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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床鋪寬敞沒什么歧義。

    想怎么睡也沒什么問題。

    但這兩句話連接在一起, 可就發人深思了呢。

    邱意婉的面?頰猛然一紅,登時就有些心猿意馬了——這頭死狼是?在撩撥她么?終于知道主動了么?

    看來?“護衛”這兩個字眼可真好使啊,刺激到心高氣傲的狼王了呢。

    邱意婉心中竊喜, 但反應很?快, 深諳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道理, 默不作聲地往大床里側挪了挪身?子, 以不變應萬變。

    歲崇彎腰,將歲歲放到了娘親身?邊, 而后自己?也脫掉了鞋襪, 躺到了孩子外側。

    這還是?歲歲出?生以來?第一次和爹爹娘親一起躺在一張床上呢, 激動地根本睡不著覺,爹爹和娘親都躺著,唯獨他一個小人兒坐在中間,奶乎乎的小身?體上只穿了一件紅色的肚兜, 小肚子圓滾滾的, 腦袋上的兩枚尖耳朵左搖右擺, 看起來?開心極了, 甚至還興奮地拍起了小手, 奶聲奶氣地叫喊不停。

    邱意婉忍俊不禁, 無奈不已:“好啦好啦, 快睡覺吧!

    小家伙就是?不睡,伸直還伸長了手臂趴到了床上,兩條小胖腿再奮力一蹬,竟直接從?床上站了起來?。

    邱意婉驚喜不已:“哎呀,會站了呀!”

    歲崇的唇畔邊也情?不自禁地揚起了一抹燦然笑意, 素來?清冷的眼眸更是?在頃刻間冰雪消融,唯余慈愛溫柔。

    小歲歲搖搖晃晃地邁出?了一只小胖腳, 身?體趔趄了一下,撲通一下摔倒了。

    行走失敗。

    好消息是?終于躺到床上了。

    邱意婉立即將小家伙圈進了自己?的懷中,不容置疑:“好了,不許鬧騰了,快睡覺!”

    歲歲咿咿呀呀個不停,強烈表示“我?不想睡”,又扭頭看了歲崇一眼,發現?爹爹也睜著眼睛呢,立即伸出?小手手指向了他,不服氣地“啊”了兩聲,仿佛在說:他也沒睡啊!

    邱意婉又氣又笑,佯怒著瞪了歲崇一眼:“你睡不睡?”

    歲崇與邱意婉默契十足,很?配合地回

    答了一句:“我?不睡!

    邱意婉板著俏臉:“不睡是?吧?把手給我?!”待到歲崇把左手抬起來?后,邱意婉二話不說一個巴掌就狠拍到了他的手背上,直接把他的手背給打紅了,“讓你不睡!打你!”

    歲崇劍眉緊蹙的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用右手捂住了左手,做痛苦狀。七分是?演的,三分是?真的。下手可真狠。

    歲歲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瞬間就瞪大了,清澈的眼神中充斥著害怕。

    邱意婉又瞧向了小家伙,持續板著臉:“你呢?也不睡么?”

    我?睡我?睡!

    小歲歲立即閉上了眼睛,閉得?緊緊的,生怕挨打。

    邱意婉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歲崇也是?一樣的在忍笑,直等歲歲真的睡著之后,他們兩才敢放松警惕。

    邱意婉長長地舒了口氣,一邊輕撫著兒子頭頂的小耳朵一邊沒好氣地說:“臭小子真是?越來?越淘氣了!

    歲崇卻說:“越淘氣越聰明。”

    邱意婉瞟了他一眼,心道:真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你兒子在你眼里就沒不好的地方!

    但邱意婉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撩撥歲崇的機會,立即追問?了聲:“郎君很?喜歡這個孩子是?么?”

    歲崇毫不猶豫:“嗯。”

    邱意婉輕柔一笑:“那讓他喊郎君爹爹如何呀?”

    歲崇抬眸,神不改色地直視著邱意婉的眼睛,緩緩啟唇:“那要看夫人的意思了。”

    邱意婉心中一喜,卻垂下了眼眸,微微抿起了薄唇,作思索狀,少頃后,長長地嘆了口氣:“歲歲自出?生起就沒爹爹,實屬可憐,郎君若愿意庇佑他,妾身?自當是?感激不盡,但奈何妾身?是?寡婦,實在是?容易招惹是?非,搞不好還容易辱沒了郎君的名?聲。”

    歲崇神色堅毅:“我?若說我?不怕呢?”

    邱意婉卻又嘆了口氣:“郎君不是?說過,還有人在狼境等您么?”

    歲崇猛然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都沒有憶起過這樁事了。

    在遇到邱意婉之前,他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一件很?重?要的承諾,日日都在迷茫焦灼,但是?在遇到邱意婉之后,這種手足無措的不安卻逐漸被撫平了。吾心安處即是?家。只要有她在身?邊,他就會很?踏實。

    可是?在狼境等待著他的人又是?誰?和他又會是?什么關系?

    記憶的缺失再度令歲崇陷入了一種糾結又茫然的狀態中。

    邱意婉仔細打量著歲崇的臉色,再度發問?:“郎君可還記得?狼境的那人嗎?”語氣中,還隱隱帶著些許期待。

    歲崇卻搖了搖頭,實話實說:“忘了!

    邱意婉的內心一傷:“一點點都憶不起來?了么?”

    歲崇抿緊了薄唇:“嗯。”

    邱意婉不死心:“可你之前不還能夠感知到北方有人等你么?你不就是?為了去找她才下定決定回狼境的么?”

    歲崇糾結地沉默許久后,長長地嘆了口氣:“之前我?總覺得?北方有人在等我?,可現?在想來?,或許只是?一種錯覺,我?感受不到那個人了。”

    之前的感覺很?強烈,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人在狼境召喚他、等待他,像是?心中有了一塊缺失,令他忐忑難安。可不知是?從?何時起,這種感覺竟然消失無蹤了,內心的缺失被補全了。

    現?在的他,只是?想單純地陪伴在她身?邊,和她一起回狼境。

    邱意婉的眼圈卻猛然一紅,心道:好你個歲崇!好你個歲崇!你竟然真的把人家忘了!

    緊接著,邱意婉又開始生起自己?的氣了,感覺自己?真是?有病,既想讓他重?新愛上自己?一次,又不想讓他忘記狼境還有人在等他,但這怎么可能呢?這不是?逼著他腳踩兩條船么?雖然兩條船都是?她自己?……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錯全在她么?能怪她既要又要么?明明全怪這頭死狼!

    誰讓他一聲不吭地就死了呢?害得?她們母子吃了那么多苦!

    邱意婉向來?是?驕縱的,哪怕在歲崇死后也反思過愧疚過,但照樣是?驕縱的,從?不在他面?前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沒理還能鬧三分,得?理更是?不饒人,現?在就是?記了仇了,竟然敢把她給忘了!

    邱意婉氣得?連歲歲都不管了,直接朝里側翻了個身?,只拿后背對著歲崇,冰冰冷冷地說了聲:“時日不早了,郎君還是?早些歇息吧,明日還得?繼續趕路,您若是?休息不好頂著雙黑眼圈上路,讓人家看到了還當我?虐待護衛呢!”

    “……”

    怎么還是?護衛?

    歲崇的內心忽然又不爽了起來?,煩躁、郁悶、還有些不甘心,像是?被辜負了一般。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后,歲崇目不轉睛地瞧著邱意婉的后背,沉聲發問?:“在夫人的心中,我?就只是?一個護衛么?”

    邱意婉不冷不熱地回了句:“那不然呢?”

    歲崇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不死心地追問?:“若只是?護衛,那日在地下夫人為何要那樣做?”

    邱意婉冷漠不已:“當然只是?為了給郎君解毒,不然還能眼睜睜地看著郎君爆體而亡么?”

    歲崇:“……”

    邱意婉又道:“郎君可別多想,我?對郎君絕無非分之想,我?與郎君也不同,才不會忘了舊人呢,我?心里只有我?的夫君!”

    歲崇:“……”

    可真是?狠心啊。

    但他又有什么資格要求她?他又是?她的誰?

    歲崇被氣得?根本睡不著覺。

    邱意婉倒是?睡得?香,甚至都做起美夢了,睡夢中還無意識地翻了個身?,又面?朝著歲崇躺了。

    恰在這時,小歲歲也朝著歲崇翻了個身?。

    母子倆人的睡姿幾乎一模一樣。

    小家伙和娘親長得?也很?像,尤其是?那一副眉眼,只不過歲歲的眉眼更為稚嫩可愛,邱意婉則是?美麗嫵媚。

    想來?邱意婉年幼之時應當也是?和歲歲現?在一樣粉雕玉琢可可愛愛。

    但除了眉眼之外,小家伙的其他五官就和娘親不怎么像了。

    歲崇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總覺得?歲歲長得?有些像自己?,緊接著,他的腦海中就冒出?了一個相當離譜的念頭:歲歲要真是?自己?親生的就好了。

    今晚算是?徹底睡不著了,思緒紛擾雜亂,久久無法平靜。

    又因城中怪象,歲崇真是?一夜未眠,時刻保持著清醒和警覺,以免蛇鬼卷土重?來?。

    要趕時間出?城,第二日天才濛濛亮歲崇就喊大家起了床。

    在推開房門的那一刻邱意婉就驚愕地僵在了門口。

    屋外的院子里,橫七豎八地躺滿了蛇鬼們的扭曲尸體,通過其依舊套在身?體上的衣服不難判斷出?他們的真實身?份。

    “他們、他們怎么會變成蛇鬼?”邱意婉不可思議,“管家他們昨日不還活得?好好的么?”

    歲崇沉聲道:“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副模樣,說明死亡并非是?蛇瘟發作的必要條件,他們早就中了妖毒!

    邱意婉心驚膽戰:“每日用水?”

    正在這時,歲洱那屋的房門也被推開了,小丫頭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打著哈氣出?了門,又忽然一僵,嫌棄不已地捂住了鼻子:“什么味兒這么臭?”

    邱意婉:“應當是?蛇鬼的尸臭味!

    清晨的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腥臭味,像是?擺滿了死了好幾天的爛魚尸體,都辣眼睛。

    “走吧走吧趕緊走!”歲洱一邊捂著鼻子一邊扇著眼前空氣一邊催促走人。

    歲崇抱著歲歲,滿目無奈地瞧著歲洱,認真又嚴肅叮囑了句:“出?門之后不許亂跑,跟緊我?們!

    歲洱不明就里。

    邱意婉也只當歲崇是?在擔心歲洱性格急躁會惹來?麻煩,就沒往深處想,不知所措地瞧向了庭院中的滿地尸體:“這可怎么跟祝公子和他們的家里人交代?”

    歲洱:“該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唄,又不是?咱們把他們變成蛇鬼的!

    邱意婉還是?覺得?良心

    上過不去,還隱隱有些擔心:“可人家祝公子好心好意地將別院借宿給了我?們,結果?一晚上過去人全死了,只有咱們幾個好好的,這、這怎么都說不過去吧?”

    歲洱:“咱們才第一天來?呀,哪有那個本事去把幾個大活人變成本土蛇鬼?這帳怎么算也算不到咱們身?上!

    歲崇也勸慰道:“歲洱說的沒錯,蛇瘟泛濫是?當地人自己?的事情?,與咱們無關,也不能插手。”

    邱意婉卻還是?憂心忡忡,她太?了解人族世情?了。

    歲洱卻從?她哥這句話中聽出?了深層含義,當即就追問?了句:“你昨晚和那個妖怪做出?約定了?”

    邱意婉一怔,詫異不已地瞧向了歲崇。

    歲崇點頭,回答說:“沒見面?,但它給我?留下了消息!

    昨晚他號召群狼,震懾蛇鬼,也驚動了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自然也不想招惹大狼妖,便向歲崇發出?了和平協議。

    那時歲崇正在院中研究蛇鬼的尸體,一條螢光綠色的小蛇忽然游爬到了他的面?前,又驟然幻化為了千萬點亮光,如同一只只螢火蟲似的在漆黑的半空中浮動著,最終組成了一句話:因果?輪回,休要插手,速速離城,你我?各不相犯。

    私人恩怨確實不好插手。冤有頭債有主,如非必要絕不當圣人。

    更何況對方已經主動退讓了。

    歲崇回應了一聲狼嚎,以示同意。

    歲洱這才明白?了她哥昨晚為什么那么放心讓她自己?一個人去睡覺呢。

    邱意婉道:“也就是?說,我?們今天必須要離開小龍城對么?如果?不離開的話會發生什么?”

    “會被報復唄!睔q洱解釋道,“妖與妖之間的和平約定絕對不能隨便打破,不然會被對方視作仇家,一視同仁地報復!

    邱意婉了然地點了點:“等祝公子來?了之后咱們就走。”

    歲洱:“干嘛非得?等他呀?咱們走了就走了,他還能追著咱們去狼境不成?”

    歲崇點頭,贊同道:“歲洱說的對!

    歲洱給了她哥一個眼神:放心我?都懂。

    歲崇神不改色,仿如沒看到似的,心中卻欣慰地想著:這丫頭還是?懂事的。

    邱意婉沒好氣地瞪著他們兄妹倆:“咱們住了人家的房子,房子里面?的人還全都死了,你不得?給人家交代一聲?”

    歲崇卻說:“怎能保證祝蘅可信?萬一他是?故意將咱們引入這個院子里呢?”

    歲洱點頭:“對啊,只有死人才能變成蛇鬼的消息也是?他給咱們透露的,可現?在的情?況卻是?活人也能變。”

    邱意婉無話可說。雖然她還是?覺得?祝蘅那傻孩子根本就沒那個腦子去陷害別人,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思索片刻后,邱意婉長嘆口氣:“那就快些走吧,省得?再染是?非!

    然而一家四口才剛剛走出?院門,身?后的街道上就響起了噠噠的馬蹄聲,緊接著祝蘅的急切喊聲就接踵而至了:“夫人請留步!夫人請留步呀!”

    邱意婉的腳步一頓,回頭看了過去。歲崇的臉色卻在瞬間冷了下來?。

    祝蘅的馬鞭都快揚出?火星子了,飛馳電掣地追到了邱意婉面?前,馬還沒停穩呢他就從?馬鞍上跳了下來?,氣喘吁吁但卻不失關心地詢問?道:“昨晚、昨晚蛇鬼們傾巢出?動了,城中死了不少人,夫人可還好么?”

    邱意婉微微點頭:“謝祝公子關心,一切安好,只是?……”她面?露難色,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向祝蘅告知有關管家仆人的事情?。

    歲崇神色陰沉,冷冷開口:“只是?你的那些管家仆人們忽然變成了蛇鬼,與祝公子的描述大相逕庭!

    祝蘅渾身?一僵,愕然不已:“什么?”

    歲崇神不改色,直視著祝蘅的雙眼,威懾十足:“祝公子是?當真不知活人也會變成蛇鬼,還是?故意隱瞞不說?”

    “我?、我?當然不知道!”祝蘅激動不已,憤怒又冤枉,臉都氣紅了,“我?要是?知道了我?肯定不會讓你們住在這里!”

    歲崇不置可否:“真真假假唯有祝公子心知肚明。”

    “你、你你血口噴人!血口噴人!”祝蘅更氣了,氣得?渾身?都在顫抖,面?色發紫,上氣不接下氣的,脖子都梗起來?了。

    顯然也是?個小孩兒心性。

    邱意婉生怕祝蘅會氣暈過去,先狠狠地瞪了歲崇一眼:“少說兩句!”又趕緊去安撫祝蘅:“他這人就那樣,祝公子可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別把他的話往心里去!”

    祝蘅得?到了一些安慰,但還是?氣,恨恨地瞪了歲崇一眼,嚴肅又認真地對邱意婉說了句:“夫人實在是?溫柔善良,但是?人善被人欺,恕在下直言,您的這位護衛實在是?冷酷狠毒心術不正,遲早會給您引來?禍端,還是?趁早辭退了吧!”

    歲崇:“……”你小子?

    邱意婉:“……”。课?是?能辭了他,但我?不能退了他啊,不然我?兒子真沒爹了!

    第 42 章

    歲洱還是很維護自己哥哥的?, 當即就雙手掐腰,朝著祝蘅齜牙咧嘴了起來:“你一外人有什么資格對我嫂子說這種話?再說了?,你的那群管家仆人們就是在忽然之間變成蛇鬼了?, 城中的?那?群蛇鬼們也都鋪天?蓋地地朝著你的這個小院子爬, 要不?是因為我們防范得當, 我們一家四口早就死了?, 我們懷疑你有錯么?”

    祝蘅也是火冒三丈,當即就不甘示弱地和歲洱理論了?起來, 吵得臉紅脖子粗:“別說你了?,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活人也會變成蛇鬼, 再說了?,昨晚城中的怪事也不止這一樁,所有臨河的?人家幾?乎都遭了?難,蛇鬼出沒的數量異常之多, 多到驚人, 也是我能預料到的?么!”

    眼瞧著這倆人就要打起來了?, 邱意婉趕忙走到了兩人中間打起了圓場, 先安撫歲洱:“好啦好啦, 祝公子肯定也是無心之失, 無需計較那么多!庇至⒓窗矒嶙^, “我這妹妹心直口快,但絕無壞心腸,祝公子千萬別往心里去,我在這里替他們倆給您陪個不?是。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一家人就不多叨擾了?, 還要趕時?間出城呢!

    祝蘅一愣,這才忽然回想?起來了自己還有正經事兒沒說呢, 急慌慌地開?了?口:“昨晚蛇鬼大面積出沒,城內死傷慘重,未來還有多少人會變成蛇鬼尚且未知,上面為了?防止蛇瘟擴散至周邊城鎮,已經在今日凌晨時分下令封城了!

    邱意婉和歲洱異口同聲,難以?置信:“什么?”歲崇和那?只妖怪的?約定是今日他們一家人必須出城,不?然等同于破壞和平協議。

    邱意婉焦灼又擔憂地看向?了?歲崇。

    歲崇倒是不?疾不?徐沉著冷靜,先給了?邱意婉一個安撫的?眼神,后又看向?了?祝蘅,詢問?道:“封城可有期限?”

    祝蘅搖頭:“沒有。但我覺得起碼要等到城中局勢穩定,現在的?局勢,顯然不?穩定,各方面都不?穩定……”其實他后面還有話要說,但卻欲言又止。

    邱意婉追問?道:“我記得祝公子昨日說過,官府規定所有新喪之人的?尸首務必要在六個時?辰之內進行火化,可如今封了?城,又該如何?火化尸首?昨晚新喪的?死人怕是不?少呀!

    祝蘅立即回答說:“死人肯定是可以?出城的?,但也只有死人可以?出城。官府張貼的?通告上說了?,家中有喪事?的?人家不?得擅自出殯,必須要將尸首送至西城,由官府統一接手處理!

    祝蘅又詳細解釋道:“城西外有一處大型墳地,城內大多數人死后都安葬在那?里,現在尸體火化也在那?里進行!

    邱意婉蹙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咱們人族最看重的?便是身體的?完整度,火葬可能會被視為對亡者?的?不?敬,官府強行命令大家這樣做,城中百姓都能夠接受么?”

    祝蘅:“不?能也得能啊,誰都不?敢保證自己親人的?尸體會不?會突然變成蛇鬼,比起死者?來說肯定還是活人的?安危重要,不?然知府哪敢要求梁

    家去給顧笙那?個倒霉蛋立碑筑墳?尋常老百姓的?命也是命啊!

    邱意婉:“什么?”

    歲崇:“顧笙怎么死的??”

    倆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祝蘅意識到自己無意間說漏嘴了?,趕忙打了?個馬虎眼:“沒誰沒誰。”隨后又立即轉移了?話題,“對了?,城封了?,四位今日八成是出不?了?城了?,可有何?打算?”

