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錦昱早就被吵醒了,他伸手將少年耳朵捂住,好讓少年睡得更舒適些。
誰知這老太太戰斗力這么強,一聲更比一聲高,把小孩兒生生嚇醒了。
寧睿猛地翻身坐起來,看到外邊天都大亮了,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他扭頭看著自家相公,剛想道歉,就聽他家相公說,讓他趕緊在臉上抹幾道灰,然后能哭多大聲,就哭多大聲。
“沒事,按照我說的做就行。”柳錦昱揉揉少年短發,隨后皺著眉頭往地上一趟,儼然就是一副將死之人的模樣。
這下寧睿不發愣了,他性子單純,以為他家相公真要不行了,趴在地上哭的肝腸寸斷,柳錦昱給他使眼色都沒看到。
這時,“砰”一聲,不堪一擊的門板終于壯烈犧牲。
外頭的人看清里邊的情況后,紛紛嚷嚷起來。
“哎呀,柳家小子怕是要不行了,柳老太太趕緊請趙大夫啊!”
“出氣多進氣少,怕是請來也沒用了!”
“那就請村長,村里就要死人了,這可是大事兒!”
要請村長?
柳錦昱一聽,這感情好啊,他本來想等身子好些,再讓人抬自己去村長那斷親,現在看這情況,說不準這事今天就能辦成。
睿哥兒,只能再委屈你一會兒了。
他閉著眼睛聽屋外的情況,一群人動作挺快,沒過多久就把村長請來了。
柳樹村這一任的村長叫柳正,年紀四十來歲,為人還算公正,又因為輩分比較高,在村里還有很有威望的,寧睿就是從他家換來的米面跟雞蛋。
“這人就要不行了,柳老根家的,等人咽氣了,讓你當家的把人背去埋了吧。”村長說。
“埋哪兒?祖墳可不行!”柳老太太說。
“胡鬧!”村長呵斥道,“昱小子是老柳家的人,不埋祖墳埋哪兒?!”
“埋哪兒都行,就是不能埋祖墳。他就是個災星,會破壞祖墳風水的!再說,祖墳那邊可不止我一家,萬一牽連到別家,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柳老太太說的有道理,不能埋祖墳!”
“我也不同意昱小子進祖墳!這小子從小偷雞摸狗,還差點破了好人家小哥兒的身子,這樣的人不配進祖墳!”
見柳老太太又拿災星說事,村長有些不高興,但村里人都不同意,他雖然是村長,但也不能輕視大家的意見。
柳錦昱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于是咳嗽兩聲,裝作一副剛醒的樣子。
“娘,兒子、兒子不進祖墳……”他紅著眼睛,看著柳老太太,聲音無比虛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氣兒了。
“昱小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不進祖墳,你難道想當孤魂野鬼不成?!”村長生氣道。
“叔,小子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柳錦昱喘了口氣,轉頭落到柳老太太身上的目逛,充滿了濃濃的失望,“娘,兒子知道自己是個災星,如今兒子就要不行了,就讓兒子最后再為您做件事吧。”
“娘,咱們分家斷親吧。”
說完他閉了閉眼精,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什么?斷親?!竟然提出斷親來,昱小子,你也太不孝了!”
“昱小子,你瘋啦,先不提孝不孝的,以你現在的情況,斷親后讓睿哥兒怎么辦?你眼看就要……你這不是要逼死睿哥兒嗎?!”
“父母在不分家”,在這十里八鄉內,就沒有小輩先提出分家的道理,但凡分了家的,不管什么原因,一頂“不孝”的帽子,這輩子都跑不掉。
更別提斷親,說出去是要別人戳脊梁骨的,子孫后代永遠也別想抬起頭做人了!
所以當大家聽到柳錦昱提出分家斷親時,全都懵了,甚至覺得他瘋了。
村長也搖頭嘆氣,本以為昱小子娶了夫郎能轉變性子,沒想到還跟以前一樣,簡直是爛泥扶不上墻!
“分家斷親?我呸!你當老娘是死的不成!”柳老太太叉著腰破口大罵,如果不是這么多人在,她早就上去抽這小畜生兩個嘴巴子了。
她跟別人的關注點不一樣,她壓根就沒指望小畜生孝順自己,只是心疼花出去的一兩銀子罷了。哥兒雖然力氣小,但好歹是個男人,能當半個勞力使呢!小畜生眼看就不行了,這一兩銀子可不能打水漂了!
