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她這是……愿意放過玉宸大尊者了?
衡魚來不及多想, 連忙扶住玉宸大尊者,悄悄在耳邊對他說:“大尊者,快讓人將濯霜師姐放出來,她看見濯霜師姐, 必不可能血洗青云宗!”
七位大尊者只剩一, 玉宸大尊者又身負重傷, 若是放了濯霜能保全剩余之人,他自然不會吝嗇。
只是看著女蘿的背影,他都克制不住油然而生恐懼,人活了太久太久,嘴上將生死置之度外,可當死亡真正來臨, 有誰真能不怕?因此哪怕女蘿沒有殺他, 玉宸大尊者還是畏懼那把劍會突然刺來, 取走自己性命。
衡魚壯著膽子阻攔女蘿,其中一分是出自真心, 不想玉宸大尊者死去,剩余九分全是為了濯霜,她靈機一動, 與其自己偷偷放走師姐, 害得師姐名不正言不順成為青云宗叛徒,直接從玉宸大尊者著手不是更好?
果然,玉宸大尊者點了頭,衡魚眼睛一亮,瞬間把玉宸大尊者放下, 結果對方傷重,她這一丟, 坐立不住,噗嗤吐了口血,衡魚也顧不得管,她連連對女蘿招手:“跟我來跟我來,師姐在思過峰,你跟我來,我給你帶路!”
一方面是想把女蘿帶走,免得她屠戮其他師兄弟,另一方面,衡魚希望女蘿能夠看到濯霜師姐現狀,知道師姐為她付出了怎樣的代價,這樣以后才能對師姐好些。
師姐已被廢去修為不能修煉,日后怕是要如凡人生老病死,女蘿這般強大,一定能保護好師姐。
衡魚歡欣雀躍,如同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在前面帶路,女蘿深深地看了玉宸大尊者一眼,這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令玉宸大尊者感到一陣不安,仿佛自己內心深處最大的秘密已被此人知曉,好在衡魚又在連聲呼喚,女蘿這才跟隨衡魚而去。
思過峰陡峭險峻,守峰人臉上蓋著一把蒲扇正呼呼大睡,七七四十九下鐘聲并未讓他出戰,像他這樣的廢物,除了這思過峰,哪兒都容不下。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守峰人笑著說:“小衡魚又來啦?一個季度你來三回,行事如此囂張,也不怕被捉,讓我看看,這回又帶了什么好酒?”
說完才察覺不對,迅速拿下蒲扇轉頭看去,才發現衡魚身邊竟還多了個黑衣女子,不知為何,守峰人只覺一陣心驚肉跳,恍惚中竟不敢直視對方。
“這是玉宸大尊者的令牌,我奉大尊者之命,前來釋放濯霜師姐!”
守峰人擰起眉頭:“是玉宸大尊者的命令?巫扶大尊者可知?”
衡魚道:“玉宸大尊者還不行?我又不會騙你。”
守峰人立刻搖頭:“當然不成,必須要巫——”
危險的藤蔓已纏繞住他脖頸,令他當場失聲,碧綠的藤蔓尖端銳利無比,顯然他要是再敢說一句廢話,就會穿心而死。
女蘿淡淡地說:“巫扶已死,你若是想見他,我也可送你與他團圓。”
守峰人的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不不不,二位請、二位請!”
衡魚連忙道:“跟我來。”
地下寒潭與世隔絕,無光無聲,只有衡魚敢來探望,她打開石門機關,按捺住喜悅:“師姐,你看誰來啦!”
饒是女蘿早有心理準備,在瞧見濯霜慘狀時,依舊止不住怒火!
寒潭浸泡身體,足以毀壞人的周身經脈,更別提濯霜修為盡失,又被鎖鏈穿透琵琶骨,雙臂系于刑木之上,顯然她的眼睛在經過一年的關押后已無法視物,被寒潭水淹沒的腰部以下更是潰爛腫脹,如此酷刑,只因她放走了自己!
濯霜察覺到衡魚帶了人誰,她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戾氣,便問道:“是誰?”
衡魚朝女蘿看去,可女蘿卻沒有開口,于是她代替回答道:“是女蘿啊,她來救你出去了。”
“女蘿?”濯霜有些驚訝,“怎么會……”
說話間,女蘿已斬斷鎖鏈,將濯霜從寒潭中抱了出來,濯霜下意識伸手觸碰她,冰涼而僵硬的手指在女蘿面頰上撫了許久,才確認是她,只是隨后便問:“你怎么了?”
女蘿溫聲回答道:“我很好,今日來青云宗尋仇,殺了許多人。”
濯霜呼吸微微一窒,“我師父……”
“我沒殺他,你身邊這位師妹替他求情。”
衡魚看著這兩人說話,感覺自己也插不去嘴,干脆蹲在一邊建議道:“師姐,事已至此,你肯定不能在青云宗待了,而且玉宸大尊者親口說的要放你,你和她走吧,去哪里都好,反正別留在這兒了!”
女蘿也問:“你要和我一起走嗎?”
她用藤蔓遮住濯霜的眼睛,免得受到光線刺激,濯霜雖為女蘿尋仇殺人吃驚,卻也明白她這樣做的原因,于是回答道:“我欠青云宗的恩情早已還清,兩不相欠,不和你走,又要和誰走呢?”
“……女蘿,我一直在等你。”
在衡魚沒有看到的角度,女蘿控制住了險些失控的情緒,她抱起濯霜往外走,衡魚跟在身邊,女蘿問:“你呢?”
衡魚愣了下:“什么?”
“你想離開青云宗嗎?”
衡魚連連搖頭擺手:“不不不,我不走,我不能走,你帶師姐走就可以了,我得留下來。”
濯霜疑惑地問:“怎么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歡青云宗?”
衡魚對著手指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我是不喜歡……可我不能走,師姐,你跟她走吧,要是以后……以后我出人頭地了,我再去投奔你。”
她顯然不想多談,濯霜也不是愛刨根問底的人,女蘿將她從思過峰帶走,前去與阿刃斐斐等人匯合,眾人遠遠地瞧見她抱著濯霜而來,玉宸大尊者咳了幾聲:“濯霜……”
濯霜循著聲音扭頭朝向玉宸大尊者所在方向,道:“我與青云宗恩怨了結,從此以后再無瓜葛。”
她又請求女蘿:“玉宸大尊者對我有恩,請你饒他一命吧。”
女蘿沒有拒絕:“我可以饒他性命,但是有條件。”
只要留了一條命,濯霜不再管其他,于是眾目睽睽之下,女蘿廢去了玉宸大尊者的修為,穿了他的琵琶骨,她是沒有散神鞭,可她有血藤。
血藤可比散神鞭厲害得多,幾要將玉宸大尊者抽的魂飛魄散,與此同時,自告奮勇前去問世峰的小蛇出現,在青云宗眾人圍剿女蘿一行時,她在日月大明鏡的帶領下去了問世峰,成功突破法陣,取來七位大尊者的真魂。
當著所有人的面,女蘿將巫扶大尊者等六人的真魂徹底摧毀,只留下了玉宸大尊者,這番手段著實冷酷至極,堪稱趕盡殺絕,為在場的青云宗眾人留下了恐怖的心理陰影,就連知曉她不會傷害自己的衡魚,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可阿刃斐斐以及雌性妖獸們對此卻拍掌叫好,斬草不除根,難道留下后患?玉宸大尊者的真魂被帶走,日后也不必擔心他掀起什么波瀾,若非他是濯霜師父,對濯霜有養育之恩,誰會留他性命!
阿刃從女蘿手中接過濯霜,斐斐連忙上前查看,給她喂了一顆丹藥,雖然她為玉宸大尊者求情,可只是求女蘿留一條命,如何處置她全不干涉,也算是徹底償還了當年為玉宸大尊者所救之恩。
小蛇不再掩飾自己的真正模樣,她的眼珠已全然變為蛇類豎瞳,皮膚表面浮現藍粉色蛇鱗,青云宗眾弟子只覺這小女孩詭異古怪,雌性妖獸們卻覺得她活潑可愛。
是剛才寧折不屈成全名節好,還是被廢修為眼睜睜等待蒼老好,玉宸大尊者已無法分辨,他失望地看著濯霜:“濯霜,你當真要離開青云宗?你的師兄弟們死傷無數,你難道沒有一絲憐憫?”
濯霜靜靜地聽著,回答道:“我厚顏無恥向女蘿請求饒你,已是最后的私心。”
在青云宗修道兩百年,濯霜早就知道這是個怎樣的地方,華麗而虛偽,散發著固守成規的腐朽之氣,青云宗教她養她,她卻背叛師門放走女蘿,因此她認罪受罰,償還恩情;師父予她重生,有養育之恩,如今也已一筆勾銷,再無瓜葛。
斐斐忍不住嘲諷道:“我說你這老頭子還要不要臉,你好歹關心一下濯霜的傷勢再來求她憐憫,她被害成這樣,你們誰憐憫過她?怕不是還要怪她當初放走我姐姐,才惹來今日之禍!”
玉宸大尊者啞口無言,因他心中確實這樣想。
對于其他存活的青云宗弟子,想法也是一樣,若非濯霜當日犯下滔天大錯,怎會有今日青云宗被滅門?
女蘿緩緩望向周圍,但凡被她視線掃過之人,盡皆畏懼低頭,不敢直視,只有衡魚站在原地,有些羨慕有些向往,卻并沒有出聲要隨她們離去。
女蘿帶頭轉身,其他人自然也不多做停留,離開時,斐斐悄悄踹了玉宸大尊者一腳,還對他做了個鬼臉,隨后一路小跑追上女蘿,抱住她的胳膊:“姐姐,接下來我們去哪里呀?”
雷祖咬住女蘿的衣服,要她坐到自己背上,女蘿輕聲回答:“先找個地方,為濯霜療傷。”
雖然修為已廢,可恩怨兩清,濯霜從未有過這樣輕松愉悅的時候,她微微笑道:“去哪里都成,只要你不嫌棄我。”
“怎么會?”
兩人之間并無多余言語,卻有種說不出的默契,仿佛能夠心意相通。
而在旁人看不見的角落,女蘿面上卻并無與濯霜重逢的喜悅,她靜靜地望著遠方,耳邊再度傳來那溫柔而充滿蠱惑的呼喚:阿蘿……
女蘿用力甩頭,只覺腦子里一陣嗡嗡響,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找到寂雪,查清楚第四個封印是什么,還有,找到呼喚自己的人,殺了他。
最后在斐斐的提議下,她們決意去往女兒城,雖然回雷祖的山谷也可以,但濯霜傷勢嚴重,山谷中必然不如女兒城舒適方便,離開這樣久,斐斐嘴上不承認,心里還是思念非花飛霧。
時隔數月,女兒城迎來了翻天覆地的新變化,先前女蘿的異樣也在眾人心中漸漸消散,可能當時太過憤怒,不過現在阿蘿已經好啦,又變成了從前的阿蘿。
女蘿事先以傳音符通知非花飛霧,言明自己要帶一位朋友前來女兒城休養,結果在去往女兒城的途中,竟遇到一位故友。
南宮音笑盈盈等在路中央,“這位姑娘,可需要一位良醫?”
女蘿驚喜不已:“你怎么來了?”
“自然是非花通知的我,她說你有朋友身受重傷,自己雖讀了幾本醫書,可學醫時間太短,怕力不從心,因此請我前來。”
最令南宮音驚訝的不是從未見過的小蛇和雌性妖獸,而是斐斐。
她險些沒能認出來,這個笑容滿面陽光開朗的姑娘,會是那個一身戾氣喜怒無常的斐斐!看起來,她真的是有好大好大的變化。
斐斐抬手打招呼:“好久不見,南宮姑……哦,應當是南宮少主。見過南宮少主,少主英明神武。”
“你我朋友之前,何必如此生疏?直接叫我阿音就好。”
南宮音再度與女蘿對視,二人相視一笑,隨后她上前查看濯霜的傷勢,原本含笑的面容迅速轉喜為怒:“是誰下這樣的毒手?這不僅是要她性命,還要她死前痛苦萬分!”
“可還能治?”
“若是在女兒城之前,我會斬釘截鐵地告訴你藥石罔效,可現在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能治,且能治好。”
哪怕是已接受現實的濯霜,此刻也不免感到激動:“姑娘此話當真?!”
南宮音點頭:“不過需要阿蘿幫忙。”
女蘿自然沒有不答應的:“要我做什么?”
“這位濯霜姑娘,在出身自青云宗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南宮音話鋒一轉,問:“現在你有個外號,想不想知道?”
斐斐大聲回答:“想!”
就連雷祖疾風這樣穩重的大妖,都忍不住回頭看來,女蘿隱隱有種不那么好的預感,果然,南宮音忍著笑意說道:“青云宗七位大尊者叫你殺了六位,僅存的那位也被廢去修為,如今青云宗一落千丈,修仙界各大門派可被你嚇壞了,生怕你哪天上門尋仇,于是給你取了個外號,叫仙屠,屠夫的屠。”
意為修仙者的屠夫。
女蘿:……
大概是她面上無語之色太明顯,大家都忍不住笑起來,連重傷的濯霜肩膀亦微微聳動,見她們笑得開心,女蘿的神色柔和些許,隨后南宮音同她們一起上路,斐斐好奇問:“你就這樣出來沒事嗎?門派里的大事不需要你處理嗎?”
南宮音回答道:“這點自由我還是有的,而且,你們知不知道,就在不久前,大概是鑄劍宗毀滅后,修仙界出現了須彌大秘境?”
見眾人一臉茫然,南宮音嘆了口氣:“我已將此事通知非花飛霧,按理說鑄劍宗青云宗紛紛出事,剩下那些門派,即便與你無冤無仇,也一定會聯合起來圍剿你。這是他們慣用的手段,任何不可控因素都要當作敵人鏟除,否則哪能高枕無憂?可他們一邊戒備,一邊卻沒有聯合,就是因為這須彌大秘境的出現。”
女蘿想起日月大明鏡曾經說過,芥子須彌,都是一種存在于世的異空間,有主為芥子,無主為須彌,如今修仙界使用的乾坤袋,只能放死物,但芥子空間與須彌秘境卻可容納活物,奧妙無窮。
“須彌大秘境中天寶地材無數,且靈氣濃郁,誰都想占為己有,各大門派不肯拱手讓人,正在為此事商議,”
須彌大秘境足有三千年不曾出現在修仙界,一經現世,自然是人人瘋搶,誰都想第一個進去,誰都不想讓旁人占便宜,于是就成了現在這樣,各大門派誰也進不去。
女蘿想了想:“如果我得到須彌大秘境,那么從今往后,去哪里都可以帶著雷祖她們,不必再讓她們變小或是留在城里了。”
一聽這話,眾妖獸瞬間發出勢在必得的低吼!
濯霜輕聲說:“不過此事恐怕并不容易,你再厲害,修仙界門派無數,須彌大秘境關乎利益,他們就是死,也不會拱手相讓。除卻修者外,妖修魔修們恐怕也想分一杯羹。”
“此事須得從長計議,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傷。”女蘿溫聲說著,
說是這樣說,濯霜悄悄握住了女蘿的手,她很擔心,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離女兒城還有數十里地時,非花飛霧提前出來迎接,與她倆隨行的還有紅菱,她與女蘿感情最好,卻沒有隨女蘿走,當初告別時也遠遠的在城樓上,如今一見女蘿,徑直朝她撲來,抱住便不撒手!
“瘦了瘦了,是不是在外頭太累了,吃不好睡不好?”
女蘿忍不住笑:“哪里瘦了?女兒城那段時間才叫瘦呢。”
紅菱卻不管:“反正我瞧著是瘦了,等回去我給你做好吃的,好好補一補。”
斐斐則毫不猶豫跳下疾風的背,直奔非花飛霧,三人頓時抱作一團!
第102章
舊友重逢, 也不生疏,大家一起坐到雷祖與疾風背上,非花飛霧紅菱三人也與濯霜見過,小蛇靠在女蘿身邊抱著她的腰, 警惕地盯著這幾個陌生人, 同時斐斐正手舞足蹈講述著鑄劍山一行的經歷, 尤其是在提到蕭家時,格外義憤填膺。
“……有些人對于兒子的執念,真是深到了骨子里!那蕭八郎死了,他們怎么也有七個女兒,哪個不比成日惹是生非招貓逗狗的蕭八郎強?就這情況,蕭家老兩口, 卻是去抱了個小男嬰回來養!”
女蘿安靜地望著口若懸河的斐斐, 小姑娘忿忿攥著拳頭, “七娘聰明,早早跑了, 六娘雖有些傻,但不算傻得徹底,剩下五個姐妹, 她們就等著繼續給蕭九郎當牛做馬吧!橫豎她們樂在其中, 真是什么鍋配設么蓋!”
紅菱聽得惱怒,破口大罵,“有些女人,你把飯端到她面前她都不知道吃,硬喂進去她還覺著你下毒, 非要去吃屎,這種人就該好好吃一回苦頭, 才知曉厲害!”
非花細心些,她察覺女蘿話很少,雖然從前也不健談,可這回未免太沉默了些,于是問道:“阿蘿,是否舟車勞頓,累了餓了?”
女蘿聞言,笑著回答:“確實是有些累了。”
“那靠著我休息會兒吧,等到了我叫你。”
這幾十里地走了快半個時辰,妖獸們刻意放慢步伐,就是為了讓傷重的濯霜與疲憊的女蘿好生休息,阿刃則被斐斐拉著一起講故事,興致上來,斐斐還取出自己的小紙人進行了活靈活現的表現,小蛇眼都不眨地盯著看,濯霜聽見耳邊這煙火氣十足的對話,嘴角不由揚起。
遠遠地,離女兒城還有百米左右距離時,就看見排了老長的隊伍,飛霧解釋道:“雖然我們的名聲不大好,但還是有很多過不下去的女人前來投奔,再加上阿音為我們說話,女兒城接收獨身女人的消息漸漸傳開,人也越來越多,所以忙得不行,要登記信息核查身份,還要建立戶籍分配住所與工作。再加上那些留下的文書資料,每日都是腳不沾地,這回除了阿蘿跟濯霜,其他人都得跟我干活。”
南宮音火速舉手:“我要為濯霜調理身體。”
“好,那就再加一個阿音,其他人有異議么?”