    邱意婉感受到了?祝蘅的?遮遮掩掩和模棱兩?可,但既然人家不?愿意說,她也不?好再繼續追問?。

    歲崇就沒那?么客氣了?,直視祝蘅的?雙目,語氣沉冷地開?口:“因為梁家害死了?顧笙,所以?才導致了?小龍城內災禍橫行。”

    祝蘅驚慌失措,一邊緊張兮兮地左顧右盼著一邊急切地示意歲崇趕緊閉嘴:“噓!噓!說這么大聲你不?要命了??!”

    顯然,歲崇猜對了?。

    昨日那?妖怪在和談協議中闡述的?第一句話便是“因果輪回”。

    祝蘅生怕歲崇繼續口出狂言,膽戰心驚地沖著邱意婉說道:“反正你們現在也出不?了?城,要不?咱們還是進屋說吧?”

    邱意婉無計可施,只得答應,而且她也有些?好奇梁家和顧笙之間到底有怎樣的?恩怨。

    一家人跟在祝蘅身后往別院里面走?的?時?候,歲洱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氣:“確認今日不?走?了?是么?要是不?走?的?話我可就回房睡覺了?啊,困死了?。”

    小歲歲也一直趴在歲崇的?肩頭睡覺呢。

    歲崇想?了?想?,感覺這里面也沒這倆小孩什么事?兒,就把?歲歲交給了?歲洱:“去睡吧!

    歲洱抱著歲歲,忽然動了?動鼻子:“怎么還有羊肉湯的?味道?”

    祝蘅回頭看了?她一眼:“你鼻子還怪靈的?,前街就有一家羊湯店!

    歲洱驚訝不?已:“昨天?晚上這城里都亂成一團了?,今天?竟然還有賣羊湯的??”

    歲崇輕嘆口氣:“無論如何?百姓們還是要繼續生活!

    歲洱:“哎,也是!

    祝蘅詫異十足地瞧了?歲崇一眼,心道:這人雖然冷漠狠毒心術不?正還喜歡血口噴人,但好歹良心未泯,還知道共情普通老百姓。

    邱意婉卻絲毫不?驚訝,因為歲崇本就是一位可以?體恤底層民眾的?好君王,但她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本來是沒想?插手這城中怪事?,卻偏偏被封在了?城中,也不?知道那?只妖會怎么對付他們。

    歲洱向?來是沒心沒肺的?,先說了?句:“哎呀,其實這羊湯熬的?還挺香的?!比缓鬂M目殷切地看向?了?邱意婉和歲崇。

    邱意婉氣不?打一出來:“都什么時?候了?還饞嘴呢?不?許去!”這里的?日常用水不?干凈,羊湯肯定不?能喝。

    歲崇更是不?容置疑:“今日你若是敢踏出這個院子半步,我就打斷你的?腿!”

    歲洱噘起了?嘴巴,不?服氣極了?:“我又不?是囚犯,怎么還不?能隨便出門了??”

    祝蘅幸災樂禍:“因為你看著就容易闖禍唄。”

    歲洱冷笑一聲,心道:行,好,你就給我等著吧,你今晚不?止會看到蛇鬼,還看到獸頭人身的?狼妖!嚇死你!

    后院里全是蛇鬼尸體,腥臭無比,歲洱堅決不?會再去,直接在前院找了?個屋子抱著歲歲進去睡覺了?。

    余下三人則去了?后院。

    祝蘅從未見過蛇鬼的?尸首,既畏懼又惡心,當即彎腰扶墻狂吐不?止,今晨還未進食,吐的?全是酸水,眼淚鼻涕交混著流了?滿臉。

    邱意婉有些?看不?下去了?,立即從海納袋中拿出了?一條干凈手帕遞給了?祝蘅,還想?去拍拍他的?后背,卻被歲崇抓住了?手腕,聲色冷酷又堅決:“不?用管,自己吐一會兒就好了?!

    卻一直沒有松開?邱意婉的?手腕,臉色還有些?不?高興,掛了?霜似的?。

    邱意婉無奈心道:真是頭小心眼兒的?死狼。

    祝蘅則是邊吐邊在心里罵:這哪是護衛,這他娘的?比皇帝還拽還冷漠還無情!

    待到祝蘅吐夠了?之后,歲崇才又開?了?口,語氣沉重又冰冷:“你好好瞧瞧這滿地的?尸首,他們昨日還是活生生的?人,受父母所盼為妻兒所靠,今日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慘模樣,梁家到底做出了?什么傷天?害理的?‘好事?’,竟然禍及了?全城的?無辜百姓!”

    祝蘅原本還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實話實說,但聽完歲崇的?話后,他的?內心驟然生出了?一股深切的?愧疚與悲傷,尤其是在面對著這滿地尸首的?情況下……不?只是這幾?位管家和仆人,城中還是無數位普通老百姓被牽連至此了?。

    祝蘅的?臉色原本有些?蒼白,卻逐漸的?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垂在身體兩?側地雙拳也情不?自禁地緊攥了?起來,面露痛苦與糾結:“我娘就姓梁,是現任梁家家主的?親妹妹,也就是說,梁立恒是我小舅。當朝首輔叫梁立安,是我大舅!

    邱意婉不?動聲色地瞧了?歲崇一眼——開?口了?!

    歲崇微微點了?點頭。

    祝蘅不?堪重負地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氣:“顧笙無父無母,自幼在?祻R長大,是個窮書生,但卻頗有天?資,不?滿十六就中了?舉人,三年之后又繼續赴京考試,所有人都覺得他必定會金榜提名,哪知卻意外落選了?,反而是我舅舅家的?那?個不?學無術的?大公子中了?進士,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顧笙聰明絕頂,又怎會察覺不?到這其中的?貓膩?我那?大表哥也著實是個難當大任的?酒囊飯袋,在一場與狐朋狗友的?宴席上喝多了?,竟然得意洋洋地將自己即將頂替顧笙進京赴任的?事?情說了?出來,這下可真是捅了?大簍子了?!”

    歲崇冷冷開?口:“事?情很快就傳到了?顧笙的?耳朵里,讀書人骨氣十足,顧笙自然不?會任由梁家肆意妄為,于是梁家就殺了?他滅口!

    祝蘅長長地嘆了?口氣:“差不?多吧,我舅舅他們對顧笙威逼過也利誘過,但顧笙堅決要進京告御狀,可這樁事?情影響太大了?,就算我大舅梁立安沒有參與其中,也有可能是他手下的?人為了?討好他而做出的?蠢事?,我大舅絕對難辭其咎,所以?梁家必須要把?這件事?強壓下去才行,于是、于是他們就編造出了?龍王不?悅才導致了?今年多雨莊稼被淹的?荒謬理由抓顧笙祭河去了?……”

    邱意婉的?面色鐵青,痛惜不?已:“好好一棟梁之才,竟被你們糟蹋成了?冤死鬼!”

    祝蘅忙不?迭擺手,慌慌張張地為自己辯解:“不?是我不?是我,我沒參與!”

    邱意婉:“你母親也姓梁,你們家難道不?算是知情不?報么?不?算是袖手旁觀么?沒有推波助瀾么?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祝蘅無話可說,十分慚愧地垂下了?腦袋。

    歲崇瞧向?邱意婉的?目光中滿是欣賞,不?愧是出自將門的?千金小姐,心懷大義,一腔正氣,善惡分明。

    邱意婉繼續質問?祝蘅:“顧笙被祭了?河,怕是連尸首都沒有,梁家又準備怎么為他立碑筑墳?”

    祝蘅愧疚到不?敢抬頭,小聲回答說:“?祻R是城內收容孤兒的?場所,那?里還留有顧笙的?遺物,所以?我舅舅他們就打算在城西外頭給顧笙立一個衣冠冢!

    歲崇:“準備何?時?進行?”

    祝蘅:“找先生算得是明日辰時?三刻作法最佳!

    歲崇:“你想?個辦法,讓我們同行!

    “。俊弊^空痼@不?已地抬起了?腦袋,“大家都生怕被報復避之不?及呢,你竟然還敢主動去湊熱鬧?”

    歲崇冷笑一聲:“冤有頭債有主,怎么也報復不?到我們一家人頭上,祝公子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說不?定顧笙明日就還魂索命了?。”

    祝蘅:“……”臉色說白就白。

    邱意婉對歲崇也挺無奈的?,都那?么大了?年紀了?,干嘛老跟一個孩子置氣?

    邱意婉沒好氣嗔了?歲崇一眼:“行了?你別嚇唬他了?。”轉而又看向?了?祝蘅,認認真真地說道,“舍妹和犬子不?會一同出行,只需讓我與他同你一起出行便可,我們二人旁的?本事?沒有,對付奇異怪事?還是有些?經驗的?,或許能幫得上忙!

    祝蘅眼睛一亮,驚喜不?已:“當真?”

    邱意婉點頭:“千真萬確!

    “那?可太好了?!”祝蘅都開?始激動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那?我們現在應該做點什么?需不?需要去買點香燭祭品、黑狗血驢蹄子什么的??”

    邱意婉忍俊不?禁:“不?必。”

    歲崇冷冷道:“沒你的?事?,留在這里看好門,別讓那?個小丫頭隨意出去!

    祝蘅難以?置信:“看門?你一個小小的?私人護衛,竟然敢要求本公子留下來看門?”

    歲崇連一個眼神都沒再給他,只對邱意婉道:“去城中轉轉?”蛇鬼只在夜晚出沒,他們只在白日里有機會在城中打探消息。

    邱意婉點頭:“正有此意!

    祝蘅還從沒被人這么忽視過呢,氣不?打一出來,但是看看歲崇,身姿挺拔氣宇軒昂,確實比自己成熟穩重不?少,和邱意婉站在一起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祝蘅登時?就泄了?氣,雖然還是有些?不?服氣,但卻沒再反駁什么,小聲嘀咕了?一句:“看門就看門,大丈夫能當大任也能守小節!

    邱意婉被逗笑了?,感覺祝蘅這孩子其實還挺有意思的?。

    歲洱和歲歲睡得一個比一個香,哈喇子都流到枕頭上了?。邱意婉和歲崇也就沒打擾他們倆,又交代了?祝蘅幾?句話之后便離開?了?。

    出門之后,邱意婉感慨著對歲崇說了?句:“祝蘅雖然出身士族門第,有些?公子哥的?小性子,但心腸并不?壞,還挺單純可愛的?!

    歲崇面無表情,不?冷不?熱地開?口:“夫人覺得他比我好是么?”

    邱意婉:“……”酸酸的?,醋壇子又打翻了?。

    第 43 章

    邱意婉和歲崇離開之?后, 整座別院安靜的仿如陰宅。

    祝蘅這人的膽子也不怎么大,后院滿地尸首,所以他只敢在前院待著, 但卻?總是于心不安。

    無論如何, 那些管家仆人們生前最后一刻還在為他們家效忠, 他總不能?讓人家死無葬身之?地吧?

    他們雖然變成了蛇鬼的模樣, 但也是有父母家人的,不能?不給他們收尸!

    思來想去, 祝蘅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忙去庫房抱了幾張白?色床單出來, 鼓足勇氣去到了后院,強忍著滿心的慌張和畏懼,逐一給鋪了滿地的猙獰尸首蓋上了白?色床單,邊蓋還邊念叨:“冤有頭債有主, 可不是我害得你們啊, 你們可別怪我身上, 我這就?去找人安葬你們, 你們的家人我也會?好生對待, 以后逢年過節我必定會?命人給你們多燒元寶多送紙錢!”

    蓋好床單之?后, 祝蘅就?一溜煙兒地跑出了后院, 但還是心有余悸,臉色又青又白?,后背和額頭上早就?滲出了一層冷汗。

    跑到前門的時候,祝蘅才?忽然?回想起來了自?己?還有任務在身呢:留下看門,別讓那個小丫頭隨意出門。

    但是, 邱夫人的妹妹和兒子都還在睡覺呢,他暫時出門一趟去喊官府的人來收尸也不會?造成什么?嚴重后果吧?

    祝蘅仔細算了算時間, 他一去一回最多半個時辰,那兩人總不能?偏偏就?在這半個時辰里面睡醒了吧?

    世界上絕對不會?有那么?湊巧的事情。

    祝蘅說服了自?己?,放心大膽地出了門,但安全起見,他還是在離開前將院門鎖了起來。

    歲洱睡得正香,正在夢中?喝羊湯呢,“啪”地一下,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就?呼到了她的臉上,直接給她呼醒了。

    歲歲一臉無辜地坐在床上,肉乎乎的小身上只穿了一件肚兜,瞧見姑姑睜開眼睛之?后,他立即伸出了右手,急慌慌地指向?了房門口,不停地咿咿呀呀著。

    歲洱依舊處于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迷瞪了好大一會?兒,才?明白?了小侄子的意思:“你要去找你娘呀?”

    歲歲點頭啊點頭:“啊!”

    歲洱從床上坐了起來,聳著耳朵感知了一下院中?情況,瞬間清醒了:“就?咱們倆?”

    歲歲更急了,點頭更重了:“!”仿佛是在說:他們不會?不要咱們倆了吧?

    小家伙雖然?年紀小,但視聽能?力天?生絕佳,睡醒之?后沒聽到娘親的聲?音就?很著急。

    “那肯定不可能?!睔q洱一邊撓著亂蓬蓬的頭發一邊安撫小侄子,“你爹娘肯定是出門調查城中?的怪事了,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歲歲癟了癟小嘴巴,有些傷感,但也只是象征性傷感了一小會?兒而已,很快就?恢復了可愛活潑,用小手手拍了拍圓滾滾的小肚肚,“啊”了一聲?。

    “你餓啦?”歲洱趕忙從自?己?的海納袋中?拿出來了一個可保鮮的水袋,里面灌滿了羊奶。

    哪知小歲歲卻?搖了搖頭,又伸出了小手手,再度指向?了門口,看向?姑姑的眼神亮晶晶的,滿含期待。

    歲洱恍然?大悟:“哦~你想出門喝羊湯呀?”

    “!”歲歲激動又興奮又開心。

    歲洱卻?嘆了口氣:“不行呀,這城里的水不干凈,有妖毒,不可以喝,不然?我們也會?變成怪物的。”

    歲歲的小嘴再度癟了起來,腦袋上的兩只尖耳朵都耷拉下來了,滿目都是失落與難過。

    這次是真的有點兒傷感了。

    歲洱笑的不行,只管把水袋打開,送到了小侄子嘴邊:“你乖乖把奶喝了,喝完我就?帶你出去找羊湯店,雖然?不能?喝,但我可以讓你聞個夠!

    那好吧……歲歲立即用雙手抓住了水袋,張開了小嘴巴,乖乖地把姑姑喂的羊奶喝完了。

    歲洱自?己?也吃了些干糧,然?后給歲歲戴上了小帽子,抱著他了出門。大門雖然?鎖了,但這根本難不倒歲洱,直接抱著歲歲從后墻跳了出去,興高采烈地繞到了前街的羊湯店。

    小龍城昨夜突遭重創,人人自?危,今日自?是避免不了風聲?鶴唳膽戰心驚。

    偌大的一家羊湯店竟門可羅雀。

    商家堅持做生意是為了活著,食客不敢出門也是為了自?保。

    歲洱感覺這老板也挺不容易,按照慣例要了一碗加了三份肉的羊湯和兩張餅,付過錢后就?抱著歲歲走進了店里。

    店內十幾張桌子,只有一兩張桌旁坐的有人,歲洱隨便找了張空桌坐了下來。

    餐上的很快,羊湯奶白?且熱氣騰騰,怎么?看怎么?誘人,怎么?聞怎么?香,但歲洱卻?一口也不敢喝,只能?深深地吸嗅著味道解饞。

    歲歲更是被饞的直流口水,晶瑩的哈喇子直順著下巴往下滴,肚兜都被口水打濕了一片,但就?是不哭也不鬧,乖乖地坐在姑姑腿上,一邊嗦著手指頭一邊和姑姑一起盯著桌子上的那碗羊湯癡迷發呆。

    店老板感覺這倆人有些奇怪,但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做生意這么?多年奇怪的人他也見了多了,只是多看了兩眼便把腦袋扭了回來,盯著面前的滿滿一大鍋羊湯發愁……哎,也不知道這城中?的怪事什么?時候才?能?消停下來,真是要民不聊生了。

    小龍城內最繁華的地帶莫過于朱雀大街。

    邱意婉和歲崇一同在清清冷冷的街道上走了一會?兒,找了家規模較大的酒樓坐了下來。

    往日座無虛席的店內今日異常冷卻?,算上邱意婉和歲崇也不過才?三桌食客,掌柜的親自?捧著菜單過去招待了。

    邱意婉和歲崇皆無心吃食,來此?一遭主要是為了打探消息。

    歲崇隨意地翻看了兩頁之?后便將菜單推回了掌柜面前,客客氣氣地開口:“我夫婦二人于昨日才?游玩至此?,初來乍到也不知當地有何特色,勞煩掌柜您替我們選幾道菜吧,告訴后廚直接上菜就?行。”

    邱意婉瞟了歲崇一眼,沒好氣地心道:夫婦二人?怎么?,現在才?終于知道我是你老婆了呀?

    哼,不逼你一把你這頭死狼就?不知道著急!

    掌柜的收了菜單,一邊在心里感慨著這兩口子來得可真不是時候一邊忙不迭點頭:“好勒好勒,包您滿意!”

    邱意婉雖然?在氣頭上,但卻?不掉鏈子,立即面露凄苦地沖著掌柜的說了句:“也別上太多菜,昨晚見到了太多怪物,可真是嚇壞我了,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歲崇先?心疼地瞧了邱意婉一眼,歉然?道:“是我連累娘子受苦了!本o跟著苦笑一聲?,對掌柜說道:“來此?之?前也沒想到小龍城中?如此?怪異,我夫妻二人昨晚可真是九死一生,本以為今日就?能?離開呢,誰曾想竟然?封了城!

    掌柜的也是一臉愁云:“你們真是來的不巧了,昨晚的情況確實是駭人,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了,臨河的那些人家幾乎家家戶戶都死了人,特別慘!

    邱意婉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們暫居的那家客棧里也死了不少人,還有直接變成蛇鬼了的,我夫妻二人實在是害怕才?出來的!

    掌柜的點了點頭,完全能?夠理解:“現在誰不害怕?誰都害怕,在家里待著都不安全!”

    “可不是么?。”歲崇無奈附和道,“也不知道這城中?什么?時候可以解封,我還急著去?祻R會?見舊友呢!

    “?祻R?”掌柜的瞬間面露緊張,警惕不已地打量著歲崇,“你要去城東外的那個?祻R找人么??準備找誰?”

    歲崇隨意編造了個人名?:“仇梁!

    邱意婉附和道:“他與我夫君是在會?試期間相識的,可謂是一見如故。我夫婦二人剛新婚不久,正打算去請他喝喜酒呢。”

    “哦哦哦,原來是這樣!闭乒竦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又左右顧盼了一圈,確認無人關注這里,才?壓低了嗓音開口,“我看你們是外地來的,不知這城中?情況,好心提醒你們一句,千萬別去福康廟,容易招惹是非!

    邱意婉眼神詫異:“為何?福康廟不是收容孤兒的福利之?所么??”

    掌柜的搖頭嘆息:“你們有所不知啊,那地方聽似是行善積德,實則罪孽深重,他們根本就?不是誠心實意地收容那些孤兒,只是為了滿足達官貴人們的一己?私欲罷了。這城中?的所有怪事,也全都是源自?于那個福善廟!”

    邱意婉的神色中?流露出了驚恐:“從河里爬出來的那些個怪物們,不會?全都是福善廟搞出來的吧?”

    掌柜再度壓低了嗓門兒,卻?不敢把話說明,只是旁敲側擊:“?祻R建成已百余年,三年祭一次河神,你算算這河底到底埋葬了多少冤魂吧!

    邱意婉驚愕不已地和歲崇對視了一眼。掌柜的也不敢再多說什么?,又好心勸說了他們倆幾句千萬別去?祻R之?后就?抱著菜單離開了。

    邱意婉的面色逐漸凝重了起來,語氣難掩慍怒:“每逢三年就?要選出來一位祭河的孤兒,且還有像是顧笙一樣的枉死之?人,這?祻R到底殘害了多少性命?”

