訝,早在那年他親自去接余星,遠遠看過余毅中和林玉珍等人一眼,余毅中所出的孩子沒一個有余星此等相貌,再看他二人樣貌,也不可能生出一個如此冠絕的少年郎。
暗衛接著道:“當年跟在林玉珍身邊的丫鬟也被打發了,屬下幾番打聽得知丫鬟回了老家,屬下一路追查過去,卻被村里人告知那戶人家早已搬走。”
祁野等暗衛說完,才道:“讓白二、白三繼續追查,你們給姚氏透露些消息。”
暗衛道:“是,屬下明白。”
話音一落,兩名暗衛消失在屋內。
祁野在外間坐了會兒,才輕手輕腳回到內間,脫衣在少年身邊躺下。
余星習慣性抱住人睡,下意識伸手,緊緊抱住祁野,睡得比剛才更沉。
全然不知即將發生的事。
最近余府上謠言四起,不知是誰傳出來的,這幾天下人們都在小聲議論。
“聽說余三少爺不是老爺和林姨娘親生的。”
“你從哪兒聽來的?”
“就我隔間那丫頭說的。”
“我怎么聽說是王二說的。”
“別管是誰了,你們覺得這是真的嗎?”
“我以前就覺得余三少爺長得不像老爺,也不像林姨娘。
“我來的最久,我聽說余三少爺就是因為長得和老爺不像,所以才不受寵的。”
“這么說來傳言有可能是真的。”
林玉珍待在院中,自然不知道丫鬟和小廝們的交頭接耳。
今日,她收到母親送來的信,她跟著余毅中來京城后,也沒忘記娘家人,這些年里往娘家送了不少好東西。
只是隨著余毅中記恨上余星,對她完全不上心后,她的月銀比往年少了不少。她以為母親這次的來信內容依舊是要銀子,不料打開一看,就見上面用工整的字跡寫著,近一個月來村里不斷出現陌生男子,有時候還會住在村里,似乎在打聽什么。
林玉珍看著上面的內容,登時坐不住了,她下意識認為有人在調查什么,是什么!?
難不成是調查自己?
當年的事做得如此隱蔽,到底是誰?
難道是余毅中?
她猛地搖頭,如果是余毅中,她這會兒已不在余家了,不是余毅中,那就只能是姚曼文!
姚曼文身為余府當家夫人,自然知道每一位姨娘的出身。林玉珍在十多年前年輕好看,姚曼文更是把林玉珍的來歷查得一清二楚,否則以后怎么拿捏?
只是沒想到這人進門半年就懷了孩子,且還是個男娃,極得余毅中寵愛,姚曼文即便再對林玉珍不滿,也不可能干出毒殺子嗣的事,畢竟以后孩子由她撫養,只要不讓孩子接觸到林玉珍,她就有把握讓這個孩子向著自己。
然而那孩子太過漂亮,一雙眼睛像能看透世間污穢,也恰恰她極為不喜歡這雙眼睛,自然不會喜歡那孩子。
小孩也不親近她,她派人監視過那孩子,發現小孩也不親近林玉珍。
當時心里頗為怡悅。
很快小孩失去余毅中的寵愛,她借題發揮懲治小孩和林玉珍。
哪想林玉珍對親生骨肉沒半點疼惜,私下里更是多次辱罵小孩。
后來她身邊的老麼麼說,三少爺自小是奶娘奶大,林姨娘一直不喜歡他,但因著老爺喜愛三少爺,林姨娘便在外假裝愛護三少爺。
姚曼文當初還覺得奇怪,卻也沒多想。
后來余星被送去禹國,那天他們余家上下都被那兇悍的男人料理了一番。
姚曼文顧忌林玉珍是余星生母,這兩年也沒找她麻煩。
然而沒想到,府里竟開始傳出余星不是林姨娘所出的謠言!
姚曼文問身邊老麼麼,“之前派出去的人找到當年那丫鬟了嗎?”
老麼麼搖頭,“回夫人,尚未找到,不過府中謠言越演越烈,雖不知是誰散播出去,但林姨娘定當會知曉,到時候林姨娘必會自亂陣腳。”
姚曼文摩挲點綴精致的蔻丹,“是嗎?那還真是謝謝那人了。”
兩日過去,不光林玉珍聽說了傳言,連府上其他姨娘也都聽說了,林玉珍六神無主,她屏退丫鬟,在屋內坐立難安地打轉。
絕對不能要謠言繼續,一定是姚曼文讓人散播的,她要去找對方!
對!她一定要找姚曼文質問,最好向余毅中哭訴一番,到時謠言便會不攻自破!
