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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七宗罪嫉妒第二

    江歲宜一頓,震驚了。

    談靳又在跟她調(diào)情。

    她的心臟像是被剁成一塊一塊,血肉模糊的疼,還被人拉扯。

    少女仰頭,不自覺在打顫,認(rèn)真道:“談靳,別拿我開玩笑。”

    他們才認(rèn)識半個月,談靳的態(tài)度就可以發(fā)生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

    崇德校門對面是一條商業(yè)街,此刻有不少門店都拉上了鐵柵欄,遠(yuǎn)看像是一個又一個灰色的小格子。

    “完了,我忘了今天是周末,好像很多店不開門。”

    周末學(xué)校不上課,沒有了學(xué)生,人流量不大,很多店干脆選擇閉店休息。

    “總會有開門的。”周回雪說:“過去找找。”

    她們走進(jìn)逛了一圈,還真找到一個開著的餛飩鋪子。

    看店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哥,兩人點了兩份最簡單的餛飩,江歲宜從包里取出消毒濕巾正擦桌子,就聽周回雪說:“這家店,我們高中時候來過,你記不記得?”

    “高中時候來過的店多了。”江歲宜把桌子來來回回擦了兩遍。

    “不是的,你在這過過生日,你不記得了?”

    江歲宜愣了一下,說:“好像還真是。”

    像是觸發(fā)到了某個關(guān)鍵詞,江歲宜抬眸,環(huán)顧著灰白墻面,回憶瞬間翻涌而來。

    江歲宜十六歲那年的生日的那天,很不巧的,下了一場大暴雨。

    那可能是幾年來最強,最急的一場暴雨,風(fēng)將樹枝吹得滿地都是,巨量的雨水讓城市的排水系統(tǒng)癱瘓,街道變成了灰色的河流。

    所有人被困在學(xué)校沒法回家,江歲宜父母為她準(zhǔn)備的生日宴也被迫取消,好在崇德為學(xué)生提供了住宿。

    江歲宜在暴雨里,度過了十六歲的生日。

    生日的后一天,雨停了,街道也終于被疏通了,學(xué)校給學(xué)生放了一天假,校門口的街道變成了豪車的河流。

    江歲宜走到校門口,就有同學(xué)急匆匆地過來說,班主任有事找她,讓她回班級一趟。

    那天的天空還是陰靳靳的,教學(xué)樓的走廊安靜極了,教室里沒亮燈,這讓江歲宜產(chǎn)生一種受騙的猜想。

    她試探著走進(jìn)教室,燈突然“啪”得一下亮起來。

    空曠的教室里,十幾個同學(xué)站成一排,有江歲宜以前國際班的同學(xué),也有現(xiàn)在本班的。

    他們可能并不多么相熟,但是擠成一團,一致地高喊:“——江歲宜生日快樂!!”

    兩聲響,飄飛的彩帶和各種顏色的紙質(zhì)生日帽將陰靳的天色都照亮了。

    所有人涌上來,將江歲宜圍在中間,給她帶上小皇冠。

    江歲宜感到心底的角落塌了一小塊,眼眶濕潤了,她吸了兩下鼻子,開口時哽咽了:“謝謝大家,我要請大家吃飯,吃最貴的。”

    “那倒不用。”有個男生半開玩笑地說:“今天這路可不好走,江大小姐請我們簡單吃點就行。”

    他們聚在一起,分吃了一個很大的草莓奶油蛋糕,收拾彩帶時,江歲宜說:“我是說真的,我要請大家吃飯。”

    “那就去學(xué)校對面吃吧。”有人提議:“現(xiàn)在坐車去其他地方估計堵得不行。”

    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出教學(xué)樓,在拐角處,江歲宜才發(fā)現(xiàn)站在末尾處的談靳。

    他與人群分開,正要往反方向走,江歲宜連忙叫住他。

    “班長,剛剛你也在嗎?”江歲宜很驚訝,她覺得自己和談靳似乎還沒有熟悉到可以為對方過生日的程度。

    天很暗,談靳站在拐角處的陰影里,讓人看不清神色。

    他靳默了一會兒,說:“老師讓我來打掃一下班級。”

    大概是走到班級,發(fā)現(xiàn)大家正籌備生日,被強行拉進(jìn)來的?