女蘿低頭淺笑,只是這笑容如鏡花水月,轉瞬即逝,她掩飾的極好,也沒旁人發覺,都以為她疲憊不堪,想要快些進城讓她好生休憩。
前來女兒城的黃發垂髫兼而有之,部分是單獨來投奔,也有一些是三五結伴,但最多的,是母親帶著孩子。
女兒城有規矩,僅接收帶著女孩的母親,因此即便一個帶著兒子的母親苦苦哀求,城衛也堅持搖頭不肯放她進去。
非花怕女蘿覺著她們心狠,連忙解釋道:“這也是你走后新出的規矩,不少女子帶著男孩來投奔,最開始大家商議,決定允許五歲以下的男孩入城,不過養到五歲,須得離開,母親是送孩子走,或是隨孩子一同離去皆可。”
但很快就有人發覺出了不對,五歲以下的男孩大多穿開襠褲,沐浴、如廁等問題都需要單獨解決,別看部分女子帶著兒子來時可憐兮兮,一旦進了城,生活安逸穩定,她們會立刻為兒子爭取權益,小女孩們有的,她們的兒子也要有,城內只給帶著女兒的母親補貼,帶男孩的母親需要自力更生,這也令她們不滿。
“你是知道的,極樂不夜城中有不少尋不到父母的小女孩,這些孩子由城主府來撫養,而有幾位母親,竟將這些小女孩當成了她們兒子的后宮,指指點點挑選哪個小女孩漂亮乖巧,還想定個娃娃親。”
女孩與男孩在出生后便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生,來到女兒城的小女孩與小男孩性格差異巨大,帶著女兒的母親與帶著男孩的母親之間,漸漸激發矛盾。幾次沖突過后,非花飛霧召集紅菱錦文隗鹿等城官商議,決定不再接收帶男孩的母親,已接收的則給予錢財送其離開。
非花說完這些,與飛霧及紅菱都有些忐忑,怕女蘿覺著她們此舉過分無情,女蘿卻點頭道:“如此甚好,既然叫女兒城,自然應當只有女人存在。”
眾人等了等,發覺女蘿竟沒有繼續開口,正要說話,城門口最前面排隊處突然爆發出一聲哭喊:“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腿長在我身上,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你走開、走開!”
紅菱一巴掌拍自己腦門上:“我的天哪,又來了。”
斐斐與阿刃好奇臉:“什么又來了?”
“還能是什么,非花沒說清楚,除卻真心想來女兒城避難求生的,還有一種人,喏,你看見了,就是那種。”
已經到了城門口,眾人從雷祖疾風身上下來,邊走邊說話,不少排隊的女人被妖獸嚇到,大人還好,孩子們卻不行,非花及時摸出糖果,分給怯生生等待的小女孩們,又摸摸她們的小腦袋。
天寒地凍,冬日天黑得快,前面鬧事,后頭的人就只能排隊。
“這是做什么!若是不想進城,便讓到一邊,少在這里胡攪蠻纏!”
紅菱快步上前厲聲呵斥,城衛看見她,頓時松了口氣:“姐姐,你可算來了。”
女兒城中無論職位高低,皆以姐妹相稱,對她們來說,姐姐妹妹就是最美好最親近的稱呼,城衛是個年僅十七的小姑娘,她苦惱極了,“這位女子想進城,她夫君卻不讓,兩人在這拉扯了好久,后頭的人都等急了。”
紅菱怒斥道:“大庭廣眾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那吵鬧的夫妻二人敢無視性子好的城衛,卻不敢對脾氣暴躁的紅菱甩臉色,頓時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眼見紅菱要讓妻子登記,男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娘子,娘子!這回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能沒有你啊娘子!”
女人則抹起眼淚:“你屢屢這樣說,哪回真做到了?我知曉你娘看不上我,可我自嫁入你家,相夫教子哪里做得不好?你娘竟還要你表妹給你做妾,嫌我生不出孩子……我、我干脆死了算了,也好過在你家受氣!”
男人愈發乞求,“娘子,我心中只有你,天地可鑒!若是此言有虛,便叫我天打五雷——”
轟隆一聲,冬雷震震,女人愣了下,隨即傷心欲絕:“你、你怎敢說謊騙我!我再不回去,再不跟你過了!我就要進這女兒城,老死在這兒!”
雷祖甩了下頭,深藏功與名。
兩人黏黏糊糊叫人不適,非花無奈極了:“紅菱的話沒說完,我來替她說,女兒城的名聲越來越好,來投奔的人中,就出現了很多這樣的。嘴上說是過不下去了害怕男人從此要遠離男人再不為男人動心,但要不了多久就會立馬倒戈。”
飛霧幽幽道:“你還沒說全乎,這些女人,不僅自己要跟男人好,還喜歡勸城里其他姐妹,說世上不全是壞男人,也有好男人,只要擦亮眼就能得到幸福。”
斐斐表情扭曲,好想挖眼睛,好想好想。
阿刃面容呆滯,完全不能理解。
她們漸漸走近,女人排成的長隊十分安靜,并不喧嘩,也不擁擠吵鬧,于是前頭那兩口子的嬉笑怒罵愈發清晰,男人正在哄女人,保證自己絕不會納表妹做妾,表妹與母親是一廂情愿,自己愿與妻子白首不相離,永遠只要她一個,再不多瞧旁的女人。
眼看這山盟海誓即將把女人哄好,斐斐哼著歌兒從旁邊經過,稚嫩美貌的模樣看得男人有點恍神,等非花飛霧也走到近前,他更是緊張地不知看誰好。
女兒城的女人們每日除卻學習修煉,還要勞作,沒人會把心思放在梳妝打扮上,她們中很多人剪了短發,穿簡潔的勁裝,而斐斐女蘿阿刃行走在外,更是怎樣方便怎樣來。可就是這樣簡單裝束,男人依舊忍不住要看——他看的不是她們的臉,也不是身體,是“女人”這個身份。
女人察覺到丈夫視線,扭頭看見這走來的幾個女人盡皆容貌出眾,當下危機心起,戒備十足:“你們是誰!”
斐斐撇了下嘴:“誰家豬跑出來了,也不栓栓好,臭味熏天。”
女人雖在丈夫跟前柔弱哭鬧深情一片,對斐斐可兇悍異常:“這是我的家務事,輪不到你來管!”
“誰要管你啊,好狗不擋道,你滾一邊去,沒人愛搭理你。”
女人就要再罵,她男人倒雞賊,張嘴就來做好人,“內人只是一時心急,并無惡意,還望幾位姑娘……海涵啊。”
說是請海涵,眼珠子卻幾乎黏在斐斐臉上不動,斐斐一巴掌扇了過去:“再敢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見自己男人挨打,女人尖叫一聲,朝斐斐撲來,伸手就要薅頭發撓臉蛋,斐斐不想打女人,所以側身躲開,下一秒慘叫聲起,排隊的人們紛紛發出驚呼,只見一樣不明物體自空中劃出一道漂亮弧線,直砸到城墻外的藤蔓上才停下!
女人下意識回頭去看,發現那竟是自己男人!
她顧不上再撕打斐斐,拔腿就往男人那跑,抱住對方哭得肝腸寸斷,呼喊他人救命。
而非花飛霧紅菱等人也都驚呆了,因為出手的不是脾氣壞的斐斐,也不是力氣大的阿刃,而是向來溫和對誰都寬容以待的阿蘿。
哭喊的女人瞬間沒了聲,有細細的藤蔓爬上她的臉頰,將她口鼻掩住,不讓她發出聲音,亦不讓她呼吸。
女蘿像是沒看到朋友們震驚的目光,她平靜地說:“從現在起,但凡因家中父親、兄弟、丈夫、兒子前來女兒城,卻又無法斬斷親緣,藕斷絲連者,殺其父兄,誅其夫兒,永逐女兒城,不得復入。”
說著,她毫不留情地扭斷了那個男人的脖子。
這招殺雞儆猴極為有效,很快便有不少女人從隊列里跑了出去,活似身后有鬼在追,頭都不敢回,而城墻下那抱著夫君的女人,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是跟夫君耍耍小性子,等他來哄自己回心轉意,卻眨眼間天人永隔?
她恨毒了女蘿,沖上來就要打人,誰知腳底忽地生出藤蔓,將她整個人狠狠勒緊舉在半空。
女蘿歪了歪頭,“我送你與他九泉之下相聚,來世再做夫妻,你意下如何?”
女人嚇出一身冷汗,被仇恨沖昏的頭腦瞬間冷靜,畏懼不已,身上的藤蔓越纏越緊,她呼吸不能,整張臉泛出可怖的青紫色,眼見將要斷氣,斐斐下意識要去拽女蘿衣袖,好在女蘿并未真的動手,藤蔓消失,女人也狼狽落地,她不敢再惹事,一瘸一拐地從地上爬起來,連男人的尸體都忘了管,連滾帶爬的逃了。
隊伍少了一半,接下來的登記很快便完成,女人們都很怕女蘿,即便她看著那樣溫柔和氣,可那殺人不眨眼的手段著實恐怖,若非實在是無路可去,她們簡直連女兒城都不想進了!
待到面對朋友,女蘿又是一如既往,“怎么了?怎么都這樣看著我?”
雌性妖獸們對此根本不在意,非花飛霧等人也只是稍加驚訝,很快便接受此事,惟獨紅菱露出凝重之色,等進了城,女蘿安頓下來,紅菱第一個找上門。
城主府內有專門為女蘿準備的房間,即便她人不在,也依舊保留,這一路,非花飛霧每隔一段時日便會通過海螺海貝告知女兒城近況,只是后來愈發忙碌,女蘿又身陷鑄劍山,聯系的才少了些。
妖獸們或臥或趴,九霄在雷祖與疾風之間跳來跳去,當車捧著食物在啃,小蛇也化出原形在女蘿枕頭上追著自己尾巴玩兒,至于濯霜,則與南宮音同住,她倆就在女蘿房間隔壁,大家回來各自洗去身上風塵,再一同用晚膳。
“阿蘿?”
女蘿應了一聲,問:“怎么了?”
紅菱手里抱著一床剛曬過的新被,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才進來,她先把被子放到床上,神色躊躇,“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女蘿愣住,“何以有此問?”
“城門口,你出手,是不是太重啦?”紅菱試探著道,“從前你不會這樣的,那云湛,你還記得么?”
來自象姑館的鈿郎云湛,品行卑劣令人作嘔,甚至算計女蘿,意圖令她與瓊芳反目成仇,更是攛掇瓊芳針對女蘿。
即便是那樣的人,女蘿依舊留著對方性命,只要不掀起大風浪,也懶得去處置。
可今天在城門口,她殺了個甚至可以稱得上“無辜”的男人。
紅菱并非為那人叫屈,事實上她都想把那兩口子給狠狠揍一頓,可這人是飛霧殺、斐斐殺都不意外,偏偏是宅心仁厚的阿蘿!
女蘿失笑:“自然記得,可當時情形不對,他又沒犯到我頭上,更何況,我還沒來得及動手,他已被瓊芳殺了。”
“那你的意思是,要是瓊芳沒殺他,你也會殺他?”
“這是自然。”
誰知紅菱并未開心,反倒不滿:“騙人,我們剛認識時,我對你的態度可比云湛差得多,你怎么不殺我?那時我可什么價值都沒有,還告狀讓打手抓你。”
女蘿走到桌邊坐下,抬手倒茶:“這怎么能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
紅菱誓要刨根問底,女蘿拿她沒轍,說道:“做決策要看清楚場合,不過是殺雞儆猴,換作平時,我是不會這樣的。”
“……那你真的沒事么?”
女蘿沉吟片刻:“有點累,你若是能為我捏捏肩捶捶背,興許會好些。”
紅菱聞言,徹底放下心來,她笑罵道:“你想得美!”
嘴上這么說,卻還是走到女蘿身后,當真給她捏肩捶背,女蘿受寵若驚,紅菱摁住她不許動:“只此一次,決無下回,以后可沒這好事兒了。”
女蘿一直維持著笑容,只是眼神漸漸幽深。
而斐斐阿刃早在外頭玩瘋了!
重新建立起的女兒城只有女人沒有男人,大街上人聲鼎沸,往來城衛肅穆有序,城民安居樂業,隨處可見舉著小風車到處跑的小女孩,還有許多好玩的小攤子!橫豎天沒全黑,兩人便手拉著手到處逛,還買了一大堆東西,玩得酣暢淋漓,一人一根糖葫蘆,邊走邊啃回城主府。
路上經過學院,學生們此時正好下學,乖乖排成隊列離開,其中有一位目送學生的老師斐斐很熟悉,正是那位眼高于頂的綠腰姥姥,不過是對方叫住的斐斐,因為斐斐壓根沒認出來!
外表氣質穿著打扮,都與從前的綠腰姥姥判若兩人。
綠腰姥姥也差點沒認出斐斐,兩人都脫胎換骨重獲新生,過往即便有點小小恩怨,也一笑泯恩仇,四目對視,一切盡在不言中。
如今她改姓呂,單名一個腰,學生們都稱呼她為呂老師,斐斐做夢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與呂腰并肩走在大街上,快活地談論彼此近日來的生活。
阿刃則停在一個小攤前買東西,她看中一支撥浪鼓,送給阿蘿,一定能讓阿蘿開心。
第103章
女兒城在當初的地上不夜城基礎上重建, 地下極樂城由于大范圍的坍塌,導致許多線索已被深埋地底,不過非花還是帶人從中整理出了大批未被焚毀的文書,只是由于女兒城人手匱乏, 她只能在白日工作完成后, 再慢慢檢查翻閱。
地下極樂城所牽扯到的勢力, 遠比她想象中多,因此非花不敢假手他人,親力親為,地下極樂城這幾千年里,為數以萬計的男修提供女人做爐鼎,極樂之夜雖殺了個精光, 卻還有不少當日未曾前來的漏網之魚。
非花以其門派姓名列了一張名單, 女蘿到來, 她宛如吃了定心丸,朋友們一起用過晚膳后便去尋女蘿, 結果剛到地方,就瞧見女蘿獨身一人坐在屋頂上,連那些從不離她左右的妖獸們都不在。
月色朗朗, 寒風陣陣, 冬日里連月光都分外皎潔,照耀于地堂之上,顯得清雋又冰冷。
瓦片微微動,女蘿轉頭看向出現在屋頂的非花,露出笑容:“這么晚還不睡?”
“你不是也沒睡?”
“我常常不睡, 你知道的。”
“可我不知道你會大半夜的在屋頂吹冷風,看什么呢?”
非花隨意地在女蘿左手邊坐下, 與她共賞明月,“就算是修者不畏冷熱,也不要這樣對待自己。”
女蘿沒有應她這句話,而是問道:“此番找我,可是有事同我說?”
“嗯,你看這個。”
女蘿不明所以,接過非花遞來的名單,當她看到上頭的名字時,眉頭狠狠蹙起,“怎會如此?”
“……暫時還是先別說吧,等等再看。”
頓了下,非花又說:“阿蘿,此事牽扯重大,當初死在極樂城那些修者,其門派似乎并不清楚他們的所作所為,我想,要不趁此機會,將此事昭告天下,追殺名單上的人。”
女蘿點頭:“本應如此,這些人必須除掉,否則難保他們再起禍心。”
“所以阿音告知我們須彌大秘境的存在后,我與飛霧立刻召集姐妹們商議,決意以女教之名參與其中,沒有大門派瓜分吃肉,我們卻連口湯都喝不著的道理。更何況,你不是想要須彌大秘境,從此就能將疾風她們隨時帶在身邊?”
“只是不知道,教主大人是否愿意接納我們呢?”
非花素來穩重,難得如此頑皮,女蘿忍俊不禁道:“這是自然。”
“對了,未來與盼盼姐妹倆出城做事,估計明后兩日回來,她們若是知道你來了,定然歡喜,你這做師尊的,總得準備點見面禮吧?”
當初被疾風送來的來兒盼兒姐妹倆,開始讀書習字后,將自己的名字改為了未來與盼盼,雖“兒”字并無惡意,可只要叫這個名字,就會令她們想起一心求男的母父。
“她們倆修煉可認真?”
“何止是認真。”
飛霧的聲音忽地傳來,隨即女蘿右手邊也坐下一人,“簡直就是刻苦,天不亮便起,天黑也不睡,頭懸梁錐刺股,進步極快,你這兩個徒女,天賦極佳,悟性好,尤其是盼盼那小丫頭,僅半日便感悟生息,否則非花也不會放心她們倆短短數月就結伴出城。”
女兒城不能故步自封,總要與外界來往,且前來投奔的女人中,有不少需要核實身份調查情況處理麻煩事,非花飛霧忙得腳不沾地,這些事只能交由她人來做,因此飛霧嚴格培養并挑選了數十人,由她們根據登記女子信息前去調查,來這里的女人,本身思想叛逆尋求同伴的是極少數,大多都是在外頭活不下去的。
女兒城接收獨身女人,但并不是什么人都會留下,飛霧為她們制定的原則是,倘若一年內感悟不到生息,須得離開。
女蘿留下的兩份心法,則要求每位城民背誦,倘若那些離開的,日后還能感悟生息,那么在核查身份后,女兒城仍舊歡迎她們到來。離開后感悟不到,有第二份心法在,若是有人膽敢傷害她們,即便她們自愿,對方依舊會被反噬。
“那你們倆呢?”
被女蘿這樣問,非花與飛霧登時頭皮有點發麻,向來是她倆詢問旁人,如今問到自己頭上,還真是說不出的緊張。
好在二人不曾懈怠,她們深知,眼下能夠生活的如此安樂幸福,是有強大的女蘿作為支撐,若是當初沒有那番廝殺,沒人會把她們的尊嚴與自由放在眼里,想要維系這樣的幸福,就需要力量。
阿蘿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永遠留在這里,所以她們要變得更強,強悍到足以捍衛這份尊嚴與自由。
“我已經聽斐斐講過了。”
飛霧的話令女蘿不解:“嗯?”
“鑄劍宗的事。”
“還有那個叫柔宜的姑娘。”
非花道:“倘若她們愿意來女兒城就好了,不必擔心孤苦無依,大家也能有個照應。”
女蘿搖頭:“她不會來的。”
飛霧:“柔宜跟濯霜,這兩個姑娘,還真是有些像。”
女蘿:“哪里像?”
“為了他人不顧自己,道德感與責任心遠超常人,即便不是自己的錯也要硬背,明明自己也受到了傷害卻要死扛,這還不像?”飛霧聳了下肩膀,“反正我是不能理解,畢竟如果當初村子沒有被海水吞沒,我也要一把火把他們燒個精光。”
“確實。”非花頷首,“她倆簡直就是完美的君子模板,只不過濯霜年長,更加理智,當斷則斷,而柔宜……不到十七歲的小姑娘,又被千嬌百寵養大,恐怕還要好久才能明白,她無需肩負如此重擔。”
鑄劍宗的權力也好,本事也罷,通通沒有教給她,她又何必承擔重責?
“我說柔宜不會來,并非是因記恨我。”女蘿緩緩說著,“她總是為旁人著想,她的那些嫂子不好相與,若是貿然前來女兒城,勢必要惹出一番是非,所以她不會來,我也沒有提。”
“青云宗的大尊者們,最開始也總是希望你能自愿赴死呢。”
“是啊。”女蘿雙手撐在瓦片上,抬頭看向月亮,她的頭發在寒風中飄起,卻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不把女人當人,卻又要她們第一時間犧牲,最好是將這份犧牲當作幸福。”
“別想那么多了,你還是好好休息,阿音不是說,給濯霜療傷,需要你幫忙?”
