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兩?人?再度回到福康廟時已過午時, 然而福康廟內的情況卻遠不如邱意婉和歲崇想像中那般平靜。
雖然圍聚在廟宇四周的毒蛇群早已伴隨著顧笙的離去而離去,但依舊無一人?敢擅自離開福康廟,卻在廟內發生了一場動亂。
死了兩?個人?, 一個是?梁天豪, 另外一位是白荷的爹。
白荷的娘則身受重傷。
邱意?婉和歲崇了解了情況后才得知?其實白荷的爹娘早在白荷自棺材中冒出來?的那一刻就認出來?了她, 即便?白荷當時頂著的是?歲洱的臉。老兩?口也心知?肚明, 自己的女兒?其實早就死了,殺女仇人?不是?蛇妖, 而是?梁天豪, 于是?老兩?口趁亂躲了起來?, 一直在暗中窺伺著梁天豪的一舉一動。
邱意?婉和歲崇離開之后,梁立恒和梁天豪父子始終受家?丁護衛的保護,老兩?口一直等不到機會,直到梁天豪耐不住寂寞非要?讓城東米鋪老板的兒?媳來?與他談天解悶。
在今日之前, 梁天豪從未見過米鋪老板和他的兒?媳, 只不過是?在百無聊賴的時候無意?間?瞥到了米鋪老板的兒?媳, 便?見色起意?。在此之前, 梁天豪還曾不止一次地公開辱罵過歲崇, 慷慨激昂地斥罵他是?一頭卑鄙下賤的狼妖, 不懷好意?地將他們囚禁在了這里。
他覺得, 要?不是?因為自己被困在了這座破廟里,也不至于這么無聊,早去青樓看舞聽曲兒?左擁右抱了……都是?那些妖怪害得!
在梁天豪看來?,不論是?白蛇還是?白狼,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就該全部?殺光!不過跟在狼妖身邊的那個小娘子倒是?漂亮, 又純又媚的,一看就是?騷貨,不然怎么可能跟了一頭妖怪?
要?是?那頭狼妖剛剛沒帶她走就好了,還能把她抓來?陪自己玩玩。那貨一定浪極了。
可惜小騷貨跟著狼妖走了……梁天豪遺憾不已,卻又心癢難耐,于是?便?開始去物色新的人?選,盯上了米鋪老板的兒?媳。
梁天豪如?此紈绔,歸根結底還是?由于其父梁立恒的縱容。當梁天豪提出要?讓米鋪老板的兒?媳來?給他解悶兒?的時候,在場大多數人?都倍感義憤填膺,梁立恒和其夫人?卻只是?無奈地瞪了兒?子一眼?,并未出言阻止。因為在他們的眼?中,平頭老百姓低賤如?螻蟻,踩一腳就踩一腳了,根本不足為懼。
然而他們卻忽略了人?性之中的憤怒。
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梁天豪強行?搶奪米鋪老板的兒?媳,甚至還責令家?丁打傷了米鋪老板和其子,徹底惹起了民憤。大家?伙一擁而上,群情激憤地和梁府的人?斗爭了起來?。
白荷的娘趁機從暗中竄了出來?,持刀朝著梁天豪沖了過去。粱府的家?丁護衛皆是?訓練有素,更何況廟內還有那么多官府的官兵在場,怎會眼?睜睜地目睹她持刀行?兇?立即一擁而上將她摁在了地上。
然而她卻只是?一直捕蟬的螳螂。
黃雀在后。
在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呼天喊地的白荷娘以及對著白荷娘咒罵不止拳打腳踢的梁天豪吸引過去的時候,白荷爹悄無聲息地自另外?一個方向沖了出來?,用一把鋒利的殺豬刀,一刀捅穿了梁天豪的心臟。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到了。
就在白荷爹抽出殺豬刀,正欲再去刺向梁立恒的時候,官兵護衛們終于反應了過來?,當場擊殺了白荷爹。
然而白荷爹的死卻越發的激起了民憤,大家?伙再度一擁而上,將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白荷娘自梁家?人?手中搶奪了過來?。
邱意?婉和歲崇回到福康廟時,兩?批人?馬正在僵持對峙中,百姓們盤踞于廟院西側,五大世家?盤踞于廟院東側,官府的人?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不知?所措。
在邱意?婉和歲崇踏入廟門的那一刻,當地知?府甚至將他們倆當成了救命稻草。雖然依舊畏懼于歲崇的妖類身份,但知?府還是?硬著頭皮地迎上了前去,畢恭畢敬道:“白狼神君,您可算是?回來?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邱意?婉和歲崇詫異相視,然后才從知?府那里了解了來?龍去脈。
邱意?婉滿腔義憤,甚至覺得梁天豪就這么死了簡直太便?宜他了,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就該被千刀萬剮!
歲崇面無表情地看向了圍聚在梁天豪尸體周圍啼哭不止的梁家?人?,冷冷開口:“白荷爹娘為了保護良家?婦女不受惡霸侵犯挺身而出,當屬見義勇為,怎能被扣上殺人?兇犯的罪名?”
此言一出,梁家?人?當即斥責痛罵斥責了起來?,梁立恒的眼?圈最紅,罵聲也最大:“這夫妻二人?明明是?在報復我的豪兒?,你這畜生?怎可如?此罔顧法度顛倒是?非?!”
其夫人?更是?悲憤激動盛氣凌人?:“我的豪兒?死不瞑目,我一定要?讓那群賤民們給我兒?子陪葬!”
歲崇神不改色,看向了知?府:“您是?父母官,你來?定奪。”
邱意?婉在這時長長地嘆了口氣,滿含悲憫地看向了奄奄一息的白荷娘,嗓音不大卻加上了內力?,恰到好處的能讓廟內所有人?都能夠聽到:“白荷遭奸人?辱騙而絕望自盡,不能膝下盡孝已是?她的遺憾,現在若是?泉下有知?自己娘親亦要?被權貴迫害,定心痛至極。”
所有人?內心的同情與憤怒之火再次被點燃了起來?,當即就有人?扯著嗓子高喊道:“我能證明白荷爹娘就是?為了保護良家?婦女才擊殺了惡霸!”
“我也能證明!”
“我也能證明!”
米鋪老板和其子的喊聲尤為悲痛壯烈。
一石激起千層浪,百姓們的呼聲接連不斷,勢可震天。
梁立恒與其夫人?怒不可遏痛心疾首,卻無可奈何。
其余四大世家?的人?本就一直在觀望形勢,見勢不對,立即與梁家?的人?劃清了界限,遠遠移開了距離。
知?府當機立斷對此案定立了性:“白荷爹娘為保護良家?婦女不受侵犯,奮不顧身擊殺惡霸,當屬正義之行?,不與追責,無罪開釋!”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白荷娘咽了氣,卻是?含笑而終……倒了下面,一家?團聚之時,她可以揚眉吐氣的告知?老頭子和閨女,他們不止給閨女報了仇,還清清白白地沒有落下罪名,這下絕對可以氣死梁家?人?了!
誰說他們人?微言輕?他們也可以對抗權貴!
也多謝了那頭白狼和他的夫人?,他們都是?大好人?,即便?是?妖,也有一顆善良的心。
百姓中逐漸傳出了啼哭聲,有悲憫而哭,有感慨而哭,有為了白荷一家?人?而哭,也有為了自己而哭。
他們與白荷一家?又有何異?同樣是?被權貴踐踏蔑視,同樣是?被困在了這座壓抑陰森的廟里,同樣是?被籠罩在蛇妖的恐懼中。
邱意?婉心痛地嘆息一聲,看向了歲崇。
歲崇點頭,當即朗聲說道:“請諸位放心,那條蛇妖已被我夫妻二人?合力?誅殺,今日過后,小龍城內將再無蛇鬼出沒,大家?可安心度日,再享太平。”
大家?先是?不可思議,繼而是?喜悅激動,立即有人?喊著問道:“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離開這里回家?了?”
歲崇正色道:“可以離開,但顧笙的亡魂還在城中游蕩,還是?先將其安葬為妥,不
然難保他還會不會繼續召喚其他的妖物作祟。”無論如?何,都要?讓那個真正的顧笙有個魂息之地,不然他就只能一直當個孤魂野鬼,永遠無法投胎轉世。
知?府卻面露遲疑:“現在已過了午時,繼續出殯的話,是?不是?有些不符合規矩?”
人?都死了好幾年了,哪還將就那么多規矩?
歲崇神不改色地回道:“不用,他只想盡早入土,一刻鐘也等不了。”
知?府哪里敢質疑神通廣大的狼妖?立即點頭如?搗蒜。
邱意?婉在心里偷笑了一下,果斷順著歲崇的話對知?府說道:“還有,顧笙還說了,必須即刻開啟小龍城所有的城門,他這幾日出不去城,心里煩悶的很,再不讓他出城的話,他就只能繼續召喚其他的妖怪在城中作祟了!”
說完這句話之后,邱意?婉又在心里面懺悔了起來?:對不起了真正的顧笙,為了打開城門,我只能假接你的名義了,你可千萬別怪我也別來?找我!
知?府大驚失色,趕忙命令屬下快馬加鞭地去通知?城守,速速解封小龍城。
好心的親友們替白荷一家?人?收了尸。
邱意?婉和歲崇跟隨著出殯的隊伍一同回到了小龍城中,但他們卻并不打算一跟到底,漸漸落后至了隊尾。
正待悄悄離去之時,祝蘅忽然從前面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一邊激動地揮著手一邊高喊著:“邱夫人?!邱夫人?!”
歲崇的臉色瞬間?就難看了起來?。這傻子怎么陰魂不散的?
邱意?婉有些詫異:“怎么了祝公子?”
“我來?幫知?府大人?傳句話。”祝蘅來?到了邱意?婉面前,目不斜視,堅決不看歲崇一眼?,“知?府大人?說您這回立了大功,是?我城中百姓的恩人?,今晚想要?在府衙設宴款待您,希望您能攜家?眷一同前去。”
知?府其實是?想宴請白狼神君吧?但你卻偷梁換柱了。
邱意?婉忍俊不禁,而后微微搖了搖頭,歉然道:“勞煩祝公子替我感謝知?府大人?的好意?,今日實在是?太過疲憊了,恕我夫婦二人?無法赴宴,望知?府大人?海涵。”
祝蘅不疑有他,立即點了點頭:“好,我這就去跟李大人?說,您也好好歇息,日后多的是?機會。”話音剛落就轉了身,天真無邪到像是?腦子里面缺了根筋兒?。
邱意?婉有些無奈,立即喊住了他:“祝公子!”
祝蘅腳步一頓,回頭看向了邱意?婉。
邱意?婉微微一笑,認認真真地對他說道:“這幾日來?,承蒙祝公子對我一家?人?的照顧,妾身感謝至極,奈何盛情無以回報,歉意?尤深,來?日祝公子若至我家?中,我夫婦二人?定會投桃報李加倍奉還。”
祝蘅怔住了,那顆遲鈍的腦袋瓜終于靈光了一次,忽然就明白了邱意?婉的意?思——她是?在向自己告別。
祝蘅忽然悲傷了起來?,眼?眶說紅就紅,但也心知?肚明自己根本無法挽留她。
與其自作多情,不如?瀟灑道別,當個堅強成熟的男子漢,不能一次又一次地被那頭冷酷的狼妖比下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后,祝蘅用力?地點了點頭:“好!一言為定!”
邱意?婉笑答:“嗯,一言為定。”
祝蘅:“我這就去告知?知?府說你們先回府休息了,任何人?都不想見。”
邱意?婉感激不盡:“多謝祝公子。”
祝蘅沒再多言,深深地最后看了邱意?婉一眼?,轉身跑走了。跑出去沒幾步之后,還是?忍不住抬起了手臂,用衣袖擦了擦眼?淚……情竇初開的年紀,遇到了很喜歡的人?,卻只是?擦肩而過有緣無份。
邱意?婉輕輕地嘆了口氣,經此一別,八成是?后會無期。人?心已散,城中百姓怨聲載道,遲早會上達天聽,五大世家?的瓦解已然注定。只希望高樓傾頹那日,祝蘅這孩子得以成長起來?,堅強地面對一切。無論如?何,他終歸是?個心底善良的人?,希望他能有所善終。
隨后,邱意?婉便?和歲崇一同脫離了送葬隊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城東別院。
城門已開,他們打算帶著歲洱和歲歲即刻走人?,以免夜長夢多,畢竟人?妖殊途,一定會有人?對他們喊打喊殺得而誅之。
在回去接歲洱和歲歲的路上,邱意?婉一直沉默不語若有所思,歲崇還當她是?在為了祝蘅那個傻子難受,當即就翻了醋壇子:“夫人?是?舍不得那個傻子么?”
怎么又開始酸了?
邱意?婉哭笑不得:“郎君何出此言?”
歲崇面無表情:“瞧著夫人?好像不太高興。”
到底是?誰瞧著更不高興一些?
邱意?婉輕嘆口氣:“郎君也太小肚雞腸了,妾身不過是?在思考接下來?的行?進路程,郎君卻污蔑我說我在想其他男人?。”
歲崇:“當真沒想他?”
邱意?婉:“千真萬確地沒想。”卻又故意?補充了句,“若想的話,也只會想我的亡夫,怎會見異思遷?”
這下才是?精準無誤地刺激到了傲嬌的白狼王。
祝蘅是?假醋,亡夫才是?真醋。因為他心知?肚明邱意?婉絕不會喜歡上祝蘅,但卻真的愛她的亡夫。
歲崇的內心當即又翻江倒海了起來?,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那頭狼到底有多好,死了那么久還能讓你念念不忘?
邱意?婉只當什么都沒看出來?,自顧自地說道:“出城之后,往西北方向行?進,去一趟白虎國可好?”
歲崇怔了一下:“不是?要?北上回狼境?”
邱意?婉:“我想去白虎國附近尋一位故人?。”
放眼?整個山海大陸,唯有那位故人?可以幫歲崇找回他缺失的記憶。
第 52 章
鑒于在小龍城內吸取的教訓, 最終一家四口還是選擇了規避繁華地帶,離開小龍城之后?沒過多久便又轉上了人跡罕至的深山野路,繼續翻山越嶺了起來。
白日趕路, 晚上露宿山野, 渴了喝山泉水, 餓了就吃干糧野果或者打來的獵物, 就這么辛辛苦苦地走?了小半月后?,歲洱最先跳了腳。
眼瞧著?夜幕即將降臨, 眼前除了一座被荒廢了多年的破敗山神廟以外再也沒有什么其他建筑物了, 今晚肯定又要睡在破廟里喂蚊子。
歲洱索性直接撂了挑子,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賭氣?地將胳膊抱在了懷中:“什么破路呀!我不?想走?啦!整日里吃不?飽穿不?暖的還要天天在荒山野嶺里面打轉,人家的鞋子都?穿廢好幾雙了!”
邱意婉又氣?又無奈:“怎么就讓你吃不?飽穿不?暖了?你這小丫頭說話簡直沒良心!”
歲洱一指自己的雙腳,理直氣?壯:“那我的鞋子確實都?穿爛好幾雙了!”
這雙新鞋才剛穿上沒過幾日, 鞋底子都?已經?快被磨破了。
邱意婉也是奇了怪了, 明明都?是在同一家店里買的成品鞋子, 她和歲崇的鞋子無論怎么穿都?一直好好的, 歲洱的鞋卻總是壞, 像是她的腳底板上長了牙一樣。
“明日若是路過了村鎮就拐過去。”邱意婉好聲好氣?地跟歲洱商量, “先給你買雙新鞋, 再帶著?你去喝碗羊湯,行不?行?”
歲洱撅起了小嘴巴,半信半疑地睨著?邱意婉:“真的么?”
邱意婉:“真的!”
歲洱:“要是沒賣羊湯、啊不?、沒賣鞋子的怎么辦?”
鞋子是次要,羊湯才是主?要。
邱意婉哭笑不?得,但沒拆穿歲洱的小心思:“沒賣鞋子的話你就只能暫時?湊合著?穿了, 不?然總不?能讓我們像是抱著?歲歲似的抱著?你吧?”
這一路上,小歲歲一直被爹爹抱在懷中, 困了就趴在爹爹肩頭睡覺,餓了就找娘親吃奶,不?困不?餓的時?候,就坐在爹爹的臂彎里欣賞山野美景,聽?聽?知了叫看看鳥兒?飛,間或和爹爹娘親和姑姑互動一下,當屬最輕松最自在的一位。
歲洱耍無賴發脾氣?的時?候,歲歲正安安靜靜地趴在爹爹的肩頭睡覺。歲崇原本也沒想理會歲洱,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妹妹,他沒那個資格去管教她,但這一路上眼瞧著?這個小丫頭的脾氣?越來越大?,頭發也越染越五彩繽紛,
終于在這一次忍無可忍地開了口:“路上少爬高上低兩?次鞋就不?會壞的那么快了!”
這丫頭簡直跟只猴子似的,安生不?了一會兒?,走?兩?步就要往樹上或者大?石頭上跳一次,手打涼棚往前瞧瞧,再跳下來,唉聲嘆氣?一次:“怎么就看不?到頭兒?啊!”然后?再往前走?兩?步,再跳上去看看,再唉聲嘆氣?一次。鞋穿在她腳上真是糟了大?罪。
歲洱的面子當即就掛不?住了,一邊不?高興地蹬著?雙腿一邊指著?歲崇向她嫂子告狀:“你看看他呀!你看看他呀!”
邱意婉的俏臉一沉,沒好氣?地瞪著?歲崇:“你少說兩?句!”
歲崇:“……”
歲洱悄悄瞟了她哥一眼,內心略有些小得意和小竊喜,感覺她哥現在的失憶狀態也挺好,都?不?敢管她了。
歲崇的內心卻莫名其妙地憋屈了起來,特別想直接抄起路邊的棍子揍歲洱一頓,卻又心知肚明自己絕對不?能這么做,因為她是邱意婉的小姑子,是她亡夫的親妹妹,自己若是對她不?敬,一定會惹來邱意婉的怒火和痛恨。
歸根結底,他是外人。自己若想同邱意婉在一起,肯定也要經?過她小姑子的同意才行。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后?,歲崇強行將滿腔的怒火壓了下去,索性不?再管調皮搗蛋的歲洱了,對邱意婉說道:“我去前面的山神廟看看。”說罷,便將歲歲交給了她。
邱意婉疑惑了起來,抱著?歲歲問:“為何不?一起去?”
歲崇:“我總覺得那座廟的氣?場不?對。”
邱意婉:“如何不?對?”
歲崇:“似乎不?夠荒涼。”
邱意婉:“啊?”
歲洱也是一臉懵:“都?破廟了還哪分什么夠不?夠荒涼?”又嘟嘟囔囔地吐槽了起來,“咱們這一路上都?看到過多少座破廟了?還全都?建在雞不?生蛋狗不?拉屎的荒郊野嶺,也不?知道是誰建的,能有人去祭拜才怪了!”
但她這句話卻忽然提醒了邱意婉和歲崇什么。
邱意婉當即就陷入了深思,一邊回憶一邊說:“咱們之前也曾在一座廢廟里面夜宿過,如我沒記錯的話,那座廟的外觀好像和這座廟一模一樣,門口還都?立著?兩?尊笑口常開的狐頭人身像。”
歲洱一驚:“啊?總不?能是那座破廟在追著?咱們跑吧?”
邱意婉當即就白了臉:“瞧、瞧你這話說的!”怪嚇人的。
歲崇握住了懸于腰側的劍柄,直接朝著?那座暗淡無關的破廟走?了過去:“別緊張,我去看看。”
歲洱立即從?地上跳了起來,緊張兮兮地盯著?她哥的背影:“可我是真沒察覺到不?對勁兒?的地方呀!”