林玉珍這般想著當即推開門,下一刻愣在了原地。
余星對上那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眼睛,短短兩年不見林玉珍竟已兩鬢斑白,面容滄桑,此時那雙眼睛里滿是驚慌和駭然。
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叫出聲。
余星忽然有些后悔來見林玉珍了。
原來在半個時辰前,祁野見這幾日余星心事重重的悶在屋里,就問他想不想去余府看林氏。
余星有些心動,畢竟林玉珍生養了自己,他的確該去看看,他告訴自己如論對方過得如何,都和他沒多大關系,他就是去看最后一次。
祁野見狀便說和他一起去。
余星卻道:“讓陸筠跟我一起就行。”
他原本以為祁野不會贊同,沒想到祁野瞬間同意。
這會兒見到林玉珍,他突然覺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太過優柔寡斷,如果林玉珍會因為自己的離開,而有所改變,在他還留在府里時就不會那般待他。
實際上他并不是出于關心林玉珍才來的,而是好奇,好奇對方過得如何。
他正想讓陸筠帶自己離開,不想陸筠已經手起刀落將林玉珍打暈在地。
就在他以為陸筠會林玉珍帶走時,對方邁過門檻走了進去,余星自覺不對勁。
他也不管昏倒在門口的林玉珍,疾步走了進去,就見陸筠在林玉珍的房內翻來覆去,似在找東西。
余星眉頭微微皺起,陸筠會這么做不用想也只會是祁野的意思。
所以,祁野在找什么?
陸筠找了會兒沒找到有用的,轉身見余星一個勁盯著自己,他輕咳一聲,說:“圣子,我們該離開了。”
余星沒多問,被陸筠帶著翻墻離開。
兩人很快翻墻回到陳國皇宮。
陸筠回來就去見祁野,余星也跟去了。
祁野在書房中練字,看著陸筠欲言又止的模樣,也不打算避開余星,便道:“無礙,說吧。”
陸筠道:“臣沒在林氏房里找到證明圣子身份的東西。”
余星:“!!”
余星赫然睜大眼看向陸筠。
察覺到少年的視線,祁野揮退陸筠,等人走了,才道:“想知道我為何讓陸筠找有關你的東西嗎?”
余星搖了搖頭,他不知道。
祁野走到他身邊,握住他雙手,“星兒,信我嗎?”
相信祁野嗎?他當然相信,他毫不猶豫的點頭。
祁野柔聲道:“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事關你身世,早在一年多前,我和王施瑯就察覺到不對勁,于是我派暗衛前去調查,最近終于得到明確消息,你不是余毅中和林玉珍的孩子,你的親生父母另有其人。”
余星愣了一會兒便釋然了,“難怪在我七歲之后,他們就對我不管不問,林玉珍更沒關心過我,在我還受余毅中待見時,她也對外裝裝樣子,從我身上索取更多。”
“如今想來只有我不是她的孩子,她才會如此。”
余星還記得府里人都說過,林玉珍進府半年就懷有身孕,難道是假懷孕?
他將疑惑問出口,祁野道:“那時的確懷了,暗衛調查到的是,那應該是個死嬰,被林玉珍母親拋入河中。”
余星久久不言。
祁野問:“星兒想找到親生父母嗎?”
余星眸光少了些暗淡,“盡力而為吧。”
祁野摸了摸他臉蛋,“只要星兒想找,就一定會找到。”
第60章 【結局】
姚曼文精神不濟了好幾日, 有時聽著老麼麼匯報都能昏昏欲睡,老麼麼跟在她身邊多年,見姚曼文精神倦怠, 面露擔憂,“夫人可是哪兒不舒服?”
姚曼文晃了晃腦袋, 她看向老麼麼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問:“有丫鬟的下落了嗎?”
她聲音很輕, 聽上去十分無力,老麼麼知道這些天夫人胃口不佳, 眼底憂色難以遮掩,老麼麼之前還讓廚娘做些夫人愛吃的,豈料夫人吃了幾口就不吃了, 幾天下來肉眼可見的憔悴, 老麼麼放不下心。
這會兒聽夫人問起她才稟告過的問題, 便知夫人剛才心不在焉,沒聽清她說了什么,于是她重復先前的話,“我們雇去的人還未找到那丫鬟,目前只知道當年對方被林姨娘遣走, 那丫鬟并非奴籍,據說是從隔壁村來的丫頭,因為和林姨娘關系不錯,林姨娘進門后,她就來照顧林姨娘起居,林姨娘每月給她月銀。”
“我們的人找去隔壁村, 也找到丫鬟的家,那家人已人去樓空, 問過其他村民,他們皆不知這家人去哪兒了,最后從村長嘴里得知,早在十多年前他們一家就搬走了。”
“至于搬去哪兒了,他們尚在調查中,暫時沒發現線索。”老麼麼說完,見夫人臉色越發蒼白,忙道:“夫人,老奴將李大夫請來。”
姚曼文臉色越發蒼白,頭昏腦漲,心口也不舒服,聽見老麼麼的話后,她點了點頭,老麼麼當即去外面找了個小丫鬟,讓人將李大夫請來,小丫鬟動作很快,半個時辰后就帶著李大夫過來。
李大夫常年為姚曼文診治,比起旁人姚曼文更相信李大夫,號完脈李夫人猛地睜大眼,眼底露出喜色,又仔仔細細診脈,確定是喜脈后,才喜笑顏開道:“恭喜夫人,夫人會覺得疲倦和心悸是因為有喜了,只需多補補多休息,老夫再開些安胎藥即可。”
姚曼文聞言一愣,好一會兒才緩過勁,臉上笑容止都止不住,等了十八年她終于再度懷上孩子,姚曼文欣喜過后,立馬冷靜下來,叮嚀李大夫此事不可外傳,又讓老麼麼提點院子里的丫鬟小廝們,不要驚擾到她修養。
姚曼文十分小心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盼著能是個男娃,以后余家便是她姚曼文的,而不是余樺的。
她以為自己夠小心謹慎,卻不想李大夫前腳出了余府,后腳就被監視在外的暗衛抓走,暗衛強行逼供一番,從李大夫嘴里得知姚曼文再度懷孕的消息,把李大夫打暈后丟在巷口,便回去匯報。
這一次祁野沒在避著余星見這些暗衛,暗衛把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匯報給兩位主子。
余星微微愣神。
祁野吩咐道:“白一將此事透露給林玉珍。”
暗衛白一應下,很快消失在屋內。
祁野注視少年,柔聲問:“怎么了?”