    歲崇沉吟片刻,道:“若真是因果報應,那些冤死之?人為何不去找?祻R的背后主謀算賬,何必禍害滿城百姓?百姓何其?無辜!

    邱意婉彷徨許久,長長地嘆息一聲?:“這城里的官宦猖獗,妖怪竟也欺軟怕硬,最可憐的還是底層百姓。”邱意婉又詢問歲崇:“要不要再去福康廟探一探?”

    歲崇卻?搖了搖頭:“今日出來時間夠長了,先?回吧,明日參加完顧笙的葬禮再說。”

    邱意婉心思細膩,再回想一下歲崇今日的異常表現,立即追問道:“你一直在擔心歲洱對么??”

    歲崇無法繼續隱瞞,長長地嘆了口氣:“蛇類憑藉著舌尖探知氣息,昨夜那群蛇鬼的目的地很明確,就?是我們所在的這個院子!

    邱意婉心臟一懸:“你覺得它們是沖著歲洱去的?”

    歲崇:“歲洱說過她曾在城外的河邊遇到過一個奇怪的女人,但除了她之?外,我們誰都沒有見到那個女人。歲洱不像是在撒謊,這也就?說明那個女人只見過歲洱,只聞到過歲洱的味道。”

    邱意婉擔憂、焦急又無奈:“可她為什么?要針對咱們歲洱呢?”

    歲崇:“或許是因為歲洱看到了她不想讓其?他人看到的東西。”

    邱意婉惆悵不已,一邊手忙腳亂地從海納袋中?翻找銀兩一邊沒好氣地說:“誰能?知道蛇鬼背后還能?牽扯出這么?多是非?又是顧笙又是梁家又是福善廟,現在好了,又多了個針對歲洱的奇怪女人,撲朔迷離的,可讓人怎么?查?”說罷便將銀兩放到了桌上,著急忙慌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催促著歲崇趕快回家。

    展柜的端著托盤來上菜的時候,早已人走茶涼了。

    在人族眾多的城池中?歲崇不便變身白?狼,好在酒樓對面便是租賃馬車的地方,邱意婉和歲崇直接租了輛馬車回府。

    有小廝在外駕馬驅車,街上行人又不多,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著。

    邱意婉卻?始終滿臉愁容,是真的在擔心歲洱。

    歲崇安撫道:“蛇鬼晝伏夜出,只要歲洱不隨意外出,就?決計不會?惹麻煩。”

    邱意婉:“你覺得她像是那種老老實實的孩子么??”

    歲崇倒是沒法兒反駁,又擔心邱意婉著急上火,繼續勸道:“還有祝蘅看著她呢!

    邱意婉:“祝蘅看著也沒多靠譜,他說不定還不如歲洱呢!”

    這句話歲崇愛聽,但不便表露出來:“歲洱只是孩子心性,但還是識大體的,絕不可能?亂來!

    邱意婉被安慰到了一些,但還是嘆了口氣:“這一路上,不只是我在照顧她,她也在照顧我,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她出事!

    歲崇為了緩解邱意婉的焦慮,不斷與她對話:“夫人與歲洱當真是情同姐妹!

    邱意婉先?是一怔,繼而無奈一笑:“其?實當初在狼宮的時候,我與她的關系最為惡交。”

    歲崇意外不已:“為何?”

    邱意婉斜乜了歲崇一眼,氣哼哼地:“還不是因為某個人一碗水端不平,送寶貝就?送一樣的,總送不一樣的能?不惹是非么??”

    歲崇莫名?惶然?,卻?忍不住在心里說了句:這天?下寶貝怕是也很難有一模一樣的吧?

    狼王夾在中?間,確實是兩面受氣……歲崇忽然?又奇異地感同身受了起來,竟有些同情起了邱意婉的亡夫。

    緊接著,邱意婉忽然?嘆了口氣:“不過現在想來也是我那時太計較,歲洱不過是孩子心性,又只有哥哥這么?一位可靠的親人,擔心有了嫂子之?后哥哥只愛嫂子不愛她了也正常!

    歲崇:“后來呢?”

    邱意婉滿含感慨:“后來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只有歲洱拔出了刀,擋在了我和歲歲面前,不然?歲歲早就?被禾卿搶走了,我也活不下來!

    歲崇內心忽然?掀起了一陣波瀾,沉默許久,聲?色低沉地回了聲?:“她一定很愛她的哥哥!彼圆?會?愛屋及烏。

    邱意婉看著歲崇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那是自?然?,他們兄妹倆可是自?幼相依為命,更何況歲洱自?記事起就?是哥哥養大的,真真的長兄如父了!

    歲崇呼吸一滯,登時心疼不已:“哥哥死后,她怕是難過極了!

    邱意婉嘆息著說:“那可是她唯一的親人,她只會?比我更難過,所以我們一定要好好待她呀!

    我們?

    歲崇的眼眸猛然?一亮,如野獸嗅到了獵物的氣息,果斷兇猛追擊:“夫人愿與我在一起?”

    死狼,上來就?直接這么?問么??對我沒有任何的追求行為嗎?不討好討好我么??我讓你主動可沒讓你糊弄我!

    邱意婉在心里冷哼了一聲?,沖著歲崇溫婉一笑,天?真無邪:“郎君可是我最為信任的護衛,妾身自?然?是愿意同您一起北上狼境的呀。”

    歲崇:“……”

    緊接著,邱意婉就?又說了句:“對了,妾身與郎君之?間素來清清白?白?,所以郎君日后在外人面前可莫要再自?稱是我夫君了,雖然?我知曉郎君方才?是情急所需,但妾身一介寡婦,可不想惹人口舌。”

    她的言辭嚴肅、認真又懇切,倒真像是在和歲崇撇清關系一樣。

    歲崇的臉色不由又陰沉了幾分,內心憋屈的如同啞巴吃了黃蓮一般。

    看著他這幅吃癟的模樣,邱意婉心里真是爽極了:死狼,讓你之?前不主動,現在的老娘就?是很難搞!

    馬車行的很快,說話間便抵達了祝家位于城東的別院。

    邱意婉和歲崇才?剛剛下車,就?聽到了從小院里面傳來的激烈吵架聲?。

    歲洱和祝蘅吵得不可開交,水火不容。歲歲自?然?是幫著自?己?的姑姑,雖然?不知道倆人為什么?吵架,但還是不斷地在姑姑的懷中?沖著祝蘅呲牙咧嘴,一雙白?胖胖的小拳頭揮舞的虎虎生風,小臉撲紅,奶兇奶兇。

    直至邱意婉和歲崇推開大門的那一刻,激烈的爭吵聲?戛然?而止。

    邱意婉和歲崇皆滿面疑惑。

    “你們倆吵什么?呢?”邱意婉先?滿目質問地瞧向?了歲洱,又滿目質問地看向?了祝蘅。

    祝蘅氣歲洱擅自?離開別院,導致自?己?沒能?圓滿完成邱意婉給他留下的任務,氣急敗壞地指向?了歲洱:“她、她、”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歲洱氣焰囂張地打斷了祝蘅的話,“我可哪兒都沒去,一直老老實實地在這個破院子里待著呢,誰出門了誰心里清楚!”

    祝蘅唯恐自?己?給邱意婉留下一個“沒什么?用的紈绔子弟”印象,瞬間啞了火:“那、那你哪兒都沒去,我肯定也哪兒都沒去,一直在家看門呢!

    歲崇冷笑一聲?:“我瞧著你們倆倒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邱意婉冷冷附和:“巧了,我也這么?覺得!

    歲洱:“……”

    祝蘅:“……”

    小歲歲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明就?里。

    邱意婉先?給了歲洱一個警告的眼神,然?后轉身朝著西廂房走了過去,沒好氣道:“跟我進來!”

    歲洱:“……”完蛋。

    歲崇也沒閑著,面無表情地朝著東廂房走了過去,路過祝蘅時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跟我走!

    祝蘅不可思議:“啊?”

    我犯什么?法了你這么?提審我?

    再說了,你一小小私人護衛,憑什么?這么?猖獗的跟本公子說話啊!

    祝蘅滿心都是怨氣,卻?又畏懼于歲崇的威嚴和冷酷氣勢,敢怒不敢言,可憐巴巴地回頭瞧了邱意婉一眼,不甘心地開口道:“就?不能?讓我去找邱夫人嗎?我感覺以我的身份還是更適合與邱夫人進行單獨溝通。”

    喲,還想單獨溝通呢?

    歲崇極為冷漠地掃了祝蘅一眼,淡淡地、狠狠地開口:“你想的美!

    祝蘅:“……”

    西廂房剛好是書房,歲崇推門而入,在寬闊厚重的金絲楠木書桌后坐了下來,面色冷峻身姿挺拔氣勢傲人,仿如他才?是這間書房真正的主人一般。

    祝蘅聳鼻子搭眼地站在書桌前,心里憋屈的很,非常想攆歲崇起來,卻?又不敢。

    歲崇氣定神閑地靠在了椅背上,雙臂自?然?搭扶手,神色沉靜卻?不怒自?威:“坐。”

    祝蘅:“……”到底誰才?是家主啊!

    但祝蘅照舊是敢怒不敢言,立即坐了下去,卻?始終垂頭喪臉,止不住地在心里腹誹:你一個小小私人護衛你哪來的那么?大架子?又為什么?不讓本公子去找邱夫人?邱夫人也沒說不想找我。

    歲崇開門見山,不容置疑:“把你知道的有關?祻R的一切全部說出來!

    “……”

    審犯人呢?還一上來就?打聽?祻R?真當自?己?是根蔥了?

    祝蘅忍無可忍,梗著脖子抬起了頭:“你憑什么?這么?跟本公子說話?本公子就?是不說你能?把我怎么?辦!”

    只聽“匡啷”一聲?響,歲崇重重地將寒霜劍放到了桌子上,卻?始終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直視祝蘅,一雙深邃的眼睛壓迫感十足。

    祝蘅背后一涼,瞬間熄了火,忙不迭開口:“我說我說我全說!”

    第 44 章

    邱意婉率先步入了西廂房, 面無表情地佇立在了門口,只等?歲洱抱著歲歲慢騰騰地走進了屋子里之后,邱意婉砰地一下?就把大門給關嚴了:“去桌邊坐下?吧, 活祖宗!”

    歲洱不服氣極了, 卻只敢小聲嘀咕:“我一直老老實實在家里待著呢!

    邱意婉氣不打一出來:“還嘴硬呢?信不信我去找祝蘅對峙?”

    歲洱:“……”嘁, 算你厲害!

    歲洱不情不愿地在房屋正中央的那?張紅木圓桌旁坐了下?來。

    邱意婉坐在了歲洱的身旁, 先從海納袋中拿出了一套文房四寶,然后將小歲歲接到了自己懷中, 對歲洱道?:“把你那?天在河邊見到的那?個女人畫出來!

    歲洱一臉蒙:“啊?”怎么忽然提起那?個女的了?

    邱意婉:“別?啊, 快畫!”

    “你這……”歲洱愁眉苦臉地盯著嫂子看了一會兒, 欲言又止了一番,最終嘆了口氣,拿起了筆,努力回想著那?個奇怪女人的模樣。

    邱意婉也不打擾歲洱畫畫, 安安靜靜地抱著歲歲。小歲歲接連打了幾個哈氣, 沒?過多久就在娘親懷中睡著了。

    歲洱先咬著筆頭認真思索了一會兒, 繼而就開始在畫紙上筆走龍蛇了起來, 其自信滿滿下?筆如有神的架勢絲毫不輸當代丹青大師。

    邱意婉的眉頭卻越蹙越緊、越蹙越緊, 還不等?歲洱把畫畫完呢, 她就緊急叫停了:“等?等?等?等?, 你不是跟我們說?在河邊見到的是一位美?貌女子么?”

    歲洱點頭:“是啊,挺美?的,像是身穿白衣的仙子,就是有些?詭異!

    邱意婉垂眸看向了歲洱的畫紙:“那?你畫的這個五大三粗細眼長鼻子的妖怪是誰?”

    歲洱眉頭一擰,不服氣極了:“哪有你說?的那?么丑!”

    邱意婉也不忍打擊她, 相當委婉地回了句:“我只是覺得和美?人兒之間還有一些?差距!

    歲洱當即就泄了氣,不開心地埋怨道?:“我說?我不畫我不畫, 你非讓我畫非讓我畫,我根本就不會畫畫!”

    邱意婉:“你好歹是狼境公主,我還當你學?過呢!

    歲洱:“我可一天丹青都沒?學?過,我只會舞刀弄劍,實?在不行就我說?你畫。”

    邱意婉沉默片刻,如實?相告:“我要是畫的好,哪還會需要指望你?”

    歲洱:“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怎么不會畫畫呢?琴棋書畫不是大家閨秀的必備技能么?”

    “誰告訴你大家閨秀必須要會琴棋書畫了?”邱意婉理?直氣壯地說?道?,“自我幼年起我爹娘就一直教導我,男兒郎會做的事情女兒郎也一樣可以?做,女兒郎的歸宿也不只有廳堂和廚房,還有外面的錦繡山河,琴棋書畫只是錦上添花,練就一身好武藝、自強不息才是王道?!”

    “其實?我叔叔也是這么和我說?的!睔q洱卻又面露了困惑,“但是那?些?王公大臣們每每勸諫我哥選秀的時候總把‘選妻當選賢良淑德者方可母儀天下?’掛在嘴邊!

    邱意婉的眼神一凜:“哎呦,你哥還選過秀女呢?”

    歲洱沒?好氣:“要么說?你難伺候呢,聽話?都不聽全,是那?些?王公大臣們一直勸我哥選秀呀,又不是我哥選過秀。就因為我哥一直不娶妻,所以?他們才著急呢!”

    邱意婉冷哼一聲:“你哥年紀也不小了,后位一直懸空,王宮大臣們肯定著急。”

    “你現在又開始體諒起那?幫大臣了?”歲洱的小嘴撅得老高,“我早就說?了我哥練的武功是玉竹修,需保持純陽之體,不能隨意近女色!

    邱意婉旁敲側擊:“那?你哥心中就沒?有中意的王后人選么?比如青梅竹馬什?么的。反正他的玉竹修都已?經練到第?九重了,大功告成指日可待,提前在心里喜歡著也情有可原呀!

    歲洱又“嘁”了一聲:“你少在這里詆毀我哥,我哥一直潔身自好得很,哪像某些?人,自己有個青梅竹馬恨不得懷疑全天下?人都有青梅竹馬!”

    邱意婉:“你、我、你、”

    歲洱也是伶牙俐齒地很:“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整個狼宮誰不知道?你跟我哥吵得那?一架,你也真是厲害,當著那?么多下?人的面兒就敢那?樣跟我哥吵,一點兒都不顧及王家顏面,禾卿八成都要在背地笑?掉大牙了!”

    邱意婉無話?可數,面紅耳赤,繼而就惱羞成怒了起來:“城中都危機四伏了你還有功夫扯閑話??從現在開始不許再扯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這不是倒打一耙么?

    歲洱不服氣極了:“明明是你先扯的!”

    邱意婉:“是你先不聽話?偷偷溜出門的!”

    歲洱:“……”這也能扯到一起去?

    邱意婉又兇巴巴地說?道?:“畫不出來就把那?女人的長相特征事無鉅細地寫出來,一天到晚沒?個正形,就知道?讓人擔心!”

    歲洱的小嘴又撅起來了,都能掛醬油瓶了,一邊不服氣地寫著東西,一邊氣鼓鼓地嘟囔道?:“你就是個悍婦,欺負人一整套,怪不得那?些?王公大臣們都不喜歡你呢,和賢良淑德掛不上一點兒邊!”

    邱意婉氣焰更?盛:“去給你哥說?呀,讓他休了我,再給你換個賢良淑德的嫂子!”

    歲洱:“……”再加一條,驕縱蠻橫不講理?。

    與此同時,東廂房內。

    “?祻R背后的勢力真的很復雜!弊^恳荒槼钊荩皠e?說?你這種無權無勢的護衛了,連我都不敢隨便妄議!

    歲崇不為所動,沉聲開口:“你只需要把有關福康廟的一切全部說?出來,其他事情用不著你操心。”

    祝蘅無奈不已?地盯著歲崇看了一會兒,長長地嘆了口氣:“那?我要是告訴你了,以?后要是有人問起,你可別?說?是我說?的。”

    歲崇一下?子就被氣笑?了:“男子漢大丈夫如此畏縮,我兒子日后若是如你一般膽怯,我第?一個出手把他扔進虎穴龍潭里面歷練!”

    祝蘅不服氣極了,心道?:“拿我跟你兒子比什?么?再說?了,你有兒子么你就我兒子我兒子的?”但他卻還是猶猶豫豫。?祻R的背后實?在是盤根錯節。

    歲崇耐心有限,用力一拍桌面:“快說?!”

    祝蘅打了個哆嗦,而后不情不愿地開了口:“?祻R是在一百八十年前建成的,起初也不叫?祻R,而叫鎮妖司!

    歲崇:“鎮的什?么妖?”

    祝蘅:“這里是小龍城,你猜是什?么妖?”

    歲崇又問:“多少年道?行的蛇妖?”

    祝蘅聳了聳肩:“我哪知道?我才出生十七年,但我聽說?好像是一只千年蛇妖,馬上就要得道?成仙的那?種,曾一度被城中居民奉做河神,祈求它保佑小龍城風調雨順,但卻渡劫失敗了,被天雷劈了個半死,飛升無望之后就開始在小龍城中作?祟。后來某一天,城中來了個修為高深的道?士,自告奮勇去除妖,和那?條千年蛇妖斗法斗了三天三夜也沒?能分出勝負,為了百姓安穩,道?士就和那?條蛇妖做出了約定,每三年為蛇妖奉上一對童男童女,蛇咬不得再繼續禍害城中百姓,于是鎮妖司就是這么誕生了,起初就是用來圈養祭品的!

    歲崇沉吟片刻,道?:“為何那?條蛇妖渡劫失敗之后會遷怒百姓?”

    祝蘅搖頭:“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它肚子里的蛔蟲!闭f?完之后,祝蘅還有些?得益于自己這句話?的幽默感,繼而在心里想道?:也不知道?邱夫人喜不喜歡幽默感十足的男人。

    歲崇根本就沒?理?會祝蘅的插科打諢,繼續問道?:“若真如你所說?,這福康廟的背后不過只有一個道?士,又怎會盤根錯節?”

    祝蘅糾結地抿住了薄唇,猶豫了好大一會兒之后,才忐忑不安地開了口:“那?個老道?士早死了,現在掌管福康廟的是城中的五大世家。蛇妖當初和道?士的約定是每逢三年就要在五大世家的后人中選取一對祭品,不然就水漫全城一個不留。道?士活著的時候五大世家的人還能遵守承諾,道?士死了之后就沒?人能夠再壓制的住五大世家了,于是五大世家就開始了偷梁換柱,改鎮妖司名為福善廟,收容十里八鄉的孤兒,在其中選取生辰八字最合適的收為養子養女,代替自己的后人們祭祀白蛇!

    歲崇冷冷道?:“包括祝家和梁家是么?”

    祝蘅慚愧又羞恥地低下?了頭顱:“嗯……”若非那?些?孤兒替他們獻祭了性命,輪到這一代怕是就該獻祭他了。

    歲崇再度發問:“你們到底怎么得罪了那?條白蛇?為何非要五大世家的后嗣祭河不可?”

    祝蘅真不知道?,還是那?個回答:“我才出生了十七年,我哪里知道?那?多么內幕?就算我想知道?,也不敢多問啊。”

    歲崇不置可否,一邊疊指叩桌,一邊凝神思索,俊朗的眉宇間盡顯深沉冷峻不怒自威的王者風范。

    祝蘅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歲崇,一邊不甘心地想著:一個小護衛而已?,怎么比我爹還沉穩有氣勢?和他一比顯得我怪不成熟的……邱夫人不會是因為喜歡他這種類型的才會把他留在身邊當護衛吧?