飛霧拍了拍女蘿的肩膀,拉著非花起身,不再打擾,阿蘿自己待在屋頂,想來便是想獨自一人,“我們先回去睡了,明兒還有活要做呢。”
女蘿與兩人互道晚安,自己依舊留在屋頂,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座女兒城,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除卻風聲沒有任何多余雜音,耳邊的呼喚似有若無,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速,眼前甚至出現了一些她不愿回想的畫面,這讓女蘿格外煩躁難安。
攝魂鈴里的死魔跟了她許久,是否有在她身上做下什么手腳?否則對方大可咬死了不張嘴,既然怕死,說出了封印一事,又為何自行尋死?前后行為矛盾,且死魔能夠召集魔修,怎么也不該死得如此干脆。
她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情緒不大對,這是從未出現過的情況,以前也不是沒有憤怒失控的時候,可女蘿總是能夠很好的自我疏導,這一回卻不同,像是有一顆小小的黑色的種子在她心中扎根吐芽,神秘而又滿懷惡意。
但如果把一切歸咎于死魔頭上,怎么解釋在這之前自己始終安好?女蘿懷疑自己只是想找一個借口,把變化的原因推到別人身上,實際上就是她本身的問題。
越是深思,大腦越是一片亂麻,直到天色漸亮,東方露出魚肚白,女蘿才從屋頂下去,一回房,卻發現雷祖疾風九霄通通沒有睡覺,整整齊齊趴在一起等著她,連冬季到來后時不時犯困的小蛇都沒睡。
“怎么了這是?天都亮了,你們是一夜沒睡,還是已經睡醒了?”
當車飛到女蘿面前,細聲細氣地要求:“阿蘿,別丟下我們。”
“……不會的。”女蘿動容,將當車捧在掌心,“我怎么會丟下你們呢?”
小蛇得到這樣的回答,總算是撐不住了,啪嗒一聲,原本支起的上半身跌落九霄身上的軟毛中,盤成圈兒迅速熟睡,女蘿并不困,她還是沒想明白,但她不會再去浪費時間。
天一亮,她便去了隔壁房間,南宮音正在為濯霜敷藥——她腰部以下浸泡在寒潭水中,傷勢極重,見女蘿來了,南宮音立刻指揮她去搗藥,還吩咐一定要佐以生息。
濯霜身上多數是皮外傷,雖重,卻能醫好,有生息與天鶴山的特殊傷藥,基本不是問題,難就難在她被徹底摧毀的靈府。
靈府即是“心”,修仙修心,靈府便是修者最為重要的根基,被損毀不僅修為盡失,還要喪命,如果女蘿沒有出現,以濯霜現在的狀態,頂多被囚五年,便要一命嗚呼,這還是建立在她體魄極佳的前提下。
南宮音離開女兒城同樣感悟到了生息,除卻修煉外,她試著以生息來治病,驚奇地發現,雖然部分女人和所有男人都感悟不到生息,可擁有生息的人卻能以此為他們修復傷口治療重疾!
“生息滋養萬物,這并不奇怪。”女蘿拿起藥杵一下一下搗藥。
“不錯。”南宮音接過話茬兒,“效果雖絕佳,卻也有區別,用在男人身上,不如用在女人身上,用在部分女人身上,又不如用在能感悟生息的女人身上。”
“但阿蘿你,又跟我們不一樣。”
南宮音早已研究過,她們這些修煉生息的女人,彼此之間可以使用生息互相為對方療傷,阿蘿也可以為她們輸送生息,惟獨她們想要反哺阿蘿,卻是不成。
就像是鳳凰的子火與母火。
女蘿問:“那你知道原因么?”
南宮音搖頭:“暫時還不知道。”
濯霜安靜地聽著她們對話,問道:“這就是阿音你所說,需要阿蘿救我的緣故?”
“正是,倘若你的靈府只是受損,那么我就能為你修復,可青云宗太過狠毒,竟是將你靈府完全摧毀,想要靈府再生,只有阿蘿能做到。我能救活你,讓你像凡人一樣長命百歲,但要是想繼續修煉,須得阿蘿助你重生。”
斐斐與阿刃恰好來看濯霜,聞言點頭:“是極是極,我想盡了法子也只能讓紙人活上幾個時辰,但姐姐吹一口氣卻可抵十天半個月,有時我都懷疑,最開始那跑掉的紙蛙,究竟是真的用盡生息死去了,還是因為遇到水啊火啊的,被毀掉了?”
隨著鑄劍山事件發生,融合鳳凰之力的女蘿修為增長,如今她隨意折一只紙人,竟可賦予對方長久的生命,且水火不侵,這只特殊的小紙人此時正在斐斐身上。
她掏出來展示給南宮音看:“這是鑄劍山之后我剪的紙人,姐姐幫我吹了口氣,到現在都還活著,只是沒有畫嘴巴,不會說話。”
女蘿道:“這也未必,興許過幾日就會恢復原樣。”
“才不會,它一定是活過來了!”斐斐篤定地說,她仔細觀察過了,這只小紙人比她小紙人更聰明更機靈,而且還很貼心。“姐姐就是最厲害的!”
阿刃走到床邊坐下,摸了摸濯霜的手,濯霜忍不住笑道:“我沒事的。”
雖然如此,阿刃還是摸出一只小布球,塞進濯霜手中,這是她昨日在外頭買的,撥浪鼓送給了阿蘿,小布球送給濯霜,昨晚回來她不想打擾濯霜休息,因而等到今日才送。
濯霜捏捏手里軟綿綿滿是彈性的小布球,下面還縫著鈴鐺,叮鈴鈴清脆作響。
既然南宮音說能治好,女蘿自然要全力以赴,濯霜養傷期間,各大門派對于須彌大秘境的所屬權也終于有了決策,從私心來講,人人都想獨占,可各大門派心里門兒清,獨占是必不可能的,即便獨占成功,也要面臨其他門派的虎視眈眈,稍有不慎便要樹敵,既然如此,倒不如雙贏。
因此商議過后,各大門派的大能決意舉行大比,須彌大秘境何等珍貴,若人人都去,豈不是成了喧嘩鬧市,糟踐里頭的靈氣與法寶?
大門派資源好功法厲害又有大能坐鎮,勢必比小門派更有優勢,要是各個門派都出固定人數,大門派便免不了吃虧,反之要是大門派多小門派少,小門派又不服氣,再加上那些散修妖修以及暗地里動作的魔修……林林總總的原因,最終決定無論門派大小,都給出十個基礎名額,若還想再爭,便報名參加大比,靠實力爭搶。
女兒城嚴格來講并非門派,且她們在修仙界也無甚名氣,修仙界女修普遍修為低過男修,負責商議出結果的大能們怎么可能給女兒城眼神?即便以女教的名義能夠獲取十個,也遠遠不夠。
須彌大秘境有無數秘寶,別人想要,她們也想,既然本是無主之物,那么就各憑本事,能搶多少是多少,決不拱手讓人。
除卻參加大比,城內日常事務也要有人處理,所以非花飛霧正在商量名單。
奇怪的是,原本早該歸來的未來與盼盼姐妹兩人,直過去半個多月都未能歸來。兩人本身能夠自保,又帶有飛霧的護身符咒與數張遁地符,一旦出事,城中會立即察覺并追蹤其位置。
好在兩人時不時有平安信傳來,眾人才沒有過分擔心。
直到濯霜能下床行走,出門在外的姐妹倆才回到城中,未來與兩位女子并肩走在前面,盼盼則牽著一個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如小鴨子的小女娃,姐妹倆得知女蘿回來后,欣喜若狂,連梳洗都忘了,便一股腦兒沖去見師尊。
她們在女兒城所學的心法與符咒之術,盡是來自女蘿,雖只有短短幾日相處,姐妹倆對女蘿卻是無比尊敬愛戴,“師尊!”
盼盼年幼,直接撲進女蘿懷中,抱著她的腿便不撒開,一雙大眼睛明亮無比:“師尊你來啦,我好想你呀!”
女蘿摸了摸她的頭,沖未來招手,未來忍著激動走到她身邊,也被摸摸頭,姐妹倆斬斷母父親緣,最親近的便是女蘿,相隔數月,二人皆是換骨脫胎,在女兒城的生活充實又有趣,但心中始終掛念女蘿,未來還害羞地送出一個精心縫制的荷包,她扭捏地說:“徒兒好久不碰針線,有些生疏了,還望師尊不嫌棄。”
非花在一旁笑話:“旁人家都是老師給徒女送見面禮,到了咱們這兒卻是反過來了。”
就連盼盼都把攢了許久的糖一股腦兒送給女蘿。
女蘿捧著一大把糖哭笑不得,她只擔了師尊這個名頭,不曾教導過她們一日,姐妹倆卻如此將她放在心上,令她倍感溫暖與愧疚,“從今日起,你們倆便跟我修煉,我也好看看你們的進度。”
兩人齊齊應了一聲,斐斐從外頭一陣風般刮進來,她自打回了女兒城,見天撒歡,到處瘋玩,一進門便大呼小叫:“姐姐!七娘跟六娘來了!”
第104章
此事說來話長, 未來回想起來,仍舊心有余悸,她之所以和妹妹在路上耽誤了時間,并非貪玩, 而是路遇大妖與魔修。
“……許多城池都出現了人口失蹤的狀況, 我跟盼盼不敢追查太深, 只能確定這些人大多是被妖修抓走的……它們好像很喜歡吃人。”
蕭七娘與蕭六娘,以及蕭六娘的女兒丫丫,便是被妖修所擄,又被未來盼盼姐妹倆救下,她們一路回城,發現世間愈發不太平, 有門派掛靠的城鎮還好些, 門派受城民供奉, 會派人前來解決,那些沒有門派掛靠的便慘了。
斐斐面上的喜悅之色漸漸淡去, 她皺著眉:“這些妖修,都是大妖了,怎地還吃人?”
當車扇了扇翅膀:“人吃萬物, 妖修吃人, 并不奇怪。”
離女兒城比較近的幾座城池暫時還沒有這類情況出現,但得到這個消息,飛霧已提前布置人手,她對城里的男人們是死是活不在意,可還有許多女人以及小女孩, 她們之中說不定就會有未來的伙伴,不能置之不管。
斐斐雙手捧起當車, 認真地問:“你想吃人嗎?”
當車歪頭:“我更喜歡吃雄螳螂。”
雷祖與九霄生活在山谷,從未吃過人,疾風來自雪原,那里更是人跡罕至,惟獨小蛇還是蛇母時曾吞過活人,不過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轉生的她早已不記得。
“那些妖修會不會很厲害?聽說它們都是三千年前的大妖。”這是紅菱最關心的問題,“這須彌大秘境究竟是怎樣的至寶,才能令隱世不出的妖修們傾巢而出?”
“沒什么厲害的。”女蘿淡淡地說,“妖修與修者相同,皆是用清靈之氣修煉,而生息天克清靈之氣。”
女蘿的話最是令人信服,紅菱頓時放松許多,斐斐原本因七娘六娘而起的興奮消失大半,她憂愁地問:“姐姐,當車雷祖還有疾風這么厲害了,為何還是沒有化作人形?萬一對上那些妖修,打得過么?”
原本懶洋洋趴著的雷祖與疾風瞬間抬起頭,深覺受辱!
女蘿一手按住一只毛茸茸,回答道:“化為人形,反倒不好。”
妖獸們天生強大,憑借本能修煉,然而一旦煉化橫骨,幻化人形,便會自然而然受到人類社會的影響,它們同樣想要成仙,成仙就要學習人類修者使用清靈之氣,越是向人形靠近,越是容易失去本能。
三千年前清靈之氣充沛,它們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幻化成人,但隨著靈氣日漸稀薄,大妖們隱世不出,一是因為無法成仙,二則是身體在漸漸退化。
像雷祖疾風,雖久久不曾煉化橫骨,亦未能化出人形,智慧卻與人類無異,力量也強大無比。
斐斐雙手合十向雷祖疾風道歉,殷勤地摸出自己的小零食喂給她們以示歉疚,疾風的尾巴輕飄飄抽了斐斐兩下,雷祖脾氣要好些,吃了斐斐的東西便不再生氣。
關于妖獸化人這一點,女蘿是從小蛇身上感受到的。
小蛇得到鳳凰之力,因而得以從蛇蛋重生,但這份力量并非蛇母本身所有,亦非小蛇自己修煉而來,所以很不穩定,她的養母再三告誡她不可以在人前裸露身體的原因也是如此,小蛇無法控制自己在兩種形態中的切換,一旦睡著便會化為原形。
而且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女蘿能感覺到她更喜歡和依賴蛇形本體,可見過早化為人形,或是因為不屬于自己的力量化為人形,對于妖獸而言并不是好事。
如今小蛇幾乎不再以小女孩模樣示人,她沒事兒就變成原形纏繞在女蘿的手腕上,細細地多纏兩道,汲取女蘿身上的生息穩固心神。
妖獸們仔細聽著女蘿的話,當車點頭:“阿蘿說得對,我也隱隱有這種感覺。”
在遇到阿蘿之前,當車不懂什么是修煉,完全是憑借本能在吞噬雄性同類獲得它們的力量,其實雌性妖獸的“本能”很接近于生息,但問題在于它們身為妖獸,只憑借本能很難突破,直到阿蘿出現。
她感悟到了只有雌性妖獸們能感悟到的生息,從大地的懷抱中清醒,自她打破宿命,修仙界才有生息可言。
女蘿并不只關心人類伙伴的修煉,她也根據自己的感悟、經驗,以及雷祖疾風當車的反饋,為它們量身打造了新的修煉方法,并且將之稱為“本能覺醒”。
至氣之境的口訣中有一句“玄牝之門,天地之根”,玄牝即為女陰,天地日月,陰陽五行,盡皆來自于它。
女蘿將整個世界當作母親孕育女兒的溫房,她們于母親的子宮里成形,自母親陰道誕生,花鳥蟲魚草芥樹木山川河流——每一個生命都是母親的女兒,這獨特而美妙的身體便是來自世界母親的饋贈,萬物亦由此而生,世代相傳。
只是因為某些原因,人類女性無法再感悟生息,而雌性妖獸受到人類女性影響,雖還保有本能,卻也無法進行覺醒,所有人都認定只有清靈之氣才是正統,想要得道成仙,便要以靈氣修行,但這分明就是錯誤的。
也許清靈之氣真的可以令人飛升,但絕對不包括女人,也不包括雌性妖獸。
這一點,在三千年前,乃至于更久之前,靈氣還充沛時興許無人看得出來,然而在如今的修仙界,連男修都無法得道,足以證明清靈之氣確實不適合女修,若是一條道走到底不知變通,無疑是自討苦吃。
女蘿用生息令濯霜靈府重生,躺在床上的濯霜也在學習她的心法,靈府重建需要時間,但靠著濯霜的刻苦,與女蘿特殊生息的連接,靈府摧毀的她只用了三日,便感悟到了生息,連帶著身體恢復速度也加快許多。
原本南宮音估測濯霜少說得在床上躺個半年才能行走自如,但只過去不到一個月,她已經能夠下床,要不了多久,這位曾站在女修頂點,能與男修相媲美的天驕,必將重現往日風采。
與其他藏著掖著的門派不同,女兒城將女蘿的兩份心法四處傳播,由于傳播時不能無名,征求女蘿同意后,非花將這兩份心法分別命名為“神荼”、“郁壘”。
無論修仙界還是人間界,都流傳著門神的故事,神荼與郁壘便是兩位門神名諱,女兒城的伙伴們希望它們能夠成為守護每一個女人身體與靈魂的“門”,同時也能成為通向尊嚴與自由的鑰匙。
“仔細想想,雖然被抓走的人有女有男,可整體上還是女人多一些,尤其是小女孩。”未來肯定地說。
這是為何,女兒城的大家都不意外,連修羅王與男修都能感受到女人身體的神妙,那么妖修自然也能,吃男人確實沒多大用處,女人卻無論覺醒與否體內都蘊含生息,年紀越小,被馴化的程度越淺,所能提供的力量自然也就越大。
飛霧道:“既然如此,就更不能任由他們吃人。”
眾人對此皆無異議。
濯霜對女蘿說:“你不用陪在我身邊,我自己就可以。”
她現在已經能下床了,只是還不能練劍,女蘿想起自己一直忘了交換秋塵劍,忙取出長木匣,連同乾坤袋一起還給濯霜,同時也告知了不小心將秋塵劍折斷一事。
與此同時,飛霧打了個噴嚏。
濯霜并不介意,更何況秋塵劍經由鳳凰火重新淬煉,較之從前更加光輝鋒利,她喜愛都來不及。
至于乾坤袋,她依舊放到女蘿手中:“秋塵劍是我心愛之物,我就留下了,你行走在外,少不得用得著乾坤袋,等你在須彌大秘境中拿到更好的法寶,再還我也不遲。”
伙伴們都有事情可做,濯霜的眼睛也好得差不多,于是便向非花請求幫忙,她知道非花有很多文書沒看完。
非花卻有些猶豫,那件事,阿蘿說等濯霜身體好了之后再告知,這……
見非花神情不對,濯霜問道:“怎么了?是不方便么?”
“不,不是。”她連忙搖頭,笑了笑,“那就多謝啦,不過要看的可不少,極樂不夜城建立數千年,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于是濯霜收獲了小山高的文書,其中不少有損毀痕跡,字跡辨認不清,須得仔細檢查記錄,可不是個輕快活兒。
南宮音時刻盯著她,免得她忘卻時間,眼睛剛好沒多久,不能多用,還要繼續敷藥呢。
阿刃斐斐如今都能獨當一面,于是女蘿讓她們帶上城中其他經驗不足的姐妹,就連雷祖疾風也都分開帶人,有她們在,即便撞上厲害妖修也不怕。
而女蘿則帶著未來與盼盼,她們三人負責離女兒城較遠的曲定城,姐妹倆被女蘿帶在空中飛翔,藤蔓牢牢地纏著腰肢無比安全,兩人止不住興奮,見徒女們高興,女蘿面上也有了笑容。
她每日都給自己找很多事情做,只有到了夜深人靜一人獨處時才會受情緒所擾,白天在伙伴們面前,決不會讓她們瞧出異樣。
女兒城派出城外負責調查的姑娘們被稱為“使官”,大家出門在外穿得都是統一服裝,經過城中巧手姐妹改良過的勁裝,沒有繁贅的裙擺,設計簡潔美觀,黑色上衣長褲罩碧綠外衫,一旦需要跟蹤,脫去外衫即可當作夜行衣。
外衫上繡著翠竹,挺拔高潔,只是這樣的打扮對附近的城民來說,太過驚世駭俗——女人怎么能不穿裙子?怎么能穿得比男人還簡單?
盼盼緊緊拉著師尊的手,有些不高興:“好多人都不歡迎我們。”
不僅是因為她們的穿著打扮,還有她們的出身。
女兒城的前身是極樂不夜城,離得遠的凡人興許不知道,但靠近極樂不夜城的這些城池卻再清楚不過,他們之中還有人曾把妻子女兒妹妹賣去換錢,自然便認為女兒城也是不正經的地方。
她們行走在外,常常有膽大包天的男人出言調戲,非花飛霧可不讓姐姐妹妹們慣著,只管打只管殺!
