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萬山鬼谷的中心腹地乃是陰陽兩界的交匯處, 是幽冥界通往陽界的唯一出口。
鬼王磬瑤常率鬼兵出沒陽界,放任百鬼禍亂天下,首當其中遭其騷擾的便是與其接壤的狼境疆土。
他的叔叔歲簡之帶領兩千狼族死士入鬼谷鎮百鬼, 以?鬼王墓為陣眼, 封印了幽冥通往陽界的唯一出口。每日子時陰氣最盛, 鬼門?大開, 封印難以?完全鎮壓,總會有部分厲鬼修羅闖界而出, 于是叔叔便?在以?鬼王墓為圓心、半徑為十里的圓形地帶上又新設置了一道防線, 畫地為牢, 將那些不安分的鬼物們死死困頓其中,擅闖者只有一個結局:灰飛煙滅。
但無論是鬼王墓的封印還是其外圍的封印都需要定期維護,六十年一甲子,一甲子加持一次。
叔叔死后, 就只能由他或者妹妹接續這項任務。
雖然他們兄妹二人都曾和?叔叔一同在萬山鬼谷中隱居過多年, 但因為歲洱的性格開朗浮躁又不諳世?事, 他和?叔叔皆擔心她會在谷中遭遇意外, 所以?自她年幼時起?便?嚴禁她離開他們所定居的那片領地, 外加自他和?灰狼族交戰時起?就將歲洱接出了鬼谷一路帶在身邊, 以?至于歲洱對萬山鬼谷的了解并不甚多且印象淡薄, 更是從未靠近過鬼王墓,所以?加持陣法的任務只能由他去承擔。
那一次離開狼境,就是為了去加固萬山鬼谷中的雙重陣法。
除了易生幻境的詭譎山坳,他對萬山鬼谷中的任何一寸土地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本是可以?直接從狼境的西南部?直接進入鬼谷, 但那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腦子像是抽了風一樣, 偏想繞行青龍國一趟。
人族的青龍國與狼境的東南部?接壤。
他入了青龍國之后,一直小心地沿著邊境地帶行進,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孰料他不欲惹麻煩,麻煩卻自行找上了門?。
那晚的月色皎潔,他正靠在枝頭看月亮,幽靜的林間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他循聲看去,看到了一位身穿青色長裙的漂亮小姑娘。
小姑娘失魂落魄地站在河畔,月光打在了她的臉上,照亮了她嬌美的面龐和?空洞死寂的目光。
他大概猜到了,這丫頭可能是不想活了,準備投河自盡。他從不多管閑事,就沒出聲,安安靜靜地坐在枝頭看著她尋死。
夜風吹過,拂起?了姑娘的裙擺和?鬢邊青絲,勾勒出了她纖細窈窕的腰身,更為她平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脆弱感。
是個?美人。
可惜了。
但他還是沒打算管她。
忽然間,姑娘抬起?了手,取下了插在腦后的一支碧玉發簪,如?墨緞般的長發瞬間懸瀉而下。她又低頭垂眸,盯著那支發簪看了一會兒,彎腰將其放置在了岸邊,然后,一步步地走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他本以?為自己會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點點地沒入深水中,結果?這丫頭還沒走出兩步呢,又忽然跑回了岸邊,呲牙咧嘴地把被河水浸濕地鞋襪給脫了,又迅速地從隨身攜帶的包袱中拿出了一套新鞋襪和?一條干毛巾,邊坐在岸邊的地面上擦腳邊埋怨:“什么鬼地方水這么冷,腳都要凍掉了!”
他忍不住牽起?了唇角,心道:還知道嫌棄水冷,看來也沒那么想死。
穿好鞋襪之后,她又從地上站了起?來,盯著波光粼粼的河面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將那根簪子撿了起?來,放進了包袱里,然后又從包袱里拿出來了一根麻繩,掛到了旁側的樹干上。
他依舊是按兵不動,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十分好奇她今夜到底能不能死成。
在繩子的兩端系在一起?之后,她就跑去擺石頭了,小石頭壘在大石頭上,然后一節節地踩上了最頂端的小石頭,將自己的脖子套進了麻繩里,雙腳一蹬,石頭塔散落,她吊掛在了麻繩上。
他遺憾地嘆了口氣,心道:果?然還是要死了,有趣的樂子轉瞬即逝。
但她臨死前的掙扎似乎格外激烈,像是一只掉進水里的猴子,手腳不停地亂撲騰,卻始終白費力氣。
好像真的沒有那么想死。
眼瞧著她的白眼兒越翻越厲害,臉色越憋越紅,掙扎的幅度也越來越弱,他又嘆了口氣,決定做回好人,隨手從枝頭摘了片樹葉下來,彈指一拋,樹葉凌厲飛出,割斷了那根麻繩。
小姑娘掉在了地上,長久不能起?身,又咳又吐,難受了好大一會兒才平靜了下來,然后,她便?抓住了那根麻繩,仔細地觀察著斷口,忽然抬起?頭,緊張兮兮地在林子里巡視了起?來:“誰?誰?”
嗓音還是嘶啞的,顫顫巍巍。
他本是不想暴露自己的位置,不想和?人族產生交集,但又覺得自己既然選擇救她就應該好
人當到底,便?開了口,嚴肅告誡道:“既然那么怕死就少折騰自己的命,下次就沒這么好的運氣了!
說?罷他便?想離開,孰料那丫頭看著廢物沒用,輕功倒是極佳,轉瞬間便?飛至了他的面前,然后,樹枝不堪重負的塌了,他們倆一起?掉在了地上。
不對,應該說?是只有他一個?人掉在了地上,她砸在了他的身上,令他狼狽萬分。
君王總是有脾氣的,他當即惱怒不已,下意識地便?要翻身而起?,孰料自己的衣領卻被她死死地扯住了:“我認識你?的劍,你?是歲崇,大、狼、妖!”
他冷冷地回答說?:“是又如?何?”
她不甘示弱地冷笑一聲:“當然是要取你?的首級獻給天子,為民除妖是我應盡的本分!
他:“……”真是恩將仇報不知好歹。
“本王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本醯臋嗤豢赦枘,更不可被人族挑釁,那一刻他是真的動了殺心。
她卻滿含挑釁地回了句:“你?現?在不殺我,我一定會殺了你?!
他瞬間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想死,又不敢自己面對死亡,所以?想逼迫著他動手殺了她。
但他怎么可能如?她的意,他是狼王,不是供她驅使的小廝。
他既不殺她,也不可能讓她取走他的首級。
但她也真是冥頑不靈,比狗皮膏藥還難甩棄,竟一路追著他去到了萬山鬼谷。
這一路上,他對她起?了無數次殺心,卻始終沒能下得去手,倒不是心慈手軟,而是覺得身邊跟了這么一個?能瞎折騰的人還挺有樂子,比孤身一人強,于是便?任由她跟上了自己。
本打算在回歸狼境之前將她甩掉,誰知卻小瞧了她的本事,她竟不要命地扯著他一同掉入了那個?幻境里。
從幻境出來之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們在幻境中毫無顧忌地相愛了一場。
自那之后,他便?多了軟肋,還是一大一小兩根軟肋,大的要護著、順著、哄著,但有凡一絲不如?意就吵著鬧著要回家,一丁點兒面子都不給他留。小的在大的肚子里,是他們共同期盼了許久的骨肉。
但他卻沒能親眼看到他們的孩子出生,也沒能履行自己對她的承諾。
出發禁地的前一晚,他幾乎一夜未眠,她倒是睡得香,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
天不亮他便?起?了床,靜悄悄地穿好了衣服,本以?為沒有驚動她,孰料就在他即將踏出屋門?的那一刻,身后忽然響起?了她的急切喊聲:“歲崇!”
他頓了下腳步,回頭看向了她。
她撐著胳膊坐在床上,另外一只手抱著肚子,面頰微微有些浮腫,肚子已經?大如?圓盆,懷胎使她變得疲憊,怎么休息都不夠,昨晚的沉睡不過是裝出來的。
卻沒能一直裝到底。
在他臨走的那一刻,她還按耐不住了,看向他的目光中盡是不舍和?害怕,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看得他心疼死了。
“你?、你?能帶我一起?去么?”她攢了很?久的勇氣才說?出了這句話,卻又在說?完之后忽然泄了氣,她知道不可能。
她又躺回了床上,翻身背對著他,用被子蒙住了腦袋,氣急敗壞地大喊道:“你?走吧!你?走吧!趕緊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這輩子都不想見到你?了!”
喊聲中帶著哭腔。
話音落后,就只剩下了哭聲,哭的委屈又壓抑。
他內疚到了極點。
妻子臨盆在即,他卻要離她遠去。這種虧欠實在是難以?彌補。
他立即走了回去,坐到了床邊,將手伸進了被子里,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我一定會在歲歲出生前回來!
她哭著說?道:“你?隨便?,你?愛回不回,不回來我就回家,把你?兒子丟在這里讓他沒人管沒人疼!”
他篤定道:“一定會回來,爬也會爬回來!
誰知這句話卻又讓她不滿意了:“為什么要爬回來?你?的腿要是斷了就別回來了,又老又殘的回來了我還得伺候你?!”
又老又殘?
聽起?來確實挺遭人嫌棄。
他哭笑不得,只得重新保證:“一定會全須全尾地回來,行么?”
她這才挑不出來毛病了,但還是意見頗多,哭哭啼啼著說?:“是你?把我的肚子搞大的,你?要是敢不回來陪我生孩子,我就一把火燒了朝天殿!”
讓你?的祖宗十八代?一起?付出慘痛代?價!
歲崇:“……”
換了別人敢這么對他說?話,早滅九族了。
但他毫不懷疑她真敢這么干,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沒把他當成過一回事兒。
長嘆一口氣之后,他滿含無奈地回了句:“陪,肯定陪,為了保全我的祖宗十八代?我也得趕回來陪你?生孩子。”
她這才破涕為笑,但還是沒有松開他的手,依依不舍地緊攥了好久,才松開了,收回了自己的手,壓抑著哭意說?了句:“你?走吧。”
但在當時,他們誰都沒有料想到,這一別竟會成了永別。
臨終之前,下了漫天大雪。
記憶之中,最后一個?畫面,是他躺在血泊中,彌留之際,用盡渾身殘留的最后一絲力氣拉住了禾卿的衣角,不停地哀求她放過她們母子。
他沒看到禾卿的表情,也沒聽到禾卿的回答,因為他的目光已經?渙散了。咽氣時,他連眼睛都沒能閉上。冰雪落入眼中,他再也感受不到溫度。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重新回歸,他孤身一人出現?在了南部?大陸,卻記憶全失。后來遇到了一個?鏢隊,和?他們一起?抵達了鮫人國。
在鮫人國都城的那間小酒肆中,他正靠窗獨酌,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婦懷抱嬰兒驚慌失色地沖進了店中,跪求門?內俠士出手相救。
殺手緊隨其后。
他扔了酒壺,執劍擋在了少婦與其子面前。
得救后,少婦便?鐵了心地跟定了他,甚至還要以?身相許,還讓兒子也跟著喊爹。
歲崇猛然吐出了一口血。
逸行人迅速收回了刺在他后心處的幾根金針,長舒一口氣的同時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額頭滲出的冷汗:“你?吐出的這口叫蒙心血,世?間罕見,說?明你?死過一次,但又活了,所以?施針的手法需相當謹慎才行,稍不留神就會貫穿你?的心肺,導致你?氣血逆流而亡!
逸行人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歲崇卻一個?字都沒聽到,連嘴角的血跡都懶得擦,不可思?議地看向了身邊的邱意婉,滿心想的全是:本王這才死了幾個?月,就這么著急帶著兒子改嫁了?
還說?他老了,不中用了?
必須要把她從幽冥中帶回來不可,必須問清楚不可!
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鬼王要是敢強留他的人,他便?踏平整個?幽冥。
歲崇面色陰沉,隨意擦了一把唇邊的血跡,持劍從地上站了起?來,抬手一拋,寒霜劍如?閃電般飛出,直勾勾地釘在了墻壁上畫著的那口棺材上。
陰風驟起?,地動山搖。
第 62 章
寒霜劍的劍尖不偏不倚地釘在了紅色的“囍”字和白色的“奠”字之間。墓室四角的永生燈再度變成了陰森的幽綠色, 在陰風的吹拂下搖擺不定地晃動著。
逸行人大?驚失色,難以理解地瞪著歲崇:“你這是在做甚?”
“開鬼門!睔q崇的眼神深邃,語氣沉沉, “入幽冥!
逸行人不可思議:“鬼門不是在子時就開了么?不然外面那些鬼從哪來的?”
歲崇抬起了皮開肉綻的右手, 隔空正對著懸于?墻壁上的劍柄:“那些不過是從封印的縫隙中逃離而出的惡鬼, 我現在要打開的是通往幽冥的封印!币蠹t色的鮮血自行從他手部的傷口中流出, 漂浮在空氣中,聯成了一串血珠,
一滴接一滴地?飛向了那面詭異的壁畫, 沒入了懸掛在花轎上的那枚金色鈴鐺之中。
待到最后一滴血液沒入的那一刻, 畫在墻壁上的金色鈴鐺驟然變成了黑色,逸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年紀大?了眼睛花了,總覺得那枚畫上去的鈴鐺好像接連晃動了好幾下。
緊接著,偌大?又空蕩的墓室中就響起了一陣清脆又空靈的鈴鐺聲, 像是陰差上路前的開路鈴。
刺骨的陰風越發強烈, 壁畫中的花轎上端懸掛著的大?紅色彩綢都被吹動了, 就連那些個身穿喪服的無臉小人都被吹的東倒西?歪, 差點兒抬不動棺材。
逸行人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瑟瑟發抖地?詢問:“你、你把封印解開了, 下面的鬼怪們?不就全都能跑出來了么?要天下大?亂。
“不會。”歲崇垂下了手, 靜待著陣法啟動,“有寒霜劍為鎮器,它們?不敢出來!
他的血才是打開封印的關鍵所在,釘在墻上的寒霜劍只是為了震懾幽冥鬼怪。
寒霜劍曾陪伴著他在戰場上廝殺過數百年,斬下了無數顆頭?顱, 死于?劍下的亡魂更?是數不勝數,早已成為了一柄絕世罕見的兇器, 以它坐鎮再好不過。
陰風漸漸停息,逸行人驚愕地?發現,壁畫竟然變了,由數人抬花轎的詭異畫面變成了一副躺在漆黑大?棺材中的身穿火紅色嫁衣的美艷女子的畫面。
女人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筆觸卻栩栩如生。她?的蛾眉如黛,眉間貼著花黃。她?的面頰俏麗,頰邊貼著花鈿。她?的雙唇飽滿,朱紅水潤。美得不可方?物,像是正在安眠,而非長眠。
畫面變換之后,寒霜劍所釘的位置也變成了女人的眉心,兩行血淚漸漸自女人緊閉的雙目中流出,緊接著,墓室中就響起了女人的凄厲嘶吼聲——
“歲簡之!歲簡之!”
“你薄情寡義負我深情,我以我魂永祭幽冥詛咒你生生世世肝腸寸斷不得善終!”
每一個字都充斥著怨恨與悲憤。
逸行人再度目瞪口呆:“歲、歲簡之是誰?歲簡之殺了她??”
“沒殺,只是將她?封印了起來!毖援,歲崇便抬起了頭?,仰頸發出了一聲嘹亮又悠長的狼嚎,如飛箭般刺穿了厚實?的墓壁,刺破了血夜。
以鬼王墓為起點,方?圓十里的山林內皆能夠聽到狼嚎聲,林驚鳥飛,兇獸奔逃,生長著蔥郁雜草的土地?上忽然拱起了一個接一個的大?包,被掩埋了近千年的白狼死士們?一頭?接一頭?的破土而出,嚎叫著奔入了籠罩著血霧的密林中,所過之處,百鬼奔逃,修羅喪生,寸草不生。
短短幾瞬之間,兩千死士就已抵達了鬼王墓,將其團團包圍了起來,殺氣騰騰地?做出了進攻之勢。
死士們?身上的皮肉和毛發皆已腐爛,磅礴的白狼身軀早已只剩下了一具骷髏殼,卻萬古不變地?效忠于?其主。
歲崇再度發出了一聲狼嚎,下達命令:“一千死士入墓與我匯合。一千圍守鬼王墓,不得放任一鬼出!
死士齊齊仰頸長嚎,氣勢浩蕩地?回應其主。
死士們?亦訓練有素,立即分成了兩股,一股分布得當?地?包圍鬼王墓,嚴陣以待;一股整齊劃一地?奔騰入墓,頃刻間便將鬼王墓占據了個水泄不通。
歲崇再度下達了第二道命令:“墓中千騎聽令,三百鎮守鬼王墓內,余下七百隨我入幽冥!
雖有寒霜劍坐鎮,但大?開幽冥畢竟不是小事,慎重起見,他便將狼族死士全部號召了出來,在鬼王墓里外設下重重防御,以防鬼兵趁機突圍。
死士們?行動迅速,遵循主令。頃刻間,三百士兵分散鎮守鬼王墓的各個角落,七百鴉雀無聲地?靜守在主墓道內,紀律嚴明?地?等?待著歲崇的下一道命令。
萬事俱備,歲崇再度看?向了逸行人,認真又懇切地?向他囑托道:“生人不得入幽冥,我只得離魂而入。生魂在幽冥界內所遭受到的傷痛會完全映射到身體上,我會盡力守護好自己?和家人,但你若看?到我夫婦二人同時受了傷,請務必先救我妻子,勞煩您了。”說罷,便朝著逸行人行了一個大?禮。
逸行人雖然唯利是圖見錢眼開,但現下這種情況也不容他唯利是圖,救人來說也不是什么麻煩事兒,只是還有個小問題:“那個、要是你媳婦兒的老情人受了傷呢?”
歲崇面色平靜,淡淡地?、狠狠地?回了句:“不用管,讓他死!
逸行人:“……”
歲崇本是想直接入幽冥的,但逸行人的這個問題忽然又提醒了他什么,立即彎腰抱起了邱意?婉的身體,特意?把她?放在了遠離陸盛臨的地?方?。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剛剛破墻而入的時候,他們?倆的手還是拉在一起的……好你個邱意?婉!
鬼王墓緊挨著幽冥,內里的禁忌也頗多,尤其忌諱喊大?名,喊一遍驚鬼耳,含兩遍惹鬼怒,喊三遍就會被鬼勾魂。
看?他們?倆這樣,顯然是互相喊了三遍彼此的名字。
到底在什么情況之下兩人才會接連互喊三遍彼此的名字?
可真是感情深厚啊,真不愧是青梅竹馬……好你個邱意?婉!