邱意婉思索片刻,道:“你哥也沒有發現明顯的異樣,要么是咱們想多了,要么就是咱們的本事不?夠,窺不?透這其中玄機。”
寬大?破爛的廟門是半掩著?的,歲崇推開門板的那一瞬間,生銹了的門軸還發出了“吱呀”一聲響,在死寂的空間中格外尖銳刺耳。
歲崇用冰冷的目光在破敗的小廟里巡視了一圈,既沒發現異常,也沒感知到妖氣?,更沒有聽?到怪異的聲音,然而就在他邁入廟門的那一刻,周遭的景物驟然變幻,荒涼破敗的山神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座富麗堂皇的繁華酒樓。
樓高三層,豪華精致,飛檐翹角,雕梁畫棟;正門前的屋檐下掛著?兩?只紅色的大?圓燈籠,在昏沉沉的傍晚顯得格外明亮;門框上懸著?一方厚重寬闊的烏色牌匾,上面描刻著?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靈仙酒樓】
樓內人聲鼎沸,座無虛席,酒香四溢,歌舞升平。
歲崇站在酒樓的大?門前,一股濃郁的非人氣?息撲面而來,妖精靈怪應有盡有,推杯換盞齊聚一堂。
一條火紅色的小狐貍歡快地自門內奔跑了出來,行至歲崇面前的那一刻,變身成了一位身穿紅色長袍的俊朗少年,欣然不?已:“白狼客官,你可算來了!”
歲崇冷冷道:“你認得我?”
狐貍少年:“此前您曾與家人們露宿過我們的一家分店,但奈何您與您的家人們都?沒能將我們認出來,我們也不?便主?動露面。”
狐貍少年又緊趕著?解釋了一句:“我們酒樓雖開設于人族地帶,但卻只針對非人群體服務。非人們在進入人族地帶之后?大?多都?不?敢行馳于繁華之地,以免被人族發現異族身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我們也就開設在了荒山野嶺之間,為來往趕路的非人們提供便捷,但難免也會有人族闖入其間,我們又不?能暴露在普通人族面前,不?然會遭到商會的重罰,所以有著?嚴格的規定,除非客官是客官主?動來尋的我們,不?然我們絕不?能主?動露面。”
歲崇跟著?那支鏢隊走?鏢的時?候也曾聽?那些見?多識廣的鏢師們提起過有這樣一座專為非人族提供服務的酒樓,只是當時?沒放在心上,沒想到今日還真的被他遇到了。
“還有上房么?”歲崇問道。
狐貍少年是這里的店小二之一,立即回答道:“今日客滿,上房只剩下了兩?間。”
歲崇點頭:“我們訂了,等我去領夫人過來。”
“好勒。”狐貍少年垂手而立,畢恭畢敬。
別說是邱意婉了,就連歲洱也是第一次來到非人酒樓,感覺稀罕極了。
雖說這里的裝修、陳設和服務皆與她們曾經?住宿過的那些高檔酒樓沒什么區別,但偏就因為它的隱秘而被籠罩上了一層神秘之感,更何況,在這里任職的店員們還無論男女全是狐族,變成人形的模樣一個比一個俊美漂亮,跟進了盤絲洞似的,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大?飽眼福。
心情都?跟著?變好了呢!
就是住宿和吃食的價格有些偏高,但只要一想到這里沒有丑人,放眼望去全是令人賞心悅目的俊男美女,邱意婉就覺得這錢花的值!
而且人家這酒樓的建造也確實是既豪華又貼心。
上房位于酒樓的后?院。每一間上房都?帶有一個獨立的院落,前院是被精心搭理過的花園,還設有藤椅和秋千;后?院有假山回廊,回廊中央是一片小型溫泉。
舟車勞頓多日,一家四口皆是身疲體乏,邱意婉把歲歲喂飽之后?,直接將他交給了歲崇:“你帶他洗澡去,都?好幾個月了,總不?能一直跟我們女人一起洗澡。”說罷便無情地關上了院門,迫不?及待地想將自己疲乏的身體泡進舒服的熱湯里。
歲歲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中洋溢著?不?可思議,急切地沖著?緊閉的大?門“啊”了一聲,卻沒有呼喚回娘親,小嘴一癟,眼眶就紅了,扭過頭去委委屈屈地看向了爹爹,仿佛在說:我娘好像不?要我了。
歲崇哭笑不?得,一邊堅決地抱著?小家伙朝著?隔壁院子里走?一邊略帶嚴肅地說道:“男子漢當獨立自強,總和女人一起泡池子成何體統?從?今日起不?許再和娘親一起洗澡!”
歲歲:“……”
邱意婉裹著?浴巾來到后?院時?,歲洱早已舒舒服服地泡進熱湯中了,正靠在池邊閉眼享受呢,俏麗的小臉蛋被熏得紅撲撲的,額頭上還搭著?一塊涼爽的濕毛巾,看起來要多悠哉就有多悠哉。
邱意婉立即取下了身上的浴巾,順著?階梯款步走?進了溫泉中。
歲洱半睜開了眼睛,視野中霧氣?氤氳,但這并不?妨礙她看清邱意婉,第一反應先是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第二反應則是羨慕和嫉妒——她穿上衣服的時?候也沒覺得胸有多大?,怎么脫了衣服之后?這么有料呢?跟兩?只肥美的小白兔似的!
再低頭一看自己,頓時?明白了什么叫做“黃毛丫頭”。
歲洱絕望地抬起手,將搭在額頭上的濕毛巾往下移了移,蓋住了自己的眼睛,卻蓋不?住內心的悲傷:為什么我的那么小?
邱意婉來到了歲洱身
邊,也舒舒服服地將后?背靠在了池岸上,閉上眼睛享受了起來。
歲洱的鼻子也很靈,立即聞到了一股奶香味,按耐不?住好奇地問了句:“你是生完歲歲之后?才變得這么有料么?”
邱意婉志得意滿:“沒生歲歲之前人家也很有料。”又沒好氣?地說了句,“本小姐實乃國色天香,真是便宜你哥那頭死狼了!”
歲洱:“……嘁,你自戀死啦!”
邱意婉紅唇一翹:“我不?過是實話實說。”
歲洱不?服氣?道:“我們狼族的美人兒?也多得很呢,你少把自己說的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邱意婉:“可在你哥眼中我不?就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么?不?然他為什么不?封你們狼族的美人兒?為后?呢?”
歲洱:“……”恃寵而驕!恃寵而驕!
緊接著?,邱意婉卻又長長地嘆了口氣?:“哎,也不?知道你哥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恢復記憶,我還想好好問問他到底愛不?愛我呢!”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一天到晚不?是折騰著?我哥證明他愛不?愛你就是正在準備折騰他的路上。
真是能作啊!
但又怪的了誰?只能怪她哥欠,像是有什么怪病似的,就吃這一套!
歲洱絲毫不?懷疑,邱意婉哪天要是照著?她哥的臉扇兩?巴掌,說不?定還能給她哥扇爽了呢……
歲洱翻了個白眼兒?,自動屏蔽了“愛不?愛我”等字眼,只問關鍵問題:“你之前跟我說要去白虎國找人幫我哥恢復記憶,但是到現在你也沒跟我說清楚你到底要去找誰呀?”
邱意婉:“逸行人。”
歲洱:“是個人名么?”
邱意婉點頭:“嗯,一位隱居在萬山鬼谷中的精通些醫術的大?奸商。”
這句話的重點實在是太?多了,歲洱只能一個一個問:“萬山鬼谷不?就是你和我哥遇到那個媒婆幻境的地方么?”
什么媒婆幻境?明明是萬惡的拉郎配幻境!
邱意婉不?滿地睜開了眼睛,沒好氣?地回答說:“萬山鬼谷之所以叫萬山鬼谷,是因為其內部密集分布著?十萬大?山,層巒疊嶂,復雜危險,不?僅邪祟兇獸橫生,還常年籠罩著?毒氣?瘴氣?,是惡鬼冤魂們的聚集地,一旦進入,九死一生。我和你哥遇到的那個幻境只是位于其中一片深邃山坳中,逸行人則隱居于臨近白虎國那一側的某座山上。當初我剛從?幻境出來的時?候一時?間接受不?了現實的打擊,情緒崩潰,導致了流產之兆,就是去找逸行人保的胎。”
進入幻境之前,她只當他是千年狼妖,是異族怪類,是野獸妖邪,從?未對他生出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之外的第二種心思。
進入幻境之后?,他們的記憶被封鎖壓制,被賦予了新的身份,毫無顧忌地相?愛了一場。
在幻境被打破的前一瞬間,她還依舊沉浸在剛剛得知自己身懷有孕的喜悅中,下一瞬,喜悅就變成了驚愕。
重回現實,記憶回歸,她在震驚與錯愕中呆滯了好久,才逐漸反應過來,在幻境中的那三年全是假的。
他亦是一樣,面色青白,雙目赤紅,悲痛又無措地站在她的面前,與她相?顧無言。
那時?的她也掙脫不?掉世俗的枷鎖,她無法想像,若是讓家人朋友們知道自己委身于了一頭狼妖還懷了他的孩子會產生怎樣的后?果,她甚至害怕面對往后?的人生。
忽然就不?想活了。她一把拔下了頭上的簪子,毫不?遲疑地刺向了自己的喉頸。
他的反應卻比她更快,在簪尖即將刺入她肌膚的那一刻用力扼住了她的手腕,她順勢一泄力,她的手就被他自己帶向了他的胸膛,她又趁其不?備猛然翻轉了手腕,將簪尖對準了他的心臟,狠狠刺了下去。
卻還是沒能下的去那個手。
手腕忽然一抖,簪尖就歪了,甚至沒能刺穿他的衣襟。
下一瞬,她就放聲大?哭了起來。
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空了,她不?由自主?地癱靠在了他的身上。他抱住了她,卻始終沉默寡言。他是狼王,又怎能隨意帶一位人族女人回境?
一場幻境,將他們倆同時?推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那時?的她也才十幾歲,自幼養尊處優,卻在接連遭遇了父親與大?哥橫死戰場和被迫遠離家鄉的變故之后?又發生了這種事情,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么繼續活下去。
“我帶你回家。”他忽然開了口,堅定不?已地重申了兩?遍,“我帶你回家。”
她根本不?想跟他回家,她有自己的家,她也只想回自己的家。
小腹卻忽然傳來了如刀絞般的墜痛,熱流涌出,血染了她的衣裙,她的身心俱損,難敵痛楚,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之時?,她已經?躺在逸行人的醫廬中了。歲崇不?在,逸行人端著?一碗湯藥站在她的床邊,給了她兩?個選擇:“這孩子你要是想要,就把保胎湯喝下去,不?想要的話就算了,別浪費我的東西,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掉了。”
歲洱驚愕不?已,猛然扯下了搭在眼睛上的毛巾:“你還保過胎呢?”
邱意婉嘆息著?說:“你以為呢?每天都?提心吊膽的,躺在床上一動都?不?敢動,生怕孩子沒了。”
歲洱:“……”又是保胎又是早產的,這得受多少苦?
歲洱心疼地看著?自己嫂子:“你那個時?候那么接受不?了和我哥在幻境中成親的事實,怎么還會想要留下他的孩子呢?”
邱意婉實話實說:“起初是沒想要的,但后?來還是舍不?得。那個幻境中萬般皆假,唯有入境者的身心是真,我若不?愛你哥,不?可能在幻境中與他成親,他若不?愛我,也不?可能在幻境中娶我,我與他心心相?印,那孩子又是我們的骨肉,我怎么舍得不?要他?”
歲洱感慨道:“感覺好不?容易啊。”
邱意婉:“是啊,為了保個胎,差點兒?要了我和你哥的半條命。”
歲洱:“孩子又沒在我哥肚子里怎么就要了他的命了?”
邱意婉咬牙切齒:“因為歲歲是人狼混血,這天下除了逸行人之外沒人能保的了我的胎,所以他坐地起價訛我們倆!我在他那里保了半個月的胎,我們除了每天要付給他三百兩?金之外,還要額外再付給他報酬。他惦記千年狼妖的心血可入藥,便要求你哥每日給他放一碗心頭血,又覺得千年狼妖能打能殺,便要求你哥去幫他殺靈獸奪靈果,還要求你哥日日給他犁地曬藥挖井打水砍柴做飯!”
“……”
這是把我哥當驢用啊!
歲洱不?可思議:“我哥就真的任他驅使了?任勞任怨的?”
邱意婉:“那不?然呢?孩子不?要了?你哥但凡稍有一絲怨言逸行人就會斷了我的保胎藥!”
歲洱:“……”你倆這孩子要的,真難啊!逸行人也是真的黑!
邱意婉:“那藥還苦的要命,我喝了整整半月,每次喝完都?會惡心好久!當初從?逸行人你那里離開的時?候,我和你哥皆是如釋重負呀,逃命一樣的走?了!”
歲洱忽然憂慮了起來:“既然這家伙這么黑心,讓他幫我哥恢復記憶的話,是不?是肯定又要痛宰咱們一頓了?”
邱意婉輕嘆口氣?:“八成是的,而且他這人的脾氣?還極其古怪,不?是誰都?給醫,全看他當下的心情。”
歲洱:“那怎么辦?萬一咱們去的時?候剛好趕上他心情不?好呢?”
邱意婉:“總要去碰碰運氣?,萬一咱們運氣?好呢?”
第 53 章
泡完溫泉后疲乏盡解, 歲洱的腦袋才剛一挨著枕頭就睡著了。邱意婉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想歲歲,擔心歲崇帶不好兒子。
最終, 邱意婉又披著衣服從床上起來了, 本想懶省事兒直接翻墻去隔壁院子, 孰料墻頭上竟然立了一堵透明圍墻, 直接將她擋了回去。
揉著屁股從地上站起來之后,邱意婉才后知后覺地明白了, 非人?酒樓的安全系數頗高, 所有的院落都設有防御結界, 旁門左道走不得。
邱意婉只好老老實實地走正門,去到了隔壁,敲響了緊閉著的院門,卻又不敢敲的太大聲, 擔心歲歲可能已經睡了, 敲門聲太大會吵醒孩子。
輕輕敲了幾下院門之后, 邱意婉就不
再敲了, 本打?算著站在?門口稍等一會兒, 若是一直沒人?來開?門的話她就回去, 然而就在?她轉身欲回的時候, 院門忽然被打?開?了。
邱意婉的呼吸猛然一頓,緊接著,臉頰就紅了。
歲崇的銀發未束,如同銀河一般隨意披散著,上身未著里衣, 只在?肩頭披了一件寬松的外衣,緊實的胸膛和線條分明的腹肌一覽無?遺;下身只穿了一條里褲, 絲綢的料子輕薄柔軟,若隱若現地能看到輪廓形狀。
邱意婉的眼睛忽然就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說人?家不著寸縷吧,人?家上下衣服都穿了,說人?家穿衣服了吧,但穿的又不多,和沒穿一個樣……這頭死狼,不會是在?故意引誘她吧?她可經不起誘惑。
歲崇卻神色自?若,語氣?淡然地詢問邱意婉:“夫人?所來何事?”
邱意婉面頰緋紅,埋頭低眸,看起來羞澀極了,但就是不提要回房的事兒,而是回了句:“我放心不下歲歲,想去看看他?。”
歲崇神不改色,輕輕地嗯了一聲,往旁側走了一步,將進門的路讓開?了。
邱意婉走了進去,卻始終低著頭,始終保持著一副緊張又羞恥的模樣,眼珠子都不敢亂轉一下,只盯著自?己的腳尖看。
還?未行至花園中央呢,邱意婉就聽到身后傳來了干脆利落的關?門聲。他?還?把門閂給插上了。
邱意婉只當自?己什么都沒聽到,快步走進了室內。
寬敞舒適的大床旁邊放著一張小嬰兒床,歲歲躺在?嬰兒床中睡的正香,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身體上只穿了一件紅色的肚兜,身上蓋了一條藍色小毯子。
邱意婉放心了不少,卻又忽然傷感了起來:小家伙一下子就長?大了,都不需要娘親哄著睡覺了。
歲崇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去到了邱意婉的身邊,安撫道:“男子漢大丈夫哪能一輩子縮在?娘親的懷里?遲早要獨立行天下。”
邱意婉嗔了歲崇一眼:“我們才剛滿八個月,離獨立行天下還?早呢!”
歲崇卻回了句:“打?算什么時候給他?斷奶?”
邱意婉:“……”你怎么不問問我打?算什么時候讓他?扛著大刀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呢?
邱意婉沒好氣?:“起碼要等到一歲呀。”又不得不提醒他?這個當爹的,“我們還?只是個奶娃娃呢!”
“也快。”歲崇伸出手臂,慈愛地摸了摸歲歲的小臉,“眨眼就變成大小伙子了。”
誰要跟一起你眨眼去?
邱意婉直接打?走了歲崇的手:“走開?,別?給我們弄醒了。”說罷便不再理?會歲崇了,氣?鼓鼓地嘟著嘴巴,只看向小床中的歲歲。
歲崇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邱意婉的臉色:“夫人?生氣?了?”
邱意婉也不言語,轉身便朝著房門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歲崇趕忙握住了她的手腕,慌張不已:“夫人?!”
他?只是握,并沒有拉力,邱意婉卻像是被他?狠狠地拉了一把似的,腳步猛然一趔趄,嬌軟的身子順勢一歪,直接跌入了他?的懷中,貼向了他?寬闊緊實的胸膛。
他?的肌膚冷白,卻如火爐般熱。
邱意婉的面頰再度一紅,驚慌失措:“郎君這是作?何!”說罷便擺出了一副急切地想要站直身體的模樣,卻偏偏就是站不直,像是崴了腳似的,弱不禁風地依靠著他?的胸膛,又將手抵在?了他?的腹肌上,像是要推開?他?似的。
事發突然,歲崇完全弄不清楚自?己方才到底有沒有拉她了,在?邱意婉的身子貼近他?的那一刻,他?的心就亂了,徹底失了方寸。
她嬌嫩的面頰不停地在?他?的胸膛上刮蹭著,柔軟的掌心緊緊地抵著他?的下腹。
似拒絕又似勾引。
歲崇的喉嚨突然干澀了起來,像是體內有一股熱火在?燒。
邱意婉緊貼著他?的身體,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崛起,心頭一陣竊喜,卻故意發出了一聲怯畏的嚶嚀:“郎、郎君。”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歲崇直接彎腰將邱意婉橫抱了起來,闊步朝著大床走了過?去。
邱意婉的心跳先是一漏,繼而瘋狂地加起了速,血液有些沸騰,臉是真紅了。
歲崇才剛一將她放在?床上,邱意婉就像是一只受到了驚嚇的小兔子似的往后方縮了縮,雙臂抱胸,目光顫動?:“郎君這是作?何?”
歲崇站在?床邊,身姿挺拔,眉宇俊朗,神色極為?淡然。他?那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清冷深邃,異常專注地盯看著邱意婉,像極了一頭正在?認真打?量獵物反應的野獸,不,不是像極了,他?本就是獸。
他?忽然俯身,將雙手抵在?了床上,朝著邱意婉探出了上半身,深深地嗅聞了幾下,認真又篤定地開?口:“夫人?并不是在?真的恐懼,恐懼不是這個味道,夫人?的味道,是想要我。”
說話時,歲崇的神色始終淡然冷峻,嗓音卻低沉嘶啞,野性十足。
最后,他?又埋下了頭,再度嗅了嗅,咬字極重地開?口:“看來夫人?非常想,氣?息濃郁。”
邱意婉:“……”
我真是恨極了你這只狼鼻子!