余星搖了搖頭,“只是有些詫異,姚曼文一直以來都想要個兒子,沒想到如今竟又懷有身孕。”
祁野道:“星兒猜猜她會何時告訴余毅中?”
余星不假思索道:“我對她了解不多,但姚曼文這人十分謹慎,我猜想她不會立馬告訴余毅中,而是要找個合適的機會。”
余星想了想又說:“白一若是提前跟林玉珍透露,我想林玉珍會先按兵不動,等時機差不多了才會行動。”
祁野附合,“林玉珍不可能讓姚曼文誕下孩子,不論白一何時告知林玉珍,我們只需靜等結果。”
余星輕輕嗯了聲。
這些日子他們一直生活在宮里,祁野的暗衛將陳國皇宮翻了個遍,但祁野和余星都清楚,只要他們一天在陳國皇宮,陳軒瑞始終會派人監視他們。他卻不知被監視的人,反被他們監視。
只是這個院子比起宣明殿小了不知多少倍,住上幾天還行,住久了便會格外無聊,這期間他們沒見他國使臣,聽說其他人在宮里游玩,新國皇子、公主、和游牧族的于單相談甚歡,亞圣王朝王子曾多次面見陳軒瑞,兩人一待就是半個時辰,不知說了些什么。
比起不愛在宮里閑逛,又不想和他國多接觸的余星來說,的確有些無聊。
祁野道:“明日我們就離開皇宮。”
余星點頭,隨即有些擔憂的問:“陳軒瑞會讓我們離開嗎?”
祁野肯定道:“會。”不管陳軒瑞愿不愿意,只要他想,還沒幾個人能留得住他,至少不會是陳軒瑞。
第二天,一行人拾掇一番后,祁野和余星便直接出宮,守衛見狀將他們攔下。守衛雖言語客氣,但余星知道這人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好讓其他人通知陳軒瑞。
余星如今已不再畏懼見到陳軒瑞,就算陳軒瑞來了也對他造成不了任何影響,相反有祁野在,對方反倒會忌憚他們。余星拉著祁野等了會兒。
陳軒瑞來的很快,他穿著暗黃龍袍,看向余星時眼睛里帶著抑制不住的覬覦,余星沒給他一個眼神,因此并沒發現對方眼中的惡/念。
祁野將陳軒瑞的眼神收入眼底,越發想要將此人處之而后快。
陳軒瑞道:“禹帝,君后,可是我們陳國招待不周?”
余星沒開口。
祁野冷淡道:“宮里太悶,我們自行出去找居所,陳帝不必掛心。”
陳軒瑞還想勸說他們留下,但他勸人的本事大都用在哄騙女子,花言巧語上了,這會兒還真說不出幾句像模像樣的勸說,只能百般不愿的看著祁野帶著余星離開皇宮。
但他一對上祁野目光,就被祁野凌冽狠戾的眼神震懾住了——那是隱藏在骨子里的暴戾,在面對自己時釋放了所有天/性。
余星全程沒有多看陳軒瑞一眼,跟著祁野坐上馬車,白繆駕車在陳軒瑞眼皮子底下出了皇宮。
他們找了之前那家酒樓,酒樓內的伙計仍記得他們,見狀喜眉笑眼把幾人帶去了先前的包廂,“幾位客官,小子還留著之前的雅間,幾位客官若需要什么直接喚小子。”
余星點了點頭,“麻煩小哥了。”
伙計連忙擺手,“不麻煩不麻煩,都是小子該做的。”
祁野給了陸筠一個眼神,對方拿出一錠銀子給伙計,伙計接過銀子高高興興下了樓。
余星和祁野住進之前的雅間,小貴和小軒住隔壁,另一邊住著白繆和陸筠。白繆不喜歡和陸筠住一起,陸筠倒是無所謂,但見白繆一直盯著小軒他們所在的包廂,不知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
白繆察覺到陸筠的目光,他收回視線,合上門,看也不看陸筠一眼躺在外間的硬榻上,陸筠有些忍俊不禁,沒一會兒也躺上床閉眼假寐。
幾日后,姚曼文打算將自己有喜的事告訴余毅中,卻不知林玉珍昨晚突然見到一神秘男子。
男子一身黑衣披黑色斗篷,掩去他大半面容,在燭火映襯下顯得格外詭譎,林玉珍冷不丁被嚇了一跳,仿佛間她想起了什么,驚駭睜大眼,正要開口的白一當即一頓。
他有預感或許林玉珍知道什么。
林玉珍臉色蒼白,半響才磕磕巴巴道:“是、是你——你怎么還活著!?不、不,你已經死了,你是鬼?”