歲崇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臉色又陰又沉的,在邱意?婉身邊躺下的那一刻,就緊緊地?拉住了她?冰涼的手,手掌緊貼手掌地?與她?十指相扣。
逸行人眼睜睜地?看?著歲崇的半透明?身形從他的身體上站了起來,震驚到眼如銅鈴。
歲崇的魂魄離了體,闊步走向了墓室門口,彎腰撿起了玄鐵鏈,再度纏在了左手上,目光復雜地?看?了圣官修羅一眼。
圣官修羅的手腳皆被斬斷,眉心那根鐵釘更?是能夠奪去他的半條命鬼命。
只能說圣官修羅吃了歲崇沒記憶的虧,如有記憶,歲崇一定會讓他三分,就像是上次來奪修羅果的時候,因為圣官修羅是鬼王磬瑤的弟弟兼心腹。
年幼之時,歲崇不懂父王所說的“叔叔遇到了屬于?自己?過不去的劫數”是什么意?思,長大?后,他才明?白了,那是情劫。
叔叔對鬼王總是有著虧欠的,歲崇看?在叔叔的面子上,基本不會與磬瑤的人起正面沖突,所以每每來加固封印之時都會選擇在白日里進行,特意?避開百鬼夜行的子時。
奈何為妻子保胎需要用到還魂果,那一次他才不得不在子時闖入鬼王墓,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傷及修羅圣官分毫。
失去記憶后卻將圣官修羅打了個半死。
再不將他送回幽冥,怕是真的會灰飛煙滅。
歲崇長嘆口氣,邁開步伐,拖著修羅判官朝著那面畫著詭異壁畫的墻壁走了過去,鐵鏈曳地?的聲音再度響起。七百死士緊隨其后。
逸行人忽然喊住了他:“等?等?!等?等?!”
歲崇腳步一停,回頭?看?著逸行人:“長話?短說,我趕時間!
逸行人語速極快:“生魂離體最長不得超過十二個時辰,不然可就真死了!萬一你沒能按時回來呢?需不需要我幫你給你家里人帶句話??”
家里人?
家里就剩妹妹和兒子了。
妹妹還小,兒子更?小。
歲崇斬釘截鐵道:“小妹還未嫁人,吾子更?是年幼,我和我的妻子絕不會拋棄他們?,一定會按時回來!
逸行人無奈又急切:“我是說萬一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也說了,他們?倆還小呢!
歲崇沉默片刻,道:“若我真沒能回來,就讓小洱帶著歲歲遠離狼境,找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隱姓埋名,再告訴她?一聲,是哥哥對不起她?。”
逸行人點了點頭?:“還有么?”
“沒了!睔q崇轉身就走,卻又忽然停住了腳步,深深地?吸了口氣,“若我和我的妻子都沒能回來,勞煩您再告訴我妹妹一聲,等?歲歲長大?了,一定要告訴他,爹爹和娘親都很愛他,尤其是娘親,愛極了他,愿意?為他付出一切,絕對不是故意?不要他,但爹爹卻更?愛娘親。娘親膽子小,
獨自在幽冥會害怕,所以爹爹必須要去陪娘親。”
逸行人淚腺發達,又有點兒想哭了,非常傷感地?嘆息了一聲:“好,我記得了,祝你凱旋而歸。”
歲崇淡淡一笑:“但愿這兩句遺言用不上!
他才剛剛憶起自己?的身份,剛剛知曉歲歲就是他親生的兒子,還沒能親耳聽到他兒子喊“爹”呢。
還有歲洱,他的親妹妹,總是喜歡染一頭?五彩繽紛的發色和像是被人打了一頓似的妝容……算了,不想這些了,一想就冒火,哪有青春靚麗的小姑娘天天把自己?打扮成孔雀精模樣的?成何體統!
歲崇發愁地?嘆了口氣,再度邁開了腳步,帶領著七百死士一同走向了壁畫,霎時就消失不見了。
步入幽冥的那一刻,圣官修羅就由一位白面黑瞳紅唇的怪物變成了一位眉清目秀的俊朗少年。跟在身后的七百死士也由腐皮爛肉的僵尸模樣變成了一頭?頭?威風凜凜的矯健白狼。
歲崇這才恍然大?悟,為何鬼王磬瑤從不離開幽冥,因為鬼王墓中的封印會使得離界者變得丑陋,變成面目全非的猙獰惡鬼。
她?寧可生生世世再也不見叔叔,與他隔空相恨,也不想讓叔叔看?到她?的丑陋模樣。
叔叔亦了解磬瑤愛美,或許也正是為了與她?生死不復相見,所以才特意?而為之。
但叔叔還是在鬼谷中守候了數百年。
因著叔叔生前的囑托,歲崇會對磬瑤的人心慈手軟,但并不多。歲崇直接將圣官修羅扔進了鬼門關前的那條冥淵血河中。
順著河岸東側往上游走,不過兩三里便來到了幽冥界的都城,俗稱鬼城。
第 63 章
失重感來臨的那一刻, 邱意婉萬念俱灰……自己今日怕是在劫難逃。
可?是歲歲還小呢,還沒斷奶呢,怎么能失去娘親呢?
歲崇的記憶還沒恢復, 還沒想起來她就?是他的妻子, 不會等她死了之后又再娶吧?
后娘能對歲歲好么?
歲歲以后不會把親娘給忘了吧?
邱意婉越想越難過, 越想越傷心, 越想越不甘心,眼眶里?的淚水越積越多?, 克制不住地往外冒, 直至雙腳都已經踏踏實實地踩在地面上了, 她還依舊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哭得?泣不成聲,邊哭還邊嗚咽:“我的歲歲、我的歲歲……”
耳畔卻忽然傳來了陸盛臨的無?奈之聲:“你還真是時?刻惦記著那只和狼妖一起生的小妖怪!
誒,怎么還能聽到陸盛臨說?話呢?甚至能夠聽出來他的陰陽怪氣。
哭聲戛然而止, 邱意婉趕忙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條血紅色的湍急長河, 與之前在萬山鬼谷中所瞧見的那條名為“冥淵”的血河極為酷似, 只不過之前所瞧見的那條河的河面上漂浮著的是腐敗的黑色枯骨, 而眼前這條河的河面上則伸出來了無?數雙滑膩慘白的嶙峋手臂, 細長尖利的五指大張, 欲抓蒼穹。
頭頂的蒼穹是深沉漆黑的, 卻懸掛一輪幽綠色的圓月。月光如水,懸瀉而下,將整片異世界全部籠罩在了詭異陰森的綠芒中。
一座高大的黑灰色城門巍峨地佇立在他們身后的地面上,正?中央最高的那道門的門頭上,描刻著三個血紅色的大字:【鬼門關】
此時?的鬼門關是洞開著的, 卻又被一層金色的透明結界封印著,結界如水波般浮動, 上面光華流轉,符咒流動。雖說?有幾處細微的裂痕,但并非是只鬼都能輕易地從其中溜出,稍有不慎就?會被結界燒灼的灰飛煙滅。
就?好比那只渾身濕漉漉的長發水鬼,明明道行不夠卻又不知天高地厚,偏要硬闖結界,結局就?是被卡在了結界的縫隙里?。周圍的符咒驟然金光大盛,水鬼厲聲尖叫了起來,痛苦地化作?了一道黑煙,就?此消失無?蹤。
邱意婉驚恐萬狀地倒退了幾步。也不知為何,她打心底里?畏懼那層結界,唯恐自己也會灰飛煙滅。
陸盛臨嘆息一聲,道:“鬼門關有進無?出,看?來咱們倆現在也成鬼了!
邱意婉怒不可?遏地想要反駁他,卻忽然發現他們二人的身體皆變成了半透明狀的,心頭猛然一沉,悲戚不已,欲哭無?淚。
陸盛臨卻欣然一笑:“上天注定?,你我二人真是要當一對鬼鴛鴦了!
邱意婉強忍眼淚,憤怒又堅決地反駁道:“我夫君一定?會來救我!”也是在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左手還依舊被陸盛臨緊握著,立即甩手掙開了他,再度斬釘截鐵地重申,“我夫君一定?會來救我!”
陸盛臨牽唇哂笑:“你都死了他還怎么救你?”
“我沒、”邱意婉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無?論如何都沒能完整地反駁出口?。她想說?她沒死,卻又實實在在地變成了鬼。
邱意婉的眼圈又紅了,實在是接受不了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接受不了與夫君孩子陰陽兩隔的噩耗。
陸盛臨眸色中的笑意卻更甚,溫柔地抬起了手臂,想要替邱意婉擦去眼淚:“他若來救你,證明他也要死,可?他若也死了,你們的那只小妖怪可?真就?沒人管了。你覺得?他會為了你的舍棄他的孩子么?”
他會的。
邱意婉知道,歲崇會的,但她并不想讓歲崇為了自己放棄歲歲,不然她的歲歲也太可?憐了,既沒爹又沒娘。
邱意婉憤然地打掉了陸盛臨的手,眼眶中淚光閃爍,卻又充斥著倔強與敵視,咬牙切齒道:“你少在這里?幸災樂禍,我邱意婉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和你這種無?恥的賣國?賊當鬼鴛鴦!”說?罷,便轉身離去。
她不信這里?沒有其他出路了,不信自己真的會成為孤魂野鬼。一定?還有別的辦法離開幽冥之地,就?算沒有,她也要想盡一切辦法去和歲崇取得?聯系,哪怕只和他說?一句話也好:不許再娶,照顧好歲歲!
陸盛臨渾不在意,氣定?神閑地將雙手負在了身后,亦步亦趨地跟上了邱意婉,吊兒郎當地說?了句:“別氣了,我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闭f?罷,快走了幾步,去到了邱意婉面前,轉身正?對著她,一邊倒著走路一邊神采飛揚地對她說?道,“其實我不是叛徒,我陸盛臨從未背叛過家國?,我是潛伏在白虎國?的臥底!
大概也只有死亡才能讓他如此如釋重負,活著的時?候,他是萬不敢透露分毫。
邱意婉卻根本不相信陸盛臨的話,冷笑著說?道:“陸盛臨,我是只死了,不是蠢了,你卻真的開始鬼話連篇了!
陸盛臨的唇盤始終洋溢著燦然笑意,眼神卻無?法自控地暗淡了下來,看?似得?意洋洋實則失落悲傷:“我就?知道你不會信!
心懷鴻鵠之志,期以報效家國?,最終卻走上了一條無?人知曉的不歸路,哪怕變成了鬼都無?人相信他。
陸盛臨的神色逐漸落寞了下來,長嘆一口?氣,也不再看?邱意婉,把身體轉了回去,行走在邱意婉的身前,一言不發。
他的背影高大,比之邱意婉記憶中的那個清俊少年成熟了不少,卻已沒了年少時?的蓬勃朝氣,反而增添了許多?寂寥之感,無?奈又孑孓。肩膀微塌,后背微弓,像是背負了許多?看?不到的重擔,一步一腳印。
雖然他姓陸,雖然他是父親收養的孩子,但他自幼便在邱家成長,與他們兄妹四人情同手足。她與他之間即便沒有男女之情也有著手足親情。
他也是陪同著她一起長大的哥哥。
邱意婉忽然很想問?問?陸盛臨:你怎么證明自己不是叛徒呢?
就?在這時?,兩人的視野中再度出現了一堵巍峨的城墻,城墻上頭描刻兩個血紅色的大字:【鬼都】俗稱鬼城。
進出城門的鬼物不斷,有身形透明的,也有身形不透明的,透明度也各不相同。
相比之下,邱意婉和陸盛臨的身形可?謂是相當稀薄了,像是兩道似有若無?的淡彩色煙霧。
“新來的?”旁側忽然傳來了一道年邁的嗓音。
邱意婉和陸盛臨同時?循聲看?去,看?到了一位手持蒲扇坐在路邊石頭上的白發老者?。
老者?的神色慈眉善目,臉色卻是烏青一團,像是被毒死的。
初來乍到,邱意婉和陸盛臨皆不敢擅自做聲,但年少時?的默契依舊在,迅速對視了一眼之后,陸盛臨率先開了口?:“我二人相約殉情,沒想到一睜開眼睛卻來到了這種鬼地方。”
邱意婉的表情
倉皇無?助,內心卻無?比慍怒:誰跟你殉情了?誰讓你找這種狗屁理由的?我可?有夫有子!
老者?倒是不疑有他,嘆息著回了句:“你倆死的時?候怕是心有不甘吧?但凡臨終之前心懷怨氣的人,死后魂魄都會被勾入幽冥,就?好比我,是被自己的親兒子毒死的,他嫌我吃的多?,浪費了家里?的糧食!闭f?罷,老者?便嗚嗚地哭了起來,烏青蒼老的面孔上老淚縱橫。
邱意婉共情力強,眼眶也微微有些酸楚了,看?向?老者?的目光中滿含同情。
陸盛臨也嘆息了一聲,心道:養兒果然無?用。又瞧了邱意婉一眼,暗搓搓地想著:人生的兒子都這么沒用,你和狼妖生的那個小妖怪說?不定?更沒用。
待到老者?的情緒平復下來之后,邱意婉才奇怪地詢問?道:“人死之后,魂魄不該入輪回么?”
老者?用手背擦了擦眼淚,解釋道:“人家壽終正?寢的人才能在死后順利進入輪回,像我這種死于非命的和你們這種自戕而亡的,死后只能先入幽冥,待到閻王的生死簿什么時?候點到你了,才會有鬼差接你去地府入輪回。但是生死簿那么厚,鬼差又那么忙,人家壽終正?寢的人都安排不過來,等到猴年馬月都輪不上咱們這種沒著沒落的孤魂野鬼!
邱意婉面露驚恐,十分抵觸這種凄慘的結局。她不想被永生永世地封困在幽冥中,不想變成一只絕望的厲鬼。她還想再見哥哥姐姐和娘親一面,還想再親一親兒子肉嘟嘟的小臉,還想與歲崇重逢。
歲崇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她就?是他的妻子。
“可?有辦法離開幽冥?”邱意婉不死心地追問?老者?。
老者?無?奈搖頭:“自從鬼門關被封印之后,就?再也無?法離開幽冥。縱使僥幸逃離了,也會被鬼王墓外的第二道封印圈禁!
希望破滅。
邱意婉眼前一黑,面如紙白,不堪重負地往后趔趄了兩步可?,身體搖搖欲墜。
陸盛臨趕忙扶住了邱意婉的手臂,雖然他并不抵觸這種永世被封的結局,但還是替邱意婉詢問?了句:“可?有辦法與家人溝通?哪怕是拖個夢也行。”說?罷,又瞧了失魂落魄的邱意婉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妥協地接受了她生了個小妖怪的事實,“她家里?還有個沒斷奶的兒子!
老者?一驚,心道:兒子都沒斷奶呢就?敢和男人一起殉情?也是個狠人吶。
現在再后悔有什么用呢?
就?是可?憐了孩子。
老者?嘆息一聲,回答說?:“之前可?以,現在怕是不行了!
邱意婉驚急追問?:“為何?為何!”
老者?:“之前幽冥之內有一口?奇特的水井,就?是為了讓我等無?辜的冤死鬼寄托哀思或托夢伸冤,但后來那口?井所在的位置被鬼王霸占了,圈入了王宮之內,自那時?起就?再也沒有人見到過那口?井,甚至不知曉它是否還存在。”
邱意婉怒不可?遏:“鬼王不該庇佑百鬼么?為何要獨自霸占那口?井?”
老者?搖頭苦笑:“姑娘呀,你還是不了解幽冥,幽冥中遍布歹毒惡鬼,唯有最惡者?,方能成為鬼王!
邱意婉深深地吸了口?氣,絕望的目光忽然堅毅了起來,再度詢問?老者?:“鬼王宮好進么?”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試試!
陸盛臨看?了邱意婉一眼,既不詫異也不震驚,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她在乎極了那對狼妖父子。
老者?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似的,滿含戲謔地瞧著邱意婉:“那可?是王宮,你覺得?能好進么?你活著的時?候覺得?皇宮好進么?”
邱意婉急得?要命:“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兒辦法么?”
老者?搖著蒲扇打量了邱意婉一會兒,忽然問?了句:“你認識姓歲的狼族么?”
邱意婉一愣,卻不激動,頓時?心生防備,反應也很快,立即露出了一副極為困惑的急切神色:“為何要認識姓歲的狼族?”
老者?也無?法從她的臉上瞧出異樣,只得?繼續搖著扇子說?道:“你若認識的話就?可?以進王宮,因為鬼王曾與歲氏中的一位王爺交好,卻又因為身困幽冥不得?與其相見,倍感哀愁,相當渴望獲知他的消息,所以曾下達過王命,得?知歲姓狼族近況的新鬼皆是她的座上賓,無?需任何條件就?可?直接進宮面見她!
邱意婉詫異不已:“鬼王與歲氏狼族的王爺?”
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吧?
邱意婉的這份驚詫不是裝的,是真的好奇:到底是哪位王爺?竟然還和鬼王有私情呢?死狼你家的故事真不是一般的多?!
但很快邱意婉就?又擺出了一副自己真的對狼族一無?所知的模樣:“可?是我聽人說?狼族居于北方寒冬之地,好像叫什么狼境,鬼王竟然也去過狼境?”
陸盛臨早已對邱意婉的精湛演技習以為常。她還是如同小時?候一般,吹牛撒謊從不眨眼,膽大心細定?力極強,這個世界上好像就?沒有她騙不過的人。
為了配合邱意婉,協助她蒙混過關,陸盛臨也同時?露出了一副無?知又好奇的表情。
老者?的反應也很快,立即搖了搖頭:“我一卑賤之鬼我哪里?知曉那么多??”
邱意婉果斷反將一軍:“那您曾進過王宮么?可?認識宮里?的人?”她懷疑這老頭兒就?是鬼王的人。
老者?滿含無?奈:“那怎么可?能?我要是有那厲害本事,至于天天坐在城門外吹涼風?”
老者?又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我也看?出來了你是真的想去找那口?井,畢竟孩子還那么小,沒了娘也太可?憐了。你要是真知道點什么話千萬別猶豫,趕緊進宮去尋鬼王。死的時?間越長越不容易托夢,你這才剛死不久,用那口?井托夢的效果最好。鬼王也一定?不會苛待你們的,反而還會對你們感激萬分,說?不定?她一高興還會托人照拂你的兒子呢!
老者?說?的情真意切,邱意婉卻面露悲戚,絕望不已:“可?我真的不認識姓歲的狼族,我是人族!庇旨t了眼圈,心酸地說?道,“這可?怎么辦。课覂鹤舆小呢!
說?罷,還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弄得?老者?還挺無?措,不得?不反過來安慰她。
擦干眼淚之后,邱意婉便和老者?道了謝,期期艾艾地進入了鬼都。陸盛臨體貼地用手臂扶住了邱意婉的肩頭。邱意婉抵觸地掙了一下,陸盛臨立即悄聲提醒道:“他還在觀察我們!
邱意婉不再掙扎,硬著頭皮依靠在了陸盛臨懷中,“悲傷”地垂頭擦淚,看?起來真是像極了一位走投無?路的可?憐少婦。
老者?滿目狐疑地盯著他們倆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也看?不出來個所以然,遺憾地嘆了口?氣,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氣悶地想:要么是這女子過分警惕狡詐,連他都能騙過;要么就?是她真不認識姓歲的……哎,今天又沒能獵捕到令鬼王滿意的新鬼,老頭兒我怕是又要遭殃嘍。
鬼王已經許久沒有聽聞到歲簡之的消息了,再這么下去,遲早會撤了他守城都尉的職。
幸運的是,不過一個時?辰,他的視野里?就?再度出現了一只渾身浴血的新鬼,身后還跟著一隊狼軍,顯然是新喪的戰死鬼。
不過這銀發男人的臉倒是沒傷,生的高大又英俊,乍一看?還和鬼王宮中掛著的那副歲簡之的畫像有些相似,絕對是白狼族的人,定?知道歲氏的近況,鬼王定?會喜之!