    江歲宜朝他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是不是他們把你拉進(jìn)來的,我們還把班上弄那么亂,給你添麻煩了。”

    到了時間,路燈驟然亮起來,照亮了一整片路,江歲宜終于看清了談靳,他穿著江歲宜覺得合身到改過的制服,目光清亮靳靜,視線與她對上一秒,就很快錯開。

    “沒事。”他說。

    江歲宜笑著說:“還是要謝謝你給我過生日,剛剛你是站在后面吧,我都沒看到你。”

    大部隊已經(jīng)走到校門口,有人發(fā)現(xiàn)江歲宜不在,正大聲喊她的名字。

    江歲宜應(yīng)了聲“就來”,回頭對談靳說:“你剛剛是要走嗎?我們要去吃東西,我請客,如果等等沒事的話就一起來吧。”

    談靳安靜了幾秒,也許是在想著拒絕理由,但不知道最后為什么,還是同意了。

    為了跟上大部隊,江歲宜和他走得很快。

    暴雨過后不久,地上有許多小水洼,江歲宜為了避開只能左拐右拐,一時間不小心踩到路邊的石子,腳一扭。

    下一秒,談靳扶住她,少年的手指灼熱而有力,卻只是很輕很輕地搭了一下江歲宜的手肘,待她站直了,就很快松開。

    “小心。”

    不知道為什么,他松開手后,一下跨得很遠(yuǎn),像是江歲宜身上有什么他避之不及的東西。

    江歲宜沒有多想,說了聲“謝謝”。

    他們一起走到校門口時,朋友們已經(jīng)商量好了要去的店,或許說他們并沒有選擇的余地。

    暴雨過后,那家餛飩店是校門口唯一開著的店了。

    過馬路時,江歲宜聽到談靳叫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江歲宜回頭,感受到談靳似乎想說什么,她問:“你不喜歡吃餛飩?”

    “不是。”

    周回雪不知道什么時候鉆到他們身邊,一把拽著江歲宜往前走,催促道:“宜宜你走快點,要不連餛飩店也要關(guān)了。”

    商業(yè)街上的排水系統(tǒng)還未完全通暢,地面上積了一層淺淺的污水。

    江歲宜與朋友們走進(jìn)餛飩店的昏黃燈光中。

    談靳要去找人說清楚。

    想起來江歲宜不信任的脆弱眸光,談靳憤怒之余是無休無止的躁動。

    也不知道該怎么把人追到手。

    不真的得到她,他連親她、懲罰她的資格都沒有。

    談靳冷聲:“別管。”

    他是真的一頭栽了。

    被江歲宜這樣戳心窩子說,還是覺得這姑娘真純。

    真他媽招人稀罕。

    第 32 章   燒

    FR.BirTH車隊早訓(xùn)六點開始,訓(xùn)練兩個小時體能,而后吃飯。

    季夏揚被談靳操練到凌晨兩點,就睡了三個鐘頭,早上起來都像是吊了口仙氣兒,結(jié)果看見談靳早訓(xùn)完沒事人一樣。

    談靳點了煙,合上了銀質(zhì)打火機,歪頭拍了拍季夏揚的肩膀,云淡風(fēng)輕提醒他:“等會兒記得幫我請假。”

    “?”

    季夏揚就跟個風(fēng)中殘燭似的,談靳拍了一下快碎了,困懵了,他打哈欠:“靳爺,大早上干什么去?”

    談靳垂眸看手機,耷的眼皮一抬,煙含在唇角,露出痞壞的笑:“你不是知道?”

    季夏揚人有點呆,一被提醒,昨晚那事兒的記憶猛然回籠。

    回神時,談靳已經(jīng)擺手出去了。

    “靳爺人呢?”陳又聿換上賽車服出來,發(fā)現(xiàn)屬于談靳的賽車服就鎖在柜子里,沒人動。

    季夏揚:“戀愛去了吧?”

    陳又聿猛虎出動似的,來了勁兒,衣服拉鏈也不拉了,“戀愛?”

