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池柚動也不敢動, 僵硬地站在那里。
柴以曼說只抱一會兒,于是她開始下意識數秒。
一秒,兩秒, 三秒。
但數著數著,她忽然發現, 她根本不知道該數到多少, 才算是“一會兒”。
“可、可以了吧?”
池柚的聲音猶豫著從柴以曼的肩窩里傳來。
柴以曼輕笑了一聲, 依從著松開池柚,嘆道:“這么不喜歡我抱你啊。”
池柚:“……很別扭。”
柴以曼微微彎了腰,平視著池柚, 仔細看她臉色的表情,“是害羞,還是反感?”
池柚低下頭,“不知道, 反正……別扭。”
柴以曼垂眸, 盯了一會兒池柚的手。
她抿了下嘴唇,詢問對方:
“今天可以牽你的手回去嗎?”
池柚沉默了一會兒。
“不想。”
“好。”
柴以曼沒有再逼問勉強,點點頭,轉身繼續向前走。
她背著手, 檀木手串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有些顯眼, 隨著她走路的幅度微微搖晃。
“如果有一天可以牽了,記得告訴我。或者你可以直接來牽我。你想牽我的話, 不用過問我。”
池柚沒說話。
她跟在柴以曼后面, 開始有了一點點后悔。
她在想,自己剛剛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她的本意只是想安慰柴以曼, 不想眼睜睜看著柴以曼因為網絡上一些陌生人的話走入誤區。可是剛剛柴以曼忽然抱住她,以及想牽她手的樣子, 讓她忽然意識到,她的那些話可能不僅解決了柴以曼的困惑,也催化了柴以曼對她的感情。
但她對柴以曼感情的成熟度,卻并沒有與柴以曼同步。
這讓池柚有一種可能會辜負對方的預感。
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給別人帶來負面影響。
可是……
喜歡這種事情,從來也都是勉強不得的。
池柚引開了話題,她勸柴以曼為了作為一個作者在衍生合作業的口碑,在制作方和溫確都沒有表態的情況下,不要主動終止這次的合作。
柴以曼此時也冷靜了下來,她點頭表示池柚說得對,就算這次因為輿論而需要終止,也不該由她來做這個壞人,背這個鍋。
柴以曼在回去的路上就給制作方發了消息,收回了在酒店說的那些話。制作方很高興,她說其實大家都還是在期待這次的合作,尤其是溫確,溫確剛剛還親自打電話給制作方這邊,說希望可以盡力安撫柴以曼,讓她不要受網絡輿論的影響。
看起來,溫確本人應該挺好相處的。
其實如果能夠拋開網絡上的那些嘈雜的聲音,單就他們幾方真正參與制作的人來說,他們之間是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的。只要溝通調整好,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但事情仍舊沒有想象中那么順利。
這一波還沒來得及平息,新的一波風浪又拔地而起。
不過短短一天的時間,溫確粉絲的鬧事變成了一個過去式的矛盾。
因為,在第二天的飯局還沒到來時,柴以曼這邊出了事。
——昨晚晚間,柴以曼和池柚在陵江邊散步,被人拍到了。
而且。
不止拍到了她們倆并肩散步,還拍到了她們那個短暫的擁抱。
不知道拍攝者是什么身份,可能是路過的誰的粉絲,也可能是酒店里能接觸到這次廣播劇制作的人。不論如何,這個人知道柴以曼和池柚的身份,照片發到微博上的時候,這人明確點出了她們的名字。
柴以曼的名氣屬于那種,不接觸她這一類型的文圈的人估計不太會認識她,但只要是接觸她寫作類型那個圈子的人,一定會被各個app的大數據推送到她的各種消息,就算沒看過她的書,也肯定知道這個人。她平時一條微博發出去,起碼也是兩三千的評論量打底,不比一些糊糊小明星少。
按理說,就算她有名氣,一個作者的花邊星聞也不會有太多路人關注,這次的照片擱在平時不會引起太大波瀾,論壇上討論幾天,粉絲們八卦一下也就過去了。
但這次剛好就撞上了和溫確粉絲的撕架大戰,戰火正濃,正是缺話題扯大旗的當口。
于是兩方撕扯的熱度,直接把這條微博送上了一個低位熱搜。
池柚很少看微博。這么多年,她手機里的微博不卸載,只是為了偶爾去看看白鷺洲的那個小號都發了什么。她連熱搜界面都不會點進去。這次的事,還是柴以曼告訴她她才知道的。
“實在抱歉,又給你帶來麻煩了。”
柴以曼垂下的手握著亮屏的手機,看起來剛剛是在跟誰溝通著什么。
“我已經聯系了我能聯系到的人,你放心,這條熱搜本來就在很低的位置,很快就會撤掉的。”
“沒事。”
池柚不在意這種事情,在她不會去留意的領域里,旁人再怎么議論她她也沒關系。反正她又不看。
就像……如果有個類似柴以曼的作家在書里把她寫死,或者寫成個傻子,她也無所謂,因為她也不看那些書。
池柚的思維進行到這里時忽然一滯。
她自己是不看,可……
白鷺洲會看嗎?
說起白鷺洲,她已經來陵江好幾天了,自從那天在機場和白鷺洲分別后,白鷺洲就再也沒聯系過她。微信沒動靜,微博小號上也沒動靜,整個人跟消失了一樣,再無音訊。
不知道是在忙,還是在回避和她的交流。
是一個人靜下了心,在認真地思考那個關于“到底愛的是池柚這個人還是池柚帶給她的安全感”的問題?
還是已經思考出了結果,現在的沉默,就是給她的回答?
還有,白鷺洲有沒有看到今天那個短暫地上了一下低位熱搜的微博?有沒有看到柴以曼抱她的照片?
那些照片……
池柚還沒有點進去看過那些照片照成了什么樣,她本來沒什么興趣,但想到白鷺洲可能會看到,便拿起手機點進了微博。
那個低位熱搜還沒下掉,排在第43,位置還算不起眼。
點進去,第一條就是九宮格偷拍照。
背景很黑,畢竟是深夜,路燈的光沒有打到那里。是從側面拍的,畫質很一般,但是可以辨認出柴以曼的側臉,柴以曼低著頭抱住懷里的人,手臂收得很緊。
雖然柴以曼的側臉擋住了池柚,可池柚的身形很好認,而且她身上穿的是柴以曼的外套,柴以曼這件外套之前在分享日常的微博照片里出現過——這一點無疑也被扒了出來,正被人揪著在評論區里大做文章。
柴以曼也在看評論區,皺著眉喃喃:“早知道那天帶你去買衣服時多買件外套了,當時只想著買T恤,結果外套還是……”
池柚心里隱隱有了些不安,“姐姐要發個微博澄清一下嗎?”
柴以曼:“按我的經驗的話,這種時候不論我回應什么,都只會讓熱度不減反增。不過如果你覺得需要,我可以立刻去澄清。”
池柚:“……算了。”
其實池柚想要解釋的對象只有白鷺洲。
她發現,當她和白鷺洲遇到像今天這樣真的會引起重大誤會的事件時,她根本就顧不上自己累不累,委不委屈,她只會擔心,還有害怕。
擔心白鷺洲看到以后會難過。
更害怕白鷺洲看到以后,不難過了。
于是又轉回了最初的那個問題。白鷺洲到底喜歡她嗎?現在有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呢?是不是已經想清楚要放棄了呢?
還會難過嗎?
需要她再去解釋嗎?
池柚發現,今天她的心里,出現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的問句。
心里問句出現太多,在愛情小說里,在電視劇里,都代表著這個人開始患得患失了。
然而“患得患失”這個詞出現在她和白鷺洲之間,顯得異常諷刺。
……她得到過白鷺洲嗎?
又多了一個問句。
池柚想不出這所有問句里的任何一個答案,她轉頭看向窗外。
天黑了,窗外的樹叢被風刮得簌簌作響。在這里,她可以看見昨晚她和柴以曼散步走過的江邊小路。
發了一會兒呆后,池柚意識到時間晚了,于是站起來向柴以曼告辭,回自己房間去休息。
在走廊上時,池柚還是忍不住靠在了墻邊,拿出手機,在微信界面,指尖懸在白鷺洲的對話框上猶豫。
半晌,她點進去,慢慢地謹慎敲打出幾個字。
【老師,你——】
打到一半,她佇立良久。
該怎么開頭,該說些什么。
池柚打了刪,刪了打,最后編輯出一句試探的問話。
【老師,你今天看微博了嗎?】
她握著手機,等待的時候將屏幕背過去,指尖冰涼。
在心里默默地數了會兒數字,數了足足一分鐘,她才再次翻過手機,看有沒有回復。
白鷺洲回了。
在她發送消息十秒之后,就回了。
白鷺洲:【如果你是指你和她被拍的照片,我看到了。】
文字消息的缺點就是,如果這個人不習慣帶表情包或者加贅余的標點符號,那么很難從蒼白的一句話中準確讀到對方的情緒。
看不出是無所謂的單純回答問題,還是也帶著不悅。
池柚緊張地喘出一口氣,打字:【不是那些網友說的那樣,我們沒有卿卿我我,我們別的什么都沒做,就只是抱了一下。】
發完上一句,池柚又馬上編輯了下一句:【那個抱也不意味著什么,就是我們遇到了一些事,我安慰了柴姐姐,她為了感謝我才抱我。】
緊接著第三段:【就抱了十秒,我數著呢,一秒都不多。因為柴姐姐說想抱一會兒,我想,“一會兒”大概就是十秒的樣子吧,所以數夠十秒以后,我們就沒抱了。】
池柚發送完這三段話后,還想繼續寫,指尖飛速地打字。
正敲著手機鍵盤,對話框里,白鷺洲的新消息突然將她的三條長消息向上一頂。
【你是在跟我解釋嗎?】
池柚愣了愣。
她靜止了片刻,刪去消息框里打了一半的字,回復白鷺洲:
【是。】
白鷺洲:【你的意思是,現在,我可以聽你的解釋了?】
白鷺洲:【不用考慮你在想什么,在做什么,需要權衡些什么。不用考慮,我是不是在逼你,是不是我太著急了?】
池柚仿佛無法思考似的,下意識打出一個字回復:
【是。】
白鷺洲:【那你下來吧。】
池柚:【什么?】
白鷺洲:【我在你酒店樓下,你可以下來,和我面對面。】
池柚呆呆地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消息。
白鷺洲:【我等很久了。】
白鷺洲:【讓我親耳聽一聽你的解釋,可以嗎?】
第082章
池柚氣喘吁吁地從酒店跑出來, 胸口劇烈地起伏,在被不怎么明亮的路燈照明中尋找著那個等待她已久的人的身影。
她找得很輕松,在向左邊看的第一眼, 就看到了她。
深夜,路上本就沒有什么人和車。
影影綽綽的樹影里, 白鷺洲長長的影子疊在樹上。她沒有倚靠什么東西, 就直直地站著, 安靜地注視著跑出來的池柚,被月色與夜霧籠罩得仿佛一個幻象。
夜色寒涼,白鷺洲穿了一件白色的長外套, 領口處隱約露出里面的白襯衣。她手里拎著一個包,肩后斜背了一個長布袋,很大,看起來是裝琵琶的包裹。
長外套的制式很簡約, 沒有太明顯的現代化風格。加上被掩住的襯衣, 與琵琶的長布包,讓人感覺這條路的另一頭不是紅綠燈,不是十字路口,而是稍久遠一點的上個世紀。
白鷺洲就從那個遙遠又疏離的時代, 剛剛走來。
池柚走上前, 目光在白鷺洲肩后的琵琶布包上停留了片刻。
“這個……”
“我今天白天在蘇江演出。演出完后沒有回家,從蘇江直接來了陵江。”
白鷺洲的眼睛里確實有奔波和勞累過后的疲憊。
“沒來得及放琵琶, 到陵江我就直接來這里了。”話落, 又補一句:“柴以曼之前和我說過你們住的酒店,所以我找得到。”
池柚向身后的酒店瞥了眼。
“我去給你開個房, 你先休息一下。”
白鷺洲搖搖頭,“不了, 明天還有課要上,我凌晨就得回云州去。”
池柚:“這么急嗎?”
白鷺洲:“嗯,最近有點忙。”
池柚:“那……”那也不好就站在這兒聊天吧。
白鷺洲抬腕看了一下表,說:“這個時間點,外面沒有什么開著的餐廳了。”
池柚忙問:“餓了嗎?”
“有點,中午和下午都沒顧得上吃飯。”白鷺洲捯了一下手里的包,拿出手機,“還是和上次一樣,找一家能吃東西的酒吧好了。”
她們需要靜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白鷺洲和池柚都明白這一點。
池柚乖乖地等著白鷺洲找好酒吧,叫了網約車。等車到了,她們一起坐上后排,前往她們即將要談論很多事情的地方。
池柚有些緊張地別過頭看車窗外。
感覺很奇妙。
她意識到,過一會兒就會迎來一段和白鷺洲獨處的時間,她們會聊天,會喝東西吃飯。吃什么不確定,具體聊什么也不確定,可是不論吃什么聊什么,這段即將到來的獨處都讓她心里抑制不住地滋生出期待。
或許是因為這幾天的斷聯。
也或許是因為她今天,患得患失太多了。
白鷺洲橫抱著琵琶布包,低著頭摩挲著琴頸位置,忽然開口:
“晚上吃飯了嗎?”
她的這句問話聲音很輕,嗓子里,不自覺地帶出了一點長時間唱評彈過后的沙啞。
池柚:“好像吃了吧……”
白鷺洲:“好像?”
池柚:“記不太清了,今天柴姐姐他們都在忙那條熱搜的事,我也跟著聽,整個下午都過得亂亂的。”
白鷺洲“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池柚悄悄轉過頭,偷看白鷺洲。
從剛剛見到白鷺洲開始,白鷺洲的臉上就看不出什么明顯的情緒。她還是和往常一樣,淡淡的,無法分辨那種“淡”是溫和還是冷漠。沒有急切,沒有怒氣,叫人拿捏不準她此時的心情。
而且她此時閉上了眼睛,關住了最后一扇裝著秘密的窗戶。
池柚:“老師……”
白鷺洲沒有睜開眼,輕聲說:“還有二十分鐘到酒吧,我想休息一下。可以等到二十分鐘后再說嗎?我今天……”她抿了抿嘴唇,“真的有點累了。”
池柚:“好,你休息。”
于是一路再無話。
到了酒吧,白鷺洲走在前面,卡遞出去,讓服務員開了個卡座,再隨便上點招牌菜和酒。
她背著琵琶站在紛擾的燈紅酒綠中,頎長的背影看起來更添了幾分清冷。
——有時候,冷和熱一樣,都是需要對照物來反襯的。
她們在卡座里坐下時,酒就先上來了。
池柚正想問白鷺洲要不要像上次一樣點壺茶或者白水,卻見白鷺洲翻起一個玻璃杯,給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半杯的威士忌。
“你先說,還是我先說?”白鷺洲問。
池柚:“啊?”