老者?的眼睛一亮,氣定?神閑地搖著蒲扇,守株待兔地等待著新鬼前來。大凡初來乍到的鬼,都會驚懼又好奇地向?老鬼打聽此間的消息,就?像是方才那對殉情的男女。他的任務便是守在城門外哄騙新鬼,替鬼王篩落出與歲氏相關的人,送入宮中供她虐打泄憤。層出不窮的謊言是門鬼修羅的武器,俗稱鬼話連篇,蒙蔽人心。
果不其然,那銀發新鬼上前了,卻打聽的是剛剛那個小媳婦兒的消息。老者
?淡然一抬手,用蒲扇指向?了城門,回了句:“跟她男人一起進城了!
銀發男人的臉色瞬間無?比陰沉,咬牙切齒:“她男人?”
老者?的眼皮一跳:“怎么?你認識她?”
銀發男人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字一頓道:“她是我的妻子!
老者?心頭又是一驚,心道:誒呦,原來是紅杏出墻了!
那小媳婦兒果然是個狠人!
老者?同情地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是想找她和她的奸夫算賬么?哎,那你得?進宮,但鬼王宮可?不好進啊。那女的是因為她知道和歲氏狼族有關的消息,所以才被鬼王當作?貴賓請進宮了,除非你也知道,不然的話你可?進不了宮喲!
銀發男人冷冷一笑,猛然抬起了皮開肉綻的右手,狠戾扣住了老者?的天靈蓋,微微俯身,面色鐵青地盯著他,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冰冷深邃,盡顯威懾:“門鬼修羅,本王的耐心有限,不欲再聽你的連篇鬼話。磬瑤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連狼后的魂魄也敢勾!速去告訴你主,吾妻若是在鬼都之內掉了一根頭發,本王就?讓她的弟弟灰飛煙滅;若不能在兩個時?辰之內將吾妻平安無?事地歸還,本王便帶兵踏平整個幽冥!”
門鬼修羅只覺得?自己的天靈蓋疼痛欲裂,毫不懷疑眼前這銀發男人會要了自己的鬼命,蜷縮著脖子瑟瑟發抖地問?:“你、你、你到底是何人?”
“狼王歲崇!
第 64 章
雖然邱意婉并不清楚鬼王和歲氏狼族之間有著怎樣的恩怨糾葛, 但通過身后那個老者的表現?和她所掌握著的那張老舊泛黃的羊皮地圖來看,歲崇的叔叔和鬼王之間可能有著深厚的淵源。
但兩人的關系絕非老者所闡述的那般交好,不然她為?何從未聽歲崇或者歲洱提起過?叔叔在他們心目中可是?父親一般的存在, 還能對父親的好友諱莫如深么?
排除“交好”的可能性, 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深仇大恨。
她絕對不能在幽冥之內暴露自己和歲崇的關系, 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邱意婉的思路清晰反應迅速, 穿城而過的功夫,她就已?經理清了思路并做出了決策。
進入都城之后, 老者的視線就被徹底隔絕在了城門外, 邱意婉立即推開了陸盛臨, 又迅速往旁側移了兩步,無論是?情?感還是?行動?上的態度都極為?明確:不想再與他有過多?糾葛。
她討厭他的觸碰。
陸盛臨的懷中一空,內心再度翻江倒海了起來。
邱意婉從小便是?個丁是?丁卯是?卯的人,喜歡就是?喜歡,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哪怕是?變成了鬼也一如既往。
可他還是?接受不了她對他的這?種抵觸和生分?。
在他們二人的記憶中, 共有一棵大榕樹, 生于潺潺的流水之畔。他們經常會并肩坐在枝頭?看云卷云舒, 看落日夕陽。
在他隨軍出征的前一天, 她沉默寡言地在他身邊坐了好久, 縱使是?絢爛的夕陽也迎不亮她落寞的目光。
待到夕陽漸落漸微,天色即將被黑暗吞噬之際,她忽然開了口,喊了他一聲:“陸盛臨。”
“嗯?”其?實他一直在看她,想把她的模樣深深地刻在腦海中, 便于日后思念,細微末節都不想放過。
“你可一定要回來啊。”她垂眸低頭?, 黯然神傷,語氣卻極為?固執霸道,“你要是?不回來的話,我肯定會生氣的,說不定一怒之下就嫁給別人了!
“我絕不會讓你嫁給別人!彼攀牡┑┑叵?她保證,“我一定會凱旋而歸,讓你成為?全天下最風光的新娘。”
最后的結局卻是?他一直沒能凱旋而歸,她則真?的令嫁了他人,卻不是?因為?出于對他的惱怒,而是?移情?別戀愛上了狼妖。
叫他該如何釋懷?
離鄉的這?五年間,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著她。以叛徒的身份歸順白虎國后,也全都是?憑藉著邱叔叔臨終前的那句“待你收復失地之日,便是?你迎娶婉兒之時”堅持下來的。
現?在卻告訴他她早就不愛他了,甚至抵觸他的靠近。
叫他該如何釋懷!
縱使成了鬼,他也是?一只怨氣橫生的冤鬼。
陸盛臨深深地吸了口氣,不由分?說地抓住了邱意婉的手腕,強行將她扯回了自己?身邊:“你死都死了,還遵循什么狗屁婦道?現?在陪你一同入幽冥的人是?我,不是?那頭?狼妖!”
“你放開我!”邱意婉竭力掙扎,卻無果,反而又被陸盛臨用另外一只手臂攬住了腰身,強行將她禁錮在了他的懷中。
緊接著,他才松開了她的手腕,卻又在下一瞬扼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了街對面的一棟二層小樓。
二樓的某間窗戶大開,內里有一對男女正趴在窗框上茍合,男人的面容興奮扭曲,站立著的身體不斷聳動?;女子喊叫不斷,衣不蔽體,胸脯全露。淫靡荒唐。
樓下聚集了里三層外三層的淫/鬼,一個個皆在仰面看熱鬧,滿目猥瑣浪笑,時不時的還有歡呼起哄和興奮尖叫聲從鬼群中爆發而出,低俗至極,也怪誕至極。
“看到了么,此地毫無道德約束,百鬼皆是?下三濫!标懯⑴R將薄唇貼近了邱意婉的耳畔,音色低沉又極具威脅,“你若不想同我一起上演那番艷情?戲碼,供眾人圍觀,就老實一些!
邱意婉驚懼又惱怒,面如鐵青,渾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發抖:“陸盛臨,你真?是?個瘋子!”
“我只是?想提醒我的未婚妻不要忘記曾經的山盟海誓。”陸盛臨的面色陰沉,一雙丹鳳眼漆黑如墨深不見?底,盡顯沉郁偏執,“方才在城外,你也察覺到了,歲氏狼族是?鬼王的眼中釘肉中刺,所以你還是?盡快將那頭?狼妖忘干凈吧,他只會連累你。你也注定了只能是?我的人,過往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追究,但如果你再因為?其?他男人對我拒之千里,我定會懲罰你!
邱意婉的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咬牙切齒:“瘋子!瘋子!”
陸盛臨渾不在意,又陰森森地笑了一下,附在邱意婉的耳畔,咬字輕緩地說道:“真?可惜了,你再也見?不到那只小妖怪了,但你還能同我有孩子,我們一家三口可以在幽冥中其?樂融融!
邱意婉渾身汗毛倒豎,恨不得立即殺了陸盛臨。
但他們現?在都已?經死了,還如何再殺他一次?
她想逃跑,想遠離這?個瘋子,卻又不知?道該逃往哪里去?她甚至不能夠向?這?里的人透露自己?丈夫的身份。
怎么就和陸盛臨一同墜入幽冥了呢?
她想歲崇……邱意婉的眼淚再也強忍不住,決堤似的爭先恐后地涌出了眼眶,哭的泣不成聲。
陸盛臨卻舒了口氣,先緊緊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而后才松開了圈在她纖腰上的那只手臂,欣然道:“初來乍到,不如先在城中逛逛?”
語氣輕松的像是?即將要去踏青春游,與方才的陰森偏執拍若兩人。
唯有瘋子才會如此的喜怒不定。
不等邱意婉開口,陸盛臨便邁開了腳步,昂首挺胸地牽扯著她走向?了前去,仿如一位攜帶著妻子出游的丈夫。
幽冥的都城與人間的都城一樣熱鬧繁華,但與人間相比起來,這?里又多?出了一份光怪陸離。
酒館門前放置著的不是?紅泥大酒缸,而是?一顆顆盛滿了渾濁酒水的骷髏頭?。
酒樓門前站著一位身穿短襟的店小二,大聲吆喝著招攬生意:“本店今日特價菜有紅燒人心、清燉人肉、爆香人腰。推出新品酸辣人腦,凡入店品嘗著皆打七折!”
邱意婉的腹中一陣翻滾,惡心不止,然而還不等她彎腰嘔吐呢,空氣中忽然飄來了一股濃郁刺鼻的艷麗香味。
綠色的月光籠罩著夜幕中
的都城,不遠處的紅色小樓門前忽然亮起了兩點紅光。青樓開始營業了。
老鴇是?位半老徐娘,卻打扮的花枝招展,搔首弄姿地站在大門前,夾著嗓子尖尖地大喊一聲:“姑娘們,都出來見?客啦!”
樓上緊閉著的雕花木窗在頃刻間齊刷刷地被推開了,每一張窗戶后都站著一位盛裝打扮的美?人,環肥燕瘦、傾國傾城。
樓下卻還是?響起了不滿之聲:“玉狐怎么還和昨天一樣?”
老鴇一驚,立即抬頭?看去,當即怒不可遏,破口大罵:“騷狐貍你是?不是?皮又癢了?當心老娘用鐵烙燙你的下面!”
二樓某間窗戶后,那位身穿白色長裙的窈窕美?人立即面露惶恐,趕忙脫掉了身上的裙子,一絲不/掛地站在了窗前,露出了絕美?的身材和曲線,然而還不等樓下的淫鬼們欣賞夠呢,玉狐姑娘就將纖纖細手反伸向?了后頸,毫不遲疑地撕開了自己?白皙無暇的皮囊,露出了一副渾身上下生滿了紅色毛發的怪物軀體。
她將腦袋上包裹著的那層人皮揭去之后,就露出來了一張細眼尖嘴的狐貍面孔。
邱意婉不堪重負,直接彎腰嘔吐了起來,卻什么都沒吐出來。待她吐完,玉狐姑娘已?經換好了一張新的人皮,變成了一位豐腴性感的新美?人,就連之前穿著的仙飄飄的束腰白裙也換成了齊胸黑裙,肩頭?渾圓,蘇胸半露,搔首弄姿。
淫鬼們爭先恐后地奔入了青樓,不過須臾,那一張張窗戶后就接連上演起了男歡女愛的淫靡之畫,為?本就荒淫無道的鬼都更增添了許多?靡靡之音。
街頭?還有鬼童亂竄,身軀無頭?,小小的懷中抱著自己?的腦袋,歡聲笑語自懷中發出。
貨郎沿街叫賣,賣的是?人皮鼓或人骨笛。
鬼鴛鴦當眾纏綿,無懼圍觀。街頭?巷尾還開設著許多?商鋪,有賣眼珠的,有賣耳朵的,有賣鼻子的,只有邱意婉想不到,沒有這?里的鬼店不賣的。
這?才是?真?正的百鬼夜行,鬼王墓外的那些,不過是?自娛自樂。
邱意婉的面容蒼白,身體一直在發抖,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里,卻又無路可去,像是?走進了絕境。
她的手還一直被陸盛臨緊攥在手里,像是?這?輩子都無法掙脫了一般。
陸盛臨似乎一點也不畏懼這?幅離奇場景,反而饒有興致,忽然回過頭?來,滿含憧憬地對邱意婉說了句:“婉兒,你我二人若是?能在此地長廂廝守,這?里便更勝人間!
我才不要和你這?種叛徒長廂廝守,更不可能在這?種鬼地方!
我要離開這?里,我要去找我的丈夫!
邱意婉的內心忽然爆發了一股滔天怒火,看向?陸盛臨的目光中充斥著無盡恨意:“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她覺得自己?也快要被逼瘋了。
陸盛臨卻極為?溫柔地笑了一下,緩緩抬起了另外一只手,輕柔地撫摸著邱意婉的面頰:“若是?沒有我,你就只能孤身一人待在這?種鬼地方了,現?在起碼還有我陪著你!标懯⑴R又認真?嚴肅地說道,“婉兒,你現?在只有我了。起碼我還有些人性,那些鬼物可是?一絲人性都沒有!
邱意婉:“……”雖然她并不想接受現?實,但又不得不認可他的話。
邱意婉欲哭無淚,絕望不已?。
正在這?時,嘈雜的鬼都上空忽然響起了一陣清脆空靈的鈴鐺聲,明明不甚響亮,穿透力卻極強,清清楚楚地灌入了城中所有鬼物的雙耳中。
如同一陣颶風刮過似的,嘈雜熱鬧的混亂之聲瞬間被吹拂的一干二凈,偌大的一座都城在頃刻間變得噤若寒蟬。
下一瞬,摩肩接踵行走在街道上的鬼物們就如同退了潮的洪水似的紛紛退至了路兩旁,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匍匐貼地。
筆直的長街被完全騰空,無一鬼敢抬頭?仰視,甚至不敢再亂動?,如同被層層疊疊放置在街頭?的跪地陶俑。
邱意婉呆如木雞,不明就里。
陸盛臨倒是?熟悉這?陣鈴鐺聲,曾在鬼王墓的墓道中聆聽過。他的反應很快,立即拉著邱意婉跪了下來,摁著她的腦袋和她一起匍匐在了地上,如同旁邊的那些鬼物一般。
邱意婉的額頭?緊貼著地面,想起都起不來,陸盛臨的修長右手死死地扣在她的后腦勺上,就好像她是?一個沒有自理能力的二傻子一樣。
邱意婉心中惱怒,但也分?得清輕重緩急,并未大聲喧嘩,極為?悄聲地詢問了句:“發生了什么?”
陸盛臨悄聲回答:“可能是?鬼王來了!
邱意婉:“……”
過不多?時,街道盡頭?就出現?了一頂巨大的喜紅色花轎。抬轎的轎夫們卻都身穿著白色的喪服,且無一例外的面容模糊,只有臉部輪廓沒有具體五官。花轎中坐著的也不是?新娘,而是?一口碩大的沉重黑棺。棺材尾部正對著花轎前行的方向?,上面并排刻著兩個端正的大字:左邊是?紅色雙喜,右邊是?白色的奠。
花轎上面懸掛著一頂金色的鈴鐺,在前行的過程中一搖一響。
花轎靠的越近,鈴鐺聲越大,鬼物們越為?畏懼害怕,身體匍匐的也就越低。
邱意婉甚至能感覺到跪在自己?前后左右的鬼物們在克制不住的瑟瑟發抖,如同秋風中的樹葉。
看來鬼王還真?是?極端暴虐的存咋,不然如何震懾百鬼?
棺中躺著一位身穿火紅色的華服的貌美?女子,本是?雙眸緊閉,卻忽然感應到了什么,猛然睜開了鋒利的眼眸。
只聽“砰”的一聲響,沉重的棺蓋飛了出去。
陰風驟起,百鬼瑟縮,紅衣女人緩緩自棺中坐了起來,用冰冷又陰鷙的目光在寂靜的街道上掃視了一圈,最終定格在了邱意婉和陸盛臨的身上。
就是?這?兩人,在她的墓穴中,互相大喊了三聲彼此的姓名。
鬼王墓中禁忌頗多?,這?何嘗不是?一種對她的挑釁?
她一怒之下便將這?兩人的魂魄勾入了幽冥。
鬼王的權威素來不容挑釁。
磬瑤的飽滿紅唇緩緩開合,咬字森冷清晰——
“邱意婉!
“陸盛臨!
被點到姓名的那一瞬間,邱意婉就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不由自主地從地面上站了起來,雙腿不聽使喚地自行邁開,直勾勾地朝著那頂大花轎走了過去。
陸盛臨也是?一樣。
無論他們如何掙扎抵抗,就是?沒能停頓分?毫。
邱意婉眼睜睜地瞧著自己?距離那個紅衣女人越來越近,滿心都是?驚恐。與此同時,她也能夠更清楚地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臉,著實是?美?得不可方物毫無缺陷,卻又充斥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陰沉詭異之感,尤其?是?豎在她眉心處的那道紅痕,像是?被利劍刺穿過一般。
行至轎下,兩人終于停下了腳步,卻依舊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甚至不能言語。
磬瑤姿態慵懶地依靠著棺材邊沿,又用冷漠的目光仔細打量了兩人一番:“倒是?一對金童玉女,隨我回宮嬉戲吧,最近真?是?好生無趣!
說罷,她便又弱不禁風地躺了回去,落于街頭?的棺蓋自行飛回,再度將棺材封死了。
鈴鐺聲又起,大紅花轎繼續前行,邱意婉和陸盛臨的眼神皆已?空洞,如同一對毫無生命的紙扎人似的不知?不覺地跟隨著花轎行走了起來。
待邱意婉的意識再度回歸時,她和陸盛臨已?經來到了鬼王宮之中。
面前不遠處是?一片茂密的樹林,身旁還站著一排和他們一同被抓來的鬼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磬瑤在他們身后,依舊是?一襲紅衣,斜歪歪地靠在美?人榻上,身姿婀娜曲線窈窕。她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一臺香爐,一張弓和一桶特質的箭,專用來獵鬼。
一般的武器傷不了鬼物,特制的武器卻能夠讓他們如同活人一般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痛苦,再殺死他們一次,讓他們徹底消散于世,永無輪回。
周圍還有士兵環繞,他們在劫難逃。
磬瑤懶散地沖著他們揮了揮手:“給你們三炷香的時間躲藏,時間一到,本王可就要開始狩獵了。”
今日游戲,躲貓貓。
“再提醒一下,最后只能活一個哦!表喱幮ξ卣f。
立即有士兵上前一步點燃了插在香爐中的香。
白煙縹緲,眾人心悸。
他們成了
被玩弄被捕殺的獵物。
邱意婉驚懼萬分?,如同驚弓之鳥,肩頭?卻猛然被推了一下,是?陸盛臨,他急不可耐地厲聲呵斥道:“跑。〉人烂?”
邱意婉終于反應了過來,不跑只有死路一條,跑了還有一線生機。
邱意婉埋頭?就跑發足狂奔,用盡了畢生所學的輕功之術,一騎絕塵地跑進了樹林,陸盛臨差點兒就沒能追上她,即便如此,還是?落后了她一大截。
磬瑤微微瞇起了眼睛,盯著邱意婉轉瞬即逝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露出了一個饒有興致的微笑,如同酷愛虐殺老鼠的貓:“這?批獵物中竟然還有高手呢?有趣有趣,可留你到最后慢慢殺!
第 65 章
這片樹林的占地面積頗大?, 似乎沒有邊沿和盡頭?,地勢卻十分平坦,除了粗大?的樹木之外再無其他障礙物, 相當便于獵手的狩獵。
邱意婉根本不敢有絲毫停頓, 拼了命地往樹林深處沖。只要跑的比其他人快, 她就能活到最后。
雖然邱意婉也不知曉自己如?此努力?地想要在這種鬼地方活下去到底有何?意義, 但她更不想就此泯滅于世。
只要還能夠有一絲和歲崇重逢的希望,她就不能放棄。
越是?生離死別之際, 越是?能夠感受到自己對他的愛意是?如?此強烈。
也不知自己到底往前方奔跑出了有多久, 樹林上空忽然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嘻嘻嘻嘻, 大?家都躲好了么?本王要來抓你們啦!”
