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不僅是池柚對柴以曼和白鷺洲的這種莫名和諧的相處模式感到疑惑, 不久后趕到火鍋店的黎青和宋七月,她們也很疑惑。
五個人落座下來,幾番交流后, 宋七月瞪大眼睛看著黎青。
我昨晚夢里的修羅場呢?吵架呢?拉扯呢?熱鬧呢?
她用眼神震驚地問黎青。
黎青不明所以地聳聳肩,表示她也不清楚。
柴以曼敏感地捕捉到了宋七月和黎青的眼神肢體交互, 憋著笑, 將倒好的飲料推到她們面前, 輕咳一聲:“沒看到期待的樂子,失望了?”
宋七月嘖嘖兩聲,說:“那天在宿舍里從小柚子的視頻聊天界面看了一眼你, 只覺得你笑起來和黎青挺像。沒想到,你這毒眼光和聰明勁也像,說起話來,一肚子黑水兒的樣子更像!”
柴以曼端起飲料杯, 和黎青說:“咱倆得舉下杯啊。”
黎青:“哦?”
柴以曼:“敬你女朋友, 她在夸咱們呢。”
黎青笑了,舉起飲料杯和柴以曼碰了一下。
宋七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白鷺洲拿著pad安靜地點菜。
她點過鍋底后,向下劃到菜單,看到火鍋必下肉卷類, 偏過頭輕聲問池柚:“你要吃牛肉卷還是羊肉卷?”
池柚松開咬著的吸管, 目光落在pad上,“我更想吃牛肉, 不過吃不完一整份, 所以得看看你們想吃牛肉還是羊肉,我吃羊肉也可以的。”她扭頭先去問柴以曼, “姐姐,你吃牛肉還是羊肉?”
柴以曼:“我都行。”
池柚問完柴以曼, 又問白鷺洲:“老師你呢?”
白鷺洲:“……牛肉吧。”
黎青和宋七月表示牛肉就可以,全點成牛肉即可。
白鷺洲點完肉卷,將pad遞給池柚,讓她們挨個自己點自己喜歡的菜。
池柚點了份炸牛奶,然后就把pad遞給了柴以曼。等柴以曼點完,池柚才將pad拿回來給白鷺洲,說:“老師,您剛剛也沒點自己的菜,您點一下。”
白鷺洲頓了一下,才接過來。
她垂著頭,看著點單購物車里,挨在池柚的炸牛奶下面的貢菜肉丸和蝦滑,知道這兩道是柴以曼點的。她的手指順著pad邊緣向上扶正機器時,不小心碰到了黑魚片的點單鍵,直接加進了購物車。
她本想刪去重新點,可是目光落在這些菜品名稱上,看著炸牛奶和黑魚片隔著貢菜肉丸與蝦滑,大拇指的指甲摳住了食指指腹。
……忽然間,點什么好像就不重要了。
黑魚片也好,其他什么菜都好。
什么都和炸牛奶挨不到一起,只能排列在貢菜肉丸與蝦滑的下面。
白鷺洲最后沒有換菜,將pad交給了下一個人。她遞pad時唇線抿得很緊,沒有抬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她確實不在意柴以曼,但她在意池柚的一言一行。
這是白鷺洲第一次具象地感受到池柚口中的“優先級”是什么意思,從這些看似很小很小的細節里。
她在柴以曼的優先級之下,所以,在點羊肉卷還是牛肉卷的選擇中,池柚會先問柴以曼。在需要拿pad分別點單時,池柚也會先拿給柴以曼點。等“柴以曼”這個優先項照顧完之后,所有的事才會輪到“白鷺洲”這個后置項。
于是炸牛奶和黑魚片之間永遠都會隔著其他菜。白鷺洲在努力走向池柚的道路上,也會始終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白鷺洲不禁想起幾十分鐘前,在池柚家樓下時的場景。
或許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對“優先級”這個概念有了預感和心悸。
主動說讓池柚去坐柴以曼的車,除了真的心疼糾結的池柚外,也有那么一小部分原因,是她害怕池柚到最后還是會選擇柴以曼的車。
為了不被拒絕,就先表示謙讓吧。
和她以前一樣。
為了避免真相帶來的傷心難過,就把自己的位置定義在地獄之外吧。
但白鷺洲明白,她也沒什么好抱怨的。
池柚曾經無比堅定地選擇過她,是她推開了池柚,剝奪了池柚的資格。然后現在,變成了她失去了被優先選擇的資格。
自食苦果而已。
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前半輩子,白鷺洲已經習慣了各種不被優先選擇的情況。她想:還好她曾經吃夠了這種苦,現在,她應該很快就可以消化掉面前這點苦了。
黎青和宋七月不僅點了菜,還點了幾瓶酒。她們說今天外面日頭大,有些熱,就適合喝些冰啤酒。
柴以曼很喜歡喝酒,看宋七月也是很喜歡的樣子,兩個人一見如故,喝完了上的頭幾瓶,又點了一扎。
黎青和池柚對酒還好,她倆全程面前就一瓶,只拿來解解膩。
白鷺洲滴酒不沾,只喝茶水。她酒量不好,這是在游輪上就確認過的事,所以她后來基本上沒有再碰過酒精了。
再加上今天她開了車,柴以曼已經喝酒了,她們之中總要有個不喝酒的,最后開車送大家回去。
宋七月本就健談,柴以曼也擅長酬酢,她們搭上話就著酒就說個沒完。從宋七月的高中時期說到柴以曼的國外游歷,從她們各自最喜歡的酒說到下火鍋最討厭的菜。
聊著天喝酒容易越喝越多,一扎啤酒眼見空了,她們又叫了一扎。
喝到興起,宋七月連她和黎青的戀愛史都透了個干干凈凈。黎青吃飯的時候還得分神照顧宋七月,恰是時候地干咳一兩聲,免得宋七月什么亂七八糟不堪入耳的話都說出來。
那三人各有各的事,剩下池柚和白鷺洲兩個i人,除了偶爾話題落在她們身上時回一兩句話,其余時候都很安靜地專心吃飯。
別人約飯是為了交際,她們倆,一個對活體人類之間的交流無感,一個不善言辭,于是雙雙回歸了約飯的原始本意——
吃。
撈菜的時候,池柚用不時瞥過去的余光,很快注意到白鷺洲只夾黑魚片吃。
池柚知道白鷺洲的眾多怪癖之一,就是在聚餐的時候通常只會吃自己點的菜。按理說,雖然菜品是各人單點,但端上來都是大家一起吃,不必分得那么清楚。不過白鷺洲就是這樣,向來拉足距離感。
這種習慣不是重點。
重點是,白鷺洲只吃黑魚片,那就說明她點了黑魚片。
可是白鷺洲從來不吃帶皮的肉。
雞肉、鴨肉、豬肉、魚肉、所有肉,她都絕不會在它們連著皮的情況下放進嘴里。火鍋店的魚片怎么會專門剔掉魚皮呢?所以……
是點錯了還是……改口味了?
池柚多分了點心去關注白鷺洲。
沒多久她就發現,白鷺洲沒改口味。她把菌菇湯鍋里的魚片夾進碗里后,會仔細用筷子剔去魚皮,也不蘸料,只吃純白的魚肉。
吃得又清淡又少,大概只吃了六七片就放了筷子,讓人不禁擔心她這種食量是怎么叫這副碳基身體存活下來的。
嗯……應該是點錯菜了吧。
池柚這么想著,拿了一只干凈碟子,夾了一些肉卷還有自己的一塊炸牛奶進去,輕輕地推到白鷺洲面前,小聲說:
“這些好吃。”
白鷺洲的筷子在碗里停頓了片刻。
隨后她安靜地點點頭,垂下眼眸,慢慢地將碟子里的食物都吃掉了。
喝酒的幾個人忙著熱鬧,沒人注意到她們的這個小動作。
池柚見白鷺洲吃完了,又問:“您還要吃點別的嗎?螺肉和蝦滑都不錯,沒有皮。”
白鷺洲再次放下筷子,“不用了,我飽了。”
池柚:“吃這么一點就飽了?”
“……”
白鷺洲沉默半晌,如實解釋。
“其實我還在養病,醫生囑咐過不能吃辛辣油膩的食物,清淡的也最好別吃太飽。”
池柚怔了怔,想起自己剛剛夾的那一碟辣鍋撈出的肉卷和油膩膩的炸牛奶。
“那、那我剛剛給您的您怎么就……”
她捏緊了筷子,猛然間無比后悔,什么都沒問清楚就瞎關心。
白鷺洲看到了池柚的細微動作,唇角微抿。
讓她愧疚了嗎?
“對不起,我還沒習慣第一時間就解釋事情。以后再有這種情況,我會直接說,不亂吃了。”
白鷺洲有意將聲音里慣有的冰化開,溫開水般,柔潤地道歉。
池柚不太適應白鷺洲這個樣子,悶悶地說:“是我該說對不起才對。”
白鷺洲理性地吐出五個字:“不知者不罪。”
池柚:“那……湯可以喝嗎?我幫您舀點菌菇湯。”
白鷺洲想了想,“半碗。”
于是池柚拿小碗舀了半碗,細心地撇開浮沫,盛出奶白奶白的湯。
池柚在盛湯的時候,旁邊喝多了的柴以曼忽然傾身過來,胳膊沒輕沒重地壓在池柚的肩上,猛地這么一下,池柚手里的湯碗瞬間沒拿住,眼見就要跌落下去。
白鷺洲下意識地伸出手,一把托住池柚拿湯碗的那只手,帶著刺激溫度的湯被漾了出來,淌了她滿手背。
好在大部分湯都流到了她手上,沒有幾滴沾到被她覆蓋住的池柚。
白鷺洲扶穩了池柚之后就收回了手,撇過頭,不動聲色地抽了兩張紙,將濕漉漉的手指裹進去,捂住。
柴以曼幾乎是將池柚攬在了懷里,沒注意到剛剛的小事故,笑著說:“我們在說要不要約二場呢,一會兒吃完火鍋,是去ktv還是酒吧啊?”
池柚努力撐著柴以曼,“姐姐,你喝多了,還是早點回家吧。”
柴以曼:“這哪算多,只是有點暈。”
池柚匆匆地將湯碗往白鷺洲那邊一放,擦干凈手,兩只手并用才勉強以自己這小身板繼續撐住柴以曼,“你都坐不住了。”
黎青也道:“我看七月也有點暈,要不下次再約吧?”
宋七月怒氣沖沖地把酒瓶往桌上一剁,“說誰暈呢?你以為誰都和她一樣不能喝?你是小瞧我混酒場的酒齡是不是?”
黎青耐心道:“沒小瞧你,也沒小瞧柴大作家,你們現在是不怎么醉,但要是再喝一場,我們就得扛著你們回去了。”
柴以曼略加思索,嘆氣:“好吧,初次見面,也不好太麻煩你們,那就下次約?”
宋七月:“一定得有下次啊!我還沒聊盡興呢!”
黎青:“好好好,下次我再攢局。”
池柚:“那、那現在我們……”
飯其實都吃得差不多了,大家看了下桌面,都同意這次聚餐可以告一段落。
黎青扶著宋七月先往負一層停車場走去。還剩下池柚,白鷺洲,柴以曼三個人,柴以曼得要一個人來扶,但池柚顯然有些吃力。
白鷺洲結完賬后,主動走過來接過了柴以曼的胳膊,“我來吧。”
她和柴以曼身高相當,攙扶起來也容易些。
池柚將柴以曼遞到白鷺洲身上以后松了口氣,她揉著被壓酸的脖子和肩,有點遲緩地跟在她倆身后。
走了沒兩步,池柚抬起頭,正想說什么時,倏而目光一頓。
她看見,白鷺洲攬著柴以曼胳膊的手背上,有好大一片被新鮮燙傷的紅痕。
第072章
白鷺洲開車將幾個人依次送回家, 送了整整兩個小時。
五個人在云州的住處隔得天南地北。
柴以曼住在東郊的一個僻靜高端小區,幾乎是在山上,盤旋的山路來回就開了很久。黎青要回西郊的醫科大去, 她說今天還有事情要忙,宋七月家里的長輩最近去外地研學了, 拜托白鷺洲將宋七月送回白柳齋。
而白柳齋又在云州最南邊的偏遠胡同里。
等車子開到白柳齋, 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池柚在心里默默地替白鷺洲算了一下, 送完宋七月,白鷺洲再送她回家,然后開回自己家, 恐怕還得一個小時。遇上晚高峰,時間只會拉得更長。
她總有意無意地盯白鷺洲握著方向盤的手,那手背上燙傷的紅痕一直都沒有處理。
而且不知道是燙傷的原因還是開車太久哪里不舒服的原因,白鷺洲隔段時間就會隱隱皺一下眉, 到后面皺眉的頻率越來越高。
池柚主動說:“老師, 您和宋姐姐今天就歇在白柳齋吧,我一會兒自己打車回去就好。”
白鷺洲剛在胡同口停好車,正在后排費力地扛起宋七月的胳膊,聞言抬起頭, 思索了片刻。
“這里地方偏, 你打車不好打。要不你也留下來,正好再過一兩個小時又是飯點, 你可以吃點東西。想留宿也好, 不想留宿的話,我晚上休息好了再送你回去。”
雖然爺爺上次告訴白鷺洲, 讓她起碼三個月后再把池柚帶回白柳齋,不然怕奶奶接受度不高, 但她從榆中回來后母親曾給奶奶打過一個電話,那個電話之后,奶奶的態度就轉變了許多。
不僅少了許多排斥,甚至也像母親那樣,明里暗里地暗示白鷺洲,希望可以再見一次池柚。似乎是想換個角度好好審視一下這個孩子,看看她當作白鷺洲配偶的合適性。
或許是隨著時間流逝,白碧英也終于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改變固執的白鷺洲,只能盡可能地幫她把把關了。
白鷺洲察覺到這一點,鄭重地告訴過他們,她和池柚還沒有什么真正的發展,希望就算再見面,他們也不要有什么過分的試探舉動。家長們都“好好好”地答應了。
所以,這時候帶池柚回白柳齋,應該是沒什么問題的。
池柚對于這些事都一無所知,她只覺得去白柳齋就和以前一樣,沒什么不同。
于是考慮到白鷺洲手背上的燙傷,也想著留下來方便幫她處理一下,便同意了這個建議。
“好。”
今天扛著宋七月的白鷺洲沒手去買棗泥糕了。
不過三個人穿過胡同走到白柳齋門口時,白鷺洲敲了敲銅環,回過頭一瞥,卻看見池柚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替她去買了來。
牛皮紙包的一疊點心,被小姑娘背著手拎在身后,自然得恍若常事。
白鷺洲心里一動,問:“棗泥糕?”