    季夏揚神神叨叨:“你不懂。”

    昨晚他問江歲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人姑娘像是生了悶氣,一晚上不回復(fù),早訓(xùn)前倒是有了回訊。

    就簡單的三個字。“小心點。”談靳快步走過去,將她手里的郁金香接過來。

    “啊。”江歲宜低頭,慢吞吞地說:“腳臟了。”

    她跑出來時只穿著拖鞋,濕土都灑到了腳趾上。

    “走吧,進(jìn)去洗洗。”談靳說。

    “可是,我想摘花。”江歲宜的語速很慢,聲音低低的,像在撒嬌一樣。

    談靳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洗完再出來摘。”他說。

    “摘完再回去洗嘛!”

    江歲宜看向他,不說話了,只是眼睛一眨一眨,撲閃撲閃的。

    談靳抿了一下唇:“那你要哪朵,我?guī)湍闳フ!?br />
    “可是我想自己摘。”

    喝醉了的江歲宜變得格外固執(zhí),她指著不遠(yuǎn)處的水龍頭:“那我們?nèi)ツ沁呄础!?br />
    那是一個大理石的洗手臺,估計是讓花匠裝水澆花的地方,有一米多高。

    江歲宜快步的跑過去,雙手撐著臺面想要爬上去。

    談靳顧不得什么,抓住她的手腕,低聲說:“等一下。”

    江歲宜停下來看著他,只是雙腳還在蠢蠢欲動地掂了掂。

    “你站著,我把水裝下來給你洗。”

    談靳很快地放開她的手腕,他找了一圈,沒有導(dǎo)水的塑料管,只有兩個鐵質(zhì)澆花壺。

    他將其中一個沖洗了很多遍,才對江歲宜說:“把鞋脫了吧。”

    江歲宜一腳把鞋踢遠(yuǎn)。

    她的腳背在月光的映襯下,白得像冬天的一簇新雪。

    談靳錯開了眼,一手握著澆水壺的把手,將水往外傾倒。

    他感覺自己正在呵護(hù)一朵極難開花的植物。

    寂靜的花園里,只留下細(xì)微的流水聲。

    過了一會兒,江歲宜說:“我洗好了。”

    “嗯。”談靳走到遠(yuǎn)處,將江歲宜剛剛踢飛的拖鞋撿回來,用剩下的水沖干凈了,才放在她面前:“穿上吧。”

    江歲宜沒過兩秒又跑到花園里,這次她小心了點,摘花時沒再把土帶出來了。

    好像只有在江歲宜看不見的地方,談靳才敢這樣仔細(xì)地,毫無顧忌地看著她。

    微風(fēng)將江歲宜的長發(fā)拂起,她開心地穿梭在花園里,又很慢很慢地摘了七八朵粉白色的郁金香,轉(zhuǎn)頭又朝他招手:“你再裝點水,我要把根上的土沖一沖。”

    “好。”

    談靳提著澆水壺過去,幫她把土沖干凈了,才問:“摘花做什么?”

    “獎勵啊!”她抱著盛開的郁金香,又一陣風(fēng)似得往外跑。

    別墅的占地面積很大,江歲宜跑進(jìn)門,換了一雙干凈的拖鞋,像是累了,腳步漸漸慢下來。

    她回頭看著談靳,緩慢地問:“毛巾在哪啊?”

    談靳對這里也不熟悉,已經(jīng)太晚了,將別人叫醒也不是個好主意。

    “我不知道”他頓了一下,問:“要毛巾干什么?”

    “腳濕,不舒服。”江歲宜皺了一下鼻子:“算了,等等就干了。”

    夜晚的夏風(fēng)帶著點涼意,談靳剛剛“澆水”時錯開了眼,有一部分水滴落在她的小腿處,現(xiàn)在還未干。

    談靳靳默了一會兒,找了紙巾遞給她:“用這個吧。”

    江歲宜在樓梯上坐下來,她攥著紙巾,很用力地從關(guān)節(jié)處往下擦,沒兩下,紙巾就破了,紙渣落了一地。

    談靳制止住她:“別擦了。”

    他停頓了一秒,說:“我?guī)湍惆伞!?br />
    江歲宜干脆地向后仰,放松地躺在樓梯上,她昏昏靳靳,半闔上眼,感覺一邊腳被很輕地抬起來,柔軟的觸感傳來,不一會兒,黏膩濕潤的感覺不見了。

    她想撐著手臂坐起來,但又沒什么力氣,思緒混亂間,好像聽到談靳低低地說了句什么。

    江歲宜沒有動,含混地問:“什么?”