白一微微皺眉,他想了下明白林玉珍多半是認錯人了。
她口中之人是誰?
白一故意壓低聲音,沙啞低沉的嗓音隨著夜風飄進林玉珍耳朵里,林玉珍臉色更白,額上溢滿大大小小的冷汗。
“你明明就死了,十八年前就已經死了!”林玉珍喃喃自語。
白一抓住關鍵,冷冷逼問:“是你害死的我?”
林玉珍奮起搖頭,“不是我,不是我!”
白一原本是為了泄露姚曼文懷有身孕的事,卻沒想到誤打誤撞竟得知;另一個秘密。
事實上若換做從前,林玉珍不可能被嚇得六神無主,可不久前她見到余星,又被人打暈過去,醒來后終于想起她暈倒前見過余星,以及對方那雙冷漠的眼眸,還有十八年前的事。
再加上有人在背地里查她,致使她這些天疑神疑鬼。
白一還想再逼問,突然聽見腳步聲,白一猛地飛上屋頂,躲在暗處。大丫鬟打著燈籠快步而來,見林玉珍癱坐在地上,快步跑了過來將人扶起,“姨娘,您這是怎么了?”
林玉珍驚魂未定,等了好半響才緩過勁來,看著面前二十來歲的丫鬟,說:“你怎么來了?”
大丫鬟道:“奴婢剛才在外守著,聽到一個傳言就趕緊來找姨娘。”
林玉珍喝了口水,心有余悸問:“什么傳言?”
大丫鬟猶豫道:“他們說看到李大夫去過夫人院子,李大夫走時不少丫鬟瞧見他眉眼帶笑,聽說夫人身邊的老麼麼去后廚給夫人熬藥,臉上不見半點愁苦,反而還很喜悅。”
“他們說多半是喜事。”
林玉珍一臉狐疑,“什么喜事?難不成姚曼文還有喜了?!”
大丫鬟抿著唇不敢回答,林玉珍一瞧丫鬟這模樣就知道外面傳的什么,她猛地站起身,雙手抓住大丫鬟肩頭,“不可能,姚曼文多年未出,怎么可能此時有喜,一定是姚曼文故意放出來的。”
她越想越覺得有這可能,李大夫那廝與姚曼文認識多年,為姚曼文作假也不是不可能,等之后時機成熟,姚曼文再從牙婆那里買個剛出生的男嬰,到時便可神不知鬼不覺。
她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在姚曼文打算告訴余毅中自己有喜這日,林玉珍帶著丫鬟找來,姚曼文本不想見,老麼麼卻說:“夫人,林姨娘說,她知道您的秘密。”
姚曼文心里冷笑,她有什么秘密?她本人都不知道,林玉珍會比她這個當事人還要清楚?
她猜想林玉珍會來,多半是聽見府里流言,這些流言是她故意讓下人散播的。
李大夫跟她說胎兒很穩,哪怕出去走走也沒事,再則她也想讓余毅中相信這孩子就是他的,便讓人散播出去。
只是沒想到最先找來的竟是林玉珍,姚曼文拒絕見林玉珍。
林玉珍無法只能帶著大丫鬟離開。
當天下午余毅中從衙門當值回來,就聽見下人們說的話,他官服也沒脫就直接去了姚曼文的院子確認,得到肯定答復后,余毅中高興不已,又因之前的聽聞,當即相信姚曼文的話,先前的疲憊一掃而空,整個人容光煥發,仿佛年輕了好幾歲。
余毅中對姚曼文再次熱絡起來,甚至還在允許姚曼文開小灶,各種大補的好東西都往院子里送,沒把其他姨娘羨慕的嘴饞。
林玉珍也饞,但更多的是想揭穿姚曼文的詭計。
另一邊,白一回到酒樓復命,他一直等到余毅中回府才離開。
白一道:“屬下未能將姚氏有身孕的事透露給林玉珍,但余府傳出姚氏有喜,之后余毅中回府,姚氏將此事告知余毅中,同時屬下還從林玉珍嘴里得知了一件事,當時屬下出現在林玉珍面前,她十分恐懼,似把屬下錯認成其他人。”
白一將林玉珍那時說的話,對祁野和余星一字不漏復述了遍。
余星和祁野聞言對視一眼,祁野看向面前白一,讓他繼續盯著余府,等白一離開。
余星才問:“阿野覺得林玉珍口中之人是誰?”