“當然。”池柚點頭。不然還能是什么?白鷺洲每次來白柳齋買的都是棗泥糕。
白鷺洲等待門里的人來開門的間隙,輕聲說:“不喜歡我了,還把我的習慣記得這么清楚。”
“我……”
池柚欲言又止。
“我不是……”
“不僅記得我會買棗泥糕,也記得我不吃帶皮的肉類。”
白鷺洲當然知道池柚幫她夾那一碟子菜的原因,也是因為她懂這份好意,才一口口勉強自己吃了下去。
“你……”
池柚鮮有的被白鷺洲的話噎住,好半天,后知后覺地感到了一點生氣。
“老師你變了。”
白鷺洲:“我變了?”
池柚:“你以前不會說這種話的。”
白鷺洲:“這種話怎么了?”
池柚:“你在故意逗我,和舍友姐姐們故意逗我的時候一樣。我不傻,我知道,你們就是想看我著急結巴。”
白鷺洲彎了彎唇角,說:“你也變了。”
池柚:“我沒變。我一直都不傻,只是之前不說。”
白鷺洲:“不是這個。”
池柚疑惑地看著白鷺洲。
“你剛剛和我說話。用的是‘你’,而不是‘您’了。”
白鷺洲轉過頭,和池柚的目光對上。
池柚恍了恍神,才發覺這一點細節。
“對不起……”池柚受骨子里深刻的禮教影響,下意識就要致歉。
白鷺洲打斷了她:“不用道歉,我希望你繼續這樣叫。”
“繼續這樣叫?”池柚遲疑了一瞬,“可這樣不會太沒大沒小么。”
白鷺洲回正目光,看向緊閉的紅木門。
她聽見了里面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將嗓音放輕到只有近距離的人才能聽到的大小。
“經過了前些天的事,聽我說過了那些話,你覺得,我現在是希望你尊卑有倫一點,還是沒大沒小一點?”
池柚張了張嘴,卻接不上這句話。
尊卑有倫……沒大沒小……
明明只是在討論稱呼的問題,可池柚的耳垂好似有點泛紅。
一直沒說話的宋七月終于忍不住開口:“我是喝多了,又不是死了,你們調情能不能避開一下我?”
白鷺洲看了眼在她肩上難得消停了半天的宋七月,“你的眼睛不是閉著的么?”
宋七月:“我眼睛是閉上了,耳朵又沒塞棉花。”
白鷺洲的嗓音淡了下來:“吃個飯你要巴巴地湊過去看熱鬧,主人公在你跟前‘調情’,你倒不樂意聽了?”
宋七月想說那能一樣嗎,她能主動湊到熱鬧那是她自己的本事,她被動聽人調情,還被這倆人無視得像根柱子,那是對她的羞辱!
而且她算是看透這個表甥孫女了,對小柚子說話就溫溫柔柔的,對她說兩句就馬上變得冷冷冰冰,活該除了小柚子沒人搭理她!
不過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大門就被打開了。
白碧英先看到了白鷺洲和白鷺洲肩上的宋七月,驚喜地開口:“洲洲,小七,你們來……”
隨即白碧英就看見了站在更旁邊一點的池柚,眼睛睜得更大,因蒼老而松弛的眼皮被她的表情撐得多了幾道褶子。
“池同學!怎么沒打聲招呼就來了?”
之前來不是都沒提前打過招呼么,白奶奶怎么好像有點……過度驚訝了?
池柚雖然不解,可也立馬禮貌地說:“對不起,我們才約過飯,我只是順路過來一下,要是不方便……”
白碧英忙說:“方便方便,請進。”
請,進?
這么客氣?
白碧英這才注意到喝得醉醺醺的宋七月,“哎喲”了一聲,幫白鷺洲將宋七月扶過去,“小七啊你怎么回事,你爸媽才出差,你就又喝成這個樣子。”
一個“又”字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輕狂往事。
宋七月嚷嚷:“怎么了嘛大表姐,我以前喝多了你從來不嘮叨的!”
白碧英:“這不是讓人家看笑話咱家嘛。”
“誰?”宋七月的一雙醉眼狠狠斜睨四周,“誰敢笑話?”
白碧英用一種很復雜的眼神看了看池柚。
好像是在看第一次上門的準孫媳婦,覺得人家進了門還沒盡盡禮數,茶都沒端上一杯,自家小表妹這德行實在有點丟人。
池柚被看得莫名其妙。
她開始懷疑是不是那一瓶酒給自己喝懵了,怎么她今天見到白奶奶,哪哪都覺得怪怪的。
白鷺洲輕咳了一聲。
白碧英收回目光,回歸正常,叫李恩生出來接待客人,她先帶著宋七月去客房休息。
李恩生從迎客堂走出來,看見白鷺洲和池柚,也是先驚訝了一下,然后捋著花白的胡子慈祥一* 笑,說:“這么快呀。”
這么快就帶上門了。
白鷺洲:“爺爺。”微重的語氣,提醒著什么。
李恩生懂孫女的意思,沒有顯露出更多異常,自然地邀請池柚進迎客堂去小坐。
池柚卻說:“先不坐了。”
爺爺:“你才剛來,不會這就要走?”
“不是,那個……”池柚始終惦記著白鷺洲的手背,可不好意思直說,“我、我想先去老師的房間一下。”又馬上補充:“和老師一起。”
白鷺洲也很意外,微挑了眉尾看向池柚。
“哦——”
爺爺點點頭,通情達理地準許。
“有話要說是吧,去吧去吧。”
兩個人分別向李恩生道別。
白鷺洲和池柚沿著回廊慢慢走。在離李恩生有一段距離后,白鷺洲才開口問:“有什么事嗎?”
池柚:“您剛剛幫我扶湯碗的時候燙到了吧,我看您手背上紅了好大一片。”
池柚的稱呼又變回了“您”,白鷺洲的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有選擇去繼續糾結這個問題。
她現在沒有立場在這些小事上對池柚任性。更何況,有些曠日持久的習慣,不是那么容易能改的。
白鷺洲道:“沒有很嚴重,那會兒鍋不是沸騰狀態,只是剛開始有一點蟄,現在已經沒感覺了。”
池柚皺眉,“我當時在盛湯,雖然鍋沒沸騰,但隔著碗我也能感覺到那湯有多燙。老師,您不是才在飯桌上答應過我,有什么情況會第一時間直接和我說嗎?”
白鷺洲沒由來地想起了地下室里的積木。
然后就想起了池柚隱藏在積木后想告訴她的話。
——別再做個假人了,白鷺洲。
看來,不僅是池柚稱呼“您”的習慣很難改,她下意識逞強的習慣,一時間也很難改。
“……是有點疼。”
白鷺洲停步在自己的房間門前,側過一點臉,用目光邀請池柚進去。
“那辛苦你,進來幫我上點藥吧。”
第073章
打開門, 白鷺洲的房間還是一如既往地撲面陣陣清苦茶香,和一點她慣用的老山檀熏香的味道。
清幽,凜冽, 池柚一直很喜歡這種茶木香氣。不僅是主觀上的喜歡,同時也是身體基因的偏愛, 只要在這里呼吸, 她的中腦腹側多巴胺系統都會開始工作。
心情安寧了下來, 表情也不經意地放松許多。
白鷺洲脫下外套,順手搭在椅背上,解開了襯衣袖口的紐扣, 向上挽了兩疊。
她從桌子下面拿出醫藥箱,找出燙傷膏和棉簽。
因為屋里只有一把椅子,要是在書桌邊的話,白鷺洲和池柚之中肯定得有一個人是站著的。于是白鷺洲走到床邊坐下, 頎長的身體向床頭輕輕一靠, 對池柚說:
“過來。”
池柚正要走到床邊去,白鷺洲又說:
“椅子也搬過來,你坐著。”
不知道是不是當老師太久的原因,白鷺洲明明看起來蒼白又纖細, 五官是更像弱勢一方的柔美類型, 可她病懨懨地往那里一靠,語氣淡然地說幾個都算不上指令的字, 就讓人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話去行動。
人們似乎可以越過她外形帶來的脆弱感, 直接被她細微言行中透出的清冷氣場所掌控。
半個月前受她勸說的長輩們是如此,此刻乖乖去搬椅子的池柚更是如此。
池柚在床邊坐下, 拿起燙傷膏和棉簽,打開包裝。
白鷺洲忽然開口:“坐近一點。”
池柚愣愣地抬眼看了眼她, 短暫的猶豫后,拉著椅子坐得離床近了一些。
白鷺洲:“再近一點。”
池柚停留在椅子邊沿的手停頓了片刻,再次拖著椅子挪了挪。
……不能再近了,再近她就坐到白鷺洲的大腿上了。
池柚都有點冒汗,生怕白鷺洲繼續說,她又拒絕不了。
不過好在,白鷺洲沒有再開口,讓她們的距離止步于此。
白鷺洲伸出手,翻起燙紅的手背,懸在池柚面前。
池柚給棉簽擠上燙傷膏,前傾了些許,左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右手撚著棉簽小心翼翼地給白鷺洲涂藥。
這只在池柚眼中曾是完美藝術品的手,如今覆上一層燙傷的紅痕,就和在一個愛畫者面前燒毀一幅《蒙娜麗莎》沒什么區別。
她忍不住心疼。
既心疼白鷺洲會痛這件事,又心疼如此漂亮的器官承受無妄之災這件事。
因為格外重視,所以池柚涂得很仔細,慢慢地,輕柔地,萬分認真。
而認真過頭的后果,就是拉長了許多不必要的時間。
很久以后,白鷺洲像是有點疲憊,鼻息間發出輕淺的一聲氣音,調整了一下坐姿。
下一秒,正在“粉刷”藝術品的池柚忽然全身一僵。
她的脖子像裝了生銹的齒輪,一點一點鈍銼地垂下去,目光怔怔地落在自己的膝頭。
剛剛白鷺洲換了個坐姿的同時,燙傷的手放了下去,正正好,落在了池柚的膝蓋上。
透過薄薄的褲子,池柚的腿可以感覺到白鷺洲腕骨突起的一弧輪廓,就這么突兀又清晰地隔著一層布壓上了她的皮膚。
那只手半蜷著,指尖自然地搭在她的膝骨側邊,再無任何多余的動作。沒有動手動腳,沒有曖昧地劃動,只是放著,內斂得和白鷺洲本人一樣。
仿佛是刻意的,卻安靜得讓人感覺并不刻意。
想趕快提醒她別越界,又覺得,她或許只是累了,就讓她搭一會兒吧。
白鷺洲輕聲問:“你介意嗎?”
池柚按下紛亂的心緒,說:“該介意的不是您么。”
白鷺洲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是嗎。”
池柚深呼吸了一下,低著頭,繼續用棉簽給白鷺洲上藥。
“上次在海島您幫我包扎的時候,不是和我說過,不希望和我有任何肢體接觸么。雖然您指的是皮膚間的接觸,但您那么在意,應該也不會想這樣主動把手……”
“幫你扶湯碗的時候也碰到你了,你當時不覺得哪里不對?”白鷺洲打斷她。
池柚:“……那是緊急情況,不一樣。”
白鷺洲:“對我來說沒什么不一樣。”
白鷺洲此時的坐姿面向著池柚,她抬起眼,很輕易地就凝視住她。
“我好像一直都忘了告訴你,那晚我做的越界的事,除了和你說出那句話之外,還有一件。”
池柚抬起頭,“什、什么?”
沒有任何預兆地,白鷺洲擱在池柚膝頭的手倏忽向上,握住了池柚拿棉簽的那條小臂。
五指不帶什么力度地輕輕包裹住雪白的小臂中段,像纏過來的云,沒有重量,若即若離,溫柔中帶著莫名的不真實感。
細細綿綿的云里,席卷著不可忽視的冰涼的溫度。
“就是這一件。”
白鷺洲的聲音也帶著一點冰涼的溫度。
“……”
池柚的整條手臂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些本以為消逝在酒意中的片段記憶,忽然在這一瞬間零星地涌回了她的大腦。
陌生的客房,明亮的頂燈下,同樣躺在床上的白鷺洲。
床上的人忽然坐起來,緊緊地攥住她的小臂,攜著涼意的指尖沿著她小臂上新長的嫩生疤痕緩緩摩挲。她的脈搏,在白鷺洲的指尖下生機勃勃地汩汩跳動,青澀地頂撞著這突如其來的嚴密卷裹。
那是她們此生,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皮膚相接。
池柚的呼吸和心跳都亂了。
為腦海中浮現的記憶,也為這一秒的再度相觸。
然后紅暈幾乎劈頭蓋臉地蒙上她,臉,耳朵,脖子,甚至被白鷺洲握住的小臂,所有在她眼中和實驗課題般熟悉又尋常的身體器官,統統都開始發燙。
池柚喘出一口氣,不禁想:
原來上次和柴以曼的手背貼合實驗,什么都說明不了。
世界會爆炸的,心跳會失序的,她陡然升高的體溫都快要把她全身的細胞蒸熟了。
白鷺洲望著池柚的眼底幽深,像是黑得純粹的深淵,見不著底。
太深了。
叫站在深淵邊上的人多看一會兒,會忍不住生出想要躍下去的欲望。
“池柚,不管你記不記得,那天你忘掉的事,和現在我正在做的事,都只是想讓你明白:從今以后,這條底線作廢。”
白鷺洲松開了池柚的小臂,轉而去握住了池柚沒拿棉簽的那只手,抬起來,貼在了自己燙傷的手下面。
“我不是暗示你什么,我知道這三個月我們不可能有什么更親近的接觸。不過,起碼上藥的時候,你可以托住我的手來。”
池柚呆呆地看著放在自己掌心里的那只手。
“這樣的話,我就不會累得需要把手放在你膝蓋上。”白鷺洲輕輕笑了笑,眼睛里卻沒什么笑意,“畢竟你看起來還是挺介意的。”
池柚下意識否認:“沒有。”
白鷺洲:“不介意?”