白鷺洲:“你是想先說解釋的話,還是想先聽我說一些我想說的話?”
“……都行。”
池柚頓了頓,沉思片刻。
“我怎么感覺,我好像把該說的,都已經在微信上說得差不多了。”
其實這件事本來就不復雜,幾句話就可以解釋清楚。
是為了安慰,沒有別的意義,微博都是斷章取義,評論區都是無中生有。池柚在微信上發的幾段話雖然匆忙,但也都傳達到了這些意思。
“可以再親口和我說一遍嗎?”
白鷺洲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注視著池柚的眼睛平靜如古井。
池柚問:“是我有哪里沒說清楚嗎?”
白鷺洲:“不,你說得挺清楚的。”
池柚:“那為什么……”
為什么還要重復一遍呢?
“因為內容不重要。”
白鷺洲的手指像摩挲琴頸一樣摩挲杯子,漂亮的指尖泛著紅,是今天長時間彈琵琶留下的痕跡。
“我只是想親眼看你解釋給我聽的樣子。”
池柚咬住嘴唇,看著白鷺洲,半晌,牙齒才松開下唇。
她的目光變得柔軟了許多,開始慢慢地和白鷺洲詳細地說起這兩天發生的所有事。細到她能想起來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當時的語氣。
白鷺洲安靜地聽,眼底越來越深。
到后面,深到池柚都有些害怕,她感覺到,這種眼神的背后一定醞釀了巨大的情緒,和某些愈發堅定的決定。
就像許多年前見父親最后一面時,父親看她的那一眼。
“……我說完了。”
池柚草草收尾,被腦中凌亂的思緒干擾到了,嘴角不自覺地下垂了些許。
“嗯。”
白鷺洲又喝了一口酒,沉吟片刻。
“那就該我說了。”
酒吧的音響切換到了一首舒緩悠揚的音樂,嘈雜聲沒有之前那么大。似乎也在對她們的對話好奇,想小聲一點,側耳聽聽。
“這幾天,我一直在等你聯系我。”
白鷺洲握著玻璃杯,緩慢地繞圈搖晃里面的酒液。
“但一直等不到,所以,我想了很多。”
池柚的雙手緊緊握住杯子。
“想……什么了?”
白鷺洲抬起眼。
“這三個月,我不想等了。”
酒吧的背景音樂,應景地靜音了一秒。
隨后,磅礴激昂的旋律猛地襲來,一樓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跟隨音樂更加激烈地跳動,聲音雜亂得聽不清任何除了音樂之外的人聲。
燈光也在忽明忽暗地閃爍,光影狂亂地游走在人的臉上。
一切都變得虛幻荒蕪。
池柚好半天都忘記了呼吸。
等她反應過來時,激烈的音樂已過去,嘈雜聲減弱了許多。她的胸口也已經悶得痛了。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握著杯子的手攥得發白,忽然抬起,含著杯沿喝了一小口,以此緩和自己心里那平地而起的疼澀。
不想……等了……
白鷺洲也喝了一大口酒。
她的眼睛染上了微紅的酒意。
“也沒必要等了。”
池柚強忍著聲音里的顫抖。
“是嗎。”
“是。”
白鷺洲又喝了口酒。
“不必等三個月后了。”
池柚瞥向地面,不敢眨眼,怕眼眶里的濕潤凝落出來。
白鷺洲定定地看向池柚。
“不用三個月,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喜歡你。”
話落,池柚驚詫地回過頭,忘記了控制情緒,下眼瞼邊滑下一道反光的濕痕。
“我現在很確定,我喜歡你。喜歡池柚這個人,不只是喜歡你帶給我的安全感。”
白鷺洲一字一句地,認真地說。
停頓須臾。
“這些天,我很想來見你,想告訴你,那天在機場我問你什么時候回來,不是急著聽你給我解釋什么,而是有另一件籌備很久的重要的事,想要帶你去看看。但我知道,只要我出現在你面前,不論說不說話,說什么話,都會造成對你的壓力。所以我不敢聯系你,只能等你主動來聯系我。”
白鷺洲隱隱地挑了下唇角,似是苦笑。
“我在等待的時候,感受并不好,很痛苦,很煎熬。沒有任何安全感了。尤其是看到那條微博熱搜以后,那可能……是我這輩子最沒有安全感的時候了。”
她看著池柚。
“可是,我還是愿意等。”
“忍住對你的欲望也是。”
白鷺洲說到這里,暫停了幾秒,再次喝了一大口酒。
“其實我對你一直都有很多想法,很過分的想法,一秒都沒有停止過。但想到你還那么青澀,那么單純,我也可以忍著。即便忍的過程……真的……很難受。”
“還有,今天一整天的行程都很緊,我很累。仔細想想,好像不止是午飯和晚飯沒有吃,早飯也忘記吃了,很餓。可站在你酒店的樓下等你,等很長時間,我沒有一點點覺得,有哪里不值得。”
白鷺洲的眼中已然盛起了恍惚。
她淺薄的酒量顯然再兜不住她這樣強烈的飲酒。
“痛苦,煎熬,難受,累,饑餓。這些全部加在一起,我也還是不愿意放棄你。”
她身上的冰霜,正在徹底地融化。
“它們足夠讓我確定,你在我的心里,已經排在了我自己之前。我喜歡你,勝過喜歡我自己。”
“所以,不用等三個月了。”
她喝下了杯中僅剩的一口酒。
“池柚,不論你最后選不選擇我,不論你對我到底是不是無關愛情的雛鳥情節,我都承諾你:從今天開始,我回饋給你的,一定是不計得失的,純粹的‘喜歡’。”
語氣稍頓。
“或者,你也可以覺得,是‘愛’。”
第083章
服務員端上了他們的常規招牌菜。
一份金燦燦的炸粗薯, 兩份切好的烤牛肉,還有一碟精致的水果沙拉。
白鷺洲說完那些話后,池柚整個人都凝固住了似的, 一動不動。
剛剛白鷺洲在空著胃的情況下喝完了半杯威士忌,現在胃里像火燒一樣。她在等待池柚反應的時候, 用叉子叉了幾塊水果吃。
她雖然餓, 但進食欲望很低, 吃東西只是為了緩解胃部的灼痛。
吃了兩口以后,延后漲起的醉意卷入白鷺洲的大腦,一陣眩暈, 讓她瞇起眼睛晃了晃腦袋。
池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的意識一片空白,能感覺到什么東西在翻涌,可她混亂地看不清那東西的具體輪廓。
她忽然注意到白鷺洲的狀態有些不對, 忙放下自己的心緒, 向白鷺洲那邊坐了一截。
卡座是圓弧形座位,池柚很輕易就挪到了白鷺洲身邊。
“你沒事吧?”
池柚扶住了白鷺洲的胳膊。
“沒事。”
白鷺洲低低地回答。
“只是有點暈。”
池柚:“你一大早不是還要回云州去上班嗎,怎么剛還喝酒?”
以前要是有工作,白鷺洲連咖啡都不會喝的。
白鷺洲:“……不喝點酒, 我怎么讓自己說出那些話。”
池柚聞言, 悄悄地紅了耳朵。
白鷺洲轉過頭,看著池柚, “我剛剛說得清楚嗎?”
池柚回避白鷺洲的目光, 輕飄飄地“嗯”一聲。
白鷺洲:“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池柚:“明、明白了。”
白鷺洲:“那就好。”
白鷺洲的胳膊從池柚的攙扶中抬起,她扶住桌子, 晃悠地站起來。
“我先走了。”
池柚下意識也跟著站* 起來,說:“你這個狀態, 怎么走?反正早上才走,要不,先跟我回酒店,在我房間里睡一會兒。”
白鷺洲的動作停住。
她深深地看向池柚的眼睛。
“你真的聽明白我剛剛說的所有話了嗎?”
池柚:“……什么意思?”
白鷺洲沉默。
有些話,她不會再贅余地說第二次,只等池柚自己去悟。
池柚思細片刻,猛地醍醐灌頂。
——“其實我對你一直都有很多想法,很過分的想法,一秒都沒有停止過。”
——“我可以忍著。”
——“忍的過程,真的,很難受。”
過分的想法……
池柚的臉瞬時紅了大半。
“你都……累成這樣了,還喝酒了,還會……想嗎?”
她的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
好在這會兒酒吧停了音樂,白鷺洲離她又近,才聽清了這句話。
“會。”
而且喝了酒后,更想了。
池柚咬了咬牙,“那你再忍忍,你現在不能一個人走的,很危險。我……我又不和你睡一張床,我坐沙發上,你真的需要休息。”
白鷺洲:“你確定嗎?”
池柚沒說確不確定,只說:“我相信老師。”
白鷺洲點頭,答應了。
但她心里在想,或許池柚不該這么相信她。因為這一刻,她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自己。
池柚叫來服務員,將沒怎么吃的東西都打包了,沒開瓶的酒水全退掉,然后扶著白鷺洲走出酒吧,打出租車回酒店。
池柚不是沒有想過單獨給白鷺洲開間房,然而清醒的白鷺洲可以自己睡,喝了酒的白鷺洲一個人睡,她不放心。
酒吧的杯子很大,半杯高濃度的威士忌,很有可能讓一個酒量淺的人半夜被嘔吐物嗆死。
她看過的尸檢報告里,這種案例可不少。
回到酒店房間,池柚將白鷺洲放到床邊坐下,自己去安置手里拎著的食物,還有肩上幫白鷺洲背回來的琵琶。
“你剛剛都沒吃幾口,要是餓了和我說。樓下有微波爐,我拿去給你熱一熱。”
白鷺洲靠在床頭,抱著胳膊,垂下的睫毛遮住泛紅血絲的眼睛。
“早點睡吧,老師。”
池柚回過頭,看了看此時沒什么力氣的白鷺洲。
“需要我幫你脫外套嗎?”
“我自己脫,你把燈關一下吧,亮得我頭有點疼。”
白鷺洲動作遲緩地慢慢脫下外套,搭在旁邊的椅背上,往下睡了一些。
池柚便去開了床頭的小夜燈,關了明亮的頂燈。
她見白鷺洲已經睡下,乖乖地走到沙發邊,很輕地窩進去。
因為擔心白鷺洲會有什么喝水或者去衛生間的需求,她也沒敢睡,拿著手機隨便點著玩兒。想起那條熱搜的事,她還專門點進微博看了一下,熱搜已經沒有了。
微信里,柴以曼在兩個小時前給她發過消息,說明天下午溫確就會到陵江,她們需要一起去和溫確吃個飯。
池柚簡單回復道:【好的。】
退出微信,又看了會兒微博。在廣場里亂逛的時候,手機頂端彈出了柴以曼回復的新消息。
是一條語音消息。
池柚正要返回微信看看柴以曼說了什么,忽然聽到白鷺洲咳嗽了一聲。
她馬上放下手機,緊張地看向白鷺洲那邊。
白鷺洲又咳了好幾聲,應該是咳醒了,能在半昏暗的夜燈光力看見她動了動,似乎是想起身。
池柚站起來,輕聲問:“老師,怎么了?”
沙啞的聲音傳來:“想喝水。”
“你別動,我給你倒。”
池柚也不管落在沙發上的手機了,快步走到桌邊,用一次性紙杯倒滿水,來到白鷺洲旁邊坐下,沒拿水的手去扶白鷺洲。
“來。”
白鷺洲順著池柚的動作坐起來。池柚看她沒什么力氣,直接將水杯湊到她嘴邊,讓她就著自己的手喝。
微弱的光線里,白鷺洲臉上被打出的陰影讓她看上去又清瘦了許多。
剛剛脫掉外套后,她順手解了幾顆襯衣頂端的扣子,本意是想讓呼吸順暢一些,但眼下那敞開的領口里,露出了一大片不該露出的皮膚。
肩窩中,映著清晰的鎖骨陰影。還有薄透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隱隱約約的一抹冷色,因為她喝水的動作而浮起了輕微的弧度。
池柚紅著臉移開目光,不敢再看。
“池柚。”
白鷺洲低聲開口。
“嗯?”
池柚還是沒轉過頭來。
“水溢出來了。”
池柚慌忙回頭,才發現她的回避導致杯子的角度失衡,清水直接從白鷺洲的嘴角淋出,數道濕漉漉的水痕順著白鷺洲的下巴流到脖子,再從脖子流進領口,消失在引人遐想的終點。
“對不起對不起。”
池柚立刻放下水杯,拉起自己的袖口探過去幫白鷺洲擦。
“對不起。”
她的袖子從白鷺洲的下巴擦到白鷺洲的脖子,仔細地來回擦沾水最多的喉嚨,再往下,擦上白鷺洲的鎖骨。
柔軟的袖口在鎖骨上擦拭到第三秒時,白鷺洲倏地抬手,攥住了池柚的手腕。
僵持了大約半分鐘。
白鷺洲用最后一點理智壓下了瘋狂涌起的欲念,松開池柚的手。
“不用擦了。”
這真的,是她最后的一點理智了。
池柚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因為她的莽撞,讓白鷺洲又經歷了一次難熬的忍耐。
她愧疚地后退了一截,再次說句:“對不起。”
白鷺洲沉寂了好陣子。
“忽然想起,在酒吧里我對你說完那些話后,你好像還沒給我什么反饋。”
白鷺洲轉開了話題。
不過,這也確實是此刻她想問出來的事。
“你有沒有想和我說的話?”
“……有。”
有的。
只是當時白鷺洲醉得突然,池柚來不及說。
白鷺洲淺淺一笑。
“現在和我說吧,讓我轉移一下注意力。”
池柚卻皺了皺眉,說:“可那些話,我不想只是用來轉移你的注意力才對你說。”
白鷺洲:“是很重要的話嗎?”
池柚:“重要的。”
白鷺洲:“那等我兩分鐘。”
白鷺洲合上眼,雙臂環住身體,靜靜地坐著,自己獨立地清空紛擾的思緒。
時間短暫地暫停。
池柚也暫停了,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等待白鷺洲。
白鷺洲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重新恢復平緩,脈搏不再混亂,胸口也不再燥熱時,剛好默數到一分五十八秒。
她在心里按停了無形的計時器,睜開眼。
“好了,你說吧。”
池柚:“可以認真地聽了?”
白鷺洲:“可以了。”
池柚:“好。”
空氣安靜了一小會兒,萬物也噤了聲。好像世間的一切,在這一秒,都在為接下來的話語做準備。
“其實,老師,我一直在等你的這個回答。等你很確定地告訴我,你喜歡我。”
池柚平穩又清晰地輕聲說。
“因為等你確定以后,我就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
白鷺洲:“秘密?”