邱意婉心頭?一驚:三炷香時間竟然這么快就到了?
緊接著,她面前原本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蔥郁樹林忽然被一堵憑空出現的紅色高墻截斷了。紅墻似有生命,不斷地向兩側延伸收攏,頃刻間就封閉成了一個完整的包圍圈, 如?同不可撼動地牢籠一般將他們這群獵物圈禁了起來。
狩獵正式開始。
頭?頂的天?色猛然一暗。
邱意婉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驚愕地看到了一張巨大?無比的美?人臉。
是?磬瑤的臉, 被放大?了無數倍的臉, 一如?既往的美?麗精致, 唇紅齒白, 毫無瑕疵, 卻也越發的恐怖詭異了,像是?一只漂浮在空中?的、做工精湛的巨型人皮風箏,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還?會笑會動。
邱意婉的雙腿一軟,差點兒就被嚇癱了。
深沉的夜幕和幽碧色的月亮盡數被這張巨型人臉遮擋了,唯一的光源來自于磬瑤的烏密發髻上插著的那支紅寶石簪子。
寶石也等比例的被放大?了無數倍, 如?同一輪懸掛在高空中?的紅寶石月亮,盈盈地散發著血色光芒。
樹林徹底被紅光籠罩, 陰沉死寂又壓抑。
磬瑤那一對巨大?的漆黑的眼?珠還?在不停轉動,居高臨下地掃視著下方的樹林,忽然驚喜不已地牽起了唇角,歡呼雀躍:“呀!我看到你啦!”
但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她明明是?在笑,眼?底卻毫無笑意,如?同深冬幽潭,只有死一般的冰冷和狠戾。
下一瞬,她便抬起了巨大?的手臂,白皙的手中?握著一張弓,弓上搭著利箭。
她用涂滿了紅色蔻丹的芊芊細手,一點點地拉開了弓弦,將弦拉到了最緊繃處,對準獵物毫不遲疑地松開了手。
巨型利箭朝著下方樹林飛射而出,越飛越小,越飛越小,小到了邱意婉等人習以為常的程度,嗖地一下沒入了林中?。
緊接著,邱意婉就聽?到了一聲驚懼中?夾雜著絕望的嚎叫,令人肝膽俱裂。
嚎叫聲又戛然而止。
磬瑤的巨型面孔上卻露出了一抹欣然笑意:“本王的箭法還?不錯呢,直接貫穿了太陽穴,把他的腦袋釘在了地上!嘻嘻嘻嘻~”
邱意婉臉色煞白,胃部再度強烈抽搐了起來,驚恐到惡心想吐。
磬瑤的眼?珠子再度開始緩緩轉動了起來,繼續在樹林中?搜尋下一位獵物。
邱意婉根本不敢亂動,后背緊貼著粗大?的樹干,竭力?把自己隱藏在紅光的陰影中?。
過?不多時,磬瑤驚喜的歡呼聲就再度響了起來:“嘻嘻,我又找到了一個!”迅速舉弓拉弦,又射殺了一只獵物。
但這次的獵殺卻并未使磬瑤感到快樂,反而引發了她的憤怒和不滿:“他為何?不叫?他為何?不喊!氣死本王啦!氣死本王啦!”
她享受虐殺獵物的快感,快感則來自于獵物臨死前的驚懼、無助和絕望。
如?果獵物不叫不喊就死了,便無法讓她感受到獵物的驚恐、無助和絕望,會讓她出離憤怒!
為了逼迫著獵物絕望嚎叫,磬瑤改變了獵殺方式,再也不一箭斃命了,采用了更殘忍的方式:第一箭射穿獵物的腿腳,把他們釘在地上,讓他們再也無法逃跑,只能眼?睜睜地目睹死亡的接近。
用的箭數越多,他們就越痛苦,越驚恐,越絕望,越瑟瑟發抖,嚎叫聲越大?,越好玩好笑,還?能夠震懾余下的獵物,讓他們提前感受死亡的恐懼和威脅,把他們嚇到屁滾尿流。
嘻嘻嘻嘻~
磬瑤越殺越快樂,笑聲也越來越清脆。
林間的慘叫聲不斷,一聲比一聲撕心裂肺。
邱意婉渾身僵硬,面比紙白,一動也不敢動,驚恐萬狀地閉上了眼?睛,對磬瑤既畏懼又痛恨。在此之前,邱意婉也從未料想過?,這世上竟然還?會有如?此殘暴變態之人!
不對,不對,鬼王已經不再是?現世中?的人了,而是?幽冥中?的厲鬼。
邱意婉又忽然意識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既然歲崇的叔叔與磬瑤之間有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那他當年為何?不直接殺了磬瑤?叔叔不是?很厲害么?不是?剛正不阿么?為何?不替世人鏟除這只最惡的惡鬼?
萬山鬼谷緊鄰狼境,就不怕磬瑤從幽冥中?跑出去霍害狼境子民么?
難不成,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磬瑤手中??這個把柄會不會禍及到歲崇?
邱意婉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心頭?又多出了一重憂慮,然而就在這時,頭?頂再度響起了磬瑤冷冰冰的聲音:“奇怪,那對金童玉女去哪里了?就只剩下他們倆沒被找到了……哼,真討厭!”
邱意婉的喉間猛然一哽,差點兒就被嚇哭了,眼?淚已經開始在眼?眶里打轉,立即用雙手無助了嘴巴,才強忍著沒哭出聲。
夜幕上的磬瑤巨臉微微瞇起了眼?睛,又來回在茂密的樹林里仔細巡視了幾圈,卻還?沒能夠尋找到邱意婉和陸盛臨。磬瑤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越來越冷酷,倏爾發出了一聲冷笑:“好厲害的一對小情人呀,竟然連本王的眼?睛都能蒙蔽。”
磬瑤的話音還?未落,林間就突然刮起了狂暴的大?風,每一棵根基深厚的大?樹都開始搖擺不定,最靠近樹根部的地面甚至已經被晃出了裂痕。
一些根基不深的小樹甚至已經被吹斷了根,被吹上了天?。
邱意婉更是?站不住腳,立即轉身抱住了樹干,卻還?是?無力?回天?,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似的被颶風吹了出去。
血紅色的林間閃過?了一抹清新的粉白色。是?邱意婉衣裙的顏色。
磬瑤大?喜過?望:“呀!我看到你了!”
下一瞬,她便舉起了手中?的長弓,毫不遲疑地拉弓放箭,卻破天?荒的沒有擊中?目標,林間的風太大?,把她的箭吹歪了。
磬瑤懊惱萬分,立即停熄了颶風。
邱意婉一下子就摔落在了地上,好在地面上的綠草柔軟,才沒摔出內傷。她落地的位置旁又恰好有一條湍急的溪流,于是?邱意婉便不假思索地滾入了溪流中?。下一瞬,她剛剛還?在的位置上就多出了一支長箭。
又一箭落空,磬瑤越發惱怒,然而就在她重新將箭矢搭好之后,視野中?卻又沒了目標的身影。那女人又消失不見了。
邱意婉落水的那一刻,一只修長強壯的手臂忽然從旁側伸了出來,迅速將她扯入了溪岸下方的小洞穴中?。
緊接著,她的口鼻就被一只粗糲的大?手捂住了。
邱意婉卻猛然舒了口氣,因為她感知到了身邊的人是?誰。比起殘忍的磬瑤來說,
還?是?陸盛臨這個瘋子更能令人接受,起碼陸盛臨不會虐殺她。
然而他們接下來該如?何?逃生,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現在就是?籠中?鳥甕中?鱉,無論如?何?都逃不出磬瑤的手掌心。
一口氣還?沒舒多久,邱意婉就又有些絕望了。
上空再度響起了磬瑤的聲音,冰冷憤怒又陰森:“可惡又狡猾的人族,千萬別讓本王逮到你們兩個,不然本王定要讓你們千刀萬剮!讓你們痛徹心扉!”
緊接著,林中?就再度刮起了狂風,甚至比之前的那陣還?要強勁萬分,鬼哭狼嚎般的呼嘯聲陣陣,就連他們面前的那條溪流都開始波濤洶涌了起來,部分水流甚至已經倒灌進?了他們所藏身的洞穴中?。
大?地又開始劇烈的震動了起來,不斷有落石碎土從他們的頭?頂砸下,周圍的墻壁上也逐漸蔓開了裂痕。
“這洞要塌了!”邱意婉滿目絕望,渾身顫抖,如?同案板上的待宰羔羊一般驚恐畏懼不知所措,“她非殺了咱們不可,她非殺了咱們不可!”
不過?須臾,磬瑤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依舊是?陰森冷酷卻又飽含誘惑:“眾多獵物中?,只剩下了你們兩人,唯有堅持到最后的人才能活下來喲~嘻嘻嘻~”
邱意婉心知肚明,鬼王如?此歹毒,又怎會讓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存活下來?之所以這么說不過?是?想挑撥離間,引誘他們倆自相殘殺,好讓她漁翁得利。
邱意婉寧可自殺也不會讓磬瑤得逞!
狂風依舊在呼嘯,大?地顫動的越發激烈。
頭?頂的落實碎土越落越多,和倒灌的溪水混為一體?,幾乎要將他們二人掩埋。
邱意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認命般閉上了眼?睛,或許,這里就是?她最終的葬身之地了,只是?遺憾,再也見不到歲崇了,再也不能親一親兒子肉嘟嘟的小臉了。
傷心的眼?淚還?是?沒忍住流了出來。
忽然間,一只大?手溫柔地撫上了她的面頰,用粗糲的拇指為她揩去了淚水:“別哭了,那頭?狼妖肯定會來救你。”
陸盛臨的嗓音異常平靜,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認真又鄭重地對邱意婉說了聲:“婉兒,努力?活下去,回到青龍國,告訴邱夫人和三哥,我真的不是?叛徒,我沒有殺邱叔叔和大?哥,我是?奉命潛入白虎國的臥底!
這已經是?他第二遍對她說他不是?叛徒了。
邱意婉的內心忽然動搖了起來,心口一疼,堅硬的仇恨裂開了一道縫隙。
陸盛臨迅速抬起右手摸向了心口,卻摸了空。他們現在皆是?魂體?,身上所佩戴者的一切皆是?有形無實的虛空。陸盛臨焦灼地嘆了口氣,語速極快地向邱意婉交代?道:“康山一戰我國連失六城實乃奇恥大?辱,但那一戰我軍明明戰略得當防布萬全,卻還?是?傷亡慘重節節敗退,白虎國卻步步在我軍之前,像是?早有預料一般,自那時起,邱叔叔便懷疑我軍內部有奸細,可始終無法確定目標!
陸盛臨又道:“我有一枚白虎圖騰的玉佩,你將那枚玉佩放置在燭光之上就能映照出令州城的地形地勢和軍備情況,你把它交給景臣,日后或許有用!”
令州城,就是?他現今所任職的地區,一半與萬山鬼谷接壤,一半與青龍國接壤,邊境苦寒地。
說罷,陸盛臨就要起身,卻被邱意婉死死地抱住了脖子,用力?地將他的身體?壓了回去。
她不許他出去,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你、你自己回去說!鼻褚馔竦膬刃囊呀浄购,甚至不知道該繼續以何?種感情去面對陸盛臨,她只知道她現在覺得不能放他出去,“你自己活著回去說!”
陸盛臨卻笑了,欣然又欣慰:“真沒想到你還?能舍不得我,但我要不死,你沒法兒活!彼难哉Z吊兒郎當無所畏懼,卻難掩不舍與憂傷。這可是?他愛了那么多年的姑娘,終究卻還?是?有緣無份,甚至連來生都沒有了。
“咱們倆只能活一個!标懯⑴R猛然握住了邱意婉的手腕,加大?了力?氣,想要把她的手臂從自己的脖子上扯掉。
但邱意婉卻不知從哪里爆發出來了莫大?的力?量,死抱著陸盛臨的肩膀不放,含著眼?淚不停搖頭?,憤怒、固執中?又夾雜著哀求:“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她騙我們的,她根本沒想讓任何?一個人活!你別出去!”
“萬一呢?”陸盛臨愿意以命相抵,也不怕賭輸,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讓她活下去,“你不想再見那頭?狼妖和你的小妖怪了?”
邱意婉當然想,但現下她更想阻攔陸盛臨起身。她不想讓他灰飛煙滅呀!
但陸盛臨還?是?將她的手臂扯下去了,孰料就在這時,地動的更劇烈了。洞穴坍塌的那一瞬間陸盛臨就朝著邱意婉撲了過?去,抱住了她,將她護在了自己身下。
石頭?與土壤頃刻間便將二人掩埋了起來,邱意婉的臉頰緊貼著陸盛臨的胸口,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夠聽?到湍急的水流聲和呼嘯的風聲。
風勢極為暴虐,樹木大?幅搖擺,黃沙漫天?。
覆蓋在二人身體?上的落石與土壤很快就被風卷走了,上空再度傳來了磬瑤的銀鈴般笑聲:“嘻嘻,終于找到你們倆了!”
樹停風止的那一刻,邱意婉清楚地感覺到陸盛臨的身體?猛然抽搐了幾下,磬瑤數箭并發射殺了他。下一瞬,撕心裂肺的絕望嚎叫聲便從邱意婉的嗓子中?爆發出來了。
她的叫聲悲痛又慘烈,經久不息。
磬瑤卻心滿意足地牽起了唇角,而后抬起了巨大?的手臂,伸入了下方的樹林中?,用細長嫣紅的指尖輕輕一勾,就將陸盛臨的身體?撥開了,然后,再度舉起了長弓,將鋒利的箭矢對準了邱意婉的眉心,嬉笑著說:“嘻嘻,小乖乖,不用哭,我沒殺他,我要殺的最后一個人,是?你呀,嘻嘻嘻嘻~”
邱意婉呆如?木雞,滿目驚愕。
磬瑤最喜歡欣賞獵物臨終前的絕望表情,笑意越發燦爛:“你想想看,他本以為自己保護了你,可當他醒來之后,發現自己沒死,你卻死了,他會有多痛苦多絕望呢?嘻嘻嘻~真是?期待呀~”
原來陸盛臨沒死呀,邱意婉舒了一口氣,卻還?是?痛苦,還?是?悲愴,還?是?遺憾,因為她要死了,魂飛魄散,再也沒有來生,再也見不到歲崇了……
死狼,你一定要好好地撫養咱們的兒子呀。
邱意婉淚流滿面,無助地躺在廢墟之上,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她真是?像極了一直被虐待至力?竭的可愛小老?鼠呢。
嘻嘻,今晚的捕獵可真有趣。
磬瑤再度勾起了唇角,正欲拉弓放箭之際,身后忽然傳來了火急火燎的吶喊聲:“報!狼王歲崇率兵來犯,馬上就要殺到宮城了!”
邱意婉猛然睜開了眼?睛,激動到渾身顫抖,感覺自己好像不用死了。
磬瑤怒不可遏地砸碎了手中?弓箭,回身看向了來人,陰森開口:“你再說一邊?誰率兵來犯?”
門鬼修羅驚慌焦急地跪倒在了磬瑤面前,欲哭無淚:“小人、小人真的帶兵防御了,但是?、但是?他帶來的狼騎看著不多,卻好像還?是?歲簡之當年訓練的那批狼族死士,根本殺不死,能以一敵千啊,整座都城的百鬼都快被他們咬死完了!”
磬瑤暴躁如?雷,一腳踹在了門鬼修羅的肩頭?:“本王剛剛問你的是?誰帶軍來犯?!”
門鬼修羅的肩膀直接被踹踏下去了一塊兒,強忍著劇痛從地上爬了起來,語無倫次:“歲、狼王、歲崇。”
又是?姓歲的!
又是?姓歲的!
磬瑤歇斯底里地尖叫了出來,像是?要被氣瘋了,再度開口時,聲音也開始變得粗糙渾厚,嘔啞嘲哳,回聲陣陣:“歲簡之薄情寡義封印我千年還?不夠么?他又為何?來找我的麻煩?!”
門神修羅瑟瑟發抖地看向了不遠處的沙盤,一邊在心里默默祈禱著那小媳婦兒可千萬別有事?兒一邊膽戰心驚地回答說:“他非說是?您勾了他妻子的魂兒,
還?要咱們在兩個時辰之內把他的妻子平安無事?地交還?給他,不然就帶兵踏平幽冥!
磬瑤先是?一怔,繼而就開懷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人到了本王的手里,還?想完好無損地要回去?癡心妄想!本王偏要讓那女人灰飛煙滅!”
門神修羅大?驚失色:“萬萬不可,您的弟弟圣官修羅還?在那頭?狼妖的手里呀!”
磬瑤:“……”
第 66 章
圍聚在?樹林四?周的?高?大紅墻逐漸消失, 沙盤不斷變大,最終又變回了位居于鬼王宮后方的?茂密狩獵林。
邱意婉的?視野中,磬瑤那張美麗卻詭異的巨臉在不斷地縮小、轉移, 如同西沉的?月亮。深沉的夜幕和幽碧色的?圓月再度出現在?了樹林上空。
自從進?入幽冥以來, 邱意婉就一直很畏懼綠色的月光, 感?覺真像是來到了陰曹地府, 然而此時此刻的她竟又破天荒地覺得綠色月光清新無比賞心悅目了,和春天的顏色一樣吶, 絕處逢生。
沉重壓抑內心也忽然變得輕松了起來, 像是卸掉了千斤重擔。
邱意婉再度閉上了眼睛, 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雖然鬼魂已經體驗不到呼吸的?感?覺了,但她還是產生了種周圍的?空氣無比清爽的?愉悅感?。
死狼,算你來的?及時!
睜開眼睛之后, 邱意婉迅速從廢墟上坐了起來, 第一時間?就是去查看陸盛臨的?傷勢。他?的?后背上插著四?支箭羽, 雖然都避開了致死的?要害, 但深口卻頗深, 其中一支箭矢甚至從后至前地貫穿了他?透明的?身?體, 邱意婉甚至可以看到箭頭上帶著的?尖銳倒刺。
如果魂魄會流血的?話, 陸盛臨現在?絕對會血流成河。
但他?卻一直處于一種昏迷不醒的?狀態中,眉頭緊鎖雙目緊閉。
魂體亦沒有呼吸和脈搏,邱意婉甚至無法判斷陸盛臨現在?到底是死是活,但卻能夠明顯地發現陸盛臨的?身?體已經比她的?身?體要透明了不少。初進?幽冥時,他?們倆皆是新鬼, 身?體透明的?程度是一模一樣的?。
顯而易見,他?魂魄的?能量正在?流失, 若不及時救治,遲早會消失無蹤,會魂飛魄散。
邱意婉那顆才剛剛放下的?心臟又在?頃刻間?提了起來,當即心慌意亂了起來,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去觸碰他?的?身?體,整個人手足無措到了極點:“陸盛臨!陸盛臨!陸長軒!”她的?嗓音都在?發顫,眼眶又濕又紅。
陸盛臨卻始終毫無反應,不省人事?。
邱意婉心如刀割,無助地握緊了陸盛臨的?手,頃刻間?淚如雨下。他?說他?不是叛徒,他?說他?是奉了她爹爹的?命令潛入白虎國的?臥底。
他?沒有背叛家國,沒有殺她的?爹爹和大哥,卻遭受了千夫所指,被?他?們所有人痛恨詛咒唾罵。
一個肉體凡胎的?人,怎么能夠承受得了這么多委屈呢?