池柚:“……無所謂,又不是什么大事。”
良久,白鷺洲“嗯”了一聲。
“也對,好像一直都是我比較糾結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
池柚不說話,低垂著眼將藥上完。
等藥膏涂完,池柚內心翻涌的情緒也平息了下來。她收拾好沾了藥膏的棉簽,擰好藥膏管蓋子,起身去扔垃圾。
白鷺洲的手機恰是時候地響了一下,打破了有點奇怪的氛圍。
她拿起來看,邊看邊道:
“爺爺給我發消息說,奶奶今天要準備一桌大餐,需要的時間會久一點。剛好咱們中午火鍋吃得晚,七月也得睡會兒覺,所以大概在八點鐘開飯。”
池柚點頭:“哦,好。”
白鷺洲:“那……”
池柚:“老師您先休息,我去院子里坐會兒。”
看出此刻池柚有點坐立難安,估計是在她的房間里和她獨處不自在了,白鷺洲沒有再勉強,輕抬了抬下巴,“你去。”
池柚轉身匆匆離開。
她從白鷺洲的房間出來,一個人坐到院子中間石榴樹下的石桌邊,雙手捧住臉使勁揉。
摸起來倒是挺燙的,不知道看起來會不會紅得離譜。
池柚的心情很復雜。害羞的底色上,左鋪一道對遺忘的記憶的愧疚,右鋪一道對這種握手臂行為的糾結。她不知道該向誰去確認,這樣的舉動算不算正常的互動。
如果是和正常握握手一樣的性質,那倒還好,她自己縱然有再多心思,也是她自己的事。可如果是帶了曖昧色彩的話,她的心里便會生出對柴以曼的歉疚。
她一板一眼地,總想著遵循承諾過的優先級的約定。
……怎么總是不逢時呢。
上藥也是,觸碰也是,呼之欲出的想靠近的欲望也是。
以前是隔著白鷺洲的心障,現在是隔著她對另一個人的責任。身份對調了,保守的變成自己了,可結果卻沒變。她們還是要守著一條邊界線,做什么事都要時時盯著它,生怕越了過去。
池柚明白,越是這種情緒波動的時候,她越不能亂。
她的課題里,一貫是把每一個分區放得清清楚楚,該是什么樣的流程就是什么樣的流程。打好的大綱,絕不能調換順序。
就像以前,她一旦決定了要給白鷺洲一份對于世界的信心,那么不管幾年里白鷺洲怎么冷眼對她,在書寫到結尾之前,她都不會放棄追求。
現在也一樣。
三個月沒到的時候,她就不可以讓自己心臟的天平傾斜太多。尤其是她答應過會優先給柴以曼那邊多放一個秤砣的前提下。
晚飯前,池柚坐在小石桌邊沒動彈過,用她的理智一遍又一遍地努力整理自己。
等天完全黑下來,白碧英和李恩生端著最后兩盤菜從廚房走出來,遠遠地喊池柚去吃飯,池柚才扶著石桌站起來。坐太久了,骨頭都僵硬得發麻。
站直以后,她再次用手背挨了挨自己的臉。
還好,溫度早已經降了下來。
走進用餐的老房間,到飯桌上,池柚一直低著頭,不敢看白鷺洲。
宋七月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她才睡醒,帶著一臉起床氣嘟嘟囔囔:“哎呀我都說了沒胃口了,干嘛非得把我叫過來啊。”
奶奶用筷子尾巴敲宋七月的鼻子,“這叫禮數。”
“不是,又沒來什么貴賓,要什么禮數?”宋七月百思不解,“大表姐,你是和你的親孫女不熟,還是和來過你們白柳齋八百遍的小柚子不熟啊?”
奶奶難得地兇了宋七月一聲:“閉嘴吧。”
晚間白鷺洲也去廚房做了兩道菜,她還沒落座的時候,就站著拿一只公共小碟,在那兩道菜里分別夾了一點,又夾了一些池柚以前很喜歡的奶奶做的糖醋小排,放到池柚面前。
“嘗嘗。”白鷺洲輕聲說。
池柚“嗯”了一聲,悶著頭吃了好幾筷子。
吃別人做的菜要表達感謝,這個池柚懂。于是她咽下去以后馬上抬頭,對白鷺洲和白碧英說:“很好吃,謝謝老師,謝謝奶奶,辛苦你們做飯了。”
奶奶受到夸贊挺高興,說:“喜歡就多吃一點。”
白鷺洲也不著痕跡地輕勾了下嘴角,“這兩道菜我第一次做,你要是覺得不錯,以后來白柳齋,我再做。”
池柚正要說話,卻被旁邊大口吃菜的宋七月隨口一句漫不經心的話打斷:
“那小柚子得抓緊多來幾回了,不然等以后出國了,哪兒還有機會呀?”
出國。
聽到這兩個字,白鷺洲布菜的動作驀地頓住。
第074章
“出國?!”
奶奶的反應趕在所有人之前, 宋七月話音剛落,她就震驚地脫口而出。
池柚沒想到出國的事是這么被捅出來的。她暗暗懊悔,分明之前自己還提醒自己要盡快和白鷺洲說一下這事, 今天也有單獨相處的時間,卻因為白鷺洲主動握她手臂的行為弄亂了她的大腦, 搞得她又忘了。
白鷺洲有些遲疑, 聲音里帶著一些僅存不多的點點希望:
“你要……出國?”
宋七月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闖了禍, 嘴里的菜都顧不上嚼了,瞪大眼睛看向池柚:“你、你沒和她說嗎?”
爺爺也停了筷子,凝重地看著池柚。
池柚被幾個人盯得渾身不自在, 她回避了所有人的目光,低聲說:
“是有這個可能來著。”
白鷺洲眼里的希望滅掉了一半,還剩一半,岌岌可危地微弱亮著。
“是旅游, 還是……”
“如果確定要去的話, 應該是長時間定居。”
池柚垂著頭,用筷子戳碗里的排骨。
“計劃是去瑞典,我的姥姥和姥爺在那邊,他們已經幫我聯系好了很好的醫學院, 媽媽也希望我可以過去深造。”
“聽你的意思, 還沒有完全確定。”白鷺洲用所剩無幾的理智問:“你方便告訴我嗎,確定要去的概率, 大約是多少?”
池柚如實回答:“百分之八十吧。”
百分之八十。
聽到這個答案, 白鷺洲將伸出去的筷子收回來,放在自己的碗上, 手指連著筷子有明顯的顫抖。
“要去多久?”白鷺洲又問。
池柚:“至少3年。”真實時間應該是3到6年,更多年也有可能, 池柚選擇了一個最小的數字說出來。
見白鷺洲很久都沒說話,池柚不禁開口:“對不起,我……”
“不用和我說對不起。”
白鷺洲緩緩坐了下來,表情斂得很平靜,夾了一根青菜進自己的碗里。
“先吃飯吧,別影響吃飯。”
爺爺和奶奶還想問些什么的樣子,但白鷺洲給他們分別夾了一塊肉,像是某種暗示。老兩口和白鷺洲進行了幾個來回的眼神交流后,嘆著氣閉了嘴巴。
宋七月這朵敏銳的交際花很輕易地讀出了白鷺洲和池柚之間的氣氛變化,本來沒清醒徹底的意識現在完全清明了,暗暗罵自己沒腦子。
白鷺洲的筷子同樣夾了一塊肉,放進宋七月的碗里,“你也吃。”
宋七月:“表甥孫女,我……”
白鷺洲猜到了她要說什么,道:“不是你的錯,安心吃飯。”
不知道為什么,宋七月寧愿看到白鷺洲生氣的樣子,哪怕是冷冰冰地和池柚吵一架,或者狠狠諷刺一番她的漏勺嘴巴,甚至掀桌,摔門,直接轉身離開。
她從池柚那里知道過白鷺洲和池柚之間的約定,所以她懂,出國的事一旦不是從池柚嘴里親口說出來,而是被旁人告知了白鷺洲,白鷺洲的心情會是如何的失落和憤怒。這一下子,性質就不單單是出國本身的事了,還會包含欺騙、隱瞞。同時也意味著,池柚不僅沒有把白鷺洲納入未來的計劃,還根本覺得:白鷺洲這個人都不配知道那未來計劃是什么。
所以正常的劇情難道不該是誤會產生后,白鷺洲氣得奪門而出,池柚追上去立馬解釋嗎?
如果是這樣,能夠早一點解釋清楚,哪怕就早一頓晚飯的時間,宋七月也不會像現在這么煎熬自責了。
但白鷺洲沒有。
她除了捏筷子的手輕顫過一下,別的什么也沒表現出來。
她把所有的情緒都壓了下去,沒有任何地任性,將這一頓本該安穩的晚飯完完整整地保全給所有人。包括這個嘴上沒門的大漏勺,和那個此時在她眼里的欺騙者。
她甚至還在為他們每個人夾菜。
宋七月吃著嘴里的肉,感覺眼角都有一點酸了。
自己竟然忍不住替白鷺洲委屈了起來。
這頓飯吃得比想象中沉默許多。
爺爺奶奶準備好的很多問題,似乎都不適合在眼下問出來。池柚心里想了很多,有些話想說,可是飯桌上有旁人,她不好開口。
平時話最多的宋七月也不說話了。白鷺洲,不論她開不開心,她都寡言。
晚飯結束后,白鷺洲去幫爺爺奶奶洗碗,去廚房前和池柚小聲說了句:
“迎客堂的茶幾上有水和糕點,你先坐會兒。等我忙完了,開車送你回家。”
一切看起來沒什么異常。
但池柚知道不是的。
下午來的時候,白鷺洲還給了她兩個選擇:想走的話晚上可以送她回家,不想走的話,她也可以在白柳齋留宿一晚。
然而現在沒有了第二個選擇,只有送她回家這一項。
池柚拉住要走的白鷺洲:“我要和您解釋一下。”
白鷺洲沉默片刻,說:“可以,等我洗完碗。”
池柚:“您手背上還抹著藥,不能洗碗,我去洗。”
白鷺洲:“不必。”
一旁的宋七月很有眼色地插嘴:“我去洗我去洗,哪有讓傷員和客人洗碗的道理?你們忙你們的,不要操心別的!”
說罷,她一溜煙地向廚房跑,生怕那兩個人跟她搶,這輩子從沒這么勤奮過。
白鷺洲目送宋七月消失在門口,又沉默了一會兒。
“那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提步,準備去房間拿包和車鑰匙。
池柚卻說:“我不想回,我想住一晚。”
白鷺洲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向自己的房間走,“有話也可以在車上說。”
池柚追在白鷺洲后兩步的距離,鮮有地頂嘴:“我不要在車上說,我就要和您面對面地說。”
白鷺洲:“有區別么。”
池柚:“有。”
白鷺洲拉開房間門,走到桌邊,伸手去拿桌角收納盒里的車鑰匙。
池柚快步走過去,一著急,也顧不得許多,直接按住了白鷺洲的手腕。
她花了兩秒鐘的時間來讓自己習慣這種皮膚間的直接觸碰,咽了咽口水,說正事:“我不是故意想騙您,我真的是忘了說。”
“……忘了說?”
白鷺洲側過頭,看著池柚。好半天,眼底終于流出一絲苦澀。
“所以你要和我解釋的事,不是想說其實你并不想出國,而只是‘忘了說’這一點嗎?”
“我……”
池柚也不知道從哪開始分辯。
“就算解釋,我不是、不是也得一件一件來么?”
白鷺洲見池柚都急得又結巴了,才帶起一點情緒的語氣隨著一聲輕嘆散去,轉過身,靠在桌邊,雙手撐在桌沿上。
“好,那我一件一件地問,你一件一件地答。”
她來列出題干,池柚只需負責解題。不用組織紛亂的語言,僅僅思考問題的答案,這樣,緊張的池柚或許可以輕松點。
池柚點點頭。
白鷺洲:“什么時候開始籌備出國的事的?”
池柚回憶起這件事的起源,說:“在海島上,露營的那一晚,媽媽第一次提起。”
白鷺洲:“……這么早。”
這不是一個問句,池柚不知道該不該接話。
白鷺洲緩緩呼吸,繼續問:“柴以曼會跟你一起出國,是嗎?”
池柚很不想在這個時候點頭,可她沒有選擇,只能給出肯定的回答,“對,也是露營那一晚,媽媽給我介紹了柴姐姐。她給我介紹柴姐姐的原因之一,就是柴姐姐也有出國的打算,媽媽希望我們可以搭伴。”
白鷺洲:“所以你和柴以曼不是前幾天才接觸,而是在幾個月之前,你們就已經認識了。”
池柚忙說:“我們加好友是很早,可是一直沒聊天,前幾天那次確實是第一回見面。”
白鷺洲苦笑了一下。
“那既然這么早就有了出國的打算,在酒吧里,為什么還要承諾我三個月后的事?”
停頓須臾,“你在國內,還能待夠三個月嗎?”
池柚明白這個原因很扯,可這就是事實,她加重語氣,想努力讓白鷺洲相信她。
“我真的是忘了,而且我沒有確定一定會出國。我知道您可能不信,但真的,我自己也總是忘了出國的事,和您一說話,就更想不起來了。”
白鷺洲看向池柚,審視著她的微表情,“為什么?是舍不得我?”
池柚紅了耳朵,“算……算原因之一吧。”
白鷺洲:“還有什么原因?”