“嗯。”
池柚側過一點頭,在昏暗光線里看著白鷺洲。
“在云州酒吧的那晚,我騙了你。”
白鷺洲的心理猛地起了一片層層匝匝的刺。
“騙我?”
“嗯。我當時和你說,我不確定我對你是不是雛鳥情節,這句話,是騙你的。”
池柚抿著嘴唇,輕和地笑了一笑。
“因為你那時候先和我說,你不確定是喜歡我這個人,還是喜歡我給你的安全感。”
“所以……編這句話,懲罰我嗎?”
“不,不是懲罰。”
池柚堅定地搖搖頭。
“我發現,你和我說那些話時,眼睛里有很多恐懼,你好像很害怕嚇走我。你怕我在意,你還不確定喜不喜歡我這件事,你怕得嘴唇都在抖。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辦法安撫你,于是我騙你說,我也不確定對你是不是雛鳥情節。我覺得,這樣,你的心理就會平衡了吧,就不會覺得……虧欠我太多了吧。”
“但其實我很早就知道,我對你不是雛鳥情節了。”
池柚眨了眨眼,瞥向窗外。
“我想,雛鳥情節,是依靠和依戀,是把對方看成可以倚仗的一棵大樹,希望對方能保護自己。可是,你保護小時候的我時,我只覺得你人很好,很尊重你,想報答你。”
“我真正喜歡上你,想親你,抱你,是在你像小美人魚一樣的時候。”
“是那個脆弱的,壓抑自己不要哭出來的,孤獨的白鷺洲。”
池柚的聲音很輕很輕。
“沒有人選擇的白鷺洲。”
“走路時肽板會磨得腳跟刺痛的白鷺洲。”
“難過時,讓我想送一朵小紅花給她的白鷺洲。”
池柚的視線從窗外回到了白鷺洲的臉上。
“對不起,我可能確實不是很懂人類們這些關系之間的區別。我只知道,我愛上你的時候,你才更像那只雛鳥。”
第084章
池柚的最后一個字音落下后, 在夜燈與月色的夾光里,她清晰地看到白鷺洲的眼尾落下了一滴眼淚。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 親眼看到白鷺洲哭。
池柚又和許多年前看到白鷺洲那條微博時一樣,大腦反射區中瘋狂生出對白鷺洲的心疼。
她不自覺地往前坐了一些, 拉近了剛剛退開的距離, 拽起自己另一邊沒給白鷺洲擦水漬的干袖子, 小心翼翼地舉起,去擦白鷺洲頰邊的眼淚。
但她這個舉動,卻讓白鷺洲的眼淚流得越來越多。
怎么都擦不干凈了一樣。
池柚不知道這時該說些什么, 白鷺洲也不說話,只是注視著池柚流淚。
兩個人,一個哭,一個幫忙擦, 這個狀態維持了很久很久。
久到讓池柚覺得, 不太正常了。
就算感動,至于哭成這樣嗎?
而且眼前人不是情緒會正常表露的旁人,是一向隱忍克制到極致的白鷺洲。
“有、有這么感動嗎?”
池柚猶豫著問。
白鷺洲極淺地彎了下唇角,擋開了池柚幫她擦眼淚的手, 自己用掌根斜著擦掉剩下的濕痕。
她雖然哭得久了點, 但她的神情和儀態仍舊平穩,胸口都沒有稍劇烈的起伏, 一舉一動也依舊維持著表面的矜重。
“前一分鐘哭, 是感動。”
白鷺洲開口時,聲音竟比她喝水前更啞。
“一分鐘之后的哭, 是想到……如果你最后沒有選擇我,我該怎么辦。”
池柚驀地失神。
她忍不住地將這句話細細放入心底, 慢慢拆分開,逐字去感受。
“你太好了,池柚。你真的,太好太好了。”
白鷺洲皺起眉,眼里有再難壓抑的苦澀。
“你這么好,我不會再喜歡上別人了。”
聽白鷺洲這么說,池柚的鼻尖竟也跟著發酸。
“如果你最后和別人在一起,我、我該……怎么辦……”
白鷺洲才擦干的眼尾又變得濕潤,沙啞的嗓音里染上控制不住的點點哽咽。
“我該怎么辦……”
如果說以前示弱的白鷺洲是冰川碎裂,那現在的白鷺洲,就是已經碎裂的冰塊又融化成了水。
水里有沙礫,樹枝,碎玻璃,在刮著她的那雙起霧的眼睛。
毫無疑問,這一刻,她的皮囊下,定然在下一場暴雪。
白鷺洲沒有明說出那句話,但池柚懂她在害怕什么。
——如果連池柚都不要她了,那這個世界上,就真的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會永遠堅定地選擇她了。
為什么她終其一生,漫漫長路上,什么都留不住?
為什么只有她白鷺洲的遺憾,是始終都無法補圓的遺憾?
白鷺洲產生動搖的這一瞬,池柚倏而意識到,她努力了三年,甚至可以說是十三年的成果,在剛剛的那秒里轟然倒塌了。
怎么會這樣呢?
她預想的明明是只要她追求白鷺洲的時間足夠長,就算最后她走了,白鷺洲也會因為她的追求而擁有這份對世界的自信。
是什么地方變了?
良久,池柚才想明白。
變的是白鷺洲。
白鷺洲愛上了她,想和她在一起了。所以她的抽身,會在頃刻間,讓三年的救贖變成三年密密麻麻的刀。
在她未來某一天離開的時候,所有的刀,將全部刺向白鷺洲。
池柚第一次如此具體地感受到,堅守原則是件多么難的事。
她以前從未想過,白鷺洲抱著“師德”兩個字保持著和她的距離,控制著不要逾距,心里究竟會受怎樣的煎熬。可是現在她忽然就明白了。
她好想抱一抱面前抵著額頭流淚的白鷺洲。
想告訴白鷺洲,其實,她的選擇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她曾說過,以后她會讓自己的身體基因去選擇未來的伴侶。她不笨,她很清楚,在柴以曼提出要牽她手,她本能地拒絕時,在看著哭泣的白鷺洲,每一根神經都生出想要擁抱對方的欲望時,她身體的基因,已然做出了最誠實的選擇。
可是不行。
池柚一直堅守的原則始終在告誡自己:她答應過柴以曼的,三個月就是三個月,不會和白鷺洲越界就是不會越界。一旦她自毀約定,她所有的原則就會在瞬間統統崩坍,她曾經做出的承諾會全部變成笑話。
原來,想靠近卻不能靠近,是這種樣子的折磨。
池柚對白鷺洲的愛,向來都是由心疼為種子生出來的。
她意識到“忍耐”很折磨人的時候,第一個念頭不是替自己難受,而是開始心疼以前習慣了“忍耐”的白鷺洲。于是愛意更深,越深越心疼,越心疼越深,像一個無限糾纏增長的函數,看不到盡頭。
“要是你早一點接受我……就好了。”
如果白鷺洲早一點接受她,或許后面這些糾結和難耐全都不會發生,她們也不用等這漫長的三個月。
白鷺洲的唇縫里溢出三個字:
“對不起。”
“我不是怪你,老師。”池柚垂眼,“我只是……感慨。”
畢竟白鷺洲從來都沒有做錯過什么。
她以前做的選擇,也是在她的是非觀里,唯一正確的選擇。
只是一切都恰恰好錯了位。
“……我說這些,是不是又給你壓力了?”
白鷺洲抬起泛紅的眼睛,眼里鋪滿了隨時要和池柚道歉的準備。
“沒有。”
池柚飛快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眨好幾下眼睛,清清嗓子。
“老師只是喝多了,太累了。要不,早點休息吧?”
這個時間了,再不睡,過不了兩個小時又得起來趕飛機回云州去上班。
白鷺洲見池柚要從床邊起來,伸出手去按住了她的手腕,“你可以不走嗎?”
池柚:“我沒有要走哪兒去啊,我就回沙發上。”
白鷺洲:“我的意思是……就留在這里。”
留在床上。
池柚怔怔的。
白鷺洲:“我還有話想和你說。”
池柚:“你不睡覺了?”
白鷺洲:“不太想睡覺。”
池柚:“那明天去上課,狀態不好怎么辦?”
白鷺洲:“喝咖啡。”
池柚:“不能這樣,你身體本來就不好,舊病也沒痊愈,還喝著藥。要是熬個大夜,白天又得靠咖啡因撐著去工作,身體會垮的。”
白鷺洲:“那請假。”
池柚想了想,或許白鷺洲請個假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因為就算現在白鷺洲馬上睡覺也得不到充足的休息,連續的勞累依舊會拖垮她。
這么想著,池柚也就默許了白鷺洲此刻的任性。她繞到床的另一邊坐上來,靠在床頭,離白鷺洲有段距離,這樣方便聊天,也維持著分寸。
白鷺洲側躺下來,半邊面向著池柚。隨著她的動作,她襯衣的領口又下塌了一小截。
好在光線陰暗,看不清太多迤邐。
和白鷺洲躺在同一張床上,盡管隔得很遠,池柚還是開始有點忐忑無措了。
怎么可能無波無瀾。
畢竟這是白鷺洲。還是喝了酒,半敞衣領,臉色微紅的白鷺洲。
她低頭摳著自己的手指根,問:“老師,想和我說什么呢?”
白鷺洲:“想問你一個問題。”
池柚:“什么?”
“其實之前,看到那些積木的時候就想問了。”
白鷺洲聲音不重,可她的嗓子經過唱戲的沙啞和酒液的浸泡后,在這深夜,聽起來有種可以蠱惑人心的分量。
“你太了解我了,你看到過我很多不為人知的一面,知道我生活的很多細節,知道我想要什么,缺什么,知道我經歷過的很多事,那些積木看上去也不是短短幾年就可以搭建起來的。”
她抿了下唇角。
“你到底,喜歡了我多久?”
池柚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她沉默了好半天。
白鷺洲:“是不太方便告訴……”
“老師,你記不記得,一只烏鴉?”
池柚忽然開口問。
白鷺洲被問得怔住。
烏鴉……
過去十幾年里,那只總是來她窗口枝頭落著陪她的烏鴉,她還給它起過名字,叫小烏黑。之前在白柳齋,爺爺還以這只烏鴉為象征安慰過她。
可是池柚怎么會知道這只烏鴉?
池柚又問:“那你記不記得,我家有一只寵物,叫旺財?”
白鷺洲之前在9歲的小池柚家里做家教時,沒有見過她家養什么寵物。后來重逢后,她確實有聽池柚提起過有這么一個旺財,有時候是打電話給媽媽囑咐多給旺財吃肉,有時候是聊起旺財被送去寄養的事。
但聽這名字,她一直以為那是一條狗。
難道……
“旺財,它就是那只烏鴉。”
池柚輕輕地說。
“它是我養了很久很久的寵物,以前沒籠養起來的時候,總是會飛出去跟著我一起去白柳齋。本來沒有打算每一次都讓它跟著,但有一回在白柳齋大門前,我看到你對站在枝頭上的它笑著告別,我感覺到你喜歡它,于是后來,我每次都讓它跟著。那個時候,我還不能出現在你面前,就想著,讓它去陪陪你也好。”
池柚側目看向白鷺洲。
“你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它,是在哪一年嗎?”
“……”
“老師,你第一次見到它是多少年前,我就喜歡了你多少年。”
白鷺洲的瞳孔一緊。
她一直以為,是她家屋檐下好搭巢,又或是奶奶曬在院子里的谷子格外飽滿,那只黑色烏鴉才會一年又一年地降落在她窗口的石榴樹枝頭。
可原來,每一次的造訪,都只因為,它是跟隨主人而來。
十幾年……
竟然……是……
十幾年……
白鷺洲心里最后的那根線,終于被這個數字繃斷了。
今晚有很多很多東西都壓在她岌岌可危的那根底線上。
看到那條微博熱搜后的酸澀,跟池柚剖白自己感情的恍惚,聽到池柚談論雛鳥情節的感動,想到以后池柚有可能離開她的痛苦。
以及終于知道,旺財就是那只烏鴉。
她明白,某種意義上來說,烏鴉,就等同于池柚本人。
很多東西忽然拉上了小于號,大于號,和等號。
而她喝下的高濃度酒精,將所有感情公式括起來,在后面增添了一個巨大的乘號。
世間沒有任何一種“底線”,可以兜得住這個公式的結果了。
被洶涌磅礴的情緒裹挾著,白鷺洲撐起身體,紅著眼眶靠近池柚。在池柚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貼在了池柚的身前,右手撫上池柚的臉,顫抖的氣息灑在對方的鼻梁上。
兩個人的體溫長出千千萬萬只小手,彼此拉拽,撕扯著最后的距離。
池柚的鼻腔里猝不及防地涌入屬于白鷺洲身上的清苦茶香與淺淡酒氣,她震驚地看著忽然逼近她的白鷺洲,一瞬不瞬,忘了呼吸。
“池柚,”白鷺洲極近地與池柚清澈的雙眼對視,“我不想要道德感了。”
——我不想在乎我們之間是不是還隔著別人了。
“我不想永遠只做正確的事了。”
——我不想遵守保持距離的承諾了。
“我甚至,不想再做白鷺洲了。”
——哪怕是作為一個沒有姓名沒有身份的人。
“可以嗎?”
——現在,可以吻你嗎?
第085章
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聲, 在寂靜的房間里清晰地怦怦跳動。
白鷺洲預料得沒錯,池柚不該那么相信她的。
她最引以為傲的自控力,永遠都會在遇到池柚的時候, 輕易被池柚的一句話,一個表情, 一個眼神分解掉。
她就知道。
從狂歡派對那夜之后, 她早晚會控制不住對池柚做現在這件事。
池柚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白鷺洲, 結巴著直接問:
“你、你、你要親我?”
雖然白鷺洲只是問了一句“可以嗎”,但池柚解讀白鷺洲向來有九成九的準確。
“嗯。”
白鷺洲的目光緩緩下移,停在了池柚的嘴唇上。
那里看起來很軟, 唇舌觸碰過去時,應該也會感覺到甜。
“想親你,可以嗎?”