    空氣似乎停滯了很久,江歲宜依舊躺著,半晌,她聽到談靳沙啞的聲音。

    “不會。”他輕聲說。

    “可是我覺得你沒有領(lǐng)到禮物有點不開心。”她好像把剛剛在影音室里的原則全部丟棄了,將手上唯一的那朵花兒遞給他:“算了,還是給你禮物吧。”

    “你要開心點兒啊。”她向前一步,用沒有拿花的那邊手點在談靳嘴角,向上提:“再朝我笑一個吧。”

    談靳感到被江歲宜手指點到的地方仿佛在隱隱發(fā)熱,那熱度迅速地流動,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他的耳朵一定紅透了

    談靳望著江歲宜的眼睛,慶幸她此刻并不清醒,嘴角順著她的力道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淺淡,真心的微笑。

    江歲宜很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就對了,那下次別人再問我真心話的時候,我也說對你的印象是愛笑!”

    江歲宜說:【沒什么。】

    季夏揚不信,反問:【是嗎?】

    季夏揚吐槽:【阿靳一回來就操練我,我還以為你倆要鬧分手。】

    季夏揚覺得江歲宜有所隱瞞,不過沒多想,頂多是覺得小情侶親密時不太和諧。

    談靳憋出火了,一副欲求不滿的樣子。

    歲歲:【他……是不是不高興。】

    季:【快把車隊炸了!】

    歲歲:【季先生,可不可以】

    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

    季:【?】

    歲歲:【沒什么。】

    第 33 章   燒

    江歲宜心臟狂跳,像無數(shù)鼓點密集敲擊,仿佛近在耳邊只剩剛剛那句,她低著頭,不知道用什么反應(yīng)去消化談靳突如其來的告白。

    江歲宜張了張嘴,“我……還要復(fù)習(xí)。”

    有兩天緊鑼密鼓的考試。

    談靳眼皮稍垂,壓下急躁情緒,淡聲:“那先復(fù)習(xí)。”

    江歲宜捏緊了帆布包帶,腦子里還在想談靳說的事,她太在意,猶豫:“季夏揚跟我說,你之前沒談過戀愛。”

    她想問是不是真的,就聽到談靳開口:“我讓他說的。”

    談靳低頭看著自己的袖口,感覺心被一根絲線纏住,而絲線的掌控者站在離他兩步遠(yuǎn)的地方。

    夕陽光讓絲線變得溫暖,柔和,也讓他的心靳靜下來。

    他像是被那根線拽住,順從地往前走。

    別墅很大,客廳是挑高設(shè)計,屋頂懸掛著巨大的水晶吊燈。

    江歲宜將燈打開,房子里亮如白晝。

    沙發(fā)的面積很大,幾乎可以同時躺下三四個人,角落放著一張?zhí)梢危赃吺羌t磚漆成的壁爐。

    “等冬天的時候就可以躺在壁爐旁邊,一邊烤火,一邊看書啦。”江歲宜用溫暖的聲音這樣介紹著:“看一會兒書覺得累的話,就可以抬頭賞雪。”

    躺椅的正對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往外看便是被夕陽盡染的群山,飛鳥棲息在樹梢,竊竊低語。

    “冬天下雪之后,整座山都會變成白茫茫的一片。”她說著,眼睛也染上笑意:“如果早晨起得來的話,還可以坐在這看日出,大概四五點的時候吧,太陽出來的那一刻,整座雪山都會被染成燦金色,他們都說這叫日照金山。”

    “可惜現(xiàn)在是夏天。”最后,江歲宜有些遺憾地說。

    她瞇著眼睛往外看,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落在她身上,將她的發(fā)絲,臉頰,都暈上溫暖的光彩。

    談靳看著她的側(cè)臉,忍不住說:“現(xiàn)在離下雪就兩三個月了。”

    他頓了一下,感覺那根拽著他的絲線在微微用力,像是在催促著他。

    于是談靳說:“說不定那時候我就想起來了。”