自從知道林玉珍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余星便直接叫的名字。
“從白一描述來看,林玉珍多半不知道那人名字,林玉珍堅定的語氣,能肯定那人多半死了。從白一的描述來看林玉珍很害怕,你說她是害怕那人變成鬼?還是害怕那人知道什么?”祁野不緊不慢道。
余星略一沉思,回道:“她應該是害怕被發現什么,那人應該很重要。”
祁野同樣這么認為,甚至他覺得林玉珍口中的“他”,或許還知道少年真實身份,實際上他曾做過一個夢,在做這個夢之前,王施瑯還未算出圣子具體位置。
他至今猶記于心,夢里他攻下陳國,他要找一名少年,彼時王施瑯算出圣子姓名,年紀,在陳國京城,只是等待他的卻是少年離世的消息,他將少年遺體帶回禹國,為其修建廟宇,圣子廟香火旺盛,漸漸地他好似感覺到什么,下一刻他便醒了。
第二日他找來王施瑯,奇怪的是之前還算不出圣子位置的王施瑯興奮道:“陛下,臣已經算到圣子在何處了!”
他問了王施瑯在哪,王施瑯說在陳國京城,至于其他的卻沒算出。
祁野突然想起那個夢境,夢里王施瑯也是在二月算出圣子所在之地,至于名字和生辰八字卻等到六月才算出,而王施瑯動用兩次力量直接昏死過去,醒來時身體已大不如從前。
他不想繼續等下去,立即派遣白繆和蘇遠山等人趕往陳國,直到祁野在名冊上看到少年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及樣貌后,祁野確定少年就是那人。
王施瑯持有懷疑,王施瑯問他怎么確定的?
他告訴對方那個夢境,王施瑯略有所思,而后道:“臣先前算出圣子在陳國,也是受了夢境指引,然而臣沒算出那人具體是誰。”
祁野明白他話中之意,他慢慢冷靜下來。等去到陳國他多次觀察少年,并沒發現少年身上有何異樣,相反少年十分不受余家人待見,陳國百姓也憎惡少年,祁野沒現身幫他,也沒讓蘇遠山向陳國說明情況。
比起被陳國人知道真相,他更希望這些人誤解。
白一帶回的消息讓祁野想起從前,據白一描述,林玉珍會如此懼怕,那人多半兇多吉少。
只能從林玉珍嘴里得到答案。
祁野看著少年,見對方若有所思,猜測他多半也想知道自己身份,或親生父母。
曾經王施瑯就懷疑過余星的親生父母不是余毅中和林玉珍,這兩人都只是普通人,不可能生下能與神龍溝通之人,也正是如此祁野才會派人調查,果真如王施瑯猜測那般。
王施瑯曾說過,除余星外歷屆國師沒找到別的圣子,但歷代國師手記中提到過,圣子父母一定不一般,說不定其中有一個必須是圣子,所以下一代才能延續血脈,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他們算不出圣子所在之處,應該是有什么保護著他們。
余星是例外,余星從那個保護之地出來了,親生父母不知所蹤,最后被林玉珍帶回余家。
現在還得留著林玉珍,需得從她嘴里得到更多東西。
祁野這么想著,卻不知不過幾日,余府那邊又傳出新消息,這一次他們不是從白一嘴里聽來的,而是從其他食客那里聽來的。
林玉珍得知姚曼文懷有身孕,一直認為姚曼文假懷孕,費盡心思想要在余毅中面前拆穿姚曼文。
姚曼文從小廝嘴里得知林玉珍近來一舉一動,姚曼文更加小心謹慎。與此同時之前雇的人也回來了,這一回同之前一樣一無所獲。
姚曼文找李大夫看過后,確認胎兒穩定,就想進宮找余白薇。
既然她派出去的人沒任何消息,說不定她女兒身邊的人能行。
她見了余白薇后,將懷孕的事跟余白薇說了,余白薇聞言頗為高興,只要自己是貴妃以后余府的掌權人一定是胞弟,將來胞弟入朝為官,他們也能相互扶持。
姚曼文聞言更加高興,隨后把自己先前的猜想說給女兒聽。
余白薇有些詫異,但想到林姨娘對余星的態度,便覺得母親言之有理。若她能拿捏住林玉珍,讓她去找余星,還能從余星嘴里套出更多關于禹國的事。
