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親戚坐著等說法,他們現在不但要陸家的償還彩禮錢,還有準備成親事務花費的銀子,否則別想輕易打發他們。
陳秀英和陸小妹惴惴不安地給一行人斟茶,上瓜子點心。
沒一會的功夫,張巧珍就逮著一個老頭從外頭進了來,那人身后背了個藥箱。
村里的赤腳大夫。
陸湛漫不經心地瞥了眼,放在桌面的指尖輕輕點了點。
“叔,你趕緊給我大哥瞧瞧,他前幾日還好好的,今天就病成了這副樣子,真是讓人擔心。”陸海道。
他就不信這么巧,老大肯定是在裝神弄鬼。若是從前老大肯定沒有這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可現在嘛,就不一定了。
老村醫被拉著一路跑,本來年紀就大了差點背過氣。
“老夫看看。”
陸湛仰著頭任他瞧,村醫拇指在他臉上的瘀斑上擦了幾下,沒見褪色,確實是從皮膚肌理透出來的,不是作假。
陸湛淡定自若,他既然敢讓人檢查,自然是問清楚開藥的大夫,心里有十足的把握。
老頭從面上瞧不出什么,又去搭陸湛的脈搏,他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嘆氣又搖頭。
“已經沒有幾月可活了,想吃點什么就吃吧。”
此話一出,陸家的人炸鍋了。
還真是病得快死了!
李家哥兒的大伯手掌一劈,桌子頓時被開了個角:“真是把人當猴耍,趕緊把十兩銀子的彩禮錢退給咱們!”
“親家,這都是誤會,老大身體一直都挺好,這個親結了咱們就是一家人,怎么能動不動就說退呢。”田翠萍焦急地說。十兩銀子的彩禮錢她還沒捂熱,哪能就這樣拿出去?
陸老頭趕緊附和:“孩子他娘說得對,都是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談嘛。”
這還有啥可談的?
李雙被膈應得夠了,他雖然年紀大點又是個跛腳,可是家境殷實,爹又得他一個獨哥兒,除了外形差其他哥兒一截,他其他條件不錯的。
他也是看陸老大現在不像之前那樣灰頭土臉,收拾干凈后也是高大英俊,是十里八鄉都找不出的好模樣才點頭答應這門婚事,可這人身患隱疾,陸家人居然敢瞞著。
他絕不能讓這些人如此侮辱他。
“大伯,這婚事不作數了。”李哥兒說。
有他這句話,李家親戚們也沒啥顧忌了。
田翠萍不樂意退彩禮錢,進了她腰包的銀子,哪還有拿出去的道理?
一看她這態度,李家一幫壯漢火冒三丈,招呼人就開始砸東西。
院子里鬧哄哄的,村里瞧熱鬧的都不敢待了,紛紛溜了。
這瓜吃不得。
陸家人少,親戚們也跑了,抵擋不住這么多人鬧事,田翠萍又要滾地上撒潑,這招她屢試不爽。
不過這次她失算了,被李家大伯狠狠甩了一巴掌。
“臭婆娘,咱們才不吃你這套,趕緊把彩禮還來,連同我家準備這場婚事可是花了五兩銀子,現在全浪費了,都該你們陸家賠。”
“你們怎么能動手打人,不就是彩禮錢嘛,咱們還就是了。”對方人多勢眾,又全是些漢子,陸老頭說話的聲音也不自覺低了些。
早這么說不就完事了嘛。
看著已經被砸得差不多的院子和堂屋,陸老頭去拿出了裝錢的黑匣子。
彩禮錢還有李家要的補償,整整十五兩銀子,田翠萍氣得想吐血。
“哼,算你們識相!”李家大伯說,可算能回去給自家弟弟一個交代了,不能讓孩子平白無故地受了委屈。
對方拿了銀子也沒有停留,一幫人原路返回,這親事就當從沒談過。
瞧著已經走遠的李家親戚和滿地狼藉的院子,陸湛壓下上揚的嘴角,太明顯了不好。
李哥兒的爹兄弟甚多且脾氣都挺暴,手里還帶著十幾個徒弟教打鐵技藝,在他們村那可是能橫著走的人物。
沒有誰敢得罪。
陸家給他安排這門親事,定然沒想這么細致,不然哪里敢輕易結親。
“咳咳…”陸湛連忙用帕子捂住嘴,又吐了一口血。
陸家人這才從剛才的激烈中回過神來,這個雜種,賠錢貨!
要死也不早點死,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
田翠萍:“真是晦氣!”
陸老頭也對自家老大克親這話深信不疑了,而且老大也不中用了。
他們今天損失這么大一筆銀子,都是老大造的。要是還把老大留在家里,說不準還會招來多少災禍。
陸湛看老頭瞧著他也不說話,心下明了,此時不提更待何時?
“連累了家里我真是愧疚難當,索性還是分家吧。”陸湛嘴上這樣說,表現出來的態度卻沒有絲毫愧疚之感。
“爹,這要是分家,豈不是還要分田分地給老大。”陸海不贊同地提醒說,那他們虧大了。
田翠萍也是和兒子想到一處去了,可要是把老大趕出去村里人得怎么看他們家?
她眼皮一跳,大夫不是說了老大活不了幾個月嘛!
他要是死了,分出去的東西不還是得歸還他們?