    祝蘅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趕忙正襟危坐,擺出了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

    歲崇淡淡地掃了祝蘅一眼,道?:“這里沒?你的事了,回去吧,別?忘了交代給你的任務。”

    祝蘅一愣:“什?么任務?”

    歲崇無奈不已?:“安排我和婉兒參加明日的顧笙葬禮!

    “婉兒?婉兒?!”祝蘅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氣又怒又震驚,“婉兒也是你能喊的?”

    歲崇神不改色:“那?你就去問問她愿不愿讓我這么喊。”

    問就問!

    祝蘅氣沖沖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齷齪之徒,你就等?著被趕走吧,我一定要讓邱夫人辭退了你!”說?罷,便如同一陣狂躁的龍卷風似的沖出了書房。

    恰在這時,對面西廂房的房門也打開了,邱意婉抱著歲歲,和歲洱一同走了出來。

    祝蘅義憤填膺地沖到了邱意婉面前,正欲開口告狀之際,邱意婉卻先他一步開了口:“祝公子你來的正好,快看看你認不認識這位姑娘!

    說?罷便示意歲洱將手中的宣紙遞了過去。

    瞧著邱意婉那?滿含期待的目光,祝蘅硬生生地將滿腹的告狀之言壓了下?去,不然顯得自己怪不成熟的。

    成熟的男人都應該分得清輕重緩急。

    祝蘅憋憋屈屈地看向了歲洱手里的那?張紙,緊接著就皺起了眉頭:“白皮膚、細長眼、高鼻梁,櫻桃唇,鵝蛋臉……”他一邊念叨著紙上寫著的字,一邊觀察著旁邊那?副和文字描述絲毫不符合的怪誕畫像,最終忍無可忍地吐槽了句,“畫的這是什?么。俊

    歲洱怒:“你認識就認識,不認識就早說?,廢什?么話?!”

    祝蘅反唇相譏:“別?說?你畫的這個鬼樣子沒?人能認得出來了,就這幾項描述哪個美?人兒達不到標準?”

    歲洱:“不還有一句嗎?痣呀!左眼眼底有痣。 

    祝蘅:“小龍城里面人這么多,眼底有痣的也不少,我還能都認識么?”

    歲洱咬了咬牙,扭頭就看向了她嫂子:“我就說?吧,他根本不靠譜!”

    祝蘅臉頰一紅,頗沒?面子:“你、你,明明是你畫的丑!”

    歲洱:“明明是你沒?用!”

    眼瞧著這倆人又要吵起來了,邱意婉不得不勸架:“行了都別?吵了!”

    兩人這才偃旗息鼓。

    邱意婉長長地嘆了口氣,先給了歲洱一個“老實?點別?瞎添亂”的警告眼神,而后略帶歉然地看向了祝蘅:“我這個妹妹心直口快,祝公子千萬莫要往心里去,認不出來就認不出來吧,也不是祝公子的錯!

    祝蘅舒了口氣,心道?:還是邱夫人善解人意!

    緊接著,邱意婉就又說?了句:“明日之事還要勞煩祝公子,祝公子可千萬要上心呀!

    若非歲崇方才提起過,祝蘅早就忘了這檔子事,好在現在記起來了,不用再在邱夫人面前丟面子了,當即信誓旦旦地保證道?:“請邱夫人放心,在下?一定會安排的妥妥當當!”

    邱意婉溫婉一笑?:“相信祝公子一定可以?!

    祝蘅當即就沾沾自喜飄飄然了起來,緊接著,他就想到了歲崇的那?聲“婉兒”,內心又醋又怒又妒,立即旋身指向了東廂房的方向,怒發沖冠:“邱夫人,恕我直言,您這位護衛實?在是狼子野心心懷不軌鬼鬼祟祟!”

    喲,怎么還搞上成語接龍了?

    邱意婉滿含詫異地看向了東廂,用眼神詢問:你又欺負他了?

    歲崇神色淡然,雙臂抱懷,肩頭倚靠著門框,修長的身體微微傾斜著,大寫的從容不迫。

    祝蘅更?氣了:“這個人簡直是厚顏無恥!”

    邱意婉好奇又茫然:“他到底怎么你了?”

    祝蘅正義凜然:“他不是怎么我了,而是冒犯夫人,以?下?犯上,恬不知恥地呼喊夫人的閨名!”

    邱意婉的眼眸猛然一亮,卻故作?慍怒:“他喊我什?么了?”

    祝蘅氣急敗壞:“他竟然敢直呼您為婉兒!何等?下?流!”

    邱意婉內心狂喜卻面露驚慌:“當真如此?”

    祝蘅斬釘截鐵:“千真萬確!”

    邱意婉驚愕地抬起了眼眸,不可思議地看向了歲崇,面頰緋紅羞惱不已?:“沒?想到郎君竟是這種人!”

    歲崇神不改色,淡淡啟唇:“夫人大可趕我走!

    邱意婉:“……”誒?你怎么不繼續扭捏作?態了?

    緊接著,歲崇就又說?了句:“但是夫人舍得么?”

    邱意婉:“……”死狼,我是想讓你主動,但可沒?想讓你反將我一軍!

    邱意婉挫敗不已?,兩道?眉毛都快豎起來了,歲崇卻牽起了唇角。

    祝蘅依舊神經大條,絲毫沒?有察覺到倆人之間的暗流涌動,只覺得邱意婉是被不懷好意、臉皮極厚的歹人威脅了,當即挺身而出擋在了邱意婉身前,毫無畏懼地直視歲崇:“夫人莫怕,這種宵小之徒根本不用畏懼,今日就由我替您做主辭退小人清理?門戶!”

    邱意婉:“……”誰需要你替我做主了?!

    歲崇目光深邃,只看向邱意婉:“這是夫人的本意么?”

    必然不是!

    邱意婉張了張唇,卻又猛然閉了嘴,快速思索片刻后,面無表情地回復道?:“當然,我早已?看出你的狼子野心,一直想擺脫你的糾纏!”

    歲洱:“?”你開玩笑?的吧?

    祝蘅的心頭卻一陣狂喜,差點兒就喜形于色了。

    歲崇輕嘆口氣,一邊緩緩點著頭一邊站直了身體:“那?就如夫人所愿!痹?音還未落便邁開了腳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別?院。

    第 45 章

    落日開始西斜, 璀璨的金光籠罩天幕,邱意婉正悠哉悠哉地抱著歲歲在庭院中賞花,身后忽然又響起了氣沖沖的腳步聲。

    邱意婉輕嘆口氣, 心道:這丫頭怎么一點兒都沉不住氣呢?

    果不其然, 下一瞬歲洱的聲音就從背后傳來了:“太陽都?要下山了, 我哥還沒回來?呢, 你就一點兒都不著急。俊

    邱意婉無?奈一笑,不慌不忙:“我有什么好急的?他以下犯上喊人家的閨名, 一副狼子野心, 人家不該把他逐出家門么?”

    歲洱:“得了吧, 我哥終于上鉤了,你心里早就樂開了花吧?”

    邱意婉心花怒放,卻死咬著牙不承認:“誰說的?人家才沒有?高興呢,人家也不在乎那?頭死狼喊我什么。”

    歲洱氣得直翻白眼:“口是心非的人族!我哥一氣之下真不回來?了你就高興了!”

    “他才不會呢!鼻褚馔駳舛ㄉ耖e, “我還不了解你哥么?他肯定是去城東外的?祻R了。”

    歲洱:“那?他干嘛不跟咱們……”話還沒說完, 歲洱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他在防著祝蘅?祝蘅那?傻子有?什么好防的?”

    邱意婉哭笑不得:“也不能?說是防著吧, 而是更想將自己隱藏在暗處, 方便著手調查。更何況現在封了城, 他要是不用點特?殊手段, 怎么出城?妖族的手段可?不能?正大光明地展示給人族,不然一定會惹來?大麻煩。”

    歲洱沒好氣地碎碎念:“人族可?真是奇怪,無?論好妖還是壞妖一律都?要喊打喊殺,哪怕是來?幫他們忙救他們命的!

    正在這時,院門外忽然傳來?了熟悉的吆喝聲:“邱夫人!邱夫人!”

    歲洱當即就擰起了眉頭:“怎么又是這個沒腦子的傻子?”

    邱意婉:“急什么?且聽聽他又帶來?什么消息了!闭f罷, 就抱著歲歲朝前院走了過?去。

    院門才剛一打開,祝蘅就竄了進來?, 面紅耳赤氣喘吁吁,顯然又是一路駕馬狂奔過?來?的。

    邱意婉面露疑惑:“祝公?子有?何要事?”

    祝蘅一邊喘著大氣一邊說:“今日官府派了一整支官兵隊伍負責城中所有?尸體的運送和焚燒,一隊二十四個人,分做了六組,一組四個人,但是其中一組在往西郊墳場運送尸體的過?程中忽然多出來?了一個男人,關鍵是在當時大家誰都?沒有?意識到隊伍中多出來?了一個人,都?下意識地認為他是自己熟悉的同伴,直到大家返城后回衙門覆命,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今天多了一個人,但是等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

    “天吶!”邱意婉像是真的被嚇到了一般,滿目惶恐,“有?誰記得那?個男人的長?相么?是城中百姓么?”

    祝蘅搖頭,繼續煞有?介事地講述道:“無?一人記得那?個男人的長?相,所有?人的記憶中都?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形,像是一個站在濃霧里的人,還有?就是那?個男人一出城就不見了,但是在返城途中卻又出現了,有?人就猜測他是顧笙的亡魂,被困在了城內一直想出城,但是城外沒有?他的墳,沒有?棲身之所,所以他只好又跟隨著大家回來?了。”

    邱意婉:“……”說的還怪慎人的。

    雖然邱意婉心知肚明那?個神秘男人絕對不可?能?是顧笙亡魂,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最害怕的就是鬼故事!

    祝蘅見狀立即挺直了腰桿,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十足:“夫人莫慌莫怕,只要有?我在,就絕不可?能?讓夫人受到一絲傷害!”

    邱意婉無?奈一笑,好言相勸:“祝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可?現在的時間?確實不早了,祝公?子還是趕緊回家吧,再晚些就危險了!”

    祝蘅信誓旦旦,大義?凜然:“邱夫人一介弱女子,身邊有?沒有?守護之人,于情于理我都?應當留下來?保護邱夫人!”

    邱意婉:“……”大可?不必!

    歲洱沒好氣的聲音當即就從后方傳了過?來?:“你做什么白日夢呢?還想留下來?過?夜吶?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別說我哥沒死,就算我哥真死了也輪不到你這種沒用的廢物?惦記我嫂子!

    祝蘅氣急敗壞:“你把我當初什么人了?”

    歲洱:“無?恥之徒!”

    祝蘅急切辯駁:“我只是擔心晚上不安全,想要留下來?保護你們而已?,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歲洱冷笑著回:“就你那?小膽兒你還保護我們呢?”

    祝蘅剛想開口,孰料視野中明眸皓齒的可?愛少女忽然變成了狼頭人身的詭異怪物?,一雙琥珀色的深邃狼眼中還噙著一抹戲謔笑意。

    祝蘅渾身一僵,驚懼萬狀地瞪大了眼睛:“妖、妖、妖怪!”繼而就兩眼一翻,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直接暈死過?去了。

    邱意婉立即回頭看向了歲洱,當即就氣急敗壞了起來?:“死丫頭你瘋了吧?”邱意婉還相當的心驚膽戰,生怕被外人看到,幾個箭步就沖到了門口,迅速把院門關死了。

    歲歲卻相當驚喜,還沒見過?這樣的姑姑呢,手舞足蹈地在娘親懷中撲騰個不停。

    歲洱又變回了人頭人臉的可?愛少女模樣,不服氣地說道:“還沒歲歲膽子大呢,哪來?的勇氣說要保護咱們!

    邱意婉沒好氣:“歲歲是小狼崽他也是么?”

    歲洱撇了撇嘴:“誰讓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邱意婉:“無?論如何你也不能?變成狼嚇唬他呀,人族對待妖類的態度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怕給你捉了去?”

    歲洱撅著嘴哼了一聲:“大不了等他醒了之后就告訴他是幻覺唄,反正這城中解釋不清地怪事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樁!

    邱意婉心累不已?:“現在可?好了,他是真走不了了!”說罷,邱意婉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你惹的禍你自己收拾,把他搬進屋子里去!

    歲洱的臉上寫滿了不情不愿,但還是朝著祝蘅走了過?去,把他扛到了自己的肩頭。

    夜幕初一降臨,一道修長?挺拔的影子就跳進了昏暗的院子里。

    邱意婉早已?等待多時了,立即從房中走了出來?:“死狼你還知道回來?呢?”

    歲崇的臉色卻猛然一沉,聞到了他不喜歡的氣味:“他怎么也在?”城內已?經?宵禁,那?家伙還要留下來?過?夜么?

    真是個愛計較的醋壇子……邱意婉言簡意賅地將之前發生的事情跟歲崇交代了一下,而后詢問道:“你呢?今日出城之后又去做什么了?”

    “去了東城外的?祻R!睔q崇從束在腰間?的蹀躞帶上取下來?了一個黑色布袋,遞給了邱意婉,“在?祻R找到的東西!

    邱意婉立即打開了袋子,一一查看著裝在里面的東西。她最先拿出來?的是一枚細繩編織的同心結手鏈:“紅繩是正常的絲繩,黑繩則是由烏黑的長?發代替的,繩身微微有?磨損,沾有?墨跡,顯然是長?期佩戴留下的痕跡,是人家送給顧笙的定情信物??”

    歲崇點頭:“應當是,在棺材里找到的!彼衷敿氄f道,“棺中沒有?尸首,只有?一具穿著顧笙生前衣物?的紙扎人,這枚手鏈就是在紙人的右手上發現的!

    “看來?他生前就有?心上人了。”邱意婉又問,“棺材就停放在?祻R里?”

    歲崇:“嗯,福康廟專設了靈堂,棺材就停放在靈堂上,明日送葬的隊伍應當是在城東集合一路西去!

    邱意婉點了點頭,將同心結手鏈放回了袋子里,又從里面拿出來?了一張記錄著數位人名和年月日的紙,“這又是什么?”

    歲崇:“我在福康廟內找到了一本舊志,從上面抄錄的近二十年以來?的祭河日期。每逢三年一次,一次一對童男童女,年紀皆不超過?十二歲,唯有?顧笙年紀最大,也唯有?他是在上一次祭河之后的第二年被祭祀的,且只有?他自己,沒有?童女!

    “祝蘅說過?,他是被害死的!鼻褚馔穹治龅溃邦欝先羰欠霞篮訕藴,也活不到上京趕考的年齡。正因不符合,才活到了弱冠之年,卻又被權貴害死了。”

    歲崇不置可?否,而是回了句:“你再看看袋子里還有?什么!

    袋中僅剩下了最后一樣東西,一張不完整的蛇皮,邱意婉驚異不已?:“這又是在哪發現的?”

    歲崇:“這張不完整的是在顧笙房間?的床底發現的,但福康廟中還保持著幾張完整的蛇皮!

    邱意婉:“看這張皮的模樣根本不像是被活剝下的,而是自行蛻下的。”

    歲崇:“?祻R中的那?幾張蛇皮也是自行蛻下的。”

    邱意婉的柳眉瞬間?緊蹙:“難不成那?條蛇妖一直潛伏在?祻R內?是顧笙的舊相識,為了給顧笙報仇才造出了蛇鬼?等等,顧笙的心上人不會就是那?只蛇妖吧?”

    歲崇卻搖了搖頭:“若那?只蛇妖真的和顧笙關系匪淺,絕不會讓顧笙被五大世家的人迫害,更不會讓他活生生地淹死在河中!

    邱意婉茫然不已?:“什么五大世家?”

    歲崇這才意識到邱意婉還不知道這件事呢,趕忙跟她講了講?祻R來?歷,其中便涉及小龍城內的五大世家。

    邱意婉越聽越覺得怪異:“如此?說來?那?只千年白蛇妖和五大世家之間?一定有?舊怨,可?到底為何是從顧笙死后才產生了蛇鬼?顧笙和那?只蛇妖之間?真的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么?”

    歲崇微微搖頭:“我也疑惑這點,但卻毫無?頭緒,明日先去參加完顧笙的葬禮再說吧。”

    邱意婉輕嘆口氣:“也只得如此?了!

    就在這時,歲洱忽然抱著歲歲從屋子里面跑出了,急慌慌地說道:“那?個傻子好像要醒了,怎么辦?”

    “我去吧!鼻褚馔駥q崇道,“你就別去了。”

    歲崇:“無?妨。”

    瞧見歲崇朝著這里走過?來?了,歲歲立即激動了起來?,急慌慌地朝著他伸出了小胳膊。歲崇溫柔一笑,將歲歲接到了自己懷中,抱著他走進了屋子。

    邱意婉率先走到了祝蘅床邊,擺出了一副緊張焦慮的模樣,待到祝蘅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立即慶幸地大喊了一聲:“祝公?子你可?算是醒了!”

    祝蘅面如紙白,滿目茫然,先呆滯地看了看邱意婉,又呆滯地看了看邱意婉身后的歲崇,卻毫無?反應,最后看向了歲洱。不好的記憶瞬間?卷土重?來?,祝蘅一下子就從床上彈坐了起來?,一邊往大床的角落里蜷縮一邊指著歲洱大喊大叫:“妖怪!妖怪!救命!有?妖怪!”

    邱意婉眸光閃動,驚愕又忐忑:“祝公?子自從暈倒前就一直喊有?妖怪,可?哪里有?妖怪呀?你是不是在來?的路上撞見顧笙的鬼魂了?”

    祝蘅一直指著歲洱,語無?倫次:“她、她她就是妖怪!她是狼妖是狼妖!”

    “祝公?子怎可?血口噴人呢?”邱意婉當即就露出一副慍怒不已?的表情,“祝公?子下午來?時,一沖進院子就開始發瘋,一會兒說自己見到顧笙的亡魂了,一會兒又大喊妖怪,沒過?多久就昏過?去了,還是家妹將您扶進屋子里的!”

    ?

    祝蘅不自信地愣住了:“真、真的么?我、我我一來?就開始發瘋了?”這怎么和我自己的記憶對不上啊?

    邱意婉重?重?點頭,斬釘截鐵:“當然,我們一家人都?可?做證!”

    歲洱當機立斷附和:“是啊,你又喊又叫的,還像是頭野豬似的四處亂竄,誰都?攔不住,嚇得我都?怕你把蛇鬼引過?來?!

    歲崇也煞有?介事地說了句:“祝公?子怕是真的撞邪了!

    祝蘅又看向了歲崇,卻依舊沒有?察覺出異樣,好像他本就應該出現在這里一樣。

    “那?我可?能?,是真的撞邪了!弊^吭桨l心有?余悸,頭頂冷汗直冒。

    邱意婉立即從海納袋中拿出來?了一個白瓷瓶,打開蓋子后,遞給了祝蘅:“祝公?子現在三魂不穩,還是好好休息吧,這是安神香,聞一聞就能?入睡!

    祝蘅不疑有?他,立即接過?來?吸聞了一大口,過?不多久便進入了夢鄉。

    一家四口從房內退了出去,天色已?徹底陷入了黑暗。

    偌大一座小龍城內無?一盞明亮燈火,氣氛死寂又壓抑。

    邱意婉惆悵不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晚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歲崇溫聲道:“回去睡吧,這里有?我守著呢!

    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確實比從其他人嘴里說出來?聽著踏實。

    “那?你自己也要當心著點。”邱意婉將歲歲從他懷中接了過?來?,“咱們沒能?按照約定出城,還不知道那?只白蛇會怎么報復咱們。”

    歲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同是人人喊打的妖精,我應當不比它差。”

    邱意婉被逗笑了:“嗯,知道了,你最厲害!”