白鷺洲的眼睛在夜色里涼得像一潭冰,冰下有冬眠醒來的游魚擺尾撩水, 一圈圈漣漪泛開, 恍若酒吧里受音樂聲波震蕩的酒液表面。
她的瞳孔又變得很深,深到讓人想往她眼底的幽淵里躍。罔顧生命,罔顧危險,拋下身前身后的所有, 躍下去。
死在她眼里。
或重生在她眼里, 輪回成另一條游魚。
池柚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她抿住嘴唇, 垂眼。
沉寂良久。
最后, 池柚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
她抬起了右手, 曲起自己的小拇指,指骨在自己的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然后伸出去, 像是要和一個人拉鉤起誓似的,用剛剛自己親過的小指指骨淺淺地貼上了白鷺洲的鼻尖。
停頓一秒,向下落去。
最后,落在了白鷺洲的嘴唇上。
她刮了一下白鷺洲的鼻子,以示對她這種越界行為的羞怯與嗔怨。
又在行走過她鼻尖后,將指骨的終點定為她的嘴唇,滿足了她的愿望。
盡管是間接的。
沒有實質觸碰的。
池柚的手指還在白鷺洲唇上時,白鷺洲便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白鷺洲握住了池柚的手,半闔雙眼。
她知道,池柚已經在堅守原則與放縱隨性之間,對她展露出了最大限度的放肆。于是她不再行進,緩緩地等待胸口的熱潮褪去,壓下酒意激起的其余非分之想,低下頭,又溫柔地吻了吻池柚的手指。
“謝謝。”
白鷺洲冰涼的嘴唇抵在池柚的指骨上,蹭著那里輕輕翕動。
“……已經足夠了。”
說完,白鷺洲就松開了池柚,退回到剛剛的位置,平穩地躺下。
“我要睡覺了,你也睡吧。不用去沙發,就躺在床上,你放心,我不會再碰你。”
白鷺洲閉上眼睛,雙臂卷著被子抱在胸前。
“今晚……很開心。謝謝你。”
——謝謝池柚這一晚說的所有話,做的所有事。
黑夜掩住了池柚燙紅的臉頰,她糯糯地說了聲:
“晚安。”
白鷺洲:“晚安。”
白鷺洲睡著得很快,大概道完晚安后兩分鐘,黑暗里就傳來了她均勻變慢的呼吸聲。
她確實很累,酒勁也在催眠,身邊沒有離開的池柚更是給了她等待已久的安全感。毫不意外,這是她這么多天來,睡得最香最沉的一次。
池柚也困了,可她還暫時睡不著。
她的臉還在發熱,扯著被子背對著白鷺洲,縮在床邊。仿佛盡量離白鷺洲遠一點,就可以盡快平靜下來似的。
心跳聲在懂事地幫她數羊。
軟綿綿的小羊從她心口的草原踩過去。
一只。
兩只。
三只。
……
無數只.
池柚醒來時是中午了。
她記不太清昨晚自己是幾點睡著的,折騰一宿,睡得有點沉。
醒來后,她下意識去找旁邊的白鷺洲。可是床的另一邊已經空了,匆匆環視房間一周,白鷺洲的包和琵琶也不在了。
池柚緩了一會兒,下意識拿出手機,想聯系白鷺洲。
打開微信,卻看見白鷺洲已經在凌晨五點離開時給她發了消息。
白鷺洲:【今天學校請不了假,有很重要的工作,所以我先走了。抱歉騙了你,昨晚就是想和你多聊一會兒。】
白鷺洲:【不必擔心,工作結束后我會好好休息。】
白鷺洲:【我在云州等你回來。】
池柚握著手機,發了片刻的呆。
她揉了揉臉,給白鷺洲回復了一句【記得按時吃藥】。才退出去,驀地想起來昨天好像還有一條來自柴以曼的未讀消息,又點進柴以曼的對話框。
點開那條語音,柴以曼的聲音從聽筒里響起:
“算了,我還是一個人去吧。”
池柚向上劃了一下,串聯起已經記不太清晰的前文對話。
柴以曼:【明天下午溫確就會到陵江,我們需要一起去和溫確吃個飯。】
池柚在兩個小時后回:【好的。】
然后就是這條語音——“算了,我還是一個人去吧。”
這是……發生了什么?
怎么突然就改變主意了?
池柚回復道:【怎么了姐姐?】
這一次,柴以曼在沒有報備的情況下,沒有秒回。
池柚等了一段時間,見柴以曼一直不回消息,有點擔心,于是直接起床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直接去柴以曼的房間找人。
來到柴以曼房間的門口,池柚輕輕地敲了敲門。
“姐姐,你在嗎?”
會不會不在,有別的事要忙,所以才改變了行程?
正這么想著,門里卻傳來柴以曼的應答:
“門沒鎖,進來吧。”
門果然是虛掩的,輕易就能推開。
池柚走進去,看見柴以曼一個人站在坐在窗前的沙發里,食指和中指夾著眼鏡腿垂在扶手邊,另一只手正在揉眼睛,眉間似乎積累了許多疲憊。
池柚關好門,也走到窗邊,在沙發另一頭坐下,“我看到你給我回的消息了,怎么要一個人去了,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情況?”
柴以曼將眼鏡戴回去,輕聲說:“沒有。”
池柚:“那為什么……”
柴以曼笑了笑,打斷池柚:
“不急著說那個,你今天有空么?”
池柚:“有的。”
柴以曼站起身,“那我帶你在陵江好好地玩一玩,來這么多天了,光顧著窩在酒店里處理那些麻煩事,都沒去看看陵江的風景。”
池柚:“可下午不是就要去……”
“沒事,來得及。”柴以曼拿起外套,回過頭看池柚,“今天你的這半天時間,就留給我一個人,可以嗎?”
池柚微怔:“你……”
柴以曼:“我只要這半天。”
池柚感覺到了什么,但她捉不住那種莫名的預感。
“……好,我和你去。”
她看不清那預感,但那預感遞來一絲訊息,叫她無論如何,要答應柴以曼這一次的請求。
柴以曼和池柚下樓,借了劇組工作人員的一輛車,開著車,開始繞陵江游玩。
她們先去了陵江的特色餐館,吃了一頓異常豐盛的午餐。柴以曼點了起碼7-8人份的菜量,眼花繚亂地擺滿了圓桌。
接著柴以曼又帶池柚去了有名的幾個景區,現在不是旅游旺季,不用排隊,人也少,她們可以慢慢逛。
于是逛了奇石嶙峋的砂石灘,坐了橫渡陵江的游船,還爬過一座開滿鮮花的小山丘。
逛完景區,柴以曼又帶池柚去了電玩城,一口氣買了八百個幣,拎著沉甸甸的一筐游戲幣,將電玩城里所有項目都玩了個遍。
池柚玩的時候,柴以曼就握著竹筐把手,靜靜站在她后面。在池柚為了玩贏一把游戲都出了細汗時,笑著問她:“好玩嗎?”
池柚說好玩,問姐姐你玩不玩。
柴以曼搖搖頭,說,我看你玩就好。
滿滿的行程進行到下午,柴以曼又帶池柚去吃了陵江的路邊攤。炸淀粉腸,烤肉串,薯塔,但凡池柚多看一眼的食物,她都買下來,拎滿雙手。
她們帶著路邊攤買來的小吃,沿著陵江河岸線散步回酒店。
就像她們頭一次相親見面那樣,吃過飯,一邊聊天一邊慢慢走回去消食。
走到那晚柴以曼曾抱過池柚的地方時,池柚見酒店近在咫尺,感嘆一句終于到了。
柴以曼卻停住了腳步,說:“我們再在這里待一會兒吧。”
池柚也停住,回過頭,“好啊,那我們在那邊石階上坐會兒,吹吹風。”
柴以曼:“嗯。”
兩個人在陵江邊的石階上坐下來,池柚吃著手里的薯塔,柴以曼支著下巴,望著江面不說話。
等池柚吃完最后一口薯塔,柴以曼放下胳膊,看向她。
“小柚子,我想和你好好聊一聊。”
這樣的開頭,總是預示著一段重要對話的發生,難免惹人緊張。
再加上今天的柴以曼已經給了池柚很多不尋常的預感,她們好像都明白,有什么轉折點要到來了。
池柚坐正了一些。
“姐姐要聊什么?”
柴以曼打量著池柚,又笑了一笑。
“看你這表情,真是容易叫人誤會,你還挺在乎我的。”
池柚自然地說:“我們現在至少* 也算朋友,我在乎你,很正常啊。”
柴以曼的臉色卻黯了下來,“果然,目前為止,我們還只是‘朋友’。”
池柚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句話。
“你很善良,但有時候你的這種善良,帶來的也不全是好處。”
柴以曼很輕地說。
“會遮住人的眼睛,迷惑住人的理智,讓人老是忘了去看一看,藏在善良背后的真實想法。”
池柚欲言又止。
“……我看今天的天氣不錯,外面路上的車也少,要不,你今天就回云州去吧。”
柴以曼側過臉,淺笑著看池柚。
“你放心,網絡上的事我處理得非常徹底,從今以后不會再有任何關于你和我的風言風語出現,你的生活不會受任何影響。”
這幾句話表面聽起來普普通通,但仔細回味“非常徹底”“從今以后”“任何影響”這幾個字眼,又隱約可以察覺到柴以曼的異常。
池柚皺了眉,“你是……什么意思?”
柴以曼也不繞彎子了,直言道:“昨晚白鷺洲來找你,你先跟她坐車走,然后又回來,之后直到凌晨,白鷺洲才離開。這些,我都看見了。”
池柚愣住。
“別擔心,我說這些,不是想向你追責,或是質問你什么。”
柴以曼別過頭,看向石子路面。
“讓你回云州去,更不是賭氣,鬧別扭之類的。現在這個決定,是我一晚上沒睡,認真思考過后做出的。”
池柚:“決定?”
“想了很久,突然就想明白了。其實……這些天來,不是你在遵守和我的三個月約定,而是我一直在用這個約定,捆著你。”
柴以曼說。
“哪怕明明知道真的沒有什么希望,哪怕很清楚,你喜歡的人從始至終都只有白鷺洲,以前是,現在是,以后也是,沒有一個階段,會是我。”
柴以曼輕笑了一聲,滿是自嘲意味。
“之前總覺得,反正也沒喜歡上你,這三個月爭取一下又能怎樣。你選擇我最好,不選擇我,我也沒什么損失。我告訴過你吧,我不甘心隨隨便便地放手。”
池柚:“那……為什么現在……”
“可我也告訴過你,雖然現在還沒有喜歡上你,但我對你的好感,正在和你交流過的每句話里面慢慢累積。我害怕,怕這些‘好感’最后累積成了‘喜歡’,卻發現,其實咱們兩個人的開始是一顆枯死的種子,根本開不出花。”
柴以曼抿了抿嘴角。
夕陽的映射下,可以看出她今天沒有在框架里多戴一個隱形眼鏡,只是戴了框架。
“在明明知道我擠不進去的情況下,我不能……讓它累積更多了。”
柴以曼低下頭,摘掉了手腕上那串戴了很久的檀木手串。
她將檀木手串還給池柚。
“在它徹底變成我的金屬鐐銬之前,我還是先自己把它摘下來比較好。”
她勾了下唇角。
“不用對我感到抱歉,你可以認為,這是我在啟動我的自我保護機制。”
池柚的鼻尖一酸,“你、你的意思是……”
柴以曼:“這三個月的約定,你不方便來叫停,那就由我來叫停。”
池柚:“……”
柴以曼見池柚遲遲不伸手,便主動拉過池柚的手,將檀木手串放回到了池柚的手中。
她的手離開時,指尖最后輕撫了一下已經被戴得溫潤的檀木珠子。
隨之而來一聲散漫的輕嘆。
“好險,差一點,就真的喜歡上你了。”
池柚收攏五指,顫抖著攥住掌心里的檀木手串。
她心中的愧疚源源不斷地涌出,快要把她的理智淹沒過去。
“我剛剛說,你的善良會迷惑到別人。但我現在也想告訴你,可能你自己都沒有發現,你的善良也會迷惑到你自己。”
柴以曼緩緩道。
“你一直在堅持做正確的事,顧全所有人的感受,想讓每一個人都過得開心。可是你自己呢,池柚?你把你自己放在了什么地方?如果我現在讓你說出一個你最想對她好的人,你要用多久,才能想到你自己?”
池柚的呼吸一窒。
柴以曼:“為了顧全我,犧牲自己的感受,刻意忽視心里真正的欲望。我不需要你這樣,我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如果我明明看到了你的壓抑和煎熬,還要繼續勉強著你……那也太殘忍了,你說是不是?”
池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底漫上血絲。
“還有啊,你知道我昨晚在樓上看到你和白鷺洲在一起時,在想什么嗎?”
柴以曼看出了池柚的情緒變化,于是換了個隨性的坐姿,刻意讓接下來的語氣變得輕快起來。
“我在想,我怎么這么討厭啊,這么兩情相悅的兩個人,怎么就因為我顧慮這個顧慮那個的?弄得你好像在為一個根本沒什么意義的約定守寡一樣,好可憐,你和她都好可憐。我怎么好像變成了小說里面最討人嫌的那種惡毒配角呢?”
江邊的太陽不知何時又下沉了一些,光影從柴以曼的鼻梁掃到了她的眼睛上。
“你說得對,我是一個優秀的創作者。一個優秀的創作者,一定知道在一段故事中,于合理的節奏里分配角色的到來和離開。只有主角有資格貫穿故事始末,對不對?”
柴以曼雖然在故作輕松地笑,但她聲音里的情緒卻墜得快要掩不住了。
“懂事的創作者,是不會讓一個配角占據太多篇幅的。我現在,也該安排我自己這個配角下線了。”
柴以曼努力讓自己的笑看起來更陽光、再陽光一些。
“怎么樣,我的文學素養很高吧?在你的世界里,柴以曼,柴門雪,還是你能想到的,最好,最好,最好的大作家吧?”
池柚的眼淚終于順著臉頰落下。
“對不起,對不起……”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你已經給了我最大的尊重和善待。我很感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柴以曼站了起來,面對池柚。
“我從來不后悔,遇到了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如果再回到兩年前,我還是會在書里面寫下唐檸,還是會想要來親眼看看,現實里的唐檸是不是和我筆下的一樣美好。池柚,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成全了我,還有那一部我此生最難忘的作品。”
池柚哭得肩膀都在抖。
“要是可以,我希望我們以后還是朋友,和白教授也是,我也想和她繼續做朋友,還有宋七月,黎青。你們都是很好的人,我很想能和你們延續一份友誼。那個群,咱們就把它改成常用聊天群,不要解散了,好嗎?”
池柚顧不上擦眼淚,忙點頭。
“好,好。”
“那現在,就為我們的舊關系徹底告別吧。”
柴以曼向池柚伸出了手。
池柚想起之前好幾次,柴以曼想牽她的手,她都沒有允許過。
最后的告別了……
就……滿足她,這么一次吧。
池柚便也伸出手,主動去拉柴以曼的手。
柴以曼卻躲了一下,搖搖頭,說:
“翻過來,手背朝上。”
池柚順從地將右手翻了個面。
柴以曼將自己的右手,懸在池柚的右手上方。
一秒后,輕輕地落下。
她用自己的手背,輕柔地貼上了池柚的手背。
——她們之間,以此開始,以此結束。
——不必曾牽手,不必再牽手。
“時間到了,我要去飯局了,你也要回云州了。”
柴以曼釋然地朝池柚微微一笑。
“再見,池柚。”
“……”
池柚淚眼朦朧地望著她,嘴唇動了又動,才讓自己接上這一句:
“再見。”
道完別,柴以曼轉身邁上臺階,孤身向酒店走去。
走過一層層臺階時,她恍然感覺,自己好像是在走過那本她寫下的一頁頁書。
她曾踩著書頁走向這個人,用兩年的時間,從幻想走到現實。而現在,她踩著書頁般的臺階,從現實退回去,再親手一行一行地抹掉她所有不切實際的妄想,與已經丟失了名為“真心”的籌碼、卻不敢讓任何人發現的賭局。
好險,差一點,就讓池柚發現,自己其實已經喜歡上她了。
柴以曼強忍著眼眶里的淚水。
再見。
再見。
我的繆斯。
第086章
白鷺洲上完下午的最后一節課, 伴著下課鈴聲,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里面還沒涼透的苦中藥。
中藥的適口性從來都不會很友善, 但她的嗓子太疼了,現在只要是帶一點溫度的液體, 都可以緩解她喉嚨的糟糕情況。
“白教授, 再見!”