柳錦昱不動聲色觀察柳老太太,見她眼里閃過一抹算計,嘴角掛起一絲冷笑。
他當然知道這老太太心里想的什么,無非就是等他死了,好奴役睿哥兒。
一兩銀子就想買一個,免費的終身勞力,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更何況還不到一兩,睿哥兒昨晚就跟他說了,柳錦榮只給了他奶奶五百文。
這母子兩,一個比一個黑心,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得盡快擺脫掉,省得以后被纏上。
“咳咳……娘,兒子知道自己是個災星,活著的時候沒能讓您跟爹享受到一天好日子,兒子不想死后還讓您二老跟著受罪。”
說著讓睿哥兒扶自己起來喝了口水,然后當著柳老太太的面全咳了出來,臉色頓時更蒼白了幾分。
柳老太太后退一步,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臟東西一樣。
“昱小子這話說的,你人都沒了,自然也克不到你爹娘了。”
“是啊是啊。”
圍觀群眾跟著勸說,當著他這個病人的面,一口一個快死了,半點不避諱。
柳錦昱心里冷哼一聲,繼續給柳老太太下猛料。
今天這個親,說什么都得斷,否則他跟睿哥兒一天安生日子都別想有。
“娘,兒子都是為了您好。”他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張欠條。
“昱小子,這是什么啊?”
“村長,您給我們念念。”
村里人沒幾個識字的,村長柳正年輕的時候經常去縣里做工,跟著貴人識過幾天字,雖然不能認全,但“欠債人”跟“十兩”幾個字,他看的清清楚楚。
“混賬!簡直是混賬!”
村長額上青筋暴起,恨不得找根棍子,狠狠抽眼前的混賬東西一頓。
“十兩銀子啊,你讓睿哥兒拿什么去還!”
“柳、柳大哥……”寧睿扯著自家相公袖子,小臉上滿是迷茫。
柳錦昱臉色灰白:“睿哥兒,是我對不起你,我欠了縣上賭坊十兩銀子,我不想連累爹娘,只能委屈你了。”
說完借著袖子的遮掩,輕輕在小孩兒手上捏了捏,示意他不要擔心。
寧睿性子單純,他知道自己不擅長說謊,索性垂著頭,一言不發。
圍觀群眾只當他是太過失望,也沒多想,將矛頭全部指向了柳錦昱。
“什么?十兩?昱小子,你娘昨兒不是剛替你還了十兩銀子,難不成還有?”
“哎喲我的老天爺,這到底欠了多少啊!”
呵,柳老太太替原身還銀子,還是十兩,做夢吧。原身病的快死了,幾十文藥錢都舍不得出,怎么可能拿出十兩銀子替原身還債?
她以為原身被打死,就不用償還欠款了,因此肆無忌憚在村子里宣揚自己多高尚,親兒子不當人,她也照樣疼,賺足了好名聲。
可柳錦昱偏不如她的意。
“娘,您替兒子還了欠款?”他眼睛濕潤的看著柳老太太,“那這么說,半個月后,賭坊的人就不會來討債了,睿哥兒也能活下去了!“
“太好了!”他握著睿哥兒的手,毫無血色的臉上,多了一絲紅暈。
好個屁!小王八羔子,當初老娘就不該讓你活下來!
柳老太太死死盯著小兒子,眼里直冒火星子。
說這些都沒用,萬一半個月后賭坊真找來怎么辦?那可是十兩銀子,夠錦昌買多少書本了!讓她拿出來給小畜生還債,門都沒有!
斷親,對,她要斷親!
“村長,我要跟這小畜生斷親!”
“柳老根家的,你……”
村長皺著眉,還要再勸,誰料柳老太太抹著眼淚哭了起來。
“這日子沒法過了,我先前已經替這小畜生還了十兩銀子,誰知、誰知竟然還有十兩欠款……家里積蓄不多,何況還供著幾個讀書人,先生說錦榮今年有望考上,我這個當娘的,砸鍋賣鐵也要湊夠錦榮科考的路費啊!”
“可現在……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嗚嗚嗚……”
“錦榮跟錦昌他們是個有出息的,將來一定能當上官老爺!”
“說的沒錯,到時候咱們全村都跟著沾光呢!”
柳正是一村之長,他得為村里的利益考慮,村里出個讀書人不容易,老柳家一下就占了八成,為了全村的發展,也不能得罪了。
“柳老根家的,你想清楚了,真要斷親?”
柳老太太繼續抹眼淚:“都是被逼得,我也沒辦法嗚嗚嗚……”
柳正皺眉,扭頭又去問柳錦昱。
“昱小子,你也想清楚了?”
“叔,小子想清楚了,小子不想讓爹娘跟著受連累。”
柳正點頭,沒再說什么,讓人去請族老去了。
斷親是大事,要開祠堂把柳錦昱的名字,從柳老根家族譜里遷出去,這事必須由族老坐鎮才行。
柳錦昱被人抬著朝祠堂的方向走,寧睿緊緊跟在后頭。
柳老太太讓人回去喊他當家的。
柳老根來的時候,身后跟著一男的,是原身大哥柳錦繁,原身就是替他背鍋才被賭坊的人打死的。
想到柳錦繁將罪名推給原身,一家人沒一個出來作證,眼睜睜看著原身被打死,柳錦昱就對這一家人惡心的不行。
現在他名聲不好,就算說出實情也沒人相信,為了自己跟睿哥兒能生存下去,只能先裝一波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