偏偏還有不少自認為良家婦女賢妻良母的女人也瞧不起女兒城,像是女蘿初入城時,在城門口看似決裂實則打情罵俏的那對女男,便是“你這男人要是不好好寵我我就自甘墮落去女兒城再也不陪你睡覺不給你生兒子伺候你衣食住行”的典范,畢竟一旦入住女兒城,就不能反悔。
這種威脅,大概等同于“你傷害我,我就傷害我自己來傷害你”。
女蘿摸了摸姐妹倆的頭,“咱們光明正大,誰需要這些人瞧得起?”
曲定城共有十三人失蹤,其中五個是成年人,二女三男,八個是孩子,五女三男,最小的女孩才三歲,是曲定城一位掌柜的獨女。
這位掌柜繼承了來自母親的商鋪,是曲定城最大的糧商,家財萬貫。由于本事大,根本不愿嫁人,便招了上門女婿,成婚五年才得了這么個女兒,寶貝的跟眼珠子一般,小丫頭雖然才三歲,卻從小兇猛脾氣暴,常常被人說長大后指定找不到婆家,老板卻不在乎,她的女兒需要找婆家?
可眼下,寶貝女兒被妖怪抓走,她幾乎哭瞎了眼,見女蘿師徒三人上門,踉蹌著撲了過來:“仙姑!仙姑!求你救救我家滿玉!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求你了!”
她身后還跟了個文弱書生,一臉大汗,原本想要說點什么,看見女蘿身上的衣服,以及腰間特有的螳螂藤蔓腰牌,立馬前來扶住妻子,小聲說:“娘子,她們是女兒城的人……還是等城主請的仙家來吧。”
言語間,似是有些嫌棄,女兒被這樣的人找回來,未免也落人口舌。
老板反手就是一記耳光,罵道:“什么女兒城不女兒城,我管她來自哪里,只要能找回我的滿玉,就是要我商家全部的家財,我也給!”
書生頓時急了,捂著臉想勸又不敢,女蘿沒在意他,伸手扶起老板,問道:“令愛失蹤之前,可曾有什么異樣?”
女兒有淚不輕彈,老板抹了把眼淚,指著書生說:“讓他帶著玩呢,說是一個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妖怪出現把滿玉抓走了!城中連續有孩子被抓,我家糧隊走南闖北,回來都跟我說,現在好多妖怪,專抓孩子,我還花了大價錢雇了好些鏢師做護院,可、可我家滿玉還是叫妖怪給抓走了!”
說著她又對書生罵道:“早知你什么用都沒有,除了那些個酸詩,就知道悲春傷秋,女兒沒了,也不見你著急,還要我等,等什么等,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
曲定城并無門派掛靠,因此孩子失蹤,城主只能求婆婆告奶奶請仙家助陣,眼下到處是抓人吃的妖修,各大門派疲于奔命,沒有心思幫忙,只有那些散修會接手,而且大多要狠敲一筆竹杠。
很快女蘿便得知,滿玉平日都是老板親自帶,因她是要將女兒培養成繼承人的,小丫頭年紀雖小,卻虎得很,膽子還大,就算被妖修抓走,也絕不會乖乖被吃,商老板怕就怕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惹怒妖怪。
“滿玉打小能吃,白白胖胖力氣大,我、我真擔心她第一個就被吃了!”
未來連忙扶住商老板安慰,盼盼則眨巴著圓眼睛看來看去,“師尊……我們方才走訪的幾戶人家,好像不是這樣說的呀。”
妖修們個人領地意識強,倘若一位妖修在曲定城抓人吃,另一位妖修決不會同時出手,它們對于各自的地盤有著極高的要求,一旦越線必為死敵。
且“青面獠牙三頭六臂”這個形容,總令女蘿感到無比微妙,商老板的丈夫,不會剛從茶社聽完書回來吧?
商老板望著圓溜溜的可愛盼盼,下意識放輕了聲音:“小姑娘,你說什么不是這么說的?”
“前面幾家女兒被抓走的,都說是一陣陰風刮過,孩子就不見了,他們可沒瞧見什么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妖怪。”
女蘿輕哂:“商老板,與其擔心孩子會被妖怪吃掉,你還是好好問問你這位夫君,他興許知道,孩子現在何處。”
商老板聞言頓時大怒,扯著書生就往后走,女蘿等人不想參與這家務事,但小滿玉蹤跡未明,她們也不能就這樣離去。
商老板教訓完丈夫很快出來,氣得大叫:“老娘這就休了你!你們這一家子,吃我的喝我的,還生出二心來了!滾!給我滾!”
書生頂著張豬頭臉苦苦哀求:“娘子,怎么說她也是我娘……”
“我呸!”商老板可不上這當,“你娘?你少把什么事兒都往你娘身上推!你娘當年還不讓你入贅,你不還是貪圖我商家財產當了上門女婿?現在你娘要把孫女送走逼我生兒子,你反倒不能管她了?我告訴你,今兒我要是找不回滿玉,不弄死你一家老娘跟你姓!”
這火爆的脾氣看得女蘿是嘖嘖稱奇,商老板發泄完了怒火,狠踹書生一腳:“你自己說!滿玉在哪!”
第105章
書生卻只是哀求喊疼, 并不敢說女兒在哪,他心中并不喜歡滿玉,這個女兒與商堂金如出一轍,根本不將他這個父親放在眼里, 他絞盡腦汁想教她溫儉謙恭賢良淑德, 滿玉轉頭就去告狀, 而后自己便要挨一頓罵,嚴重時商堂金甚至會動手打人。
說出來就完蛋了!絕不能說!
誰知就在書生準備咬牙死扛時,響起嘹亮的一嗓子:“娘!我回來啦!”
商老板平時不怎么打男人,主要是她家這男人不懂事,總想著要兒子,晚上親熱還膽大包天想騎她身上, 更別提他屢次背著她教女兒不學好, 偏學那些小家子氣的三從四德!
她商堂金要是也講究什么三從四德, 商家能成曲定城最大的糧行?怕是早被人給吞的骨頭都不剩!
女蘿師徒三人順著聲音瞧去,看見門口多出一只圓溜溜胖乎乎的黑煤球, 說她黑可真是半點不夸張,從頭到腳黑不溜秋,估摸著是在爛泥巴里打了滾, 只有一雙眼睛撲閃撲閃亮晶晶。
商堂金大喜:“滿玉!我的兒!”
她不嫌女兒身上臟污, 一把抱住,頓時把自己蹭了個臟,母女重逢無比歡喜,三歲的小滿玉機靈得很,口齒清晰地向母親講述了事情經過:“……老妖婆想把我送人, 我假裝睡著了,趁她不注意從狗洞跑了!”
說完嘿嘿笑兩聲:“狗洞外面是條臭水溝, 就滾了兩圈。”
誰能想到三歲小孩會如此聰明,滿玉一哭,書生老娘就以為她真害怕,想起平日在兒媳身上受的那些氣,這臭丫頭都三歲了,見面連句奶奶都不叫,張嘴閉嘴老妖婆,要是不處理了,她上哪兒抱孫子去!
商老板失而復得,正是心情極好時,書生見狀想來求情,誰知小滿玉胖手一指:“娘,就是他!他看見老妖婆抱我走,卻不說話!”
小滿玉不喜歡跟爹玩,爹沒什么力氣,走兩步路都要大喘氣,還總是嘮嘮叨叨,要她規規矩矩像個女孩子,小滿玉才不聽他的,但看在對方是自己親爹的份上,她還是勉為其難陪他玩了會兒。
玩累了她趴在院子里石桌上打盹,迷迷糊糊瞧見老妖婆來了,由于太困沒當回事,誰知自己就被抱走了,她爹明明看著,卻一語不發!
商老板干脆地說:“從今兒起他就不是你爹了!娘已經把他跟他一家人掃地出門,他們愛咋咋地!”
小滿玉一聽,高興地像只小狗猛甩頭,身上的污泥四處噴濺,女蘿抬手召出藤蔓遮擋,免得徒女們的衣服被弄臟,她們可是很愛惜這身制服的。
“咦。”小滿玉心滿意足告完狀,終于瞧見女蘿等人,她邁著小短腿兒噔噔噔跑過來,好奇地問:“姨姨,你們是誰呀?”
女蘿笑著回答:“我們是幫忙找你的人。”
小滿玉長長哦了一聲:“我懂啦,你們肯定是來找那些丟失的小孩的,我不用你們找,我自己就回來了!”
女蘿夸她:“你真厲害,又勇敢又聰明。”
小滿玉得意地挺起胸膛,書生撲過來求商老板原諒,商老板不耐煩地說:“往日留你,是見你模樣生得好,學問不錯,人瞧著也算本分,可你今日之舉,我哪敢留你?”
“娘子,我知道錯了,我發誓,以后再也不——”
“以個屁后!你有過一回就會有第二回,就算你自己管得住,我也不信你!”商老板不廢話,直接叫人,“去,把他那些東西收拾收拾,當初怎么來的,就怎么給他送回去!他那老娘不是盼著抱孫子嗎?我倒要看看,沒了我商堂金養著,他們一家飯都吃不起,能抱哪門子的孫子!”
這番處置真是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看得未來驚奇不已,總覺著自己學到了了不起的東西,盼盼則跟小滿玉很是投緣,商老板不好意思地對女蘿道:“讓仙姑看笑話了,我這男人從前也不這樣,雖然性子軟弱糊涂些,到底還是個好的,我是真沒想到,他能干出這事兒來。”
哪怕不是他主使,她也不能留他,日后對方萬一再生壞心,滿玉再聰明也還小,怎么可能次次運氣這樣好?
女蘿點頭:“男人不過身外之物,雖你有家底亦有手段,可還是不沾為妙。否則今日之事,少不得還要再發生。”
只要凡人還重男輕女,只要商老板還只有一個女兒,那么會有無休止的人覬覦她的家產,使出各種歹毒手段。
商堂金撓撓頭,“唉,我就好這一口……那又白又嫩又軟的小書生,要不是他生出二心,我還真想同他好好過,對了,我平時可不怎么打他,說了他多少回,不要教滿玉那些亂七八糟的污穢玩意兒,誰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有好日子過了?學那做啥?”
女蘿含笑道:“那萬一你再度有了身孕,又要如何是好?”
商老板輕咳一聲,朝她招手:“仙姑,我跟你說個秘密。”
女蘿從善如流俯身去聽,邊上到底還有滿玉盼盼兩個小丫頭,商老板壓低聲音道:“你們女兒城,不是賣那種藥么?我買了給他使了。”
極樂不夜城有許多助興之藥,女兒城建立后將傷女人身的那些盡數摧毀,非花原本有些基礎,再加上南宮少主的指導,醫術突飛猛進,賣得最好的便是兩種藥,一種是壯陽藥,另一種便是商老板所說的絕育藥。
兩種藥都僅對男子生效,前者價格高昂,后者物美價廉,女兒城靠著這兩種藥賺得盆滿缽滿。
這位商老板快人快語,為人豪爽痛快,女蘿看著那跟盼盼一起玩的小泥猴,小泥猴不知聽盼盼說了什么,搖搖擺擺走過來,撲通一聲給女蘿跪下了,黑遛遛的圓眼睛興奮無比:“師尊!”
盼盼低頭仔細觀察地縫。
“娘!我想學打架!”
小泥猴扭頭沖她娘喊,“我要打壞爹,還有老妖婆!”
要說這商老板也真是性情中人,見女兒想拜師,二話不說摸出懷中玉印:“仙姑,若您肯收小女為徒,我愿將商家糧鋪拱手獻上——”
商老板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知曉仙緣難求,尋常人家傾家蕩產都想送孩子去仙門求師學藝,若她家滿玉真能拜修者為師,不僅能得到自保能力,還能多活幾百上千年,哪有這樣的好事哦!
小泥猴機靈大叫:“師尊師尊!”
也不知盼盼同她說了些什么,這孩子確實靈,簡直跟九霄一般,女蘿失笑道:“不用跪著,快起來吧,跟個泥猴兒似的。”
未來連忙對小滿玉說:“還不謝過師尊?”
小泥猴像模像樣地拱起雙手行禮,女蘿對商老板道:“我居無定所,不過將要在女兒城停留一段時間,你若是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我怎會嫌棄?”
商老板大手一揮:“大家都是苦命女人,若非我喜歡漂亮男人,我也想搬去女兒城住了!前不久我同城中使官打過交道,那位大人和氣又講理,可比這曲定城的城官好說話!若是您不嫌棄,以后女兒城對外糧草,可經由我商家糧行運輸,分文不收!”
“這個我做不了主,城中內務由非花城主負責,屆時你可與其詳談。”
小泥猴堅持想跟女蘿走,盼盼姐姐說了,她們要去打妖怪,她也想去!
商老板摁住只會搗亂的女兒,女蘿對她說:“你想讓這孩子拜我為師,還是等到我將為害曲定城的妖修捉住,咱們再談。”
商老板其實也擔心,要是真能拜師,眼前這仙姑真有本事,那她前頭說的也都是真心的,但萬一呢?
女蘿這樣講,也是給她一個臺階下。
隨后雙方告別,她們只走訪了有女人和女童走失的人家,最后一人被擄是在今晨,妖修必然沒有走遠,抓走這樣多的人,總不能一氣全吃了。
而且,女兒城距曲定城雖不愿近,可這是對于凡人來說,那里到處都是女人,難保會有妖修動起歪心思。
最后一戶人家的姑娘被擄走時反抗激烈,留下了血跡,女蘿以此為引,又問姑娘的母親要了一樣她的貼身衣物,憑空寫了個“追”字,地面上生出一條綠藤,迅速破土往前,出乎意料的是,方向竟直指城主府!
守門城衛哪敢放陌生人進去,神色卻多見慌張恐懼,顯然并非因為女蘿。女蘿不想為難他們,以藤蔓將其打暈后,一進城主府便覺異樣,府內人人自危,她攔住一名男仆,對方卻嚇得見鬼一般快速后退,話不敢說一聲。
一位上了年紀的嬤嬤見狀,知曉女蘿師徒非凡人,悄悄為女蘿指明方向。
先前從城中人口中聽說,有人被妖怪抓走后,由于曲定城不曾掛靠在大門派名下,城主請求修者幫助一直沒能得到回應,之后城主也沒了消息,但凡有人詢問,必定是要其耐心等待。對于那些家中有人失蹤的,誰能“耐心等待”?
妖修的厲害之處在于它們能夠很好的隱匿身上氣息,只有離得近了才能察覺,女蘿打了個手勢,示意未來與盼盼在救人之前,要注重自身安全,很快她便看到有幾只小妖圍在主院門口走來走去,里頭還傳來陣陣哭聲。
這些小妖雖然能夠直立行走,還和人類一樣穿著衣服,露出的部位卻都覆蓋著黑黢黢的毛發,獸臉獠牙,瞧著像野豬,爪子卻又像雞,十分丑陋古怪。
眨眼間便被藤蔓捆了個嚴嚴實實,靠近還能聞到它們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怪味,女蘿攀在主院墻上往里看,只見院子里吊著好些個人,她數了數,一共有七人,先前曲定城一共失蹤十三人,小滿玉不算在內便是十二人,這些存活的人中有兩個姑娘四個小女孩,只有一個小男孩,地上丟棄了不少骨頭與碎肉,妖修坐在院里石桌上,一腳踩著桌面,一腳垂在桌外,肩上扛著一條人腿,手里又拿著個腦袋咔嚓咔嚓啃。
可能是成年男人的肉并不好吃,它狠狠啐了一口,把那腦袋用力抻到地上,隨后望著掛在眼前的活人流口水,最令它垂涎欲滴的是小女孩,其次是年輕姑娘,最后才是那小男孩。
但他卻先選擇吃小男孩。
除卻失蹤的這些外,地上還有不少其他人的尸體,其中有一具身穿錦衣被開膛破肚的中年男人,想必便是曲定城城主,他的肉應當是現場最難吃的,因此身體保存最為完好,只有內臟被掏空吃了個精光。
與外面的小妖相比,如果不去看妖修頭上的兩只角,它應當是最像“人”的。
不過那一身的妖氣與血腥味,人見了也要退避三舍。
未來與盼盼還是頭一回如此近距離地看見妖修,被那一地碎尸嚇得臉色慘白,女蘿摸了摸她們的頭,示意自己去殺妖修,她們兩人要負責其他人安全,得到姐妹倆堅強點頭后,見妖修抓住小男孩將要一分為二時,便用藤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穿了那兩只手掌!
那兩只像人的手迅速變成了兩只巨大鳥爪,女蘿身形極快,直接用藤網將妖修罩入其中,未來與盼盼則迅速入內吊繩,將幸存者放下。
藤網罩住妖修后便內卷成形,網面伸出無數利刺,被鳳凰神火淬煉過的藤蔓何等厲害,妖修根本不敢反抗,它只要敢動,利刺會瞬間將它扎個透心涼。
女蘿將它抓住,門口的小妖自然也不放過,她見妖修識時務,老實不動,便想將藤網收起,誰知剛露出個空,那妖修發出一聲嬰兒般的哭啼,竟瞬間化為原形直沖天空!
女蘿靜靜地看著,妖修扇了幾下翅膀察覺不對,才發現空中似是有某種透明看不見的法寶,將自己牢牢困住。
城主府里的人見來了救兵,有些膽大的跟在身后,從門口偷看,發現那吃人的妖怪被抓住,頓時一窩蜂沖進來,看見滿地殘肢斷臂,又一路狂奔扶墻嘔吐。
日月大明鏡見了對方原形,告訴女蘿:“外表似雕頭上生角,是蠱雕,一種吃人水獸。”
“外頭的呢?”
“其狀如豚,有距,名叫貍力,是專門侍奉蠱雕的小型妖獸。據說它在哪里出現,哪里就會有人死去。”
女蘿倒提蠱雕雙腳,這妖獸身形巨大,她對城主府的人說:“去通知城民們,吃人的妖怪抓到了,讓他們不必再害怕。這幾位救下的人,也要通知她們的親人來接。”
眾人見她手到擒來,亦是俯首帖耳莫敢不從,很快城主府外便聚集起大批城民,擠得水泄不通,其中便包括商老板及小滿玉,小泥猴洗得干干凈凈,果然如商老板所言,白白胖胖機靈無比,她瞧見女蘿便用力揮動胖胳膊,相當自來熟地喊師尊。
商老板見女蘿真有本事,敬重至極,她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狠狠親了女兒一口:“若是真有這造化,能拜仙家為師,就再也沒人敢打我兒的主意了!”
妖修被女蘿踢了一腳,心不甘情不愿當著城民們的面化為人形,女蘿問它怎么先吃男的后吃女的,這妖修還理直氣壯:“好吃的當然要留在最后!”
女蘿平靜地說:“女人的確好吃,也能為你們妖修提供強大的力量,不過,吃得越多,離成仙之路越遠。”
妖修很不服她,叫囂道:“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誰?報上名來!爺爺就是死,也要死個明白!”