池柚沉默。
“你既然能說出‘原因之一’,就說明你很清楚有別的原因,也知道那原因是什么。”
白鷺洲撐在桌沿邊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摳住了桌面底。
“當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你。”
“不是不想說,其實我以前和您說過的。”
池柚抿了抿嘴唇。
“我去國外,是要去醫學院進修。可我從來都不喜歡救人,我也不喜歡當醫生,我討厭和病人與病人家屬,還有同事,上級,所有活著的人的社交。我就是覺得,瑞典沒有我想碰見的人,也沒有我喜歡的未來。”
白鷺洲沉思半晌,說:“所以,心底在排斥,導致你很多時候都下意識地回避出國的事,然后就總是忘。”
池柚點頭:“對,就是這樣。”
白鷺洲:“既然排斥,為什么你會說,出國的概率達到了百分之八十?”
池柚嘆氣,“畢竟家人們都那么上心,好像所有人都認為那是我最該走的光明大道,我……也想不到還有什么別的路可走,如果沒有一個硬性理由留下我,就……”
白鷺洲:“我懂了。”
池柚:“您懂了?”
白鷺洲:“嗯。”
池柚:“都懂了?”
白鷺洲:“嗯,都懂了。”
池柚:“沒有別的問題要問了嗎?”
白鷺洲:“沒有了。”
白鷺洲直起身子,沒有再去拿車鑰匙,而是說:“走吧,我幫你收拾客房。”
這段對話結束得比預料中要快許多,白鷺洲就這么輕易地放過了她,甚至不曾逼著她,讓她現在就回答到底要不要出國。
白鷺洲沒有強求她立馬做選擇,沒有要更多的承諾,從進門到現在,表情都沒什么太大的變化。叫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池柚猶豫著問:“您……已經不生氣了嗎?”
白鷺洲:“不生氣了。”
“可是——”
池柚總覺得這是件挺大的事,她應該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精力去安撫白鷺洲的。
“我確實做錯了事,一直沒和您說清楚,少給了您一條‘可能要出國’的前提條件。您千萬不要忍,您要是覺得沒辦法接受,可以再慎重考慮一下酒吧那晚我說的話,現在拒絕也來得及。”
“……我沒忍什么。你解釋得很清楚,我聽得很明白。至于這三個月,不管三個月后你在國內還是國外,我說過會等,就是會等。你能回來最好,不回來,我也不會后悔付出的時間。”
“不過你要是真覺得很對不起我……”
白鷺洲注視著池柚,忽然,緩慢地向前逼近了一步。
“或許你可以給我一點補償。”
池柚看著白鷺洲向她又逼近了第二步,大腦驀地空白。
“什么……補償?”
白鷺洲逼近了第三步,站在離池柚咫尺之近的地方,低著頭看她。
她的聲音很輕。
輕得但凡再遠一點點,就會聽不清了。
“比如,允許我現在,做一點更越界的事。”
第075章
白鷺洲是清冷寡言, 是處事淡泊,外表看起來總一股子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她從不認為,自己的內里是一個真正寡欲的人。
她的欲望向來都很強。
想被長輩們肯定的欲望, 想被堅定選擇的欲望,想拿到每一個第一的欲望, 想擁有一段最好的愛情的欲望。
以及對身體的欲望, 對池柚的欲望。
在極度想要破局卻無奈受困的時候, 她選擇了床頭柜上的東西,就已經說明,她并沒有像旁人以為的那樣矜持脫俗。
牽扯到感情問題時, 她就是很俗。她不否認,她就是和所有最普通的世人一樣,深夜里會做夢,清醒時會妄想。
她也不否認, 狂歡派對那一晚, 如果池柚真的想做點什么,她那時不會拒絕。
她甚至在壓抑的理智夾縫中存有期待。
在發覺池柚只是想照顧她時,有期待落空的失望。
白鷺洲到現在都沒有對池柚做過什么過分的事,不是她不想, 而是她覺得池柚的那份感情太過美好, 她不忍去玷污。
她的道德感告訴她不能玷污,可她的欲望一刻不停地蠱惑著她:如果玷污一下呢?
她沒有一秒停止過這樣的想法。
如果……玷污一下呢?
就像這一刻, 白鷺洲明明知道, 她說出這句“允許我現在做一點更越界的事”,本意只是想逗逗池柚。但話說出口, 看著面前開始臉紅的池柚,她的心, 也控制不住地亂了。
白鷺洲的目光緩緩游移在池柚的臉上。
牛奶一樣生嫩的臉頰泛著一抹淺粉,低垂的睫毛正微微顫抖,濕漉漉的眼睛被眼皮暫且蓋住,看不見那雙漂亮的黑瞳仁。
池柚的脖頸很細,但因為她偏過了頭去,下頜線連著脖子、鎖骨,便叫領口處顯露出的皮膚白成明晃晃的一大片。
看一眼,就讓人想起北方冬日的窗外,那種沒被踩過的雪地。
池柚的白和白鷺洲的白不是同一種。
白鷺洲的膚色更像清透的玉,可以隱約看見她薄薄皮膚下血管的顏色,因為透,類冰,所以總含著股冷意。
而池柚的膚色像羊脂白玉,細膩,溫潤,血管被很溫柔小心地嚴實包裹住,骨頭凸起的輪廓都柔潤得可愛。
她會讓人產生通感。
觀賞著這身皮膚,就仿佛能聞到嬌柔花瓣上溫暖的露水香。
這樣的人近在咫尺時,怎能不叫人想踩踩雪地、嗅嗅花露。
白鷺洲抬起手,指尖向著池柚的脖頸探去。
雪花輕輕落在了雪地上。
池柚卻被雪花驚醒,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老師,你……”
她咬住嘴唇,單臂環上了自己的身體。
“不行,現在不行。”
就算那條底線已經作廢了,也不能猛地跨這么一大步啊。
白鷺洲收回了手,似笑非笑。
“這種接觸對你來說,應該就是單純的身體的器官部位相碰而已。”
她言下之意是:在意身體接觸的一直都只是她白鷺洲自己,對于池柚這種能把所有器官物化成課題的醫學生來講,這種事本沒有任何曖昧色彩才對。
下午的時候,池柚也沒有否認這個說法,不是嗎?
池柚:“這、這單純么?”
白鷺洲反問:“碰一下你的脖子,算什么不單純的事么?”
池柚語塞,“碰一下脖子當然不算,可是你……難道不是打算……”
白鷺洲的目光瞥向了地面,熟稔地撒謊:
“誰說我打算別的了。”
池柚紅著臉反應了一下。
片刻后,她氣道:“您又逗我!”
白鷺洲極輕地笑了一下,“你的語言系統也又紊亂了。”
池柚愣了愣,“啊?”
白鷺洲:“一會兒‘你’,一會兒‘您’。”
池柚:“我* ……”
“這個補償,我可不可以要你以后,不要對我再稱呼‘您’?”
白鷺洲本來還想說,讓池柚也不要再那么尊敬地喊她“老師”,不過想到這些習慣總得循序漸進地改,便沒有貪得無厭。
“辛苦你,刻意地去改一下。每次說出口的時候,有意壓一壓以前的習慣,可能會花費你多一點的精力,但……”
白鷺洲停頓少頃,“這應該不算會打破約定的事。”
沒有過分到越界的性質。
池柚沉寂了好陣子。
她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拒絕的理由。
“好。”
白鷺洲轉過身去,解開了襯衣的第一顆扣子,說:“你先出去吧,我等會兒去幫你收拾客房。或者你急的話,叫七月幫你收拾一下。”
她細長的手指撚著衣領敞開了一點,叫里面的薄汗熱氣散出去些許。
池柚不懂為什么剛剛白鷺洲還說要直接去幫她收拾房間,現在卻要趕她出去,得等上一會兒才能幫她。
她還不懂,剛剛那短短的一瞬接觸,給白鷺洲帶來了怎樣的悸動。
池柚只是盯著白鷺洲的背影,看了很長的時間,想看出點什么。
而在這次難得長久的凝望中,她也終于發現了那個不對勁了很久的點。
“怎么……好像再也沒見過你穿旗袍了?”
池柚也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她每一次見到白鷺洲,白鷺洲都穿的是襯衫。各種各樣冷色調的襯衫,白色的,黑色的,藍色的,青色的。看得她的意識都學會了默認這個改變,從未覺得哪里異常。
白鷺洲回過頭,身體卻沒轉過來,“你不是喜歡我穿襯衫么。”
池柚:“我說過嗎?”
白鷺洲:“海島上的時候,你剛醒,看見我穿了件霾藍色的襯衫。你那時說,覺得我穿襯衫比穿旗袍好看。”
池柚:“……”仔細想想,她好像還真說過。
白鷺洲從眼角尾端看著池柚,問:“你忘了?”
池柚老實地承認:“是忘了。”
“……你這樣說,襯得我像個一廂情愿的傻子。”白鷺洲回正了頭,繼續背對池柚。
池柚的情緒被揪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
白鷺洲:“開玩笑的,別緊張。”她走到床頭柜邊,彎腰去拿一會兒要用到的護膚品,“不過,你可以告訴我,你說我穿襯衫更好看是不是真心話嗎?”
池柚在心里慎重地想象了一下兩種服飾的白鷺洲,答道:
“老師怎么穿都好看,各有各的好看。”
穿襯衫是隨性矜貴的好看,穿旗袍是清冷優雅的好看。
“其實你不用管我的看法的,隨便穿就好,老穿一樣也會看膩。”
話落,池柚馬上意識到這話說得不好,立刻找補:
“我不是說看膩了的意思,我就是想說,您……不,你,你可以換著穿,旗袍也很好看,要是一直不再穿了很可惜的。”
白鷺洲笑了笑,拿著滿手的瓶瓶罐罐,不再繼續發問,只輕掠地說:
“你能出去一下么,我要洗澡。”
池柚如夢初醒:“啊,好,我這就走。”
池柚匆匆地退出了白鷺洲的房間,緊緊地關上了門。
天完全黑了,幽暗的院落里只有零星幾扇有人的窗戶亮著燈,夜風吹過,石榴樹上的新葉摩擦出簌簌聲響。
宋七月還在洗盤子,廚房那邊傳來她和奶奶交談的聲音。
爺爺提溜著一塊抹布,在用餐的房間和迎客堂兩處擦桌子椅子,尤其仔細地擦奶奶最愛的那把太妃椅。
池柚記得上次來住的客房位置,她在回廊上站了一會兒,就去了客房。
她自己有手,不用非得白鷺洲或者宋七月來幫她收拾。不過是一些浮灰,再鋪一下床,估計不到半個小時就可以收拾干凈。
池柚收拾完房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李恩生和白碧英忙完后,跟宋七月一起坐在迎客堂聊天。池柚專門過去了一趟,和他們說了自己要留宿的事,爺爺奶奶拉她聊了幾句,問她出國的事,她能回答都如實作了回答。
爺爺沒有多說什么。奶奶欲言又止,最后只很小聲地嘟囔了句“洲洲是編制內的”。
白碧英的意思是,編制內,就意味著白鷺洲幾乎不可能放棄工作跟著池柚出國。如果白鷺洲等不到池柚的回心轉意,她們兩個人日后大概率只能是天各一方的結局。
她不知道池柚有沒有聽懂,因為池柚好像在掛念別的事,有點心不在焉。
偏偏白鷺洲不許他們多說什么,對話的最后,白碧英只得以嘆氣收尾。
和那三人道過晚安,池柚從迎客堂出來,環視一周,還是沒見到白鷺洲。
她暗忖:不知道是洗什么澡,需要洗這么久。
時間已經不早,池柚不再多想,回房間洗漱睡覺去了。
關上燈,躺到床上,池柚直接閉上眼。她不愛玩手機,更沒有睡前玩手機的習慣,她睡覺就是睡覺,不會摻雜別的事。
然而今天她有點睡不著,翻來覆去,折騰了很久。她甚至一反常態地又摁亮了手機,卻停留在桌面,不知道要做什么。
失眠了。
池柚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準備去桌邊喝點水。
她下床往桌子那邊走,走到一半,路過窗戶時,疏而停住了腳步。
隨即,她仿佛想印證那不是自己的錯覺,改變路線走到了窗邊,手伸出去一推,推開了吱吱呀呀的舊木窗。
沒有了老玻璃的遮擋,院子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洗完澡的白鷺洲無比清晰地映入眼眶。
纖瘦單薄的人坐在石榴樹下的石桌邊,正低頭擺弄著一個碗。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淋下滿身泠泠岑寂。
她久違地,穿了一襲白色的旗袍。
精致的布料在她細瘦腰身上疊出織錦的細褶,她輕輕地動一動,緊貼的衣服便會將她身體每一處最漂亮的輪廓都描勒出來。
穿旗袍時,她的坐姿儀態會更加雅正。
脖頸連著脊背的一條線筆直得挑不出瑕疵,她低頭看碗,這條直線也幾乎沒受什么影響。旗袍裙擺下疊放的一雙二郎腿,都規整得像是用數學精密地計算過。
清絕出塵,典雅不凡。
真的很美。
和穿襯衫時完全不一樣的美。
池柚趴在窗口,遙遙地望著白鷺洲,支著下巴看了很久。
“在做什么啊?”
池柚忽然開口問她。
白鷺洲側目,見是池柚在隔著窗戶和她說話,眉眼溫和了許多。
“在泡豆子。”
池柚:“泡豆子做什么?”
白鷺洲:“現在泡上,明早起來就可以做豆花了。”
池柚:“甜豆花?”
“嗯。”白鷺洲默契地笑了笑,“只澆一勺醪糟,別的什么都不加。”
池柚想到小時候在白柳齋住的日子,每天早上白鷺洲都會親手給她做她最喜歡的甜豆花,不禁也會心一笑,“那泡好了嗎?”