她還拋棄了他?,背叛了他?們曾經的?山盟海誓,嫁作了他?人婦。甚至在?他?第一次告訴她他?不是叛徒的?時候她根本不相信他?的?話。
怪不得他?會變成瘋子?呢。受了這么多委屈和不公,換做是她,她可能早就瘋了。
是他?們邱家對不起他?呀,是她對不起他?呀。
邱意婉心疼愧疚,又擔憂害怕,哭得泣不成聲。
樹林中忽然響起了陣陣腳步聲。是鬼王帶著她的?人來了。
鬼王生性暴虐又慘無人道,酷愛以他?人的?痛苦取樂,絕不能被?她拿捏到弱點,不然自己根本救不了陸盛臨。
邱意婉猛然咬緊了牙關,強忍住了眼淚,又迅速抬手擦干了臉上殘留的?淚水,待到鬼王帶著人手行至溪畔時,邱意婉已經從廢墟中站了起來,縱使滿身?泥污蓬頭垢面,卻依舊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不等磬瑤開口,邱意婉便伸出了修長的?食指,指向了身?旁的?陸盛臨,盛氣凌人不容置疑道:“這是本宮的?人,本宮要帶他?一起走!睔q崇來了,她的?身?份自然就不一樣了。她是狼后,自然要自稱本宮。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鬼王在?氣勢上壓她一頭,不然就只?能任其拿捏了。
磬瑤本就陰沉的?臉色越發猙獰了起來,白皙的?面容在?頃刻間?變成了腐朽的?灰色,瞳孔中溢出了團團黑霧,將眼白彌蓋了起來,紅唇開裂,嗓音嘶啞粗糙:“卑賤人族,竟也敢對本王頤指氣使!”話音還未落便抬起了手臂,五根殷紅的?指甲細長如尖錐,怒不可遏地就要往邱意婉的?臉頰上劃。
劃開她鮮嫩的?皮肉,在?她美麗的?臉頰上留下五道深刻的?血痕,毀了她的?容貌。
魂傷則體傷,即便她被?那頭可惡的?狼妖帶出了幽冥,也要讓她變成丑八怪!
男人皆是負心之徒,尤其是歲氏狼族。一旦她失去了美貌,那頭狼妖必定?不會再愛她。
一想到這只?狡猾的?獵物雖然沒能被?自己成功虐殺,卻會因為失去了容貌而變成棄婦,磬瑤就痛快得意。
然而就在?她的?右手即將落下之際,門鬼修羅一個箭步就沖上了前去,及時抱住了磬瑤的?手腕,驚恐萬狀地提醒道:“吾王息怒,圣官修羅尚生死未卜!”
邱意婉早已認出,門鬼修羅就是之前坐在?城門外搖蒲扇的?那個老頭兒,萬分慶幸自己當時反應的?快,不然根本撐不到歲崇來救她她就被?鬼王弄死了。
磬瑤的?面色再度扭曲了幾?分,盛怒不已,胸膛起伏不定?。她痛恨這種被?挾持、被?束手束腳的?感?覺,卻又不得不慎重行事?。
她只?有那么一個弟弟。縱使眾叛親離,也只?有弟弟始終心甘情愿地追隨她。
磬瑤憤然地放下了手,卻越發的?意難平,胸腔內燃燒著熊熊怒火,摧古拉朽。她灰暗的?面色更加深沉了幾?分,張開了血盆大口,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來。
林間?再度起了狂風,呼嘯不止,夾雜著磬瑤的?憤怒尖叫聲,幾?乎要把人的?耳膜刺穿。
邱意婉被?風吹的?睜不開眼,雙腳趔趄不已,身?子?不;蝿,感?覺自己隨時會被?大風吹走似的?。跟隨在?磬瑤身?后的?士兵們以及門鬼修羅也是一樣,大家全都和林間?種著的?那些樹木一起東倒西歪。
磬瑤瘋狂發泄了好久才停止尖叫,林間?的?風這才漸漸停息,但磬瑤看向邱意婉的?目光中依舊盛滿了強烈的?怒火和恨意:“他?只?要求本王放了你,可沒要求本王放了你的?奸夫!”
磬瑤忽然又冷笑了一聲,絕不可能如她的?意,正義凌然道:“本王素來痛恨男盜女娼之輩,算你這□□運氣好,遇到了個傻帽丈夫,但你這奸夫呀,今天非死不可!”
什么奸夫□□?
怎么還成我?紅杏出墻了?
邱意婉怒不可遏:“我?本清清白白,是你將我?二人的?魂魄勾來的?此地,這才惹了諸多麻煩!”邱意婉又斬釘截鐵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若不將我?二人放回,我?便一頭撞死在?這里,我?夫定?會為了給我?報仇在?你的?地盤大開殺戒,讓你痛失至親血債血償!”
磬瑤滿目鄙夷:“你這賤人不過是仗著那頭狼妖的?聲勢才敢在?本王面前如此放肆,沒了那頭狼妖,你在?本王面前連青樓中最下賤的?妓女都不如!”
邱意婉不怒不急,氣定?神閑:“他?本就是我?的?丈夫,我?為何?不能借他?的?聲勢?更可況他?本就是為了救我?才來到了這里,你又有何?不滿?”
磬瑤:“你真當他?們歲家的?男人會如此的?繾綣深情么?他?們的?愛比草還賤,他?們虛偽至極!”
邱意婉感?知到了,磬瑤對歲氏狼族的?恨意根深蒂固,甚至恨屋及烏,除非尋找突破口打動她,不然根本別想帶走陸盛臨。
她絕不能讓陸盛臨死,最起碼不能讓他?背負著叛徒的?罵名離開人世。
邱意婉飛速在?腦海中思索對策,雖不太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精準,但還是選擇了放手一搏:“歲簡之乃
是白狼族先王的?親弟弟,自幼剛正不阿心智機敏,且博學多識本領通天,是白狼王朝的?定?海神針。數百年前,他?奉王命率兵入萬山鬼谷鎮壓幽冥鬼兵。按照他?的?性格推測,他?本應一舉鏟除你這種十惡不赦的?厲鬼才對,但他?卻沒有殺你,只?是將你封入了幽冥。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沒有回過狼境,一直隱居在?鬼谷中,甚至連灰狼族顛覆了白狼王朝政權之事?都不知曉。”
磬瑤哂笑一聲:“你想說什么?想說其實?他?一直在?陪我??不過虛情假意罷了,他?還是辜負了我?,生生世世地封印了我?!”
邱意婉猜測,自己大概是賭對了,膽子?更大了一些,抬眸看了一眼磬瑤鬢邊別著的?那朵花飾,繼續賭:“那是還魂花吧?你最喜歡的?花是么?但我?好像沒有在?幽冥中瞧見過,鬼王墓中倒是有一棵還魂樹,可你卻從未去看過。鬼門關的?封印上留有裂縫,你卻從未出去過!
磬瑤怔住了,如遭雷擊……鬼王墓中,竟然有一棵還魂樹?為何?從未有人告訴過她呢?她只?知曉那層封印會讓擅自逃離的?鬼物們變得面容丑陋,卻從不知曉外面有一棵還魂樹。
她天生愛美。愛別人的?美,更愛自己的?美,哪怕一時一刻的?丑陋都接受不了。為了不變丑,她從未離開過幽冥。
他?將她封印了起來。
她又將自己封印了起來。
可他?為什么要設置一重會讓人變丑的?封印呢?他?明明知道她愛美。他?到底是想見到她還是不想見到她?
緊閉的?宮門緩緩打開,磬瑤款步從其中走了出來,身?后跟著一隊士兵。邱意婉如同囚犯似的?被?兩?位鬼兵羈押著,陸盛臨則被?一位身?形無比魁梧高?大的?熊頭鬼兵扛在?了肩頭。
歲崇挺身?立于宮門之外,身?后七百狼騎,氣勢雄厚,殺氣騰騰。
瞧見歲崇的?那一刻,邱意婉就情不自禁地激動了起來,下意識地就想朝著他?奔跑過去:“夫君!夫君!”
然而卻死死地被?那兩?位鬼兵束縛住了雙臂,令她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
歲崇的?內心也是一陣激動,甚至開始慌張害怕,唯恐在?最后關頭出了岔子?,救不回她。但他?卻始終不動聲色,未免被?磬瑤先聲奪人,琥珀色的?眼眸平靜無波,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淡漠:“鬼王為何?還不將吾妻交還?”
磬瑤卻笑了,側頭后看,滿目得意地瞧向了邱意婉:“你看看他?那副一點兒也不著急的?樣子?,哪有你說的?那么情深似海?”
邱意婉知道磬瑤是在?挑撥離間?,也知道歲崇肯定?是在?使用心理戰術迷惑磬瑤,但還是露出了一副失落憂傷的?表情。
歲崇也不多看邱意婉一眼,目不斜視地看著磬瑤,冷漠又無奈:“這世間?哪有那么多的?情深似海?吾乃狼王,又怎容自己的?人被?生奪硬搶?如不將其奪回,本王的?威嚴何?在??又怎繼續震懾天下?”
磬瑤嗤之以鼻:“你果然和你那個鐵石心腸的?叔叔一樣,眼中只?有權勢和利益,根本沒有情分可言,相濡以沫的?妻子?對你來說不過是一件不容他?人搶奪的?物品罷了。其實?你根本不愛她,你只?在?乎你的?面子?和君威!
磬瑤又嘆息著嘲諷了歲崇一句:“怪不得你老婆要跟別的?男人跑,活該你戴綠帽!
邱意婉:“?”我?不是!我?沒有!
歲崇不惱不怒,始終神不改色:“她和那個男人之間?是何?關系本王自有定?奪,不勞鬼王費心,您只?需要把她交還給我?就成。”
磬瑤再度勾起了唇角,志得意滿地看著歲崇:“你只?要她么?她可是還要求著本王一起釋放了她的?奸夫呢!庇止室馓崃司,“她剛剛還以為她的?姘頭要死了呢,握著他?的?手哭得稀里嘩啦的?,估計你死了她都不會這么傷心難過。”
歲崇面色一沉,終于看向了邱意婉。
邱意婉的?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真是恨死了磬瑤,歹毒的?要命,時刻不忘記挑撥離間?,又十分害怕歲崇真的?會將陸盛臨扔在?這里。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陸盛臨的?魂魄被?困在?幽冥啊。他?都已經受了那么多委屈了,不能再讓他?受委屈了。
“帶他?一起走!鼻褚馔駟柩手f,看向歲崇的?眼神中飽含哀求,“帶他?一起走,他?不是叛徒,帶他?一起走,求你了!
歲崇猛然咬緊了后槽牙……從他?們倆相識之初,她就沒有低頭求過他?,一次都沒有,哪怕是兩?人吵架冷戰,回回也都是他?先低頭。他?若不低頭,她永遠不會主動求和,甚至不會多看他?一眼。她的?心簡直比石頭硬,嘴比心還硬,現在?卻為了別的?男人低頭求他?了。
真不愧是青梅竹馬呀。
好你個邱意婉!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后,歲崇再度看向了磬瑤,冷冷開口:“本王方才已經說過,她和那個男人到底該如何?處置本王自有定?奪,不勞你費心,你現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是放人。”
磬瑤抬手,掩唇一笑:“嘻嘻,你只?拿了我?的?一個人,卻妄想讓我?放兩?個人,是否太過自大了呢?你也應該聽?你叔叔提起過我?吧?我?向來公平公正,只?會以一贖一,你若想讓我?放兩?個人,就得你留下來,代替其中一人永困幽冥!
歲崇面色陰森,冷笑作答:“好啊,你若想讓本王留下,本王留下便是,無非是換個地方當王而已,剛好取你而代之,順便還能整頓一下幽冥的?妖風邪氣!
磬瑤的?臉色瞬間?變幻,再度由膚白貌美的?細膩皮膚變成了枯朽死氣的?灰黑色,腳底不斷的?有滾滾黑煙冒出,嗓音再度變得嘶啞粗糙了起來:“你竟然敢如此猖獗的?威脅我??你竟然敢威脅本王!他?們兩?人的?魂魄可是本王勾下來的?,只?要我?想,他?們倆隨時會灰飛煙滅!”
“你大可試試!睔q崇依舊是波瀾不驚,神色淡漠,不疾不徐,“我?不是看在?叔叔的?情分上才未率軍攻入王宮,但你若還是冥頑不靈,就休怪晚輩無禮了!闭f罷,他?又抬起了左手,原本空無一物的?手心中突然多出了一道纏繞著的?黑色鐵鏈,但鐵鏈卻只?往下方垂落了一尺便消失無蹤了,誰都不知道它的?盡頭在?何?處。
歲崇嘆息一聲,繼續說道:“圣官修羅的?結局如何?,也全看您的?態度了。反正他?現在?是手腳全無,還被?七寸長釘封了印堂,您若再不救您的?弟弟,他?才會變成我?們當中最快灰飛煙滅那一人!闭f罷,又興致盎然地笑了一下,“嬸嬸先選吧,是想救您的?弟弟,還是想將鬼王之位相送于我??”
磬瑤認出了那鐵鏈,那是弟弟的?武器,再度張開了血盆大口,發出了一陣歇斯底里的?憤怒尖叫,響徹云霄:“歲簡之!歲、簡、之!這就是你養出的?好侄子?!這就是你的?好侄子?!”
門鬼修羅見狀立即向其主出謀劃策:“吾主息怒,無論如何?還是先確保圣官修羅的?安慰為上,不如我?們這邊先釋放一人,向其交換圣官修羅的?位置,等到圣官修羅獲救之后,咱們再議另外一人的?去留。”
到時主動權就能掌握在?他?們手中了。
磬瑤漸熄了怒火,再度恢復了如花似玉的?傾城容貌,笑吟吟地看向了歲崇:“狼王覺得此項提議如何??我?覺得不錯哦,起碼你可以先確保一個人的?安全呢!
歲崇迫不及待地想讓邱意婉魂歸原位。只?要能離開幽冥,她就安全了。歲崇不假思索地開口:“先放吾妻。”
磬瑤的?笑意卻更盛,如同精心布置的?陷阱終于捕獲到了獵物一般欣然愜意:“那可不由你說的?算。”說罷,她便眉飛色舞地看向了邱意婉,開心快樂地問,“你說,先放誰?你長得漂亮,魅力十足,我?們都聽?你噠!”
邱意婉再一次地見證到了磬瑤的?歹毒,看向她的?目光幾?乎噴火。
若先放了她,歲崇
不一定?會再努力地救出陸盛臨,但如果先放了先放了陸盛臨,歲崇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救她。因她知道歲崇愛她。
但如果選了陸盛臨,就是讓歲崇為難,是在?利用他?對她的?愛,會讓傷他?的?心,說不定?還會讓他?們之間?的?感?情產生裂痕。
可是她、不想讓陸盛臨死啊,他?們邱家已經虧欠了他?許多。他?也不該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陸盛臨的?魂體也越來越淡薄越來越透明了,說明他?越來越虛弱,隨時會消失。他?快沒時間?了。
邱意婉含著眼淚,滿含愧疚地看了歲崇一眼,嗚咽著回答說:“放陸盛臨。”
歲崇的?身?體一僵,挺直的?肩頭微微塌陷了幾?分。
磬瑤欣然大笑:“哈哈哈,你果然更愛這個奸夫!”說罷,便抬起了手,輕輕地在?陸盛臨的?魂體上一拍,“陸盛臨,回去吧,你心愛的?女人希望你活下去,以后再深情呼喊對方姓名的?時候記得換個地方哦,下次可就沒有這這么好的?運氣了!
一陣淡淡的?金光籠罩了陸盛臨,下一瞬,他?的?魂體便消失無蹤了,原本插在?他?后背上的?四?支箭矢接二連三地落在?了地上。
邱意婉先長舒了口氣,然后就哭了。她根本沒有更愛陸盛臨,她對陸盛臨也早已沒有了男女之情。她現在?對他?的?感?情是愧疚、自責、心疼。但磬瑤的?話語和她自己的?選擇好像都坐實?了她更愛陸盛臨。
她忽然開始擔心自己跟歲崇過不到頭了。
邱意婉淚眼模糊地看向了歲崇,卻發現歲崇壓根兒就沒看她。
歲崇目不轉睛地看向磬瑤,面無表情地開口:“去鬼門關,我?便將圣官修羅還你!
磬瑤眉梢一挑,哂笑道:“去鬼門關?你當我?傻么?你趁機逃跑了怎么辦?”
歲崇:“我?來時開了鬼門關的?封印,還不擔心你跑呢,你擔心什么?”
磬瑤一怔,目光流轉:“鬼門關的?封印開了?”她身?后跟著的?鬼兵們也同時開始蠢蠢欲動。
歲崇淡然回答:“開了,就看你敢不敢去了。”
磬瑤粲然一笑,側目瞧向了那兩?位羈押著邱意婉的?鬼兵:“帶上她,去鬼門關。”又沖著歲崇笑了一下,幸災樂禍道,“本是奔著救老婆來的?,結果老婆卻選了奸夫,讓你陷入了兩?難境地,說明她根本就不在?乎你呀,嘻嘻嘻~侄兒此時此刻的?內心怕是難受極了吧?你老婆不愛你嘍!”
第 67 章
行至鬼門關時, 邱意婉才發?現那層覆蓋在城門之上的光華流轉的金色封印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懸掛在城頭之上的修長利劍。
邱意婉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歲崇的寒霜劍。
寒霜劍劍尖朝下, 筆直懸浮于半空, 通身散發著極為凜冽的兇煞之氣, 百鬼皆懼, 莫敢上前。
就連邱意婉的內心都產生出了一股望而生畏的感覺,好像寒霜劍隨時會刺下, 擊穿她的頭顱。也是在這一刻邱意婉才切切實實地認知到了自己現在就是一只鬼, 本能地畏懼大?兇之物, 即便那是她極為熟悉的寒霜劍。
然而這柄寒霜劍卻激怒了?磬瑤,怒不可遏地質問歲崇:“你既開了?封印,又為何要以?兇物鎮關?”
歲崇淡然反問:“本王什么時候說要放你們出去?了??”
磬瑤面色一沉:“你、”但他確實沒說過這話,之前提議來鬼門關, 是為了?圣官修羅。只不過是她自?己太急于離開鬼門關了?, 以?美麗動?人的模樣?。
磬瑤深深地吸了?口氣, 沖著歲崇陰森森地冷笑了?一下:“好啊, 侄兒真是思慮周全, 但這世間又怎會有雙全之法呢?”話音還未落, 她便抬起了?手臂, 五指成勾,大?喝一聲,“邱、意、婉!”