這一番豪氣的話喊完,它猛地感到一股懼意從心底油然而生,下一秒藤蔓拔地而起,形成藤柱,將妖修牢牢捆綁其上,它被綁在藤柱上,望著下面義憤填膺的人類,莫名慌張,卻還要死鴨子嘴硬:“來啊!你們這些卑賤的人類!有本事弄死爺爺!”
不知是誰先起得頭,總之爛白菜葉子臭雞蛋石頭……通通往妖修身上砸,妖修一邊笑一邊罵,還挑釁女蘿:“你們這些修者就這點本事?告訴你!有本事把爺爺殺了,否則爺爺一旦脫困,必然將這座城屠個干凈!”
這話令周圍的人毛骨悚然,誰也不想真的惹上殺人如麻的妖修,于是只能向女蘿求助,女蘿想了想,對未來說了兩句話,未來點頭:“徒兒明白。”
她飛身而起,亮出手中短刀,那妖修還在得意哈哈大笑:“爺爺可不怕這些刀劍!小姑娘你看著肉還挺嫩,等爺爺自由了,第一個就吃你!”
未來冷冷地看著他,暗暗運氣以生息裹住刀身,毫不猶豫朝它丹田扎去,妖修得意的面容瞬間僵硬,未來用刀尖在里頭攪動尋找,神色一動,在妖修痛嚎聲中,竟當眾挖出一顆淡青色妖丹出來!
“人形妖修丹田中練有妖丹,挖出妖丹便會死去。”
日月大明鏡說道。
藤柱上的妖修再度發出那種嬰兒哭啼聲,只是愈發微弱,最后徹底平息,同時死后僵硬,化出原形,女蘿以鳳凰火將其一把燒了干凈。
她話并不多,行事作風卻極為凌厲果決,令曲定城城民又敬又怕,就連商老板都有些犯怵,惟獨那小滿玉,掙扎著從母親懷抱下地,一路搖擺奔到女蘿身前,一把抱住腿,響亮地叫道:“師尊!”
第106章
女蘿微微彎腰, 向小滿玉張開雙手,小丫頭毫不見外,直接撲入她懷抱,歲數雖小, 但無論身高力氣, 都比同年齡的男孩優越, 抱在懷中結結實實胖墩墩,膽子還真的大,竟敢伸手去摸女蘿的臉,兩只長著肉窩窩的小手好奇地在女蘿臉上摸來摸去,還湊上來蹭一蹭,“好聞。”
女蘿并不用熏香, 小滿玉說的大概是她身上的生息, 會天然令幼崽們想要親近。
曲定城城主一死, 城中群龍無首,城主還有個兒子, 但女蘿并不打算讓對方暫代城主一職。
修仙界雖沒有國家,城池卻是世襲制,父親死了傳給兒子, 兒子死了再傳給孫子, 只要掛靠在大門派名下就不必擔心會有災禍,女蘿對商堂金說:“曲定城城主一職,暫時就由你來擔任,從今日起,曲定城便掛靠到女教名下, 若是有人膽敢來犯,你只管燒掉此符, 自會有人前來解救。”
商堂金不是那種心里想干表面還有虛偽推辭的偽君子,當下大喜:“多謝仙姑大恩,小女子定不辱使命!”
“娘是大女子,不是小女子!”
小滿玉握著胖拳頭揮舞,女蘿輕笑:“滿玉說得對,小女子這樣的稱呼,以后可別再叫了。”
城民們見識到她的手段,對此不敢抗議,反倒是城主夫人頗有異議,由于蠱雕喜歡把女人放到后面吃,所以她得以幸存,兒子被她藏了起來,瞧年紀在二十上下,城主夫人擠到女蘿跟前:“這位仙姑,曲定城世代由我田家繼承,外子雖不幸離世,膝下卻還有兩個兒子,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一個外人——”
她飽含不滿的語氣在女蘿冰冷的目光中戛然而止,這才想起方才仙姑是如何輕松將妖怪抓住,若是這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我不是在征求的意見。”女蘿盡力維持著語氣的平和,“我是在下達命令,你聽不明白么?”
她隨即又看了眼那嚇得神智都有些不清楚的兄弟倆,譏誚道:“回去換條褲子吧,少在這里大放厥詞。”
曲定城妖修被處決,城民們也不在意誰做城主,雖然他們從未聽說過女教的名號,可有掛靠的門派總好過從前無依無靠,而商堂金很會做人,她先是親自慰問了被擄走的人,又送上厚禮,方方面面都做得很是周到。
女蘿這邊順利回了女兒城,同時還拎了只小滿玉回來,這丫頭真可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哪怕離了朝夕相處的娘,身處女兒城這樣的陌生環境,照樣撒歡,且一看見九霄就撲了上去,在人家的毛毛里胡亂蹭,還膽大包天問女蘿要九霄養著玩。
九霄一聽,炸毛不已,它盯著女蘿,大有一種你敢答應從此以后我再也不讓你摸肚皮的意味在里頭。
女蘿沒說什么,問小滿玉:“你要養九霄,是怎么養?把它當你娘一樣尊重敬愛,還是當小貓小狗,隨意喂點吃的,開心就陪它玩,不開心就不管它?”
小滿玉雖聰明早熟,但到底歲數還小,她想養九霄,純粹因為九霄體型最小,臉蛋也是幼崽圓嚕嚕的可愛模樣,渾身毛茸茸圓滾滾,于是點頭:“養小貓呀,滿玉養過小貓。”
女蘿:“那你問問九霄,它愿不愿意做你的小貓。”
小滿玉朝九霄看去,“九霄九霄,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原本還跟她玩的九霄瞬間后肢蹬地,彈跳進女蘿懷里,拿屁股對準小滿玉,再不理她,拒絕意味很明顯。
小滿玉懵了,她走上前來拽拽九霄的尾巴,女蘿對她說:“九霄把你當作朋友,你卻要把它當作小貓,你要養它,還來問我愿不愿意,可我并不是九霄的主人,我只是它的朋友。”
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小滿玉的腦袋:“人生在世,很難遇到能夠真心相待的朋友,倘若不珍惜,就會失去,早在介紹你們認識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九霄比人還聰明,你是不是忘記了,只因為它生得可愛,就想把它當小貓小狗養?”
小滿玉被商堂金教得很好,但因年歲過小,未免有點以自我為中心,從不顧及他人感受,她那奶奶跟親爹也就算了,女兒城的伙伴是決不能如此對待的,無論是人還是妖獸。
正說間,其他出城的人也都接連回來,附近幾座城池的妖修已盡數肅清,直到這時小滿玉才看見跟九霄長得一模一樣,體型卻無比龐大的雷祖。
雷祖走到女蘿身邊,蹭蹭她的臉,又舔了舔九霄的頭。
眾人說話也不避諱小滿玉,須彌大秘境位于距女兒城萬里之外的溪明重壩,因此妖修們在路過附近時,常常抓人去吃,大家出發之前女蘿給了她們藤種,種在已歸順的城池外,這樣即便妖修經過也無法入城,只會被藤蔓吞噬。
“附近千里內一共有十七座城池,大小不一,由于離當初的不夜城近,所以大多沒有掛靠門派,如今愿意歸順的共有十二座,我們便在這十二座城池外種了藤蔓,剩余五座沒有。”
飛霧攤開地圖,這是在建立女兒城后,由精通數理過目不忘的錦文走遍千里地形畫出來的,沒有歸順的五座城池,其中三座已有門派依靠,真正獨立的只有兩座。
“我們已把這兩座城的妖怪抓住后就地處決,讓他們再仔細想想,就目前這情形來看,去溪明重壩,要經過這里的妖修不少,不歸順,我們便不再管他們。”
女兒城本就人手不夠,為了爭奪大比名額,體術修煉哪個不要時間,不愿意歸順,又想她們救命,當她們是冤大頭不成?
女蘿點頭:“這樣很好。”
大家彼此對視一眼,非花試探道:“我還以為你會不高興呢。”
“這有什么不高興的。”女蘿搖頭,“對于答應掛靠于女教的那十二座城池,我還有一個要求。”
“必須是女城主。”
“這個好。”飛霧想了想,贊嘆道,“既然是女教,沒有男人當家做主的道理,這些城主家里有女兒最好,若是沒有,我們女兒城有姐妹可暫代此職。”
權力要緊緊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決不能讓出去,城主都是女教的人,才更方便管理與改革,同時也可大力推廣兩套心法,為女教招兵買馬。
“對了阿蘿,咱們都開山立派了,總得有個大本營吧?”紅菱提出意見,“女兒城中來來回回總是有人進有人走,并不適合將門派建立在此處。”
斐斐對此深表贊同:“對對對,我也想當那個什么,大尊者?我也想當!”
眾人頓時就“女教選址何處最好”討論的熱火朝天,時不時征求一下女蘿的意見,非花覺得山上好,飛霧覺得海島好,斐斐則覺得越氣派越好,阿刃沒什么意見,只要能跟著阿蘿就好。
最后就連當車跟小蛇都加入了討論行列,大家對此無比熱情,都幻想著開宗立派的那一日,只有女蘿靜靜地望著眼前這一幕,并不參與其中,此時小滿玉跑到她身邊,趴在了她膝上:“師尊,我想跟九霄做朋友!”
女蘿低頭看她,柔聲道:“那你是不是應當跟九霄說一聲對不起?”
小滿玉乖乖點頭,邁著小步伐跑去一邊,不顧九霄的嫌棄一把抱住,認真地說:“如果九霄想把我當小貓養,我也會不開心,我不該這樣說九霄,九霄跟滿玉是朋友,九霄的娘跟滿玉的娘,都不會想要自己的小孩當小貓。九霄對不起,我把我的糖全都給你。”
說著從兜兜里掏出一大把糖果瓜子,全都殷勤送出去。
九霄也不是小氣幼崽,于是一人一獸很快和好如初,之后小滿玉認識了蕭六娘的女兒丫丫,丫丫在蕭家長大,性格與滿玉簡直天壤之別,滿玉卻不嫌她膽小愛哭拖后腿,到哪兒都帶著,慢慢地,丫丫變得膽大起來,連懦弱的蕭六娘都因女兒城的氛圍逐漸鼓起勇氣,露出笑容開始新生。
女教要求各大城池的城主退位讓賢,最開始是“由女兒城使官接管”,有九座城池試探著表達了不滿,城主之位世代相傳,怎能拱手讓人?
這時女教再提出“交由城主之女繼任”,就顯得能接受多了。
也有那么一兩座城池想反悔,卻又害怕得罪女兒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答應下來,就這樣,掛靠在女教名下的十二座城池,盡數換了女城主,剩下不肯掛靠的兩座,在妖修再次來襲后,總算低了頭請求女兒城幫助。
對這兩座城池,女兒城的要求更苛刻,直接派遣使官接管,看在其他由城主之女繼任的十二座城池眼里,自然慶幸無比。
原本那兩座想反悔的城池,在得知其他有大門派掛靠依舊死了不少人,而自己所在的城池卻因城外藤蔓及女教修者的保護下毫發無損后,最后一點怨念也就此煙消云散。
妖修之事解決,女蘿每日除了照看濯霜,便是盯著四個徒女修煉,她平時溫柔和氣,惟獨此時格外嚴格,無論如何撒嬌耍賴都不成,連最愛黏她的斐斐都說,姐姐教導時愈來愈嚴厲,她都不大敢靠過去了。
第四個徒女不是旁人,正是蕭六娘之女丫丫,小滿玉對這個膽小的妹妹很是喜歡,保護欲爆棚,因此求著女蘿收丫丫為徒,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丫丫的天賦要差一些,這與她出生后的成長環境關系很大。
未來與盼盼從前在女兒城的學院學習,學院里除卻教導讀書識字外,還有修煉課體術課及興趣課,姐妹倆勤奮刻苦,從不敢有片刻懈怠,如今能夠跟在師尊身邊學習,更是不舍得浪費時間,連吃飯時都會下意識拿著筷子比劃劍招。
身體尚未完全長成的孩子們并不適合過于銳利兇猛的劍法,恰好濯霜能夠下床,女蘿在與濯霜討論過這個問題后,共同創造了一本適合十四歲及以下女孩的劍譜,這本劍譜融合了青云劍法的技巧,又能夠最大程度調動女孩身體里的生息,同時不至于令她們虛脫乏力,威力也很驚人。
濯霜看著滿玉丫丫這樣的小豆丁都有模有樣揮舞著小木劍,素來穩重內斂的她難得雙手合十向南宮音請求:“阿音,好阿音,你就允了我吧,我保證不亂來,讓我拿劍吧,求求你啦。”
南宮音跟女蘿一樣,都是平時好說話,一到正經事便極為嚴厲:“不行,如今正是靈府重生的關鍵時刻,萬一你拿了劍,一個興起生息暴走,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濯霜又轉向女蘿:“阿蘿,好阿蘿……”
“不行。”
女蘿的回答更是干脆,她停下手頭的筆,朝濯霜看來一眼,“日后自有你用劍的時候。”
“那你說是什么時候?”
“總之,不是現在。”
濯霜頹廢地又倒回被子上,不知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
各大門派都在齊齊往溪明重壩去,大比的約定時間是在三月十日,恰好是桃花盛開的季節,修仙界的四季要比人間界慢一些,算算日子,大概也就剩半個月,濯霜靈府已重生,只是要觀察一下是否會有崩裂,所以越是此時,越不能讓她練劍。
一個劍癡拿起劍說自己只是看看,這話誰信?
之后,眾人擬出了前去參加大比的名單,以女教的名義,由女蘿坐鎮帶頭,共選出了五十名修為在至氣之境第二境及以上的姐妹,因為秘境對于至簡之境第三境的女蘿而言,幫助不大,而剛入門的修者基礎尚不穩固,還無法靈活使用生息,即便機緣放在眼前,也起不到效果。只有這些處于中等修為,甚至觸摸到瓶頸的修者才最需要。
“聽說須彌大秘境里天材地寶無數,還有很多奇珍異草,秘籍法寶,我已經準備好啦!”
斐斐握著拳頭躍躍欲試,她無比期待溪明重壩之行,恨不得立刻生了翅膀飛過去!
女兒城及周邊群城的生活已徹底步入正軌,運行周轉也一切正常,原非花打算留下鎮守,卻被其他人勸服,城外有血藤,城內大家都有自保能力,而且還留下了符咒,一旦出事撕碎符咒,她們便能即刻趕回,而須彌大秘境卻是千年一現,錯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下次還不知要等多少年!
終于,南宮音宣布,經過為期三個半月的治療,濯霜已徹底康復!
得知這一消息,濯霜喜極而泣,她紅著眼圈注視著面前的朋友們,想要道謝,卻又覺得根本沒必要,因為她們都懂。
于是她拔出秋塵劍,于月色之下,為眾人舞劍。
身形修長颯爽,劍勢如虹,融合生息的劍法更加精妙深邃,伴隨山色轟鳴,連月光都因這劍氣悄悄隱藏至云層身后,整套劍招剛柔并濟行云流水,看得人如癡如醉。
“阿蘿。”
濯霜以劍柄指向女蘿,“可否賜教?”
女蘿為濯霜寫的手稿已盡數贈與鳳柔宜,不過如今兩人朝夕相伴,無需手稿,亦能徹夜長談,對于修煉之法與劍術,兩人各持己見,又能吸取彼此的建議,共同學習交流進步,即便相處時間僅數月,卻早已是心心相映的朋友。
女蘿輕笑,飛身而出,兩人便在城主府的院子里交起手來,真真可謂是妙到極點,雙劍碰撞擦出亮眼火花,叮當作響。如龍鳳共舞,又似日月璀璨,大氣磅礴不失瀟灑恣意。明明是切磋,兩人有時像是針鋒相對,有時又像是雙劍合璧彼此配合,看得圍觀眾人只覺得妙,卻說不出妙在何處,隨著兩人同時收劍,送出熱烈掌聲。
尤其是年紀還小的小滿玉,胖巴掌都拍紅了:“師尊!我要學,我要學!”
害羞的丫丫也小聲說:“我,我也想學。”
濯霜時隔這么久第一次拿劍,還酣暢淋漓切磋了一回,心情極好,在兩個孩子頭上摸了摸:“都教,都教。”
她難得心情這般愉悅,也令知曉內情的非花飛霧有些猶豫,真的要在今晚,將真相告知濯霜么?她這樣開心。
明日便要啟程前往溪明重壩,再瞞下去也無濟于事,何況這本就是濯霜應該知道的。
聽聞敲門聲,濯霜走過去打開,訝異:“這么晚了,你們三個怎么來了?”
站在她門口的是非花,飛霧還有女蘿,其中非花手中抱有一本冊子,濯霜很清楚,這是她們在整理地下卷宗文書后的記錄冊,
三人神情都很嚴肅,濯霜將人讓進去,隨后,非花把冊子推給她,有些不忍地道:“……你看過之后,千萬不要過分傷心。”
濯霜不明所以,她望著眼前的記錄冊,忽然生出一種無論如何都不想打開的感覺。
她不動,其他三人也不開口,半晌后,濯霜的手放在了頁腳,她緩緩開口:“是我無法接受的事情么?”
飛霧沉默片刻,說:“是。”
濯霜另一只手瞬間握成拳。
第107章
極樂不夜城看似魚龍混雜, 實際上對于成員的管理與監控卻是事無巨細通通記錄在冊,當初那場大戰雖導致許多卷宗遭毀,但遺留下來的這些,已足以驚世駭俗。非花與濯霜在整理這些殘存文書時, 常常會感到精神緊繃, 那些無辜的女人與孩子, 在這里只是冰冷的一點筆墨,稍微有點同理心的人,怕是都無法讀下去,更遑論整理。
前來地下極樂城的男修,在這三千年里數不勝數,各大門派皆有參與, 包括青云宗。
少數不愿同流合污者, 修羅王也會引誘對方墮落, 無論你是怎樣的正人君子,最終都會因為種種原因, 選擇放棄原則與道德。
青云宗的七位大尊者,無一例外。
偽君子們總是一邊做著下流的勾當,一邊又要扯塊遮羞布掩蓋, 修羅王對于這些大能修者態度格外寬容, 允許他們挑選靈性高的女孩帶走自行使用,濯霜便是其中之一。
她并非為玉宸大尊者在凡間所救,也并非生來母親便難產而死,最大的證據便是她后背上的一塊淡色傷疤——那里曾是極樂不夜城給女嬰們的烙印,一個小小的“樂”字, 濯霜身上的雖已被玉宸大尊者去除,疤痕卻依舊存在。
“……像是這些離飛升只差一步的修者, 他們的心頭血都被密封保存,即便地下極樂城坍塌也未曾損壞。”非花很艱難地說著,她感覺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子,割著她的心,也割著濯霜的心。
“我,我發現的時候,只敢告訴阿蘿,不敢同你說,便是擔心你重傷未愈,又生心病。此番溪明重壩之行,我聽說青云宗也參與其中,你……”
非花著實是無法再說下去,誰能想到,青云宗的濯霜,竟出身自極樂不夜城,正如無人想到那些呼風喚雨的修者們,表面道貌岸然,私下卻做出如此滅絕人性之事。
“即便出生后便被當作爐鼎,你也有著極為驚人的靈性,我想,可能正是因此,玉宸大尊者才會收你為徒,至于他是心軟了不忍殺你,還是想要將你養大再用你做爐鼎……你只有親自去問他,才知道。”
濯霜恍惚間似是化為不能說話不能動的石頭,呆呆地坐在原地,誰也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過去很久很久,才聽她努力掩飾情緒卻仍止不住喑啞的聲音:“……那,我娘呢?她還活著么?”