白鷺洲:“泡好了。”
池柚:“謝謝啊。”
白鷺洲:“不客氣。”
池柚支著下巴的手放了下去,搭在窗框邊。
“老師,你早點睡。”
白鷺洲點頭。
“你也是。”
“晚安。”
“晚安。”
池柚站直了身體,關上窗戶。
握著窗戶把手,她原地站住,沒有立刻轉身回去睡覺。
良久,池柚忽地垂眸笑了一下。
剛剛那幾分鐘,她并沒有走出屋子,也沒有看見今晚的月亮。
可就在穿著旗袍的白鷺洲看向她的時候,她卻恍惚感覺到,月光照在了她的眼睛上。
第076章
某種意義上來說, 白鷺洲身上的矛盾性,不亞于池柚血液中的善邪矛盾性。
白鷺洲可以在做完需要扔一地衛生紙團的事后,不緊不慢地洗完澡, 穿上一件再禁欲不過的旗袍,扣子都仔細地扣到最上面的一顆, 然后淡然地坐在院子里準備一碗泡豆子。
她也可以面對窗戶里那張剛剛在她做那事時幻想過的臉, 收斂起所有旖旎思緒, 平靜地和對方聊天,說,明早會為她做一碗甜豆花。
一如今日的早晨。
白鷺洲在熬完自己要喝的中藥后, 將廚房收拾得不留一點痕跡,氣味都散得干干凈凈。她就站在剛剛熬藥的位置,一邊用吸管喝杯子里酸苦的中藥,一邊慢條斯理地做甜豆花。
很難想象, 白鷺洲的身上會同時出現這么多的反義詞。
冷與烈, 淡與欲,苦與甜。
反差很大。
但出現在此時的她身上,又覺得好像很正常。
冷,淡, 苦, 是她的人生底色。
而烈,欲, 甜, 是她的目光終于真正落到池柚的心里時,被池柚染上的新色。
仿佛過往那些, 曾被池柚親手用顏料染紅的,白色花朵們。
池柚也早早地來到了廚房, 昨晚的晚餐她沒幫上什么忙,今早她準備親手給大家做早餐。
她來的時候看到白鷺洲在喝東西,隨口問喝的是巧克力奶還是咖啡,白鷺洲咽下口中的苦藥,直接將杯子伸過去讓池柚嘗嘗。
池柚當然沒喝,她把頭探到杯口的時候就被那味兒沖到了。
“老師,你怎么老想騙我呢?”
她捂著鼻子控訴。
白鷺洲收回胳膊,繼續優雅地用吸管小口喝藥,品茶一樣,“騙到你了嗎。”
池柚:“沒有。”
白鷺洲:“那你氣什么。”
“……”
池柚無話可說。
過了一會兒,池柚往碗里打雞蛋時問道:“你這個病,到底還要養多久才能好呢?”
白鷺洲:“醫生說,還得再喝一個多月的藥。”
“中醫啊?”池柚皺了皺眉,“還是吃西藥吧,見效快點。”
白鷺洲:“不是見效的問題,西藥我也在吃。病程長是因為身體底子不好,所以得慢慢養。”
池柚點點頭,又問了一些白鷺洲的病的相關事情,聽過后細細思索,以自己的醫學知識儲備補充了一些注意事項。
兩個人在廚房各做各的菜,不時搭幾句話。白鷺洲話少,池柚也不是會主動找話題的性格,她們聊得并不多,不像柴以曼和池柚相處時總是用對話將時間撐滿。
奇怪的是,這樣的安靜并沒有給池柚帶來任何尷尬的感覺,而是另外一種舒服。
可以不用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交談上,能專心致志地想自己的事、做自己的菜,偶爾嘟囔出一兩句自言自語,對方淡淡地回幾個字,過不過耳都隨意。
如果池柚是在咕噥關于做菜的小問題,白鷺洲就言簡意賅地提點。
比如醬油瓶子在哪里,冰箱里有沒有新鮮的蔥。
如果池柚只是在喃喃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白鷺洲就輕輕笑一笑。不接話,不強聊,就那么做著豆花,淺淡地彎彎唇角。
池柚在切肉的時候就在低喃著一件無關緊要又可可愛愛的小事。
——她在自己給自己報出每一刀下去精確的肉片厚度毫米數。
“2.1毫米,2.2毫米,2.1毫米,2毫米……”
也不知道她這個0.1毫米是怎么掐出來的。
神奇。
白鷺洲擰開醪糟瓶的蓋子,將勺子探進去,“對了,你今天還要繼續留在白柳齋玩嗎?要是有別的事忙,你看好要走的時間,我開車送你回去。”
池柚認真地切著肉答:“有啊,吃完早飯就得走了。”
白鷺洲“嗯”了一聲,又似不經意地問:“什么事?”
“早上柴姐姐給我發消息說,要我去她那里一趟,她有點工作上的事需要我幫下忙。”
池柚被打斷了思路,忘了剛剛切下來的這篇肉是2點幾毫米了。她沒多在意,隨手將肉片撂進了盤子里。
白鷺洲聽到池柚提起柴以曼,舀醪糟的動作頓住。
半晌。
她撈起勺子,“她一個寫書的,需要你幫什么忙?”
“她之前寫過一本書,是以我為原型的法醫刑偵類小說。”
池柚坦誠地說出了兩年前柴以曼和她的間接交集。國刊上的論文,天才法醫女主,印成鉛字的本名注腳。
“最近這本小說在改編廣播劇,聽她說,編劇準備擴寫劇本,需要很多專業知識。剛好編劇也是云州人,今天她約了編劇老師去她家,就把我一塊叫過去,想三個人好好聊聊。”
白鷺洲沒說話。
她沉默了一會兒,繼續給豆花澆汁。
挪開勺子時,勺子卻不慎從她的指間滑落向瓷盤邊沿,碰碎了嫩豆花的一角,砸在盤子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
聽到勺子和瓷盤相碰的那聲清脆動靜,池柚抬起頭,看了眼白鷺洲的方向。
“怎么了?什么摔碎了?”
“……沒事。”
白鷺洲連眨了兩下眼,若無其事地撿起勺子,收拾干凈。
“那吃完早飯,我送你過去。”
池柚:“她家太遠了,我還是自己打車過去吧。”
白鷺洲:“我正好今天也有課,反正得出門上班,順便送送你。”
池柚抿了抿嘴角,“……不會很奇怪嗎。”
白鷺洲側過頭看她,“奇怪?”
池柚:“嗯,我們三個,現在這樣的關系……”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白鷺洲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你是擔心我會直接開車把你拐到深山老林里去,還是擔心我和柴以曼見面會打起來?”
池柚抽了抽嘴角,“那是倒不會。”
白鷺洲端起甜豆花,“我知道,她比我有優先級,沒關系。你先去吧,等你回家了有空了再聯系我,我有件事還想找你。”
池柚:“什么事啊?”
白鷺洲:“之后再說吧,現在一句兩句也說不清。而且我也得……”
白鷺洲話沒說完,然而她似乎也不打算再補全,就懸著半句在那。
她單手解開了圍裙,端著豆花走出了廚房。
這頓早飯吃得很平靜。
宋七月要睡懶覺,沒起來吃早飯,飯桌上一下子安靜不少。白鷺洲只低頭吃東西,吃得不多,但她吃得慢,所以用餐時間也被她拉滿了整頓早餐。
爺爺奶奶第一次吃到池柚做的飯,很驚喜,夸了好幾句。池柚在每句夸獎后面,都會禮貌地點綴上一句“謝謝”。
飯后,白鷺洲依照承諾送池柚去柴以曼家。
去的路上,一開始兩個人還時不時說兩句話,但后半程池柚就一直在看手機。白鷺洲瞥了一眼,看到她是在回復柴以曼的消息。
在那空隙間的匆匆一覽下,柴以曼的新消息連著彈來,池柚盯著手機,咬起手指認真地思索回復。
白鷺洲收回目光,下頜骨繃住,握著方向盤的手無意識地縮緊了。
長時間的車程后,她們抵達了東郊的半山腰。
柴以曼提前走到了小區門口來接池柚。
她站在一片樹蔭下,握著亮屏的手機,車才開進她的視野,她便遠遠地舉著握手機的手揮了揮。
柴以曼今天明顯仔細打扮過,妝發精致,穿衣講究,耳飾和項鏈都精心搭配過。
只是她手腕上的檀木手串一直沒摘,畫風稍稍有點不協調,但她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車子停在柴以曼面前,白鷺洲和池柚一起下了車。
柴以曼見到白鷺洲時眼底沒有很驚訝,但還是做出了一副驚訝的樣子:“呀,白教授,是你來送小柚子?”
白鷺洲繞車走過來,三個人都站在了樹蔭底下,“昨天太晚了,她回家不方便,就在我奶奶家待了一夜,今天我剛好送送她。”
柴以曼:“辛苦了,要一起進屋喝杯水嗎?”
“不了,你們忙你們的事,我還要去上班。”
白鷺洲抬腕看了下表。
“說完這兩句話就得走。”
白鷺洲的“兩句話”肯定不會是對她說的,柴以曼一副懂了的表情點點頭,“哦哦,好。”
白鷺洲看向池柚,聲音放輕。
“這里位置太偏,不好打車,你忙完了要回家的話和我說,我來接你。”
池柚還沒來得及說話,柴以曼就先笑了出來。
“我說白教授,這人才剛送到,你就想著要往回接了?”
柴以曼覺得好玩兒,白鷺洲的樣子好像是送池柚來上學的,囑咐她放學后記得和家長說一聲好早點回家吃飯似的。
白鷺洲欲言又止,“我……怕她不好回家。”
柴以曼:“你不來,我也會送她回家的,不用擔心。而且——”她抬起胳膊,胳膊肘輕輕壓在池柚一側的肩上,“我有優先送你的資格,對不對,小柚子?”
池柚愣了愣,老實地回答:“是啊。”
白鷺洲的雙眼瞥向地面。
“開個玩笑而已,不是真的挑釁你啦。”柴以曼笑著認真道,“其實誰送她回家都行,到時候看誰有時間。”
白鷺洲:“……我都有時間。”
柴以曼:“你不上班了?”
白鷺洲沒說話,但她心里想:
她可以和同事換課。
雖然最近請病假和換課有點頻繁,她的職業道德良心有點過意不去,可誰叫生病的時間剛好碰上了這三個月的當口,所有的煩瑣都累積到了一起。
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里,白鷺洲分得清事業與感情在生命漫長的道路上孰輕孰重。但如果她可以允許自己有百分之一的偏差,她希望,這百分之一就用在這三個月里。
三個月后再好好補償工作上的事吧。
眼下,她就想任性地讓感性壓倒理性這么一小段時間。
池柚心里在想的是:不知道最快多久可以考到一張駕照。
考完駕照媽媽會給她買車,買了車,她就再也不用總夾在這種“白鷺洲送她還是柴以曼送她”的令人抓狂的問題里。
池柚突然就很后悔,這幾年上學,身邊的同學都抽空去考了駕照,就她一門心思放在學術里。
媽媽老早就提過考駕照的事,巴不得池柚早點考完好給她買臺車,還說,池柚要是再晚幾年去考,她給池柚攢的購車資金都可以買個便宜的保時捷了。
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攢到一臺保時捷。
而柴以曼現在心里在想:
兩分鐘了,她的問句還懸在那兒沒人回答,這倆人不說話也不動,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快要被大中午的溫度熱死了。
第077章
很幸運地, 柴以曼最后沒有被熱死。
因為白鷺洲掐著時間要上班,她的精神意志仿佛可以在她出神的時候幫她數秒,在發呆到deadline后, 她恍如初醒地看了眼表,打破了沉默:
“我先走了, 有事再聯系吧。”
柴以曼:“好, 白教授再見。”
池柚:“改天見, 老師。”
白鷺洲向她們頷了頷首,轉身回車。
目送白鷺洲的車消失在山道后,柴以曼才帶著池柚進小區。
昨天白鷺洲送柴以曼回來, 只送到了小區門口,誰也沒進過她的住處。等走到柴以曼的家,池柚才發現柴以曼住的地方不是公寓樓,而是一座獨棟的二層小別墅。
“你一個人, 需要租這么大的地方嗎?”池柚環顧著周圍問。
柴以曼用指紋打開了大門, 請池柚進去,“這不是租的,是我媽媽的房子。她三年前就和我爸搬去暨寧了,房子就空了出來, 我從小在云州長大, 覺得這里才是家,總還是想回來待待。所以, 這房子沒賣也沒出租, 方便我在云州的時候過來住。”
池柚:“這樣啊。”
兩個人走進客廳,柴以曼從冰箱里取了一瓶汽水, 倒進杯子給池柚,“編劇老師會在一個小時后到, 剛好是飯點,我和她反正都還沒吃午飯,你呢?”
池柚:“我只吃了早飯。”
柴以曼:“那太好了,我就不用愧疚了。”
池柚:“啊?”
柴以曼帶著池柚來到冰箱前,拉開冷凍柜,露出里面塞得滿滿的肉。
“你看看,你做飯需要用到什么食材,隨便拿。”
池柚睜大眼睛看著這碩大的冰箱,“這……”
柴以曼解釋道:“我可不是不舍得錢才拜托你親手做的,實在是這地方太偏了,方圓五公里內一家飯館都沒有,外賣也送不到這兒。你辛苦辛苦,算我欠你個人情。”
池柚疑惑:“沒有飯館和外賣,那姐姐之前怎么吃飯的?”
柴以曼:“自己做。”
池柚:“今天不可以自己做?”
柴以曼:“不可以。”
池柚:“為什么?”