    歲洱翻了個小白眼,實在是不想看這倆人打情罵俏,直接回房了。

    邱意婉原本也想抱著歲歲回房,然而才剛剛轉過?身,歲崇忽然喚了她一聲:“婉兒。”

    邱意婉腳步一頓,回眸瞧著他,明知故問:“郎君喚我什么?”

    歲崇神不改色,語氣溫柔:“婉兒。”

    邱意婉眨了眨眼睛:“郎君為何要這樣喊?”

    歲崇毫不猶豫,堅定回答:“自然是因為中意夫人!

    好直接呀。

    邱意婉也沒想到歲崇會如此?直抒胸臆,臉頰猛然一紅,心跳也跟著變快了,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似的。

    歲崇的神色卻始終認真鄭重?:“這幾日我想了很?多,最終發現自己對夫人的感情并不如自以為的那?般剛正不阿,我總惦想著夫人的一顰一笑,牽掛著夫人的喜怒哀樂!

    邱意婉眼眸微紅,卻又面露難色,像是感動心動了,又像是在猶豫糾結:“我一介寡婦,還有?孩子……”

    “我不在意!睔q崇不假思索斬釘截鐵,“我只在意夫人是否中意我!

    邱意婉心中狂喜,卻依舊沒有?回應歲崇的感情,不然會顯得自己不矜持——就是要給他挑戰性,他才會更死心塌地。

    邱意婉抿住了紅唇,低垂著眼眸,扭捏作態了一會兒,長?嘆一口氣,期期艾艾道:“我夫君尚尸骨未寒,我又怎能?另覓新人?”

    “可?他已?經?死了,永遠也回不來?了!睔q崇的內心急切又焦灼,卻不表露分毫,沉著又冷靜地勸說邱意婉,“夫人為何不試著放下他?你還有?大好年華,總不能?一輩子為他一人守寡,不值得!

    你頭死狼是在勸我改嫁呀?

    邱意婉都?有?點兒懵了。

    緊接著,歲崇又信誓旦旦地向邱意婉說道:“我敢向夫人保證,自己絕不比他差,我還敢以性命向夫人擔保,從今往后一定會將歲歲視如己出,把他當成我自己親生的兒子對待!

    小歲歲一愣,扭頭看向了自己娘親,眼睛睜得大大的,仿如在說:?他這是什么意思?

    邱意婉登時火冒三丈:混蛋,什么叫視如己出?歲歲本來?就是你親生的!

    第 46 章

    安全起見, 歲洱今日和?邱意婉同睡在了一間屋子里。

    夜色靜謐又深沉,歲洱和歲歲睡得一個比一個香,邱意婉卻輾轉反側睡不著, 一會兒因為歲崇坦坦蕩蕩的表白激動不已, 一會兒又因為他的那句“我一定會將歲歲當成親生的對待”而惱怒萬分。

    一會兒想讓他趕緊恢復記憶, 別再出洋相鬧笑話了, 一會兒又不想……之前的狼王嘴可沒這么甜,又冷又硬的, 就沒對她說過什么深情繾綣的話, 最多也只會說一句:“我哪怕豁出這條命也不可能讓你受委屈!背酥馐?么甜言蜜語都沒說過, 連哄人都不會!

    邱意婉憋屈不已地攥緊了拳頭?,沒過多久,又忽然困擾起了新的問題:該怎么才能讓那頭?死狼恢復記憶呀?

    可真是束手無策,越想越煩躁, 越想越睡不著。

    果然夜深人靜的時候最容易愁腸百結。

    長長地嘆了口氣之后, 邱意婉從床上坐了起來, 準備去桌邊倒杯水喝, 然而才剛剛蹋上鞋, 猛然意識到了不對經兒的地方:好安靜!

    今晚那群蛇鬼們竟然沒有出沒?

    邱意婉趕忙從床邊站了起來, 快步走?向了房門。

    歲崇一直嚴陣以待地坐在樹下?的石凳上, 聽聞屋內的響動后,下?意識地回頭?看去。

    房門打開,邱意婉走?了出來,身上只穿了一條齊胸紗裙,皮膚白皙光潔, 烏黑濃密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肩頭?,整個人看起來慵懶又嫵媚。

    但?她的神?情卻是緊張不安的:“郎君。”

    歲崇忙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怎么了?”

    邱意婉朝著歲崇走?了過去:“這城中是否有些太過安靜了?”

    靜謐到連天上的月亮都顯得格外的圓潤皎潔。

    歲崇也一直在疑惑這點:“昨日日落后, 城內的妖氣就開始涌動,但?今日卻格外平靜,空氣中毫無波瀾。”

    邱意婉:“蛇鬼為何忽然不出沒了?與封城有關系么?還是擔心你會再度壞了它的好事所?以暫且按兵不動了!

    歲崇微微搖頭?:“并不知曉!

    邱意婉輕嘆口氣:“敵暗我明,實屬難辦!

    瞧她一臉憔悴愁容,歲崇不由得心疼了起來:“回去睡吧,也毋需擔憂,我一直守著呢!

    干耗在這里確實沒用?,不如養精蓄銳應對明日的葬禮。

    邱意婉絕不逞強,輕輕點了點頭?,然而就在她即將轉身的那一刻,腳下?忽然一絆,身體不由自主?地朝著后方仰了過去。

    歲崇閃電般迅速地伸出了手臂,牢牢攬住了邱意婉的纖腰,將她帶了起來。

    邱意婉如愿以償地將自己的前胸撞在了歲崇的身上,內心竊喜卻面露緋紅,低頭?垂眼含羞帶臊:“郎君……”

    她的胸膛極為豐盈柔軟,歲崇的猛然耳尖一紅,立即松開了邱意婉并后退一步:“唐突夫人了!

    邱意婉什?么都沒說,也一直沒有抬頭?,姣美的雙頰上始終掛著一抹緋紅,嬌羞地嚶嚀一聲之后迅速跑走?了。

    歲崇的心卻徹底亂了,如狂風大作,海浪滔天,久久不能平息。

    他根本摸不透她的意圖。

    之前他向她表露心跡,她卻毫無回應,直接抱著歲歲回了房,看起來還有些惱怒的模樣,他還當她不喜歡自己,一直在忐忑不安著,甚至有著后悔自己太沖動了,唯恐遭她厭惡。

    但?是看她剛才的反應又不像是不喜歡他……歲崇時而歡喜時而忐忑,像是有一只毛茸茸的貓爪子在輕飄飄地瘙癢著他的心,落點輕柔卻后勁無窮。

    邱意婉的內心卻暢快多了,重新躺回床上之后,輕輕地戳了戳兒子肉嘟嘟的小臉蛋,悄聲說了句:“歲歲的爹爹可真是個大笨蛋!

    歲崇一夜未眠,小龍城內卻破天荒的風平浪靜。

    顧笙的葬禮定在了辰時三?刻。

    為了不耽誤時間,天剛濛濛亮邱意婉就起了床,正梳洗著呢,屋外突然傳來了祝蘅驚慌失措的大喊大叫聲:“邱夫人!邱夫人你還好么!”

    祝蘅昨日睡得早,今日醒來的自然也早,睡醒之后,發?困的頭?腦也逐漸清醒了過來,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一件極其古怪的事情:昨天晚上,我的屋子里面是不是多了一個男的?

    但?他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那個男的長什?么樣子了,像是一個站在濃霧里的人,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朦朧身影。

    再一想昨日出城的那二十四位官兵們遇到的靈異怪事,祝蘅的心頭?猛然一沉:糟了,我不會也遇到顧笙的鬼魂了吧?

    祝蘅的第一反應是害怕,第二反應是:顧笙的亡魂不會繼續去迫害邱夫人和?她的幼子吧?不行,我堂堂正正男子漢必須要挺身而出保護邱夫人她們母子!

    祝蘅慌慌張張地起了床,慌慌張張地跑向了后院,看到歲崇之后并未震驚錯愕,像是本就應該在這里遇到他一般,火急火燎地詢問道:“邱夫人呢?你見到邱夫人了沒?”

    歲崇冷冷道:“你找她作何?”

    祝蘅:“那肯定是因為我擔心她的安全吶!”

    歲崇:“輪得著你來擔心?”

    祝蘅:“……”嘿?你這話說的咋這么讓人窩火。

    祝蘅沒由來地討厭眼前的這個男人,卻又莫名其妙地不敢忤逆他,腦海中對這個男人沒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卻又鬼使神?差地覺得自己早就認識他,和?他很熟悉。

    正在這時,臥房的門被?推開了,邱意婉容發?端莊、穿戴整齊地從屋子里面走?了出來:“發?生了何事令祝公子如此著急?”

    祝蘅滿目忐忑,驚恐不安:“咱們這里好像多出來了一個人!”

    邱意婉大驚失色:“多了誰?”

    多了誰?

    讓我仔細想想啊。

    祝蘅掰著指頭?,嚴肅審查了起來:“我、邱夫人、邱夫人的兒子、邱夫人的妹妹,還有旁邊這個男的,一共應該有五個人!”

    邱意婉:“可我們現?在不就是五個人么?”

    祝蘅一愣,滿目茫然……對啊,現?在不就是五個人么?誰也沒多?

    自己這是怎么了?

    邱意婉朝著祝蘅快走?了幾步,面露擔憂

    :“祝公子莫不是被?昨日的怪事嚇壞了?”

    祝蘅滿頭?冷汗,牙關打顫:“我、我也不知道啊,我真是撞邪了吧我,顧笙纏上我了?”越想越怕,越想臉色越白。

    歲崇最看不上他這幅膽小如鼠一驚一乍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行了,少磨磨唧唧浪費時間,趕緊出發?去?祻R!

    祝蘅的臉色更白,甚至都有點泛青了:“我、我我非去不可么?”

    歲崇冷笑一聲:“不怕他會一直纏著你你就不用?去送他最后一程!

    祝蘅當即大驚失色:“我去我去我一定去!”

    邱意婉嗔怒著瞪了歲崇一眼:明知道他膽小你干嘛還一直嚇唬他?

    繼而邱意婉又看向了祝蘅,先溫聲安撫了一句:“冤有頭?債有主?,顧笙的亡魂若真想報復,最先遭殃的必然是梁家而不是你!贝阶^壳榫w穩定了有些之后,她才又詢問道,“昨日也忘了詢問祝公子,我該以何緣由參加顧笙的葬禮?”

    祝蘅趕忙說道:“負責主?持這次葬禮的知賓說顧笙含冤而死陰氣太重,需要更多活人前去參加葬禮才能以陽氣壓制,所?以在顧笙生前和?他有交集人員今日都會去參加葬禮。我跟知賓交代過了,說你是顧笙舊友的妻子,代替亡夫去參加葬禮!

    祝蘅需回家和?祝家人一同前往?祻R。邱意婉和?歲崇一起前往小龍城東門。歲洱留在了別院照顧歲歲。

    但?凡出城人員都需要接受守城官兵的盤查,祝蘅準備齊全安排妥當,邱意婉順利地出了城,卻不能自由前往,在眾多官兵的看守下?等待所?有參加葬禮的人員全部到齊之后才能一起前往?祻R,期間還接受了不少次詢問盤查。

    像是押送重刑犯人似的。

    然而這一路上卻無一人注意到歲崇,也沒有人來審問盤查他。所?有人都默認了他的存在卻又無一例外的全部忽略了他的存在。

    但?以歲崇的身材長相和?神?態氣質來說,想被?人忽略其實很難。

    邱意婉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感慨了句:妖法果然驚奇詭譎,怪不得人族畏懼呢。

    清晨水汽重,天地間白霧彌漫,空氣陰冷。前往?祻R的途中,整個送殯人員的隊伍安靜極了,濃霧中只見重重人影卻不聞人聲,大家連呼吸都是謹小慎微的,從始至終只有層層疊疊的沉悶腳步聲,仿如百鬼夜行。

    佇立在道路盡頭?的?祻R更是像極了一頭?蟄伏在濃霧中的危險怪物,只看得見龐大的黑色身軀,看不清具體面孔。

    走?近了之后,邱意婉才看清福康廟的具體細節。

    這是一座由黑磚堆砌而成的巍峨廟宇,屋脊寬大飛檐翹角,四四方方大氣磅礴,卻毫無圣潔和?威嚴之感,處處彌漫著令人透不過氣的陰森詭異。

    邱意婉也從未見到過哪座廟宇里面供奉著的神?像是各種形態和?面孔的駭人長蛇。

    步入廟門的那一瞬間,頭?頂的天色似乎都暗沉了幾分,空氣越發?冰冷壓抑。

    靈堂就設置在正殿內,里里外外掛滿了白布白幡,在清晨的冷風中起伏不定,仿若有看不到的幽靈不斷在其間穿梭而過。

    殿內的神?臺上佇立著一尊下?半身盤曲、上半身挺直的巨型蛇像,雪白色的身軀壓迫感十足,一雙黑中帶金的豎瞳陰森冰冷,細長分叉的蛇信自口中靈活吐出,就連蛇身上雕刻著的鱗片都栩栩如生。

    邱意婉相當想知道這尊蛇像到底是不是從眾生國的石雕廠里定制的?

    神?臺上擺放著一個掛有黑花的奠字框,大殿中央的地面上停放著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棺尾雕刻著顧笙的名字,金色的筆畫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幾位孤兒充當了孝子,披麻戴孝的圍跪在火盆前,一邊按照要求嚎啕大哭著,一邊不停地往火盆里扔紙錢元寶。

    隨行的官兵們要求前來吊唁的眾人在大殿前的院子里有序站好,不得隨意發?聲。

    氣氛噤若寒蟬,偌大的一座廟宇里只有孩童的哭喪聲。

    白幡還在不斷地飄蕩,但?空氣中好像已經沒有風了。

    邱意婉的后頸有些發?涼,悄悄地抓住了歲崇的手,用?另外一只手在他的手心里寫?道:“這座廟好奇怪!

    歲崇反握住了邱意婉的手腕,用?指尖在她的手心里勾寫?:“供奉的全是蛇神?,神?像有新有舊!

    他昨日就來探查過,自然知道更多細節。

    歲崇又寫?道:“新的也沒多新,最古舊的一尊蛇像在后殿,根據雕刻在其后座的文?字記載,距今已經四百七十四年!

    邱意婉驚訝不已,復又抓住了歲崇的手,急慌慌地在他的手心里寫?道:“這里是小龍城,難不成之前一直供奉的是蛇神??”

    歲崇剛想回復,安靜的人群中忽然鉆進來了一個人,一邊積極不已地朝著邱意婉靠近一邊小聲呼喚道:“邱夫人、邱夫人、”

    祝蘅又來了。

    邱意婉趕忙放開了歲崇的手。歲崇面色一冷,心里不爽極了,故意握住了邱意婉的手,還特?意與她十指相扣,扣得緊緊的,卻又不看邱意婉,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前方,側顏線條俊美卻冷硬,仿若冰雕的。

    賭什?么氣呀?

    小心眼死了!

    邱意婉無奈至極,只得任由他去。祝蘅努力地鉆過了人群,來到了邱意婉的另外一側:“邱夫人!

    邱意婉不敢開口說話,怕惹來官兵注意,用?眼神?詢問祝蘅:你怎么來了?

    祝蘅不怕官兵,悄聲回答:“這廟古怪,我擔心夫人害怕,所?以就過來陪您了。我前面還有好幾個哥哥姐姐呢,溜出來一會兒也沒事兒。”

    這孩子還挺有心的。

    邱意婉感激一笑,無聲啟唇:“有勞祝公子掛念!

    祝蘅一邊嘿嘿笑著一邊不好意思地撓著頭?發?一邊赧然回答說:“應該的應該的!

    歲崇冷冷地掃了祝蘅一眼,忽然松開了邱意婉的手,繼而就將手臂搭在了她的肩頭?,不容分說地將她推向了自己的另外一側,自己順勢往空位一挪,擋在了她和?祝蘅之間。

    祝蘅氣惱不已:“嘿你這人、”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安靜的人群忽然起了騷動。

    原是白事知賓和?數位法事和?尚出現?了,魚貫而入地走?入了殿內,主?次有序地圍繞著棺材而站,雙手合十共同念誦起了往生咒。

    數重低沉的念咒聲匯聚在一起,如同敲響了一口的沉悶老鐘,令人越發?頭?暈腦漲心神?不寧。

    漫天的白幡再度無聲自動了起來,空氣越發?冰冷壓抑。

    也不知是為何,邱意婉的心中忽然生出了股不好的預感,緊張又忐忑。歲崇亦是神?情嚴肅,緊盯著殿內的那具黑色棺材不放,眼神?中充滿了戒備。

    就連一向神?經大條的祝蘅都感知到了不對勁兒的地方,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不對勁兒,也不敢再亂說話了,瑟瑟發?抖地縮起了脖子。

    某一時刻,白幡忽然不動了,卻起了狂風,驟然吹閉了沉重的廟門,發?出了一聲驚天巨響,如雷貫耳。

    廟外卻依舊風平浪靜,廟內卻在一瞬間天黑地暗飛沙走?石颶風呼嘯,驚恐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眾人被?吹的東倒西歪自顧不暇,甚至還有瘦小幼弱者被?卷到了半空中。

    歲崇立即將邱意婉攬入了自己懷中,另外一條胳膊卻被?祝蘅當作柱子死死抱住了。祝蘅邊拚命站住腳步還邊驚懼大喊:“救命!救命啊!是顧笙的亡魂來索命了!一定是顧笙的亡魂來索命了!”

    這樣驚恐大喊的人也不止祝蘅一個,場面混亂不堪沸反盈天。

    就連殿內的一眾法師也被?突如其來的異狀嚇到了不知所?措。

    驟然間又是“砰”的一聲巨響,沉重又巨大的棺蓋忽然自行飛彈了起來,在空中拋飛了一個弧線重重地落向了殿外的地面,頃刻間砸死了好幾個人。

    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一位身穿白色長裙的女人背對著大家緩緩從棺材里面站了起來,混亂中好像有個女人哭著喊了聲:“小荷!是小荷么?”

    女人站直身體后,緩緩轉過了身。

    在看清她面孔的那一瞬間,邱意婉和?歲崇皆在頃刻間大驚失色,祝蘅更是眼如銅鈴,驚恐到語無倫次:“妖、她、她妖、她果然是妖她我沒看錯,就是她她……”

    那女人的長相,竟和?歲洱一模一樣。

    第 47 章

    邱意婉已經震驚到了無以復加, 呆如木雞地盯著“歲洱”,腦海中甚至都?出現了片刻空白。

    “歲洱”始終靜靜地佇立在棺材內,一雙黑中帶金的豎瞳冰冷卻空洞。她緩慢地轉動著呆滯的眼球, 緩慢地在混亂的人群中掃視了一遍, 忽然長大了紅唇, 露出了上顎兩側的尖利溝牙, 一條細長殷紅的分叉蛇信霎時自口腔吐出,迅速在空氣中探尋起了氣息。

    不過片刻時間, 她?就將視線定格在了歲崇身上, 目光變的陰毒萬分, 蛇信雖然收回了口腔內,雙唇卻始終沒有閉合,反而越發盆張。

    歲崇預感到了什么,眼神一凜, 猛然推開了邱意婉和祝蘅, 與?此同時, 一條白色長蛇飛速從“歲洱”的口腔里面鉆了出來, 如同離弦之箭似的直沖歲崇的面門?而去, 并且在它完全脫離“歲洱”的口腔之后, 身形如同被吹了氣似的在頃刻之間膨脹變大了數倍。

    一聲?清利鳴響, 寒霜劍迅速出鞘,歲崇彈地而起,持劍斬向了巨蟒的頭顱。

    層層疊疊的蛇鱗堅硬無匹,就連削鐵如泥的寒霜劍都?無法穿透,兩者碰撞的那一刻發出了金石交擊之聲?, 激濺出了無數點金色火花。

    歲崇一擊未遂只得落地。巨蟒雖大卻無比靈活,立即甩動起了蛇尾, 猛烈又迅速地砸向了歲崇。

    歲崇閃身躲避的同時救下了兩位被籠罩在蛇尾陰影中的無辜百姓,下一瞬就聽得一聲?巨物砸地的重響,地面震顫,平整的青石地磚頃刻間變得四分五裂。

    廟內的妖風不斷,飛沙走石,黃土漫天。

    渾濁的空氣中突然閃爍起了數道寒光,千萬只細小毒針如同漫天大雨似的齊刷刷地朝著白色蟒蛇飛射了過去,卻未能如愿腐蝕巨蟒的堅厚鱗片,只在它潔白的身軀上留下了一點又一點黑色焦印和一道道毒液腐蝕鱗片表面而產生的焦煙。

    顯而易見,這條白色蛇妖比天機谷中的那條黑色巨蟒的道行還要高?深的多?。

    它的修為或許不止千年?。

    秋雨落花未能傷害這條蛇妖分毫,卻讓它注意到了邱意婉,頃刻間就改變了攻擊目標,靈活地扭轉了巨大的蛇身,朝著邱意婉進攻的同時張開了血盆大口,兩道透明的毒液驟然從溝牙尖端飛射而出。

    邱意婉運足了輕功,在毒液襲來的前一刻閃到了旁處,毒液落地,只聽滋啦一聲?響,在青石板上腐蝕出了兩個又黑又深的大洞,刺鼻的腥臭味也在頃刻間發散到了空氣中。

    邱意婉善用毒物,自然知曉這蛇毒有多?離開,方?才若是反應稍滿了一些,她?的現在就變成一灘黑血了!