    不知道為什么,說完這句話,他心中并不感覺到快樂,而是漫起奇異而古怪的悶重。

    江歲宜轉(zhuǎn)頭靜靜地凝視著他。

    談靳覺得那種眼神很奇怪,笑意比剛剛淡了一點,帶著些他看不懂的意味。

    “你對這個有興趣嗎?”她問。

    屋里很靜,靜得談靳能聽到自己如擂的心跳。

    “我習(xí)慣早起。”兩秒后,他聽到自己這么回答。

    江歲宜的目光慢慢變得柔軟,她笑著說:“那當(dāng)然歡迎啦。”

    “如果到冬天,你好起來了。”

    她頓了頓,聲音變輕了:“等那時候,你還愿意來的話。”

    江歲宜側(cè)過頭去看他,視線與談靳撞上。

    過了幾秒,談靳沒有說話,輕咳了一聲,錯開眼。

    江歲宜突然有些心虛,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你平時挺愛工作了,好像對這些沒什么興趣。”

    這是這么多天來,江歲宜第一次和談靳提及自己對他的印象。

    那種感覺很奇怪,明明是說著關(guān)于談靳的話題,卻讓他覺得談?wù)摰氖橇硪粋人。

    他靳吟了一會兒,還是問:“我平時是什么樣的人?”

    這個問題成功讓江歲宜怔楞了兩秒。

    因為過去的談靳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但站在她眼前的,是那個只擁有高中記憶的談靳。

    實話有時不那么動聽,江歲宜看著他,用很輕松的語氣問:“那你說的是高中時候的談靳,還是和我結(jié)婚的談靳呢?”

    談靳很快地抿了一下唇。

    他知道江歲宜曲解了他的意思,理智告訴他應(yīng)該回答后者,但心底那根纏人的線像是被磨出了小絨毛,一下又一下,在他心口微微刮擦著。

    “高中時候。”最后他這么說。

    江歲宜很快地眨了一下眼。

    說實話,高中時江歲宜和談靳的交流不算多,談靳是班上的班長,成績優(yōu)異,話少,除非必要的接觸,總是獨來獨往。

    記得高中第一天的開學(xué)式,江歲宜所在的國際班正好站在主席臺前,她正發(fā)著呆,周回雪就湊到她耳邊:“宜宜,你看,有帥哥。”

    她順著周回雪的眼神看去,主席臺側(cè)站著一個人,以美術(shù)生的角度來看,那是一張三庭五眼非常標(biāo)準(zhǔn)的臉,長得高,肩寬,腿長,學(xué)校的那身西裝制服像是為他量身訂做一樣。

    “他是不是私下改了制服。”江歲宜說。

    “受不了你,一天天總是找錯重點。”周回雪科普道:“他好像是今年中考全市第一,學(xué)校花錢招進(jìn)來的,應(yīng)該是新生代表,等等會上臺發(fā)言。”

    老師看了她好幾眼,周回雪絲毫沒注意到,繼續(xù)喋喋不休:“剛剛顧明茜好像過去找他搭話,他沒怎么搭理,雖然人長得不錯,但性格好像有點差,估計不太好相處,還是賀知彥好。”

    周回雪這種評價,是她絕對不會說出口的,江歲宜喜歡說好聽話,讓大家都開開心心的。

    “嗯”江歲宜思考了片刻,說:“成績好,人好,有領(lǐng)導(dǎo)能力。”

    她絞盡腦汁也只能想到這些聽起來十分敷衍的詞。

    但江歲宜從來都是活躍氣氛的那一個,她又說:“不過那時候我們相處的時間不多嘛,你高二下學(xué)期不就轉(zhuǎn)學(xué)走了嗎?“

    “前兩年我們又遇到了,那時候你已經(jīng)很厲害了,你事業(yè)上的成就我就不說了,這些網(wǎng)上都能查到,生活里的話,你是個很善良的人,做了很多公益,改天有空的話,我們可以去你捐款的福利院看看。”

    這些都是實話。

    在那一刻,談靳才明白江歲宜和他說那番話的用意。

    她只是,不想讓蔣相和的處境變得更糟糕。

    談靳慶幸自己當(dāng)時答應(yīng)了江歲宜的請求。

    不僅是因為讓一個男生免遭霸凌,還有當(dāng)他點頭后,江歲宜的眼睛微微彎,頰邊的酒窩更深了一點。

    “謝謝。”她的聲音很甜。

    或許因為那天是周五,又或許是因為那天的夕陽格外美麗,那一刻,談靳突然有些理解班上男生對于她的評價——“那個國際班的漂亮女孩。”

    她的確很漂亮。

    “至于討厭你……”

    季夏揚想起來自己在西郊賽車場看到江歲宜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姑娘會是談靳的菜。

    事實證明,果真如此。

    “江小姐,阿靳之前是針對你,但有沒有可能那是因為在意。”

    十九歲的男人,其實也才剛過少年期,如果不是在意干嘛非揪著不放?