柴以曼:“因為不能讓客人吃白水煮肉。”
……白水煮肉。
多聊了幾句,池柚才知道:原來,柴以曼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忙著寫東西,寫起來就顧不上現實世界里的事,規律三餐這種事根本不存在于她的生活。等她餓得實在不行了,才會去冰箱翻一點牛肉或者蝦出來,白水一煮,沾醬油吃。
太寒磣了,寒磣到池柚都聽不下去了。
哪怕今天沒有別的客人來,池柚也一定會好好做頓飯出來。
倒不是有多心疼柴以曼,是她需要通過這個行為,來撫慰自己那被白水煮肉強.奸過的耳朵。
池柚在廚房做飯,柴以曼坐在廚房外的小沙發上,抱著臺筆記本忙自己的事。
盡管柴以曼的眼睛在看劇本大綱,她的嘴巴卻可以一心兩用地說個不停。
她一直在和池柚搭話。
但不是會讓人覺得厭煩的那種尬聊,她說的都是些不惹人反感的有趣話題。
按理說,柴以曼沒有自己一個人跑進臥室去忙工作,而是留下來待在客人能看見的地方,并且不會因為自己在忙就冷待了客人,客人應該感到舒服才對。
不過……
池柚這個客人,對這樣的體貼應對得很難受。
池柚喜歡專心致志地做事,雖然和柴以曼的對話不至于將她打岔到忘記步驟或是放兩遍相同的調料,可……
這樣聊著天,她就沒辦法數肉片的厚度了。
一刀切下去,肉被切割成的狀態,對她這個醫學生來說還是比較重要的。
這關乎她的專業水平是否一直保持在正常線的問題。
這個時候,池柚忽然想念起了早上和白鷺洲一起做飯的時光。
白鷺洲很安靜,閑聊的欲望向來不是很高。和她待在一個空間里的時候甚至可以忽視掉她,然而想起她時,回過頭,她也還在原地。
不會以熾烈的凝視綁架你,不會以外泄的守護姿態勾起你的愧疚,只會靜靜地留一個背影,慢條斯理地做她自己的事。
但你心里很清楚,她留下來,其實就是為了守著你的。
于是感到溫暖的同時,不會帶來任何心理負擔。
只覺得安寧。
與從頭淌到腳尖的放松。
池柚準備食材的動作忽然停滯住。
奇怪,和柴以曼聊天不會打岔她,想起白鷺洲的時候,她卻被回憶干擾了。
這碗肉餡……她放過鹽了嗎?
池柚端著肉餡碗,回過神來時久久站立,呆了好半天。
后來還是她用筷子挑了一點生肉嘗了嘗,確定了咸淡,才挽救了一下她這短暫失智引發的后果。
一個小時后,編劇老師準時到達了小區。柴以曼又出去了一趟,親自把編劇老師迎接回家里。
飯菜也都做好了,池柚抹著額頭上的細汗,圍裙都來不及解,就忙著一盤一盤菜往餐桌上端。
編劇老師一進門,掃了忙碌的池柚一眼,本能地沒當回事,問柴以曼:“咱們的小說女主呢,這都已經到時間了,小說女主什么時候來呀?”
柴以曼笑了,指著忙得頭發亂翹的池柚說:“這不就是嗎。”
編劇目瞪口呆,看看池柚,又看看柴以曼。
“我去,我還以為這是你家小保姆!你你你、你怎么讓唐檸親自做飯啊?!”
“唐檸”是那本刑偵小說的女主角名字。
編劇忙走上前,伸出手:“老師你好,我姓莊,你叫我的圈名‘莊元寶’就好。”
池柚和莊元寶握手,“你好,我叫池柚。”
“知道知道,我聽柴大大說起過,”莊元寶的眼睛里在閃星星,“我特別喜歡你,哦不不,應該說特別喜歡唐檸,我是老書粉了,這次能作為編劇和柴大大合作已經很驚喜了,沒想到還有機會見到唐檸本人。啊不……原型本人。抱歉,我太激動了。”
莊元寶的手又涼又抖的,看得出來是真的很激動。
柴以曼看出池柚被握得有點不自在,便走過來替她解圍:“元寶老師,你這哪是書粉啊,你是角色唯粉才對。我在這兒站半天,你還沒和我握握手呢。”
莊元寶不好意思地道了兩句歉,松開了池柚和柴以曼握手寒暄。
寒暄客套過后,柴以曼請莊元寶先坐下來吃飯,吃過飯再細談工作。
池柚端上最后一盤菜時,莊元寶一臉“嘖嘖嘖”的表情看著面前這桌飯。
這是“唐檸”親手做的飯哎,她何其有幸。
“柴大大,你和池老師應該認識很久了吧?”莊元寶在吃飯的間隙問。
柴以曼:“沒有,以前只是久仰她的大名,最近才真正認識。”
莊元寶:“啊?才認識,她就可以進你家廚房做飯啊?”
柴以曼看向池柚,“可以說嗎,小柚子?”
池柚知道柴以曼在問什么,吃著飯隨意地點了點頭。
柴以曼:“我們最近在相親呢,或許未來某一天,這就是我女朋友了。”
莊元寶震驚:“你、你們,還有這關系?!”
柴以曼:“你可不要去別處說啊,沒塵埃落定的事,我暫時不想透露出去。”
莊元寶連連答應,說:“我懂我懂,你名氣那么大,公眾人物嘛,戀情都是要保密的。”
柴以曼糾正:“我不會保密戀情,真有戀情,我一定會公開。只是目前我和她還是朋友,我不想給她造成困擾。”
“哇。”
莊元寶支起下巴看看柴以曼,又看看池柚。
“好體貼,好配,我有點嗑你們了。”
柴以曼笑瞇瞇地說:
“可以嗑哦。”
池柚只是低著頭認真扒飯。
吃過飯,三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柴以曼和莊元寶各抱一臺電腦看劇本大綱,池柚作為“顧問”攥著杯汽水坐在側邊,乖乖地等她們問問題。
莊元寶說廣播劇要做兩季,第一季劇本已經出完了,第二季為了補長度得添加兩個新案件進去,需要柴以曼這個原作者來提供故事框架,池柚補充專業細節。她在共享文檔里點出加劇情的地方。柴以曼開始構思劇情,示意莊元寶有什么需要問池柚可以先聊,不用管她。
莊元寶說劇情里會牽扯到兇手對尸體進行防腐處理的過程,問池柚做防腐的方法。
池柚問:“元寶姐姐,你是想聽一些比較適合寫進文藝作品的新奇手法嗎?”
莊元寶使勁點頭:“對!你太懂我了。”
池柚沉思片刻。
“有一種。弄一桶液體顏料,切開死者脖子上的大動脈,插一條連著顏料桶的細金屬管進去,再用另一條金屬管從頸靜脈接出,打開連接進、出兩條管子的機動泵,人的血液就會被顏料替換出來。這樣去除血液,不僅可以防腐,顏料的顏色也會通過毛細血管滲入到細胞中,呈現在尸體皮表。”
“普通殯葬業一般會用桃粉色顏料,這樣尸體被染出來的顏色會更生動漂亮。”
池柚想了想。
“殺人兇手么,用別的顏色也可以,看你想要你的劇情出什么樣的效果了。恐怖用紅色,惡心用綠色,夢幻一點的話,五顏六色也行。”
五顏六色的……尸體嗎?
莊元寶瞠目結舌地聽池柚用“生動,漂亮,夢幻”這樣的副詞填充在這樣的談話里,進一步真切感受到了,小說女主本人似乎真的從紙片上站起來,坐在了她的對面。
冷靜,高智,天真,殘忍。
接下來的許多問題,愈發加深了這種印象。
莊元寶對池柚那可愛又帶感的性格簡直愛得不行,愛到不管此時合不合適,都忍不住開口對池柚發起了一個邀請:
“池老師,我們第一季明天開始棚錄,在陵江市,你能不能一起去見見CV老師?她要是見過你,一定會將唐檸塑造得更完美的!”
她又連忙說:
“就是時間可能會久一點,估計一個禮拜是回不來了。”
池柚怔住,“……啊?”
莊元寶拉了拉看電腦的柴以曼,“我們柴大大也去,對不對?”
說實話,柴以曼還沒確定要不要去。
制作方聯系她很多次了,但她一直都覺得線上聽也一樣,沒必要親臨現場。以前她的書改廣播劇,她也從未去監棚過。
不過她對上了莊元寶的眼神,從莊元寶的眼中讀出了“給你們制造相處一周的機會還不趕緊上”的信息。
然后柴以曼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自然地答:
“對啊,我也去。”
第078章
其實池柚目前挺忙的, 雖然研究生課程已經全部結束,但卡羅林斯卡那邊需要的報告需要一刻不停地籌備。她最近的實驗一旦中斷,很可能功虧一簣。
而且, 要去陵江一個禮拜的話……
普通時間線中,一個禮拜的時間并不算長, 可能工作日忙忙東忙忙西, 周末睡兩天覺, 一周也就過去了。*
可如果她一個月后就要按計劃出國,這七天的時間以這三十天作為分母,是不是占比有點大?
一下子剝奪走白鷺洲能見到她的四分之一的時間, 池柚不知道這正不正確。
在和莊元寶的后續交流里,池柚沒有確切地回答要不要去的問題。
莊元寶陸續又問幾次的時候,她都只說自己得再想想。
劇本研討進行了五個小時,結束后又是飯點, 池柚提前離開了一會兒, 去廚房再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
莊元寶吃過晚飯后就抱著收獲滿滿的電腦走了,走之前還很期待地和池柚說希望她一定要去趟陵江,她會一直等她消息。
等客人離開后,柴以曼和池柚一起在廚房洗碗。
“小柚子。”碗碟輕微的碰撞聲中, 柴以曼忽然開口喚池柚。
池柚擰著洗碗毛巾, “嗯?”
柴以曼:“你是對所有事都這么謹慎,還是只對和我有關的事這么謹慎?”
池柚沒懂柴以曼的意思, “什么?”
“之前還沒見面的時候, 我說等我回云州請你吃飯,你也是不確定了很久, 好多天以后才和我說你答應了。”
柴以曼擠了點洗潔精在盤子上。
“這次也一樣,不過是幾天的旅程, 莊元寶問你那么多遍,你都不置可否。”
池柚低了低頭,“我只是還需要再考慮考慮。”
“慎重做決定,堅決去落實,做抉擇之前的猶豫是為了更堅定地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確實是你的性格呢。”
柴以曼以點概面地點破池柚,她在說池柚遲疑這兩次邀約的事,也在說這三個月池柚躊躇該選她還是白鷺洲的事。
池柚聞言,出神了須臾。
她眨了下半晌都沒眨的眼睛,“……媽媽有一點說得倒是對,姐姐確實比老師更容易看懂我。”
柴以曼笑道:“說明我們很合適,不是嗎?”
池柚終于也承認了這個事實:“或許吧。”
柴以曼沉默片刻,問:“你……對我除了那三個月的承諾外,有沒有一點點……覺得我真的很好,很適合做女朋友的想法?”
池柚:“我一直都覺得你很好。”
柴以曼的優秀是客觀事實,她從不否認。
柴以曼停下了洗碗的動作,沾著水的手撐在臺邊。
她輕聲問池柚:
“如果白鷺洲沒有回過頭來追求你,你會不會更早地接受我?”
池柚還是低頭洗碗,語氣平靜。
“她回不回頭,都不影響我和你之間的進程。我說過,我答應過你這三個月會好好和你接觸,努力喜歡上你,我答應過的事從不改變。她后悔了也罷,徹底不回頭也罷,那都是三個月后才可以進入我的內心讓我思考的事情。”
就算白鷺洲的靠近會讓她臉紅,白鷺洲的溫柔會讓她放松,甚至在廚房做菜的時候她會更懷念和安靜的白鷺洲相處,但這些統統都不會動搖她的根基。
她和柴以曼的課題是一個單獨的課題,和白鷺洲的課題是另一個獨立的課題。她不會讓它們互相產生干擾。
柴以曼凝視著池柚的側臉,半晌都沒說話。
“你知道嗎,我既覺得我的希望真的很渺茫,又覺得,不甘心就這么放過你了。”
柴以曼彎起唇角柔和地笑。
“我現在還沒有喜歡上你,但我對你的好感,正在和你交流過的每句話里面慢慢累積。我有些害怕,怕這些‘好感’最后累積成了‘喜歡’,你卻選擇了白鷺洲。”
池柚轉過頭,和柴以曼對視。
“那姐姐要不要趁現在還沒累積成喜歡,停止接觸?”
“不要。”
柴以曼沒有任何猶豫地搖頭。
“因為我說了,就這么放過你,我不甘心。”
池柚這個女孩就是有這樣的吸引力。
因為她對待事情足夠認真固執,所以既會讓人對她的這份固執望而生畏,怕邁不過去她嚴苛的那道檻,又會讓人忍不住去想:如果邁過去了呢?如果自己可以有幸成為那個會讓她認真固執對待的人,那該會有多幸福呢?
然后就舍不得,也不甘心放棄了。
于是心甘情愿賭一次。
永遠懷揣著會贏的期待,也隨時做好會輸的準備。
柴以曼相信,白鷺洲的想法和她是一樣的。
不一樣的是——
白鷺洲在賭池柚會否回頭,她在賭池柚能否向前。
“你剛剛說,會好好和我接觸,努力喜歡上我。那這次去陵江,我想讓你陪我一起去,我想和你多接觸接觸。”
柴以曼溫和地低聲問。
“你可以出于守諾,答應我嗎?”
柴以曼切入的角度讓池柚說不出拒絕的字眼,她用語言邏輯強行推動了她的猶豫。
池柚思索了兩秒,點了頭。
“好吧,我去。”
柴以曼笑了,說:“元寶剛剛走之前和我說,行程就在明天下午。你要是去,就別回家來回折騰了,在我家住一晚,明天我們一起去機場。”
池柚:“可是要去一周,我得回家帶些衣服還有洗漱用品。”
柴以曼:“不用了,到陵江我給你買新的。”
池柚:“這……不太好吧?花你的錢……”
柴以曼:“本來就是因為要幫我的書的廣播劇的忙才去的,你放心,不僅這些我買了,你來回機票和吃飯住宿我全包了。這也算差旅了嘛。”
“……嗯。”
池柚被說服了。
“那,在你家住一晚,方便嗎?”
柴以曼:“你昨晚不是也在白鷺洲那兒住了一晚,有什么不方便的。”
池柚語塞了一秒,“我……我是問你方便嗎?”
柴以曼笑得顫了顫,指著外面,“上下兩層樓空房間多得是,隨便住,怎么會不方便。還是說,你問我這句話的意思是——想住到我房間來啊?”
“你……”
池柚聽得出來柴以曼在故意逗她,細眉毛一皺,有點羞惱地把洗碗布按在臺子上。
怎么都這么喜歡逗她?
柴以曼又笑了會兒,及時打住。
“好了好了,快洗碗吧。洗完我還要寫東西呢,忙了一天,你估計也想休息了。”
這一天,池柚在白柳齋做早餐,在柴以曼家做午餐和晚餐,不僅做了三頓飯,中間還開了五個小時的會,確實也是累到了。累得她都沒力氣再跟柴以曼客套謙虛,只點點頭。
兩個人不再閑聊,專心洗完手頭的碗。
廚房的事忙完,柴以曼在一樓幫池柚收拾了個房間出來,還給她留了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品。池柚隨口問柴以曼睡在哪個房間,柴以曼說也在一樓,就在池柚隔壁。
池柚:“那二樓呢?”