    邱意婉心有余悸,卻毫無喘息時間,白色巨蛇在瞬息間復又對她?展開了第二次進攻。

    邱意婉只得躲避至大殿內,白蛇卻依舊緊追不舍,她?根本不敢回頭,只聽身后忽然響起了一聲?野獸嘶吼,緊接著,白蛇的巨大蛇身如遭雷擊一般猛然一僵,背后的堅硬鱗片被鋒利的狼爪劃開了數道深刻血痕。

    殿外再度傳來了眾人的驚恐尖叫聲?,更?有甚者直接被嚇暈了過去。

    邱意婉心臟一懸,猛然頓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了殿外。

    寬敞的院落內,一蛇一狼兇狠對峙著,蛇身修長粗壯,白狼強健威猛。不斷有嘶嘶的威脅聲?自白蛇口中吐出,細長的蛇信自溝牙間來回收吐。白狼不甘示弱,亮出了鋒利的獠牙,一雙琥珀色的狼目狠戾深邃,喉間不斷發出充斥著威脅的低吼聲?。

    白蛇率先對白狼發出了進攻,氣勢洶洶地將上半身沖向朝著白狼的同時再度自口腔中噴出了兩道毒液。

    白狼側身躲避,又在頃刻間彈地而起,再度亮出了鋒利的狼爪,狠狠地劃向了白蛇的身軀,又為它造成了幾道血淋淋的深刻傷痕。

    白蛇的反應卻也不慢,電光火石間便抬起了蛇尾,重重地擊向了白狼。白狼避之不及,被蛇尾狠狠掃中了右肩,不堪重負地自半空跌落在地。

    邱意婉大驚失色:“夫君!夫君!”然而就在她?即將沖出殿宇的那一刻,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兒?的地方?,猛然回頭看向了棺材。

    身穿白衣的女人如同一截木頭似的一動不動地佇立在棺材中。

    自邱意婉闖進大殿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有發出任何響動,也沒有做出過任何行動,如同死人一般。

    她?的面孔也不似剛剛從棺材中冒出來時一般靈活生動,覆蓋著一層灰沉沉的死氣。

    邱意婉也是在這時才發現,這女人的臉上貼著一張薄薄的畫皮面具,所有的面部五官皆是仿照著歲洱的模樣畫上去的。

    邱意婉登時火冒三丈,縱身一躍跳到了棺材沿兒?上,一把揭掉了面具,然后就看到了一張極為陌生的面孔。

    她?的真實模樣倒也清麗,眼型細長,鼻梁纖挺,紅唇水潤,美得很?有特點,尤其是左眼下的那一顆藍色淚痣,更?為她?增添了幾分神秘與?嫵媚。

    邱意婉醍醐灌頂,瞬間就知道了這個女人是誰!

    此時此刻,女人的眸色卻不再是詭異的黑金豎瞳,而是正常人類的黑色瞳仁,卻死氣沉沉暗淡無光,像是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霧氣。

    邱意婉并指搭在了女人纖細白皙的脖頸間,卻感受不到絲毫人類該有的溫度,唯有冰涼一片。脈搏倒是有,但極其微弱,細如游絲。

    邱意婉心思機敏,突然明白了什么,卻陷入了左右兩難的境地。

    殿宇外面,白狼還在和白蛇不斷的廝殺打斗,兩者本是勢均力?敵,但白狼投鼠忌器,唯恐誤傷廟中百姓,白蛇卻毫無顧忌,身法激進猛烈,恨不得殺光全部,以至于白狼漸漸落了下風,身上添了不少?傷。

    邱意婉不再猶豫,果斷從海納袋中拿出了匕首,一刀捅向了女人的下丹田處,然后連刀都?沒拔//出來,松開刀柄的同時就從棺材上跳了下去,閃身躲在了一根柱子?后。

    殷紅色的血液瞬間自匕首的周圍滲了出來,染紅了女人的白衣。

    白蛇感知到了什么,瞬間放棄了與?白狼的打斗,悲痛嘶吼著沖進了殿宇,身形也在飛速縮小,直奔白衣女人而去。

    女人卻沒有張開嘴巴,白蛇只得自鼻腔鉆入了她?的腹中。

    下一瞬,女人死氣沉沉的灰白面色就再度變得生機勃勃了起來。

    白狼緊追著白蛇躍入了殿內,白衣女人卻靈巧地自棺材內跳了出來,風馳電掣地從大殿后門?逃離了。

    邱意婉也從藏身柱子?后面跑了出來,慌慌張張地直奔歲崇而去:“夫君!夫君!”

    白狼的身上遍布血淋淋的傷痕,在白色毛發的襯托下十分刺目。

    邱意婉都?要被嚇哭了。

    白狼的步伐卻猛然一頓,詫異不已地看向了邱意婉——夫君?是在喊他么?

    邱意婉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喊漏嘴了,一副快要急哭了的模樣。

    歲崇再度變回了人型,一次性染發劑的效用徹底不見,他的滿頭密發再度變成了雪亮的銀白色,唇畔邊掛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邱意婉上來就要去扒歲崇的衣服,焦急不已:“讓我瞧瞧都?傷著哪兒?了?傷的重不重?疼不疼?”

    直接就把領口扒開了。

    外面還有那么多?人呢。

    歲崇趕忙抓住了邱意婉的手腕,正欲開口說不疼,卻又在真正回答問題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改了口:“疼。”

    邱意婉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雙唇也跟著傷心地癟了起來,淚眼汪汪地瞧著歲崇,滿目都?是驚慌失措和心疼。

    但她?癟起嘴巴傷心難過的樣子?還真是和歲歲如出一轍。

    歲崇又是想笑又是后悔,趕忙安撫了句:“逗你的,不疼。”

    邱意婉一個字都?不信,又要去扒他的衣服查看傷勢,歲崇不得不提醒她?:“外面還有人呢,事情?也沒解決!

    殿外的妖風已經停止了,眾人卻依舊驚魂未定。平整的青石地面已經在白蛇和白狼的打斗中大面積碎裂,上面橫七豎八地躺著無數人,有些是被妖風吹上天后摔死的;有些是被棺材板砸死的;有些則是被巨蛇的尾部拍死的;還有些是被嚇暈過去的,始終不省人事。

    沒被嚇暈的則全都?瑟瑟發抖地蜷曲躲藏在暗處,一動也不敢動,如臨大敵地盯著大殿,

    唯恐那兩頭妖怪再度來襲。

    邱意婉煩躁地咬了咬牙,這才放棄了去給歲崇查看傷勢,正在這時,一道人影忽然從正門?闖入了殿內。

    祝蘅一直惦記著邱意婉的安危,搖擺不定的思來想去,最終還是鼓足勇氣闖進了情?況未知的大殿內,雙手中還抱著一塊兒?自外面地上撿來的大磚頭,如臨大敵地瞪著歲崇,雖然害怕到了雙腿發抖,但還是義無反顧地沖著他怒吼了出來:“妖怪!你快放開邱夫人!有本事沖我來!”

    歲崇不置可否,垂眸瞧向了邱意婉,緊盯著她?的神情?變化,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邱意婉抿住了紅唇。若說她?一點兒?也不感動吧,那是假的,這家伙明明都?已經那么膽小了,卻還惦記著要來解救她?。

    是個真誠又可愛的人,奈何有緣無份。

    邱意婉的神色中露出了淡淡的無奈和憂傷。

    歲崇的眸色一沉,突然就不高?興了起來,心里面相當不是滋味,如同一口氣砸翻了灶臺上除了糖罐子?之外的所有調料瓶,酸咸苦辣應有盡有。

    祝蘅始終保持著雙手捧石的御敵姿勢。

    邱意婉在心里嘆了口氣,趕忙解釋道:“祝公子?千萬別誤會?,他絕非惡類,也決計不會?傷害我!”

    祝蘅先是一愣,繼而又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再度義憤填膺了起來,怒不可遏地瞪著歲崇:“你這頭狼妖到底對邱夫人使用了什么妖法?竟如此蠱惑人心,讓她?被你蒙蔽至深!”

    邱意婉無奈不已,繼續信誓旦旦地說道:“不是妖法,我絕沒有被他蠱惑!”

    “何必要跟這傻子?說那么多?!睔q崇直接朝著祝蘅走了過去,面色鐵青,大步流星,氣勢冷峻。

    祝蘅的呼吸猛然一窒,雙腿如篩糠般顫抖了起來,顯然被嚇得不輕,并且歲崇每靠近一步,祝蘅的臉色就更?蒼白一分,待到歲崇即將走到自己面前的時候,祝蘅猛然閉上了雙眼,使出吃奶的勁兒?高?揚起了手中石頭,豁出去了,要和狼妖不共戴天。

    哪知雙手忽然一空,石頭一下子?就被拍碎了,還是輕輕松松地就被對方?拍碎了。就好像石頭在他手里是石頭,在歲崇手里是沙塊。

    粉碎的石頭渣子?如同落雨一般密集地散掉到了祝蘅的腦袋上。他瞬間就變得灰頭土臉了,像是剛從土地里爬出來一樣。

    緊接著,祝蘅就聽到了歲崇不容置疑的命令聲?:“想活命的話就去把廟門?鎖死,看好大門?,沒我的允許誰都?不準離開這里!

    怎么又讓我看門?兒??我長得像看大門?的是吧?

    祝蘅甚至都?忘記了害怕,憤然不已地睜開了眼睛:“我憑什么要聽你的?!”

    歲崇淡淡開口:“就憑我可以救你們的命!庇值溃跋胨赖脑挶M管出去,我不攔!

    祝蘅:“……”

    邱意婉快步走到了歲崇身邊,幫著勸說祝蘅:“他非人身份難得大家信任,但祝公子?不一樣,祝公子?是本城人士,又出身名門?世家,自然比他有威望有信譽的多?,只有你出面勸說眾人才可安撫人心!

    歲崇:“盡量快點,等他們反應過來了可就攔不住了,到時我夫婦二人即便有心搭救也無力?回天!

    祝蘅渾身一僵,如遭雷擊,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你們、夫婦?夫婦?你們夫婦?!”

    卡崩一聲?,心碎了。

    邱意婉羞惱萬分地嗔了歲崇一眼,心道:死狼,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功夫在這兒?宣告主權呢?非計較個子?丑寅卯不可么?

    歲崇只當沒看到邱意婉的目光,沖著祝蘅牽唇一笑,氣定神閑道:“不然你以為我受傷之后她?為什么那么關心我?”

    祝蘅:“……”心,碎的更?徹底了。

    第 48 章

    走出大殿的時候, 祝蘅的面色灰白,步伐恍惚,神情絕望, 簡直就是一大寫的心如死灰……邱夫人為何會愛上一頭狼妖呢?

    那?頭狼妖到底哪里好了?不就是比普通男人高大了一些、俊朗了一些、威猛了一些么?但無論是高大、俊朗還是威猛等?特點都是外在, 他?的內在依舊是萬惡妖怪啊!

    冰清玉潔閉月羞花的邱夫人竟然嫁給了一頭妖怪, 還生下了小妖怪。一想到這?里, 祝蘅就悲憤不已,真是比把鮮花插在牛糞上還糟蹋人!

    果然是天妒紅顏, 天妒紅顏!

    廟中的某個角落忽然響起了一道焦灼又擔憂的微弱呼喚聲:“蘅兒?蘅兒你還好么蘅兒?”

    是娘的聲音。

    與此同時, 還有?數道數不清的探究目光自廟宇的角角落落發射而?來。所有?人皆是緊張忐忑小心翼翼, 仿如驚弓之鳥。

    祝蘅這?才終于回?想起來自己還有?重任在身呢,悲傷戛然而?止,立即正了正神色,昂首挺胸地站在了院子中央, 按照邱意婉方?才的交代朗聲開口:“諸位鄉親莫要驚慌, 方?才那?頭白狼是本公子特意從外鄉請來的得道高人, 最善斬妖除魔。并且高人已經向我保證過, 今晚夜黑之前一定會一舉鏟除妖孽白蛇, 還城中居民一個幸福安康, 只是需要各位配合, 暫且在廟中等?待著,不要踏出廟門半步,不然很有?可能會引來性命之憂!”

    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漸漸地,開始有?質疑聲陸續自四面八方?傳來——

    “蛇妖明明都已經走了, 我們為什么不可以離開?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什么鬼東西?出現??”

    “那?頭白狼明明也是妖怪,我們憑什么要相信他??萬一他?是故意想把我們困在這?里準備一網打盡呢?”

    “是妖就沒有?好東西?, 全是心狠手辣的貨色!”

    “說不定他?和那?條蛇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呢!”

    “對啊,說不定連你都是妖怪變得,和他?們一起狼狽為奸為虎作?倀!”

    嘿?

    雖然邱意婉早就跟祝蘅交代過,人族百姓的思想固執愚昧,一時片刻很難會接受被妖怪救助的事實,但質疑到他?身上,就是不可理喻!

    祝蘅當即就跳了腳,氣急敗壞地吼道:“那?你們出去啊,現?在就出去啊,反正白蛇就在外面等?著呢,出去一個吃一個!”

    “……”

    無人敢再繼續開口,卻依舊心懷芥蒂,在迅速離開這?里和繼續躲藏之間搖擺不定。

    但也不是沒有?膽大的。

    一位五大三粗的布衣漢子忽然從藏身的石像后站了出來,昂首挺胸地朝著廟宇大門走了過去,如石頭般粗糙冷硬的面孔中充斥著對妖物的痛恨和鄙夷:“狗屁得道高人,我看那?頭狼妖肯定是在和蛇妖唱雙黃,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把咱們等?傻子耍呢,老子才不上這?個當!”

    說罷,他?便用力地推開了?祻R的大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眾人齊刷刷地探頭探腦,緊張又好奇地望向了大門方?向。

    起初,門外一直沒有?傳來異樣,就好像那?大漢早已相安無事地離開了一樣,于是所有?人的心都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想要效仿大漢離開這?里。

    忽然之間,廟外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過不多時,半掩著的廟門忽然被人從外部撞開了,方?才那?大漢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雙手捂脖,面部漲紅發紫,走了沒幾步便從臺階上重重跌下,滾落在地之后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七竅流黑血而?亡。

    在眾人驚悚不的地目光中,一條黑底紅紋的毒蛇緩緩自大漢的口中鉆了出來,渾身的鱗片濕冷滑膩,口中還不斷地吐著殷紅蛇信。

    祝蘅的面色越發蒼白,胃部抽搐不已,一彎腰直接嘔吐了出來。其他?人也沒好到哪里去,不是被

    嚇傻了似的目瞪口呆便是難忍惡寒彎腰嘔吐。

    毒蛇不斷圍著大漢的尸體?滑動盤旋,嘶嘶聲不斷,無一人再敢輕舉妄動,徹底打消了離開?祻R的念頭。

    歲崇持劍自大殿內走了出來,來到尸體?旁,一劍斬向了毒蛇的七寸。

    祝蘅抬起頭來,怒不可遏地斥責歲崇:“你明知?外面危機四伏,為何不阻攔他??你明明可以阻攔他?,為何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么?他?也有?妻兒老小!”與此同時,他?的內心亦是狠惡交加,悲憤不已地想著:大家說的沒錯,非我族類永遠不可能與我族同心,皆是心狠手辣之徒!

    在場的人族百姓無一不認可祝蘅的話,皆認定了那?位大漢就是被歲崇害死的,因為他?沒有?阻攔他?,內心深處對歲崇的痛恨與怨恨越發加深了一重,絲毫不啻于對那?條白蛇。

    不等?歲崇開口呢,邱意婉氣急敗壞的怒罵聲就響徹了整座廟宇:“他?沒有?阻攔么?他?早已交代過擅自離開這?里會引來性命之憂,有?人信他?的話么?有?妻兒老小又何了不起么?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指責他?人么?那?個大漢若真在意自己的妻兒老小,就更不該自以為是的擅自行動!”

    如雷貫耳,祝蘅當即啞口無言,內心惶惶,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歲崇瞧向了邱意婉,情不自禁地勾了下唇角,心道:還挺厲害的。

    邱意婉快步走到了歲崇身邊,堅定不移地與他?并肩而?站。

    祝蘅雙拳緊攥,面露愧色地看了歲崇一眼。

    其他?人亦是不知?所措,面面相覷,忐忑難安。

    歲崇用冰冷的目光緩緩掃視一圈,沉聲開口:“我早說過,誰若想走盡請自便,我絕不阻攔!

    大漢的前車之鑒在前,沒人想要重蹈覆轍,但他?們的內心卻依舊對歲崇抱有?排斥和偏見。

    在眾人眼中,歲崇的滿頭銀發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們他?的異族身份,生來冷白的膚色和琥珀色的雙眸更是凸顯了他?的妖邪氣質。

    人族自古懼妖、畏妖、厭惡妖類。他?們看向歲崇的神色中始終充斥著抵觸和戒備,如臨大敵一般,哪怕他?正在救他?們的命。

    真是沒良心!

    邱意婉面露慍色,替歲崇不值。

    歲崇卻渾不在意:“你們若是想活命,就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幾個問?題,不然后果自負!

    沒有?人出聲回?應,歲崇只管問?道:“第一個問?題,都有?誰見過那?個白衣女子?”

    眾人藏身在各自的角落中緊張兮兮地面面相覷著,許久之后,終于有?家開羊湯店的老板顫顫悠悠地開了口:“她,她昨天上午抱著個小娃娃來我們家店里喝過湯、不不不沒喝湯,只是買了碗湯,卻一口不喝,一直盯著看,當時我還覺得奇怪,現?在想來,怕不是因為她和那?個小娃娃都是鬼,所以吃不了生人的食物吧!

    邱意婉當即火冒三丈,強忍著才沒破口大罵出來,卻還是在心里將這?個老板罵了個狗血淋頭:你才是鬼呢!你全家都是鬼!

    緊接著,就有?下一位在小龍城中遇到過“歲洱”的證人開了口:“也是昨天上午,她來我家香粉鋪子里買過胭脂,但沒抱孩子!

    第三位目擊證人接道:“她昨天中午來我家的茶館里喝過茶,也沒抱孩子!

    第四位:“下午還自己一個人來我家的布莊買走了一段料子。”

    邱意婉心道:這?女人還挺能跑的,一天干了不少事兒呢。

    歲崇緩緩點頭,繼續問?道:“小荷又是誰?”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有?人不安有?人悲痛有?人忐忑有?人憤慨,還有?人唏噓不已地感慨了一聲:“小荷也是個可憐人。”

    緊接著,立即有?人憤慨不已地怒罵道:“若非梁家壞事做絕,何至于此?梁立恒、梁天豪你們父子倆遲早不得好死!”