計謀被戳穿,邱意婉當即無?地自?容了起來,但根本無?需羞恥太久,歲崇直接貼了上來,以?唇封唇。
他?對她的唇早已渴望許久,不由分說地就敲開?了她的牙關?,瘋狂又貪婪地與她勾纏了起來。
事已至此,邱意婉也不再演了,立即用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縱情回應著他?的勾纏。吻得難分難舍。
想要的氣?息更濃郁了。
哪里發出的氣?息他?就探究哪里。
如同喝了烈酒一般醉生夢死欲罷不能。
但醉了酒的人?總是堅稱自?己沒醉。
邱意婉的雙手難以?支持地攥緊了枕頭,柳眉微蹙,紅唇微張,一雙美麗的眼眸如同被蒙上了一層水霧似的朦朧,不斷地呢喃著:“郎君不要。不要郎君。”依舊在?欲拒還?迎,身體和嘴巴各管各的。
忽然間,她的雙腿蹭到了一頭毛茸茸的龐然大物。
邱意婉的眼睛猛然瞪大了,迷醉的腦海瞬間恢復了清明,這是真的有些畏懼了:“不要!”
狼的舌頭大而粗糙。
邱意婉根本經受不了這種?觸感,記憶中的每一次都會交代的徹底。這次也是一樣,根本沒有抵抗多久,她的雙腳猛然一繃,整個人?如同觸了電似的弓了起來,雙目空洞地僵持了一段時間后,泥軟地癱在?了床上。
歲崇再度變回了人?形,棱角分明的俊美面龐上沾掛著一層晶瑩,像是剛洗完臉似的。
邱意婉潰不成軍,已經哭出來了,真是討厭死這頭狼了,回回都這樣欺負她!
她非常想踹他?一腳,卻連抬起腿的力氣?都沒有,身子綿軟的像是被灌了霧氣?一般,嗓子也啞了,帶著哭腔:“不許再變成狼!”
“嗯。”歲崇再度俯身,自?下而上地吻了過?去,尤為?貪戀歲歲的糧倉,極為?放肆地盜取了許久才饜足。隨后,他?再度封住了她的唇,再度與她糾纏不清了起來。
他?真的好喜歡與她接吻,每次與她唇齒相依,他?的內心都會產生一股無?法用語言名狀的愉悅之感。
他?還?在?不停地戳她。
邱意婉的胃口卻被他?越釣越大,氣?息越來越濃郁,恨不得立即被他?填滿身心,情不自?禁地開?始用腿蹭他?的身體。
歲崇卻始終沒如她的愿。
深情又長?久的一吻結束,歲崇目不轉睛地看著邱意婉,瞳孔中只倒映著她一人?,神色溫柔,認真,卻又帶著些許的不安和緊張:“會后悔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問,只是內心深處忽然騰出了一股不可名狀的憂慮感,一下令他?患得患失了起來。
邱意婉的神色一僵,眼眶一下子紅了。
當初在?幻境中,洞房花燭夜那時,他?也忽然問了她同樣的問題:“會后悔么?”
那時的她用力地搖了搖頭,很篤定地回答說:“肯定不會。”她全心全意地愛著他?,怎么可能會后悔把自?己交給他??
但是在?離開?幻境之后,她所做出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為?了向他?表達自?己的后悔。可她是真的在?后悔么?并不是。她只不過?是仗著他?愛她,肆無?忌憚地作?威作?福,把他?當成了自?己怨天尤人?的發泄口。
她后悔的是自?己從未好好地向他?表達過?愛意。
他?前往狼境禁地的前一天,特意問過?她:“你心里、到底有沒有過?我?”
她當然知道他?想聽什么,更聽出了他?這句話中所蘊含著的緊張和期許,但她偏就是不想如他?的意:“若是沒有這個孩子,我肯定不會和你一起回狼境。”
他?聽完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回了聲:“行。”
這聲“行”中,透露著無?盡的無?奈與失落。
他?只是想聽她親口承認她愛他?。
可她卻從未承認過?。
她還?總說,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她就要回家,連孩子都不會要,往后余生都不會再回來看他?們一眼,因為?她本就沒想要生下他?的孩子,是他?逼迫她的。但她只是嘴硬而已。她一直是對他?們的孩子抱有愛意和期待的,還?時常會憧憬孩子的長?相,到底是像他?多一些還?是像自?己多一些。
她只是從未想過?他?會回不來。
邱意婉忽然就哭了。
歲崇還?當她是后悔了,慌亂不已,立即就要起身。
邱意婉卻抱緊了他?:“我不后悔!”
歲崇還?是不安:“那你、為?何要哭?”是想亡夫了么?愧對于他??
邱意婉將自?己臉埋進了歲崇的頸間,嗚咽著說:“因為?我愛你呀,我真的很愛你。”
在?歲崇那為?數不多的記憶中,自?己從未做過?這種?事,只是在?石雕廠的那座庫房中見到過?一些男男女女的雕像,或走鏢的途中聽那群鏢師們說過?幾句葷話。那時還?曾有人?問過?他?,有沒有碰過?女人??他?搖了搖頭,然后換來了一群人?的調笑。
聽他?們說,男人?的第一次基本都很短,有些人?甚至還?沒等到讓女人?有感覺就結束了。
歲崇不想成為?這種?男人?,雖然第一次毫無?經驗,但絕不能讓邱意婉覺得自?己不如她的亡夫。
他?緊張又擔憂。
但出乎預料的是,自?己竟分外的得心應手。明明從沒有過?,卻像是早已與她云雨過?數次一般,對她的身體和反應極為?熟悉,還?出乎預料的契合。
他?們的默契度也極高,如同有著肌肉記憶。他?停下,拍一下她的側腰或者腿,她就知道他?想做什么,立即起身換一個他?們心中共同所想的姿勢。
邱意婉趴在?了床上,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怕吵醒孩子,難以?自?持地咬住了枕頭,雙眉緊緊蹙起,烏黑的鬢發早已被汗水打?濕了,混亂地纏貼在?了潮紅的臉頰上。
她本以?為?歲崇現在?沒了記憶,自?己這次一定可以?占上風,卻失了策,他?還?是那么從善如流,甚至一度讓她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在?裝失憶。
他?忽然又停了下來,卻沒有給她任何示意,邱意婉茫然地睜開?了眼睛,扭頭,不滿地看向了他?,哼唧了兩聲。
歲崇生來冷白的面龐上也浮現了一層異樣的紅,棱角分明的五官上出了一層細汗,琥珀色的眼眸深邃發燙,愈發增添了他?的妖邪氣?質。
他?盯著邱意婉,難耐地滑動?了一下喉結,嗓音沙啞又粗糙,卻依舊帶有十足十的威懾力與壓迫感:“吾與你夫,孰更勇猛?”
邱意婉:“……”這種?時候,你問人?家這種?問題?搞得人?家像是正在?和野男人?偷情一樣!
邱意婉氣?急敗壞:“你真是討厭死了!討厭死了!”
歲崇神色一沉,狠狠往前一抵,邱意婉瞬間繳械,尖叫著回答:“你!你!”
歲崇眉梢一揚,唇角也跟著揚了起來:“當真?”
邱意婉點頭如搗蒜:“當真!當真!他?老了不中用了!”
歲崇這才滿意,復又滿足起了她。
后來,他?又抱著她去后院的溫泉洗澡,每走出一步,都令邱意婉難抵難耐,他?卻偏不直接入水,來到后院后,故意繞著悠長?的回廊走了起來。邱意婉實在?難以?承受,很快又交代了一次。快到令歲崇意想不到。
到了水中,他?又要了她一次。水花飛濺翻騰,如同燒開?了的沸水。
邱意婉已經不記得他?這一晚要了她幾次,好像就沒和他?分開?過?,這一次才剛結束沒多久,下一次就又來了,每一次都能變化出新的花樣,將她帶去極致之巔,甚至還?有一些他?們曾經從未嘗試過?的動?作?,也不知道他?自?哪里學來的,一次比一次荒唐。最后一次結束時,天色都已經要亮了。
狼果然還?是不能餓太久,都變成不知疲憊的饕餮了。
歲崇給她擦干了身子,穿上了衣服,將她抱回了床上。
邱意婉渾身酸軟疲憊不已,挨著枕頭就睡著了,然而才剛剛閉上眼睛不久,房間內就響起了嬰孩的啼哭聲。
小家伙睡醒了。
邱意婉不得不睜開?了眼睛。歲崇已經下了床,先給歲歲換了尿布,但歲歲卻還?是哭,怎么哄都哄不好,邱意婉起身坐了起來,對歲崇道:“給我吧,應該是餓了。”
才剛一被娘親抱入懷中,歲歲就急著去找奶喝,邱意婉趕緊解開?里衣喂他?,孰料歲歲才剛吸了兩下,就再度放聲大哭了出來,比之前哭的還?要大聲還?要委屈,小臉都紅了,眼淚珠子更是大如黃豆。
歲崇擔憂不已:“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邱意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沒奶了!”
歲崇:“……”
歲歲越哭越生氣?,越哭越委屈,每一聲啼哭,似乎都在?控訴:寶寶好餓呀,寶寶好餓呀!到底是誰偷喝了寶寶的奶?
到底是誰偷喝了寶寶的奶!
第 54 章
歲崇匆匆穿好了衣服, 趕緊去廚房要了一碗羊奶回來,用小勺喂著歲歲喝完了。
但小歲歲還是很生氣,再也不讓歲崇抱了, 顯然是記了仇。
邱意婉納悶不已:“他怎么知道是你干的??”
歲崇:“應當是聞到我殘留的味道了。”
邱意婉臉頰一紅, 又羞又臊:“他才這么大一點兒?, 怎么可能聞得到?”
歲崇笑答:“不管多大也是小狼崽, 鼻子靈得很。”他還抬起了手,想去捏捏小家伙肉嘟嘟的?小臉蛋, 卻被小家伙很生氣地拒絕了, 還超級兇地朝著他“啊”了一聲?。
邱意婉笑得不行:“瞧你給我們氣的?!”
“脾氣還不小呢。”歲崇無奈不已, 眼眸中卻一直洋溢著笑意。此?時此?刻,她由?里而外散發?著的?全?是他的?氣息,他終于將她劃入了自己的?領地里。
她是他的?了。
“請夫人放心。”歲崇目光灼灼地看著邱意婉,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 “我既要了夫人, 就一定會對夫人負責到底, 從即刻起, 歲歲就是我親生的?兒?子。我一定會全?心全?意地對待你們母子!”
邱意婉:“……”什么意思?又開始視我們歲歲如己出了了?管你視如不視如呢我們都是你親生的?!
但?是邱意婉現在也懶得再跟這頭死狼計較, 反正?馬上就要去找逸行人了, 等他恢復了記憶之后?再好好地跟他算這筆帳也不遲!
“你想對我們歲歲好, 我們歲歲現在可是不理?你了呢。”邱意婉還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誰讓你偷盜我們的?糧倉呢?還一口都不給我們留!”真是一頭貪婪的?壞狼!
“肯定還是會認我。”歲崇胸有成竹地朝著歲歲伸出了雙手,“爹爹抱你去喝羊湯?”
邱意婉睨了歲崇一眼,心道:“這就開始自稱
爹爹了呀?”感覺還挺自然而然的?,一點兒?都沒有陌生和尷尬之感, 像是早已在心中預演了成千上百次一般嫻熟。
歲歲依舊是氣鼓鼓的?模樣,看起來像極了一枚奶兇奶兇的?小團子, 卻又抵抗不了羊湯的?誘惑,撅著小嘴巴掃了歲崇幾眼,最?終還是朝著爹爹張開了小胳膊。
歲崇忍俊不禁,將兒?子抱入了懷中:“等會兒?再給歲歲買塊大骨頭。”
歲歲并沒有原諒爹爹,超級嚴肅地“啊”了一聲?,仿佛是在說:你最?好不要騙我!
邱意婉和歲崇都被逗笑了。歲崇抱著孩子從床邊站了起來,對邱意婉道:“你先歇著吧,我去讓人送飯過來。”
邱意婉卻搖了搖頭:“你先帶著孩子去吃,我回去收拾一下就去找你們。”
歲崇聽出了言外之意:“今天就要上路?”
邱意婉點了點頭:“嗯,早去早安心了。”這里距離逸行人所隱居的?那座山脈已經不遠了,最?多再趕兩天的?路程就到,她不想再拖時間了。
歲崇只知邱意婉要去尋一位故人,卻不知她要去尋誰,他也曾好奇地詢問過她,但?她的?回答卻是:“那可就說來話長?了,郎君也莫要著急,到時你就知曉了。”
其實邱意婉是懶得多費口舌,不然還得從他們倆進入幻境那一刻開始講起。現實中三月,幻境中三年,講個三天三夜她也講不完,茶水都得喝上三十壺,還不如等他自己想起來呢。
歲崇卻不放心她的?身體:“昨夜那般勞累,不用再多歇幾日?么?”
邱意婉:“……”敢情你也知道人家被你整整折騰了一夜呀?又怎好意思如此?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話?都不羞恥么?
果?然還是那頭不要臉的?死狼!
邱意婉先冷哼了一聲?,又乜斜著瞟了歲崇一眼,試探著問了句:“郎君昨日?可是第一次么?之前可曾與其他女子有過、”
“絕無!”不等邱意婉把話問完歲崇就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她,急切自證清白,“除了昨夜與夫人之外,我從未與其他任何人有過肌膚之親。”
邱意婉卻依舊是狐疑不決:“郎君的?行動嫻熟花樣翻新,絲毫瞧不出來是第一次呢。”
花樣翻新是跟著那些石雕學的?。
歲崇記憶力極佳,過目不忘。那座庫房中每一對雕像的?動作姿態他都銘記在心,但?這絕不能告訴邱意婉。
至于行動為何會那般嫻熟,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許是因為天性。”歲崇面?不改色地回答,“無師自通。”
邱意婉:“……”真是好不要臉。
邱意婉在心里哼了一聲?,淡淡地回了句:“郎君可知曉我那亡夫第一次的?表現如何?”
歲崇緊張地抿住了薄唇,心道:比我好?
邱意婉看出了歲崇所想,抬起手來,掩唇一笑:“自然是比不上郎君的?,連一刻鐘的?功夫都沒堅持到。”
那確實遠不如他。
歲崇長?舒一口氣,繼而就情不自禁地揚起了唇角,眼角眉梢間盡顯驕傲。
邱意婉沒好氣地心道:死狼,真不是你尷尬羞臊的?時候了?
當時他們都是第一次,都很緊張,一個比一個身體僵硬不知所措。卡了好久,然后?,就結束了。
她真是從沒見過那般尷尬羞臊的?歲崇,臉比豬肝還要紅。
每每回想起來都想放聲?大笑。
邱意婉強忍笑意,幽幽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他第一次沒經驗也就罷了,還相當莽撞,弄得人家疼死了。”
歲崇越發?志得意滿,卻始終是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我決計不會這么對待夫人,正?如昨晚一般。”
“知曉了。”邱意婉趕忙躺回了床上,還特意背對著歲崇,生怕自己突然對著他大笑出來,“你快帶著歲歲去吃早飯吧,記得喊上歲洱那丫頭,她早就饞著要喝羊湯了。我再躺會兒?。”
直到歲崇抱著歲歲離開之后?,邱意婉才沒了顧及,躺在床上笑個不停,肚子都要笑疼了——等那頭死狼恢復記憶了,她一定要好好地奚落他一番!
又躺在床上歇了一會兒?,邱意婉軟綿綿地起了身,然而就在起身的?那一刻,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勁兒?,臉頰一紅,低頭看向了自己的?里褲。
這還是她昨日?穿來的?那條褲子。
濡濕一片。
非得換褲子才行,他弄的?實在是太多了。
回到隔壁,歲洱已經去吃飯了,邱意婉又去溫泉池子里洗了洗自己,雪白色肌膚上被他種滿了曖昧紅痕,尤其是胸口的?位置。
邱意婉突然有些擔憂自己又會懷孕。雖然計劃著想再要個女兒?,但?歲歲現在還小呢,暫時還不能要第二個孩子。但?轉念又一想,自己受孕似乎很難,頓時又放心了些許。
在幻境中的?那三年,她無論如何就是懷不上孩子,即便他從未強求過孩子,也從未因為孩子的?事情與她生出過嫌隙,甚至對她說出過他并不喜歡孩子這種話。但?她還是會焦慮會煩躁,日?日?夜夜求神拜佛只盼有個孩子。
盼了三年,三年無果?。
她傷心絕望,甚至提出過他讓休了她另娶,他們還因此?大吵了一架,冷戰了半個月都沒理?睬對方。
后?來還是他主?動低頭示弱,他們才又和好了。
和好的?那天晚上,她就出現幻覺了。半個月沒觸碰彼此?,他們都急不可耐。她正?趴著,忽然感覺到了與往日?不同的?異樣觸感,回頭一看,一頭兇猛的?白狼正?騎在自己的?身上,她當場就被嚇暈了過去。
醒來之后?白狼就不見了,身邊只有歲崇。但?是那種體驗卻很逼真,帶著倒刺的?感覺令她記憶猶新。她不可思議地詢問他:“你昨晚看到狼了嗎?”
歲崇的?神色中浮現出了茫然:“狼?”幻境篡改了他的?記憶,導致他忘記了自己是一頭狼。
她點頭啊點頭:“對,一頭兇狠的?大白狼!”又慌慌張張地將自己昨晚看到的?驚悚畫面?跟他講了一遍。
他聽完就笑了,抬手在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才半個月,就這么想我了?連狼都幻想出來了。”
“什么呀!”她羞臊不已,卻也覺得是自己出現幻覺了。
一月過后?,她發?現自己懷孕了,還沒來及的?歡喜慶賀呢,幻境就被打破了。是他先醒了過來。他憶起來了自己是頭狼。
現在想來,那夜與白狼的?結合或許只是一場胎夢,預示著她所期盼了三年的?孩子其實是個小狼崽。
除了那次之外,她再也沒有夢到過與狼行房,歲崇也從未用狼形與她結合過。
三年未孕,可能還是因為人族和狼族之間有差異吧,所以懷孕極難。
但?他們還是有了可愛的?歲歲。
歲歲可真是天賜的?禮物?,若非因為有了歲歲,他們可能早就因為彼此?的?身份不同而分道揚鑣了。
所以在當時,他們誰都舍不得失去這個孩子,只要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們都會拼了命地去保全?他,不然可就真沒在一起的?理?由?了。
洗干凈之后?,邱意婉就從溫泉中站了起來,回房更衣,梳妝打扮。
去到位于酒樓主?樓的?一樓大廳時,歲崇他們三人已經吃好了早飯,只等她來了。
歲洱穿著一身酷炫的?紫黑色裙子,又染了一頭藍發?,挑染了兩縷綠色,再度挑戰了一番地獄少女煙熏妝,兩個眼眶子黑的?像是被人打了兩拳一樣,唇色黑紫黑紫,像是中了毒。
歲崇抱著歲歲坐在歲洱的?身邊,時不時會掃歲洱一眼,臉色又冷又硬,想開口說道說道她吧,又覺得自己沒資格多管閑事,只能憋屈的?忍著。
歲洱卻絲毫沒察覺出她哥的?怒火,正?坐在餐桌邊、咬著筆頭、抓耳撓腮地思索著該怎么給裴越吾寫下一封回信呢。
小歲歲坐在爹爹的?腿上,懷中抱著一塊比他胳膊還粗的?大羊骨頭,正?香噴噴地啃著呢,一雙小胖腳不停地搖啊搖,兩枚尖尖的?小耳朵也在不斷地晃啊晃,顯然對爹爹的?這個賠禮滿意極了。
父子倆就此?和好,偷糧倉的?事情一筆勾銷。
邱意婉忍俊不禁,心中暖洋洋的?,感覺幸福極了,直到飯后?結賬,幸福感瞬間大打折扣——這也太貴了!