“白教授拜拜!”
下課的學生離開時和白鷺洲熱忱地告別。
白鷺洲朝他們點點頭, 以示回應。
往教室門口走的學生們壓低的嘰嘰喳喳討論聲隱約傳來。
“白教授現在怎么都自己帶杯子了?”
“以前不是有那個隔壁醫科大的小姑娘追她嗎,之前都是那小姑娘給白教授帶各種奶茶什么的,現在人家又不來了, 可不得白教授自己帶杯子。”
“哎對對,我聽許優說起過,她回老家的時候碰到過那個醫科大的,說是不喜歡咱白教授了。”
“媽呀, 那下一屆的學弟學妹們不是少個樂子嗎。”
“嘖, 你擱那放什么屁!別這么說人家……”
白鷺洲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面色如常,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點中藥。
最后走的兩個女學生來到講臺前,猶豫著互相推了推, 其中一個清清嗓子, 有點不好意思地對白鷺洲說:“白教授,我們晚上有個聚會, 快畢業了嘛, 班上大半人都會去,導員也去, 您看您有沒有時間……”
另一個女生插嘴:“就這一次聚會了,我們班的人都特別喜歡您, 五十個人里面四十個都選修了您的課,剩下十個是沒搶到的。您要是有時間,一定要來啊。”
好在白鷺洲凌晨回云州后睡過一覺,盡管休息時間不長,但此時勻出一些精力去赴這些孩子們的約,應該也沒什么大問題。
“那……”
白鷺洲正要答應,手機忽然連著震了好幾下。
她從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機,點開新消息。
池柚:【我一個小時后降落,老師可以來機場接我嗎?】
池柚:【如果在休息的話,或者不太想來,就可以不用來。】
池柚:【我不是想打擾你休息,我就是想到,你之前一直說想接我來著,所以我問一下你。】
白鷺洲盯著這三條消息看了好陣子。
她忽地一笑,回復:
【我去接你。】
“白教授?”還在等她回答的兩個女學生出聲提醒。
白鷺洲抬頭,“哦,我有點事,去不了了,謝謝你們,實在不好意思。”
學生:“沒關系沒關系,您先忙。”
白鷺洲目送那兩個女學生面帶遺憾地離開后,馬上收拾了講臺上的東西,準備先打車回家,開自己的車去機場。
她心里還有一些疑問,想問池柚怎么會突然回來,陵江那邊的事情都解決了嗎?柴以曼呢,是留在陵江了,還是也會跟著一起回來?
可一想到等會兒就能看見池柚,她又覺得,所有問題都不用著急。
有些事可以親口問,有些事可以親眼看。
一個小時,剛好夠池柚飛回云州,也剛好夠白鷺洲回家將車開到機場。
池柚從機場出口走出來后,將手機開機。她發完那幾條消息就關機起飛了,還不知道白鷺洲有沒有回她。
看到網絡連接后對話框里彈出的【我去接你】,池柚在擔憂白鷺洲休息問題的同時,心底深處又緩緩淌出了一片細密的喜悅。
她馬上抬頭四處尋找。
白鷺洲一直都很好找。
人群中,她的身形,她的氣質,就算是陌生人的目光掃過去,也要忍不住駐留幾秒。
她就站在行李傳送帶旁邊,白風衣,白襯衫,纖瘦高挑的一個人,純黑的頭發襯著涼白的皮膚,仿佛黑夜裹著明月。
看到她,便有幸,可以在白天看到月亮。
“有行李嗎?”
白鷺洲站在行李傳送帶旁,原來是想幫池柚拿行李。
池柚走過去,“沒有行李,不過……接機的人好像不能來行李轉盤這兒,你……”
白鷺洲:“我買了張便宜的票進來的。”
池柚:“就、為了幫我拿行李嗎?”
“不全是。”白鷺洲低眸看著池柚,鴉黑的睫毛密密垂下,“也想早點見到你。”
池柚壓住怦怦亂跳的心臟,囁嚅:“這就差幾步路啊。”
白鷺洲:“沒事,我有錢。”
池柚:“就算有錢,老師以前也不會這么浪費的。”
白鷺洲:“就浪費這一次。”
“好了,既然沒有行李,那我們就走吧。”
白鷺洲幫池柚拿過她手上的包,轉身向到達大廳的出口走去。
“車停在航站樓外的停車場。”
池柚跟在白鷺洲后面,嘟囔著:
“昨晚不是才見過面么……”
白鷺洲聽到了,但沒應聲。
可能她自己也覺得,她的行為有點過分急切了。
等到了停車場,上了車,池柚系好安全帶,白鷺洲才開口問:“柴以曼呢?”
池柚:“柴姐姐還在陵江,那邊的工作還沒做完。”
白鷺洲:“那她怎么提前放你回來了?”
池柚:“我可能幫不上什么忙了吧。”
池柚不打算馬上告訴白鷺洲,關于那個已經被柴以曼作廢的三個月條約。
其實她的心已經很明白了,她喜歡白鷺洲,她的基因也永遠都會選擇白鷺洲,白鷺洲同樣深深地喜歡她。現在,她和柴以曼的課題已經徹底結束,再沒有任何的束縛,她們想在一起,隨時都可以在一起。
可這時間是不是有點短啊?
她總覺得,還需要一些緩沖的步驟。在兩段關系的夾隙中,要分一些給告別,再分一些給開始。
要慢慢、慢慢地來。
她也總是想起,黎師姐之前老跟她說的,讓白教授好好追妻火葬場一下的事。
池柚不太懂這些,不過黎青和她說的時候很認真,意思大概是不能太快回頭,不然對方到手得太容易,不會珍惜你的。
但這個理論放在白鷺洲身上又好像不太合適。
池柚覺得自己還得再認真想想。
“你還記不記得,我在陵江酒吧和你說過,我之前問你什么時候回來,不是急著聽你給我解釋什么,而是有另一件籌備很久的重要的事,想要帶你去看看。”
白鷺洲問。
“記得。”
當時要說的話太多,池柚忘了仔細問這事。
白鷺洲打轉方向盤:“那今天就帶你去看看。”
池柚好奇起來:“是什么?”
白鷺洲:“你看到就知道了。”
難道是什么隆重的表白現場嗎?
這想法冒出來后,池柚開始有些忐忑。
她上一個問題還沒想明白,不知道要不要很快和白鷺洲在一起。要是這表白現場弄得她很心動,擾亂了她的秩序,她不會一個上頭就直接繳械了吧?
但沒多久后,池柚就發現,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樣。
因為車子沒有朝市里開,而是越走越荒涼,后面竟還上了山。
天色慢慢暗下來,山路沒有燈,一片漆黑。這地方荒涼得很,路上連其他車都沒有,就這一臺孤零零的仰望U8。
而且這路,池柚總覺得越來越熟悉。
她好像來過。
當車停穩在一處黑洞洞的建筑群前,看到大門上森冷的“墓園”兩個字,池柚終于想起來了。
這里是北郊墓園。
是埋葬她父親的地方。
自從9歲那年被白鷺洲接過去后,池柚就再也沒來過這里。
孫金文不是正常死亡,他是被行刑的殺人犯,池秋婉自然不會帶池柚每年祭拜。池柚懂事以后,知道了孫金文做過的事有多么的顛覆人倫,她開始明白這樣的死亡對孫金文來說純粹是自作自受,于是也沒有再來看望過。
好像送什么祭品來,都是對那些受害者的侮辱。
只是……白鷺洲帶她來這里是做什么呢?
白鷺洲將車停好,帶池柚下車。
她往墓園里走。
池柚跟在白鷺洲身后,猶豫著開口:“老師……”
白鷺洲走在陰冷的小道上,說:“我之前一個人來過這里幾次了,看這里的環境,還有一些設施。我聯系過墓園的負責人,詳細交涉過所有該交涉的細節,你是符合要求的。”
池柚:“……什么要求?”
白鷺洲轉過頭看池柚:。
“成為一名入殮師的要求。”
池柚的目光凝固住。
“你說過,你不喜歡做醫生,你喜歡冷冰冰的人類尸體,但你也想幫助別人。你說出國在醫學專業上進行深造,不是你想要的方向。我一直記得。”
白鷺洲繼續走。
“我后來想了很久,有什么職業能符合你的這些要求。想來想去,想到了‘入殮師’和‘法醫’。按理說你臨床醫學的專業,是可以做法醫的,不過法醫需要考公,多一個門檻。入殮師不需要,這里的殯儀館是民政局的下屬單位,最近也正缺人,只要你愿意,可以馬上入職。”
“看你的想法了,如果你想做法醫,不介意多一個考試,也可以。”
白鷺洲停步在一座墓碑前,彎腰隨手撿起落在前面的一片枯葉,扔到旁邊的樹叢里。
“總的來說,畢竟是編制外,入殮師的日常工作肯定要更自由一些,你自己決定。或者,覺得這兩個都不好,還是想出國,也沒問題。”
池柚抿了下嘴唇,問:“老師為什么會想到,要幫我考慮這些?”
白鷺洲:“說實話嗎?”
池柚:“嗯。”
“你說你缺一個留下來的硬性理由。”
白鷺洲輕聲回道。
“我希望,一份你喜歡的工作,可以成為這個理由。”
池柚:“那你為什么不用你自己作為理由?”
白鷺洲:“……”
池柚:“為什么不帶我去那種布置好的表白現場,就和電視劇里演的那樣,全是玫瑰和氣球,告訴我你真的很喜歡我很愛我,很舍不得我走,用你自己讓我留下?”
“以感情為借口干涉你的人生職業道路選擇,是卑鄙低級的行為,我不可能這樣做。況且……”
白鷺洲頓了頓,別過頭去,眼底黯淡。
她極輕地說出后幾個字。
“我很怕,自己沒有那個分量。”
池柚很感謝白鷺洲今天沒有真的帶她去什么布置華麗的表白現場,而是帶她來了這荒涼森冷的墓園。
白鷺洲說,她一直籌備的事是為她考慮職業選擇。
說不愿意用感情綁架她的人生道路。
說她怕自己沒有那個分量。
每一句話,都比一個浮于表面的奢華表白,更加動人。
池柚知道,白鷺洲有這個分量的。
這分量還不是一點兩點的重,已經重到可以讓她想明白那個關于“緩沖時間”與“追妻火葬場”的問題。
因為她是白鷺洲。
理性忍耐得讓人心疼的白鷺洲。
過去的時光里,痛苦了太久太久都得不到幸福的白鷺洲。
眼前的一切,已經足夠說明,不論得到得輕易還是困難,都會純粹地愛她、珍惜她的白鷺洲。
所以,不再忍心在時間夾隙中,以緩慢的姿態去等待未來的某個更好的時機。
也不再需要任何人來點燃什么焚化熬煎她的一場烈火。
“白鷺洲。”
池柚第一次直喚白鷺洲的大名,三個字,規規整整,一字不落。
“想被你親,可以嗎?”
第087章
今天的白鷺洲沒有喝酒, 少了酒精的催動,她的理智總還是壓在所有思緒的上面。盡管池柚的這句話,已經在她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池柚不再叫她老師, 而是叫了她的名字。
還說,想被她親。
她用了很大的力氣, 才抑制住眼底的波瀾, 輕輕問一句:
“合適嗎?”
“柴姐姐已經和我說清楚了, 她和我恢復普通朋友關系,這三個月提前結束。我沒有相親對象了,也不會再去和別人相親。我也不出國了, 留在云州,以后就做一名入殮師。”
池柚簡潔地解釋明白。
“你不用忍了,我也不用忍了。可以親我嗎?”
白鷺洲開口,還想問什么。
池柚打斷了她:“詳細的我后面再和你慢慢解釋, 就現在, 可以先親我嗎?”
白鷺洲顫抖著嘴唇,眼眶不知何時紅了。
她再也說不出其他話,緩緩向池柚走了一步,右手撫上池柚的側臉。
風會吹來雪花。
朝陽會撕開黑夜與明月的帷幔。
流動不息的愛意會攜來高遠天空中的白鷺, 在盤旋過四季春秋后, 終于降落汀州。
白鷺洲微微彎腰,一點一點小心地俯過去, 凝視著池柚清亮的雙眼。
很慢, 很慢地湊近。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她的吻, 終于極輕地落在池柚的臉上。
和她以前握住池柚的胳膊一樣,仿佛一朵云掠過, 力度小得幾乎感覺不到。
池柚抬手環住了白鷺洲的脖子,偏過臉去,主動親上了白鷺洲冰涼的嘴唇。
池柚閉上眼,想:
接吻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親白鷺洲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她腦海里出現一個畫面。
蔚藍水泊環繞著的廣闊沙洲,天邊有十二只白鷺飛過,披著霞蔚云蒸,銜來鮮紅漿果,一顆顆溫柔地放在她的手心。
她低頭咬一口,鮮甜的汁水溢滿唇齒間,漿液不是流入她的喉嚨,而是流入她的血管中。
她曾和莊元寶講解過,人體血液要是被另一種顏料替換,顏料的顏色會滲入毛細血管,顯色在皮膚表層。
紅漿果液的顏色就這樣從她的血管中滲出,浮現在她的臉頰,耳朵,脖子。
于是讓她看起來,也像是變成了一只熟透的甜漿果。
白鷺洲的手在輕柔地揉撫池柚的側臉,她能感覺到那里變得滾燙。
她自己也一樣。
每一寸皮膚都在火燒般發燙。
這個初次的親吻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也沒有吻得很深,只是嘴唇與嘴唇的觸碰。
不能再多了,再多一點,她們的皮膚會兜不住灼熱的血液。
白鷺洲結束退開時,池柚抱住了她,臉深深埋進她的肩膀,白鷺洲也回抱住池柚的背,溫和有力地將對方環在懷中。
就這么抱了很長時間,兩個人都沒說話,只是感受著這樣單純的接近。
最后,池柚打破了沉默。
她的聲音悶悶地從白鷺洲肩頭傳來:
“你到底多高啊?怎么親我,還要彎腰呢?”
