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
祠堂里坐著五個白發(fā)老人,都是村里年紀最長的,坐在首位的叫柳長發(fā),被大家尊稱為二叔公,已經(jīng)年過花甲,是村里威望最高的。
方才說話的人,就是他。
柳正朝二叔公點點頭,隨后朝柳老太太一家說道:“斷親文書該怎么寫,你們自己商量吧。”
說是商量,卻沒有人來問柳錦昱的意見,柳錦繁識字,捏著袖子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
說白了就是一句話,他柳錦昱從今往后跟柳家半點關(guān)系沒有,就算餓死病死,也不關(guān)柳老根家的事。
“再加一條,日后我跟睿哥兒不論過得窮還是富,都跟老柳家無關(guān),我跟睿哥兒也不用贍養(yǎng)二老。”柳錦昱道。
“呸!誰稀罕你個災(zāi)星贍養(yǎng)。”柳老太太翻了個白眼,對這個兒子半點看不上,“老大給他加上,省的等他們富了,還要擔心我這當娘的上門打秋風。”
“知道了,娘。”
柳錦繁提筆加上,寫完又當著眾人的面念了一遍。
柳錦昱聽得仔細,確認沒什么問題后,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
文書一式三份,族里一份,柳老太太跟柳錦昱各一份。
柳錦昱收好自己那份,不一會兒就被幾個漢子抬回了家。
破舊茅草屋里,他拉著寧睿的手,鄭重承諾。
“睿哥兒,柳大哥答應(yīng)你,以后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寧睿撲進他懷里,眼淚斷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
“我不要好日子,我只要柳大哥好好的。”
“小傻子,你柳大哥好著呢。”給單純的小傻子擦干眼淚,他笑著解釋,“剛才都是演給他們看的,我要是不病得快死了,柳家人能這么痛快答應(yīng)斷親?”
寧睿紅著眼睛抬頭看他,冷靜下來后覺著他家相公看上去似乎比剛才有精神多了。
“柳大哥,你真的不會有事嗎?”
“沒事,柳大哥不會騙你的。”
這一身傷,得虧他心理素質(zhì)過硬,要換成原身,重生十次怕是也挺不過來。
寧睿觀察他好一會兒,才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柳大哥你餓不餓,我給你做些吃的去。”
他剛才太丟人了,跟個小哭寶似的,竟然把相公的衣服都給哭濕了。
“還真是有點餓了。”柳錦昱摸著肚子道,“再蒸兩個雞蛋吧,睿哥兒蒸的雞蛋很好吃。”
后者乖巧點頭:“那柳大哥你等一下,馬上就好。”
少年手腳麻利,半刻鐘不到,就端著熱騰騰的蒸雞蛋回來了。
“柳大哥,我放了一點醬油跟蔥花,肯定特別好吃!你快來嘗嘗!”寧睿雙眼亮晶晶。
柳錦昱接過家里唯一的破陶碗,把第一口送到少年嘴邊。
見少年搖頭想要拒絕,他故意板起臉,佯裝生氣:“忘了早上柳大哥跟你說過的話了?以后咱們家,你最大。而且柳大哥告訴你,其實這蒸雞蛋你柳大哥我還有些看不上,以后咱們家可是要天天大魚大肉的,蒸雞蛋你都不敢吃,難不成想讓柳大哥拿去給別的小哥兒吃?”
話剛說完,手里的湯匙被少年一口叼住,對方瞪大眼睛緊緊盯著他,生怕他真出去勾搭個小哥兒回來。
柳錦昱失笑,抬手在少年腦袋上揉了把。
兩個人分食完一碗蒸蛋,雖說沒吃飽,但肚子里也算有了些東西,不像剛才那么難受了。
喝過藥,柳錦昱靠在墻邊,看少年扶著門板,在門口比劃著想要按回去。
但那門板長時間不用,已經(jīng)快被蟲子蛀空了,早上又被柳老太太一頓捶打,在少年手中沒堅持多久,便裂成了幾瓣。
寧睿手里握著一塊破木板,傻乎乎看向自家相公。
少年臉上的表情實在太有趣,柳錦昱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柳大哥。”寧睿抿著嘴,有些想哭。
家里門都沒了,他家相公竟然還笑得出來。
見少年情緒有些低落,柳錦昱立馬開口哄道:“夜里還不是很冷,沒有門也不要緊。”
“可是萬一被人看到怎么辦……”想到自家相公有抱人睡覺的習慣,寧睿臉上有些發(fā)燙。
“那就讓他們看,躺在我身邊的又不是村里的王寡婦,還怕別人說什么不成?”
“柳大哥!”寧睿臉頰爆紅。
他家相公怎么又提起這事了,他都承認錯誤了,怎么還拿這件事打趣自己呢。
“好了,不逗你了。”柳錦昱笑著說,“這不是還有一塊破床板么,把那個當成門板就行。”
后者看了眼立在角落里的破床板,眼睛咻的亮了起來。
“對啊,柳大哥你好聰明!”