什么非人酒店,簡直是宰人酒店!黑店!
走出酒店的?那一刻,邱意婉幾乎是含著眼淚的?,以后?說什么都不會再住黑店了。
好在距離目的?地已經不遠,兩日?之后?,他們就抵達了位于白虎國邊境處的?幽冥山。
幽冥山位于萬山鬼谷的?地域范圍內,坐落在萬山鬼谷的?西南部,與白虎國接壤。
逸行人正?隱居于幽冥山中。
邱意婉對逸行人的?醫廬印象深刻,幾乎沒費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然而逸行人卻不在,整座醫廬空空蕩蕩,遍地狼藉,像是被強盜洗劫過一般。
一位身穿青衫、扎著圓髻的?小弟子癱坐在屋門口的?地面?上絕望地哭,一邊哭還一邊拿衣袖擦眼淚,兩只都袖口濕透了,眼圈也是腫的?。
邱意婉心驚不已,立即上前詢問小弟子發?生了什么?逸行人去哪兒?了?
小弟子嗚嗚咽咽地回答說:“你們來晚了,我師父被惡人抓走了!”
邱意婉心道:還有比你師父更惡的?惡人吶?
可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但?邱意婉還有求于逸行人,立即追問道:“他被誰抓走了?什么時候被抓走的??”
小弟子抽抽嗒嗒地回答:“昨日?晚間,來了個帶兵的?將士,強行將我師父擄走了!”
邱意婉:“你知道那將士是誰么?叫什么?”
小弟子:“是白虎國的?守城將領,叫陸盛臨。”說罷,小弟子便跪在了邱意婉面?前,不停地朝她磕頭,“你們能救救我師父么?求求你們救救我師父!只要你們能將我師父救回來,無論你們看什么病我們都分文不取。”
邱意婉卻如遭雷擊一般僵在了原地,臉色蒼白不已,神色呆滯驚愕,根本?沒聽清小弟子后?來說的?話。
她只聽到了一聲?“陸盛臨”。
在她五歲那年,爹爹出征邊境,與白虎國交戰,數月后?才回家,還領回了一個比她大兩歲的?男孩兒?。
爹爹說這是他副將的?孩子,他的?副將為了保護他戰死疆場,所以他們必要待這個孩子如同親生手足一般好。
爹爹帶著他回家的?時候,她正?坐在樹下吃桃子,看到陌生小哥哥也不害怕,立即掙脫了乳母的?懷抱,噠噠噠地朝著那個漂亮的?小哥哥跑了過去,好奇地打量著他:“你是誰?叫什么名字?怎么來我家啦?”
小哥哥垂眸,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沉靜如水,很認真地回答她這個小不點兒?:“我叫陸盛臨,跟隨陸將軍一同來到了貴富,如有叨擾,請多海涵。”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難得被人這么鄭重地對待,立即超級開心地咧起了唇角,露出了一口整齊的?糯米小白牙:“我肯定海涵你!”又絮絮叨叨地對小哥哥說道,“叫邱意婉,今年五歲啦!”說著,還朝他伸出了小小的?左手,比了個五,又趁機咬了一口拿在右手中的?水蜜桃。
陸盛臨溫和一笑,認真作答:“多謝小姐厚愛,長?軒感激不盡。”
長?軒,陸盛臨的?表字。
但?她很少會喊他長?軒,多喊他陸哥哥。
在她十五歲那年,陸盛臨隨同她的?父兄一起出征白虎國。
臨別前,他送給她了一支碧玉打造的?青簪。那是他娘親留給他的?遺物?。
他讓她等他回來。
他說待他凱旋而歸,定會送她十里紅妝,讓她成為全?天下最?風光的?新娘。
第 55 章
陸盛臨、陸盛臨……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陸盛臨么?
邱意婉在震驚中恍惚了許久, 意識才逐漸回歸現實,迫不及待地詢問小弟子:“是哪個陸盛臨?長什么樣子?”
歲崇早已看出來了邱意婉的異樣,卻不明就里, 只得按兵不動, 耐心地觀察著。狼最擅長的技能, 便是不動聲色的蟄伏。
小弟子一直跪在地上, 一邊抽抽嗒嗒地哭著,一邊用衣袖擦眼淚, 一邊傷心絕望地說著:“就是那個守城校尉陸盛臨, 長得倒是挺端正?英俊的, 但?就是心術不正。他原本不是白虎國的人,叛離青龍國之后?才投靠了白虎國,卻一直不得朝廷重用,始終是個小小的校尉。前些日子白虎國的太子前去邊關巡視, 結果卻在令州城染上了重痾, 命懸一線。令州就是陸盛臨所任職的地方。”
邱意婉驚急不已:“所?以陸盛臨就將?你師父捉去了令州?”
“要是只去令州就好了!”小弟子的哭聲忽然?更大了, “那太子的病根本治不好, 是病入膏肓的絕癥, 除非用還魂果入藥, 但?還魂果生長在鬼王墓附近, 那鬼王墓位于萬山鬼谷的最深腹處,是陰陽兩界的交匯之地,周遭邪祟惡鬼橫生,誰去誰死!陸盛臨自己不想活了也就罷了,還強行?將?我師父抓了過去!嗚嗚嗚嗚師父啊!我的師父啊!嗚嗚嗚嗚嗚!你死的好慘啊!好慘啊!嗚嗚嗚嗚!”
“……”
剛剛還求我們救你師父呢, 怎么現在就開始給你師父哭喪了?
沒死也讓你哭死了!
邱意婉沒好氣:“你這孩子也真是,你師父現在頂多是個生死難料, 讓你這么一哭他不死也得死了!”
歲洱也忍不住吐槽了句:“就是嘛,話還沒說全呢你就開始哭,也不知道是真想找人去救你師父還是真想讓你師父死。”
小弟子憤怒地呼喊道:“我肯定是想讓我師父活著回來,我就這么一個師父!”
小弟子又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了忍眼淚,卻還是沒忍住,嗚嗚咽咽地說道:“陸盛臨第一次來的時?候,給我師父帶來了黃金萬兩,請他前去令州醫治他們的太子。我師父本來不想去的,但?又見錢眼開,就同陸盛臨去了,孰料不過三日便回來了,我問他太子的病情如何,師父搖頭嘆氣,說就算是神仙來了也難救,除非以還魂果為藥引,但?鬼王墓那種地方,就算是神仙來了也不敢去,所?以他們的太子肯定必死無疑了。”
邱意婉眉頭緊蹙:“既然?無人敢去陸盛臨為何還要去?”
“當然?是為了諂媚白虎國的皇上和太子!”小弟子淚眼汪汪,氣沖沖地說,“他本就是個可惡的叛徒,為了追名逐利連自己的養父和長兄都敢殺,怎么可能甘心一輩子只當個守城校尉?別人不敢去鬼王墓他敢去,只要能活著把還魂果帶回來,他不就賭贏了嗎?不就能得到皇帝和太子的信任升官加爵了么?可他又不知還魂果具體生長在何處、是何模樣,于是就把我師父強行?抓了去!真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
歲崇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邱意婉。
邱意婉卻始終沒有?察覺到歲崇的注視,她的神色極為復雜,憤怒又悲痛。
歲洱只惦記著趕緊讓她哥恢復記憶,焦急不已地追問小弟子:“鬼王墓那地方真有?那么可怕么?我們還急著找你師父有?事兒呢!”
小弟子一邊哭著一邊說:“只要我師父能活著回來,什么事兒都好說,但?他現在八成是回不來了,鬼王墓啊,那可是鬼王墓啊,鬼王的老家呀……嗚嗚嗚嗚!”話音還沒落呢,小弟子就又放聲嚎啕了起來,“我的師父呀,你死的好慘吶!”
歲洱氣得直跺腳:“你能不能別動不動就哭?真是急死了人!”
邱意婉也道:“你方才也說了,還魂果只是生長在鬼王墓附近,又不是長在了鬼王墓里,怎么就沒有?生還的可能了呢?陸盛臨自幼習武身法超群,他既然?敢帶著你師父去,就一定有?把握可以活著回來!”
小弟子吸了吸鼻子,呆愣愣地看著邱意婉:“你怎知道陸盛臨自幼習武還身法超群?你認識他呀?”
歲洱也奇怪地看向了邱意婉:“對?啊,你還那么篤定他能活著回來,你真認識他呀?”
邱意婉的呼吸猛然?一窒,緊張心虛又慌亂,立即瞥了歲崇一眼,然?而?歲崇卻沒看她。就連被?他抱在懷中?的歲歲都在扭著小臉看她,唯獨歲崇沒有?看她。他始終面無表情
地正?視著前方,神色沉郁又冷峻。
完蛋。
人只要一開始心虛,就會不由自主地做出無數種小動作,邱意婉的眼皮子眨的飛快,雙手還不停地互相絞著,絞盡腦汁地做解釋:“我、我怎么可能認識他呢?我真不認識他,我我我就是之前聽說過他。”
歲洱:“聽說他很厲害么?”
邱意婉氣急敗壞地咬了咬牙,心道:你這丫頭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呀?生怕你哥的醋勁兒不夠大是吧?
邱意婉忙不迭地否認:“沒!沒!沒!他也沒有?很厲害!”又自問自答著補充,“他若真的厲害又怎會一直是個校尉?不過爾爾罷了!”說罷,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歲崇一眼。
歲崇卻還是沒有?看她,神色始終如一。
歲洱卻更奇怪了:“既然?他一點兒也不厲害你又怎么知道他能活著回來呢?”
小弟子:“對?啊……我師父是不是必死無疑了?嗚嗚嗚嗚師父啊!我的師父啊!你死的好慘吶!嗚嗚嗚嗚!”
歲洱嫌他聒噪:“你怎么又開始哭喪了?!”
小弟子嚎啕著說:“我剛剛還以為陸盛臨真的很厲害可以帶著我師父回來呢,結果你們又說他不厲害,那我師父豈不是真的死定了?嗚嗚嗚嗚,我的師父呀!”
歲洱:“……”你要是這么說,好像你提前哭哭喪也不是不行?啊。
歲洱也開始滿面愁容了,欲哭無淚地對?她嫂子說:“現在怎么辦吶?逸行?人好像真的活不成了。”說著說著,她竟也有?些想掉眼淚了,想和小弟子一起哭喪,以此祭奠她哥那再也回不來的記憶。
邱意婉心累不已:“行?了你少添點亂吧!”嘆了口氣之后?,她又看向了歲崇,道,“據我所?知,鬼王墓距離此地尚遠,谷中?地勢又極其深邃復雜,起碼要三日的腳程才能走到,如若我們現在去追的話,應該能在他們抵達鬼王墓前將?其攔截。”
歲崇終于看向了邱意婉,淡然?啟唇:“夫人想去追?”
邱意婉點頭:“嗯。”
歲崇:“追陸盛臨?”
邱意婉:“……”開始了,醋壇子開始發酸了!
邱意婉沒好氣:“追逸行?人!”
歲崇神不改色,不置可否,只是將?歲歲交給了歲洱,而?后?變成了體態威猛的白狼。
小弟子被?嚇了一跳,連哭喪聲都暫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庭院中?那頭突然?變身的大狼妖。
邱意婉先叮囑了歲洱幾句話,而?后?便騎上了歲崇的后?背。
待到歲崇帶著邱意婉離開之后?許久,小弟子依舊處于一種摸不著頭腦的茫然?與?震驚之中?,雕塑似的跪坐在地上。
歲洱抱著歲歲,用腳尖踢了踢小弟子的胳膊,沒好氣道:“你還愣著干嘛呀?沒看到這院子里亂死了么?趕緊起來收拾東西,收拾完就去做飯,燉羊湯聽到沒有??記得多多加肉,不然?我就揍你!”
歲洱對?逸行?人沒什么好感,自然?不會對?他的小弟子客氣。
突遭惡霸壓迫,小弟子又想哭了,淚眼汪汪地抗議道:“我又不是你的仆人,你為何要如此驅使我?”
歲洱:“你師父現在在么?”
小弟子搖搖頭。
歲洱:“這山里還有?其他人么?”
小弟子又搖搖頭。
歲洱冷笑?一聲,陰森森地說道:“那你豈不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我可警告你,我們狼可是會吃人的,你要是敢不聽我的話,我們倆就吃了你!”說罷,又命令自己的小侄子,“歲歲,給他兇狠一個,讓他知道知道你的厲害!”
歲歲超聽姑姑的話,立即沖著小弟子呲牙咧嘴了起來,雖然?只長了兩顆小小的下門牙,但?依舊在怒力地表現“兇狠”——寶寶超兇噠!
但?是那他兩顆小乳牙實在是沒什么威懾力,還顯得怪可愛的,遠不如腦袋上的那兩枚狼耳朵能嚇唬人。
小弟子委屈又害怕,想哭又不敢哭,瑟瑟發抖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任勞任怨地給歲洱當起了仆人。
等?到小弟子將?歪倒在地上的藤椅扶起來之后?,歲洱立即抱著歲歲坐了上去,像是個土地主似的監督著小弟子勞動。
小弟子可累苦了,又是給歲洱泡茶又是給她準備點心,又是撿拾藥材又是扶家具,又是掃地又是生火做飯,但?家中?沒有?羊肉,只有?半只雞。小弟子捧著那半只雞,可憐巴巴地跑去詢問歲洱:“羊湯能換成雞湯么?”
歲洱眉頭一擰:“我明明聽到了后?院有?羊叫!”
小弟子:“那是我們特意養來下奶的羊,絕不能殺!”
歲洱想了想,道:“那也行?,這幾日里你勤快點,早中?晚各奉上一碗新鮮的羊奶來,我侄子要喝。”
小弟子忙不迭點頭:“好的。”
歲洱:“行?了,去燉你的雞湯吧,記得加點竹筍和火腿丁。”雖然?沒有?羊湯好喝,但?也能接受,“再蒸碗蛋羹,蒸嫩一點,我侄子要吃。”
小弟子哪敢不答應,點頭如搗蒜,但?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頓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了歲洱,一副的欲言又止糾結模樣。
歲洱沒好氣:“有?話就說!”
小弟子一邊撓著頭發一邊說:“那個,我就想問問,你哥和你嫂,之前是不是曾來過我們醫廬?找我師父保胎?”
呵,你還記得呢?你們當初可是狠狠地敲詐了他們一筆!
歲洱冷著臉回答:“是,怎么了?”
小弟子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總覺得你哥和你嫂子長得有?點面熟呢,但?你哥好像和之前長得有?些不太一樣。”
換了副人形,當然?和之前有?所?不同,不過起碼也有?七分像啊。
這小弟子記性真差!
歲洱沒好氣:“你到底想說什么呀?不會就只想說說我哥和之前長大不一樣了吧?”
“不是不是!”小弟子忽然?面露喜色,“如果真的是你哥的話,我覺得他肯定能把我師父活著帶回來。他之前就去過鬼王墓,還拿到了還魂果!”
歲洱一愣,詫異萬分:“什么時?候?”
小弟子一指她懷中?的小歲歲:“就是給這孩子保胎的時?候嘛。你嫂子當時?動了胎氣,有?了流產之兆,這孩子又是人狼混血,一般的藥材可保不住他,必須要用還魂果入藥才行?。”
小弟子又說:“其實我師父當時?根本就沒指望你哥能活著回來,就等?著你嫂子自然?流產了,還擔心你嫂子會有?血崩之兆。結果你哥竟然?活著回來了,回來的時?候還渾身是血,衣服都是破的,身上好幾處掛著破皮爛肉,有?些地方都露骨頭了,嚇了我一跳,還當家里闖進?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了。”
歲洱眼眶猛然?一酸:“我們怎么不知道呀?我哥身上要是多了那么多傷我嫂子肯定知道。”
小弟子:“那肯定是因?為我師父醫術高超啊,靈丹妙藥藥到傷除,而?且你哥也不讓我們跟你嫂子說這事,怕她又驚了胎。其實當初你哥要去鬼王墓之前我師父就勸過他,那地方兇險萬分,恐是有?去無回,而?且你嫂子一直昏迷,誰都不知道她想不想留下這個孩子,萬一她不想,那不是白跑一趟么?結果你猜你哥回了句什么?”
歲洱:“什么?”
小弟子:“他說‘孩子在她的腹中?,留與?不留我做不了主,我唯一能做的,是給她提供更多的選擇。’然?后?他就走了,義?無反顧地去鬼王墓了,太男人了!我師父念他是個有?擔當的大丈夫,還好心地幫他刻好了墓碑,結果竟然?沒用上,后?來燒柴用了。哎,那么好一塊木材,還怪可惜的。”
你還遺憾起來了?
歲洱氣急敗壞:“你師父才是最有?癲病的那一個呢,虧了我哥和我嫂子還給他交了那么多錢,他竟然?盼著我哥和我侄子一起死!”
小弟子忙不迭地解釋道:“沒有?沒有?!我師父絕對?沒有?盼著他們死,不然?我們就沒法兒收你嫂子的錢了,那可是一大筆醫藥費呢!”
歲洱:“……”有?其師必有?其徒!
歲洱的臉色一沉
,再度兇神惡煞了起來:“快去燉雞湯,別讓我發現你偷奸耍滑,不然?我就生吞活剝了你!”
小弟子的眼眶一紅,又被?嚇哭了,心里委屈的不行?不行?:嗚嗚嗚嗚,我又沒得罪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兇殘地對?待我?嗚嗚嗚嗚嗚!
第 56 章
他們是從幽冥山的南面上的山, 卻是從北面?下的山。
繼續往西北方向行進,就會深入萬山鬼谷的腹地。
逸行人長年累月浸泡在各類藥材中,身上沾掛著濃郁的草藥氣息, 像是被腌入味了似的, 所以很好?辨別。歲崇一路都在順著逸行人殘留的氣味進行追蹤。
越深入萬山鬼谷的腹地, 林木的長勢越怪異, 地勢越崎嶇險峻,惡鬼與?兇獸也越多, 還需規避天然形成的幻境陷阱, 以防被困其?中。
然而在越過一條血紅色的河流之后, 逸行人的氣息忽然消失了。
歲崇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邱意婉奇怪道:“怎么了?”
歲崇:“聞不?到那兩個人的味道了。”另外一個人就是陸盛臨。
“怎么會?”邱意婉驚愕又擔憂。
周遭的環境并不?平和。身后的河水潺潺,仿如環佩叮咚,卻散發著濃郁的血腥味,時不?時的還會有?腐爛發黑的骨塊自殷紅色的水流中漂浮冒頭, 既有?人骨也有?獸骨。
灰濛濛的霧氣中, 一棵棵大樹分布的十分密集, 卻無一根枝條上長有?樹葉, 皆是光禿嶙峋的模樣, 仿若一個個形態詭異的怪物, 會突然活過來似的。
若是走?進了細細觀察, 會發現?鱗片狀的干枯樹皮上還生長著表情猙獰的人臉,有?些像是在放聲嘶吼,有?些像是在痛苦掙扎,有?些像是在嚎啕大哭,有?些像是在絕望呻吟。密密麻麻, 觸目驚心。
冰冷的空氣十分安靜,無人語聲, 唯有?怪鳥嘶鳴與?河水流動聲。
若是在這種鬼地方失蹤了,可真?是會兇多吉少。
歲崇也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想了想,道:“岸邊并無打斗的痕跡,腳印也在這里斷了,他們會不?會是改乘水路走?了?”
邱意婉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血紅色小河,抵觸地擰起了眉頭:“可是這條河里全是死人骨頭。”
歲崇忽然發問:“陸盛臨會扎木筏么?”