    季夏揚早就料到兩個人會在一起了,輕聲說:“從我的視角看來,阿靳對你,是一見鐘情。”

    第 34 章   燒

    “小帆,你阿靳哥哥呢?”江歲宜匆匆從病房里出來,想找談靳,可過道里人來來往往,根本沒有他的身影。

    季夏帆也不知道歲歲老師為什么突然這么著急,問:“怎么了?”

    聽完季夏揚的話,江歲宜心動難扛,想見到談靳,告訴他她喜歡他很久了,可找不到人。

    江歲宜說:“老師找他有急事。”

    小帆問了旁邊的高中生姐姐,略思索:“好像是剛剛有位大叔過來喊阿靳哥哥過去聊天,應(yīng)該……”小帆揉著腦袋,指了個方向,“那邊。”

    樓梯間?江歲宜看了過去。

    便看到談公子以一種玩笑的口吻說道:“那還挺巧了,秦小姐這妹妹長得挺像我女朋友。”

    “就連名字都一模一樣。”他點了發(fā)送鍵,盯了半晌那個小貓微笑的表情,覺得自己的回復(fù)略顯生硬,便又點開了聊天框,加了個「微笑」表情。

    隔間外傳來男聲:“談總,出院手續(xù)已經(jīng)辦好了。”

    “好,等一下。”談靳正要按下鎖屏鍵,下一秒就看到屏幕顯示著「正在輸入中」。

    他手指停滯,立在原地,像是在無聲等待著江歲宜的回復(fù)。

    那排提示消失又出現(xiàn)了幾次,最后徹底不再顯示了。

    對面沒有再回復(fù)消息。

    談靳很快地抿了一下唇,將手機放進(jìn)口袋,起身開門。

    來的人姓陳,聽江歲宜說那是他在公司的助理,在他手下工作了很多年。

    陳助理年紀(jì)不大,三十出頭,頭發(fā)往后梳,顯得很干練。

    “談總,可以走了嗎?”

    談靳的腿傷得不重,幾乎已經(jīng)恢復(fù),但走起來還是有細(xì)微的鈍疼,陳助理建議他坐輪椅,談靳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他走得較慢,陳助理始終走在他后面半個身位的位置,細(xì)心盯著談靳的情況。

    對于談靳記憶出現(xiàn)問題的這件事,陳助理是知道的,也和公司其他的高層通過氣,得出一致的結(jié)論是,先不對外公布,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至于之前談靳負(fù)責(zé)的研發(fā),近期項目基本接近尾聲,剩下的一些收尾工作,由和談靳同時主導(dǎo)項目的祝總接手。

    短期來說,公司的運轉(zhuǎn)并不會收到太大的影響,但長期就不好說了。

    陳助理嘆了口氣,注意到從進(jìn)電梯開始,談靳已經(jīng)低頭看了好幾次手機。

    他無意中瞥到對話框顯示著江歲宜的名字,苦中作樂地想,或許失憶這件事,對公司算是壞事,但對談總個人,卻不見得。

    昨夜下過一場小雨,今天卻是個好天氣,陽光灑落,將空氣中惹人煩悶的水氣蒸騰。

    空氣潮熱,陳助理找了個相對陰涼的位置,頭頂上是遮陽棚,旁邊是一個相對老舊的報刊亭。

    江歲宜終于發(fā)來了消息,說有點堵車,可能還要再等五分鐘。

    陳助理說:“談總,要不我們進(jìn)去等,這天有點熱。”

    “沒事。”談靳放下手機,走到報刊亭旁,說:“你進(jìn)去等吧,我在附近看看。”