屆時她能在陳軒瑞那里牟取更多。
不等余白薇派出去的人找到丫鬟和穩婆,姚曼文的孩子就意外沒了,姚曼文痛哭一場,怒不可遏勢要讓林玉珍付出代價。
林玉珍一直以為姚曼文是假懷孕,沒想到姚曼文真懷了,如今更是沒了,雖然她沒做什么,但莫名升起一股擔憂。
很快這股擔憂就成真了,姚曼文第一時間吩咐家丁將林玉珍抓來。
在陳國當家主母可以發買妾室,林玉珍當然知道這點,在家丁還未趕來時,她就往余毅中院子跑去。
余毅中今日才從衙門回來,匆忙回來也是因為下人來報說小公子沒了,余毅中以為是余樺出事,并未放在心上。
哪想竟是姚曼文肚子里的孩子沒了!余毅中哪里坐得住當即告假回來,結果剛換下官服,院里就傳來大吵大鬧。
余毅中當即開門呵斥:“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林玉珍一邊大哭一邊跪下,“老爺您救救奴家,夫人要將奴家發買。”
聞訊而來的姚曼文蒼白著一張臉,對著余毅中一陣訴苦,孩子意外沒了,姚曼文這邊沒有證據,李大夫說是吃多了寒性食物才會導致小產。姚曼文如今吃的用的皆是府里最好的,不少好東西都是余毅中或余白薇派人送來的。
連廚娘都是她身邊多年的老人,就算林玉珍想動手,以她的本事也做不到。
姚曼文看著臉上沒一點兒悲傷的余毅中,忽然后背升起一股惡寒。
林玉珍依舊求饒,余毅中看向林玉珍的目光滿是嫌棄,但想到余星在城中,此事傳了出去被余星知道,對方恐怕不會善罷甘休,余毅中便想息事寧人。
姚曼文驀地指著林玉珍憤憤不平,“林玉珍事到如今你竟然還想狡辯!我的孩子分明就是你害的,你說我沒有證據,那我還說你十多年前,根本沒懷過孩子,余星壓根不是你的孩子。”
此話一出,林玉珍臉色大變,她連忙向余毅中解釋,余毅中哪里想聽她狡辯,冷冷看了她一眼,就讓管家把曾經為林玉珍診斷過的大夫請來,林玉珍聞言松了口氣。
那名大夫因醫術高明被余毅中一直帶在身邊,后來一家子搬來京城,大夫也跟來了。
余毅中壓制著怒火,事關子嗣,哪怕他再不喜余星,那也是他們余家的血脈,但如果是林玉珍和別人生下的,事情傳出去他面上無光,更是丟盡余家臉面。
對余毅中來說多一個孩子少一個孩子無甚大礙,卻不能失了顏面。
大夫很快被帶來,在余毅中質問下,大夫表示林姨娘當年確有身孕,還拿出十多年前為林姨娘開的藥方,余毅中派上任兩年的管家去藥鋪,確認這些藥是給有身孕之人安胎用的后,林玉珍徹底松了口氣。
余毅中看向林玉珍和姚曼文的目光都帶著嫌棄,此時只讓姚曼文好生修養,就離開了。
氣得姚曼文恨不得將林玉珍扒層皮,同時她也憎恨上余毅中。
她思來想去覺得林玉珍下藥的可能不高,相比之下余毅中下藥的可能性更大,畢竟這兩年余毅中不僅不寵愛余樺,甚至帶回不少女人,這些人比她們年輕,比她們貌美。
若不是余白薇爭氣,余毅中早將姚曼文拋之腦后。
一連多日過去,余白薇那邊都沒有任何消息。
余星一邊聽食客們談論林玉珍和姚曼文,一邊吃晨食。
祁野見他聽得興致勃勃,便道:“白他們一快回來了。”
余星點了點頭,好奇問:“他們和白繆是什么關系?”
祁野也不隱瞞,“他們是同一批被挑選出來的,白繆的實力和能力都在他們之上,白繆讀書后就給自己取名白繆。”
“白一,白二他們不愛讀書,就效仿他們老大白繆,姓白,再按年紀排序。”
余星點了點頭,忽然覺得他們挺可愛的。
日月如梭,他們在陳國不自不覺待了近一個月。白一和白二也如祁野所料那般,在幾日后都帶回了消息。
白一道:“屬下監視余白薇,她見過姚曼文后,就派了一隊人馬去林家村尋找,一無所獲。”
祁野沒開口,余星認真聽著,見祁野沒說話,自己也不會多嘴。
白二道:“屬下幸不辱命,將人帶回來了。”
余星:!!
余星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聽祁野問:“在哪?”