邱意婉先?是一愣,繼而緩緩地點?了點?頭:“他會的。他什么都會。”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被套話了,先?氣呼呼地在心里罵了句“狡猾的死狼”,而后就著急忙慌地找補了起來,“我、我的意思是說,他可能會,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
歲崇不?冷不?熱地回了句:“他一定?會,他什么都會。”
邱意婉:“……”我不?該對你掉以輕心的!
歲崇沒再多言,順著河岸朝著下流的方向走?了一段距離,在一片蓬亂的灌木叢中找到了砍伐樹木的痕跡。
“還真?的是走?水路了。”邱意婉不?可思議,趕忙從海納袋中拿出了一張古舊泛黃的羊皮地圖,仔細研究了一番,道:“這條河名為冥淵,直通向鬼王墓,若他們真?走?了水路,行進速度怕是會提升不?少。”
這張地圖還是歲崇的叔叔實地勘察繪制的。
歲崇問道:“鬼王墓具體在何方位?”
邱意婉一邊低頭研究地圖一邊對歲崇道:“萬山鬼谷像是一道屏障似的橫檔在了白虎國與?狼境之間,鬼王墓就位于最中央的位置,是個極為詭異神秘的地帶。”
歲崇:“墓中埋葬著的是誰?”
換言之,鬼王是誰?
邱意婉也不?清楚,搖了搖頭:“圖上沒標,可能是因為繪制此圖的人也沒有?進入過鬼王墓吧,誰都不?知曉墓中埋葬著的到底是何人,但根據風水堪輿來看,鬼王墓確實是是陰陽兩界的交匯處,相當?于鬼門關所在,萬山鬼谷也正是因此而得名。”
邱意婉又道:“鬼門關處陰氣極重?,常有?百鬼出沒修羅搶道,并且距離鬼王墓越近,鬼怪就越多,極其?難纏,所以咱們須得趕在他們抵達鬼王墓之前追上他們,不?然可真?就麻煩了!”
麻煩什么?麻煩救不?回逸行人了還是麻煩救不?回陸盛臨了?
歲崇不?動聲色地問了句:“夫人為何一定?要找到找到那兩人?”甚至不?惜去接近自己最為畏懼的鬼怪。
邱意婉自然知曉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沒好?氣道:“蠢狼,除了逸行人之外這天底下可就沒人能幫你恢復記憶了!”
歲崇詫異萬分:“為何忽然想要幫我恢復記憶?”
怎么會是忽然的呢?是一直想呀!
但現?在的情況緊急,邱意婉根本?來不?及解釋那么多:“當?然是因為人家愛你!”
歲崇沉默片刻:“只愛我一人?”
邱意婉又氣又委屈:“不?然呢?”
歲崇:“陸盛臨呢?”
邱意婉:“……”
歲崇:“聽歲洱說,夫人曾有?個自幼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就是陸盛臨?”
邱意婉:“……”
歲崇:“自幼習武、身法超群還什么都會,看來陸盛臨在夫人心中的份量實在是非同小可。”
邱意婉:“……”
真?是三句話不?理陸盛臨,醋缸子徹底掀翻了。
歲崇還要開口?再言,卻被邱意婉惱羞成怒地打斷了,她一拳暴打在了他的狼頭上:“混蛋,從現?在開始不?許再提‘陸盛臨’三個字,不?然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歲崇哂笑?一聲:“嗯,為了某個人,都開始對我拳打腳踢惡言相向了。”
邱意婉:“……”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
“坐穩了。”歲崇忽然正色道。
邱意婉趕忙抱緊了他的脖子,心里舒了口?氣:終于不?再鬧別扭了。
歲崇發足狂奔,如同一道白色閃電似的沿著河畔奔跑了起來,行進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的多。
邱意婉簡直感覺自己像是在飛,耳畔狂風呼嘯的,周遭的景物呈虛影狀倒退。
邱意婉生怕自己掉下去,趕忙用腿夾緊了白狼的身軀,死死地攬著他的脖子,大喊道:“你跑這么快干嘛?”
歲崇冷冷道:“總得瞧瞧陸盛臨是何模樣,怕去的晚了他死無全尸。”
邱意婉:“……”
以鬼王墓為圓心,方圓十里的天空皆是暗沉的殷紅色。掛在天幕上的一朵朵濃云更是像是一只只吸飽了鮮血的巨型海綿,沉重?壓抑地懸浮著,隨時都有?可能會掉下來一般。
林子里的瘴氣更重?,最多只能看清五步遠。
樹木皆有?五人合抱那么粗,樹干歪曲斜扭,樹根盤曲錯節,像是怪物的觸手深扎土地。
每走?幾步路,就能看到一具漆黑的棺材,大部分棺材蓋板是完好?無損的封死狀態,少許則是被從內部掀開或暴力破開的。被開啟的那些棺材里有?些是空著的,卻四處可見血肉模糊的手指抓痕;有?些則躺著腥臭的腐尸或者身穿華服、栩栩如生的男男女女。
躺著腐尸的還沒那么讓人害怕,空著的或者躺著像是正在睡覺一樣的死人的才令人恐懼萬分。
一位留著山羊胡、身穿灰色長袍、腰懸寶葫蘆的瘦高個兒老頭兒正在棺材林里拚命狂奔,奇怪的是他身后明明沒有?東西在追,卻偏偏憑空驟起了一陣刺骨的陰氣。
老頭兒的背后發涼,哪怕是跑得口?干舌燥面?紅耳赤也不?敢停下腳步,卻忽然被粗長的樹根絆了一腳,臉貼地栽倒了下去。
那股窮追不?舍的陰氣霎時將他籠罩包圍了起來,不?由分說地順著他的七竅往其?體內鉆,就在老頭兒覺得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一枚血包突然砸在了老頭兒的腦袋上,霎時炸開了花。
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趴在老頭兒后背上的那個黑瞳灰皮的女鬼在頃刻間現?了原形。
濃郁的黑狗血如同硫酸似的強烈腐蝕著女鬼的尸身,令其?痛苦不?已,老頭兒趁機將其?掀翻在地,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一位身穿黑色勁裝的年輕男子從樹上跳了下來,一刀刺穿了女鬼的眉心。他的長刀之上也涂了黑狗血,女鬼瞬間灰飛煙滅。
逸行人死里逃生,一邊瑟瑟發抖地撫著自己的心口?一邊氣急敗壞地沖著那個年輕男子埋怨道:“我早就說了這里不?能來這里不?能來!誰來誰死!就這
還沒到陰氣最重?的時候呢,等到了子時鬼門大開,咱們倆都得去給鬼王當?活人祭!”
男子不?過才二?十出頭的模樣,身姿挺拔,寬肩窄腰,面?如冠玉。他本?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氣場卻出乎預料的沉著冷靜,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漆黑深邃,仿若一口?沉靜無波的古井。
面?對老者的恐嚇,他始終神不?改色,一言不?發地將自己的長刀從女鬼的眉心中拔了出來,用力一甩,將粘附在其?上的黑血盡數甩了下去,又拿出了一塊沾了黑狗血的濕布,繼續涂抹了起來。
逸行人急得直跺腳:“你是啞巴嗎你倒是說句話啊!”
陸盛臨抬眸,面?無表情地看向了老者:“還魂果在哪里?”
他的嗓音低沉而篤定?,顯然是鐵了心地要去取還魂果不?可。
逸行人都要被氣哭了:“還魂果哪有?那么好?取啊,它就跟那曇花一樣,一開一現?,唯有?每日子時才開花結果,但等到了子時這里可就百鬼夜行了,修羅遍地,咱們倆不?死才怪!”
陸盛臨神不?改色:“我不?信從古至今無人取得過還魂果。”
逸行人:“那肯定?是有?啊,不?然大家怎么知道還魂果能治病呢?但也不?是誰想取就能取到手的呀!就好?比幾年前,我有?個病患,保胎非要還魂果不?可,她男人可是千年狼妖你知道么?千年!這夠厲害了吧?只來取了一次還魂果就差點?兒要了他的命!”
陸盛臨:“他取到了么?”
逸行人嘆了口?氣:“取到了,那孩子現?在估計都快會喊爹了。”
陸盛臨:“他既能行,我為何不?行?”
逸行人無奈不?已:“你區區肉體凡胎,你能跟他比么?再說了,人家那是為了人家老婆孩子拚命理所應當?,你呢?你又是為了什么拚命?”
為了不?辱使命。
為了能夠早日凱旋而歸。
為了能夠送心愛的人十里紅妝,讓她成為全天下最風光的新娘。
不?過她現?在,應當?是恨死他了吧?
陸盛臨的神色暗了暗,態度卻越發堅決:“這還魂果我非取不?可,你若再消極懈怠,我便一刀割了你的舌頭!”
逸行人:“……”老頭子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呦!真?想放聲大哭一場,卻又怕把鬼引來,只能委委屈屈地憋著,在心里默默流眼淚。
陸盛臨轉身就走?,繼續朝著鬼王墓的方向行進,逸行人欲哭無淚,只得跟上。
林間鳥獸蟄伏,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朦朧霧氣中,一幅幅冰冷的棺材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令人心驚膽戰的陰森鬼氣。
逸行人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根本?不?敢離陸盛臨太遠,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后。
人只要一恐懼,話就會變多,逸行人就是這般,嘴巴根本?停不?下來,不?停地絮絮叨叨:“那棺材里面?躺著的全是負責守衛鬼王墓的鬼怪,現?在子時還沒到,爬出來的鬼尚不?多,等子時一到,它們就會傾巢出動,就這還只是最普通的低級鬼物呢,等到鬼門大開之后,還會有?修羅惡鬼出沒。還魂果是靈果,每一棵還魂樹上只會開一朵花結一顆果子,是靈果就有?靈獸守護,還魂果的守護獸就是圣官修羅。你知道什么是圣官修羅么?傳聞它是鬼王的得力部下,武器是一條燙紅了的鐵鏈,就那個狼妖,左邊肩膀直接被鐵鏈貫穿了,豁開老大一個焦黑的血洞,胳膊差點?兒就廢了,也就我醫術高明,給他醫好?了,現?在想想一天只收他們兩口?子三百兩金子真?是收少了,應該一千兩起步。”
陸盛臨根本?沒有?理會逸行人的廢話,始終堅定?不?移地邁著闊步。狼妖既能行,他亦可行。
逸行人嘆了口?氣,繼續絮絮叨叨了起來:“哎,你說你也是,咱們倆一直坐著小木筏順流而下多好??你干嘛非要去奪香囊?那鳥想叼你就讓它叼走?得了,現?在到好?,五步一棺材,十步一墳包,還得提防惡鬼索命。”
之前他們一直是乘坐著木筏順流而下,結果忽然飛來了一只渾身腐爛的腥臭怪鳥,鋒利的尖喙直接啄斷了陸盛臨懸于腰際的藍色香囊,將其?搶走?了。
陸盛臨毫不?遲疑地扯著逸行人下了木筏,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香囊奪回。
逸行人繼續吐槽道:“那香囊早沒味兒了,還臟兮兮的,繡工也不?好?,針腳粗糙歪七扭八,白送我我都不?會要,你還當?個寶貝似的,直接扔了得了,至于拿命去追?”
陸盛臨的目光瞬間變得如刀似箭,厲聲道:“那是我未婚妻送我的定?情物,是她親手縫制的香囊!”
她即不?善琴棋書?畫,也不?善女紅刺繡,為了縫制這枚香囊,十根纖纖細手不?知被針尖扎了多少次,他怎能輕易舍棄?
逸行人詫異萬分:“你小子還有?未婚妻呢?”
陸盛臨:“嗯。”
逸行人:“多大了?”
陸盛臨的神色瞬間變的柔和了,目光中閃爍著難掩的思念,語氣也不?由自主地變溫柔了:“二?十了。”
逸行人想了想,感覺不?太對勁兒:“你什么時候去的白虎國?”
陸盛臨長嘆一口?氣:“五年前。”
逸行人:“那姑娘是白虎國的人么?”
陸盛臨沒有?說話,抿唇沉默著。
逸行人了然,嘆了口?氣,道:“你五年不?歸家,還是個叛、”算了不?能這么明說,說出來得死。逸行人趕忙剎住了嘴,越過了叛國賊的嚴肅話題,只談兒女情長:“年華有?限,你不?能指望人家姑娘一直等著你呀,更何況世事無常,說不?定?人家早就嫁人了呢?”
“絕無可能!”陸盛臨斬釘截鐵,急切篤定?,“我與?她自幼一起長大,情比金堅,她絕不?會離我而去!”
逸行人:“那萬一呢?假如你三十年不?回去,還指望著人家等你到老么?”
陸盛臨抿唇攥拳,臉色微沉。
其?實他不?是沒有?設想過這種可能,自從在養父臨終前,答應聽從他的命令去投敵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到了這種可能。
但他自有?對策——
“如若她已經嫁人了,我將她搶回來便是。”
逸行人目瞪口?呆:“你、你你這不?是拆人家庭么?萬一她已經有?孩子了呢?”
“那就一起搶回來。”陸盛臨神不?改色,冷靜、沉郁又偏執地說道,“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她只能跟我是一家人。”
第 57 章
邱意?婉和歲崇一路沿著冥淵血河狂奔, 途中遭遇了?不少兇獸的偷襲和追擊,為了?節約時間,他們向來是速戰速決, 但即便如此, 抵達鬼王墓附近時也已至深夜。
越是臨近子時, 林子中的陰氣?就越重。頭頂的夜幕低垂, 天空血紅暗淡,就連懸掛在東方的圓月都?是血紅色的, 仿如一顆裹滿了鮮血的可怖眼珠。
血紅色的月光穿透密林, 驅散了?層層瘴氣?, 照耀在了?一具具漆黑的棺材上。棺材有開有合,開少合多。
洞開著的那些棺材內部原本是空空蕩蕩的,卻在被月光照耀了?之后逐漸滲滿了?腥臭粘稠的血水,一道道地順著棺材外板溢了出?來, 染了?滿地。就好像月光不是光, 而是從天上傾瀉而下的濃血, 被承接在了?這些空棺材內。
那些始終密封著?的棺材內部卻陸續傳出?了?敲打, 嘶吼, 或用細長尖利的指甲感抓劃棺材內板的聲音, 像是被封印在其中的厲鬼被血色月光召喚醒了?一般, 全部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林間還有不斷有陰風陣陣,風聲犀利仿若鬼哭狼嚎,那一棵棵形態詭異的巨樹被吹拂的越發?猙獰扭曲了?起來。
看不見的黑暗中又?驟然響起了?鐵鏈曳地的聲音,仿若陰差正在勾魂。
邱意?婉本就怕鬼,強吊著?一口膽氣?才敢來闖鬼王墓, 孰料這里的真實情況竟比她想像中還要恐怖萬分,當即就被嚇得花容失色頭皮發?麻了?起來, 纖長白皙的后頸上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像是正有滑膩的毒蛇順
著?她的脊背往身上爬。
突然間,又?是一陣鐵鏈曳地的聲音傳來,清脆又?空靈,像是來自不知名的遠方,又?像是響自耳畔。
林間的陰氣?更重,地面上漸漸升起了?一層薄薄的血霧。
邱意?婉徹底被嚇傻了?,緊緊地將身體貼在了?歲崇的后背上,死死地抱著?他的脖子不放,氣?急敗壞地罵了?句:“陸盛臨真是個?瘋子,竟然帶著?逸行人來這種鬼地方!”
她還閉上了?眼睛,將臉頰深埋在了?歲崇后頸的濃密皮毛內,絕不再多看一眼——從小到?大,做噩夢的時候都?沒夢到?過這么陰森的場景。
歲崇能感知到?邱意?婉的身體正在不斷的發?抖顫栗,可見她是真的被嚇壞了?,立即安撫道:“不用怕,還有我在呢。”又?語氣?篤定地說?了?句,“我之前一定來過這里。”
邱意?婉那布滿了?恐懼的內心頓時生出?了?一股別樣的驚喜,立即抬起了?腦袋:“你都?想起來了??”
歲崇卻搖了?搖頭:“沒有,只是感覺這里非常熟悉,像是來過許多次一般。”可能之前的每一次都?會給?他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震撼靈魂的那種,所?以即便是現在失了?憶也感觸頗深。
邱意?婉失神地怔住了?。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最初追殺歲崇的時候曾跟著?他在萬山鬼谷中兜過好幾天的圈子,那時的她手中既沒有地圖也沒有辨別方位的工具,萬山鬼谷中的地勢又?深邃復雜,所?以她根本不認路,只能跟歲崇跑,他跑去哪里她就緊跟著?不放地追到?哪里。
那時的他也從不夜間行動,日?日?夜伏晝出?,出?去后會忽然消失一段時間,每每都?會令她抓耳撓腮一頓好找,但她卻又?總是會遇到?鬼打墻,不停地原地打轉。只等她氣?急敗壞破口大罵的時候,他又?會忽然出?現,不是躲在暗處裝神弄鬼地嚇唬她一頓就是用樹枝或者石子偷襲她,把?她惹的越來越毛、火氣?越來越大,也越發?篤定了?對這頭狼妖窮追不舍的決心——本小姐要是不親手殺了?你,實在是難消心頭之恨!
最后的結局就是她抱著?一股飛蛾撲火的決心拉扯著?他一同墜入了?那個?幻境里,本是想跟他一起同歸于盡,結果卻給?他生了?個?小狼崽子。
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邱意?婉一直憤憤不平到?今日?,也一直認為歲崇當初就是為了?故意?戲弄她才會總是把?她引入鬼打墻的地帶,讓她既找不到?他又?摸不到?出?路,自己則躲在暗處看她笑話,直到?剛剛聽了?他的那句話:“感覺這里非常熟悉,像是來過許多次一般。”
或許,他當初來到?萬山鬼谷是因為有要事在身,卻偏不巧地多了?她這么一個?甩不掉的拖油瓶,無奈之下只得先將她引入較為安全的鬼打墻內再脫身去辦事,辦完再回來接她,免得她氣?死在鬼打墻里。一共七日?,日?日?如此。
邱意?婉雖猜不到?歲崇那七日?里到?底是去做什么了?,但卻不難猜出?這件事一定和鬼王墓有關,不然他絕對不會對這里產生熟悉之感。
就在邱意?婉想要進一步發?問的時候,彌漫著?血紅色霧氣?的林子里再度響起了?鐵鏈曳地的聲音,比起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的清脆空靈,也要更加的急切迅速。
邱意?婉呼吸一滯,欲言又?止,側耳聆聽。她似乎還隱約聽到?了?馬蹄奔騰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騎著?馬、拖著?鐵鏈往這里狂奔。
邱意?婉再度膽戰心驚了?起來,然而還沒等她重新將臉埋進歲崇的后頸里,歲崇忽然驚急大喝了?一聲:“跑!快跑!”
歲崇的嗓音發?緊,冷硬堅決。他的神經也在一瞬間高度集中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鐵鏈和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琥珀色的深邃眼眸中充斥著?警惕和戒備。
邱意?婉一下子就懵了?:“我、我自己跑?”
歲崇不容置疑:“離我越遠越好!快跑!”他雖不知曉來者到?底是何物,卻有種強烈的預感,那個?東西一定是奔著?他來的,他逃不掉,只有讓她遠離他才能確保她的安全。
邱意?婉越發?膽戰心驚:“為、為何?”
“別問那么多快跑!”那東西越來越近,歲崇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幾步,渾身毛發?倒豎。邱意?婉卻始終不離去,歲崇急切到?嘶吼,“我死不了?,你也不許死!”