問完這句話,濯霜才覺著自己傻,她怎么可能還活著,畢竟……自己都要兩百歲了啊。
從前她總覺著自己很幸運,雖無母無父生來孤苦,卻被師父從凡間撿回來撫養長大,她不想讓師父丟臉,因此拼命修煉,想要成為他的驕傲。即便在宗門中資源傾斜,因女修的身份凡事都要低同期師兄弟一頭,濯霜仍然不去胡思亂想,她認為自己不如人,并非外在原因,而是自己不夠勤奮。
她從不抱怨,從不爭搶,從不讓師父為難,廢寢忘食閉關練劍,為的便是讓師父以自己為榮。女蘿是她在青云宗兩百年里,做過的唯一一件違背師門意愿之事。
她在女蘿身上看見了曾經那個年少迷茫,產生懷疑的自己,所以她第一次做了屬于自己的選擇,放走女蘿,回師門認罪。
她覺得自己愧對師門,枉費師父兩百年關懷備至苦心教導,如此養育之恩,自己卻以放走師門罪人來回報。愧疚,她痛苦,她必須受到懲罰才能心安,于是她心甘情愿被廢去修為囚于思過峰寒潭,無論黑暗怎樣可怕,傷口如何刺痛,被寒潭水浸泡的皮膚腫脹腐爛,濯霜都不曾有片刻怨恨過師門。
而現在,她所做的一切,這兩百年的人生,除了放走女蘿,剩下的竟是毫無意義。
非花與飛霧見狀,悄悄起身離開不再打擾,濯霜有自己的驕傲,她不會愿意這份痛苦被人圍觀,即便是真心關懷也不行。
從始至終她都表現的很平靜,沒有任何激動或是憤怒,只有顫抖的肩膀與哆嗦的嘴唇,證明濯霜并不外表這樣無動于衷。
以前的幸福都是假的,她苦苦壓抑的懷疑才是真的,要接受殘酷的現實,就必須徹底否定過去的自己,這絕非易事。
寂靜的房間里,女蘿輕聲說:“去殺了他吧。”
濯霜不由得朝她看去,四目相對,女蘿又重復了一遍:“殺了他吧。”
“你的人生已經重新開始,睜開眼睛,與我共同去看這個世界究竟是怎樣的丑惡,又是怎樣充滿痛苦。然后一起接受,一起活下去吧。”
濯霜敏銳地察覺女蘿的語氣很反常,她朝女蘿看去,對方也正看著她:“大道理你我都懂,面前若是一團亂麻,就不急著抽絲剝繭,先將其斬斷,再去考慮其他。”
說完,女蘿不再停留,濯霜眼睜睜見她走到門邊,不由自主地叫住:“阿蘿,我究竟該怎么辦?”
女蘿頓了下,卻只留給濯霜一個逐漸遠去的背影。
在只剩下自己后,濯霜終于卸下偽裝,抬手捂住了眼睛。時間緩緩流逝,她再也忍受不住,淚水不受控制地順著面頰滑落,原本重獲新生的快樂,在今天晚上,被蒙上一層厚厚的霾。
此前這兩百年的人生啊,難道都是錯誤的嗎?
次日出發時,眾人見濯霜面色蒼白,不由得關心詢問,在場只有女蘿等三人知曉此事,雖過了一夜,濯霜卻沒想好要如何向朋友們開口講述,南宮音不由分說給她把脈,發覺一切正常,立時明白這是心病,遂不再多問,亦不讓其他人問,開著玩笑將斐斐紅菱等人哄走。
有雷祖與疾風,她們只用了兩天時間便到達溪明重壩,這兩天里濯霜始終興致不高,不過她平日也不是話多的人,溪明重壩是一片廣闊平原,由于附近城池相隔較遠,修者們只能自行尋找住處。
她們在三月八日抵達溪明重壩,還沒到地方,便遠遠瞧見天邊似是被絢爛彩虹裝填,光芒萬丈,那正是須彌大秘境。
“雖已聽鏡子說過,須彌大秘境是仙人所留,里頭秘寶無數,可這也太美了……”斐斐呢喃著。
秘境入口的光芒尤為耀眼,為了防止有人擅闖,各大門派不放心彼此,于是各自出人看守,想要私自接近無疑難如登天。
秘境廣闊無邊,只看這占據整個溪明重壩的規模,便知道里頭一定別有洞天。
天色晴朗蔚藍,陽春三月桃花微微,正是萬物生長的好季節,連迎面吹來的風都無比和煦溫暖,須彌大秘境的七彩光芒明亮柔和,還沒有靠近,眾人便已感受到無比充盈的清靈之氣。
濯霜如今也舍棄清靈之氣,改以生息修煉,不過感慨道:“好足的靈氣,是我生平僅見。”
阿刃扭頭看女蘿,尋找認同:“比鑄劍山還濃。”
女蘿點了下頭,可鑄劍山靈氣濃厚是因山腹火海中囚禁神鳥,這仙人究竟得厲害到何等程度,留在人間的須彌秘境,都能生出如此濃郁的靈氣?
秘境周圍已密密麻麻到處是修者,凡人雖也知此處有秘境出現,可他們哪里敢跟修者相爭,只能遠遠地看著,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奇形怪狀的妖修,它們直立行走,身穿衣物,可隨處可見的獠牙、獸耳、毛發、角……等等明顯部位,證明它們并非人類,而是由妖獸幻化成形。
妖修與人修互不來往,因此即便為須彌大秘境聚集在一處,也是涇渭分明。
續命大秘境入口往前讓出了一條約莫兩丈寬的路,往東一塊是各大門派的人修及無門無派的散修,往西一塊則魚龍混雜,妖修魔修都有,原本水火不容的人修與魔修,在面臨如此大的機遇時,不約而同維持了和平。
在這兩塊大區域,又以門派分成了許多個小范圍,后日便是修者大比爭搶秘境名額的時候,誰也不想在這之前浪費精力鬧事。
“好多人啊……”當車驚奇不已,一眼望過去黑壓壓一片,怎么會有這樣多的人,還沒一個重復!
此行不便,女蘿并未將徒女帶在身邊,小蛇像一個鐲子纏繞在她手腕上,冬眠之日雖過,她依舊終日懶散,除了睡覺便是睡覺。
令人不適的在于,修者們達成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后,無論妖修那邊出了什么事,人修這邊都沒人愿意過問。
這些妖修可不會因為事關重要,便停止吃人,女蘿等人剛剛尋到一塊能夠容納她們五十余人的地方,就聽見一聲稚童啼哭,只是周圍人聲鼎沸,并不惹人注目。
一只生有雙翼的妖修從空中飛來,兩只爪子里抓有三個小孩,它鳥嘴一張,尚未落地便殷勤喊道:“大王,這是小的從附近村子里抓來的孩子,沒一個超過五歲,肉嫩得很,大王您嘗——”
話沒說完,爪子里的孩子忽地消失不見,它甚至沒看清楚怎么回事,下一秒憑空一道驚雷劈在它身上,愣是把那一身灰色鐵羽劈得炸裂開來!
這妖修慘叫著從空中墜落,落下的地方恰好是人修所在區域,眾人忙不迭避開,只聽一聲巨響,連帶著柔軟青草地都被砸出一個豁口,塵土飛揚!
疾風邁著優雅的步伐,把嘴里叼著的三個小孩放在了女蘿跟前,獨獸身形如風,快如閃電,對方壓根沒能察覺便已被虎口奪食。
修仙界這么多人,人修有,妖修魔修也有,誰要是在這時候被落了面子,日后還怎么混?
“誰?!誰干的!給老子站出來!”
一個身形足有一丈半的妖修陡地站起,發出怒吼,它的臉倒挺像人,只是臉頰四周生長著黃黑相見的毛發,衣服穿得很是隨意,斜肩一塊布搭過去,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與四肢,明明是老虎的模樣,身后卻又是條牛尾巴。
日月大明鏡提醒道:“形似虎,尾如牛,聲比犬吠,是彘獸。生于深山,好吃人。”
那只妖鳥有進氣沒出氣,雷祖一道雷劈下來,它根本受不住。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彘獸大步向前,一把抓起離他最近的一名人修,兇神惡煞張開血盆大口,大有一種要是沒人承認我就一口咬掉你的頭的意味。
疾風發出一聲獸吼,靈巧地躍過人群,停在彘獸面前。
彘獸打量它兩眼,哈哈笑道:“老子當是誰,原來是頭不能化形,連話都不會說的獨獸!今兒你觸老子霉頭,老子——”
話未說完,颶風卷過,連帶未竟的狂笑,以力拔千鈞之勢,將地面掃出一道深深溝渠,卷著彘獸一路往西邊區域而去,兩邊妖修生怕席卷自己,慌忙讓開,直到彘獸撞到秘境,才狼狽停下!
疾風抬起爪子舔了舔,意思是我的確不能化形也不能口吐人言,可那又如何?
妖修們頓時無比驚訝,未化形,甚至連口中橫骨都未能煉化的妖獸,怎么能如此輕而易舉將彘獸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非花此時已哄了兩個小女娃說出名字,三人同村,當務之急還是先把孩子送回家,另一個小男娃怯生生的,只不停大哭,非花也不哄,斐斐嚇唬道:“再哭就把你丟給妖怪吃了!”
這威脅果然慣用,小男娃猛抽了口氣,抽抽搭搭不敢哭出聲,于是非花與雷祖帶上三個孩子送她們歸家,彘獸受此奇恥大辱,自然不能就這么算了,否則以后誰還服它?
疾風舔了兩下爪子,頭上的翅膀輕輕扇了扇,它方才那一手足以令妖修們將它視為心腹大患——如此強大的妖獸,卻站在人修那邊,這簡直就是對種族的背叛!
此時女蘿走到疾風身邊,無視了四足著地狂奔而來想要咬死疾風的彘獸,在對方撲過來之前,輕描淡寫攥了一下手,彘獸猛然停下步伐,砰的倒地,妖修們沒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聽見那人類女修語氣平淡:“你們吃人我管不著,可不能讓女教中人看到,否則便是這個下場。”
原本還活著的彘獸忽地發出慘烈哀嚎!
金紅色火焰無風自起,瞬間將它吞沒,眨眼那足有兩丈高的巨型妖修便一命嗚呼,被燒成了灰燼。
即便是在妖修中,彘獸也是上等水平的妖獸,可它無論是在那頭獨獸、亦或是那位女修面前,盡皆不堪一擊,這招殺雞儆猴果真有效,有些正在吃人的,悄悄抹起了嘴,將手里的殘肢往身后藏,整個西邊區域鴉雀無聲。
妖修生存環境比人修更難,它們需要比人修更多的清靈之氣才能成仙,因此才隱世不出,如今機遇近在眼前,誰也不愿功虧一簣。
女蘿的語氣絕稱不上威脅,然每一個看見她的妖修,都覺著心底有股毛骨悚然的恐懼,卻是不知從何而來,只能倉皇避開女蘿的視線,不敢再看。
與此同時,東邊區域的人修們也暗暗心驚,從未見過這般厲害的女修,她是什么境界?三元?胎息?還是……太化?
這場風波最終以妖修認慫結束,疾風重新趴回女蘿身邊,而女蘿出面制止妖修們吃人后,便望著遠處的須彌大秘境出神。
因這秘境的出現,方圓五百里以已無夜晚可言,終日亮如白晝,先前那只背有雙翼喊彘獸大王的妖修砸進了人修區域,原本在那里搭起帳篷的門派自然氣惱無比,先進所做的一切盡數付諸東流,最氣的是他們并不算大門派,還不敢去找那女修算賬!
第108章
這口氣其他人咽得下, 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卻咽不下,尤其是那女修,不知為何看起來總有幾分眼熟,像極了曾經令他吃過大虧的那個, 一時氣急, 幾個大步奔到女蘿面前, 指著她的鼻子怒罵:“呔!你這人好生不講理!我們辛辛苦苦搭的帳篷被你給毀了,你難道不該向我們賠禮道歉嗎!”
女蘿無心看他,望著秘境隨口應了句:“你是哪位?”
小少爺愈發火冒三丈,他用力跳起來遮擋住女蘿視線,同時雙手揮舞,總算是讓女蘿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這一看, 真可謂無巧不成書, 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在沂樂城頤指氣使的不滅谷少主仲孫玉。
當時女蘿藤蔓纏臉, 顯出毀容模樣,這位最喜好漂亮的小少主張口閉口丑八怪,還出言羞辱阿刃, 那時女蘿尚且心腸柔軟, 只抽了他一頓便將人放過,沒想到竟真有再見之時。
仲孫玉還想繼續耍一耍少主威風,下一秒他便夾緊雙腿,面上血色頓失,結結巴巴問:“你、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 你、你不要亂來,我, 我可是——”
“我可是不滅谷的少主仲孫玉,我爹不會放過你的,我要讓我爹把你的皮扒下來。”
聽見女蘿以如此輕柔的語氣說出這樣一句話,仲孫玉愈發害怕,他不敢去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冷藤劍,內心甚至一片迷茫,心想這話怎地如此熟悉?
正是當初在沂樂城,他威脅女蘿的話。
女蘿對他說:“只能算你倒霉,我曾說過,倘若再給我一次機會,你再出現在我面前,我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
仲孫玉萬萬想不到,自己只是來討個公道,竟要命喪于此!
說時遲那時快,沒等女蘿動手,不滅谷谷主仲孫良已先下手為強,要在兒子出事前除掉她,女蘿往后瞥了一眼,仲孫良的刀尚且未到,便被阿刃一拳打了出去,整個人如同一條破麻袋,足足摔了數丈之遠,吐血不止。
仲孫玉見親爹重傷,幾乎嚇破了膽,他雙腿哆嗦,心知自己今日怕是要葬送于此,誰知就在此時,女蘿耳邊忽聞一聲阿彌陀佛。
她下意識以為是寂雪,不過很快便察覺這聲音要蒼老許多,循聲望去,是離她不遠的一群僧人,他們身著青色僧衣,阻止她的,正是那為首老僧,“女施主,得饒人處且饒人啊,無端造下殺孽,怕是無法證道飛升。”
一直不曾開口的濯霜眉頭一蹙:“大師慎言!你我皆是修者,應當知曉心魔厲害,大師身為出家人,怎能造如此口孽?難道不怕佛祖怪罪?”
斐斐最討厭禿驢,她冷笑道:“這時候,你們這群禿驢倒知道出來說話了,方才妖修們抓人吃人,怎地不見你們放一個屁?砸到他們帳篷的是那只死鳥,又不是我們,此人無緣無故沖上來尋仇,難道我們還要好聲好氣待他?老禿驢真是不講道理,活該一把年紀了還不飛升,我看你這歲數,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這話說得難聽至極,老僧身后的年輕僧人們頓時面露怒色,斐斐沖他們做鬼臉:“略略略,有本事過來打我呀!我就說,禿驢禿驢禿驢!”
她才不信世上有佛祖菩薩,說什么佛渡眾人,怎地不見他們來渡極樂不夜城的女人?寧可割肉喂鷹,都不肯警醒人間不要欺壓女人,什么佛祖什么菩薩,呸!
女蘿瞇了下眼睛,“我可以饒他一命,不過,你們要告訴我,寂雪在哪里。”
看穿著打扮,這群應當是圣天寺的僧人,從攝魂鈴中的死魔消失后,女蘿便試圖尋找寂雪下落,但她從未在意過,想要找人,一時半會也毫無頭緒,想起日月大明鏡曾說,寂雪可能是圣天寺佛子,不知這些僧人是否知道其下落。
從女蘿口中說出寂雪這個名字后,圣天寺眾僧面露茫然,惟獨為首那老僧面色有瞬間不自然,事實上他已然后悔自己為何要出這個風頭。
出家人嘛,慈悲為懷,最擅長站在道德高地指責她人行事過于狠毒,以此來成就圣天寺美名。論起打圓場和稀泥的本事,圣天寺的和尚說第二,沒人能同他們爭第一。
尋常修者對神佛頗有敬畏,可女蘿不。
“女施主說的此人,老衲從未聽過。”
老僧雙手合十又念了聲佛號,“先前是老衲失言,女施主如此修為,何必與黃口小兒一般見識?還請女施主給老衲一點薄面,放了仲孫少主吧!”
女蘿似笑非笑道:“我只問寂雪在哪,又沒說他是個人,萬一他是個東西呢?”
仲孫玉此時連叫都不敢叫,女蘿似是要當眾挑釁老僧,她作勢收劍,正在老僧以為自己的“薄面”起到效果時,卻又反手一劍,刺入仲孫玉胸口!
仲孫玉直挺挺倒了下去,這一劍干脆利落要了他的命,當著如此多的修者這樣殺人,哪怕對方找茬在先,未免也出手太重!
仲孫良被阿刃一拳打出去,一息尚存,見愛子慘死,登時目眥欲裂,咆哮著要上來拼命,斐斐不管姐姐殺誰,反正姐姐殺人她埋尸,誰想碰她姐姐一根汗毛,都得先過她這一關。
南宮音適時開口:“諸位有所不知,這位不滅谷的仲孫少主,為人極為刻薄,只愛美麗之物。仲孫谷主溺愛獨子,竟也放任其劃爛無辜之人的臉,不夠美的劃爛,足夠美的看膩了也要劃爛,不滅谷中的凡人侍女與小廝便因此來來回回的換,不知有多少人因被毀容,受不住世俗眼光而自盡。”
仲孫良怒吐一口血,通紅眼眶反駁:“你血口噴人!你們是一伙的,自然要給我兒羅織罪名!”
南宮音正要說話,一陣齊刷刷聲音響起:“少主!”
仲孫良一邊吐血一邊看去,發現那竟是天鶴山的人,難道眼前這女子,竟是天鶴山的南宮音?素有妙手回春之名的醫修南宮音?!
南宮少主的話,自然比不滅谷這種小門小派的話更令人信服,更何況南宮音美名在外,她醫者仁心,怎么會說謊?
至于圣天寺的僧人們,此時已無人在意,無論妖修魔修還是人修,所有人都將目光聚焦于女教,從妖獸到這些女修,所展現出的手段盡皆令人膽寒,她們究竟是什么來歷?這樣實力雄厚的門派,從前怎地從未聽過?
最終,不滅谷只能狼狽地將仲孫玉尸體帶走,沒了旁人打擾,女蘿再度看向秘境,她總覺得似曾相識,但要她說,卻又說不明白。
其他人知道她在思考,也貼心不來打擾,與此同時,元氣大傷的青云宗姍姍來遲,經歷了女蘿上門尋仇一事,七位大尊者只剩下一位,還是被廢去修為的一位,自然是實力大降,此番各大門派商議名額,竟沒有邀請青云宗!