白鷺洲似是沒想到,這種時候,池柚的第一句話會是說這個。
她輕笑了一下,說:“170,整。”
池柚:“嗯……”
白鷺洲:“你呢?”
池柚:“前不久才量的,161。”
白鷺洲:“好巧。”
池柚:“什么巧?”
“我今年過生日后31歲,你今年22歲,我們差9歲。”
白鷺洲的手抬到池柚的腦后,揉了揉。
“我170,你161,也剛好差9厘米。”
池柚安靜了片刻,說:“我還會長高的。”
白鷺洲:“不長高也沒關系,161不矮的。”
池柚:“嗯……”
“今晚,能不能……跟我回我家?”
白鷺洲試探著問。
“我有很多問題,都想仔細問問你。我……不是很確定,我們現在到底……”
啊,才親過就要去白柳齋嗎?
池柚覺得她現在恐怕沒法正常地見白奶奶和李爺爺。
“我不想去白柳齋。”
白鷺洲:“不是白柳齋,是我自己的房子,在電視塔那邊。沒有別人,就我一個人住,不用怕尷尬。”
池柚:“那、有幾個房間啊?”
白鷺洲:“我們可能會聊一整晚,不能跟我一起睡嗎?”
池柚:“不,這……”
白鷺洲低下頭,在池柚耳邊輕輕道:
“明天我給你做飯,好嗎?”
這個賄賂條件聽起來好沒吸引力。池柚自己又不是不會做飯,她做的飯不比白鷺洲差。
白鷺洲:“那不然我們在這里聊一晚也行。”
就這樣抱著聊,也不是不可以。
池柚:“……算了,我們還是回房間里吧。”
白鷺洲:“你同意了?”
池柚:“嗯,這兒好冷。”
白鷺洲松開了池柚,順手脫下自己的風衣,披在池柚身上。
池柚擰了下肩,想還給白鷺洲,“我身體很健康,只是有一點點怕冷而已。老師你身體不好,別脫給我。”
白鷺洲眼底微黯:“又叫老師,剛剛不是叫我名字了么。”
“我……”池柚剛剛沒征得白鷺洲同意,就那樣莽撞地叫了對方大名,還想著自己是不是有點沒輕沒重,“那我可以那樣叫嗎?”
白鷺洲:“當然可以。就像我希望你對我不要用敬稱一樣,我也希望你可以不再叫我老師。”
只是她之前一直沒立場去說這件事。
池柚便開口,又叫了一次:“白鷺洲。”
白鷺洲看池柚的表情,好像有點別扭,輕笑:“沒習慣嗎?”
池柚:“是有點。”
白鷺洲:“你可以繼續在外人面前叫我老師,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再慢慢習慣。”
池柚:“好。”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了墓園,來到車前。
上了車,她們往市里開。
路上兩個人都沒怎么說話,好似都在回味剛剛在墓園發生的事。
等紅綠燈時,白鷺洲的胳膊撐在方向盤上,支著下巴,望著側邊五彩繽紛的燈牌發呆。
擱在下巴上的細長手指摩挲著摩挲著,摩挲上了自己的下唇。
她抿住嘴唇,在掩蓋下悄悄用舌尖掃了一下那里,然后耳根就開始發紅。淡淡的粉紅直蔓延到脖頸,讓她的一身皮膚看起來像半山水的珊瑚瑩玉。
紅燈還有三十秒。
白鷺洲忽然轉過頭,問:“我可以再親你一下嗎?”
池柚驚訝回頭,“現在?”
白鷺洲:“嗯。”
池柚:“可是紅綠燈馬上就要……”
白鷺洲:“還有二十一秒,來得及。”
池柚愣住,“我……”
白鷺洲用余光看著紅綠燈牌,“十九秒。”
池柚:“不是……”
白鷺洲:“十七秒。”
池柚被她數得心慌,話都來不及過腦子了:“那那那那那那你快點。”
別耽誤后面的車走啊。
她最怕紅綠燈的時候被后車按喇叭。
白鷺洲俯身過來,單手撈住池柚的后脖頸,側頭在池柚的嘴角短促地吻了一下。
這次她稍稍用了力,離開時,還發出了不弱不響的親吻聲。
她親完以后,池柚捂著燙紅的臉縮遠了,只敢看車窗外,不敢再回頭。
白鷺洲在紅燈倒計時結束時準點啟動了車子。
“我后天也給你做飯。”
她試圖為她剛剛的行為做出補償。
池柚:“你、你這是獎勵我還是獎勵你自己?”
白鷺洲:“嗯?”
池柚:“你后天也給我做飯的意思,就是讓我明晚也睡你家啊。”
白鷺洲:“那你明晚可以睡我家嗎?”
池柚:“老師你不要得寸進尺。”
白鷺洲:“……”
池柚改正:“白鷺洲你不要得寸進尺。”
白鷺洲打心眼兒里覺得自己沒有得寸進尺。
她只是想讓池柚多留一晚,又沒有把心里更過分的想法說出來。
到了楓江林邸,白鷺洲在車庫停好車,帶著池柚上樓。
進了家門后,白鷺洲給池柚拿了新拖鞋,問:“是不是沒吃晚飯?我去給你做。”
池柚:“我去做吧,你這幾天太累了。”
白鷺洲正想推拒,卻想到除了曾經的一盤隔夜土豆絲外,自己好像還沒吃過池柚做的正經飯,便點頭:“那你做飯,我去熬藥。”
池柚:“熬藥?”
白鷺洲:“我要喝的中藥。”
池柚:“你教給我,下次我幫你熬。”
“行。”
白鷺洲沒有和池柚爭,她想到池柚幫她熬藥的樣子,心里裂開了一條流著暖意的縫隙,她不想用理智填補它。
白鷺洲帶池柚進到她那個大得嚇人的廚房,分區給池柚介紹東西都放在哪。
給池柚講這些很方便,不需要重復贅述,只要大略說一遍,池柚就可以把這個廚房直接立體復刻進她那優越的大腦。
之后兩個人站在廚房里,一個做飯,一個熬藥。
池柚在做飯的間隙順便觀察了白鷺洲的熬藥方法。白鷺洲知道池柚看兩眼就能學會,而且池柚專心想事情的時候不想聊天,就只是背對池柚慢慢熬藥,一言不發。
很奇怪,她們明明是第一次做這種類似于同居才做的事,可就是感覺相處得異常默契,完全不用再磨合什么。
白鷺洲等* 待池柚做完飯后,見她不忙了,才開口:
“在我們聊更多之前,我想先問明白一件事。”
池柚端著油燜大蝦,停住走向餐廳的腳步。
“什么事啊?”
白鷺洲幫著端了剩下的一盤清炒菜心和一碗雞蛋湯。
“我們……現在算是在一起了嗎?”?
池柚疑惑地歪著頭想了想。
她似乎很不解白鷺洲怎么會問這個問題。
“那不然,我為什么讓你親我?”
還兩次。
第088章
“這么草率?”
白鷺洲總覺得, 談戀愛,在一起,表白, 都是絕對轟轟烈烈的事。像火戳,如鋼印, 狠狠在生命記憶里烙上一筆才對。
“草率?”
池柚對這種事的理解和白鷺洲是不一樣的。或者說, 她跟世界上大多數正常人都不一樣。
普通人應該會和白鷺洲一個想法, 越是重要的事,越需要儀式感。儀式弄得越隆重深刻,心里越安寧。因為真的太在乎太重視。
對于池柚來說, 儀式不儀式她不懂,她就是覺得:我都允許咱們身體器官互相親密觸碰了,我也可以讓你的唾液細胞沾到我的嘴部黏膜上了,這還不足以表達我的態度么?
白鷺洲說:“我還沒有正式向你告白, 請求你做我的女朋友。”
池柚不以為意:“那你現在問吧。”
不就一組問答句嗎, 要是白鷺洲那么在意,她配合就好。
“就這樣,你端著油燜大蝦,我端著炒菜心和雞蛋湯問?”
白鷺洲想到很多年后的事。
她知道現在想這些太早了, 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往后數十年, 她們要是過紀念日,每次回想起來的都得是這個場景?
而且很多話好像還沒說開, 沒有說清楚。是不是……應該先經過互訴衷腸這個環節, 緩幾天,再隆重地做個準備, 認真地確定要在一起這件事?
“那好吧,我們現在沒有在一起。”
池柚不理解, 但她尊重白鷺洲。
“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和我說,通知我一下,我們要在一起的事。”
通知……
白鷺洲不禁輕笑,“不如改天我拜托奶奶看看老黃歷,選個黃道吉日。”
池柚:“好啊,都可以。”
白鷺洲走到桌邊,放下炒菜心和雞蛋湯,“開玩笑的,你還真應。”
池柚也走到餐桌這邊,把油燜大蝦放到靠近白鷺洲的那邊,“我都沒關系,你想要的,我都答應你。”
——只要是你喜歡的,想要的,我就給你。
池柚真的將這個內核從始至終地貫穿著。
“好,不過今天也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白鷺洲坐下來,也順手幫池柚拉開了椅子,“第一次親到你,你要不要給這個紀念日起個名?”
池柚坐下拿起筷子,想了想,說:“就叫‘油燜大蝦日’吧。”
白鷺洲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好吧。”
她妥協了。
“油燜大蝦日就油燜大蝦日吧。”
池柚這吊詭的起名方式也真是從始至終地貫穿著。
白鷺洲吃肉不吃皮,包括蝦的殼。池柚記得。她自己淺吃了兩口菜墊肚子后,就一直在幫白鷺洲剝蝦。
白鷺洲想制止池柚,但池柚有很充分的理由。她說白鷺洲那么漂亮的手,沾上油的話,跟在《蒙娜麗莎》上潑油漆沒兩樣。
白鷺洲失笑。
白鷺洲今天真的笑了很多次。
池柚的手藝很好,她知道白鷺洲在養病,吃不了太油辛刺激的味道,所以大蝦的調味主要靠番茄醬。剝去蝦殼后,重調料味和油都被連帶著一起去掉,留下的蝦仁味道剛好。
白鷺洲吃得很舒適,蝦很大,往常夜晚她吃不了太多東西,今天也吃了足足七只。
清炒菜心也好吃,吃蝦的間隙里來兩口,清爽解膩。飯后再喝小半碗雞蛋湯,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吃完飯,白鷺洲拿來干凈的新睡衣和洗浴用品,讓池柚去次臥的浴室,她自己回主臥浴室。
洗漱完畢后,白鷺洲把池柚叫到自己的房間,兩個人放松地靠在床頭,開始聊天。
“你的臥室好像博物館。”
池柚環顧四周。
“全是灰色和白色,陽臺上的花都是塑料的。”
白鷺洲解釋:“因為我不是天天回來這邊,有時候住在學校的教職工公寓,有時候住在白柳齋。如果養真花,可能沒兩天就死了。”
池柚:“看著太冷清了。”
白鷺洲:“我明天去買幾盆真花吧,你喜歡什么花?”
池柚略加思索,說:“香的。”
白鷺洲:“香的?”
池柚:“嗯,香香的。”
“好。”
白鷺洲含著笑,低頭擺弄了一下真絲睡衣的領口。
“我買花的時候,會記得湊過去好好聞一聞。”
池柚意識到自己一開場就跑題了,于是開始說正事:“凌晨你走之后,我中午才醒,然后就去見了柴姐姐。”
白鷺洲聽到池柚提起柴以曼,唇邊的笑僵了一下。
她繼續擺弄自己的領口,“嗯,然后呢?”
池柚:“她說她看見昨晚你來了,看見我把你帶上樓,也看見你凌晨才走。”
白鷺洲:“……是嗎。”
“她說,她那一刻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壞人,在阻擋你和我接近。”
池柚說起這些事,心頭又漫上對柴以曼的愧疚,還有酸澀。
“她說她知道,其實她跟我沒有什么可能了,而且她快要真的喜歡上我了,她不想明明知道結果還堅持走錯的路。所以,她把這個還給了我。”
池柚從床頭柜上的包里取出檀木手串,遞給白鷺洲看。
白鷺洲接過來,沉默地拿在指尖凝視。
“我后來想想,其實還有很多話,想對她說。”
池柚抱住胳膊。
“只是當時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她趕著去飯局,又攆我趕緊回云州。我覺得……我好像一開始就做錯了,我應該早點看清楚,我根本沒辦法喜歡上別人這個事實。我不該抱著尊重她的想法答應給她三個月的時間,本來是好意,可是現在想一想,給了人家希望,又讓人家意識到根本沒可能,我……我真的好對不起她……”
“柴以曼是個很好的人,你也是。這件事里誰都沒有錯,不要自責。”
白鷺洲側目看向池柚。
抱著善意造成的陰差陽錯,善良的人總會諒解。
柴以曼賭輸了,但她也心甘情愿地諒解了。世間能量守恒,命運在此處虧欠于她的,日后定會以另一種方式彌補給她。
就像白鷺洲自己。
在遇到池柚以后,她也開始相信,世間能量守恒這個道理。
前半生的太多孤獨單薄,命運的太多苛待虧欠,最后,還是補償給了她一個這么好的池柚。
這樣一個愛人,足以慰藉平生所有痛苦。過去的,未來的,一生一世,她都不會再覺得自己有哪里是不幸的了。
“不過……如果真的有很多想對她說的話,可以過幾天再去和她說嗎?”
白鷺洲將檀木手串放到自己這邊的床頭柜上,離池柚遠遠的。
“你這幾天,只和我待在一起,可以嗎?”
池柚:“為什么?”
“雖然她人很好,我也明白你們兩個之間沒什么其他情愫,但我……”
白鷺洲頓了頓。
“我看到你站到別人身邊,就吃醋。”
她不該這么直白地說出“吃醋”這種字眼,她的性格,就算說,也得要婉轉迂回一些才對。
可她又怕池柚那個情商,不能理解到位她的意思。
還是說明白一點好了。雖然這話說出口,她難為情到需要清咳兩聲來掩飾尷尬。
池柚睜大眼睛:“你會吃醋啊?”
白鷺洲:“嗯。”
池柚:“你吃過醋?”
白鷺洲:“吃過,很多次。”
池柚起了興趣,坐起來了一些,向白鷺洲傾身。
“你都吃什么醋了?我怎么從來沒發現過?”