邱意?婉終于意?識到?了?,或許自己留下才是對他最大的威脅,立即從歲崇的后背上跳了?下來,一躍而起飛上了?高高的樹梢,卻在離去之前怒不可遏地沖著?樹下大喊了?一聲:“歲崇,你要是敢再死一次,我就帶著?兒子改嫁!”說?罷便朝著?反方向的大樹跳了?過去,幾個?起躍便消失在了?深林中。
歲崇卻根本沒有聽清邱意?婉方才到?底沖著?他吼了?什么,心無旁騖地直視著?前方,本就兇猛的白狼體態在頃刻間越發?膨脹了?數倍,渾身的肌肉緊繃賁張,一雙琥珀色的狼目中盡顯狠戾與?威懾,狼嘴朝上咧起,鋒利的獠牙畢現,還不斷有兇狠的低吼聲自喉嚨深處發?出?。
寒光閃閃的剛硬狼爪也露了?出?來,磨刀似的不停在地面上刮磨。
驟然間,一頭渾身掛滿了?漆黑腐肉的骷髏大馬自血霧中飛奔了?出?來,一位身穿純白色長袍、手執黑色長鐵鏈的高大男人正坐于肋骨外露的腐爛馬背上。
此男子的面色卻比他身上穿著?的那件白袍還要白,透露著?一股死氣?沉沉的灰色,像是被粉刷過一般。他的那一雙瞳仁卻是全黑色的,無一絲眼白,猶如黑墨翻滾,看起來詭異萬分。更詭異的則是他的雙唇,細長猩紅,高高勾起,直抵耳垂。
他那只沒有皮肉遮蓋的骷髏右手上纏著?的那條長鐵鏈是用刀山中的玄鐵打造的,又?在萬古不滅的火海中浸燒過數百年,通體呈現出?一種發?燙的暗紅色,曳地而過,寸草不生,徒留下一道長而深刻的漆黑焦痕。
他便是圣官修羅。
“果真是你這頭狼妖!”話音尚未落,圣官修羅那雙漆黑的瞳孔中就噴發?出?了?無盡怒火,鐵鏈憤怒揮出?,直劈歲崇而去。
歲崇沒有記憶,對圣官修羅毫無印象,卻莫名熟悉他的武器和路數。此鐵鏈沒有長短,要多長就能有多長,要多短就能有多短,并且還像是長了?眼睛一般,無論你避至何處它都?能精準無誤地追蹤到?你。
所?以躲避是無用的。
只能正面迎戰。
白狼怒吼著?一躍而起,剛硬的狼爪在血月下劃出?了?幾道鋒利的寒光,一擊便將勢頭勁猛的玄鐵鏈格擋到?了?一旁去,飛至半空中的威猛身型卻毫無停頓,直撲圣官修羅,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為躲狼妖的攻擊,圣官修羅不得不自馬背上翻落至地面,卻毫不慌亂,再度朝著?白狼甩出?了?手中的鐵鏈,聲色低沉壓抑,鏗鏘狠戾,回聲陣陣:
“汝叔封印吾主千年,汝不但為虎作倀,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偷盜還魂靈果,可謂是罪不容誅!”
“而今鬼門?大開,吾勢必要將你的魂魄勾去幽冥,接受吾主審判!”
子時已到?,鬼門?大開,百鬼夜行。
布滿了?血霧的密林間忽然想起了?嘹亮而悠長的嗩吶聲,仿如士兵出?陣前的號角,只不過在這里出?沒的皆是陰兵。
盛滿了?血水的棺材內忽然冒出?了?一雙雙骷髏手,慘白的手骨摁在了?棺材邊沿,借力將自己的骷髏軀體從血水中撐了?起來,慢慢爬出?了?棺材,伴隨著?經久不息的嗩吶聲載歌載舞。
“砰砰砰”一陣巨響,閉合的棺材蓋接二連三地飛彈了?起來,有頭頂狐貍的美?艷女?子從棺材中爬出?,有脖子上纏著?蟒蛇的俊朗男人從棺材內站起,還有渾身上下血肉模糊的人形怪物,怪物們的左手中拿著?一張俊朗的男人皮,右手中拿著?一張美?麗的女?人皮,萬分糾結自己今晚到?底應當披哪張人皮?
與?此同時,還有諸多骷髏和腐尸直接自地面破土而出?,更有青面厲鬼與?兇煞修羅源源不斷地自鬼王墓緩緩洞開的主墓道中嘶吼著?奔出?。
它們會攜手歌舞,也會互相殘殺,五臟六腑和眼珠子四處飛濺。
還有些鬼物相當文雅,對著?血月吟詩作對,但更多的則是在凄厲慘叫,亦或怨恨詛咒——
“歲簡之!歲簡之!”
“你薄情寡義負我深情,我以我魂永祭幽冥詛咒你生生世世肝腸寸斷不得善終!”
一場貨真價實的人間煉獄。
某棵大樹的枝頭,陸盛臨死死地扯著?逸行人的后衣領,以防雙腿不斷發?抖的老頭兒一不留神從樹上掉下去。
一老一少還都?不敢開口說?話,甚至連呼吸都?是謹小慎微的,不然會泄了?陽氣?,引來鬼怪們的攻擊。
逸行人瑟瑟發?抖地蹲在樹上,被嚇得不斷翻白眼,好像隨時會暈過去似的,卻又?始終沒暈,始終保持著?一線清醒,就是這一線清醒忽然讓他靈光乍現!
逸行人迅速解下了?掛在腰間的寶葫蘆,從里面倒出?來了?兩枚青色的藥丸,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顆,然后又?不由分說?地往陸盛臨的嘴里塞了?一顆。
這藥丸仿如是用雪做的,冰冰涼涼入口即化,卻又?苦又?臭還無比辛辣。
陸盛臨劍眉蹙起,下意?識地就想往外吐,卻被逸行人死死地捂住了?嘴:“別吐!別吐!這是用還魂果做的隱氣?丹,能隱藏你的陽氣?不被鬼發?現!”
陸盛臨驚訝又?狐疑,卻見逸行人縱使開口說?了?話也沒引來鬼物的注意?,才漸漸放了?心,卻又?在頃刻間勃然大怒,猛然扯住了?逸行人的衣領,厲聲質問:“你明明有還魂果為何不給?白虎國的太子用?”
逸行人又?氣?又?無奈:“我沒有還魂果,我只是有用還魂果做成的丹藥!更何況那他是絕癥,就這兩顆小玩意?兒有個?屁用!”
陸盛臨:“起碼能先吊著?他的命!”多為他延長一些時間。
逸行人卻說?:“要是吊著?他的命咱倆現在可就沒命了?!”
陸盛臨啞口無言。
逸行人推開了?陸盛臨的手,一邊整著?衣服一邊沒好氣?地嘟囔:“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就這么兩顆小玩意?兒,分了?你一顆你還不樂意??這可是我當初偷偷摸摸地從那個?狼妖手底下昧來的!他媳婦兒保胎用不了?一整顆還魂果,剩下了?那么小一點,我不想浪費東西就做成隱氣?丹了?。”
誰知道你這老頭兒到?底是因為不想浪費東西才做了?隱氣?丹還是為了?隱氣?丹才故意?剩下了?那么點兒東西?陸盛臨也懶得探究,反正不是他老婆保胎。
陸盛臨只想趕緊摘得還魂果回去覆命,直接提著?逸行人的后領從樹上跳了?下來。
兩人的陽氣?被遮隱,相當于隱了?身形,鬼怪們絲毫沒有察覺到?這對光明正大闖入百鬼中的一老一少。
于是陸盛臨的膽子更大,直接拽著?逸行人朝著?不遠處的鬼王墓走了?過去,不容置疑道:“看好這一路上有沒有還魂樹,有的話即刻告訴我!”
身畔縈繞著?厲鬼修羅,逸行人又?開始被嚇得直翻白眼了?,但是他們倆一路繞著?鬼王墓的外墻走了?大半圈兒,也沒瞧見一棵還魂樹,更遑論還魂果?
陸盛臨焦急不已:“不是說?還魂果就在鬼王墓附近么?”
逸行人:“我也只是聽說?在這附近啊,我沒真的來過,真正來過的人只有那只狼妖!”
“那頭狼妖現在在哪兒?”但是在問完這句話之后,陸盛臨就意?識到?了?,自己真是問了?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
逸行人都?被他這蠢出?天際的問題逗笑了?:“都?快兩年前的事兒了?,你現在才知道問我他去哪了??你怎么不問問我他兒子叫什么呢?你猜我知道不知道?”
陸盛臨:“……”
緊接著?,逸行人忽然又?“嘿”了?一聲,志得意?滿地說?道:“我還真知道,叫歲歲。”又?道,“狼妖他媳婦兒擔心孩子保不住就先把?名字給?取了?,天天摸著?肚子喊‘歲歲平安,歲歲平安,歲歲一定要平安’。”
跟我有什么關系?又?不是我兒子!
陸盛臨氣?急敗壞:“少廢話!”他繼續拉扯著?逸行人在鬼王墓周圍的密林中尋找了?起來,走著?走著?,陸盛臨卻忽然意?識到?了?不對,腳步猛然一頓,“你不是說?還魂果的守護獸是圣官修羅么?我怎么一直沒瞧見手持鐵鏈的修羅?”
經他這么一提醒,逸行人也是一愣:“難不成這附近沒有還魂果了??不應該呀!”
然而他的話音才剛落,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個?女?人驚急的呼救聲:“救命!救命!”
陸盛臨渾身一僵,不假思索地將逸行人推入了?鬼王墓外墻上的漆黑缺口中:“老實在這里等我!”
邱意?婉也不知道自己該跑去何處,既然歲崇讓她跑的越遠越好,那她就跑,至于跑路的方向如何,她根本分辨不清楚。
林中百鬼夜行,修羅遍地,她早就心驚膽戰了?,腿沒發?軟已是勇氣?的極限,根本不可能擇路而奔。
尤其是被身穿紅色繡花鞋、前后各有一張慘白面孔的長發?女?鬼追擊了?之后,她越發?的慌不擇路了?起來。
并且那女?鬼追她時跟本不是在用腳跑,而是貼著?地飄,速度極快,不消片刻便追至了?她的身后,伸長了?胳膊,露出?了?瘦骨嶙峋的青灰色雙手,直抓她的后心而去:“把?你的皮給?我!”
邱意?婉運足了?輕功才堪堪躲避開了?女?鬼的一擊,但女?鬼尖銳細長的指甲還是劃破了?她背后的衣料。
邱意?婉甚至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陰森的鬼氣?在逼近,緊貼著?她的后背,冰冷又?刺骨,像是在拿針扎她的皮肉。
內心最畏懼的恐怖故事在一夜之間全部成了?現實,邱意?婉甚至有些想死,但又?不能死,死了?歲歲就沒娘了?!
她真是害怕極了?,不堪重負地大喊出?了?“救命”。
正發?足狂奔著?,旁側的粗大樹干后忽然閃出?來了?一道高大的人影,直接將她扯至了?他的身后,與?此同時,那人迅速抬起了?右手,將尖利的武器刺入了?女?鬼的眉心。
伴隨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女?鬼化為了?一道黑煙,一陣陰風刮過,就此灰飛煙滅。
不等邱意?婉定下心來,那人就捂住了?她的口鼻,讓她的后背津貼在他緊實的胸膛上,一邊小心翼翼地護著?她朝著?鬼王墓移動一邊低聲在她耳畔說?道:“先別呼吸,會被鬼物發?現你是生人。”
邱意?婉立即屏住了?呼吸。她還覺得這人的聲色有些熟悉,卻因為過于驚慌,一時間竟沒想起這是誰的聲音。
他的嗓音似乎還在顫抖,似緊張又?似激動。
兩人的身體緊貼,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急劇又?振奮的心跳。
對于他的氣?息,邱意?婉也有些熟悉。
那人帶著?她通過了?鬼王墓外墻的缺口,進入了?陰森冰冷的鬼王墓中。
百鬼全部外出?游行,墓室之內倒是格外安靜,只是有些過于漆黑了?,邱意?婉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聽到?來自身后的紊亂呼吸聲。
那人松開了?她的口鼻,卻又?扳過了?她的肩膀,不由分說?地讓她在他的懷中轉了?個?身,緊接著?,他就用力地將她抱入了?她的懷中,力氣?大到?幾乎要勒斷她的身體,恨不得將她嵌入他的懷中。
邱意?婉渾身汗毛倒豎,下意?識地就要掙扎,就在這時,那人開了?口——
“是、是我,是我啊,婉兒,是我啊!”
邱意?婉如遭雷擊。
闊別五年,他的聲音還是那么的熟悉好辨。
顫聲說?完這句話之后,陸盛臨就哭了?,像是個?在外面受夠了?委屈,終于見到?了?親人的孩子一般,抱著?邱意?婉哭得泣不成聲。
邱意?婉神情恍惚,呆如木雞。
五年之前,她
站高高的城樓上,滿目憂傷地目送著?他隨軍遠去。
他身穿黑金鎧甲,坐于高頭大馬之上,忽然回頭,看向了?她,雙眸如星般黑亮。
相隔甚遠,她聽不到?他的聲音,甚至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孔,卻依舊能夠清楚知道他對她說?了?什么:“等我回來娶你。”
她無條件地信任他,癡心地等啊等,在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里等了?足足三年,沒等到?翹首以待的十里紅妝,反而等來了?父兄戰死、他投敵叛國的噩耗。天都?要塌了?。
根本無法原諒。
她真是恨死他了?!
“陸盛臨,”黑暗中,邱意?婉的聲音平靜如波,冷如尖刀,“你這種忘恩負義之徒,也配活著?么?最該死的人,是你呀。”
第 58 章
陸盛臨的身體猛然一僵, 心臟抽搐著疼,像是被穿心捅了一刀,強烈的痛感在頃刻間順著血管傳遍了四?肢百骸。他?的身體開始顫抖, 眼淚越發?洶涌, 卻再也發?出不出任何聲音。嗓子像是啞了一般。
除了痛苦之外, 便是委屈, 巨大的,難以用語言名狀的委屈。
他?想說, 他?不是叛徒, 他?從未背叛過自己的家國。
他?還想說, 邱叔叔和大哥都?不是他?殺的。是邱叔叔在臨死之前央求著他?砍掉他?們的頭顱送去給敵軍當投名狀。
他?想洗刷自己?的罪名與?罵名,他?不想讓自己?心愛的女人痛恨他?,但他?無法訴說,潛伏在白虎國的這幾年, 他?始終不得重用, 始終沒有完成邱叔叔交給他?的任務。他?一事無成, 根本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可他?又該如何讓她相信他?呢?
陸盛臨手足無措, 內心壓抑著劇烈的悲痛與?苦楚, 他?甚至開始怨恨, 怨恨養父的無情與?命運的不公……為什么要這么對待他?呀?為什么?
邱意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攢足了渾身的余力,憤然推開了陸盛臨。
漆黑的墓室中,他?們皆看不到彼此的面龐。
好在看不到,不然只會徒增物是人非的凄涼……自幼一起長大,又真心深愛過一場, 怎能夠輕易釋懷?
邱意婉甚至已經用左手摸住了戴在右手手腕上的銀環。她想給父親和大哥報仇,想親手殺了他?。
陸盛臨也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卻始終沉默寡言,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僵立在她的面前。與?其備受折磨地?活著,他?寧可直接死在她的手里。
邱意婉卻始終沒能夠下得去手。也不應該由她來殺,他?背叛的是整個青龍國,應該由天子來降罪,由黎明百姓去審判他?!
邱意婉無力地?垂下了雙手,再度深吸一口氣之后,冷冷地?開了口:“逸行人呢?”
陸盛臨卻答非所問,嘶啞又絕望的聲?色中透露出了幾分期許:“為何不殺我?”
邱意婉氣急敗壞:“我問你逸行人呢!”
陸盛臨的聲?音開始顫抖,語氣偏執又激動:“你還愛我?是不是婉兒?你還愛我?”
他?甚至還想去抓握她的手腕。
邱意婉氣惱到渾身發?抖,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厲聲?痛斥:“無恥之徒!”
她這一巴掌可真是用力,幾乎使盡了渾身解數,在黑暗的空氣中發?出了極為清脆的一聲?響,陸盛臨的半側臉頰瞬間就被扇紅了,卻也將他?內心深處壓抑了多年的思念與?不甘徹底扇醒了。
憑什么他?要受這么多委屈?
憑什么不能和她在一起?
“你是我的未婚妻!”陸盛臨像是瘋了一樣,猛然扯住了邱意婉的手腕,強行將她扯入了自己?的懷中,“你只能和我在一起!”話音還未落呢,他?就急切地?埋下了頭,想去強吻她。他?甚至想直接在這種鬼地?方要了她。大不了他?們兩個一起死,當一對鬼鴛鴦。死不了就也將她帶去白虎國。再也不分開。
“你放開我!放開我!”邱意婉驚恐尖叫,拼了命地?掙脫,卻始終無法逃離陸盛臨的糾纏與?束縛。
正在這時,黑暗的墓室中忽然騰起了一道明黃色的亮光,緊接著,又響起了一陣清亮的咳嗽聲?:“咳、咳,那個、不好意思,打斷一下,老朽也在這里呢……”
逸行人手執一根火燭,后背緊貼著墻壁而?站,神?色五彩繽紛,緊張尷尬又無措,恨不得原地?消失。
趁著陸盛臨失神?之際,邱意婉立即掙脫了他?的束縛,驚慌失措地?朝著逸行人跑了過去。
燭光越來越多地?打在了邱意婉的面頰上,將她明艷的五官照耀的越來越清晰,逸行人的眼睛也越瞪越大,不可思議:“咋著是你?”
這不是狼妖他?媳婦兒么?
緊接著,逸行人又將震驚錯愕的目光投向了陸盛臨,越發?不可思議了起來:狼妖他?媳婦兒竟然就是這小子的未婚妻?
媽耶,這人物關系也太亂了!
老朽真是不該出現?在這里喲!
邱意婉慌慌張張地?跑到了逸行人身邊,始終驚魂未定,滿面倉皇。陸盛臨忽然抬起了腳步,也朝著他?們這里走?了過來,步伐沉穩,面無表情。
邱意婉大驚失色,迅速舉起了右手,咬牙切齒:“你敢過來我就殺了你!”
陸盛臨腳步不停,云淡風輕:“隨你。”
邱意婉是真起了殺心,正欲下手之際,墓室內忽然刮起了一陣陰風,逸行人手中的黃色燭火搖曳了幾下,驟然變成了慘淡的幽綠色。
冰冷的墻壁上映出了許多光怪陸離的猙獰黑影。
本就陰森的墓室越發?詭異了起來。
邱意婉渾身一僵,驚恐萬狀,本就倉皇的面色在頃刻間變得越發?蒼白。
逸行人見狀趕緊握住了邱意婉的手腕強行將她的胳膊壓了下去,緊張兮兮地?說道:“你可千萬不能在這里殺了他?,他?現?在根本不怕死,死了正如他?的意,直接變成惡鬼,到時候咱們倆誰都?別想擺脫他?!”
不怕死的人比鬼還難纏。
邱意婉束手無策,欲哭無淚。
陸盛臨卻笑?了,氣定神?閑地?走?到了邱意婉的面前,垂眸瞧著她,溫柔又深情地?說了句:“婉兒別怕,我會一直守護你。”
邱意婉紅了眼圈,看向陸盛臨的目光中充斥著驚恐和畏懼,卻始終不甘示弱,倔強又厭惡地?開了口:“我有丈夫,哪里輪得著你這種卑鄙小人來保護?”