于是少年又開始比劃起來。
柳錦昱看著少年小蜜蜂一樣,在巴掌大的茅草屋里進進出出,眼里的笑意越來越深。
在現(xiàn)代習慣了午睡,再加上這具身體還十分虛弱,他讓寧睿把床板抵在門口,然后抱著懷里熱乎乎的小夫郎,睡起午覺來。
***
自從斷親書拿到手后,柳錦昱神清氣爽,整個人精神頭好了不少,兩天下來都能扶著墻來回溜達了。
“柳大哥,你怎么又下地走動了,身上的傷害沒好全呢。”寧睿生完火進屋一瞧,見他家相公又下地了,一張小臉跟著皺了起來。
“生病了就要多活動才能好得快,天天悶在房間里,不利于身體恢復(fù)。”柳錦昱笑著朝他伸手,“來扶你柳大哥出去曬曬太陽,再待下去人都快發(fā)霉了。”
寧睿還是有些擔心他家相公的身體,小心翼翼把人扶到外邊,自己邊做飯邊看護,生怕一個不注意,人就倒下了。
好幾天沒見太陽,柳錦昱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扭頭見少年把最后一把粗米扔進陶罐,這才想起被自己遺忘的生計大事來。
他家糧食馬上就要吃光了,再過兩天怕是連迷糊都吃不上。
看來得抓緊時間搞錢了。
他仰頭看著不遠處的大山,心中思索著各種賺錢門道。
仕農(nóng)工商,大周跟大部分朝代一樣,商人地位最低。
可是不經(jīng)商,還能干什么?
打工?當了半輩子老板,讓他給別人打工,那是不可能的。
種地?那就更不可能了,他連鋤頭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至于繼續(xù)念書考取功名,壓根就不在他考慮范圍之內(nèi),他現(xiàn)在飯都快吃不上了,哪有錢考功名。
不過等以后有錢了,倒是可以考個秀才當當。畢竟在古代,沒個功名在身,做什么都不方便。
那就只剩下一條路可走了,做回老本行——經(jīng)商。
上輩子他是搞房地產(chǎn)的,但在大周土地買賣尤為嚴格,而且價錢高的離譜,不是現(xiàn)在的他能搞的起的。
做吃食他不行,釀酒也不會,上山采草藥賣錢,他連野菜都辨認不出,更別提藥材……
思索半天,嘆了口氣。
“睿哥兒,咱家還有多少錢?”晚飯后,他問寧睿。
“只有十五文了。”提起錢,少年有些發(fā)愁,“柳大哥,咱們家還有十兩銀子欠款沒還呢。”
他長這么大只見過銅板,手里錢最多的時候,也不過二十幾文。十兩銀子對他來說,就是個天文數(shù)字。
“別擔心,十兩銀子而已,不出半月你柳大哥就能還上。”柳錦昱在少年頭上揉了把,安慰道。
寧睿點頭:“嗯,我相信柳大哥。”
話是這么說,但小孩兒不會撒謊,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暴露了主人的心聲。
柳錦昱失笑,這點困難的確不算什么,做為一個全國十強企業(yè)的老板,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但這些話不能對少年說,于是干脆不解釋,拉著少年看起星星來。
“再有幾天就要入秋了,希望不要下雨。”寧睿抱著胳膊說。
“冷了?”柳錦昱張開雙臂把少年抱進懷里,“這樣就不冷了。”
后者僵著身子,臉上紅彤彤。
翌日。
寧睿睜開眼,天已經(jīng)大亮了,跑到門口一看,他家相公竟然把早飯都做好了!
“柳大哥對不起,我起晚了……“他垂著腦袋,手足無措。
“不晚,時間還早呢。”柳錦昱回頭朝少年笑著招手,“快過來嘗嘗柳大哥手藝怎么樣。”
他雖然廚藝不精,但舍得放油跟作料,味道微苦的野菜被他這么一炒,好吃不少。
“柳大哥,這個炒咸菜好好吃!”寧睿雙眼亮晶晶。
柳錦昱:“……”
不是咸菜,他只是鹽放多了。
“柳大哥,你好厲害,粗面餅吃起來比面糊好吃多了,我感覺這里邊好像有肉一樣,吃起來香噴噴的。”
少年握著一小塊面餅,啃得開心,“要是天天都能吃到這么好吃的早飯就好了。”
“柳大哥,我是不是有點太貪心了?”
柳錦昱搖頭:“柳大哥倒是希望你能再貪心一些。”
“啊?”寧睿傻乎乎看著他家相公。
“沒事,喜歡就多吃一點,這些都是你的。”他把剩下的半塊面餅,推到少年面前。
對方連忙搖頭拒絕:“不行!這是給柳大哥的,你身體還沒好,要多吃一點才行!”
“我已經(jīng)吃過了,還吃了一個煮雞蛋呢。”柳錦昱示意他往陶罐下看,還沒完全熄滅的火堆里,躺著一小塊蛋殼。
寧睿看到后,果然不再堅持了,就著咸菜將面餅吃了個干凈。
這是他有記憶以來,吃過最飽的一次。
一塊粗面餅就吃的少年如此滿足,柳錦昱在一旁瞧著,賺錢的心情更加急切了。
但自己身體還沒好,家里存糧眼看見底,正要叫睿哥兒再去村長家換點吃的,就見一個小哥兒怒氣沖沖朝他走來。
“你就是柳錦昱?”小哥兒斜眼打量他,見他半靠在墻邊,雙腿擺成了一個不自然的姿勢,臉色更不好了,“你是個癱子?!”
正在做拉筋鍛煉的柳錦昱:“……”
“小寶,你怎么來了?”
不等他開口詢問,少年一陣風似得跑出來,一把將那小哥兒抱住了。
“我來看看你,成親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說,寧小睿,你還認不認我這個朋友了!”寧小寶鼓著腮幫子質(zhì)問到。
“不是的,是奶奶怕我逃跑,不讓我去找你!”被好友誤會了,寧睿有些著急,“小寶,你相信我,我沒有不認你這個朋友!”
寧小寶瞪著好友看了半晌,最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啦,沒有怪你,我跟你開玩笑呢。”
說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著柳錦昱,“他就是你相公?”
見好友點頭,他湊近了小聲說道:“睿哥兒,我這有幾十文,他人都癱了,你趁這個機會趕緊跑吧!”
柳錦昱:“……”
我是腿腳不好,但不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