此番帶眾弟子前來的便是已成凡人的玉宸大尊者,以及另一位新上任的文滄大尊者。
這位文滄大尊者濯霜很是熟悉,他不是旁人,正是那位鎮守思過峰的守峰人,此外,衡魚正跟在他身邊,一看見濯霜,便悄悄舉手跟她打招呼,用力揮舞,只是很快便被她身后的男修發現,低聲斥責:“衡魚!”
衡魚訥訥收回手,亦不敢再激動,經過女教位置時,她偷偷朝濯霜比了個手勢,意思是待會兒來找她。
濯霜卻像是沒有看到師妹一般,目光正死死釘在玉宸大尊者身上。
玉宸大尊者自然也見到了她,原本還想著雖師徒緣分已盡,可到底不能成為死敵,如今青云宗風雨飄搖,不知何時便要大廈傾頹,決不可與女教為敵,但令玉宸大尊者不解的是,濯霜為何會用那樣冰冷的眼神注視自己?
是的,濯霜并未想明白自己究竟應該怎樣做,想怎樣做,因此她決定接受好友的建議,快刀斬亂麻,既然理不清,就先殺了!
等到青云宗找到地方落腳完畢,衡魚馬上摸出帳篷要去找濯霜,誰知簾幔一掀,迎面就被人攔住,那人問她:“你去哪兒?大尊者說了,要我們好好休息,不要到處亂跑。”
衡魚不滿地看他一眼:“我去哪里還需要向你報備?師父都不管我。”
青年說:“文滄大尊者事務繁忙,否則也不會讓我盯著你修煉,你說,是不是想去找濯霜?”
“什么濯霜啊,你有沒有點禮貌,師姐這兩個字很難叫出口嗎?”
青年抿了下唇,道:“她已不再是青云宗的人,她是師門叛徒,不配做你我師姐。”
衡魚嘲笑他說:“這種時候你說她不配當師姐了,她被關押在思過峰寒潭時,怎地不見你去看她一回?師姐對你很好吧?真是忘恩負義!”
被衡魚這樣指責,青年又氣又急:“我怎么就忘恩負義了?倘若她沒有放走凡人女子,她便仍是我的師姐!是她犯錯在先,你怎可指責我忘恩負義?”
“犯錯?她犯什么錯了?”衡魚回嘴,“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聽不懂人話?女蘿沒有錯,幫她的師姐也沒有錯!”
“她殺了劍尊,害得劍尊九世修行毀于一旦,也令修仙界徹底斷絕了飛升的可能!”
衡魚用力踩了他一腳:“就許劍尊殺她,不許她殺劍尊,這是什么道理?劍尊的命憑什么就比女蘿尊貴?話不同不相為謀,我就是要去找師姐,你要是看不慣你去師父那告狀就是了,大不了回來受罰,我才不怕!”
說著,在青年痛呼聲中,一把將對方推搡至一邊,頭也不回的跑了!
“衡魚,衡魚!”
任憑青年在身后如何呼喚,衡魚都不為所動。她還記得女教的位置,很快找了過來,再見濯霜后,不敢置信地上看下看,發現濯霜竟真的徹底好了!高興地拉住濯霜的手:“師姐,真是太好了,以后你又可以練劍啦!”
濯霜見師妹氣色很好,心里的石頭也放了下來:“你在青云宗過得如何?”
衡魚運氣不錯,由于濯霜被囚思過峰,她常常攢錢買酒送給守峰人,以此換取探望濯霜的機會,擔心自己顯得過于勢利會令守峰人覺著無利不起早,平時她也會去給守峰人送吃的,陪守峰人說說話。
七位大尊者死了六位,剩下的玉宸大尊者又修為盡失,于是這位曾經被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的文滄大尊者順利上位,一家獨大,成為了青云宗現任掌門大尊者,同時還想收衡魚為徒。
“……我還在考慮呢,不知道要不要答應。”衡魚嘀咕著,小小聲問濯霜,“師姐,你跟女蘿走,過得開心嗎?”
濯霜頷首:“非常開心,衡魚,你要不要也一起來?不要留在青云宗了。”
看衡魚的表情分明無比心動,可最終這丫頭還是搖頭拒絕:“不,不行,師姐,我不能離開青云宗。”
隨后她便不想再提此事,岔開話題與濯霜聊天,濯霜便教給她神荼郁壘兩種心法,驚得衡魚連連擺手,又捂住耳朵:“別別別,別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見濯霜一臉不解,她才把手拿下,語重心長地對濯霜說:“師姐,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你不能這樣做,人家教給你的本事,你不能轉過來再教給我,這樣不好,你明白么?”
誰家的心法口訣不是秘而不宣,甚至代代單傳,幸虧這里只有她們師姐妹,否則要是被女蘿聽到,得多傷心啊!
濯霜明白了師妹的擔憂,沉重的心情總算有了好轉,“傻丫頭,沒關系的,我教給你,以后你再教給青云宗其他師姐妹,能教的人越多越好。”
衡魚目瞪口呆,怎么會有人把自己的心法跟免費施粥一般,無論誰都給?
不過她還是按照濯霜所教,背下兩份心法,尤其是第二份,見師妹真的倒背如流,濯霜才松了口氣。現在她不知道青云宗其他師姐妹是什么情況,衡魚背下郁壘心法,若真有人敢拿她當爐鼎,必要落得個橫死下場。
“對了師姐,玉宸大尊者……很掛念你。”
衡魚原以為這樣說會讓師姐感動,可師姐的表情卻變得十分復雜,她有些想不明白,濯霜勉強笑了笑:“我知道了,衡魚,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等有機會,我一定當面感謝玉宸大尊者。”
不知是不是錯覺,衡魚總覺得最后那句話,師姐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迸的,好像在咬牙切齒。
她不敢在濯霜身邊久留,等衡魚趕回去,發現青年居然就在自己帳篷里沒走,這令衡魚很不高興:“師兄,你這是做什么,雖然我只是口頭稱文昌大尊者為師父,還沒有正式拜師,可你也不能把我當犯人看吧!”
青年問她:“你跟濯霜都說了些什么?青云宗的事,沒跟她透露吧?”
要不是打不過,衡魚真想給眼前這位師兄一拳,她不耐煩地說:“你管我跟她說了什么,想知道你自己去問不行嗎?”
她發覺自己的東西仿佛被人翻過,心里愈發氣惱,卻又不能就這樣撕破臉皮,好歹把心口這團氣順下去后,衡魚開始趕人:“請你離開我的帳篷,回你自己那里去好嗎?”
因為被文滄大尊者看重,衡魚有獨立帳篷,不像其他師兄弟,好幾個人擠一個。她跟師姐講述時差點用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幾個字,轉念一想不對,她又不是小雞小狗,她是憑借自己的好運氣得這一切的!
第109章
青年幾次勸誡衡魚皆不得回應, 他也是有脾氣的人,只丟下一句:“早晚你會后悔!”
便起身離去,衡魚對著他的背影翻白眼頂鼻子吐舌頭怪模怪樣做鬼臉,誰知青年猛地回頭:“對了衡魚, 我提醒你——”
衡魚扭曲的鬼臉清晰可見, 氣得他連話都不想說完, 拂袖而去。
“嘁,脾氣還不小,真當自己是未來的掌門大尊者啦?回去找面鏡子照照,也不至于這樣異想天開。”
衡魚一點都不喜歡這些師兄,仗著他們曾是大尊者的徒弟在她面前擺架子,嫌她這不行那不行, 搞得好像他們很行一樣, 那么行, 女蘿要殺玉宸大尊者時,怎地不見他們拼死求情?事后倒是一個個裝起來了。
七位大尊者一共收了三十名徒弟, 除巫扶大尊者外,其他大尊者的徒男大多以“青”字為名,什么青年青鴻青塘青光之類的, 徒女則叫濯霜衡魚斯喬留夏……連青字都不給。
烏逸師兄沒以青字為名, 是因為他乃巫扶大尊者唯一一個徒弟。據小道消息,巫扶大尊者在修道前便姓烏,衡魚覺得巫扶大尊者最恨女蘿,欲除之而后快,說不定便有烏逸之死的原因在里頭。
不過這一切都隨著大尊者們的身死道消而成為了永遠的秘密。
說回這“青”字, 衡魚不稀罕歸她不稀罕,她當然愿意叫衡魚勝過青魚, 但師門不給,那就是師門的問題,她不服氣。
三十名徒弟里,女修只有五人,濯霜師姐離開后自己補上,正好又是三十人,在這二十多個師兄師姐里,就屬青年師兄最討人厭!處處對衡魚管轄說教,生怕她跟濯霜走得近,會像濯霜一樣叛逃師門,衡魚煩死他了!
要不是打不過……她氣呼呼地坐下,罵了青年兩句,氣飽了也不好倒頭就睡,干脆練起師姐教的心法,這一練不得了,立馬便覺個中神妙,等衡魚心滿意足停下,發覺外頭不知何時竟已大亮,自己卻精神抖擻不見絲毫疲憊。
正在衡魚發呆時,留夏師姐在帳篷外喊她:“衡魚,衡魚?大比馬上開始了,快收拾一下。”
衡魚心想,留夏師姐還是女的呢,都沒進自己帳篷,不像青年師兄,招呼不打一聲進來還到處亂翻,簡直腦子有毛病。
她連忙應聲,匆匆洗了把臉,等她出去,發現外頭無比喧嘩,妖修們對于人修所制定的決策很不滿意,認為人修刻意打壓,一時群情激憤,險些大打出手。
部分小門派與散修其實也不滿意,只是人少式微,不敢像妖修那樣提出抗議。
說好的自由爭搶名額,憑什么從各大門派先開始?他們先進去,撿走好的,留下些破銅爛鐵讓人跟屁股后頭拾破爛?
“這吃相可真難看。”飛霧譏諷,“名門正派在最前面,小門派及散修隨后,妖修墊底,還真是一點都不遮掩。”
“修仙界渴求這樣的機會太久了,自然不愿將須彌大秘境拱手讓人。”
濯霜淡淡地說,她對須彌大秘境沒有感覺,目光自始至終都停留在玉宸大尊者的身上,“謙讓的美名或許很好聽,可錯過機緣,便又要再等上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利益面前,原則會無限推后。”
斐斐握著拳頭躍躍欲試:“我可不會讓著他們,好東西都是我們的!”
“阿蘿,你真的不一起進去嗎?”非花問,“這秘境如此之大,靈氣又無比充沛,咱們雖不用清靈之氣修煉,但哪怕找到些法寶或是草藥,也能滿載而歸。”
女蘿搖搖頭:“你們進去就好,我留在外頭也能有個照應。”
“萬事小心,須得提防有人殺人奪寶,進去之后,一定不要落單。”
眾人乖乖點頭,原本應該按時進行的大比,此時被妖修們攪和的一團糟,它們不愿吃人修的剩飯,反正本來也不是言出必行的種族,出爾反爾那是常有的事。人修這邊,幾大門派共同商議出的決策被這樣無視,心中亦惱怒無比,兩邊針鋒相對互不相讓,邊上還有小門派與散修拱火。
這樣鬧下去,怕是到天黑大比也無法正常開始。
紅菱都想張嘴罵人了!她抱怨道:“距離須彌大秘境被發現好幾個月,他們到現在沒商量出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法子來,干脆別商量了,橫豎這秘境這么大,不如大家都進去,能找到什么東西,全憑自己造化,也省得在這里浪費時間。”
前頭的吵鬧聲忽然變大,看起來兩邊完全沒談成,一個妖修陡地化出原形,是頭足有小山高的猳羆,它抬起一掌重重拍下,土地因此震動,人修們怒不可遏,紛紛亮出法寶迎戰,一時間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將將平手。
另一頭九尾狐慵懶地靠在墊子上,睥睨不遠處的人修:“要我說,沒有你們人修,做我們妖修主的道理。”
它腿邊還有幾只小狐妖,殷勤地給它捶著腿。
猳羆這一動手,妖修們跟著蠢蠢欲動,它們雖時常自相殘殺互搶地盤,可在面對人修時是一致對外決不內訌,反倒是人修這邊,越聰明越容易從內部被瓦解。
一群妖修與人修又是打架又是吵鬧,女蘿忍了又忍,只覺心底那股子戾氣愈來愈重,猳羆全憑蠻力一頓亂捶,妖氣所到之處,修為稍差便連站都站不穩,它刻意往人修這邊攻擊,人修只能狼狽逃竄,避開它的攻擊范圍,甚至于看到哪里人多,熊掌便拍向哪里,邊拍邊笑!
似是這等妖修,若是以人修境界來劃分,最差也是胎息二境,厲害些的甚至是太化,能與之相匹敵的人修,也只有各大門派的掌門及大尊者,但青云宗元氣大傷,七位大尊者折了六位,剩下那位又成了廢人。
若只是猳羆,他們聯手倒也制得住,偏偏那只太化境的九尾狐妖,雖姿態閑散,卻暗中助力猳羆,這使得人修們分身乏術,眼見猳羆于人修群中肆虐,除卻痛罵也別無他法。
這猳羆看似五大三粗,心眼卻極小,昨日它親眼見到女蘿燒死彘獸,早已懷恨在心,妖修們彼此爭搶廝殺,那是為了地位為了活命,一個女修憑什么敢殺它同類?
于是它看似去砸女教眾人旁邊的小門派人群,結果拳風一轉,對準女蘿狠狠捶下!
不將這女修捶成肉餅,它誓不為妖修!
百無聊賴的九尾狐猛地從墊子上坐起,低低說了一句:“蠢東西。”
昨日那火絕非凡火,能瞬間將彘獸燒成灰燼,怕是比傳說中的鳳火還要厲害,猳羆竟敢上前招惹?
衡魚親眼目睹這一幕,嚇得大叫:“快躲開!快躲開!”
這猳羆約莫是胎息之境,一拳下來普通修者絕對無法抵擋,它不服女蘿,也是因她氣息內斂,很是尋常,怕只是有什么法寶,而非本身修為高深,這一拳快狠準,絕對能將她打死!
至于她身邊其他女修,猳羆才不放在眼里,人修最好是通通死個干凈,才不礙眼!
就在它滿心得意,以為自己定能得手時,不知為何,身形猛地被固定住,猳羆匆忙去看,發覺和昨日彘獸被控時相同,什么都沒有,自己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女蘿動了動手指,這一拳轉頭就砸向了它自己胸口,巨大的沖擊力令猳羆往后倒,再被吊起來,它能感覺到是細細的絲線類物體穿透了自己的身體,卻不知究竟是什么,直到它看見一朵又一朵金蓮忽然在身邊綻放,這些金蓮像是有生命,自花骨朵兒熱烈綻開,那金色的蓮瓣本無比美麗圣潔,卻能將它一口一口吃掉!
圣天寺的老僧猛地站起了身,死死盯著金蓮!
小山高的猳羆,被盛開在藤絲上的金蓮迅速吞噬干凈,這金蓮的厲害女蘿在地下極樂城已見識過,胎息之境甚至往上的大能,都能一口一個,何況妖修?
此時溪明重壩已徹底安靜,再無人敢大聲喧嘩,無論妖修人修,都敬畏地望著女蘿。
“在決定誰先進秘境之前,咱們還是先好好算一算賬。”
她這目中無人的態度令名門正派的修者們極為不悅,只是礙于她的實力不敢開口,但有一位不知天高地厚想要為師門出頭的年輕男修厲聲道:“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似你這等籍籍無名之人,不過是運氣好,才——”
話未說完,人已直挺挺倒下沒了呼吸。
沒人看明白女蘿究竟如何動的手,只是愈發大氣不敢喘一下。
女蘿并未發怒,示意非花:“將那份名單拿出來,好好讀給諸位修者聽。”
非花點了下頭,取出整理好的名單,人修們知曉女教中人大多出身自極樂不夜城,難免輕視,非花不在意那些異樣的目光,坦然道:“諸位應當知曉,極樂不夜城分為地上城與地下城,地上城是凡人男子尋歡作樂之地,而地下城,是如諸位這般的修者,將女人當作爐鼎之地。”
什么?!
人群頓時哄作一團,竊竊私語不絕,非花將手中名單展示出去:“這份名單,是我們在地下極樂城的廢墟中挖掘整理而出,上面記載著各大門派在地下極樂城,所使用的每一個爐鼎,你們何時去過,停留多久,去過幾次……通通記錄在冊。今日我在這里宣布,名單上之人,便是我女兒城的死敵,只要女兒城有一人存活,定要爾等血債血償,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這場戲妖修們愛看,九尾狐妖甚至帶頭叫好:“這位姑娘,似是名單上這些人及其門派,應當不配進入秘境吧?”
非花沒有理會拱火的妖修,她打開名單,開始一個一個的念:“御劍世家,韶莊;天火派,羅海;金蟬教,周向天;圣天寺,覺能;破元宗,姚睢;南虹派,陸觀……”
隨著她念到的名字越來越多,妖修們愈發幸災樂禍,而人修們的臉面則越來越掛不住,有些門派只有一個,有些門派卻足足有三四個,如南虹派,竟是從千年起到現在,每一代都有修者墮落!
斐斐譏諷道:“名門正派真是厲害,嘴上瞧不起女兒城,私底下卻做這等卑劣勾當,我若是你們,早早一頭撞死謝罪了。”
有人不服氣大叫:“你空口無憑,難道只憑你手上這份名單,就能為他人定罪!?”
誠然有不少門派并非全員作惡,真正做出這等滅絕人性違背道心的,也就那么幾個人,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越是名門正派,越是不能發生丑聞,因此必須矢口否認。
這時飛霧施施然取出另一沓文書,“極樂不夜城由魔界修羅王所造,在修仙界隱藏數千年,每一位與他做過交易的修者,都有親自摁下手印的證據。”
紅菱則展示手中幾個小瓶:“否則,這些心頭血,是哪里來的?”
她用力將其中一個小瓶摔碎,屬于大能的心頭血鮮紅無比,即便瓶子碎裂也未落地,在空中散發著淡淡紅光,女蘿點起鳳凰神火,心頭血被燒成灰時,天火派的大長老羅海猛地發出一聲慘叫,捂著心口倒在了地上!
事已至此,誰還敢狡辯,誰還能狡辯?
“還有一個門派,你沒有念。”
濯霜輕聲說。
非花沉默片刻:“這個門派,應當由你來念。”
濯霜接過了她手中的名單,嘴唇輕輕哆嗦了兩下,修者們很快認出她是青云宗的劍修濯霜,是數千年來最為出色的女修,據說她有能夠達到女修頂點、與男修并肩的天賦。
可青云宗的女修,怎會與女兒城的人混在一處?
濯霜望著手里的名單,正要念,耳邊忽然有人叫她:“濯霜!”