白鷺洲別過頭,“能不問這件事嗎。”
池柚的眉毛耷拉下來,支吾:“可……可我真的想知道啊。”
白鷺洲聽著那可憐巴巴的語氣,心軟了。
但她也要為自己討一點福利回來才行。
“你過來,讓我抱著。”
白鷺洲向池柚打開了右臂。
“我抱著你說。”
白鷺洲又散發出了她那獨屬于“老師”職業的特性,淡淡地說幾個都算不上指令的字,就讓人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話去行動。
越過她外形帶來的柔弱感,直接被她細微言行中透出的氣場所掌控。
池柚紅了耳朵,埋著頭躊躇半晌,一點點蹭過去。
蹭到白鷺洲身邊,她撩起自己的長發拂到胸口前,縮著肩膀,小鴕鳥似的謹慎地輕輕靠在白鷺洲的肩頭。
也沒敢靠實,還是把重量中心僵硬地放在自己的脊骨上。
白鷺洲收緊胳膊,攬住池柚,不輕不重地一帶,就讓池柚把全身重量靠向了自己。
池柚的身體很軟,骨頭在她的皮膚里像是沒有連接點,隨便摟抱過去,她都會嵌合地填滿臂彎的每個角度。
也很溫暖,雪地一樣的細白皮膚,又讓人想湊過去,聞聞是不是有花露的清甜香氣。
白鷺洲忽然就什么都忘了,眼里只有懷中軟軟乖乖的池柚。
她垂低眼眸,凝視著池柚的眼睛里再度燃起火焰。
慢慢地,慢慢地,靠近過去。
池柚發覺白鷺洲離她越來越近,連忙捂住自己的嘴,沉悶的聲音從掌心里嗡嗡傳出:
“你又想親我?”
白鷺洲低啞地“嗯”了一聲。
“親太多了,白鷺洲。”
今晚第三次了!
白鷺洲抿了一下嘴唇,目光還是凝在池柚的臉上,一眨不眨。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幫我看看,我是不是,有什么皮膚饑渴癥?”
我……的……天。
池柚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人。
這么多年保持著不跟自己有任何肢體接觸的白鷺洲,居然說,她有皮膚饑渴癥。
白鷺洲也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她也不明白,為什么以前獨自生活那么多年都沒覺得哪里難耐,如今面對池柚,她卻會有這么強烈的想要親近一個人的欲望。
就像以前手背深處發癢一樣,她現在整顆心都在發癢。
對,是癢。
之前礙于各種原因,她想親近卻不能親近時,更多的是疼。想到自己沒有資格,沒有身份,沒有立場,心底的疼痛總會覆蓋在所有欲望之上。
可如今沒有了那些障礙,池柚就在她身邊,疼痛消去,剩下的便是“癢”。
而“癢”比“疼”更難忍。
因為疼只能忍,沒有別的辦法可以緩解它。但是癢,只要抓一下,就可以馬上釋放。就像蚊子咬的包,只要伸手抓一抓,就這么簡單的動作,便可以立即舒暢。
如此刻。
只要她靠過去,吻一下池柚,就這么簡單的一下,她的癢就可以馬上止住。
怎么忍?
解決方式越輕易,越難忍。
“你不喜歡和我接吻么?”
白鷺洲見池柚一直捂著嘴,眼里的波紋皺了起來。
“我……沒有不喜歡啊。”
池柚紅著臉,不想承認自己是太害羞了,索性把手放下來,心一橫。
“反正、反正是器官部位的碰撞而已,你要親就親吧。”
白鷺洲沉默片刻,問:“那這次,我可不可以申請多一個器官加入碰撞?”
池柚沒懂,“什么意思?”
白鷺洲聲音很輕:“我想張嘴。”
池柚這下懂了。
她不禁抬起剛剛才放下的手,捂住滾燙的臉。
白鷺洲看她沒有拒絕,知道這是默認。于是耐心地扶正池柚,溫柔地將池柚的手從臉上拉下來,低頭,吻過去。
第一次親吻只是單純的嘴唇相貼,第二次紅綠燈前,只有一秒的短暫接觸。這一次,她消去了初次的緊張和二次的短促,耐心地,仔細地,一點點探索。
最先也是簡單的嘴唇貼合,輕柔地碾轉,放大的感官體驗甚至能感覺到唇紋的交錯與相接。
然后張開一點唇縫,讓濕潤氣息透過去,先叫對方適應自己的味道。
散發著花香的牙膏味,夾雜些許浸入舌尖的中藥清苦。
那苦卻不會帶來困擾。
如咖啡里的清澀,茶水里的回甘,解膩,惹人上癮。
白鷺洲感覺到池柚也心動了。
池柚的手慢慢攀上了她的腰,緊緊摟住了她,開始試探著回吻她。
之后,她申請要加入的那位新器官成員,便順理成章地參與進親吻中。
“……這是虎牙嗎?”
白鷺洲吻著池柚時,模糊地問。
池柚將白鷺洲的舌尖頂回去,含糊的聲音里帶了點被軟糯浸過的嗔怒。
“不要舔那里。”
“嗯,不舔。”
白鷺洲淡淡地答應。
那就去觸碰該觸碰的,同樣柔軟的地方。
很新奇的感覺,白鷺洲找不出以前經歷過的任何一個事物來做比喻。說它像云的碰撞,太縹緲了。說它像兩條蛇的糾纏,太冰冷了。
她只有一個想法:
池柚真的是甜的。
真的可以剛剛好,中和掉那些浸入她細胞里的苦。
白鷺洲接吻起來就像不用呼吸一樣,但池柚需要呼吸。好久以后,池柚推開白鷺洲,喘著氣說:“我的腦神經細胞和肺氣管快要生物學死亡了。”
白鷺洲:“聽不懂。”
池柚:“我要被憋死了。”
“哦……”白鷺洲沒有任何歉意地敷衍道,“抱歉。”她還在盯池柚的嘴。
“我們現在沒有在一起,你還這么親我,你沒有道德,白鷺洲。”池柚認真地梳理這個邏輯。
白鷺洲:“沒有在一起?”
池柚:“你不是說要選黃道吉日表白么?”
白鷺洲靠到背后的軟枕頭上,想起來了關于自己那些儀式感的事。
“看來,我得挑一個最近的黃道吉日了。”
伸手就能抓卻不能抓的蚊子包,真的很難忍。
池柚等臉上熱潮褪去一些,又溫順地趴回白鷺洲的懷里,漫不經心地咕噥:“我說你沒有道德,你也不生氣。”
白鷺洲:“我可能本來就沒什么道德吧。”
池柚有點驚訝,因為白鷺洲看起來是世界上最正派最有道德的人了。
白鷺洲:“我要是那么有道德,會和自己的學生做這些事嗎?”
池柚糾正:“曾經的學生。”
白鷺洲:“對我來說沒區別。”
沒區別啊……
“那你的道德可能真的有點問題。”
池柚下結論。
“你能這樣想,也挺好。”白鷺洲淺淺一笑,“我以后再做其他事,就不用顧忌太多了。”
池柚愣了愣,“我覺得你好陌生,你不是我印象里的老師了,你變了白鷺洲。”
“人都是會變的。”
白鷺洲收緊了摟著池柚的胳膊,長長地嘆口氣。
沉默須臾。
“我很慶幸,我能有這個機會,變一個人。”
池柚聽出了白鷺洲在短暫沉默后,這句話里隱藏的情緒。
她不再打趣她,只是往她懷里更深地窩了窩。
“你隨便變吧。怎么變,我都在你身邊。”
池柚輕聲說。
“那我先和你說一聲‘謝謝’啊。”
白鷺洲語氣稍頓。
“謝謝你,這么堅定地選擇我。”
被緊緊抱著,池柚看不見白鷺洲的表情,但她聽見了白鷺洲談及“選擇”那一句話時,聲音里漸漸染起的哽咽。
池柚心里一疼,試圖用輕松的語氣安撫她:“這么客氣的嗎?”
白鷺洲:“因為很多事情,都多虧你。”
池柚:“多虧我?”
白鷺洲的另一只胳膊也環過來,整個人包裹住池柚。
“多虧你,我不用等到下輩子才能過上地下室積木那樣的生活,這輩子就能過上了。也多虧你,我現在總算會慢慢試著表露情緒,允許自己哭,允許自己笑,也允許自己貪心。我以前從來都不知道,這樣活著,居然這么的輕松。生活……原來真的可以這么容易,這么開心。”
她嗓音里的哽咽愈來愈重。
然后,有溫熱的眼淚流進了池柚的發間。
“這些都多虧你。”
池柚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白鷺洲沉默少頃,下巴埋進池柚的頭發里,一字一句地問:
“你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可以嗎?”
在這一輩子結束之前。
在腦神經死亡和生物學死亡、或者任意一種死亡之前。
都只堅定地選擇我一個人。
可以嗎?
池柚的眼睛也濕了。
她從不懷疑,在人生的任何一個時間節點,只要白鷺洲開口問她要,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擁有的血淋淋的、活生生的一切,全部掏出來,割給白鷺洲。
包括她自己。
她的承諾,她的一生。
“好。”
池柚答應她。
答應的那一瞬間,池柚也明白了,自己給出去的除了承諾,還有什么。
——拿好了喔,我這顆怪物一樣,不通人情世故、不懂人倫道德,卻真的很愛很愛你,愛了十三年的心。
白鷺洲,拿好它。
別嫌重。
別嫌臟。
第089章
到最后, 她們還是沒來得及聊白鷺洲具體吃了哪些醋的問題。
因為聊完已經太晚了,白鷺洲這幾天本來睡眠就不夠,池柚不忍心再拖著她, 不僅不再追問,還催著她睡覺。
“不過, 明天可一定要和我說啊。”
池柚在白鷺洲睡著之前叮囑。
親也親了, 抱也抱了, 該答應的事也答應了,眼淚都幫她仔仔細細擦干凈了,這人可不能扭臉反悔。
“嗯, 明天帶你去買衣服。”
白鷺洲困頓地答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池柚本來放輕的聲音都急得加重了些許:“我說讓你告訴我你吃醋的事。”
“我聽見了,前面那個‘嗯’就是回答。”白鷺洲合上眼睛,將懷里的池柚又拉近了一點,“后面是另外告訴你的, 明天想帶你去買衣服。”
池柚:“我不缺衣服, 回家拿就好了。”
白鷺洲:“那也要買。”
池柚:“為什么?因為柴姐姐前兩天給我買過衣服嗎?”
白鷺洲:“嗯。”
這個人真的……
直接現場表演一下是怎么吃醋的嗎?
池柚欲言又止。
但池柚也沒再多說什么,因為白鷺洲“嗯”完,就睡著了。
一夜安睡。
兩人都得了久違的好眠。
次日,白鷺洲睡了個懶覺。
她醒來的時候都已經十點鐘了, 今天沒有工作, 也不用去白柳齋看望爺爺奶奶,難得一天的閑時光。
睜眼時, 想到這一天還有池柚陪伴, 大腦的情緒反射區便更加舒服。
她賴了會兒床。
床上已經沒有了池柚的身影,但白鷺洲也不著急, 因為她能聽見臥室門外池柚在拖地的細微響動。
安全感。
她最渴望又難以得到的安全感,此時就具象地發生在這間屋子里。
池柚起得早, 不僅拖了地,還做好了早餐,熬好了中藥。
她涮好拖把后,去廚房看爐子上溫著的藥的情況。正看著,聽到了白鷺洲趿著拖鞋從臥室里走出來的聲音。
白鷺洲在餐桌邊坐下,說:“你過來,我給你個東西。”
池柚走過去,也坐了下來,“什么啊?”
白鷺洲讓池柚伸出手,池柚乖乖地伸出去。
兩秒后,修長冷白的雙手捏著一條紅手繩的兩端,輕柔地環在了池柚的手腕上。
池柚驚詫地睜大眼睛。
這——
這不是她丟在了海島森林淺灘的那根舊紅繩嗎!
“海島返程的那天,你們前一晚喝多了酒,中午才醒。早上,我就一個人租了車,回到叢林里面,沿著淺灘找了很久,找到了你的手繩。”
白鷺洲緩緩解釋。
“之前一直扣著不給你,是想著,萬一我們沒有結果,我還有個能想念你的東西。對不起,是我的私心太重,我的錯,我明明知道你有多重視這條手繩。現在還給你,希望……你別怪我。”
池柚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她收回手腕,摩挲著白鷺洲幫她系好的紅繩。
忽然,笑了一下。
她覺得世上的事發生得真有意思,當時紅繩丟了,她將它看作一個要離開白鷺洲的預兆,做好了紅繩和白鷺洲都找不回來的準備。現在她回到了白鷺洲的身邊,這根紅繩也跟認主似的,兜兜轉轉地,也又回到了她的手腕上。
“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那么重視這手繩啊?”
池柚問白鷺洲。
白鷺洲搖頭。
池柚這么珍視的東西,她不敢問太多。
她怕問出來的結果,鏈接著其他對池柚很重要的人。不是長輩,不是朋友,是在她之前的另一個重要的“選擇”。
于是為了不讓自己難受,她主動說:
“你可以不用告訴我。”
“不,我要告訴你。”
池柚的性子向來直接,她看出了白鷺洲在害怕什么,她可不想這點破事兒,又要拖拖拉拉上一陣子。
“這里面是你的頭發。”
白鷺洲怔住。
“我的……頭發?”
池柚:“暑假家教課結束的時候,你送過我一縷頭發,你說你不能把手剁給我,就用這縷頭發當做紀念。我又不能直接把頭發纏手腕上,雖然我覺得沒什么,但別人看來應該會覺得很變態吧。所以我就把它編進了紅繩里,一直戴著。”
白鷺洲的眼睛里有什么在亮起微光。
“我就喜歡過你一個人,放心啊,放心。”
池柚說著,就轉身回廚房去看藥爐了。
她的背影又傳來兩句嘟囔:
“而且我喜歡你十三年哎,十三年前我才幾歲……就算喜歡過別的小朋友,幾歲的情敵你還在意……”
良久,白鷺洲緩過神來,自嘲似的笑了笑。
她抬眼,深深看向池柚的背影。
肩膀向下沉去,放松地靠進椅子里。
喜歡上池柚,似乎沒有峰值情況的出現。池柚每說一句話,她都會更愛池柚一些。
可能不是“一些”,是“一大截”。
現在白鷺洲感覺到的安全感疊加起來,就好像,哪怕眼下外面喪尸爆發,病毒肆虐,太陽爆炸,她都覺得在這個屋子里待著,完全不會有什么危險。
外面有小怪獸,池柚就能掏出來奧特曼。
池柚端來藥和早餐后,白鷺洲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昨天承諾過今天她要給池柚做飯的,結果池柚來了以后,不僅做了昨晚的飯,還做了今天的飯。
“晚上我來做。”白鷺洲說。
池柚在圍裙上擦手,“晚上在外面吃好不好?”
白鷺洲:“我……做飯難吃嗎?”
池柚:“不是啦。你不是說要帶我去買衣服,順便就在外面吃了。”
白鷺洲:“嗯,也好。”
吃完早餐,白鷺洲在喝藥時隨口說:“我們叫上黎青和宋七月一起吧。”
池柚:“叫他們,為什么?”