    梁立恒就是現?今的梁家家主,梁天豪則是那?位冒名?頂替了顧笙功名?的梁家大公子。

    梁家身為五大世家之一,今日自然也來了不少人,遭此怒罵,竟無一人敢出言反駁,與其平日里仗勢欺人以強凌弱的土皇帝作?風絲毫不符。

    看來小荷還是個關鍵人物了。

    邱意婉立即追問?道:“可否有?鄉親愿意詳細告知?一下小荷到底是誰?”

    祝蘅立即跑到了邱意婉面前,悄聲說道:“小荷全名?叫白荷,是顧笙的未婚妻,后來為了給顧笙殉情上吊自殺了。”

    邱意婉驚詫不已:“你怎么不早說?”

    祝蘅還挺委屈的:“你們也沒問?過呀……”

    邱意婉:“不是給你看過她的畫像么?”

    祝蘅沉默片刻,忍無可忍:“邱夫人,你憑良心說,就你妹妹畫的那?幅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畫像我能看出來什么?”

    邱意婉:“……”

    緊接著,忽有?老者?痛心疾首地呼喊道:“我早就說過,蛇神大人一直在,從未離開過小龍城,小荷自小命帶蛇緣,受蛇神保佑,若非梁家人逼死了顧笙,小荷何至于上吊自殺?這?才惹怒了蛇神!”

    這?一次,立即有?五大世家之中的人出言呵斥道:“老不死的你休得在這?里胡言亂語,這?城中從無蛇神,只有?該死的蛇妖!”

    遭痛罵不反駁,反而?反駁蛇神?

    邱意婉若有?所思,歲崇亦是不置可否,繼續問?道:“方?才那?聲‘小荷’又是誰喊的?”

    那?誰能知?道?剛才的情況那?么危急,人人自顧不暇,誰會留意一聲小荷?

    大家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才有?人回?答說:“應當是小荷她爹或者?她娘,但是現?在都找不見人了。”

    歲崇的問?題問?完了,再度瞧向了邱意婉:“走吧,去會會那?條蛇妖!

    邱意婉:“咱們耽誤的時間好像有?些長了,它會不會已經逃遠了。”

    歲崇:“他?碎了半顆內丹,根本逃不遠,更何況我手里還有?它想要的東西?。”

    祝蘅站在一旁,卻不知?道他?們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到底在說什么,什么內丹不內丹的?它想要的東西?又是什么?怎么會在歲崇手中?

    就在歲崇重新化為白狼的那?一刻,祝蘅大驚失色,驚慌畏懼地后退了好幾步,其他?人亦是誠惶誠恐、膽戰心驚、抱頭發抖,唯恐這?頭妖怪會忽然來殘害他?們。

    邱意婉懶得再理會這?些冥頑不靈的凡夫俗子,本想趕緊騎上歲崇后背,卻在抬腿的那?一刻遲疑了,擔憂不已:“你的傷勢還好么?”

    歲崇:“無妨!

    邱意婉:“死狼你可別硬撐!”

    歲崇溫聲回?道:“放心,真無大礙!

    邱意婉這?才騎上了他?的后背,卻還是惶惶然,抱著他?的脖子說道:“我看你的側腰好像傷到了,都流血了!

    “皮外傷而?已。你坐穩了!蓖涞陌桌前l足狂奔,直奔后殿而?去。

    邱意婉是真的在擔心:“你可別逞強呀,男人的腰最傷不得,可別再留下什么病根兒了!”

    歲崇:“……”

    歲崇斬釘截鐵:“不可能!”

    邱意婉可不敢賭:“那?萬一呢?”我這?后半輩子守活寡呀?

    歲崇無奈不已,篤定回?答:“絕無萬一!

    邱意婉蹙眉道:“你就是愛嘴硬!”

    怎么還不信?

    歲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夫人若不信,日后試試便知?。”

    哎呦,刺激到心高氣傲的狼王了?

    邱意婉在心里偷笑一聲,繼續使用激將法:“瞧郎君這?話說的,且不說妾身還沒答應同你在一起呢,就算是真答應了,你的口氣也不應該這?么大,俗話說的好,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輕易許諾,容易讓對方?失望呀……萬一、萬一你還沒我的那?個上了年紀的亡夫威猛呢?”

    緊接著,邱意婉就又慢悠悠地說了句:“我那?亡夫呀,可厲害得很呢,郎君真不一定能比得過!

    歲崇:“……”一口氣,直接憋心里了。

    歲崇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再度深吸一口氣之后,咬牙切齒地回?了句:“吾與他?孰更威猛,夫人

    睡后方?知?!

    第 49 章

    三言兩語之間, 歲崇就帶著邱意婉來到了福康廟后院。

    最后方的圍墻前佇立著一尊古樸的藍灰色石雕蛇神像,依舊是?下半身盤曲、上半身高昂的巨蛇模樣,但通過其模糊不清的面部和紋理渾濁的鱗片不難判斷出這尊石像的壽命已經不短了, 在歲月的長河中飽經風霜雨雪的腐蝕和摧殘。

    邱意?婉好奇地詢問歲崇:“這就是你說的那尊距今四百多?年的蛇神像么??”

    “嗯!睔q崇并不急著去追蛇妖, 減緩了奔馳的速度, 帶著邱意?婉去到了這尊蛇神像前, “這座廟里的一切都可以證明在過去的某段時間里當地百姓確實是?信奉過蛇神!

    邱意?婉點頭,道:“?祻R建成也才一百八十年, 這尊蛇神像肯定是?之后才搬來的。方才那個老?者的情緒相當激動, 說明上了年紀的百姓中依舊有信奉著蛇神的, 可?五大世家的人卻篤定只有蛇妖沒有蛇神……這其中到底有著怎樣的恩怨糾葛?”

    歲崇:“見面之后一問便知。”

    邱意?婉驚訝道:“這么?快就能找到他們倆?”

    “就在這墻后不遠處。”歲崇能清楚地感知到那條蛇妖殘留的氣息,“內丹已碎,白荷根本活不長久,對那條蛇妖來說也是?一種巨大打?擊!彼愿緹o需費力?追擊。

    邱意?婉輕輕地嘆了口?氣, 愧疚道:“其實白荷還不算是?個死人, 一息尚存, 但當時情況緊急, 我不得不那么?做!

    歲崇道:“縱使沒有你那一刀, 白荷也活不過來, 內丹續命不過是?自欺欺人。”

    邱意?婉卻還是?過意?不去, 俯身貼向了歲崇的后背,再度圈緊了他的脖子:“我總覺得祝蘅隱瞞了一些內情,白荷不可?能只是?單純的殉情自殺,不然大眾為何會義?憤填膺?梁家父子的反應更是?反常,都被當眾咒罵不得好死了也不敢出言反駁一句!

    歲崇語氣嚴肅:“說明祝蘅此人并不可?靠, 夫人莫要再覺得他單純善良了!

    邱意?婉:“……”狼王的小心思?也不少呢。

    “抱緊我!睔q崇一躍而起跳出了高大的后墻。

    墻外是?繁密茂盛的高聳竹林,歲崇才剛一落地, 蔥郁的竹林中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嘶嘶聲?,霎那間眾蛇出沒,密密麻麻,鋪天蓋地。

    邱意?婉的頭皮當即就開始發麻了,渾身雞皮疙瘩直冒。

    潮濕的地面上游動著一層花花綠綠的毒蛇,頭頂的竹枝上也倒掛著數不清的長蛇,蛇鱗冷滑,豎瞳冰冷,蛇信長吐,殺氣騰騰。

    歲崇低吼示威,以妖力?震懾,眾蛇畏懼,這才如潮水般退去。

    邱意?婉卻始終提心吊膽:“如此多?的毒蛇,說明那條蛇妖根本就沒想要讓廟里的人活著回?去,但它想圍剿五大世家的人也就算了,為何還要殘害那么?多?無辜百姓?”

    歲崇:“今日前來吊唁的百姓全都是?與顧笙有過交集的!

    邱意?婉怔住了,繼而長長地嘆了口?氣:“顧笙啊顧笙,你這又是?何苦呢?換個地方重新開始不好么??”

    躍出竹林之后,一條潺潺的溪流出現在了二人的視野中。

    溪流旁,癱坐著一位書生模樣的清俊男子。他身穿一襲質樸的白衣,以布帶束發,膚色過分?白皙,甚至透露出來了一種妖異的病態感,雙目細長,雙瞳卻是?黑金色的,目光空洞呆滯,充斥著一種麻木感,似悲痛又似絕望。

    小荷雙目緊閉,安安靜靜地躺在懷中顧笙的懷中,腹部的衣衫上綻開了一朵血染的大花,人早已沒了氣息。

    歲崇停下了腳步,邱意?婉不忍地抿了抿唇,輕輕喚了聲?:“顧笙?”

    顧笙卻恍若未聞,呆滯的目光始終定格在小荷蒼白姣美的面頰上。

    哀莫大于心死,在小荷香消玉殞的那一刻,他就喪失了所有的希望。

    邱意?婉不忍再繼續往下發問了,歲崇卻沒那么?客氣:“你明知人性無下限,為何不早些帶小荷離開?”

    如同壓死了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顧笙忽然紅了眼?眶,緊閉雙目的那一刻,兩道悔恨的清淚直流而下:“因為我恨,我不甘心!”

    邱意?婉輕嘆口?氣:“你本是?蛇神,卻被他們誣陷成了蛇妖,對么??”

    顧笙咬牙切齒,恨意?無窮:“我從來就不是?什么?神,而是?一只蠢透了的妖!小龍城本就是?我的修行之地,五百年前,人族遷徙于此,我好心將這塊福地讓與他們居住,還庇佑他們風調雨順,替他們鏟除惡鬼邪佞,他們便將我奉為了神明,為我開宗立廟,立碑塑像。我自然是?欣喜萬分?,對百姓們的許愿有求必應,甚至忽略了修行,直至我救了一個人!

    歲崇:“五大世家的先祖?”

    顧笙睜開了雙目,豎瞳無比陰沉冰冷,舊事歷歷在目,令他刻骨銘心:“那日狂風驟雨,他不幸跌落至河中,我好心救了他,將昏迷不醒的他帶去了我的洞府醫治,他醒后看到了我正?在打?坐修行,詫異地詢問我說‘神仙還需要修行?’我那時真真是?愚蠢至極!從不知曉人族的心思?能如此歹毒!毫無顧忌地回?了他一句‘我尚未飛升,依舊是?拙妖一位,不過飛升日期將近,只要順利渡過天劫便可?位列仙班。’他聽?聞此話后久久未言,我亦沒有察覺到他隱藏在眼?底的懼怕和狠毒,后來我將他送回?了家中,結果第二日他就聯合了五大世家的所有人,以屠妖的名義?對我展開了圍剿!”

    他們砸了他的廟,毀了他的像,辱沒了他辛辛苦苦在百姓心目中樹立起的好名聲?,斷了他的香火,誤了他的飛升。

    整整九道天雷,幾乎將他劈了個半死,他的內心更是?千腸百孔,久久不得釋懷,最終走火入魔,墮入了邪祟之道。

    一千五百年的修練之苦,徹底付諸東流。

    邱意?婉不可?思?議,義?憤填膺:“他們為何要那樣做?他們不是?一直在接受過你的援助和庇佑么??”

    顧笙神色怨毒地盯著邱意?婉:“你乃人族,又怎會不知曉人族的歹毒?他們明知我的飛升日期將近,卻偏要選擇在那個時候對我趕盡殺絕,不是?故意?而為又是?什么??你們素來鄙夷妖類,蔑視妖類,又怎能容許妖類成仙?”

    邱意?婉啞口?無言,內心卻隱隱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自己人族的身份多?么?的萬惡一般,天生虧欠顧笙似的,縱使有口?也難言。

    歲崇忽然開口?,冷冷地沖著顧笙說道:“你少在這里遷怒他人,五大世家的人你無可?奈何,對付起無辜百姓倒是?得心應手?!弊詈螅瑲q崇又沉聲?說了句,“異族之間生來互斥,但并非所有人都是?愚昧之徒,小荷也是?人族!

    只要一提起小荷,顧笙就心如刀絞。

    顧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還是?難掩悲痛,五官都有些扭曲了:“那是?因為小荷從不知曉我是?蛇妖,她若知曉,定也會對我退避三舍!”

    邱意?婉立即斬釘截鐵地反駁道:“她若真心愛你,就決計不會介懷你是?妖族!”

    歲崇道:“你也從未真正?地在乎過小荷!

    “誰說我不在乎小荷?誰說我不在乎小荷!”顧笙怒發沖冠,面目鐵青,歇斯底里,仿如發了瘋一般,“從我遇到她的那天起我就想帶著她遠走高飛,我甚至想過放下仇恨,只為了能夠如同正?常人一般和她在一起!”

    歲崇不置可?否:“真正?的顧笙又去了哪里?被你殺了?”

    “他是?自己命短,與我何干?”顧笙目光陰沉,聲?色冷漠,“他孤身一人去參加鄉試,回?程途中失足落水,那時我就在河底,距離他尚不足一丈遠,但我沒有救他,因為我早已品嘗過了救人的苦果。他一直在不斷掙扎,大喊救命,但地處荒無山林誰能來救他?夭折是?他的命。我只不過是?袖手?旁觀等著他淹死而已。待他尸沉河底之后,我便拿走了他的行囊,頂替他的身份回?到了福康廟!

    邱意?婉:“竟無人懷疑你?”

    顧笙:“他自幼便是?孤兒,性格又內斂孤僻,無一至親好友,外加我的人形又與他有幾分?相似,自然無人懷疑我!

    隨即,顧笙又哂笑一聲?:“誰又能說他死的不好?起碼成全了我,這才叫死得其所!

    瞧著顧笙這副漠視生命的冷酷姿態,邱意?婉的內心不禁產生了一陣唏噓:他曾也上善若水,也曾以神明之姿普度眾生,卻因善良而墜入了無盡深淵,自此之后,就再也沒從深淵中走出來過。

    是?卑劣的人性毀了他,是?異族之間的偏見毀了他。也毀了真正?的顧笙和小荷。

    善無善報的后果便是?正?義?淪喪,世態炎涼。

    邱意?婉自小便熟知“勿以善小而不為”的醒世恒言,如今卻是?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明白了這句話。

    長嘆一口?氣之后,邱意?婉繼續說道:“之后你便以顧笙的身份居住在了福康廟內,找機會與小荷相識,進?一步相戀,小荷也是?真心待你,就連她的父母也很是?欣賞你,所以才會允許他們的女兒同你這種一窮二白的孤兒書生定親,因為他們相信你未來可?期,一定會金榜題名高中舉人,你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確實考中了進?士,卻沒想到,還是?被梁家的人毀了一切!

    顧笙的眼?眶越發赤紅,面容猙獰而扭曲,撕心裂肺地怒吼道:“那些人又毀了我一次,又毀了我一次!我明明已經決定了待到金榜題名之后就放下過往的一切,帶著小荷遠赴他鄉,踏踏實實地當一位父母官,可?梁家人卻盜取了我的功名!他們又毀了我一次!”

    邱意?婉嘆息著說:“他們唯恐事情鬧大,所以想殺你滅口?,但你本就是?妖,根本無懼被祭河,小荷卻以為你真的死了,所以為你殉情自盡了?”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顧笙再度放聲?嘶吼了出來,卻像是?徹底崩潰了一般,忽然間淚流滿面哽咽不止,整個人痛苦到了極點,“小荷不知道我是?妖,不知道我不會死,傻傻地跑去求梁天豪放了我,梁天豪卻覬覦上了小荷的美色,許諾小荷只要她愿意?委身于他便放了我,小荷痛苦地答應了,但梁天豪卻騙了她,根本沒有放過我,還是?將我祭了河,小荷絕望之下才上吊自盡了。”

    邱意?婉心如刀絞,悲憤不已:“你為何要假死?為何不阻攔小荷去找梁天豪?”

    “我根本不知曉小荷去找過梁天豪!”顧笙緊抱了小荷的尸體,哭得泣不成聲?,“我、我若知道,一定不會讓她去,一定會放下一切帶著她走……”

    那時的他整日沉浸在對五大世家的仇恨中,根本無暇顧及小荷。假死也是?為了甩掉顧笙的身份,金蟬脫殼,便于日后的復仇,卻沒想到會間接害死小荷這個傻姑娘。

    所以他后悔呀,腸子都悔青了,可?后悔無用。

    小荷懸梁自盡,被家人發現時已奄奄一息,他分?出了自己的半顆內丹強留下了小荷的一絲殘魂,卻只是?自欺欺人,那個活潑可?愛的小荷再也回?不來了,唯留一具沒有喜怒哀樂的行尸走肉。

    邱意?婉的內心五味雜陳,且不說顧笙的命運如何跌宕,最可?憐最無辜的人一定是?小荷。

    歲崇也嘆了口?氣,沉聲?開口?:“強分?內丹會導致修為減退妖力?大衰,你無法再長久地維持人形,自此之后你便與小荷融為了一體,又或者說,你寄居在了她的體內,但小荷的家人并不知曉你的存在,在他們看來,小荷與死人無異,于是?如期為她舉行了葬禮,但是?在其被掩埋下葬之后,你又操縱著小荷的身體從墓中爬了出來,繼續你的復仇計劃,因為沒有人會去懷疑一個死人,但縱使如此,你也不能肆意?在小龍城內作祟,因為你曾與那個道士簽訂過契約,只要五大世家按照約定以后嗣祭河,你就不能在城內興風作浪。”

    顧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個臭道士明明打?不過我,卻又無比難纏,像是?一貼狗皮膏藥。為了擺脫他的的糾纏,我不得不與他簽訂契約,由五大世家的人為我塑像立廟,并奉上其后嗣做我的祭品,我的法力?就會在入城后得到壓制,會變得與常人無異,永生不得繼續禍亂小龍城。是?五大世家的人先陽奉陰違了,他們以孤兒代替后嗣,導致契約的效力?衰弱!

    歲崇:“于是?你便得了空子,一旦夜幕降臨,你的法力?就會恢復,所以那些潛藏在河底的蛇鬼只會在夜間出沒大開殺戒!

    邱意?婉十足憤怒:“那些蛇鬼全是?你造出來的。城中百姓的吃喝用水皆來自于那條河,你卻還在里面投放了可?導致百姓也變成蛇鬼的蛇毒!”

    顧笙神情冷漠,嗓音沙啞而怨毒:“都是?他們自作自受!”

    邱意?婉百思?不得其解:“冤有頭債有主,你只管去找五大世家的人報復不行么??小龍城中的普通老?百姓何罪之有?是?五大世家的人誤了你的前程,你又為何要在居民?的日常用水中投放蛇毒,故意?害得他們遭蛇瘟之災?平頭老?百姓可?沒殘害過你!”

    顧笙不為所動,咬牙切齒:“只要這座城中的人,都該死!”

    小荷的離去泯滅了他最后一絲道德和善意?,他恨不得讓整座小龍城的人去給小荷陪葬。

    他們都該死!

    歲崇不置可?否,繼續質問道:“這場葬禮也是?你假扮道士策劃的吧?你將五大世家和所有見過顧笙的人全部聚集在了一起,準備一舉將他們全部屠殺,既是?為了復仇,也是?想徹底抹除一切。因為在你看來小荷依舊活著,所以你便想著,等到報仇雪恨之后就帶著她遠走高飛,重新開始。”

    邱意?婉接著說道:“但卻被我們打?亂了計劃。我們家歲洱無意?間在河邊撞見了與你共生一體的小荷。城內無一人不知曉小荷的死訊,你擔心你的計劃會敗露,所以在第一天夜里就迫不及待的動了手?,召喚蛇鬼們圍攻我一家人,想要殺了我們滅口?,卻沒想到我夫亦是?大妖,你感受到了威脅,擔心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于是?便提出了和平條約!