白二:“屬下將人打暈放在馬車里,這會兒就在馬車上。”
祁野看了余星一眼,余星當即明白,他朝祁野點了點頭,幾人出了房門下了樓,在白二的帶領下進馬車。
白三看守馬車驀然見到陛下和圣子,還沒來得及行禮,兩人已進入馬車。
白二看了白三一眼,示意他駕車。
他們沒有出城,就在城里轉悠了一圈,最后來到一處舊宅前,這里是他們尋到的一處隱密地,因為太過破舊除了乞丐和流浪漢一般人都不會來。
但自從他們占用了這里后,連乞丐也沒見著了。
白二和白三將馬車里的姑娘抬了出來,祁野和余星走在后方,余星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沒人才松了口氣。
祁野笑道:“放心,陳軒瑞的人發現不了。”
余星點了點頭,又問:“這是什么地方?”
他從未來過這里。
祁野搖了搖頭,他也不清楚,“是白二發現的,應該是某官員舊宅。”
余星和祁野走進院子,宅子不大,四下破舊,廊下灰塵依稀可見。
一行人踏入堂屋,白二和白三把人放地上,便去外面守著。
余星見人沒醒,又問:“陳軒瑞沒派人監視我們?”
“派了。”祁野道,“但被我們甩開了。”
余星:?
余星不太明白,正要繼續詢問,女子悠悠轉醒。
女子三十出頭,眼睛偏大,皮膚偏白,瞧著頗為年輕。
女子猝不及防見到祁野和余星頓時嚇了跳,她記得自己明明在家里,怎么會出現在這?
但面前二人樣貌不凡,通體貴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她正想開口,頭頂就響起清脆悅耳的嗓音,“你可認得林玉珍。”
女子雖沒見過余星,但對方說的名字明顯讓她一怔,余星抓住這一愣神,追問:“你曾是她的丫鬟?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們,否則沒人能保你。”
“你恐怕還不知道,余白薇和姚曼文都在查你,一旦找到你的下落,你知道自己會是什么下場?”
女子是知道姚曼文的,她當初離開余家時,余白薇還小,她對余白薇還停留在驕縱上,但姚曼文的狠辣令她打了個哆嗦。
余星接著說:“林玉珍也在找你,她不想你被姚曼文的人找到,你在林玉珍身邊待過,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別的話我不多說,只要你說出你知道的,我會派人保護你。”
女子想起林玉珍動則打罵的場景,當年她好不容易從林玉珍身邊離開,一度以為林玉珍會滅口,回到老家沒多久就舉家遷走,這么多年過去卻還是被人找到了。
可眼前的兩人,她都沒見過,能相信嗎?
她咽了咽口水,遲疑道:“你……你是誰?”
余星不打算瞞著對方,他盯著對方略顯驚愕的雙眼,“我是余星。”
女子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余星故意道:“我就是當年那嬰兒。”
按照白繆、白一匯報的情況,林玉珍當年的確懷過孩子,只是不幸沒了,而他不知自己為何成了林玉珍的孩子,并被其抱回余家。
眼下只有這個當年跟在林玉珍身邊的丫鬟知道。
在余星說出那句話后,女子怔住了,眼底劃過復雜情緒,片刻后她帶著愕然的語調開口,“你已經知道了?”
余星明白她說的什么,點了點頭,“林玉珍當年是從誰手中賣下的我?”
這是余星猜想之一。
女子下意識反駁,“不是,林姨娘當初沒從任何人手中賣下少爺。”
說完后女子猛然意識到自己被眼前少年套出話,她看著少年身旁身量挺拔樣貌非凡的男子。
祁野察覺到她的視線,朝她看來,并道:“你父母你孩子都能好好活下去,但若是說謊,不用余白薇他們動手,我會先他們一步。”
女子害怕的縮了縮脖子,想到家人和年幼的孩子,她咬了咬牙,“只要我說了你們就會放過我?”
祁野淡淡道:“會。”
女子:“你們想知道什么?”
余星看了祁野一眼,正想問什么,祁野說:“林玉珍當年在哪兒撿到孩子的?”
余星:!!
女子和余星的表情差不多,皆是一臉訝然,似乎沒想到祁野竟猜到余星是林玉珍撿來的。
女子道:“那日林姨娘回娘家林家村,在林家村外的那片密林外見到了一個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容貌不凡,卻身受重傷,進氣多出氣少,他懷里還有個嬰兒。”
“當時是我過去瞧的,我見那嬰兒可愛,就抱給林姨娘看,林姨娘瞧了也喜歡,就把男嬰放在身邊,那個中年男人被兩名小廝丟進河里。”
“后來林姨娘小產,穩婆保住了姨娘,小孩卻沒了。”
“再后來穩婆不見了,我祈求姨娘放過我,我會回老家,再也不出現在人前,姨娘才準許我離開,但我不放心回去后連夜搬走,后來我聽說第二日就有人找來了,如今也不知老家情況如何。”
祁野和余星對視一眼。
女子嘆了口氣,“我知道的就是這些,你們能送我回去嗎?”
余星道:“可以。”
女子心頭一喜,又聽余星問:“當年的那兩名小廝呢?”