柴以曼:“二樓空著。”
池柚:“一般人住復式不都會睡在二樓么?”
柴以曼:“我懶得爬。”
好吧。
和柴以曼互道晚安后,進到房間鎖上門,池柚立刻洗了個澡。
這一天下來她滿身油煙味,實在受不了了。
進去洗澡前,池柚慣例拿起手機,看看有沒有新消息。
她按了好幾下鎖屏按鈕,發現屏幕始終不亮,才反應過來是沒電關機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關機的,她今天一直在忙,都沒注意。
池柚剛脫完衣服,這會兒身上一件也沒穿,于是想著明天再去找柴以曼借充電器,反正自己晚上也不玩手機。
她放下手機,走進衛生間洗澡。
池柚洗完出來,才穿好睡衣,就聽見了柴以曼敲她房間的門。
咚咚咚。
禮貌的慢節奏三聲后,柴以曼的聲音響起:
“你方便出來一下嗎?”
池柚低下頭,愣愣地看了眼自己沒穿內衣的胸口,婉拒道:“不太方便,姐姐有什么要緊事嗎?”
“還真有。”柴以曼隔著門和她對話,“你手機是不是關機了?白鷺洲好像試著聯系過你,但聯系不上,把她逼得都在群里艾特我問什么情況了。”
池柚靠在墻邊,將門拉開了一條很窄的小縫,“手機沒電了,麻煩姐姐幫我和老師說一聲。”
柴以曼意欲不明地笑了笑,“讓我說?”
池柚:“我不方便出去。”
柴以曼:“行,我說就我說,那我打完字你看一下,沒問題我再發出去。”
池柚:“不用,我相信你。”
柴以曼笑意更深了些,不過這次不是意欲不明,而是明顯的開懷。
柴以曼一邊打字一邊和池柚同步:“我和她說,你現在在我家,手機沒電了,讓她不用擔心。”
過了一會兒,她給池柚念自己在群里收到的回復:“白鷺洲問,需不需要來接你回家。我要怎么回答?”
池柚:“如實回答就好了。”
柴以曼點點頭,又打字并同步:“我告訴她,不用來接了,你今晚住在我家。”
等了好一陣子,對話框再沒新消息出來。
“她不回了。”
話音剛落,柴以曼的嘴型一頓。
“哎,回了。她問,那明天什么時候來接你。”
池柚:“明天也不用啊。”
明天就得出發去陵江市了。
柴以曼按照池柚的原話回復過去。
等待少刻。
“白鷺洲又問:那后天什么時候來接你。”
……這樣問下去,豈不是要問到天荒地老。
池柚:“你直接告訴老師我們要去陵江的事吧,和她說,未來一周都不用考慮接不接我的事了。”
柴以曼將池柚要傳達的意思編輯好發送出去,握著手機站在原地等待白鷺洲的回音。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白鷺洲不會再回,都打算要跟池柚說晚安,群聊對話框里才又彈出新消息。
柴以曼聽到提示音,低頭看向手機,眉毛微微一挑。
“她回了。”
池柚:“說什么了?”
“她說:哦。”
第079章
柴以曼離開之前, 問池柚需不需要現在給她拿充電器。
池柚太過疲憊,就算這會兒充上電,她也沒有精神再看手機, 便說不用。
該說的話都已經傳達到了,白鷺洲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什么情緒。就算有藏在簡單文字后的隱忍情緒, 池柚也累了, 起碼今晚, 她不想再向任何人解釋任何事。
要一直去揣度和照顧別人的情緒,從來都是一件非常耗費精力的事。
而池柚活著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盡力去揣度并照顧著身邊的人。家人, 同學,朋友,白鷺洲,柴以曼, 甚至是素未謀面的莊元寶。她猜他們的心, 猜他們想要的東西,猜他們在生氣還是委屈,然后把自己的私情與私事無限地向后放置,覺得先讓他們舒心, 比什么都重要。
可這真的太累了。
為他們做飯, 安撫他們的情緒,給予所有自己能給予的東西。她確實是心甘情愿, 但她也是血肉之軀, 她的中腦腹側多巴胺也會分泌殆盡的。
池柚是一個從小就不常被世界善待的人,學校里的人歧視霸凌她, 社會上的大部分陌生人們也總用各種怪異的目光打量她。盡管會有人被她的特別吸引,但那些沒有被鋪陳出來的不友善, 仍然占據著她生命中的大多數。
然而,她活著的每一天,都在努力給世界輸送善意。乃至那些被她吸引的人,也都是被她于千瘡百孔中釋放出的善意而吸引來的。
一個收到善意最少的人,卻在堅持善待那些正常人,就好像一個窮光蛋在拼了命地給富人錢。
你能指望她把自己掏得多空呢?
池柚關了燈,躺在床上,眼睛在閉上的那一秒就睡著了。
這晚她沒做夢。
或許是今天身體的極端疲憊引出了長久以來藏在心里的疲憊,她的大腦開啟了自我保護機制。懂事的右腦潛意識幫她擋住了所有紛亂夢境,守衛了她一夜的安眠.
第二天,最先起來的居然是池柚。
池柚起床去廚房時才早晨七點鐘,昨晚她睡得早,睡夠時間就自然醒了,想著反正沒事,可以去給柴以曼做早餐。
疲憊感但凡得以消退一點,她就又開始習慣性地去關心別人。
池柚做好早餐后去敲柴以曼的門,敲了一會兒,又等了好久,柴以曼才睡眼惺忪地來給她開門。
“現在幾點啊?”柴以曼的眼睛都睜不太開。
池柚:“七點半。”
柴以曼:“七點半……我才睡兩個小時。”
池柚:“姐姐熬這么晚?”
柴以曼:“我得寫東西,晚上寫才有靈感,一般都是熬到大天亮的。”
池柚知道自己的好心打擾到了對方,便道歉:“對不起,我知道的話就不敲你門了。”
“沒事啦。”
柴以曼的聲音還帶著啞,溫柔地笑了笑,努力撐起一點精神。
“我聞到煎雞蛋的香味了,你做了早餐?”
池柚點頭:“嗯,要吃嗎?”
柴以曼:“當然了,小柚子都做好了,我怎么可能不吃呢。你等等,我洗漱一下,馬上就出來和你一起吃。”
“姐姐。”
池柚叫住了轉身要回房間的柴以曼。
“要不你還是繼續睡吧,等你醒了,我再熱一熱。”
柴以曼揉了下困頓的眼睛:“不會麻煩你嗎?”
池柚:“不會,不麻煩的。”
柴以曼:“行,那我繼續睡了,大概在中午一點醒。”
池柚:“好。”
柴以曼還是保持著她一貫的優點:就算需要讓池柚等,她也會給出一個明確的時間,讓對方知道等待的終點在什么地方。
這樣,池柚就不用一直掛懷著她什么時候醒的問題,不必隔一會兒就出來看看,只需要閑散地等候中午一點的到來即可。
一點鐘的時候,池柚熱好了飯菜,柴以曼也準時走出臥室。
柴以曼已經洗漱完畢,穿戴整齊,清爽地在餐桌邊坐下來。她今天應該沒有戴隱形,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細邊的眼鏡。
這副金絲眼鏡卻沒有給她帶來過多的書卷氣,而是又添了幾分矜貴。
——可能因為這眼鏡又是哪個貴得嚇死人的牌子的吧。
池柚在看著柴以曼吃雞蛋的時候,想:柴姐姐真的很喜歡把自己穿得像個花蝴蝶。
不是說風格多花哨,柴以曼的穿著風格很素凈。但她喜歡各種奢侈品牌子,衣服、褲子、配飾,都是一眼就能看出十分昂貴的樣式。然后就……
顯得她手腕上那串檀木手串更突兀了。
“你今天盯著我的時間,比以往都要長。”
柴以曼吃著煎蛋劃動著手機看今天的新聞,頭都沒抬,不知道她怎么注意到這一點的。
“怎么,很喜歡我戴眼鏡的樣子?”
池柚若有所思:“沒有,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也適合戴眼鏡。”
柴以曼略驚訝地抬眼,“怎么突然想這個?”
池柚:“戴眼鏡好像可以讓人看上去成熟一些。”
柴以曼了然地點頭,“明白,年輕人都這樣,年齡越小越想讓自己看起來成熟。”
柴以曼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金絲眼鏡,遞給池柚,說送給她。
池柚沒接,疑惑地看了眼那眼鏡,“我不近視。”
柴以曼:“這不是近視鏡,這是平光鏡。”
池柚:“那、那姐姐到底近視嗎?”
柴以曼:“近視啊,只不過我眼睛里已經戴了隱形了。”
池柚更加不解了。
這是什么操作?
隱形外面架個平光鏡,那為什么不直接戴個近視鏡啊?
柴以曼解釋:“這樣可以隨時摘取眼鏡,搭配不一樣的衣服。比如一會兒,我要穿外套,就不太適合戴眼鏡了。但在機場脫掉外套,就可以用眼鏡搭配襯衫。而且,近視鏡會縮小人的眼睛,看起來會變丑的。”
活得……真精致。
池柚沒有接過柴以曼的眼鏡,她剛剛那句話也就是說說,沒有真以后要戴裝飾性眼鏡的打算。
太麻煩了,她還是只會在解剖生物的時候戴一戴這種東西,防止血液飛濺與細菌感染,終究比裝成熟來得更務實一些。
吃過飯以后,池柚給媽媽打了電話,說明了自己要和柴以曼去陵江一周的事,還囑咐了兩句不要忘了給旺財多喂點肉。
一旁正拖著行李箱往客廳拉的柴以曼隨口重復了句:“旺財?”
“嗯,我家的寵物。”池柚掛斷電話,“尼古拉斯·旺財。”
柴以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起的名啊?”
池柚:“是啊。”
池柚不知道柴以曼在笑什么。如果柴以曼知道她桌上還擺著個埃爾蒙特·翠花,又得是什么稀奇表情呢。
兩個人一邊為出行做準備,一邊閑聊。聊的都是些日常瑣事,吃飯時和電話后的話題又深入地交流了一番,日常穿著,還有寵物等等。
池柚昨晚換下的衣服還沒晾干,她今天還是得穿柴以曼的衣服。稍微有點大,她得把下擺扎進褲子里。柴以曼多拿了幾套自己的衣服放進行李箱,以免來不及去給池柚買衣服的時候她沒衣服換。
時間很快到了出發的時候。
柴以曼開車帶著池柚,先去順路接了莊元寶,駝上一車行李,再開向機場。畢竟山上是真的不好打車,而且為了接送方便,她還是開自己的車比較好。
再說了,會有人來機場幫她把車開回去。
她們到達機場門口時,那個來幫柴以曼把車開回去的人也到了。
莊元寶不認識那人,所以直接略過了她。
走在后面的池柚抬頭看見那人,眼睛睜大,腳步倏忽頓住。
白鷺洲?
白鷺洲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池柚怔怔地望著白鷺洲,反復確認這不是她的錯覺。
柴以曼走上前,和白鷺洲打招呼:“白教授,辛苦你跑一趟了,這是車鑰匙。”
白鷺洲接過柴以曼遞來的鑰匙,“沒事。本來也是我先問你能不能來送機的事,幫忙都是順便的。”
柴以曼:“那你和小柚子聊,我去安檢口后面的休息區等她。”
等柴以曼和莊元寶都進安檢了,白鷺洲看了池柚一眼,主動走到了旁邊清凈少人的地方。
池柚知道白鷺洲看她那眼的意思,抿了抿嘴唇,也跟了過去。
等池柚在面前站定,白鷺洲打量著池柚身上那件明顯不屬于她自己的衣服,眼底的情緒深了許多。
“你在她家,洗過澡了?”
所以換了衣服。
池柚“嗯”了一聲。
白鷺洲沉默了一會兒,她在等池柚解釋更多的話。
但池柚沒有,只有一個“嗯”。
白鷺洲有點顫抖地深吸口氣,問:“昨晚你沒有回復我,真的是手機沒電了嗎?”
池柚瞥向地面,“對啊。”
白鷺洲:“那后來柴以曼和你溝通上,你為什么不自己回復我,而是讓她替你回復?”
池柚:“因為我剛洗完澡,不方便。”
“……”
白鷺洲盯著池柚,良久,咬著下唇內壁的牙齒才松開。
“你知道嗎,你的這些話,很容易引起我的誤會。”
池柚安靜了片刻,才抬起眼看白鷺洲,“老師,我可以回來以后再向你解釋嗎?現在馬上要起飛了,時間很緊,而且……我這兩天有點累。”
白鷺洲:“那你幾號,幾點回來?”
池柚:“怎么了?”
白鷺洲:“到時候我來接你。”
池柚:“接我的路上,就要急著聽到解釋么?”