邱意婉的魂魄原本被兩位鬼兵羈押著,卻在磬瑤吼出這一聲之后自?行從?那兩位鬼兵的手中飄了?出去?,頃刻間便抵至了?磬瑤的身旁, 跪倒在了?她的腳邊。
磬瑤將自?己的右手死死地扣在了?邱意婉的腦袋上,五根指甲細長殷紅, 鋒利地貼著邱意婉的肌膚,好像隨時會刺穿她的頭顱。
邱意婉甚至還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不斷有陰森寒氣自?磬瑤的手掌心?發?出,自?頭頂的百會穴刺入她的頭顱,令她不寒而栗,驚懼顫抖,但她卻又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無論如何都?不能動?彈分毫,像是個沒有自?主能力的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地跪在磬瑤身邊。
歲崇素來冷峻的神色終于產生了?裂痕,琥珀色的眼眸微顫,再難掩內心?的緊張與驚慌。
磬瑤笑吟吟沖著歲崇說道:“本王早就告訴你了?,她是我?勾來的魂,我?便是她唯一的主人,可隨時驅使踐踏她,什么時候我?不高興了?,隨便捏捏手就能將她化為烏有。除了?我?之外,亦沒人能將她放生!
磬瑤的手指越收越緊,越摁越用力,邱意婉頭疼欲裂,驚恐無助,好似自?己的腦袋隨時會被磬瑤捏爆。
歲崇面色鐵青,看向?磬瑤的目光深邃又陰沉,殺意畢現:“你若敢傷吾妻分毫,我?定要你和你弟弟一同灰飛煙滅!”
“哼,你還敢威脅我?呢?現在你老婆的命可是在我?手上!表喱幱治恍,“我?也是真沒想到啊,她根本就不在意你,滿心?滿意都?是那個奸夫,你竟然還能夠如此在意她,真是個沒骨氣的窩囊廢,頭頂都?長綠草了?也不知道拔一拔,我?都?替你害臊!”
跟隨在磬瑤身后的那隊鬼兵們也都?在這時流露出了?鄙夷嘲弄的笑意——狼王再厲害又如何,還不是被老婆戴綠帽?連自?己的老婆都?對他不忠心?,說明他也不過如此。
邱意婉迫切地想搖頭,想告訴歲崇她沒有不在意他,更沒有心?系陸盛臨,但她動?不了?,連眼珠都?不得轉動?一下,像是被石化了?一般。
歲崇并未理會他們的嘲弄,神色凌厲地盯著磬瑤:“放了?她,我?便將圣官修羅還你。”
磬瑤卻不上當,冷冷道:“一人換一人,我?已經放了?那個奸夫,你本就應該將我?弟弟還我?,現在我?們商議的是新的條件!彼纳裆置腿灰怀,再度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不然我?就殺了?她!”
歲崇咬著后槽牙,深深地吸了?口氣,妥協地退讓了?一步:“我?撤了?狼騎,你放她回去?。”
磬瑤冷哼一聲:“你少糊弄我?了?,你撤不撤狼騎于我?來說又有何關系?反正你隨時都?能將它們再召喚回來!
歲崇不得不進一步地妥協,束手無策地閉上了?雙眼,沉聲開口:“只要你能放了?吾妻,除了?撤退狼騎之外,我?還會取下這把?劍。”
磬瑤:“先取下這把?劍,我?再放人!
歲崇:“做不到,寒霜劍鎮在關外,你只能先放生吾妻,再讓她去?拔劍。”
磬瑤不置可否,默不作聲地頂著歲崇,滿目狐疑。
歲崇神不改色:“你若是相信,就立即去?做,反正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離開這里,又是孤身一人,你還擔心?我?會耍花招么?但你若不信的話就算了?,反正你弟弟也堅持不了?多久了?。”說罷,他猛然一扯左手,消失了?的那半截鐵鏈在頃刻間顯露無疑,緊接著,不遠處的冥淵血河里便響起了?一陣清脆的水花聲,被玄鐵鏈卷繞束縛著的圣官修羅如同一條被釣起的大?魚似的騰出了?河面。
修長的玄鐵鏈又迅速收短,在頃刻間便將圣官修羅拋在了?歲崇的腳邊。
眉清目秀的少年手腳皆斷,渾身上下沾滿了?殷紅色的血河水,眉心?處釘著一枚漆黑的長釘,雙目緊
閉,不省人事。他的身體也呈現出了?一種?嚴重的透明現象,顯然魂魄的能量已所剩無幾,再不將那枚釘在他印堂上的釘子拔出,他便真就要魂飛魄散了?。
磬瑤的雙目在瞬間赤紅,暴燥如雷,孰料就在這時,歲崇又語速極快地說了?句:“叔叔已經死了?!
磬瑤渾身一僵,如遭雷擊,心?思已完全脫離了?手下的邱意婉,腦海中想得皆是:死了??歲簡之死了??她恨了?這么多年的男人,竟然一聲不吭地就死了??誰讓他死的?她允許了?么?
復仇是她追求了?近千年的目標,結果卻突然告訴她,對方已經不在了??
那個銀發?白衣、劍眉星目的男人,再也見不到了?。
這種?沖擊不啻于天塌地陷。
磬瑤那顆早已沒有了?跳動?感的胸膛竟忽然感受到了?一股久違的落空與沉悶感,像是壓上了?一塊千斤巨石。
磬瑤的雙目越發?赤紅,錯愕又茫然地質問歲崇:“他什么時候死的?怎么死的?誰允許他死的?誰允許他死的!”最后一句話,她是咆哮出來的。
歲崇并未回答這 個問題,而是說:“叔叔臨終前給你留下了?一樣?東西,但不在我?手中,被吾妻保管著,你若想要,就只能先放了?吾妻!
磬瑤渾身顫抖,厲聲怒吼:“什么東西?他給我?留了?什么東西?”
“我?不清楚,那是叔叔留給你的東西,我?們誰都?看不到。”歲崇看向?了?邱意婉,囑咐道,“出去?之后,將那張羊皮地圖連同著承裝著它的木筒一起扔進來!
邱意婉滿心?驚奇:那張羊皮地圖,到底有何玄妙之處?
磬瑤面色鐵青地盯著歲崇,神色晦暗不明。門鬼修羅立即上前,急切勸諫道:“狼族素來陰險狡詐,吾王萬不可掉以?輕心?!”
歲崇無奈地嘆了?口氣:“叔叔給你留的東西,我?拿著又無用,何須騙你?”為表誠意,他又抬了?下手臂,命令跟隨在身后的七百狼騎撤離鬼門關。
氣勢洶洶的狼軍有序撤離完畢后,歲崇就變成了?孤身一人。
磬瑤神色陰沉地盯著歲崇看了?一會兒,冷聲開口:“諒你勢單力薄也不敢再耍出什么花招,不然本王就讓你留在幽冥替你叔叔贖罪。”說罷,她便松開了?摁壓在邱意婉天靈蓋上的那只手,而后又輕輕地在她的后腦上拍了?一下,滿含鄙夷地說了?句,“邱意婉,回去?吧,終于可以?和你的奸夫再續前緣啦!”
這個歹毒的女?人真是時時刻刻不忘記挑破離間!
邱意婉惱怒萬分,然而還不等她出言反駁呢,周身猛然發?出了?一陣極為強烈的金光,無比刺目,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一股巨大?的吸力驟然傳來,將她席卷而去?。
但幾乎是轉瞬之間,那陣金光就消失了?,吸力也停止了?,邱意婉猛然睜開了?眼睛,卻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窒息感,肺部幾乎要被憋爆,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大?口氣。
“活了?!活了?活了?!你也活了?!”
逸行人興高采烈,激動?歡呼。
邱意婉看到了?躺在她身邊的歲崇,歲崇的手還緊握著她的手。他的手一片冰冷。
陸盛臨比邱意婉更早恢復生命跡象,卻因身受重傷始終不省人事,早已血流成河。
邱意婉卻根本來不及去?關心?其他,她男人的魂魄還在幽冥中困著呢!
邱意婉立即翻身坐起,瘋狂翻搜起了?海納袋,從?里面拿出來了?一張古舊泛黃的羊皮地圖和一個圓柱形的木筒。
匆匆將羊皮地圖塞進木筒中之后,邱意婉迅速從?地上站了?起來,雖然有些頭暈目眩,但還是堅持著跌跌撞撞地跑向?了?位于墓室正中央的那棵還魂樹。
還魂果被陸盛臨摘走了?,樹木已經枯萎,邱意婉努力地在衰敗的藤蔓上找到了?一朵敗象沒那么明顯的小?白花,別在了?木筒的開口處,希望能吸引磬瑤,打動?磬瑤,轉移磬瑤的注意力給歲崇爭取逃離的機會。
別好白花后,邱意婉迅速跑向?了?那面畫有壁畫的墻壁,用力將木筒拋了?出去?。
按理來說,屬于陽界的東西是絕對無法直接進入幽冥的,但這只木筒竟然能夠直接沒入墻壁,暢通無阻地從?陽界進入了?幽冥。
在飛進鬼門關的那一刻,光禿禿的老舊木筒就變成了?一株還魂樹的小?樹苗,下垂的細嫩藤蔓上卷裹著一張老舊泛黃的羊皮地圖。藤蔓上本無花朵,卻被人為的別上了?一朵白色小?花,看起來淡雅清新又引人注目。
歲崇和磬瑤同時動?身去?搶,唯恐東西落入對方手中。磬瑤眼瞧著自?己的身法更快,內心?不由得意了?起來,孰料歲崇卻在接近鬼門關的時候忽然改變了?方向?,化為白狼縱身一躍撲向?了?鬼門關。
磬瑤大?驚失色,欲想去?拉扯他的腳踝,將他的魂魄拉回幽冥。歲崇卻早有預料,一腳蹬在了?磬瑤的頭頂,毫不留情地將磬瑤踹回了?地面,又順勢借力加速躍出了?鬼門關。
磬瑤狼狽落地,歲崇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磬瑤怒不可遏地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美艷的面容再度扭曲變形了?起來,就在她欲要追出鬼門關之際,掉落在地上的羊皮地圖忽然打開了?。
泛黃的羊皮卷上不顯示的不再是萬山鬼谷的地形圖,而是一副生動?曼妙的美人圖。
是磬瑤的畫像。
畫卷右下角還寫了?一行小?字,墨色落筆:吾妻阿瑤……
磬瑤趴在地上,呆如木雞地看著那幅畫卷。
她從?小?就愛美,更喜歡欣賞美物,初次見到歲簡之,她就很喜歡他,因為他長得好看。
他救下了?一位誤闖萬山鬼谷的牧羊女?,然后她就將那位牧羊女?殺了?,自?己又假扮成了?單純善良的牧羊女?,讓他也救了?她一次,藉機接近他、引誘他。
但她只是假裝單純善良而已,幽冥鬼王又怎么可能擁有一副慈悲心?腸呢?她本來就壞,以?殺人為樂,且酷愛虐殺,享受獵物臨死前的絕望。
識破了?她的真實身份之后,他竟然還想渡她。想得真美啊。
她才不要從?善,她只想拉他一起下地獄,讓他的白衣染血。
他也曾問過她好多次,能不能放下屠刀,隨他遠走天涯?她每次都?嗤之以?鼻:“你真是癡心?妄想啊!
道不同不相為謀,分道揚鑣是必然。
她逼迫他娶她,他答應了?,卻在大?婚當日用寒霜劍刺穿了?她的眉心?,將她永封幽冥。
她恨了?他近千年,卻始終沒能放下他。
時光要是能一直停留在她假扮牧羊女?的歲月就好了?,一直就那么虛偽的假裝下去?,也不是什么太糟糕的選擇。
只是沒機會了?,他死了?。
他竟然死了?。
讓她又愛又恨了?近千年的人啊,再也見不到了?。
【吾妻阿瑤,千秋絕色,簡之奉上。】
磬瑤不知曉這是不是他臨終前的手筆,但她卻能清楚地感知到,是。
唯有塵歸塵土歸土之后,他才能夠放下道德的約束和肩頭的職責,袒露對十惡不赦的鬼王的愛意。
磬瑤抱緊了?那幅羊皮畫,痛苦地蜷曲著身體,哭的泣不成聲,肝腸寸斷。
邱意婉一直守候在那堵墻前。歲崇臨走時和逸行人交代過,待到他們幾人的魂魄全部回來之后,須即刻拔下釘在墻上的寒霜劍,斬斷那枚掛在花轎上的黑色鈴鐺。
但是陸盛臨身負重傷,若不及時救治定會失血而亡,逸行人要救治陸盛臨,邱意婉則從?逸行人手中接下了?這項斷后的任務,雖然她根本不知道畫在墻壁上的鈴鐺該如何斬斷,她甚至沒有看到鈴鐺,壁畫早就改頭換面了?,由白衣人抬花轎的畫面換成了?睡在棺材中的紅衣女?人的畫面。
紅衣女?人就是磬瑤,邱意婉一眼就認出來了?,寒霜劍不偏不倚地釘在磬瑤的眉心?……也怪不得,在幽冥中見到磬瑤的時候她的眉心?會有一道紅痕。
歲崇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邱意婉就迅速拔下了?釘在墻上的寒霜劍,壁畫在頃刻間又變回了?白衣人抬花轎的圖樣?,邱意婉不假思索地揮劍斬向?了?花轎頂部和鈴鐺的銜接處。
神奇的是,明明是畫在墻壁上的彩繪鈴鐺,還真的在被利劍劃斷之后從?半空中跌落了?下來,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變成了?一灘殷紅色的血跡。
與此同時,邱意婉還隱約聽到了?一聲從?墻壁中傳來的歇斯底里的憤怒咆哮,不消多想,定是磬瑤發?出的叫喊聲。鬼王的情緒極其不穩定,一旦怒火中燒,就會歇斯底里的尖叫咆哮。
墓室四角的永生燈也從?陰森的幽綠色變回了?正常的明黃色。
再看壁畫,鈴鐺依舊在,只不過由黑色變回了?正常的金色。
折騰一晚,辰時已到,天地間的氣息由陰轉陽,幾縷金燦燦的陽光從?墓室頂端打了?下來,充斥著無限鮮活生機。
鬼門關自?行閉合,徹底隔絕了?陰陽兩界。
劫后余生,邱意婉長長地舒了?口氣,丟掉寒霜劍后,不假思索地朝著歲崇跑了?過去?,迫不及待地想往他懷里撲,嬌滴滴地抱著他的脖子說自?己絕對沒有紅杏出墻,她的心?里只有他這頭死狼呀,千萬別相信那個歹毒女?人的話!
然而邱意婉的計劃卻落空了?,不等她跑向?歲崇呢,歲崇就迅速從?地上站了?起來,仰頸發?出了?一聲嘹亮的狼嚎。
兩千死士齊齊呼應,氣勢浩蕩,威震寰宇。
歲崇又闊步行至了?墓道入口處,雙手抱拳,跪地而拜,畢恭畢敬地對著兩千狼族死士行了?三次大?禮。
死士們齊齊伏首回禮,緩緩往后退了?三步,而后才轉身離去?,再度歸于黃土,生生世世鎮守幽冥。
邱意婉原本想著,等那群狼族死士們離開了?之后她就能朝著歲崇的懷里撲過去?嬌滴滴地抱著他的脖子向?他解釋說自?己沒有紅杏出墻了?吧?結果死士們還沒撤離完畢呢,逸行人忽然慌慌張張地大?喊了?一聲:“這小?子的傷勢太重了?,我?現在只能暫時用銀針封住他的心?脈止血,但必須立即送回醫廬救治才行,不然神仙來了?也無力回天!”
魂體在幽冥內受到的傷害會同等程度的反應在身體上。
陸盛臨身中四箭,原本雙目緊閉不省人事,卻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不斷有殷紅色的血液自?他的空中噴出了?,越發?映襯的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婉、婉兒、咳咳、婉兒……”他緩緩睜開了?雙眼,氣若游絲地呼喊著她。
邱意婉神色一僵,心?生惶恐,立即朝著陸盛臨跑了?過去?,驚慌失措地跪倒了?在他的身邊:“你可別死呀!你可別死呀!”她的眼圈也紅了?,滿目蒼惶。
陸盛臨想抬起手臂,去?牽握她的手,卻沒能抬起來,只能夠虛弱地彈動?手指。
邱意婉見狀立即握住了?他的手,嗚咽著說:“長軒,長軒,別死,堅持著,活下去?,千萬別死,你死了?我?該怎么辦啊!”
我?該跟誰交代去??怎么證明你不是叛徒?怎么替我?的父親彌補你?怎么再繼續面對我?父親和長兄的靈位?
她愧疚萬分,良心?難安。
兩千死士已退,歲崇卻跪在地上有些起不來了?,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空了?,疲憊又無力地望著自?己的妻子,滿目都?是憂傷和苦澀……就在這時,邱意婉忽然抬起了?眼眸,淚眼模糊地瞧向?了?歲崇,哭著哀求道:“你送他回醫廬好么?我?求求你了?,你快送他回去?吧,他要死了?,他不是叛徒,他不是叛徒,我?不能讓他死呀!”
又開始為了?陸盛臨求他了?。
但他就是看不得她傷心?難過呀,她一哭他就心?疼。
歲崇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再度睜開眼睛時,沙啞無力地回了?個:“好!
邱意婉立即舒了?口氣,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流,唯恐陸盛臨會就此撒手人寰,但是緊接著,她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道天青色的挺拔身影。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歲崇之前的衣袍是干凈的天青色,現在卻成了?血紅色。
是被血染紅的。
他也受了?重傷。
邱意婉的心?猛然一咯登,感覺自?己真是該死呀,怎么就覺得下意識地覺得這頭死狼不會受傷呢?他又不是鐵打的!
現在到好了?,既沒能撲進他懷里嬌滴滴地抱著他的脖子澄清自?己沒有紅杏出墻,還沒能及時給到關心?……嗚嗚嗚,這可怎辦吶!
第 68 章
山中的夜色極為靜謐, 歲洱歲歲都已經睡著了,唯有小?弟子一人可?憐巴巴地托著下巴坐在醫廬門前的門檻兒上,一邊含著眼淚仰視月亮一邊在心里默默祈禱:師父啊, 您可?一定?要活著回來呀, 不然?弟子我就要一直活在那頭惡霸狼妖的淫威之下?了。
興許是蒼天有耳, 他晶瑩的眼淚才剛剛落下?了不到?十滴, 前方的登山道上就出現了幾道急匆匆的身影,其?中一人, 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師父。
小?弟子先是不可?思議的一怔, 繼而就激動不已地從門檻兒上跳了起?來, 歡呼雀躍地大喊大叫:“師父!師父!您沒死。∧谷换钪貋砝!”
逸行人亦是熱淚盈眶,感慨萬千地沖到了自己的小?弟子面前,和?孩子相擁而泣,一個比一個哭聲大, 可?謂是響徹云霄, 不知道還以為他家死了人呢哭得這?么痛, 直接把歲洱和歲歲睡覺那屋的燈給哭亮了。
歲崇一直維持著狼形, 后背上還馱著不省人事的陸盛臨, 兩人皆是渾身浴血。邱意婉急不可?耐地沖著逸行人喊道:“先別急著和?你徒弟敘舊了, 還有人要救呢!”