她抬眼看去,那是青云宗剛剛上位的文滄大尊者,對方正盯著她,“……青云宗終究是待你不薄。”
除了文滄大尊者外,濯霜還看到了往日的師姐妹與師兄弟,可她很快便轉移了視線,堅定地念道:“青云宗,巫扶、云獵、朱山、湛通、和泰、弘左……”
這是那六位已身死道消的大尊者的名諱,念到這里,濯霜頓住了,接下來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念出最后一個名字:“……玉宸。”
期間有人想要打斷她的話,都被飛霧斐斐阿刃等人阻止,有女蘿在,旁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玉宸大尊者閉上了眼睛,好一會才說:“……是為師對不住你。”
濯霜道:“當初我被押下主峰大殿時,曾聽見巫扶大尊者說,他當年就不贊同你收我為徒,那時我還以為,是因為我的女兒身,現在我才知道,他為何不贊同。”
留下她是個巨大隱患,所以多年來巫扶大尊者明明對其他師姐妹也算關懷常常指導,卻對自己無比冷淡。
事已至此,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玉宸大尊者竟沒有狡辯,他用慈愛又悲傷的目光望著濯霜:“為師是……一步錯,步步錯。”
他深深嘆了口氣,當著天下修者的面,說出了從前真相。
青云宗原本共有八位大尊者,他們一直為了飛升成仙而刻苦閉關修煉,可隨著天地間靈氣日漸稀薄,即便有鑄劍宗的聚靈鎖,也無法滿足八位大尊者所需,他們甚至連胎息之境都進不去!
隨后,劍尊休明涉橫空出世,短短兩百年,就從稚童成長為修仙界第一人。
“兩百年……就兩百年,便將我等遠遠拋在身后!”
玉宸大尊者說到此處,還心有不甘。
那是他們生平僅見的天才劍修,什么是天命之子,什么叫上天厚愛,在劍尊休明涉身上,他們看了個遍。
休明涉輕易進入胎息之境,隨后五十年,便成功突破成為太化強者,此時,他距離飛升僅剩一步之遙。
擅長卜卦星象的朱山大尊者算出劍尊乃是九世人主之命,須得入凡間輪回,如此修行九世,可回歸仙位。
如此天才,修仙界人人追捧贊美,都盼著他能飛升得到,因為這就證明修者并未被大道拋棄。
可真的能不忌妒,真的能不眼紅嗎?自己拼盡全力只能摸到胎息的邊,劍尊兩百年卻已進入太化!
也正是此時,湛通大尊者無意中發現了地下極樂城的秘密,他原本想要昭告各大門派共同討伐,誰知卻被極樂城城主引誘,此后,一發不可收拾。
被困在瓶頸無法突破的青云宗大尊者們瀕臨絕望,此時出現的極樂城爐鼎,成了救命稻草,成仙的欲望勝過一切,他們很快由此墮落。
惟獨文滄大尊者不肯同流合污,被排擠出權力中心,淪落到思過峰做守峰人。
剩下七人順利突破,進入胎息,到了第三境,再到如今的太化第一境。
玉宸大尊者是這七位大尊者中,心性最為軟弱之人,當初極樂城城主向他們獻上最優秀的一批幼女爐鼎,告訴他們,這些孩子是由靈性高的女修所生,吸盡母親精血,是絕無僅有的一批。將她們撫養長大,從八歲即可使用,時效約莫能有十年,到時突破太化不在話下。
襁褓中的濯霜便是由此被送給了玉宸大尊者。
第110章
“當時, 我已是騎虎難下,即便想要終止,也是有心無力……”
玉宸大尊者的聲音靜靜地回蕩在溪明重壩,妖修也好人修也罷, 誰都想不到, 人性之惡, 能卑劣至此。
看到襁褓中的小女嬰,玉宸大尊者無論如何也無法再繼續錯下去,他鋌而走險,將女嬰帶出地下極樂城,巫扶大尊者得知后怒不可遏,斥責他要毀了青云宗, 幾經哀求, 玉宸大尊者才將小女嬰帶回, 謊稱是自己在凡間所救,取名為濯霜, 收她為徒。
文滄大尊者面色復雜,他知道,從今日起, 青云宗將徹底聲名掃地, 淪為修仙界的笑柄,人人唾棄。
濯霜拔出秋塵劍,指向玉宸大尊者,“既然如此,你便以死謝罪吧。”
淚水自玉宸大尊者眼角滑落, 似是說出這隱藏千年的秘密,終于是令他如釋重負。
此時, 青年望著濯霜,忍不住開口:“師姐,師父的確做了錯事,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待你不薄,若是沒有他,你早已死了,又怎會有今日?看在他已認錯的份上,看在他已成了廢人,你饒了他吧!”
斐斐一聽,生怕濯霜當真心軟,連忙道:“你不要聽這賤男人花言巧語!嘴長在玉宸身上,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其他人全都死了,就剩他一個活著,誰知道他是不是在給自己說好話?”
“就是!”紅菱揮舞著拳頭幫腔,“這老頭子忒地狡猾!從頭到尾他都是無辜的,壞事也是旁人逼他做的,死到臨頭,他當然要說好聽話唬你,可他收你為徒,說不定就是為了把你養大,讓你成為最優秀的女修,再拿你做爐鼎!”
飛霧本不想插手濯霜的私事,此時也忍不住開口:“這兩位還活著的大尊者,一個比一個會說漂亮話,文滄大尊者堅守道心,怎地不阻止?還不是怕惹禍上身?如今其他人都死了,他漁翁得利,正好上位,方才竟還阻攔你說出實情。玉宸大尊者則更是聰明,知道你要尋仇,說好聽話哄你!你若是上當,那就正和他們的意!”
阿刃慢吞吞說:“要知錯,怎么不救人?”
難道在玉宸大尊者心里,極樂不夜城的女人們都是活該?
文滄大尊者道:“玉宸師兄也是為青云宗著想,為其他幾位師兄著想……”
說著說著,連他自己都覺羞愧,不由得住了口。
一陣春風吹起濯霜的頭發,她手中的秋塵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玉宸大尊者望著她,緩緩閉上了眼睛:“是為師有愧于你,若是能死在你手上,也算死得其所。”
濯霜不再猶豫,一劍刺去!
青年青塘青光等師兄弟見狀,連忙要擋,怎么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師父被殺,為了保護師父,他們不得不攻擊濯霜,誰知剛一出手,頓覺長劍無比沉重,拔不出來,一低頭,竟是一只小紙人死死貼在劍身!
斐斐對著濯霜大喊:“不要猶豫!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青年焦急不已,“師姐住手!”
見濯霜殺意已決,他別無他法,只能閉上眼睛伸開雙臂,擋在玉宸大尊者身前,期盼素來溫和善良的師姐能夠手下留情。
結果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被人狠狠一推,這力道來自身后,青年不察,被推了個踉蹌,眼睜睜看著師父胸口被秋塵劍貫穿!
玉宸大尊者猛地顫了顫身子,目光充滿愧疚與慈愛:“濯霜,是師父對不住你……師父……師父……祝你從此以后……順順遂遂……平平安……”
最后一句話,他未能說完,便閉上了眼睛,嘴角竟帶著淺淺的笑,似是死在濯霜手中,于他而言,并不痛苦,反倒是種解脫。
幾位弟子見狀,對濯霜真是恨到骨子里,尤其是青年,他自幼孤苦,被師父玉宸大尊者撿回來撫養長大,師父在他心中便如父親一般,他不能原諒師姐!
方才狠狠把他推開,不讓他擋著濯霜報仇的不是旁人,正是衡魚,她做夢也想不到,師姐與宗門之間竟有這般血海深仇,見師姐呆呆怔立,剛要出聲安慰,原本緊閉入口的須彌大秘境忽地有了動靜!
那秘境之門,竟緩緩打開了!
隨著七彩虹光向兩邊展開,秘境中的一切,也展現在了所有修者面前,那是怎樣一幅仙界畫卷?鳥語花香琳瑯滿目,數不盡的靈氣撲面而來,神獸們于秘境天空盤旋,入眼所見,皆是極為珍貴的仙草神樹,修者們再也顧不上其他,一窩蜂地往秘境去擠!
無論人修妖修,此時不再爭吵不再打架,瘋狂地向張開的秘境入口狂奔而去!就連那對任何事都不上心的九尾狐妖,此刻亦壓抑不住激動之情!
秘境徹底打開,這入口足以令所有修者一個不落的全都進去!
文滄大尊者見狀,連忙催促眾弟子:“快快快,都愣著做甚?進秘境!快進秘境!”
各大門派研究過,打開秘境需要大能們聯手,這也是他們達成共識的首要條件,結果這秘境忽然自己打開,眾人被成仙的契機迷昏了眼,青云宗眾人也不再管死去的玉宸大尊者,再不進去,秘境就要關上了!
斐斐激動地叫了一聲:“沖呀!沖呀!!!”
喊完是拔腿就跑,紅菱緊隨其后!
飛霧拉起非花,又去拽守在女蘿身邊的阿刃,“別愣著啦,快走快走!”
雷祖疾風九霄當車也都對秘境很感興趣,尾巴一動,卷住朋友們往背上一放,騰空而起,瞬間飛到最前頭,把其他修者遠遠甩在身后!
女兒城的五十余人,除卻女蘿與濯霜,盡皆進入秘境,濯霜還在呆呆地發愣,衡魚想進秘境,又不放心她,好一會,濯霜才說:“去吧衡魚,我沒事。”
衡魚一步三回頭,秘境入口緩緩關上,再不進去就真沒了機會,她咬咬牙,“師姐,你等我回來!”
不能不去!她要多找些寶貝,到時分給師姐!
最后,須彌大秘境徹底關閉,女蘿始終望著須彌大秘境在出神,濯霜望著玉宸大尊者含笑而終的面容,心中一片茫然不解——這是在做什么,他在說什么?臨死前,竟祝她一生順遂平安?他們不是仇人么?為何要這樣說?難道以為這樣說,她就會心軟,就會后悔?
她胡亂抹了把臉,才明白為何衡魚始終擔憂地看著自己,原來竟是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屬于玉宸大尊者的真魂,早已被女蘿交給濯霜,她將真魂緩緩取出,不知自己究竟該不該將其毀掉,沉默良久,終于還是動了手。
誰知就在此時,原本布滿七彩虹光神圣無比的須彌大秘境,瞬間有了變化,從入口處,由內而外漸漸渲染上黑色霧氣,這些黑霧迅速吞噬著虹光,隨即便是一陣地動山搖,濯霜立時覺得不妙,她迅速扭頭看向女蘿:“阿蘿!”
女蘿終于明白了自己那種隱隱的熟悉感是什么,并不是對這秘境,而是對“封印”。
她喃喃著說:“最后一處封印,解開了……”
濯霜不明白是什么封印,她飛快來到女蘿面前,“秘境是怎么回事?”
眨眼間,秘境已被黑霧徹底吞沒,連同原本的晴空萬里,此刻也是黑云壓頂,不祥之感極為濃厚。
“最后的祭品獻上,魔界之主已被喚醒。”
女蘿循聲看去,竟是許久不見的僧人寂雪,他站在不遠處,輕聲念了句佛號,“貧僧終究是來晚一步。”
地面龜裂,如同仙境的溪明重壩此刻宛如地獄,地縫中無數黑氣升騰而出,隨后,漆黑的天空竟被撕裂出一道巨口!而原本一動不動的須彌大秘境,正在被洞口吸入!
女蘿來不及去管寂雪,“濯霜!與我同去!”
藤蔓迅速生長成為長柱,兩人邁上藤蔓向秘境入口奔去,濯霜揮出一道劍氣,卻恍若泥牛入海,不見絲毫反應,天空裂口越來越大,須彌大秘境被吸入大半,此時正在秘境中的修者們也察覺到了不對。
神獸精靈眨眼化作枯骨,仙草神樹瞬間枯萎死去,大地干裂天空破碎,原本充裕的清靈之氣一轉變成了魔氣!
飛霧反應極快:“屏息靜氣!以生息呼吸!”
女兒城的人有生息護體,其他修煉清靈之氣的修者可沒這么幸運,他們在吸入魔氣后,臉上迅速浮現出黑色的紋路,整個人都像失去了靈魂變成了木偶,眼白消失,眼眶黢黑,魔氣將他們的身體撐得越來越大,在這種膨脹中,修為低的最先爆裂炸開!
血肉飛濺一地,就是再傻,修者們也明白這是個陷阱,將他們騙進來殺的陷阱!
九尾狐妖是太化強者,勉強還保有理智,渾身雪白的毛發此刻已被黑氣纏繞,它毫不猶豫地向飛霧等人求助,要求聯手打開秘境逃命,否則所有人都得死在這兒!
飛霧只猶豫片刻便點頭答應,并且讓九尾狐妖先上。
九尾狐妖震驚:“你們一點不受魔氣影響,又能行動自如,竟讓我先上?”
秘境上空的黑色裂口越來越大,飛霧罵道:“你他爹的能不能少廢話?反正要死也是你先死,你愛上不上!”
決不能被那個黑色裂口吸進去!這是眾人心里頭唯一的想法。
斐斐都快急哭了:“姐姐還在外面……”
“對,阿蘿在外面,不會有事的,我們不能放棄,里應外合,咱們一定能活著出去!”
非花連忙鼓勵大家,她們奔到秘境入口處,此時那里已被濃濃的黑氣占據,阿刃率先伸出雙手,用力捶打,其他人也趕緊幫忙,然而那入口竟是紋絲不動,反倒是魔氣越來越濃,九尾狐妖已從空中跌落,徹底變成了黑狐妖。
秘境外的女蘿見無論如何打不開秘境,她猛地望向天空裂口,而后朝濯霜看去一眼。
還在努力想要劈開秘境入口的濯霜忽地一愣,阿蘿的眼神……
隨后她便看見女蘿張開藤翅,所有的藤蔓盡數向天空裂口撲去,以藤蔓之身,要將裂口堵住!
寂雪仰著頭,即便是在地下極樂城,也不曾見她召喚出如此之多的藤蔓,幾乎稱得上是嘔心瀝血。
冥冥之中,濯霜明白了女蘿想要做什么。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時,女蘿將小蛇套在了她腕上,濯霜狠狠咬牙,抓住還在不停生長不停去修補天空裂口的藤蔓,一路往上攀爬,女蘿罵她:“誰叫你上來的!”
“你休想丟下我!”
兩人爭吵了兩句便再度合作,生息與藤蔓纏繞填補天空裂口,僧衣在狂風中搖曳的寂雪始終站在原地未動,他望向已朝四面八方蔓延而去的魔氣,耳邊忽然傳來輕柔而愉悅的笑聲。
“阿蘿,我心愛的阿蘿,好久不見。”
此刻,這聲音不再只有女蘿一人聽見,寂雪聽得見,濯霜聽得見,就連被困在秘境里的其他人也聽得見。
原本將要被補好的天空裂口突然再度撕開,無比龐大且恐怖的魔氣緩緩搖曳,隨后在這魔氣中,睜開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那雙眼睛凝視著女蘿,似是久別重逢,正在期待他的愛人。
女蘿呼吸不由得漏了一拍,下一秒,魔氣向她撲來,徹頭徹尾將她吞沒其中!
在她被魔氣吞噬的前一秒,還記得要把濯霜往安全的地方推,可濯霜死也不肯放開她的手,此時小蛇仿佛明白濯霜的意圖,它把尾巴纏繞在濯霜手腕,抻直身體拼命往前,在女蘿手腕繞了兩圈,就這樣,兩人一蛇被魔氣徹底吞沒,與此同時,魔氣散去天空放晴,須彌大秘境瞬間消失無蹤,還存活的修者們逃出生天。
斐斐急得狂掉眼淚:“姐姐!姐姐!”
阿刃也對著天空大喊女蘿的名字,她們眼睜睜看見女蘿與濯霜被魔氣席卷消失,心中驚恐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尤其是自打與女蘿相識便從未分開的當車,它最為焦慮,不停地啃著自己的前肢。
“方才……”
“你沒看錯,那魔氣想要把我們全都吞了,是阿蘿被卷走時最后用藤蔓遮擋住,我們才活了下來。”
衡魚癱軟在地,“師姐……”
青云宗死了不少人,只剩下文滄大尊者與幾個修為高的守峰人,魔氣襲來時,衡魚想起師姐跟自己說的話,逼著留夏斯喬等人迅速背下兩套心法,再加上女兒城那邊的人幫助,師姐們也都幸免于難,只是師兄弟們全都死了。
她趴在地上哀哀哭泣,“師姐,師姐!”
她后悔了,她應該跟師姐走的,自己明明就不喜歡青云宗,明明想跟師姐一起走的!
溪明重壩與初見時截然不同,宛如地獄肆虐,寸草不生,斐斐用力抹去眼淚:“姐姐不會有事的,我要去找她!”
雌性妖獸們齊齊發出低吼,這一回與從前的分別都不相同,令它們極度不安,那個開口叫阿蘿的人,那雙血紅色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強敵!
九尾狐妖瀕死之際魔氣褪去,總算是撿了條命回來,只是無法再維持人形,它吐了口血,才驚恐地說:“那、那是魔尊!魔尊的封印解除了,他醒來了!”
飛霧猛地看向它,“你說什么?什么魔尊?”
圣天寺的老僧同樣沒死,他連連咳嗽,沙啞著聲音,眼神絕望:“魔界之主太過強大,因此無法離開魔界,修仙界沒有足夠的魔氣支撐,承受不住他的降臨,所以才會有這個須彌大秘境……若是殺死全部修者,魔氣四散,他便可降臨修仙界……”
“也就是說,方才那些魔氣……”
文滄大尊者喃喃道:“魔尊雖未能降臨,然而屏障已徹底打破,預言成真了,女蘿果真成為了帶來災禍之人……”
他話沒說完,就被阿刃一拳穿透身體,素來安靜的阿刃此刻紅著眼睛,一字一頓:“不許污蔑阿蘿!”
文滄大尊者本就是強弩之末,他連胎息之境都未到,這一拳阿刃毫不留情,足以要了他的命。
滿口仁義道德,卻對罪惡視而不見的偽君子,本就不配活著。
事已至此,不僅飛升大夢破碎,整個修仙界都是元氣大傷,于是沒有受到任何損失的女教,自然成了頭領,飛霧迅速收拾起悲傷與擔憂,令各大門派先行返還修生養息,同時她們也必須想辦法要如何營救阿蘿。
她不可能會死,她決不會死,她一定還活在某個地方,等待她們前去解救!
此件事中,除卻失去女蘿與濯霜萬分痛苦的女人們之外,便屬衡魚受到的刺激最大,她被兩位師姐扶著,渾渾噩噩回到山門,往日氣派的青云宗,如今已是徹底沒落,大尊者們盡數死去,年輕一代的天驕師兄們也不復存在。
這也是她第一次踏入主峰大殿,失去了大尊者坐鎮,大殿顯得格外空蕩,唯有窺天儀還在。只是這一回,連它也無法給出答案,女蘿與濯霜此刻身在何處,竟無人知曉。
空曠大殿之中,衡魚的哭聲悲痛又壓抑,她不停地喊著師姐,卻再也得不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