陸盛臨的神?色一僵。“丈夫”這倆個簡簡單單的字眼可比“卑鄙小人”這種羞辱之言更要有殺傷力,如同一柄尖刀,一點點地?凌遲著心臟。
都?要疼麻木了。
還是嫁人了,還是拋棄了他?。
邱叔叔,你騙我呀,你承諾過婉兒只會嫁給我啊。你說婉兒不能嫁給一個身份不明的將領后代,你讓我替父正名,你說待我立下赫赫戰功凱旋之際,便是我迎娶婉兒之時。
我背井離鄉五年,遭天下唾罵,換來的結局卻是心愛的女人嫁作他?人婦。
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當個逃兵回家,起碼還能和心愛之人長廂廝守。
現?在的他?,前無進路,后悔無門……陸盛臨不堪重負地?閉上了眼睛,渾身上下的力氣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逸行人唯恐陸盛臨會突然發?瘋,拉著他?們倆一起同歸于盡,趕忙說了句:“你不是要找還魂果么?說不定長在鬼王墓里面呢,要不咱們再繼續找找看?反正現?在鬼都?在外面,里面應該沒什么危險。”
還找么?
陸盛臨的內心忽然產生了強烈的動搖,尋找還魂果不過是為了諂媚白虎國的太子,以換取敵人的信任和更高的權利,唯有手中有了職權,才有機會竊取敵國機密。
當初青龍國與?白虎國交戰,連失六城至今未被收復,邱將軍早已懷疑軍中或朝中有叛徒,且位高權重,卻始終無法鎖定目標。正因為此,他?才會授命潛入白虎國。上一位授命臥底白虎國的是他?的父親,被自己?人殺死了,至死也沒能洗刷叛徒的嫌疑。
而?如今,他?又走?了他?父親的老路。
臥薪嘗膽多年,換來的又是什么?
還繼續么?
陸盛臨不知道。
邱意婉更不在乎什么還魂果,她只想確保逸行人活著,當即不容置疑地?對逸行人說道:“鬼王墓可是鬼王的老家,其內部怎么可能風平浪靜?他?若想媚上你就只管任他?去媚,你必須跟我走?!”
逸行人驚恐
萬狀:“外面群鬼亂舞,你還準備讓老朽跟著你去哪兒?”
邱意婉不容置疑:“去尋我夫。他?失憶了,需要你幫他?恢復記憶。”
逸行人:“你就是為了這個才來找老朽的?”
邱意婉:“那不然呢?”
逸行人:“可是現?在明擺著出不去呀,誰出去誰死!”
邱意婉無法反駁,卻始終態度堅決:“那你就老老實實地?和我一起呆在這里,我夫一定會來尋我們!”
陸盛臨忽然低低的笑?了一聲?:“你確定這里也安全?”
他?的話音才剛落,就有一只青面獠牙的厲鬼從?外墻上的那個缺口處鉆了進來,嘶吼著撲近。
邱意婉當即花容失色,逸行人又被嚇得開始翻白眼,陸盛臨果斷提起了長刀,一擊斬掉了厲鬼的頭顱。
然而?這只厲鬼卻不似普通鬼怪那般好殺,縱使被斬斷了頭顱卻依舊生龍活虎,青灰色的無頭尸身再度朝著陸盛臨飛撲了過去,陸盛臨迅速持刀抵擋,然而?無論他?怎么砍殺,這具尸體都?會在頃刻間恢復如初。
那顆眼珠子懸掛在眼眶外、雙唇全部腐爛殆盡的頭顱卻自行從?地?上飛了起來,長著血盆大口飛向了邱意婉和逸行人。
邱意婉肝膽俱顫,反應卻相當迅速,立即推開了逸行人,順勢借力閃躲到了一邊去。
厲鬼的腦袋撞到了堅硬的墻壁上,碎裂開來,在墻上濺出了一朵猩紅色的黑臭血花,還混合著腐爛的腦漿。
邱意婉差點兒就要被濃郁的臭味熏吐了,手中的動作卻不停,不斷地?在身畔的海納袋中尋找著什么東西,最終找出來了一方細長的紅匣子,迅速打開從?里面拿出來了一道黃色的朱砂符咒,在那顆掉落在地?上的鬼腦袋即將卷土重來之際貼在了它?的眉心處。
剎那間,厲鬼腦袋和它?的那具無頭尸體就不動了。
邱意婉先長長地?舒了口氣,繼而?就癱坐在了地?上,渾身顫抖不止,臉色蒼白如紙。
逸行人則大喜過望,又是一次成功地?死里逃生!
“你從?哪弄的鎮鬼符?”逸行人驚喜又好奇地?盯著邱意婉手中的紅匣子。
陸盛臨也是滿目疑惑。
邱意婉深呼吸了一次,平復了一下心情,一邊扶著墻壁起身一邊說:“這是我夫君的叔叔留下的遺物。”
和歲洱一同帶著從?狼境出逃之前,她一股腦地?將所有和歲崇有關的東西全部塞進了海納袋里,不管有沒有用,起碼不能讓禾卿那個女人占一點兒便宜。
邱意婉的腳還有些軟,起身時趔趄了一下,陸盛臨一個箭步就沖到了她的身邊,扶住了她的手臂。
邱意婉卻用力掙開了他?,厭惡又慌張:“你別碰我!”
陸盛臨的手懸在了半空,許久沒有落下。
逸行人也覺得他?這么一直騷擾人家有夫之婦也不是個事兒,無奈不已地?沖著陸盛臨說了句:“凡事總得講究個你情我愿,人家孩子都?老大了,你這么做實在是不地?道呀!”
逸行人又好心提醒了陸盛臨一句:“她男人可是千年大狼妖,你絕對得罪不起!”
陸盛臨的神?色再度一僵。
原來她就是那頭狼妖的妻子,原來是為了給她保胎。
她的兒子,叫歲歲。歲歲平安的歲歲。是她親自取的名字。包含著她的無盡愛意與?期許。
她不是因為對他?感?到絕望才選擇令嫁他?人,而?是因為移情別戀愛上了那頭狼妖。
他?在她心里早就一文不值了。
他?被拋棄的徹底。
陸盛臨忽然笑?了出來,感?覺這一切真是荒誕極了,他?這一輩子,真像極了一場笑?話。
他?的笑?容極其怪異,看似隨性?燦爛,實則壓抑癲狂,薄唇揚起,眼梢微卷,容貌俊朗卻陰郁,漆黑的眼眸中卻毫無笑?意,深不見底,令人不寒而?栗。
邱意婉畏懼不已,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幾步,陸盛臨卻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強行將她扯入了自己?懷中,不容分說地?將她掠去了墓室深處,嗓音冰冷陰沉:“你與?我早有婚約,又怎可令嫁他?人?不過我不在意,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縱使墮入幽冥,你也只能和我是一家人。”
邱意婉掙扎不得,又罵又打又叫,卻還是被他?拖入了黑暗中,手中的紅匣子也掉落在了地?上。
逸行人趕忙將那個裝有鎮鬼符的紅匣子撿了起來,寶貝似的抱在了懷中,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覺得自己?跟上為好。
這里是位于鬼王墓西側的一間耳室。鬼王墓是罕見的地?上墓,聽說修建者是為了用它?來分隔陽界與?幽冥。出了耳室之后便是通往棺室的主墓道。
也就相隔了幾步,逸行人忽然就聽不到邱意婉和陸盛臨的聲?音了,趕忙加快了腳步,面前卻出現?了一堵密不透風的夯土墻。
逸行人瞬間傻了眼,那兩人不是剛剛才走?過去么?怎么突然就出現?了一堵墻?
逸行人立即伸出手在面前的墻壁上拍打了幾下,卻只聽到了沉甸甸的回聲?。
是真的墻。
突然就出現?了。
這地?方,可真是詭異啊。
耳室內的陰風還在不斷吹拂,逸行人的頭皮陣陣發?麻,也不敢再隨意亂動了,瑟瑟發?抖地?抱著紅匣子蜷縮在了墻角,準備等天一亮就逃離回家。
夜色更深,外界的百鬼越發?喧騰,耳室中卻極其安靜,綠燭幽幽,逸行人始終不敢掉以輕心,神?經高度緊繃,看向缺口處的目光中充斥著無盡的驚恐與?戒備。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的墻壁里竟忽然響起了清脆又空靈的鐵鏈曳地?聲?。
是、是圣官修羅?
圣官修羅在鬼王墓里面?
逸行人毛骨悚然,渾身緊繃。
鐵鏈曳地?聲?不斷順著主墓道前行,最終停止在了墻壁后,與?逸行人只有一墻之隔。
逸行人的身體顫抖的更厲害,面色青白目光閃爍,馬上就要被嚇哭了,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
砰的一聲?響,磚石碎裂塵土飛揚,厚重的墻壁瞬間被打穿了。
逸行人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山羊胡子不斷顫抖。
鐵鏈聲?再度響起,他?走?了進來。
逸行人肝膽俱裂,不堪重負,嚎啕著大哭了出來:“別殺我呀!別殺我呀!圣官大人,絕不是我偷的還魂果,我只是一個沒什么用的小老頭兒啊!”
那人盯著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聲?色冷峻但沉穩,不怒自威:“你就是逸行人?”渾身草藥味。
逸行人心頭一驚:咦,這聲?音怎么這么熟悉?
逸行人斗膽睜開了一只眼睛,看到了一位身形高大、渾身浴血的銀發?男子。他?身上穿著的那件長袍本是干凈的天青色,卻被染成了深淺不一的血紅色,一部分血液來自他?身,另外一部分則是別人的血濺上去的。他?的銀發?甚至都?被血染紅了一部分。
領口處的血跡由為濃烈,因為他?左邊頸側靠近鎖骨的位置被鐵鏈劈開了一條深刻的傷口。但這只是他?身上的眾多傷口之一。
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上也沾滿了凌亂的血污,在琥珀色的眼眸與?異常冷白的膚色襯托下愈發?顯得冷酷妖冶。
但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始終冷若冰霜,皮開肉綻的右手中緊握著一柄被血污染的看不出本色的長劍,劍尖還在不斷地?往地?上滴著黑血,顯然是剛經歷過一場惡戰。他?的左手上則纏繞著漆黑的玄鐵鏈,鐵鏈的另外一端拖卷著一位身穿白袍的白面男人——圣官修羅——他?的戰果。
圣官修羅的雙目緊閉,手腳皆斷,蒼白的眉心處插著一枚定棺材的黑色長鐵釘,像是又被殺死了一次。鐵鏈也早已沒了溫度。
一時間,逸行人竟有些分不清眼前這銀發?男人和被鐵鏈拖行的那個倒霉蛋到底誰是修羅?外面那群真鬼見到這男的也得害怕吧?
逸行人又小心翼翼地?盯著銀發?男子看了一會兒,這才逐漸反應了過來,當即大喜過望:“是你么狼妖?是你么狼妖?!”
歲崇:“你認得我?”
逸行人點頭啊點頭,激動萬分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我就知道你靠譜呀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最靠譜了!老朽我真是命大哈哈哈,老朽我死不了啦!”
歲崇卻垂眸看向了他?懷中抱著的紅匣子,沉靜的神?色忽然掀起了波瀾:“這東西哪來的?”上面殘留著她的氣息。
逸行人一愣,著急忙慌地?說道:“你媳婦兒的東西,但她剛才被她的老情人抓走?了!”
第 59 章
邱意婉被陸盛臨禁錮在懷中, 強行帶出了耳室。
然而他們兩個才剛剛踏入主墓道內,身后突然多出了一面高墻,密不透風地將來?路堵死了。
逸行人連同著他手中的燭火一起被擋在了墻后, 黑暗瞬間降臨。
主墓道幽深而寬闊, 陰森冰冷又伸手不見五指, 還不斷地有刺骨陰風徘徊, 仿佛隨時會有恐怖的鬼物從未知的黑暗角落中冒出。
邱意婉已經被嚇到了六神?無主,甚至分不出精神?和體力?去反抗陸盛臨, 驚懼到渾身顫抖, 如同一只斷了線的木偶似的任由陸盛臨拖行。
陸盛臨萬念俱灰, 是真的想?和邱意婉一起死。既然活著做不成夫妻,那就一起入幽冥,做一對生生世世不分離的鬼鴛鴦。
他一路挾持著邱意婉,帶著她一同走向了鬼王墓的深處, 但也不知?是因為這條主墓道太長還是因為他們遇上了鬼打墻, 無論他們如何?步履不停地前行, 卻?始終走不出黑暗, 走不到盡頭。
漆黑又死寂的空間中忽然響起了女人的低低啜泣聲。
她哭了, 哭得委屈、悲傷又無助。
陸盛臨的心頭一陣刺痛, 仿若被針扎了一般, 萬念俱灰的內心忽然死灰復燃了些許,崩潰到一塌涂地的理智也漸漸恢復了許多。
悲憤的沖動感戛然而止。他不該這么對待她,會傷害到她。
陸盛臨終于從瘋癲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無措地停下了赴死的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后, 不安又自責地對懷中人說了聲:“對不起,是我?不好, 你?別哭了。”
邱意婉的身體顫抖的更厲害了,上下牙不斷打顫:“不、不、不是我?哭的!”說完這句話之后,她才是真的哭了,嚇哭了。
但她的哭聲和縈繞在黑暗中的那個女人的哭聲還不一樣,那女人哭得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凄涼萬分但毫無顧忌。邱意婉的哭聲則是壓抑的、膽怯的、畏懼的,她根本?不敢大聲哭,生怕引起女鬼的注意來?糾纏自己。
陸盛臨的頭皮瞬間就麻了,后頸一陣冷寒,直起雞皮疙瘩。
那女鬼的哭聲仿佛來?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盡在耳畔,飄蕩在空蕩的墓室中,幽幽怨怨經久不息,極具陰森詭異之感。
邱意婉的腦子已經沒辦法思考了,雙腿止不住地發顫發軟,若非陸盛臨一直架著她的身子,她早就滑跪到地上去了。
邱意婉也是真的驚恐到了極點,精神?狀態隨時會崩潰,卻?又不得不強撐:“我?、我?可不能死在這里啊。”邱意婉壓抑著哭聲,悲傷嗚咽著說,“我?兒子還小呢,還沒斷奶呢。”驚恐中又帶著一絲奇特的清醒,堅決不喊孩子的全名,生怕這里的鬼怪們知?道了以后去糾纏她的歲歲。
陸盛臨咬了咬牙,心道:“都?這時候了還想?著那頭狼妖的兒子呢?”但他還是攬緊了邱意婉的腰身,將身子不斷往下滑的她往上抱了抱,斬釘截鐵道:“死不了!”
邱意婉也不想?死,也想?堅強地活著,但在這種恐怖的環境之中,真的很難堅強起來?。太嚇人了。身邊全是鬼。
女鬼的哭聲不斷,聲音還越來?越大,音色也越來?越多,逐漸由起初的一女低泣,變成無數個女人一起悲傷幽怨地哭。
此起彼伏的哭聲堆疊在一起,如同千萬根芒刺同時扎在了后背上,令人頭皮發麻,心驚肉跳。
陸盛臨也是在強撐,更后悔剛才的一時沖動,連累著邱意婉一起被困在了這種鬼地方。她本?就怕鬼,從小就害怕。都?長到八九歲了,還會因為聽鬼故事被嚇到尿床。
再度深吸了一口氣,陸盛臨迫使自己保持鎮靜,拿出了武將的氣勢,鏗鏘有力?地對邱意婉說了句:“帶燭火了么?”
他的聲色洪亮而雄渾,氣勢十足。女鬼的哭聲被他壓下去了幾分。
邱意婉抖著手在海納袋中摸索了一番,拿出來?了一顆雞蛋大的夜明珠。這還是在鮫人國的時候諸瀾送的答謝禮。
夜明珠光華流轉光芒萬丈,如同皎潔明月,剎那間就刺破了黑暗,照亮了四周。
但這并不能給?人帶來?任何?安慰,反而加劇了內心的驚恐——
左右兩邊以及頭頂的墻壁上,密密麻麻地浮現著無數張蒼白的女人臉,每一張臉都?在哭,每一雙眼都?如墨色漆黑,從眼角滑落的眼淚,卻?是血紅色。
邱意婉兩眼一翻,直接嚇暈過?去了。
陸盛臨趕忙將她抱緊了,順勢將即將從她手中掉落的夜明珠接到了自己手中,就在這時,身后忽然響起了清脆又空靈的鈴鐺聲。
陸盛臨僵著脖子往后看了一眼,黑暗深邃的墓道盡頭,忽然亮起了幽幽綠光,一行身穿白色喪服的人抬著一頂紅色的大花轎漸漸走近。花轎中沒有坐人,放著一口漆黑沉重的大棺材。棺材的尾部?并排刻著兩個端正的大字,左邊是紅色雙喜,右邊是白色的奠。
抬棺材的那些白衣人,全都?沒有五官,只有一張蒼白的、模糊的臉。
陸盛臨驚懼萬分,橫抱起邱意婉就跑,同時還有些慶幸,幸好邱意婉暈得早,不然她能被嚇死。
墓道筆直,陸盛臨也只能一路向前狂奔,拼了命的、發瘋了的一般奔跑。這回沒再遇到鬼打墻的怪事,跑著跑著,墓道盡頭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墓室。然而就在陸盛臨抱著邱意婉沖進?墓室的那一刻,身后再度出現了一堵高墻,再度將他們的后路封死了。
邱意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再度醒來?時,她正背靠著墻壁癱坐在地上。
迷迷瞪瞪了好大一會兒,她的視線才重新恢復了清晰。
面前是一座四方形的寬敞墓室,建造規模堪比宮殿,四角各亮著一盞明黃色的永生燈,應該放置棺槨的中央位置卻?沒有棺槨,反而種著一棵樹。樹身粗大筆直,樹冠豐沛如傘,條條藤蔓如同柔軟的絲絳一般自高高的枝頭垂落地面。
每一道藤蔓上都?盛開著潔白的花朵,但并不是每一朵花都?會結果,一道藤蔓上只會結一顆果子。
那果子如橘子般大小,通體黑綠色,表皮嶙峋堅硬,覆蓋著人臉紋。人臉越逼真立體,說明果子越成熟。
陸盛臨正在圍繞著那棵樹踱步,手執夜明珠精挑細選,最終選了一顆五官最立體的人臉果采摘了下來?,寶貝似的放入了懸掛在蹀躞帶上的黑色皮革包中。
就在他將那顆果子采摘下來?的瞬間,大樹就枯萎了,茂盛的樹葉由綠變黃,燦爛的花朵由盛到枯,如同在頃刻間從盛夏變到了深秋,樹葉和花朵一起凋零,敗了滿地。
片刻前還繁茂的大樹,眨眼睛就變成了死樹。
邱意婉的腿還有些軟,扶著墻壁從地上站了起來?,聲音虛弱但充斥著鄙夷:“還是讓你?這個卑鄙小人拿到還魂果了。”
陸盛臨回頭看向了她,神?色晦暗不明,嗓音低沉無奈:“我?不確定這是不是還魂果,但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得試試看。”
邱意婉哂笑一聲:“若這天下的諂媚之徒也有排行榜,你?必定高居榜首。”
陸盛臨長嘆口氣,又自嘲一笑:“但愿白虎國太子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他本?是不想?再繼續了,不想?再豬狗不如的活著,但是在看到這棵樹的瞬間,想?要建功立業、收復失地的野心和信念卻?又開始蠢蠢欲動。
只要能將還魂果帶回去,他就能救白虎
國太子的命,就能夠獲得他的信任和重用,完成使命指日?可待。
他身上背負著的不僅僅是他自己的使命,還有父親未完成的使命。
他既要替自己正名,也要替父親正名。
千載難逢的機會近在眼前,他怎舍得放棄?他已一無所有,只能埋首向前。陸家世世代代皆是好兒郎,不能辱沒在他的手中。
但還是有遺憾和不甘,有諸多怨氣。
陸盛臨滿目憂傷地看著邱意婉,悔不當初:“五年?前,我?要是先娶了你?再上戰場就好了。”說不定現在孩子都?會跑會跳了,邱叔叔可能也會因為心疼女兒而改變主意,不讓他來?白虎國。
邱意婉的眼眶發酸,怒其不爭:“我?等了你?三年?,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娶我?,結果呢?我?只等來?了我?父兄的頭顱被掛在敵軍城頭的消息!你?到底為什么要那么做?你?怎么就變成從現在這個樣子了?”