女子連忙搖頭,“我不知,我走時他們還在林姨娘身邊。”
余星看向祁野,祁野對他微微搖頭,余星才讓白二和白三進來把人帶走。
女子跟著兩人離開,一路上忐忑不已。
等人一走,余星問:“她的話可信嗎?”
祁野不答反問:“星兒覺得呢?”
余星:“我覺得可信,她口中的中年男人會是我的父親嗎?”
祁野緩緩搖頭,“他身受重傷應該是經歷了什么,出現在林家村村外,那邊沒有土匪,基本上是村落,村里人膽子沒那么大……極有可能是被仇家追殺一路逃過來的。”
可這樣又和王施瑯所言相沖,若那人真是余星父親,他理應有余星一樣的能力,而他出現在陳國,不可能上任國師會算不出他的位置?王施瑯說過幾百年里算不出他們所在之地,是因為保護之地的存在,若他們一直在陳國,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那便只有中年男子帶著年幼的余星,突然出現在陳國北陽鎮林家村附近。
祁野派人再度前往林家村附近探查。
白二和白三將女人送了回去,卻不想他們才走沒多久,女人正收拾家當準備帶家人離開,就有一伙人闖了進來,女人和小孩子嚇了一跳,丈夫和公公都不是這些人的對手,很快他們被這伙人帶走。
又過了幾天,祁野跟余星說了打算親自去陳國皇宮看看,暗衛之前在皇宮里監視了很久,翻找了不少東西,卻始終一無所獲。
祁野有預感陳軒瑞所在的寢殿里有他所需要的東西。
二十多年前的傳言傳遍大街小巷,哪怕是稚子也知道,祁野卻不這么認為,他從禹國秘史中并沒有看到關于二十年前陳國與亞圣王朝發生大戰的記載,可民間特別是陳國幾乎人人皆知。
是誰制造出這一謠言?目的是什么?
祁野覺得陳國皇室記載中應該有他要找的。
余星聞言雖面露不解,但也沒過多追問,而是軟著嗓子道:“阿野,我也想去。”
余星不會武功,帶著他去無疑是增加負擔。祁野不知想到什么點頭同意。
當天中午用午食時,他們聽說了余府林姨娘被關進柴房,至于原因眾說紛紜。
祁野和余星聽了會兒,就等著白二帶回消息。
下午,白二帶回消息,原來那丫鬟被余白薇派去的人找到了。
白二說:“當時屬下和白三把人護送回去,四下觀察沒異樣才離開,屬下覺得他們的人不會這么快找來,雖提醒了對方,也不知她可否放在心上。”
“不論如何,他們一家被帶走是屬下失職,屬下愿意接受處罰。”
白二單膝跪地。
祁野淡淡道:“不是你的事,就算你不說她們也會連夜離開,只是我倒是小巧了余白薇派去的人。”
白二心下松了口氣,將探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稟明。
那丫鬟直接被余白薇的人帶去余府,姚曼文趁著余毅中在府上,拿丫鬟孩子作威脅,讓她說出實情,女人為了孩子一股腦全坦白了,得知余星不是自己親生兒子后,余毅中怒火中燒竟是忘了姚曼文上哪找來的人,一腔怒火全發/泄到了林玉珍身上。
林玉珍被暴打一頓,之后被家丁丟進柴房,等待發買。
祁野看向神情略顯復雜的少年,他看得出來少年有些于心不忍,他問:“要救嗎?”
余星想了下,說:“我有話要問她,能把她帶出來嗎?”
知道少年要問什么,祁野示意白二把人帶出來。
林玉珍被關在柴房里兩天兩夜,這兩天她不吃不喝,終于熬不過去昏死過去,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破舊床上,四周破破爛爛,比關她的柴房還要破舊。
她正要嫌棄皺眉,晃眼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頓時駭然失色。
余星不打算和她敘舊,詰問:“我親生父母在哪?他們是誰?”
林玉珍一臉驚恐的搖頭,她認出來余星身后的一名男子,正是當時打暈自己的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那時懷了孩子回娘家探親,在路上遇見一個身受重傷的中年男人,那人抱著你,我讓丫鬟把你帶了過來,至于那個中年男人是誰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十里八鄉我都沒見過那人!”
“那人長得很俊,身上帶著股和我們截然不同的氣度,比現在的陳帝還要貴氣。”
林玉珍苦痛央求,“我知道的就這么多,求求你放我離開吧。”
“我身上有什么東西?”余星又問。
林玉珍急忙搖頭,“沒有,什么也沒有,我當時擔心事情敗露在周圍村里還有鎮上都找人打探過,沒有幾個月大孩子不見的。”
余星又問:“穩婆呢?”
“穩婆被我找人滅口了。”林玉珍不敢不說實話,如今她身家性命都在余星身上。
“當年我原本要除掉那丫頭的,可惜被她逃過一劫。”
余星要問的問完了,祁野說:“想怎么處理?”
余星道:“放了吧,以后我跟她再無任何關系。”
祁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