白鷺洲:“沒什么,熱鬧一點。”
白鷺洲可不是喜歡熱鬧的人。
池柚戳穿她:“你想找那倆人來炫耀啊?”
炫耀她們現在進展得很有成果的關系。
白鷺洲:“……”
有時候池柚這直言直語的低情商挺可愛,有時候,又挺惱人的。
她們一直沒看手機,池柚這會兒拿出手機準備約黎青和宋七月時,才發現群里多了好多條新消息,數量還在持續增加。
宋七月:【我靠熱搜第一什么情況?柴大作家你把人家溫大CV打了?】
黎青:【我們能有幸吃到一手瓜嗎?】
柴以曼:【別跟我提那個神經病。】
柴以曼:【前兩天我和小柚子還上過熱搜,你們沒看見嗎?】
宋七月:【還有這回事,什么熱搜啊,是不是位置不高?我一般就看前面幾個,黎青她又不看微博,我們好像錯過大瓜了喲。】
柴以曼:【隨便,只要不聊那個神經病,你們聊什么都行。】
宋七月:【哇你教養這么好的人,居然會連罵兩次人,到底發生什么了,能逼得你把人家扇一巴掌?鬧得好嚴重啊,微博上現在都要吵瘋了!】
柴以曼:【回頭和你們說吧,現在確實沒什么心情。】
宋七月:【好好,你先冷靜冷靜。】
白鷺洲也在自己手機上看到了,皺了皺眉。
“這是怎么了?”
池柚在群里打字:【老師讓我問問怎么了。】
白鷺洲:“我……沒讓你問啊。”
池柚:“你有這個意思來著。”
白鷺洲:“……好吧。”
柴以曼在群里回道:
【小柚子,能替白教授問問題,說明已經和白教授在一起了吧?恭喜啊。】
接下來群消息又爆炸了。
宋七月:【我靠我靠,這又是什么新鮮大瓜!】
黎青:【咱們沒聯系的這幾天究竟發生了多少事啊,真好奇。】
宋七月:【是真的嗎?小柚子真的和表甥孫女在一起了?小柚子快回我,給我一個準確答案!快!】
池柚想了想,回道:【不算吧,但也差不多。】
宋七月:【!!!】
宋七月:【!!!!】
宋七月:【!!!!!】
宋七月:【拜托告訴我你們現在人在云州,我要立刻,馬上,見到你們。】
池柚:【在云州呢,正好想和你們碰個面。】
宋七月:【我現在馬上化妝!】
片刻后。
黎青:【白教授怎么不說話,人還健在嗎?】
白鷺洲:【。】
黎青:【還好,還好,還健在。】
池柚:【那……不然呢?】
黎青:【我還以為,白教授已經被你做成標本了。】
池柚:【?】
黎青:【我總覺得她只有成為尸體才可能跟你在一起。】
白鷺洲:【……】
白鷺洲發完那兩個標點符號就關手機了。
“要不還是我們兩個人去吃飯吧。”
這消息看得她頭疼。
池柚一邊打字一邊說:
“我都和宋姐姐約好時間了。”
白鷺洲揉了揉眉心,端起藥碗,喝完剩下的苦藥,很久不再開始說話。
池柚發完消息,注意到白鷺洲的沉默,馬上放下手機。
“不開心了?”
“沒有。”白鷺洲撐起一個淺笑,“只是覺得,和朋友們一起逛街,會比我想象中要更喧鬧一點。”
池柚:“是你先提的呀。”
白鷺洲:“是。但沒料到,‘喧鬧’好像要比‘炫耀’更叫我難以習慣。”
池柚精準地問到要點:“是不喜歡,還是不習慣?”
白鷺洲:“是不習慣。”
池柚:“那以后時間久了,會慢慢習慣嗎?”
白鷺洲:“會的。以前答應過你,只要你喜歡這樣的聚會,我會努力習慣。”
話落,白鷺洲又補充一句:
“而且我沒有那么排斥,我自己也挺向往的,這種……有朋友的日常生活。”
池柚撐著下巴,看著白鷺洲。
“但目前來說,還是有點勉強,對不對?”
“……就,一點點。”
池柚:“那委屈你了。”
白鷺洲:“沒那么嚴重,沒事。”
池柚:“約好的行程,不好再反悔,今天就勉強這么一點點吧。”
池柚站起來,收拾白鷺洲面前的藥碗。
將碗勺都在手上壘好以后,池柚準備去廚房洗碗。
可才轉身,腳步又倏地頓了一頓。
她忽然回頭,彎了腰,在坐著的白鷺洲嘴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補償你。”
第090章
池柚把臟碗筷都放進洗碗機里, 隨口和旁邊幫忙一起收拾的白鷺洲夸了一下這個東西好用,省了洗碗的事。
白鷺洲問她像這種家電還有沒有想要的,今天可以都去采購回來。反正要去買衣服, 還要買花,不如一次買全, 回頭叫商場工作人員直接送到家里。
“這是你的房子, 干嘛總考慮我要什么。”池柚解開圍裙, 規整地掛回墻上。
白鷺洲:“你以后會經常過來,讓你住得舒服點。”
或許,也可能不止是經常過來。
但白鷺洲顯然不會在這么早就貿然提及“同居”這種字眼, 哪怕是在回答里做一個假設。
她的想法很多,規劃很多,乃至已經遠到按照那套地下室積木的流程預想到了往后一生,但她還是覺得對待池柚應該慢慢來。現階段, 她能允許自己做的最放肆的事, 也就止于接吻。
甚至偶爾回想起來,還會反思是不是把接吻這個行為提得太靠前。
對真正想要珍惜的人,她由衷地希望,可以讓彼此不緊不慢地, 充分地享受表白、確認關系、牽手、接吻、曖昧、更進一步、負距離靠近、共同生活, 這些所有情節里每一點每一滴的美好。
因為她們大概率這輩子只會擁有對方一個人了。她不想以后池柚回憶起來,覺得哪個情節被跳了過去, 形成難以回溯補全的遺憾。
池柚打斷了白鷺洲的思緒:“下午的飯局在三點, 我想先回家一趟,拿兩件內衣。”
白鷺洲的衣服她可以穿, 貼身的內衣卻不行。
不是嫌棄,確實尺碼不一樣。
白鷺洲:“……這么早見你母親?”
池柚轉身去拿包, “媽媽沒在家,她去外省出差了。”
白鷺洲:“行。”
兩個人收拾好包下到車庫,白鷺洲開車帶著池柚前往池家。
天朗氣清,一路* 暢行。
停好車,上樓,開門。
池柚匆匆給白鷺洲拿了拖鞋以后,馬上跑到陽臺邊,打開一只大籠子的門。
“快快快我看看還有沒有食和水。”
籠門一打開,里面的黑色烏鴉就撲棱著翅膀飛了出來。似乎是憋壞了,繞著天花板飛了好幾圈,發泄完了看到了門口的白鷺洲,驚喜地“嘎嘎”叫一聲,撲向這位老熟人。
白鷺洲才放下包,就被迫抬手接住了烏鴉。
烏鴉親昵地用鳥喙蹭了蹭白鷺洲的下巴,不停地“嘎嘎”叫。
“旺財。”
白鷺洲試著喚它的名字。
池柚糾正道:“是尼古拉斯·旺財。”
白鷺洲:“……尼古拉斯·旺財。”
旺財很高興地在白鷺洲的胳膊上跳了跳。
“好久不見。”
白鷺洲低下頭,也用自己的下巴回蹭了一下旺財的頭頂。
然后,輕輕地,用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喚了一聲她與它之間的秘密代號。
“小烏黑。”
烏鴉聽到闊別依舊的稱呼,叫得更歡,興奮得張開翅膀朝白鷺洲扇動。
“旺財,過來!”
池柚從冰箱里拿了一小塊沒解凍的肉,直接扔到半空。
旺財迅速飛過去,在空中一口叼住。
“今兒天熱,給你吃雪糕。”
白鷺洲走到池柚身邊,和她一起看著旺財將凍肉叼到籠架上,窸窸窣窣地啄。
“我突然覺得,你和它有點像。”白鷺洲說。
池柚挑眉:“我?像鳥?”
白鷺洲點頭:“看起來黑漆漆的,總是會被人視作不祥的征兆。可是熟悉了解以后,就會發現,是一只很可愛的小鳥。”
池柚聽到白鷺洲變相地夸她可愛,忍不住笑,說:“可能我上輩子就是一只烏鴉吧。”
白鷺洲也笑了,問她:“那我上輩子是什么?”
池柚想了想,“你應該是稻草人。”
白鷺洲:“為什么?”
池柚:“看起來兇巴巴的,總是要把烏鴉嚇走。”
嗯,這比喻還挺有道理。
白鷺洲又問:“你說,上輩子的稻草人和烏鴉,有沒有在一起?”
“不知道。”池柚誠實地搖搖頭,“我媽媽最近在研究星座占卜那些東西,要不我找她介紹個西方神棍,幫忙算一算前世的事。”
白鷺洲攬住池柚的肩,眼里笑意深了些許,“好,算完以后告訴我。”
池柚沉默片刻,捉住白鷺洲腰間的襯衫衣擺,小聲說:
“我想帶你見媽媽了。”
白鷺洲的耳尖微紅。
“好啊。等我黃道吉日選完以后,再挑個好日子,見你媽媽。”
池柚忽又皺眉:“可是媽媽好像比較喜歡柴姐姐。”
白鷺洲表情僵住。不過須臾,耳上紅暈褪去,眼里笑意也消失,“……是嗎。”
池柚:“是啊。”
白鷺洲:“你小時候,我叫那些欺負你的小男生在班會上和你道歉,你退學以后找不到老師,我來給你做一暑假的家教,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你媽媽不是挺喜歡我的嗎?”
池柚:“那是作為一個老師,她挺喜歡你的。”
作為池柚的伴侶,白鷺洲可太叫池秋婉不放心了。
畢竟池秋婉親眼看到池柚低聲下氣追那么多年,白鷺洲還冷言冷語,無動于衷,石頭一樣又冰又硬的樣子。
池柚也沒辦法。
“追妻火葬場”她可以打開私心放過白鷺洲,“哄丈母娘火葬場”她能有什么轍。
她們打算先略過這個話題,因為約飯的時間快到了。
池柚拿好需要拿的東西,把旺財關到便攜的籠子里,跟著白鷺洲下樓,上車,先送旺財去寄養的地方,再去商場。
兩個人按時到達了商場。
去地下車庫停好車,上到一樓,正巧看見剛到的黎青和宋七月。
黎青和宋七月站在大門邊上的甜點站門口,吃才買到手的冰淇淋蛋筒。
宋七月含著口奶油就朝她們揮手:
“這兒這兒!”
白鷺洲和池柚走近了去。
黎青將這兩個人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含著意欲不明的笑,“看起來好像是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啊。”
“大不一樣!”宋七月咽下口中的冰淇淋,“以前表甥孫女哪會允許小柚子和自己并排走一塊兒哦。”
白鷺洲:“……我以前有這么刻薄?”
宋七月:“可太刻薄了你。”
黎青:“+1。”
“……”
白鷺洲吸了口氣,移開話題。
“吃什么?”
宋七月:“你請客嗎?”
白鷺洲:“嗯。”就算是為了慶祝,她也該請這一頓。
宋七月:“那我要吃這兒最貴的。”
白鷺洲:“最貴的未必最好吃。”
宋七月:“我不管好不好吃,我就要吃最貴的。”
白鷺洲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你家又不窮。”
言下之意是,何必這么磕磣。
“我家是不窮啊,也沒你家富,更何況我還和這個窮鬼在一起!”
宋七月惡狠狠地瞪向黎青。
“自從跟她談上戀愛,我就沒吃過什么好東西。”
黎青就站在旁邊,笑瞇瞇的不說話。
白鷺洲用眼神問她:裝窮游戲還沒結束?
黎青很小幅度地搖了搖頭,示意白鷺洲不要捅破。
池柚也有點疑惑,她雖然不會跟白鷺洲一樣能認出黎青的限量銀行卡,但她記得黎青平時的生活好像沒有那么窘迫。
“可是黎師姐你……”
眼見池柚要戳破窗戶紙,白鷺洲的胳膊環住池柚,從她身體另一側捂住了她的嘴。?
池柚抬起大眼睛看白鷺洲。
白鷺洲低頭看池柚,“你餓了沒有?”
池柚單純地被白鷺洲的問句轉移了注意力,在她掌心里點點頭。
白鷺洲:“你是不是也沒吃過特別特別貴的餐廳?”
池柚再次點點頭。
白鷺洲:“那走吧,帶你去吃一次。”
池柚:“嗯嗯。”
宋七月用手機搜出商場里最貴的餐廳,興致勃勃地帶頭走在最前面,已經開始在點評里看菜單了,還拉著小柚子一起看。
走在后面的黎青朝白鷺洲靠近了一點,輕聲和她對話:“你老婆真好忽悠。”
白鷺洲皺了皺眉:“你老婆更傻。”
黎青噗嗤一聲笑了,“白教授,沒有否認‘老婆’這個說法呢。”
白鷺洲不想被黎青打趣,便道:“她不是我老婆。”
確實,還沒有經歷過黃道吉日,否認這個稱呼也沒問題。
而且就算過了黃道吉日,白鷺洲也只容許別人稱呼池柚為她的“女朋友”,“老婆”這么嚴肅的字眼,不該被拿來放在玩笑里。
白鷺洲還沒發現,她開始雙標了。
她不允許別人開玩笑說池柚是她老婆,但她剛剛還嘴的那一句,也無意地表露了宋七月是黎青的老婆的意思。
四個人走到餐廳,挑了個好位置坐下來。
宋七月毫不客氣地將最貴的菜點了個遍,她理直氣壯地說這是白鷺洲該感謝她們的,她們之前為了撮合這倆人多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啊,吃她上萬塊錢都不為過。
白鷺洲對錢不在意,淡淡地說了句“隨便”。
等菜的時候,宋七月注意到了一個重點。
剛一直在路上走,她都沒留意,現在池柚坐在她對面喝水,她才發現這個驚奇的事。
“我的天,你的紅手繩復活了?!”
宋七月捂住嘴,瞪著池柚手腕上那條沒法復刻出一模一樣的舊手繩。
“它不是丟在海島了嗎!你給它招魂了?”
池柚:“不是我招的魂。”
宋七月:“那是哪位大仙?真是厲害啊,丟那么遠都能招回來,道行太深了,求介紹,真的,我丟了好多重要的東西,家里翻了天都找不到,你幫我求求那位大仙,真的,求求了,求求了!”
“呃……”
池柚用大拇指指向身邊的白鷺洲。
“你要不親自求這位大仙?”
白鷺洲放下喝了兩口的茶,氣定神閑地對上宋七月的眼睛。
宋七月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表甥孫女。
“啪嗒”一聲。
她手里沒吃完的甜筒掉在了桌子上。
“你……什么時候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