    歲崇:“只是?沒想到還是?弄巧成拙了,蛇鬼大量出沒引起了官府的重視,導致了封城,將我一家四口?困在了城內。”

    邱意?婉:“你又賊心不死,假扮歲洱的模樣四處在城內走動,欲想在復仇成功之后栽贓嫁禍她,可?惜又弄巧成拙了。”

    “……”

    他們倆一言我一語,且字字珠璣,令顧笙啞口?無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后,顧笙再度抬起了眼?眸,怒怨叢生地瞪向歲崇:“你我身為同類,你為何不幫我,反而要出手?庇佑那群不知好歹的人族?你是?吾類的叛徒!”

    歲崇認真地想了想,回?答說:“大概是?因為我比你更懂得人性!庇址磫柕,“你可?知你為何會飛升失?”

    顧笙怔住了,不明就里地看著歲崇。

    歲崇:“妖類欲想成仙,須先得人道。五大世家對你的干擾是?其次,主要還是?你道心不穩,沒能悟透人性!

    顧笙不屑之極:“你可?修過仙?練過道?”

    歲崇搖了搖頭。他不記得了。

    邱意?婉卻知道,歲崇修過劍道,玉竹修,亦失敗了,亦是?因為道心不穩。

    顧笙冷笑一聲?:“你從未修過道,又怎知是?我的道心不穩?”

    歲崇回?道:“你若道心穩定,絕不會受五大世家的干擾,他們皆是?人族之軀,哪能斗得過你這千年的蛇妖?你不過是?覺得自己的好心沒得到好報所以不甘心罷了,于是?便將飛升失敗的痛苦遷怒于了他們。五大世家的人亦是?可?恨,但人性本就如此,善惡并存,只想結善果是?絕對不可?能的。唯有看透了惡,卻還能堅持行善,才是?真正?的得道!

    顧笙嗤之以鼻:“這世間萬惡,皆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之徒,有幾人能堅持行善?”

    歲崇:“所以修道難,得道者寥寥無幾,你飛升失敗也正?常,戾氣太重且功利心強!

    顧笙面色鐵青,渾身顫抖,看向歲崇的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

    歲崇卻不為所動。顧笙的遭遇雖然凄慘,但他卻從不認為擁有一份凄慘的命運就可?以肆意?謀害無辜之人,更何況顧笙的凄慘起碼有一半是?他自作自受。他痛恨梁家頂替了他的功名,卻沒想過自己的功名卻也是?冒名頂替來的。

    真正?凄慘的人只有小荷。

    歲崇又道:“你也沒有那么?愛小荷,你更愛的還是?你自己。小荷若沒遇到你,定會長命百歲!

    顧笙的面目徹底猙獰了

    ,驟然變成了白蛇,如同一支毒箭一般竄了出去,卻沒沖著歲崇而去,反而直襲邱意?婉的面門。

    還是?一如既往的欺軟怕硬。

    邱意?婉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反應極快,當即就從歲崇的后背上跳了下去,歲崇順勢縱身朝前一撲,一爪揮在了白蛇的七寸處,將其死死地摁壓在了地上。

    歲崇變回?了人形,徒手?將白蛇從地上抓了起來。

    白蛇不斷地在歲崇手?中不斷掙扎,冷滑的蛇身劇烈扭曲著,蛇嘴大張,溝牙全露,嘶嘶地吐著蛇信。

    邱意?婉最受不了的動物就是?蛇,當即緊擰起眉頭。

    歲崇緊扼著白蛇的七寸不放:“把那半顆內丹吐出來,別逼我動手?剖!”

    白蛇寧死不屈,死死地纏住了歲崇的手?臂,拼勁了全力?反抗,大有要將他的手?臂粉碎擰斷的架勢。

    歲崇面色嚴肅,語氣沉冷:“人族怕妖,不過是?畏懼妖性的殘暴,你卻偏偏將妖性貫徹了個淋漓盡致。人族中亦潛伏著數不清的非人,不過是?想要同正?常人族一般安穩度日,正?因為有了你這種自私自利的妖類存在,才會令吾類步履維艱!你還說小荷若知曉了你是?妖定不會再喜歡你,可?你卻從未想過要為了小荷完善人性,如今你若愿意?放過城內的那些無辜百姓,也算你是?個人!”

    邱意?婉與歲崇的默契十足,果斷接道:“并非所有的妖類都是?殘暴之徒,也并非所有的人族都排斥妖類,正?同我與我夫君一般,你若有心,未來一定還有機會與小荷修成正?果,小荷還會轉世投胎!”

    白蛇的身體猛然一僵,漸漸不再掙扎。

    邱意?婉乘勝追擊:“你還有機會重新修煉成人,只要你現在迷途知返,還可?以在她的來世清清白白地與她重逢!”

    還能夠清清白白地、與她重逢?

    還能夠重新開始?

    白蛇陰郁狠戾的目光逐漸趨于悲傷,僵愣許久之后,他無力?地垂下了修長的蛇身,從口?中吐出了半枚內丹。

    歲崇收了內丹,松開了白蛇。

    白蛇墜地后,歲崇又將一條紅繩中纏繞著青絲的同心結手?鏈放到了他的面前:“你躲在棺材里,就是?為了找這個吧?”

    卻沒找到,但聞到了歲崇殘留的氣息,于是?掀棺而出,朝著歲崇發起了攻擊,只為了奪回?小荷送他的定情信物。

    白蛇的眼?角忽然流出了兩行清淚。它這一生命運跌宕,早已心硬如石,唯有小荷是?例外,是?他心底殘存的善意?和溫柔。

    等她輪回?轉世吧。再信任這個世道一次吧。放下一切恩怨過往,重新修煉重新做人,干干凈凈清清白白地與她重逢一場。

    白蛇用嘴銜住了手?鏈,迅速朝著小荷游滑了過去,用身體卷裹住了小荷的尸體,帶著她一同沉入了溪水中。

    但是?在下水之前,白蛇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邱意?婉和歲崇一眼?,神色極為復雜,目光中透露著不甘心與不服氣,卻也夾雜著些許的感激和后悔。

    感激他們不殺之恩,感激為他指點迷津,卻又后悔招惹了這對夫妻。

    內丹到手?之后,邱意?婉和歲崇同時舒了口?氣。

    目送白蛇帶著小荷的尸體離開之后,邱意?婉才好意?思?詢問歲崇:“是?不是?憑藉著這半顆內丹就可?以解河中的蛇毒?”

    歲崇點頭:“嗯!

    邱意?婉大喜過望,笑意?盈盈地瞧著歲崇:“郎君方才很是?英勇呢!”

    歲崇卻抿起了薄唇,沉默片刻后,認真嚴肅地問了句:“與你亡夫比起來呢?孰更英勇?”

    邱意?婉:“……”

    第 50 章

    這下可真的把邱意婉難住了, 回答“亡夫”吧,郎君肯定?要吃醋,可若是回答“郎君”吧, 又覺得奇奇怪怪的……亡夫和郎君本就是一個人嘛, 這讓人家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 邱意婉相當聰明地回了句:“郎君與亡夫自然是各有各的好, 可如若郎君定要與我亡夫一決高下的話,還需多多表現、多多努力才行呢, 我那亡夫呀, 厲害的緊呢!”

    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二次稱贊她的亡夫厲害了。

    不過是老狼吃嫩草而已, 到?底能有?多厲害?

    歲崇不服氣的很,心里的調料臺再度被狠狠打?翻了,醋壇子?碎的尤其?徹底,酸味兒十足:“看來夫人是篤定?了我比不過他?”

    邱意婉趕忙澄清:“人家可沒這么說, 郎君可莫污蔑我!”繼而又擺出了一副委屈幽怨的神?色, 嬌滴滴地說道, “人家當然知曉郎君的心意, 可郎君總要多為人家考慮考慮吧?人家還在喪期, 怎敢輕易接受新人?更何況人家還帶著個乳臭未干的孩子?, 凡事總要多考量一番吧?萬一、萬一所托非良呢?”

    “絕無可能!”歲崇毫不遲疑斬釘截鐵地向邱意婉保證道, “我既心儀夫人,就一定?會對夫人死?心塌地,絕不會辜負夫人,不然就讓我天打?雷劈!”

    邱意婉心頭一喜,卻表現出了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慌慌張張地將自己白皙柔嫩的右手抵在了歲崇的唇前:“郎君可莫要這么說,妾身福薄, 承受不起你的如此厚待!”

    說罷,邱意婉才緩緩地垂下?了自己的手,纖長柔嫩的指尖似有?若無地劃過了他的雙唇,掃過了下?巴,又一路順著他修長的脖頸溫柔地撫過了凸起的喉結,落至了心口。

    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勾惹意味十足。

    她的櫻桃紅唇還微微長開著,唇片水潤飽滿,貝齒整齊又潔白,吐息溫柔緩慢,蘭香馥郁,極為誘人。

    敲開貝齒之后?,便是……歲崇呼吸猛然一窒,瞬間回想到?了在石雕村玉女廟下?方的那個地下?洞穴內發生過的旖旎之事。

    他也曾瘋狂地親吻過她,與她唇齒相依,那種身心沉淪地感覺令他記憶猶新,不禁口干舌燥了起來,下?意識地滑動了一下?喉結……他還想親吻她,甚至想更深一步的占有?她,將她劃入自己的領地,在她的疆土內標記上獨屬于自己的氣息。克制不住地想。

    歲崇也不知曉自己為何會變得這么齷齪,但除了邱意婉之外,他對這世上任何一人都沒有?如此深刻的眷戀與渴望之感,如同?中了情人蠱一般。

    邱意婉的目光也始終是屬于歲崇的,一雙美麗的杏仁眼既水潤又明亮,只倒映著他一人的身影,柔媚又深情。

    歲崇完全癡迷了,情不自禁地抓起了邱意婉的手,讓她的手掌心貼在了自己的臉頰上,信誓旦旦道:“夫人如同?天上月,皎潔獨一,我自當愿為夫人付出一切!”

    哎呀呀!哎呀呀!你這頭死?狼~嘴巴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甜了?

    邱意婉的心里都已經樂開花了,唇角都快要壓不住了,卻深諳欲拒還意之道,立即低頭垂眸,拼盡全力擺出了一副赧然嬌羞的模樣,紅著臉嚶嚀一聲:“郎君。”

    歲崇越發心癢難耐,躁動又急切,迫不及待地發問?:“夫人可愿同?我在一起?”

    邱意婉有?心吊著歲崇,始終埋著頭,還故作猶豫地咬住了下?唇,讓歲崇在焦灼不安忐忑中等待了許久,才以一副三分糾結、三分茫然、四?分歉然的口吻回了句:“可否讓妾身再認真考慮考慮?感情之事,親身不敢大意。”

    她沒拒絕,卻也沒答應。

    歲崇的心像是被她用一根繩子?提了起來似的,不上不下?,懸空難耐,沒個著落,倍受折磨。

    但他并不想強迫她,他希望她心甘情愿。長長地嘆了口氣之后?,歲崇認真回復道:“我會一直耐心等待著夫人的答覆。”

    邱意婉流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容:“謝郎君體諒!

    不體諒也不行。

    逼得太緊反而會適得其?反。

    歲崇無奈地收斂起了自己的滿腔情愫,正色道:“是先回?祻R還是先去河流上游?”

    邱意婉:“?”

    這就言歸正傳了?還把人家的手松開了?

    你這頭死?狼就非得等我主動么?就不能主動調戲調戲我么?就不能、就不能像人家那種艷情話本子?里面寫?的一樣,在人家還猶猶豫豫欲拒還迎的時候霸道一些強硬一些直接把人家抵在樹上親么?

    一點兒都不懂人家的心!

    老家伙果?然無趣,無趣極了!

    邱意婉還沒吃夠甜頭呢,心里氣得要死?,但“再考慮考慮”這話也是她自己親口說的,打?掉了牙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邱意婉內心幽怨極了,俏臉猛然一沉,沒好氣地回了句:“趁著?祻R里的人尚不敢亂來,先去上游解毒吧,不然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對咱們恩將仇報?”

    歲崇還當邱意婉是在氣五大世家的人,立即安撫了句:“善惡有?道因果?輪回,總有?一天會報應到?他們身上。”

    我管那些人干嘛?

    怎就這么不解風情?

    邱意婉更氣了,狠狠地剜了歲崇一眼,兇巴巴道:“死?狼,快點變身,少在這里浪費時間!”

    歲崇挨了罵,只覺得莫名奇妙,卻什?么都沒敢反駁,立即變成了威風凜凜的高大白狼。

    邱意婉躍上了狼背,俯身抱緊他脖子?的同?時,氣呼呼地說了句:“死?狼,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嗎?”

    歲崇尤清晰地記得她曾在斑斕大世界的幻境中說過的每一句話:“沒能在你夫君生前好好愛他?”

    邱意婉:“……”這種話你怎么記得那么清楚呢?

    邱意婉臉頰一紅,惱羞成怒:“誰跟你說的?我才不愛他呢,我討厭死?他了!”

    不愛他還總夸他厲害?還對他念念不忘?

    歲崇感覺邱意婉是在口是心非,卻還是試探著問?了聲:“你真不愛他?”

    邱意婉:“……”不愛你我還能給?你生孩子??生狼崽?

    沒良心!

    邱意婉氣得直張嘴咬歲崇,卻連狼皮都沒咬到?,只咬了一嘴毛……討厭死?了!

    歲崇甚至都沒感覺到?邱意婉在咬她,還當她是將自己的臉埋進了他的后?頸里,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夫人抱緊了。”

    “……”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邱意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索性真的將臉埋進了他的后?頸里,抱緊他的同?時,悶悶不樂地在心里想道:到?底怎么才能讓你這頭死?狼恢復記憶。吭龠@么下?去遲早會把我氣死?!

    貫穿全城的那條河名為小龍河,上游位于城池的西南方,是星落河的一道分支。

    由于地勢差距,河口處還形成了一道巨型瀑布,瀑布下?方是一片葫蘆形的大型湖泊。

    葫蘆的大圓尾部夜以繼日地承接著自瀑布上方落下?來的水流,葫蘆的上端則成為了源頭活水與小龍河的銜接部位。

    歲崇帶著邱意婉來到?了湖岸邊。

    瀑布的沖擊力巨大,如同?千軍萬馬奔騰似的飛流直下?,氣勢洶洶地帶起了陣陣疾風。

    空氣中飛濺著無數沁涼的水珠,彌漫著一股濕潤腥臭味。

    水聲貫耳,邱意婉不得不扯著嗓子?跟歲崇說話:“直接把內丹扔進去就行了么?”

    歲崇:“得需把內丹化開!

    邱意婉了然,立即從狼背上跳了下?來,然后?從海納袋中拿出了一套白玉藥臼,將白蛇的那半顆內丹放了進去,信心滿滿地舉起了玉鑿。

    歲崇趕忙阻止了她:“內丹非常物,這樣搗不碎,需要添加介質!”

    邱意婉雖善藥理,卻不了解他們妖類的東西,立即詢問?道:“要添什?么東西?”

    歲崇想了想,道:“玉女也算是妖類,但她的花又能解世間百毒,你把玉女花的花瓣放進去試試。”

    邱意婉立即照做,放了三瓣花瓣,又加了點早前在石雕村收集的玉女花露水,這才又拿起了玉鑿,一點點地將這幾樣混在一起的東西搗碎了。

    白色的內丹,白色的花瓣兒和透明的露水竟混合成了一汪金燦燦的透明液體,還散發著一股淡雅的香味。

    “這樣就行了么?”邱意婉詢問?歲崇。

    歲崇:“應當可以了,倒進去試試吧。”

    邱意婉早就躍躍欲試了,像是個剛剛接觸到?新鮮事物的孩子?一樣,立即跑到?了岸邊,屈膝下?蹲,將玉鑿中的金色液體盡數倒入了湖水中。

    剎那間,腥臭的空氣煥然一新,微微泛著渾濁的湖水也在一瞬間恢復了往日的清澈與干凈。

    就連水面上的風都變得平和從容了。

    蛇毒解除蛇鬼消散,萬事塵埃落定?,百姓復得安寧。

    天公也作美,一瞬間云開霧散,光照大地。

    邱意婉欣喜不已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轉身面向歲崇,昂首挺胸眉飛色舞,成就感滿滿:“成啦!”就好像全都是她自己的功勞一樣。

    歲崇早已變回了人形,身姿挺拔,容貌俊朗,看向邱意婉的神?色極為溫柔,眼中的笑意簡直要溢出來了,語氣更是寵溺萬分:“夫人厲害。”

    邱意婉卻不滿地在心里哼了一聲:死?狼,如此大好風光,還四?下?無人的,你就不能主動靠過來親近親近人家嗎?

    失憶之前是嘴硬,但不要臉;失憶之后?倒是會說甜言蜜語了,卻又學會要臉了!

    真的是,就不能把優缺點綜合一下?嗎?

    不行,絕不能浪費如此大好的良辰美景!

    邱意婉知曉自己距離岸邊很近,卻又像是什?么都沒察覺到?似的渾然不知地朝后?退了一步,一腳踩空,身體不由自主地朝著后?方湖面仰倒了下?去。

    歲崇大驚失色,電光火石間便沖了過去,一把將邱意婉抱進了懷中,帶著她接連往后?方退了好幾步才站定?。

    邱意婉先是面露惶然,做驚魂未定?狀,而后?一把抱緊了歲崇的腰,嬌弱地將自己的臉頰埋進了他緊實的胸膛,瑟瑟發抖地說:“嚇死?人家了!”

    歲崇根本分辨不出來她到?底是演的還是真的?v使能分辨出來,他也必定?舍不得拆穿她。他非常享受被她糊弄的感覺。

    “沒事了!睔q崇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松開邱意婉,一手攬著她的纖腰,一手覆在了她的后?腦上,柔聲篤定?道,“有?我在呢,我會一直保護著夫人。”

    邱意婉心中竊喜,卻嬌滴滴地回了句:“郎君待我如此之好,妾身當真是無以為報。”

    歲崇沉默片刻,忽然開口:“夫人想要同?我在一起么?”

    邱意婉哭笑不得:“郎君方才不是已經問?過這個問?題了么?”

    歲崇:“夫人可以不答,但我必須要問?。”又胸有?成竹地說道,“夫人又不是不喜歡我!

    邱意婉:“……”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這頭死?狼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臉!

    邱意婉才不想讓他那么快就得逞,還是那個回答:“縱使是兩情相悅,也須得深思熟慮呀,所以妾身還需要時間去考慮!倍嗟跄阋恍┤兆?,讓你抓耳撓腮!

    歲崇這次卻沒有?再退卻,反而主動出擊:“夫人大概需要考慮多久?三天?五天?還是十天?”

    邱意婉才不上他的圈套,幽幽嘆了口氣:“這誰說得準?人家的亡夫還尸骨未寒呢。”

    怎么又提到?亡夫了?

    就不能不提他么?

    歲崇郁結不已,心里像是壓了塊大石頭似的憋屈——自己總不能連一個死?人都比不過吧?

    深深地吸一口氣之后?,歲崇漫不經心地開了口:“我若是夫人的亡夫,定?會希望夫人早覓良人!

    什?么?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邱意婉驚愕不已地抬起了頭,一雙美目瞪得大大的:“為、為何?”

    歲崇神?不改色,義正詞嚴:“自然是希望可以有?人代替我照顧夫人!

    邱意婉沉默片刻,忍無可忍地回了句:“他真沒你想的那么大度!”你可別誤會你自己,其?實你又愛吃醋又小心眼兒占有?欲還極強。

    孰料,歲崇卻認真又嚴肅地回了句:“生死?相隔不可逆,他早已埋入泉下?,怎能繼續霸占夫人,阻攔夫人奔向新的人生?若真如此

    ,只能說明他并不是真心愛戴夫人。”

    邱意婉:“……”

    聽起來好像,也有?些道理?所以、你這頭死?狼到?底是真的愛我還是假的愛我?!

    邱意婉都已經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了,心里卻火急火燎的:必須得趕緊想辦法讓你恢復記憶才行,必須要問?清楚你這頭死?狼到?底愛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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