白鷺洲眼底的光晃了晃。
“不是……”
“我知道,老師你沒有安全感,也習慣了我第一時間和你解釋事情,所以我昨晚和今天沒有主動聯系你,你都會急得跑到機場來。可是……”
池柚頓了頓,抓緊了背包的肩帶。
“你著起急來的時候,好像就會忘記想想我。想想我在想什么,要去做什么,還有夾在你和柴姐姐中間,要一直努力權衡些什么。我剛剛說我累了,你也好像一點都沒有聽進去。”
白鷺洲:“……我沒有想要逼你。”
池柚:“我相信,你的主觀意識不會忍心逼我,但你受潛意識驅動的行為是這樣表現的。”
白鷺洲垂了垂眼,“抱歉。”
“不用道歉,老師,我理解你,也沒有感覺到困擾。只是通過這些小事,我好像注意到了一些以前沒注意過的細節。”
池柚在進安檢口之前,生平第一次,倒反天罡地給白鷺洲留下了一個課題。
“我突然覺得你之前的擔心有道理。這些天,你還是好好思考一下,在你真正的內心深處,你到底是喜歡我給你的安全感,還是喜歡我這個人吧。”
池柚的語氣并不重,也顯然不帶任何的情緒。這絕對不算是吵架。
她提出的問題的確是個很小的細節,她的擔憂也是白鷺洲之前自己提到過的心事,無非是此刻又以認真的姿態重復了一遍。
但這些輕飄飄的細節,被輕飄飄的語氣說出,就像秋天密密麻麻落下的松針。
很輕,卻有著銳利的尖頭。
落在人的心肉里,會刺得人渾身神經跟著痛癢。
白鷺洲望著池柚越來越遠的背影,冰涼的手心已經攥到發麻了。
這一刻,她忽然看清了感情里的一個諷刺之處。
她可以懷疑自己愛情的真假,因為在多次懷疑后迎來的確認,可以讓她心無芥蒂地去用靈魂擁抱對方。
但她不希望池柚開始懷疑。
因為這或許代表池柚又理智了一點,又離她更遠了一點。
遠到最后,可能,在她終于消除芥蒂時,池柚卻生出了更多的芥蒂。
然后,就不會再選擇走向她了。
第080章
到達陵江后已經天黑了, 三個人先入住了酒店。
莊元寶說CV老師明天到,飯局約到明晚,后天去錄音棚圍讀試音。池柚不太懂這些流程, 反正隨便莊元寶怎么安排,她跟著安排走就可以了。
晚間, 柴以曼單獨帶池柚出去, 和她吃了頓飯, 給她買了幾身換洗的衣服。雖說柴以曼說過當差旅報,但池柚還是默默記下了價格,準備之后以其他方式送還回去。
柴以曼敏銳地發現, 池柚不是很適應離開云州這件事。
從上飛機開始,到晚上在陵江的餐廳吃飯,池柚一直在無意識地攥自己的手。大半天下來,手都攥得發紅了。
從商場回來的路上, 柴以曼說:“你要是在這里待得很難受, 我明天就帶你回云州。”
池柚:“不用,來都來了,就把元寶姐姐的忙幫完。”
柴以曼默默觀察了一會兒池柚的神情,道:“總覺得你除了不適應到陌生的地方外, 心里還牽掛著別的事。你的神經繃得太緊了。”
池柚不愿再去細想和白鷺洲說的那些話, 悶悶地搖頭:“沒什么大事,別問了, 姐姐。”
和白鷺洲再次挑明那個問題, 對池柚來說,她受的煎熬不比白鷺洲本人少。
因為要思考答案的是白鷺洲。
而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等待答案到來的,是池柚自己。
但問題浮現出來的時候, 是不可以忽視掉的。
那些池柚歷經過的許多波瀾們向她證明:被刻意忽視掉的問題不會憑空消失,它一定會再次、三次、無數次地重復糾纏過來,直到人們學會真正面對它為止。
如果白鷺洲不是真的喜歡她這個人,那么早點想清楚,也是好事。
好在這幾天在陵江會比較忙,池柚沒有太多時間去胡思亂想。而且柴以曼很關注她的情緒狀態,總會及時找話題吸引走她的注意。
看到身邊的人都在專心忙著寫劇本、做籌備,池柚想:先不考慮云州那邊的事了,專心幫好陵江這邊的事再說吧。
然而,在這短短幾天的差旅中,廣播劇的事進行得也不是很順利。
首先第二天,計劃中和CV老師的飯局就沒組起來。
約好的CV老師臨時有私事,中止了和制作方的合約。眼看其他人員都已到位,制作方著急忙慌地腆著人情面找另一個熟人CV來救場,聽說名氣比原CV要大許多,各方面來說都不虧,但就是要多等兩天大佬的檔期。
柴以曼隨口問起新CV的名字,莊元寶交叉十指握拳閃著星星眼說:
“是溫確哎!”
溫確。
聽到這個名字,柴以曼的嘴角抽了一下。
“那個瘟神?”
莊元寶以為柴以曼口胡了,問她是不是把“溫大神”說錯成了“溫神”。
柴以曼尬笑兩聲,有臺階就下,沒多說什么。
等莊元寶走后,池柚才問起柴以曼喊人家瘟神的原因。
柴以曼嘆了口氣,將緣由娓娓道來。
“以前溫確配過我另一本書的廣播劇女主。她人氣確實高,而且因為人長得漂亮,粉絲大多都是那種爬墻來的流量粉。那次劇本編排有一些紕漏,第一版的成片效果不太好,雖說確實不是她配音的問題,但她的粉絲還是習慣性拼命甩鍋,甚至甩到我的原著上。如果是一般的小作者,可能這種口舌之爭過不了多久就會自動平息。可不巧,我的粉絲體量和溫確有得一拼,再加上我這張臉長得也不賴,粉絲構成也有很多流量粉。那段時間兩邊撕得極其難看。后來撕得厲害了,她的粉絲去向上面舉報了我的小說,不僅把網絡版直接舉報下架了,還搞得我整頓了很久,瘟得我一年都沒能出新作。”
所以她說這位溫確是瘟神,在她的角度來看,真的沒什么毛病。
“……今年好不容易挨罵少一點了,看來,腥風血雨又得開始了。”
柴以曼瞥向桌上黑屏的手機,目光少有地沉了下來。
池柚皺了皺眉,問:“姐姐總是會挨很多罵嗎?”
柴以曼苦笑,“我們這種要把生活和作品都貢獻在大眾眼皮子下面的職業,不挨罵才是稀奇事。”
池柚:“那……那咱們還能和溫老師坐下來聊角色么?”
柴以曼:“上次那個廣播劇我沒有監棚,和她本人沒有交集過。咱們就祈禱,這位瘟神本人是個正常人吧。”
然而很可惜,她們還沒等到和溫確的見面來放寬一點心,風浪就先一步翻涌了起來。
溫確要擔任這次廣播劇女主的消息提前走漏到了網上。
不過一天的時間,論壇和微博圈子就炸開了鍋,好不容易平息了一段時間的粉絲爭斗又因為幾個帖子的撩撥而再次拔起。
雖然溫確和柴以曼一個是CV,一個是作者,根本都不是一個行當,但兩家粉絲儼然已經將對方看作了對家,對家又要合作了,兩邊互相的陰陽怪氣就沒停過。
一邊說你家姐姐就是看中了我家姐姐的名氣,一邊說你家姐姐沒有我家姐姐寫的原著連這份飯都吃不上,撕上頭的時候連角色都罵,乃至罵到“唐檸”殼下的原型池柚。
他們說柴以曼這種垃圾作者塑造出這么一個角色,就是為了方便追女主原型的,根本不是為了創作,不配稱為作者。
這種言論第一次出現后,那個群體仿佛發現了一個可以大做文章的點,延伸出的言論越來越過分。他們不僅持續攻擊柴以曼和池柚,還開始嘲諷書粉,說書粉們都是圍觀人家真情侶調情的工具人。還說,角色粉要是正常人就應該感到膈應,唐檸都不是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角色,還粉下去,就是腦子有泡了。
一時間,多方爭議四起,場面愈發混亂。
這是池柚第一次面對這么多陌生的惡意。
網絡不比現實。
除開那些青澀校園里不懂事的孩子,現實生活中的陌生人再怎么不理解她,大多也只會以奇怪的目光多打量她兩眼。但網絡隔著網線,人們打字抒發的惡意總比口中說出的要沉重和具體。
而且那些人似乎認定了柴以曼在意池柚,所以他們覺得,攻擊池柚也可以傷害到柴以曼,于是什么難聽的話都可以說出來。
說池柚這種人,放在小說里是帶感的人設,放在現實里,就是變態。
是怪胎,奇葩。
甚至說池柚,是陰溝里經過文字美化的蟑螂臭蟲。
柴以曼本來習慣了面對這些難聽的聲音,她有一套成熟的自我排解的方式。但這次的風波和往常那些單純的罵聲不太一樣,漸漸地,她開始不再沉穩了。
在陵江的第四天夜晚,池柚在給柴以曼還手機充電器的時候,聽到她站在窗戶前嚴肅地打電話,應該是給制作方打的。
柴以曼對著電話說,這個項目,要么換掉溫確,要么她寧可違約收回授權,付多少違約金都可以。
對方說了句什么,柴以曼語氣加重地回:“我不管我的風評怎么跌,跌到以后再也沒人找我合作也無所謂!他們再* 怎么罵我我都忍了,但是現在牽連到了無辜的人,我沒法再繼續無視下去。你們就沒有責任嗎?我和溫確的事之前鬧得那么大,你們不可能不知道,沒有評估過風險就貿然拉這個人來救場,還為了軟宣傳不打招呼就提前放出風聲,我就算體諒你們也不能……”
池柚走到柴以曼身后,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說:
“算了,姐姐。”
柴以曼驚訝地看著不知何時站在她后面的池柚,抿了下嘴角,對電話說了句“我先掛了”,垂下握著手機的手。
她頭一回沒有主動找話題跟池柚聊天,而是沉默下來,看了好一會兒窗外。
池柚看見桌上亮屏的筆記本電腦,上面是一個論壇的界面,帖子里寫了什么看不清,隔得太遠了。
“你不用在意那些話,就當他們胡說八道。”
池柚安慰柴以曼。
柴以曼皮笑肉不笑。
“如果他們沒胡說八道呢?”
她極輕地問。
池柚不明所以地看著柴以曼,忘了眨眼。
“如果我就是因為對你起了興趣,才寫了那本書,就是因為你是女主原型,才拜托堂妹幫我找機會靠近你,你會怎么想?”
柴以曼轉過頭,凝視著池柚。
“會不會和他們一樣,覺得我根本不配當個作者?”
池柚搖頭,“不會。”
柴以曼:“你應該仔細把我的話過過腦子,再回答我。”
池柚:“我過腦子了。”
柴以曼:“你剛剛的回答,離我的問題只間隔了一秒。”
池柚:“我很聰明,一秒對我來說,足夠了。”
柴以曼怔了怔。
隨即,她還是忍不住淺笑了一下。
“姐姐,我們去樓下走走吧。”
池柚總覺得,被那筆記本屏幕光照到的地方,陰霾是散不去的。
“今晚的天氣很好,有星星。”
柴以曼:“好。”
兩個人沒有走得很遠,就在酒店附近的小路上散步。
小路依靠著一條寬闊的大江,也就是“陵江市”里的“陵江”。夜風帶來江面的涼氣,混著青草與濕泥土的味道,令人身心不自覺地放松。
踱步在這樣的環境里,柴以曼冷靜了不少。
安靜地走了一會兒,她主動開口:“抱歉,都是我的原因,連累到你了。”
池柚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柴以曼:“如果當時沒有自作主張地以你為原型,寫下那本書,沒有在注腳里標明你的真名,也沒有在采訪里提起這些靈感的原委,你就不會被牽連到今天這些紛爭里。”
池柚:“我不在意他們說的話啊。”
柴以曼:“我本來也不在意那些罵聲,但是……”
“如果你是覺得,這次牽連到我了才在意,那我現在告訴你了,我沒有被傷害到,你放心。”
池柚溫聲細語地說。
“如果你是因為別的事情才在意,我也有別的話想對你講。”
“別的……事情?”
柴以曼蹙眉。
“……你要講什么?”
“我之前聽人說,沒有一個創作者會不愛自己的繆斯。”
池柚背著手,低著頭,輕輕地踩上路邊凸起的小鵝卵石。
她的聲音也輕輕的,比晚風還溫柔一些。
“我可能還不配談得上你的什么繆斯,但我知道,我算是你的靈感來源之一。你作為作者,會對我這樣的靈感來源產生好奇,想接近,想認識,很正常。我覺得,這才更是一個優秀創作者的表現。”
柴以曼悄悄側目看著池柚。
“為什么?”
“因為你真的很愛你的作品,也很愛你的角色。”
池柚背在腰后的左手握著右手的腕骨。
“可能對于別的職業來說,私情和工作需要分得很開。但對于作家來說,私情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姐姐,我雖然不怎么喜歡看文藝作品,但之前,我學習過很多愛情小說。在看過那些小說后,我也去關注過那些作者的微博日常。我發現,她們總是會將生活里親身經歷過的事寫進小說里,甚至大部分的靈感來源,都要靠生活里的靈光一閃。她們的作品,就是以她們真實的生活為地基,一點點建立起來的。”
池柚看向柴以曼。
“我明白,你今天生氣,有一部分原因,是這件事確實波及到了我。還有另一部分原因,是那些人說的話刺痛到了你,所以你才會失控,還會剛剛在酒店問我那些話。你受了那些人的影響,你開始懷疑你自己的創作素養了。”
“不要懷疑。”
池柚的語氣很堅定。
“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你沒有不配做一個作者,你能和你的書活成一體,牽掛著里面的唐檸,好奇著唐檸在真實世界的另一種樣子,你比任何人都愛她。你也比任何人,都更愛你自己的書。”
柴以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池柚的眼睛里。
池柚別過頭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也不知道這場風波會怎么過去,不知道你的粉絲們會不會也受到影響,和剛剛的你一樣,開始懷疑你的職業生命。但我……”
她語氣稍頓。
“我認識的人很少,除了你,也不認識什么作者了。起碼在我的世界里,柴以曼,柴門雪,就是我這一秒能想到的,最好,最好,最好的大作家。”
柴以曼停下腳步。
“池柚。”
池柚也停住。
“嗯?”
柴以曼伸出手,放在了池柚的肩上。
隨著晚風的方向,她順著風意輕柔地一拉。
就這么,將池柚拉進了自己懷里。
她抱著猝不及防跌過來的池柚,雙臂溫和有力地收緊,臉深深地埋下去,在對方耳邊輕嘆著說:
“謝謝。”
在池柚還沒來得及做出什么反抗時,柴以曼又道:
“只抱一小會兒。”
清冷的夜風依舊在吹。
池柚挽在耳后的長發被拂了出來,輕煙一樣細細軟軟地飄到柴以曼的脖頸處。
柳枝蘸到了溫暖的春水,飄落的葉子蕩下了細小的漣漪。
柴以曼的眼眶微紅,聲音漸輕,模模糊糊地,又喃喃出只有她自己能聽清的四個字。
“……我的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