逸行人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松開了自己的小?弟子, 轉身朝著歲崇揮了揮手,道:“速把他送進東邊的那間醫室,我去準備救人所?需的工具和?藥材,稍后就到?!闭f完,又苦惱為難地糾結了一會兒, 終長長地嘆了口氣,艱難地將自己的底線放低了一些, “看在你們辛辛苦苦救回老朽的份上,老朽就將問診救人的費用給?你們免去了,但醫藥費這?塊實在是免不了,他傷的這?么重只能用名貴藥材醫治,不然?根本救不回來,而且吧,你們也知道,我們這?是小?本生意,不能隨隨便便的賒賬賴賬!
小?弟子忙不迭地點頭,附和?他師父:“是的呀是的呀,我們這?是小?本生意,辛苦維持生計很不容易的!”
“……”
一如既往的是一對奸商師徒!
邱意婉當即火冒三丈:“我們又沒說要賴你的帳,你何需唧唧歪歪,先趕緊去救人吶!”要不是因為陸盛臨的命還需要逸行人去救,她早開始暴打這?個黑心老頭兒了。
歲崇化為了人形,將陸盛臨背去了東側醫室,邱意婉原本緊隨其?后,然?而就在他們路過一間亮著燈的屋子的時候,那屋的房門忽然?打開了,歲洱和?歲歲出現在了門口。
“你們都回來啦!”歲洱激動又驚喜。
小?歲歲和?姑姑如出一轍的激動,不停地在姑姑懷中撲騰著胖乎乎的手腳,急切地想?要讓娘親抱抱,但就在娘親轉身的那一刻,小?歲歲卻又癟起?了小?嘴巴,眼眶一紅就淚盈于睫了,委屈的不行不行,仿佛在說:你怎么才回來呀,還以為你不要寶寶了!
眼皮子一眨,黃豆大的眼淚說掉就掉,看起?來可?憐極了。
邱意婉的心一下?子就化了。雖然?她一直心系著陸盛臨的生死,卻還是更心系兒子,立即停下?了腳步,迫不及待地將兒子抱入了懷中,對著他肉嘟嘟白嫩嫩的小?臉蛋又親又蹭,心有余悸:“歲歲是娘親的心頭肉,是娘親的小?寶貝,娘親最愛我們歲歲了!
差點兒就見不到?她的歲歲了。一想?到?這?里邱意婉就想?哭,感覺自己對不起?兒子。
邱意婉的衣衫上還覆蓋著一層泥濘,蓬頭垢面,風塵仆仆。歲洱的目光先是緊追著她哥而去,而后又落回了邱意婉身上,激動變成了擔憂:“你們倆這?是經歷了什?么啊?我哥怎么渾身是血?”
邱意婉也不知道該怎么說,長嘆一口氣:“這?可?就說來話長了,日后我慢慢告訴你。”說罷她就想?去找歲崇,但又覺得那醫室里血氣重,不想?讓歲歲去,本是想?將歲歲交給?姑姑,但歲歲卻無論?如何都不愿意離開娘親的懷抱,邱意婉只要一撒手他就哭。
無奈之下?邱意婉只得抱著孩子去找爹。
歲洱也跟過去了。
歲崇已經將陸盛臨放到?了診療床上。陸盛臨的傷勢大多在后背,歲崇便讓他趴到?了床上。
歲洱看到?這?人的背后一片血肉模糊,不禁皺起?了眉頭:“媽呀,他都要透成骰子了,還能救活么?”
邱意婉的眼前猛然?一黑,內心惶惶,斬釘截鐵地說道:“能!必須能!”不能的話我們邱家可?真就欠了他一輩子的債了!
逸行人來的很快,然?后就把他們一家四口全部轟了出去。醫者救人時杜絕外人圍觀,獨留小?弟子當助手。
室外的夜色沁涼,月色如水,面對著緊閉著的醫室大門,邱意婉越發惴惴不安了起?來。
歲洱奇怪地瞧向了自己嫂子,問:“他是不是就是那個綁架走逸行人的白虎國守將?”
邱意婉惆悵地點了點頭。
歲洱又好氣地問:“你真認識他呀?看你好像挺擔心他的。”
邱意婉:“……”你這?丫頭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
邱意婉緊張兮兮地看向了歲崇,歲崇卻沒有看她,微微地側著頭,面無表情?地盯著虛空,俊美的側顏冷峻又淡漠。
邱意婉的心頭又是一個咯登,感覺這?次可?真是要遭殃了,就在這?時,她懷中的小?歲歲卻忽然?奮力撲騰了起?來,手舞足蹈地要爹爹抱。
邱意婉這?回卻沒滿足兒子:“爹爹受傷了呀,現在不能抱你!
回來的路上逸行人也簡單地給?歲崇處理了一下?傷口,但也只是勉強遏制傷勢加劇而已。歲崇的傷勢并不輕,只是狼王體質好,沒到?生死攸關的份上而已。醫者就只有那么一個,輕重緩急只能先救陸盛臨。
小?歲歲卻偏要讓爹爹抱,也不嫌棄爹爹一身血污,還張開小?嘴著急地哼唧了起?來,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歲崇朝著兒子伸出了手。
邱意婉驚慌道:“你的身上也有傷呢!”臭小?子還喜歡亂撲騰。
“無妨。”歲崇直接將歲歲抱進了自己懷里,滿目都是溫柔與慈愛,對歲歲喜愛的要命,但也有自責和?愧疚。這?可?是他期盼許久的骨肉呀,但他卻錯過了他的出生,錯過了他的成長。他對不起?她們母子。
“喊爹!睔q崇忽然?就來了這?么一句。
歲歲一愣,抬起?了圓滾滾的小?腦袋,用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歲崇看,滿目茫然?,好像在說:你不是自稱我叔么?咋又忽然?讓我喊爹了?
歲崇哭笑不得,又不容置疑地要求了一遍:“喊爹,不然?以后不給?奶喝!
歲歲:“……”可?是寶寶連話都不會說呢!
早知道不讓你抱了。
歲歲轉頭就看向了娘親,直接朝著娘親伸出了小?胳膊——快把寶寶抱回去,他今天對我有點兒不客氣。
邱意婉忍俊不禁,將兒子接了回來,同時心中還有些疑惑,感覺這?頭死狼今天真是好生奇怪,但是接二連三經歷了太多事情?,她已經疲憊至極,腦子也亂成了一鍋粥,根本無暇去深思那么多。
歲崇也看出了邱意婉的憔悴,便對她說了句:“快帶著孩子去睡覺吧!闭Z氣平靜淡然?,也聽不出個喜怒哀樂,“我替你在這?兒守著!
邱意婉最擔心的就是歲崇用這?種?平淡無波的語氣跟她說話,說明?他現在肯定?還在生她的氣……本來就小?心眼,這?次還真的讓他挑上理了。
其?實邱意婉還是放心不下?陸盛臨,心一直揪著,根本沒有睡意,想?一直守在醫室門外等待結果,卻又擔心會加劇歲崇的誤會。思來想?去,她還是抱著歲歲回房了。陸盛臨的命在逸行人的手里,她和?歲崇之間的感情?如何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歲洱原本是想?跟著嫂子一起?回房的,卻忽然?被?歲崇喊住了:“小?洱!
歲洱一愣,回頭看向了歲崇:“。俊
歲崇先朝著她和?煦地笑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頓地放出了在心底忍耐了許久的警告:“明?天早上要是再讓我看到?你這?一頭孔雀毛,我就打斷你的腿!”
歲洱:“?”
歲洱當即就擰起?了眉毛,還用雙手掐住了腰,超級生氣地回了句:“哼,人家這?明?明?是好看的挑染發色,你自己老氣橫秋也就算了,干嘛要說人家是孔雀毛!”緊接著,又超級猖獗,有恃無恐地說了句,“你也真是個兩面派的人,我嫂子一走開你就這?么冷酷無情?的對待我,反正我親哥肯定?不會這?么說我噠,你要是想?娶我嫂子就得想?我哥看齊!”
歲崇都被?氣笑了:是,你哥要是沒死沒失憶,絕對不會這?么說你,早給?你打瘸了。
出于對妹妹的愧疚,歲崇才強忍著沒揍她。
斂去了笑容之后,歲崇淡淡地、冷冷地開了口:“歲洱,我就是你哥!
歲洱:“……”
歲崇:“驚喜么?”
歲洱:“……”
歲崇又深深地吸了口氣,相當嚴肅地給?她下?了最后通牒:“我已經忍你這?一頭孔雀毛很久了,還有你的那個什?么煙熏妝,明?早要是再讓我看到?你這?副不倫不類的打扮,你就等著挨揍吧!”
歲洱:“……”
好熟悉的威嚴感,好熟悉的壓迫感,好熟悉的挨揍預警。
哥哥終于回來了,挺感動的,但更多的是悲傷,水一般的悲傷彌漫了心扉——
她可?能真的要和?她心愛的染發膏們說再見了……嗚嗚嗚嗚嗚嗚!
邱意婉渾身都是臟污,歲歲的身上也沾了血,本想?帶著兒子一起?洗個澡,正愁著不知道從哪里打水的時候,房門被?打開了,歲洱提著一桶水進來了,滿面都是憤憤不平。
邱意婉卻相當驚喜:“這?是給?我打的水么?”
歲洱悶悶不樂地說:“廚房還有呢,要用水你自己打去,這?是我洗頭用的!
邱意婉瞧了一眼那她五彩繽紛的發色,好奇道:“又想?換發色了?”
歲洱一邊舉著水桶往盆里到?一邊沒好氣地說:“什?么呀,我哥不讓我染頭了!煩死啦,再染他就要揍我了!”
邱意婉一愣,詫異不已:“他怎么忽然?不讓你染了?之前不還好好的么?”
歲洱神色驚奇地盯著邱意婉看了一會兒,忽然?問了句:“你真沒看出來呀?”
邱意婉茫然?:“看出來什?么?”
歲洱:“當然?是看出來我哥……算了,我不說,我就不說,就看你什?么時候自己發現!”
邱意婉氣急敗壞:“你哥怎么了?好端端的你賣什?么關子呀?”
歲洱冷哼了一聲:“這?么明?顯的事情?你都沒有發現,還口口聲聲地說愛我哥呢,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可?擔心那個白虎國的守將了,都沒把我哥放在心上!”
“我可?沒有!”邱意婉焦急驚慌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釋了一遍,最后又極其?篤定?地說道,“要說男女之情?我肯定?最愛你哥,心里也只有你哥,但陸盛臨的悲劇是我爹親手造成的,我怎么能袖手旁觀地不管他的死活?他要是死了,我就只能愧疚一輩子了!”
歲洱歪著腦袋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啊,原來他就是你的青梅竹馬呀!”
邱意婉:“……”你這?丫頭怎么這?么會抓重點呢?我解釋了那么多你是一個字沒聽進去呀!
歲洱又搖了搖頭,幸災樂禍地嘖嘖嘖了幾聲:“你竟然?當著我哥的面這?么關心你的老情?人,還完全忽略了我哥,我哥肯定?包吃醋的。”
邱意婉:“……”
行了,別說了,越說越煩。
帶著歲歲洗完澡之后,邱意婉就將孩子哄睡了,自己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即牽掛著歲崇的傷勢又擔心陸盛臨的安危。
自古
以來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債。
歲崇是愛人,陸盛臨是債主。
天不亮邱意婉就起?了床,本想?悄悄前去醫室看看陸盛臨的情?況,順便拿上還魂果,快馬加鞭地替他送去令州救太子……雖然?出于情?理來說,邱意婉并不想?救敵國的太子,但小?不忍則亂大謀,青龍國的奸細尚未揪出,他們手中就只有陸盛臨這?一枚棋子,只能拼盡全力地幫他打入敵軍內部。
她不僅是狼王的妻子,還是將軍的女兒,是青龍國的子民。
國恥未雪,他們絕不能功虧一簣。
邱意婉才剛剛推開房門,東側醫室的房門就也被?推開了,歲崇從屋里走了出來。
他已經換上了一身干凈的衣物?,身上和?頭發上的血污也全都被?清理干凈了,領口處露出來了一道紗布,顯然?傷口已經被?更加仔細地處理包扎過。
他裹著紗布的手中還拿著邱意婉想?要取得的東西:還魂果和?城守令牌。有了陸盛臨的令牌才能順利地見到?太子的人,證明?還魂果是他千辛萬苦摘取的。
歲崇早就料想?到?了她今天會去做什?么。
邱意婉的內心頓時又慚愧了起?來,感覺自己對孩子爹的愛遠遠比不上孩子爹對她的愛。
邱意婉立即朝著歲崇跑了過去,終于成功地撲進了他的懷里,本想?嬌滴滴地抱著他的脖子,但因著他的頸部有傷,她只好稍微修改了一下?計劃,嬌滴滴地抱住了他的腰,小?鳥依人地依靠在了他的懷中,期期艾艾委委屈屈地說道:“死狼,人家的心里可?只有你呀,你千萬不要相信那個歹毒鬼王的挑撥離間!”
歲崇神不改色,語氣淡然?地回了句:“陸盛臨暫時無恙,你可?以放心了!
“……”
顯然?易見,還氣著呢。
還得繼續哄。
邱意婉急慌慌地解釋道:“我對陸盛臨的愛早已不是男女之情?,我是有愧于他,我于心難安!當時要是不選陸盛臨,他就真的要死掉了,我以后甚至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我爹和?我大哥的在天之靈,連他們都會責怪我!”
她不想?讓陸盛臨死,是不想?讓自己往后余生都活在愧疚和?負罪感中,若是換做爹爹和?大哥,也一定?選擇保全陸盛臨,可?陸盛臨若是真的死了,她也只會悲傷和?自責。
但在當初,得知歲崇死訊的那一瞬間,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傷心欲絕之下?導致歲歲早產,就連生孩子都沒了力氣,只覺得疼,渾身都疼,疼得難以忍受卻一聲都喊不出來。
愛與不愛她分的很清楚。
邱意婉又道:“我若愛他,何必要如此愧疚?我若不愛你,又何必要擔心你誤會我?”
其?實歲崇也知曉這?些,但就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而已,冷淡的神色終于緩和?了一些。
邱意婉見狀立即再接再厲,微微紅了眼圈:“郎君還是不相信妾身么?妾身對郎君的愛意天地可?鑒,郎君萬不可?誤會我呀!”看起?來可?憐嬌弱又無助的。
歲崇的臉色卻又在一瞬間冷了回去。這?次沒再中計,看得明?明?白白,她又開始糊弄他了。
可?想?而知她的心思是一點兒都沒用在他的身上,連他已經恢復了記憶都沒發現。
還是那么的沒心沒肺!
歲崇咬了咬后槽牙,然?后,面無表情?地回了句:“你對我的愛意天地可?鑒,那你對你亡夫的愛呢?”
邱意婉:“……”怎么又提到?亡夫了?一個陸盛臨還不夠你醋么?非得再自己醋醋自己?
真難搞呀。
為了不給?自己找更多的麻煩,邱意婉當機立斷斬釘截鐵地說道:“亡夫都是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人家的心里真的只有你!”
“……”
這?就成過去式了?
好你個邱意婉!
歲崇簡直要被?氣死,冷冷道:“亡夫就不重要了?”
邱意婉不假思索:“絕對沒你重要,人家現在無論?是心還是身都只愛你,你也比我那上了年紀的亡夫強的多了,他都老了不中用了。”
歲崇:“……”
一派胡言!
第 69 章
因著歲崇身上有?傷, 邱意?婉就想讓他留在醫廬中修養,打算獨自一人帶著逸行人前往白虎國的令州城,但最終歲崇還是跟了去。
他根本不可能放心讓自己的妻子單獨前往他們的敵國。
其實在出發之前, 邱意?婉也有?些擔心會出意?外。雖然白虎國內無人知曉她的真實身份, 但?她畢竟是青龍國的人, 是抗擊白虎國的將軍之女, 一旦被識破身份只有死路一條。
謹慎起見,邱意婉還特意穿了束胸換了男裝, 又用化妝術改了?膚色和?眉眼, 增添了?自己的男相, 假扮做了?逸行人的弟子。歲崇倒是沒做任何掩飾,他自有?辦法讓白虎國的人忽略他,就像是在小?龍城時那樣?。
好在白虎國上下皆心系著他們太子的性命,對邱意?婉和?逸行人的盤查并不嚴格, 外加他們還手持著陸盛臨的令牌, 輕而易舉地就被請入了?太子殿下暫居的行宮。
接下來?的一切也都出乎預料的順利, 如有?神助。邱意?婉跪拜在地, 鎮定?自若地向太子親信闡述這枚還魂果的來?之不易, 不露痕跡地將陸盛臨的功勞以及他對太子殿下和?白虎國的忠心表達的淋漓盡致。
逸行人用還魂果熬制了?救命湯藥。太子服下之后不到?半個時辰便開?始嘔吐腥臭黑污。體內濁氣吐盡之后, 他原本灰白死寂的面色竟逐漸恢復了?生動紅潤, 甚至可以開?口說話、恢復進食。
太子絕境重生,自然是大喜過望,內心甚至充滿了?感激,大手一揮便降下了?許多?賞賜,逸行人的嘴都要笑歪了?。太子還詳細詢問了?陸盛臨的近況, 并表示等自己的身體復原后定?會親自前往萬山鬼谷迎接陸盛臨歸家。
“歸家”二字一出,邱意?婉便知曉, 此局已成。青龍國終于走?出了?一步妙手。
回程的途中,邱意?婉心情大好,一走?出令州城的城門,她就親昵地挽住了?歲崇的手臂,眉目含情地望著他,嬌滴滴說道:“看天?色多?好,如此良辰美景,多?虧陪在我身邊的人是我最愛的郎君,不然可就太煞風景了?。”
不遠處的逸行人:“……”什么意?思,嫌老夫多?余唄?
邱意?婉也顯而易見的是在討好歲崇,希望他不要再吃醋生氣了?。
歲崇卻無論如何都不能不生氣……你最愛的是郎君,那亡夫呢?亡夫說不愛就不愛了??
雖然郎君也是自己,但?歲崇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憋屈感。自己偷了?自己的老婆,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眼瞧著歲崇的神色還是冷冰冰的,邱意?婉只好再接再厲,撒嬌著說:“郎君,你笑一笑嘛~你看那天?上的太陽云朵和?飛鳥,全都是人家對你矢志不渝的愛呀~”
話音剛落,烏云飄來?,天?色一暗,細雨落下,飛鳥皆散。
邱意?婉:“……”這老天?爺,是故意?和?我對著干么?
歲崇冷笑一聲:“看來?夫人的愛并不真誠,蒼天?都看不下去了?!
邱意?婉:“……”哄狼失敗。
逸行人:“所以說發誓的時候不要總說什么天?打五雷轟的,心要是不誠的話真容易被雷劈!
歲崇的臉色更沉了?幾分。
邱意?婉怒不可遏:“你跟著瞎添什么亂!”
逸行人嘆息一聲,捋著山羊胡說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邱意?婉:“等我老了?我也天?天?胡說八道!”
逸行人:“……”好厲害的小?媳婦兒。
邱意?婉又轉頭看向了?歲崇,翻臉比翻書?還快,瞬間就換上了?一副千嬌百媚含情脈脈的神色:“郎君,你可莫要聽這老頭兒胡說八道,人家絕對是真心愛你,不然就天?打五雷轟!”
轟隆一聲響,電閃雷鳴,傾盆大雨瓢潑而下。
邱意?婉:“……”
逸行人打開?了?早已準備好的油紙傘,幸災樂禍:“嘿,我就說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歲崇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不冷不熱地開?了?口:“為了?這天?下能夠風調雨順,夫人還是莫要再輕易發誓了?!