那個意氣風發、正義凌然的少年?將軍,怎么就變成了卑鄙的叛徒?
陸盛臨不想?再看邱意婉的眼睛,他的意志會動搖。他將目光轉回了那棵樹,淡淡開口:“你?不也嫁人了么。”
“我?、”邱意婉急切地想?要反駁,卻?又不知?該從何?反駁,無論如何?,她確實是令嫁了他人。
年?少時的山盟海誓好像一文不值,輕賤的要命。
邱意婉閉上了眼睛,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也不欲再和陸盛臨爭辯,睜開眼睛后,又從海納袋中翻出來?了一顆夜明珠,圍繞著墓室尋找起了出路。
然而這墓室四面皆是墻,天花板和地面上也無任何?機關暗道,如同牢籠一般堅固封閉。
“別找了,沒出路。”陸盛臨道,“我?早已尋找過?數遍了。”
邱意婉根本?不信他的話,固執地尋找著,最終在墓室的后墻前站定了下來?。
高大的墻壁上圖畫著一整面彩繪壁畫,畫風極其詭異。昏黃如紙錢的背景上,一群身穿白色喪服的無臉人抬舉著一頂紅色的大花轎,花轎上掛著一枚金色鈴鐺,花轎中坐著的卻?不是身穿喜服的新娘,而是一口漆黑陰沉的大棺材,棺材尾部?正對著邱意婉所站的方向,上面并排刻著兩個端正的大字,左邊是紅色雙喜,右邊是白色的奠。
邱意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心道,幸好只是畫,要是真的,她能直接被嚇死。
這面墻壁還在不斷地散發著陰涼寒意。
邱意婉畏懼地往后退了一步,質問陸盛臨:“你?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
陸盛臨走到了邱意婉身邊,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告訴她她剛剛暈過?去之后發生了什么:“你?被嚇暈了,我?只能抱著你?往前走,墓道盡頭就是這里,剛一進?來?就被墻封了去路。”
邱意婉思索著說:“墓道盡頭應該是墓室,但這里卻?沒有棺材。”
陸盛臨:“很奇怪,但已經不差這一樁奇怪事了。”
邱意婉無法反駁,卻?還是火冒三丈:“若不是你?,我?夫君早就找到我?了,我?何?至于跟你?一起被困在這種鬼地方!”
最初的崩潰與悲憤已經過?去,陸盛臨現在已經有些接受了她已嫁人生子的事實,雖說還是心有不甘,但起碼不會再亂發瘋了。
長嘆一口氣之后,陸盛臨冷淡地回了句:“他若真有本?事,遲早還是會找到你?。”
邱意婉越發惱怒:“你?少在這里陰陽怪氣,若非你?把逸行人綁來?了這種鬼地方,我?們也不會深陷險境!”
這話到是又提醒了陸盛臨:“你?對逸行人說你?來?找他是為了幫那頭狼妖恢復記憶,怎么?他失憶了?還把你?忘了?嘖,看來?也不是很愛你?。”
“你?懂個屁!”邱意婉被氣得直接破口大罵了出來?,甚至不想?再和陸盛臨挨得那么近,負氣走向了那棵枯樹。
陸盛臨沒去追她,只是轉過?身來?看向了她的背影,唇畔始終掛著一抹譏誚的笑意:“聽說你?還給?他生個了小妖怪,叫歲歲。”
邱意婉驚慌失措:“別在這里喊他的名字!不許喊他的名字!”她憤然轉身怒視陸盛臨:“我?們也不是妖怪!”
顯然,她很在乎她的孩子。和那個狼妖一起生的孩子。歲歲平安的歲歲。
陸盛臨的臉色一沉,冷冷道:“狼妖的兒子,不是妖怪是什么?妖怪的名字為何?喊不得?妖怪也怕會被厲鬼纏上么?”
邱意婉氣得渾身發抖,面色鐵青,咬牙切齒:“陸盛臨,你?要是再敢羞辱我?兒子一句,我?就和你?拚命!”
嗯,那個小妖怪的名字喊不得,他的名字倒是喊得字正腔圓。
陸盛臨冷笑了一聲:“好啊邱意婉,有本?事你?就來?和我?拚命邱意婉,咱們倆一起被鬼纏上,一起在這個地方當鬼鴛鴦,邱、意、婉。”
顯然,他的瘋勁兒又上來?了,接連喊了她的名字三遍。
邱意婉又怒又怕,眼淚都?已經開始在眼眶里打轉了,卻?不甘示弱,也接連喊了三遍“陸盛臨”,一遍比一遍咬牙切齒。
然而她最后一個“臨”字才剛落,腳下的地面忽然劇烈震動了起來?,四角的永生燈也在頃刻間變成了陰暗的幽綠色,緊接著,平整堅實的地面驟然自墓室中央的那棵枯樹處開裂成了兩半。
邱意婉站的距離那棵樹盡,腳下猛然一空,毫無防備地掉入了萬丈深淵之中。陸盛臨大驚失色,不假思索地飛撲了過?去,緊握住了邱意婉的手,和她一起墜入了無盡深淵。
碧落黃泉,我?都?陪著你?。
地面緩緩閉合,頃刻間便恢復如初,永生燈再度變成了明黃色,枯死的樹底下,靜靜地躺著一男一女兩具年?輕的尸體,雙手緊握在一起。
墓室空洞,萬籟俱寂。
過?不多時,墓室的前墻外忽然響起了鐵鏈曳地的聲音,只聽砰的一聲響,堅實沉厚的墻壁被一劍劈開了。
巨石落地,塵埃落定,一位渾身浴血的銀發男子扯著鐵鏈從外面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一個山羊胡老頭兒。
“婉兒!”看到邱意婉之后,歲崇立即扔掉了手中的玄鐵鏈,驚慌失措地去到了樹下,將邱意婉抱入了懷中,觸手卻?是一片冰涼,她的身上毫無溫度。
逸行人同時握住了陸盛臨和邱意婉的脈搏,瞬間面色如土:“死了?!”
“沒死!”歲崇目眥欲裂,厲聲呵斥,“不過?是被勾去了魂魄!”
逸行人:“這跟死了有什么區別?”
歲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壓著內心的焦灼與驚慌,沉著又篤定地說道:“十二個時辰之內將她的魂魄找回來?即可。”
逸行人目瞪口呆:“這、這、這可上哪找啊?”
歲崇再度深吸了一口氣,抬起眼眸,迅速在偌大的墓室中巡視了一圈,奇異的熟悉感再度油然而生。
他一定來?過?這里,且不止一次地來?過?。在他失憶之前。
歲崇看向了逸行人,目光深邃,不容置疑:“幫我?恢復記憶。”
逸行人:“啊?現在?”
“越快越好。”歲崇沉聲道,“唯有恢復了記憶,我?才能去救我?的妻子。”
是狼王的妻,是吾妻。
他大概猜到了,自己可能就是狼王。
第 60 章
他叫歲崇, 生于父親建立白狼王朝的第三年。他的父親叫歲珩之,母親叫禾卿,還有一個?叔叔叫歲簡之。
白狼王朝初成立的那百年間并不太平。灰狼部落野心勃勃蠢蠢欲動。西南邊境與萬山鬼谷接壤, 幽冥鬼兵屢屢來犯民不聊生。
叔叔歲簡之授命攘夷, 攜兩千狼族死士前往萬山鬼谷鎮封幽冥。一鎮便是數百年, 叔叔與那兩千死士無一人歸。
他也?曾詢問過?自己的父王:“鬼王已被封印, 叔叔為何?還不歸家?”
父王長?長?地嘆了口氣?,言語間包含著?無盡悲哀:“叔叔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驚慌焦急:“叔叔死了么?”
父王回答說:“叔叔當然沒有死, 只是遇到了自己過
?不去?的劫數。”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叔叔神通廣大, 所?以對“過?不去?”這三個?字倍感驚訝:“叔叔遇到了什么劫數?”
父王苦笑?著?搖了搖頭:“待你長?大就知曉了。”
歲月輾轉而過?, 他到了狼族意義上的舞象之年,對應人族來說,大概是十五歲左右。那一年,母后給他生了個?小妹妹, 父王給妹妹起名為歲洱。待到妹妹百天之際, 父王借由喜宴昭告天下, 封他為狼境太子, 成為儲君入主東宮。
父王也?很愛他的母后, 甚至同意母后協理朝政。
然而東宮的落雪還未更新三輪, 父親的白狼王朝就被灰狼部落推翻了。他的母親與灰狼部落的首領私通茍合, 里通外國,出賣國策,聯手謀殺了他的父王,盜取了狼境疆土。
灰狼首領率軍搶占王宮,將他和尚在襁褓中的妹妹一同打入了地牢。
前朝余孽必須死, 但更須死的有震懾力,不然無法殺雞儆猴以儆效尤。在灰狼部落的首領和其?手下權臣們商議著?該如何?讓前朝太子死得其?所?的那段時間里, 他和妹妹一直被關押在地牢中。
那間地牢逼仄又陰暗,唯有靠近天花板的位置開了一道狹窄的高窗,細弱的光線被鐵柵欄分成了三道,落在了牢門前的潮濕地面上,成為了他唯一的光源。
牢飯難以下咽,妹妹連牙都沒長?齊,整日餓的哇哇大哭們,他便將自己的手指咬破了,以自己的血喂養妹妹。雖然他們兄妹遲早都會死,但他還是舍不得讓自己的妹妹挨餓。
后來某一天,簡陋餿臭的牢飯突然變得新鮮豐盛了起來,甚至還多?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羊湯。他知道,這是因為灰狼首領對他們兄妹倆的處決方案敲定了。他們的死期將至。
被關押的這些時日,他們的母親也?從未來看望過?他們一次。
這日深夜,母親卻突然到訪,依舊是容顏華麗,鳳儀萬千。無論誰是王,她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貴王后。
他看向母親的眼?神中已?經沒有了眷戀與愛意,只剩下了仇恨。是她殺害了父王,是她幫助敵人盜竊了江山。
屏退了所?有看守之后,母親打開了牢門,他以為她又要假惺惺地扮演慈母了,誰知她竟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慌張又急切地催促他說:“小崇,快、快帶著?小洱跟娘走,快!”
她甚至沒有再自稱母后,而是“娘”。
他不知道她又想耍什么花招,始終坐著?沒動,目光冰冷地盯著?她:“跟你走去?哪里?去?找你的奸夫邀功么?”
母親渾身一僵,面色如土,強忍了許久的眼?淚登時滾滾落下,嗚咽著?對他說道:“我、我知道我對不起你父王,我也?知道我對不起你們兄妹,但你們倆總歸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舍不得你們死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她的話語打動了,還是被她的眼?淚打動了,失魂落魄地抱著?妹妹從地上了站了起來。
母親塞給了他一個?香囊,自己攥了一個?,帶著?他離開了地牢。
那種?香囊的味道濃郁刺鼻,甚至帶著?一種?黏稠感,如同一潭渾水似的將他們母子三人包裹在了其?中,所?過?之處,無一人能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母親就這樣膽大包天地將他們兄妹二人帶出了狼宮。他本以為母親會一直帶著?他們遠走高飛,他甚至懷疑過?母親的所?作所?為是否是因為有苦衷,但最后的結局只是證明他將自己的母親設想的太偉大了。
母親只是將他們送到了距離狼宮幾十里外的一片密林中,然后就到此為止了。她讓他帶著?妹妹跑,跑得越遠越好,往后余生都不要再回來了。
出于母愛,她舍不得讓他和妹妹死,但她又舍棄不下灰狼族的首領和高貴的身份。
魚和熊掌,她總想兼得。
他什么都沒說,化為了白狼,叼著?襁褓中的妹妹離開了。他也?不擔心母親會因此而被灰狼族的首領降罪。她惜命如金又貪戀榮華富貴,沒有十足十活下去?地把握,絕不敢擅自放離他和他的妹妹。
在漫天的大雪中行出了好遠之后,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母親卻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們。
冰冷刺骨的風雪中,她的銀發幾乎已?經和白雪融為了一體,單薄的肩頭也?堆積了厚厚的一層白雪。
那一刻,他能感覺到,母親還是愛他的,即便愛的不多?,但并沒有完全?將他拋棄。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中,母親也?只有他這么一個?孩子,他也?是她的第一個?孩子。自他出生起,凡事她都會親力親為,曾給過?他十足十的庇佑與呵護,所?以他對母親的感情也?很復雜,有孺慕之情,也?有入骨恨意。
但他不可能忘卻殺父之仇,今生今世都不會忘。他聽從母親的話遠離狼境,是為了日后能夠活著?回來重奪山河。
他聽說叔叔隱居在萬山鬼谷之內,便帶著?妹妹一路朝著?西南方向流浪,歷經了千辛萬苦之后,終于在萬山鬼谷中尋到了闊別多?年的叔叔。
叔叔已?經與世隔絕多?年,甚至已?經不知曉白狼王朝已?經覆滅的消息。得知此事后,叔叔嚎啕痛哭了一場。
叔叔與父親的感情深厚,那一天,叔叔立下了血誓,不替兄復仇,他歲簡之死不瞑目。
后來,他便和妹妹一同隱居在了萬山鬼谷中,在叔叔的栽培與教導下隱姓埋名韜光養晦,待時機成熟之后,聯絡白狼舊部,培植屬于自己的勢力,自西南邊境為起點,一寸寸地奪回了失落疆土,一步步殺回了狼王宮。
寒霜劍的殺氣?便是在那一場場的戰爭中培育出來的。帝王掌握生殺大權的酣暢滋味也?是在那一場場的戰爭中品嘗出來的。
收復山河之后,他親手斬落了殺父仇人的頭顱,高懸于城門之上。對于灰狼族的首領與禾卿的孽子,他自然也?不能輕易放過?。又因為有著?前車之鑒,他甚至沒有將那孽子關押,直接丟了一把刀在禾卿面前,給了她兩個?選擇:自戕去?給他的父王陪葬,或親手誅殺逆賊之子以正朝綱。
禾卿痛哭流涕地跪在他的面前,不斷朝著?他磕頭,哀求他放過?她的兒子,但她似乎從未想起過?,他也?是她的兒子。他的父親,是被他們聯手害死的。
他緩緩屈膝,蹲在了禾卿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輕輕地喚了她一聲:“母后。”他又扶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繼續跪拜,情真意切地對她說了句,“孩兒知曉你貪生怕死,可你若不死,孩兒的王位坐不穩,但孩兒也?不想背負弒母的罵名,你不殺他,你我母子二人皆要受千夫所?指。”
但其?實?,他根本無懼千夫所?指,他只是想逼著?禾卿親手除掉那個?孽障,復仇是小,江山為大。那個?孽障是白狼族的太后生出來的,就必須由她親手誅殺。唯有此般,才?能安撫白狼部族,震懾灰狼余孽。
只有坐到了王位之上,才?會透徹地明白為何?要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江山也?不容他慈悲。
禾卿淚流滿面地看著?他,絕望又悲憤:“你還是我的小崇么?你還是我的小崇么?”
他輕嘆口氣?,認認真真地回答說:“本王名為歲崇,是狼境之主。母親的小崇,早在母親與賊人茍且賣國的那一刻起就不見了。”
禾卿癱坐在地上,倏爾癡傻地笑?了起來:“我原以為,你和你的父叔不同,我原以為你是個?心慈手軟的孩子,但卻是我蠢了,你們歲家人體內流的血都是冷的,你們的眼?中只有江山和權勢,不會為任何?人留情。”
他并未反駁她,繼續威逼利誘:“母親既知曉,就更不該助賊動搖山河根基。白狼部族歷代為統一狼境而戰,母親卻只為了一己私欲導致祖輩們的心血付諸東流。母親可曾想過?,你日后該以何?顏面步入朝天殿?父親的舊部已?在殿外,蠢蠢欲動,你若不手刃這個?孽障,怕是根本見不到明日的朝陽,你所?貪戀的榮華富貴可
就真的要離你而去?了,孩兒甚至不能保證讓你接受天葬。”
狼族死后沒有土藏,唯有天葬才?是他們所?認為的超脫救贖。
“你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成為被水泥澆筑的一塊城磚,嵌于城墻之上,靈魂永生永世不得入輪回。”
禾卿閉上了眼?睛,發出了一聲痛苦又絕望的嘶吼。
他起身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再度嘆了口氣?,用上了一種?萬般無奈的悲憫語氣?:“殺了他,你便是戴罪立功,孩兒也?不至于背負弒母罵名,你也?能繼續穩坐太后之位,不殺他,孩兒下一個?時辰可能就會披麻戴孝。”
說罷,他便用腳尖將地上的那把刀踢到了禾卿的面前,毫不留情。
那個?孽障就躺在他們的身邊,年歲不大,一頭灰黑色的長?發,被五花大綁地扔在了大殿里,嘴里還塞著?麻核堵著?白布。
這就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名叫安淳。
禾卿被逼入了絕境,伏地痛哭了許久,如同一頭困獸,忽然暴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吼叫,握起了尖刀,在安淳驚懼又不可思議的目光中,用刀捅穿了安淳的心臟。
赤紅的鮮血濺了禾卿一臉。
安淳死不瞑目。
禾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示意部下打開殿門,走了出去?,昭告天下灰狼舊部余孽已?被太后親手鏟除,白狼王朝生生不息,定會千秋萬代。
第二日他便下命擴建王宮,將安淳的尸首鋪墊在了新建宮門的地基之下,受萬人踐踏,同時又下了一道圣旨,太后禾卿永世不得踏入朝天殿,如若抗旨不尊,賜白綾一道。
朝天殿內供奉著?的皆是白狼王朝的歷代先祖,外族不得入內,禾卿更沒資格入內。
禾卿在生死邊界昏迷了三天,最終還是醒了過?來,閉口不提舊事,安分守己地當起了有名無實?的太后。
他也?從未過?多?的問候過?自己的母親,他們母子倆的緣分早就盡了,不過?是念及當年的幾分舊情,才?會留了她一命,孰料卻還是給自己留下了隱患。
其?實?叔叔臨終前就交代過?他,入主狼宮之后必須立刻殺掉禾卿,但他自大了。他總覺得自己已?經穩坐了王位,是一位主掌生殺大權、至高無上的君主,根本無需再畏懼一只敗犬,留禾卿在宮中,恰好能向臣民們證明他的仁慈與威望。
那時的他卻從沒想過?,人人都會有軟肋,只不過?他的軟肋來得稍晚了一些。
人一旦有了軟肋,心也?會跟著?變軟。
在朝臣們皆群情激憤地反對他立自己心愛的女人為后的時候,禾卿送了他一對小小的金鐲子,她說這是他小時候戴過?的鐲子,雖然樣式有些老舊,但她一直保管的很好,如果他的王后喜歡,就還能繼續給他們的孩子戴。
那一刻他的心就軟了。
他只不過?是想讓他心愛的女人成為他的王后,卻遭受了千夫所?指,就連他的親妹妹都在反對他。唯一理解他的人,竟然是禾卿。
無論禾卿是真情還是假意,確實?是打動了他。因為他從來就沒有那么渴望地想將一個?人留在身邊過?。
萬丈紅塵,他只想要她一人。
第一次見到邱意婉,是在他孤身前往萬山鬼谷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