田翠萍嘀咕了幾句,一家人都豁然開朗了。
“既然如此,老三你去把村長還有族中長輩請來,今天就把這家分了。”陸老頭說。
折騰大半個月,總算收拾了這群人,現下能脫離陸家戲沒白做。
縣里的大夫醫術確實高超,那活血的藥吃了果然全身長瘀斑,村里的赤腳大夫也瞧不出貓膩,不過他還是得早日去醫館把后頭那兩副藥抓了吃,否則留下后遺癥就不好了。
在村里分家不是小事,陸家親戚們和雙寧村的村長全都到位了。
之前陸老頭覺得分家丟人,現在顧不得那么多了,只想趕緊劃清關系。
“既然要分家,那就按著規矩來辦事,陸家三個兒子,田地,錢財合該平均分配。”村長陳順才提高音量說。
陸湛瞧了眼陳順才,此人為人在村里出了名的公正,所以才被舉薦成村長,有他在場,陸湛倒是省了些圖謀的心思。
“我在家里當牛做馬這么多年,年紀也大了,以后就是連個老哥兒也娶不到了。”
這話說可憐。
村長和陸家那些沾親帶故的人也覺得有道理。
陸老大確實被耽誤了。
“咱家現有的銀錢,水田,水塘,旱地,老二老三有的,我都應該有一份。”陸湛淡淡道。
“做夢,貪心也不見貪成你這樣的!”田翠萍咬牙切齒地說,即便知道這人沒幾天好活,她也舍不得拿出去這么多。
陸老頭扯了婆娘一把,這么多人看著,能不能注意些!
這就接受不了了?
陸湛繼續趁熱打鐵:“規矩就是如此,我可沒多要。還有我分出去后住在哪,這也是個問題,爹和后娘理應給我解決。”
陸老頭拳頭緊了又松,胸膛起伏不止,他遲早要被這個討債的氣死。
“其實老大說得很對,他這么些年為陸家做的大家都看在眼里。”陸家旁支說。雖然陸湛為人不討喜,但也確實可憐。
村長也同意。
其實他是不信那些命格之說的,陸老大這么多年確實夠苦,家產本就應該三兄弟平均分配,只是陸二陸三現在還沒有分出去,他們的份還是由老頭管。
而且他也不是糊涂的人,之前陸家的不同意分,現在看陸湛病得不輕答應了,打的什么心思明顯的很。
“陸家的,把你家戶籍文書,錢財拿出來。”村長嚴肅地說。
陸老頭嘆了口氣,招手讓陸海去屋里拿出來。
陸家為了供陸老二讀書,雖然是村里的富戶,前不久又給老三娶媳婦兒,還沒回血呢。所以現有銀子滿打滿算都才十八兩,只有等秋收賣了糧食家禽和塘里的魚,才能好點。
村長和陸家的老人們先給陸湛從陸家的戶籍里分了出來。
之后就是他該得的三畝水田,七畝旱地,小水塘,以及家里的糧食,牲畜,桌椅板凳,還有鍋碗瓢盆。
看著這么多東西分出去,田翠萍站著都搖搖欲墜要暈過去的架勢,看老娘快不行了,陸海趕緊低聲安慰:“要不了多久都是要還回來的,娘氣壞了身體劃不來。”
也是這么個理兒,暫且忍耐住。
東西分配完了就是陸湛剛才提的問題,他住哪?
住一屋子吃在一鍋這算哪門子分?
輪到這一步的時候連陸老頭都有些后悔了,這得花出去多少?家里的剩余的十二兩銀子豈不是要全貼出去?
可是話都說出去了,他是咬著牙也得受。又想到老大反正短命快死了,心里才舒服了。
“我還是不打擾家里人清靜,就山腳下的老屋,推翻重建就成,也不用多大按著老屋三分之一的格局建造就成。”陸湛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陸家人口多,除了一家人住的六間屋子,還有柴房,灶房,牲畜的圈,整體很是寬敞。
照陸湛的說法,那就是除了其他不算,光是睡的臥房也是兩間。
陸老頭腦袋嗡嗡響,連思考都遲鈍了,全憑陸湛活不了多久的想法才在字據上按了手印,之后會還到他手里答應給蓋房子。
一切清楚明了,從此陸家和陸湛就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在房子蓋起來之前,陸湛暫且在陸家住。
直到此時,那一直縈繞在陸湛胸腔的壓抑和憤恨才徹底消失,屬于陸老大的痕跡一絲也沒了。陸湛眼眶猩紅,說不上什么滋味,百感交集。
他進了屋,剩下其他人在院子里破口大罵。
“趁早找人把房子蓋起來,這個討債鬼整日在我眼前晃,我定會短壽!”田翠萍罵道。
一家人又開始收拾院子和堂屋,好多東西都被砸得不能用了,這日子怎么突然就過成了這樣,真是見鬼了。
看見陸湛進來,白玉璃雙瞳發亮,飛奔似的撲過去,陸湛伸手把它接住。
“怎么了?”剛才讓它待在屋里還好好的。
白玉璃淚眼朦朧在他胸前蹭,他聽話沒有跑出去添亂,可是聽那個老頭說,陸湛沒有幾個月可活了,原本他以為這人是故意裝呢,沒想到是真的。
白玉璃哽咽著抽鼻子,纖長睫毛被淚水打濕成一簇一簇,藍色的眼睛濕漉晶亮。
他發誓,自己不是因為怕這人死了他會被餓死,是真的有點傷心。
“你是覺得我快死了?”陸湛給它順了順毛問。
白玉璃淚水糊了滿臉,可憐兮兮地瞅他,跟只圓潤的糯米團子似的。
陸湛心頭浮上莫名的感覺,一向冷硬的心此時卻軟化成了糖漿。
小狐貍真的是在擔心他,還哭得很兇。
陸湛鬼使神差地低頭,薄薄的嘴唇印上小狐貍濕乎乎的眼皮:“乖,都是騙壞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