邱意?婉:“……”嗚嗚嗚嗚嗚,人家真的沒有?撒謊!
好在這是陣雨,下了?沒一會兒便停了?,但?無論接下來
?邱意?婉再怎么哄人,歲崇都是一副冷冰冰的姿態。邱意?婉無計可施,只得?再尋機會。
三人趕在落日之前回到?了?醫廬。孰料他們仨的前腳才剛剛邁入醫廬的院門,頭頂忽然又是一陣電閃雷鳴,一陣轟隆隆的驚雷聲過去后,潑天?的雨勢再度襲來?。
歲歲原本正坐在床上和?姑姑一起玩玩具,直接被雷聲嚇哭了?,歲洱正準備哄小?侄子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哥嫂回來?了?。
歲歲立即伸出了?小?胳膊,一邊哭著一邊找爹娘抱。
歲崇迅速朝著兒子走?了?過去,彎腰將他抱了?起來?:“好了?好了?,不哭了?,爹爹和?娘親都回來?了?!
歲歲立即抱緊了?歲崇的脖子,小?身體還一顫一顫的。
邱意?婉先用干毛巾擦干了?身上的水,而后快步朝著歲崇走?了?過去:“把他給我吧,你還有?傷呢。”
“無妨!睔q崇抱著歲歲走?到?了?窗口,特?意?又將窗戶開?大了?一些,一邊輕拍著兒子的后背一邊無奈地說,“狼崽也不能一直害怕打雷下雨,要不帶他出去淋淋雨吧!
邱意?婉怒:“你怎么不說帶著他去萬山鬼谷里面轉一圈見見世面呢?”
歲崇一怔:“也不是不行。”他真感覺是個好主意?。
“我們還是個奶娃娃呢!”邱意?婉直接把兒子要了?回來?,又沒好氣地對歲崇說了?句,“趕緊去把你身上的濕衣服換了?,當心傷口惡化!
其實大部分狼族的體質都沒人族那么脆弱,因為他們的先祖生于自然長于自然,早已在繁衍生息的過程中淘汰了?弱者。
習慣自然、接近自然、敬畏自然才是他們的原則。
所以歲崇并未去換衣服,猶豫了?一下,還是對邱意?婉說了?句:“等雨小?一些了?,我想抱著他出去轉轉。”
邱意?婉下意?識就要出言反對,但?就在這時歲洱也說了?句:“嫂子,我覺得?你這次得?聽我哥的,你不能總是按照人族的規則去養歲歲,他也是小?狼崽呀,不能一直呆在屋檐下,總要櫛風沐雨。正常的狼族大概三個月左右就會變身了?,但?是歲歲到?現在還不會變身呢,也有?可能是咱們給他的關心太多?了?,讓他忘了?自己也是一只小?狼!
邱意?婉一下子就遲疑了?。歲歲是早產兒,剛生下來?的時候又瘦又小?,還沒小?貓崽大呢,所以她一直特?別心疼孩子,舍不得?讓他受一點委屈,但?是現在歲歲都已經長大了?,她好像確實不該再如此的過度關心他了?。慈母多?敗兒。
就像是初到?小?龍城那次,如果沒聽到?歲崇的狼嚎聲,歲歲可能一輩子都學不會狼嚎。
邱意?婉直接把心一橫,又將歲歲交給了?歲崇:“也別等雨小?了?,現在就抱出去吧!
歲歲的哭聲瞬間戛然而止,回過頭來?,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娘親,仿佛在說:你是不是不喜歡寶寶了??
肉嘟嘟的臉蛋上還掛著好幾滴晶瑩的眼淚珠子。
邱意?婉一臉悲傷:“歲歲呀,娘不是不愛你了?,可你不能一直頂著一雙狼耳朵呀,以后怎么見外婆和?舅舅呀?”
歲歲眼皮一擠,哇地一聲又哭了?出來?,一次能擠出來?四行淚,傷心欲絕。
歲崇哭笑不得?:“大小?伙子天?天?哪來?的這么多?眼淚?”等到?雨勢小?一些了?之后,他直接抱著孩子出門了?。
雷電已止,天?色卻依舊陰暗,雨聲辟里啪啦。
朦朧的雨幕中,歲歲哭得?超級大聲,歲崇也不管他,就讓他哭。邱意?婉扶著門框,含著眼淚,心痛不已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感覺他好可憐。
就在她準備沖進雨幕中把兒子奪回來?的時候,正在大哭的歲歲忽然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手,開?始用手心接雨了?,但?哭聲還是不停,只是比之前小?了?一些。
又過了?一會兒,哭聲開?始變得?斷斷續續了?,開?始對淋雨變得?更有?興趣了?,想起來?了?就嗷嗷兩?句給他娘聽,想不起來?就開?開?心心地坐在爹爹的臂彎里玩雨。
又又過了?一會兒,歲歲又開?始對只能坐在爹爹臂彎里玩雨的境況感到?不滿了?,立即顛起了?小?屁股,伸長了?小?手手,咿咿呀呀地指向了?濕漉漉的地面。
地上還有?水坑呢!
想踩。
歲崇也是真不慣兒子,直接把他放地上了?,歲歲開?心地滿地爬,不停地用小?手手拍著水坑里的水。
邱意?婉更心痛了?,還有?點兒氣悶:怎么到?了?你爹面前你就變得?怎么好養了??這要是換了?我你是不是又該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
養孩子果然不能太嬌慣,尤其是養狼崽,精著呢!
歲洱也跑來?了?嫂子身邊,抱著胳膊靠在了?門框上,興高采烈地說了?句:“看吧,其實歲歲的接受能力和?適應能力都很強的!
邱意?婉長長地嘆了?口氣:“只希望他能早些學會變身,可別再頂著一對狼耳朵了?,不然我娘和?我哥可能都不敢抱他!
歲洱一怔:“你還準備去青龍國呢?”
邱意?婉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如實相告:“陸盛臨已然獲得?了?白虎國太子的信任,但?畢竟獨木難支,我想回青龍國找我的哥哥,希望他能暗中支援陸盛臨,與他里應外合,還能事倍功半。還有?就是,我爹爹和?大哥的忌日快到?了?,我也近兩?年沒見過我娘了?,甚至連家人的消息都不曾聽到?過。”怎么可能不想家呢?母親甚至都不知道她已經嫁人生子了?。
歲洱點了?點頭,道:“反正我們肯定?也是要繞行青龍國的,回你家也是順路嘛。”
狼境與萬山鬼谷接壤,最近的路途肯定?是穿鬼谷而過。
歲洱之所以會這么說,說明她理解她,體諒她。
邱意?婉看向了?歲洱,目光中夾雜著感動:“小?洱,其實你還是很認可我這個嫂子的,是不是?只是裝作不喜歡我而已,所以才天?天?和?我吵架拌嘴。”
歲洱的小?臉蹭的一下子就紅了?,超級大聲地反駁道:“你少?自戀了?,我才沒有?喜歡你吶,我也一點都不欣賞你,可惡的人族!哼!”
邱意?婉強忍笑意?:“毋需解釋,我知道小?洱肯定?是不好意?思了?,也沒關系,我喜歡小?洱就夠了?,真心把小?洱當親妹妹,日后一定?把小?裴將軍抓起來?送給你當上門夫婿!”
“你、你你你你!”歲洱的臉更紅了?,害羞到?想原地爆炸,嗖的一下就變成了?白狼,風馳電掣地逃走?了?。
邱意?婉靠著門框哈哈大笑,歲崇自然也聽到?了?她們倆的對話,亦是忍俊不禁,沖著邱意?婉說了?句:“何必要逗她?”
邱意?婉的心頭猛然一喜:哎呀,你這頭死狼可算是愿意?對人家笑了?!
邱意?婉立即回道:“誰逗她了??小?裴將軍可是小?洱的心上人,肯定?要替小?洱霸占著!”
歲崇心道: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她才多?大一點兒?
在他眼里,自己妹妹好像永遠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再說了?,裴越吾悶的跟塊石頭似的,小?洱能看上他?
就在這時,邱意?婉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歲歲!”
歲崇趕忙低頭去看,沒看見孩子,看到?了?一頭小?白狼。
第 70 章
歲歲剛剛瞧見了變身的姑姑, 趴在地上努力了一會兒,忽然就?學會變身了,還超級驚喜地舉起了自己的前爪看了又看, 然后?活蹦亂跳地朝著娘親跑了過去, 四只小爪子濺起了數朵小水花。
邱意婉立即蹲了下來, 朝著狼兒子張開了手臂, 可愛的小白狼精準無誤地撲進了娘親的懷中,不停地舔舐著娘親的臉頰, 表達對娘親的喜歡。
邱意婉也不嫌棄渾身濕漉漉的兒子, 又感動又感慨又欣慰:“終于學會變身了, 我們歲歲真棒呀!”
被娘親夸獎,歲歲開心極了,不停地搖著狼尾巴,跟小狗似的。
歲崇也來到了她們母子身邊, 蹲了下來, 抬手拍了拍兒子的腦袋, 笑著說:“學的還挺快。”說罷又掰開了兒子的嘴巴, 認真看了看他的獸牙。
狼族的狼形不同于人形, 人形的幼崽無牙, 需要后?天生長, 狼形則一出生就?有牙。
對于獸類來說,牙齒極為重要,象征著生命和力量。
歲崇極其滿意地說道:“牙口?不錯,能賣個好價!
估狗呢?還買個好價?
“你真是討厭死了!”邱意婉沒好氣地把歲崇的手打開了,溫柔地撫摸著兒子的小狼腦袋, 又將臉頰貼在了兒子的臉頰上蹭了蹭,期待又緊張地詢問道, “乖乖還會變回來么?”
可別再?變不回來了。
那可真完蛋了。
好消息是變得?回來,歲歲幾乎沒費什么時?間就?變回了粉雕玉琢的可愛小奶娃。壞消息是,腦袋上的那對狼耳朵并未消失,屁股后?面還多出了一條白絨絨的狼尾巴。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小狼崽似的。
邱意婉也沒料想到回事如?此,驚慌焦急地看向?了歲崇:“這是怎么回事。吭趺从侄嗔藯l尾巴呀?”這可怎么去見外婆和舅舅呀!
歲崇想了想,道:“可能是孩子太小了,控制不好!
“你還不如?不帶著他淋雨呢!”邱意婉直接把孩子塞給了歲崇,把他們倆趕到了門外,砰地一下關上了門,氣呼呼地說道,“你們爺倆不是喜歡自然么?就?在外面待著吧,淋個夠!”
歲崇:“……”
歲歲:“……”
既然都?被趕出門了,那也沒別的辦法。
歲崇緊張兮兮地對著房門說了句:“雨快停了,我想帶著他去山里面轉轉,再?激發一下天性!
邱意婉:“隨你便!”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養狼崽。
歲崇舒了口?氣,而后?沖著懷里的胖小子說了句:“再?變回來。”
歲歲卻懶了,不想再?變了,不情不愿地依靠著爹爹的肩頭,低低地垂著小腦袋,兩只小胖手互相絞著,假裝自己?很?忙什么都?沒聽到。
歲崇直接給他扔地上了:“快點?我知道你會!痹捯袈浜?,自己?也變成了白狼。
歲歲委屈地沖著房門啊啊了幾聲,結果?卻沒喚醒娘親的愛,只得?按照爹爹的要求變成了小狼。
歲崇原本是想叼著自己?兒子走的,但轉念一想,誰家小狼崽能有歲歲這么胖?肉嘟嘟的跟小肥羊似的。
該減減肥了。
而且歲歲自出生起就?沒活動過自己?的狼形身軀,再?不多動動就?不會捕獵了。
“自己?走!睔q崇不容置疑地用鼻尖拱了拱兒子的小屁股,強行把他往前拱了好幾步。
和娘親比起來,爹爹實在是太冷酷了。
歲歲含著眼淚,一步三回頭地望向?娘親的屋子,還不停地發出可憐兮兮的哼唧聲,但房門卻一次都?沒打開過……嗚嗚嗚嗚,寶寶還是喜歡被娘親抱著走的感覺,自己?走好累呀!
其實邱意婉一直躲在門后?呢,心中有心疼有擔憂有不舍有愧疚,但沒辦法呀,歲歲天生有別于人族,遲早是要回歸狼族的,如?果?不能成功地激發出天性,以后?該怎么融入族群?
“慈母多敗兒!”邱意婉狠狠地在心里面默念了好幾遍這句話,才強忍下了開門的沖動。
待到他們一大一小兩匹白狼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外之后?,邱意婉敢哭出聲。無論如?何,她的歲歲都?還是個奶娃娃呢!
邱意婉強忍著心痛,擦干了多愁善感的眼淚,換了一身干凈的衣物,去找了逸行人。
逸行人正在東邊的醫室內給陸盛臨換藥。
陸盛臨依舊是昏迷不醒的狀態,后?背的創傷雖然已經縫合,但看起來還是慘烈萬狀,觸目驚心。
邱意婉心頭的那股惶恐感再?度浮了上來:“他什么時?候才能夠蘇醒過來?”
逸行人:“少則三五天,多則十天半月。”
邱意婉:“怎么會傷得?這么重?那四支箭矢不是沒有擊中要害么?”
逸行人解釋道:“但那可是來自鬼王的利箭,自帶兇煞陰氣,會入侵血脈,實際的殺傷力可遠比看起來兇狠的多。不然為何體?質虛弱的人只去墳地里溜跶一圈回來之后?就?會生?”
邱意婉忐忑又擔憂:“他傷好之后?會留下什么后?癥么?”
逸行人:“這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邱意婉默然許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由衷而發:“但愿他吉人自有天相!钡杆梢猿晒ο此⑽勖瑒P旋而歸,名留青史。
待逸行人給陸盛臨換好藥之后?,邱意婉便和逸行人一同離開了屋子,以免打擾陸盛臨休養。
外面的雨已停,邱意婉閑著也沒什么事干,就?對逸行人說了句:“不知您這里可否有記載狼族習性的書目?我兒乃是人狼混血,不能一直按照人族喂養,會把他養廢的!
逸行人雙手攏袖:“有,一本五十兩銀子!
邱意婉瞬間就?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我就?光看看你也收我五十兩?”
逸行人神不改色:“我說的就?是借你看的價格,你要是買走得?一千兩。”
邱意婉:“……”死老頭兒你是真黑!
但是為了兒子,邱意婉還是忍痛給了逸行人五十兩銀子,逸行人立即跑去書庫拿了本厚實的古書回來。
書頁都?已經泛黃了,破舊的扉頁上寫著四個潦草的黑字:【物種全書】
“你自己?找找看。”逸行人道,“狼族大概在全書的中間位置!
邱意婉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這本破破爛爛的厚書,生怕它在自己?手里散架了,不然定會被這個黑心老頭兒大訛一筆。
走出沒兩步之后?,邱意婉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駐足回身看向?了逸行人:“對了,您老大概什么時?候有時?間可以幫我夫恢復記憶?”
逸行人一愣:“他不是都?已經恢復了么?”
邱意婉渾身一僵,大驚失色:“什么時?候的事兒?”
逸行人:“就?在鬼王墓的時?候啊,不然他怎么去救的你?”
邱意婉氣急敗壞:“那你怎么不早說呢!”
逸行人:“誰也沒想到你看不出來啊!
邱意婉:“……”眼前一黑,萬念俱灰。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看不出來,不,不是,應該說是她意識到了,從幽冥里出來之后?她就?意識到了,但沒反應過來!
那頭小心眼的死狼肯定該覺得?她不在乎他了。
而且,她不僅對那頭死狼說過自己?的亡夫已經是過去式了,還說他老了不中用了,越發坐實了自己?紅杏出墻的行徑。
嗚嗚嗚嗚嗚,完了完了,這次真完了!
邱意婉的內心一片慘淡愁云,回到房間之后?,就?枯坐在了桌旁,滿心想的皆是:這該如?何是好呀!
一陣強勁的穿堂風刮過,放在桌面上的物種全書被吹得?書頁亂翻,脆薄的紙張辟啪作響。
但凡被風吹走一張紙,就?是好幾十兩乃至上百兩的代?價!
邱意婉瞬間就?從憂傷中回過神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合上了書,用沉甸甸的茶盤將其壓制,而后?迅速起身去關上了門窗。
也是在這時?她才意識到天色竟然已經黑透了。
被雨水清洗過一遍的夜幕無比清透,月光皎潔如?水,但是在關上門窗之后?便格擋了月光,屋內漆黑一團。
邱意婉不得?不點?了蠟燭照明。那三頭狼都?沒有回來,她獨自一人實在是閑來無趣,便翻看起了那本物種全書。
記錄在冊的第一類物種是人族。邱意婉隨意翻看了兩夜,發現?解釋的還挺詳細,最先闡述的就?是男女的身體?構造以及繁衍方式,且有圖有字簡單易懂。
逸行人說狼族大概在全書的中間位置,邱意婉便直接將書對半翻開了,然而翻到的卻是記錄著熊族的那一頁。邱意婉又迅速但小心地往后?快翻了幾頁,略過了豹族虎族和獅族后?,終于翻到了心心念念的狼族。
不同于人族的是,其他物種基本都?有兩副身軀,一副人形一副獸性,所以狼族的身體?構造圖要比人族多出了兩張。但令邱意婉感到震驚的是,狼族的繁衍方式竟然也和人族有所不同。
狼族的本質還是狼,所以人形狀態下的結合只能產生同人族一樣的愉悅但無法繁衍后?代?,唯有以狼形結合時?才能繁衍后?代?。
看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邱意婉的眼前就?猛然一黑,甚至懷疑是自己?眼花了,趕緊把書給合上了,冷靜了好大一會兒之后?,才又鼓足了勇氣重新將書給翻開了,然而書上所記錄的文?字卻一個都?沒變。
由此可見,并不是她眼花了,而是人家書上就?是這么記錄的。
繼續往下看,邱意婉的眼前又是一黑——為了提高種族的繁衍率,公狼會在最后?階段將自己?卡鎖在母狼體?內,且會產生多次澆灌行為。
后?面還有詳情配圖。
邱意婉直接把書給合上了,一個字都?不想再?繼續看下去了!一個字都?不!
騙人的!一定全是騙人的!
全都?是胡說八道!
她才沒有和野獸那什么過呢!
信口?雌黃!是誣陷!是詆毀!
邱意婉的臉已經紅到要燃燒起來了,心里憤憤不平到了極點?:什么破書,記錄不實信息,誤導大眾百姓,人家沒有和狼那什么過人家也生了孩子了!
但緊接著,邱意婉就?忽然回想到了曾經在幻境中所做過的那場胎夢,一頭兇猛的大白狼騎在自己?的身上……應該,不是真的吧?應該就?只是一場夢吧?
肯定就?只是一場荒唐的夢,不然那頭死狼就?算是在幻境里面沒了記憶也會在離開幻境之后?告訴她真相吧?
他到現?在都?沒有這么跟她說過,就?說明這一定是假的!
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她還想要個女兒,如?果?這書上記錄的是真的,他卻不告訴她的話,還怎么生女兒?
一定是假的!
邱意婉不斷地進?行著自我說服,臉頰卻始終紅如?火燒……這要是真的,她以后?可就?沒臉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