    陳助理哪敢留上司一個人在這曬太陽,雖說上司失憶了,但在陳助理眼里,不管是說話方式還是行事風(fēng)格,談靳都和之前沒什么兩樣。

    四方的報刊亭顯得很陳舊,木桌上劃痕斑駁,墻上掛著的雜志幾乎都落了一層薄灰,有的還卷了頁,談靳注意到有許多雜志的日期都和現(xiàn)在隔著一段日子,甚至有去年的。

    和他記憶里的報刊亭很不一樣。

    旁邊的陳助理解釋道:“現(xiàn)在紙媒?jīng)]落,看報紙雜志的少了,海市很多報刊亭都拆了,這間開在醫(yī)院旁邊,人流量大,才保留下來。”

    看報刊亭的大爺搖著扇子,慢悠悠地附和:“是咯,現(xiàn)在我這也掙不到什么錢了,要不是開了十多年,舍不得,哎。”

    嘴上這么說,但也不忘招攬生意:“你們是去探病的?我這新到了一批雜志,可以順道帶幾本上去,給人解解悶,天天躺病床上,手機看多了不好。”

    他說著彎腰,企圖將地上捆成一捆的雜志提上來,被談靳制止了。

    “您先別忙。”他說:“麻煩把那本給我看一看。”

    談靳指的是掛在墻角落的一本娛樂雜志,銷量看上去不太好,日期顯示著半年前。

    “誒,好嘞。”老板笑出了褶子,動作也快地拿著長夾將那本雜志勾下來。

    談靳問:“多少錢?”

    “十塊。”

    陳助理連忙掏口袋,被談靳制止了。

    他按著江歲宜幾天前教自己的方法,打開微信掃碼,錢很快付出去了。

    十六開的封面覆著灰,卻掩不住花花綠綠的爛俗標(biāo)題。

    「訊通科技掌權(quán)人甜蜜認(rèn)愛深夜酒店密會」

    “談總?”陳助理忍不住心驚,連忙解釋:“這種小報刊都是胡編亂造的,公司法務(wù)之前已經(jīng)發(fā)過律師函”

    “沒事。”談靳平靜地說:“我隨意看看。”

    “這本雜志平時沒事我也愛看。”老板拿著抹布去擦封面的灰,這一擦讓那幾個大字更醒目了。

    談靳翻開雜志,很快找到封面標(biāo)題的那一頁。

    「據(jù)悉,通訊科技掌權(quán)人談靳于上周科技論壇采訪公布婚訊,事后,面對多家媒體,談靳對于女方身份始終諱莫如深,本刊有幸采訪到相關(guān)人士。

    據(jù)其透露,兩人于一年半前完婚,女方出身優(yōu)越,與談靳相識多年,感情深厚,愛得癡纏熱烈,有媒體多次拍到兩人共赴酒店,數(shù)日未出」

    談靳的視線停留在最后一句,手指無意識地攥緊。

    一道清脆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響起:“——談靳,你們怎么在這等著呀,快上車。”

    江歲宜見他不再追問,松了口氣。

    兩人一起吃過飯,江歲宜起身,想帶談靳參觀一下房子,就聽王阿姨說:“宜宜啊,要鋪涼席還是普通床單,剛剛急著做飯,忘記問你了。”

    江歲宜想著涼席太硬,談靳剛出院,還是睡軟一點的比較好。

    但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扭頭詢問談靳:“你想要哪種?”

    江歲宜的聲音很輕,尾音微微上揚,像一片羽毛掃過談靳的耳廓。

    鋪床?

    他全身瞬間僵硬,剛剛因為走路還隱隱鈍疼的傷口變得又癢又麻。

    他這話一出,江歲宜還沒反應(yīng),周圍人倒是瞠目結(jié)舌。

    軒然大波。

    “談公子戀愛了?”

    這位爺向來渾,沒定性,身邊女孩亂花迷人眼,風(fēng)流得很,他們這些混不到核心圈層的雖不了解,但多少聽說了風(fēng)雨,能得到談靳親口認(rèn)證的“女朋友”三個字,那這姑娘可是被放在心尖上了。

    談靳沒理會議論聲,而是在看身前的少女,他突然笑了下,涼涼地,叫人看不出喜怒:“江小姐,你說呢?”

    他生氣了。

    第 35 章   燒

    江歲宜仰著頭看談靳,幾分心燥惶惑,她知道談靳為什么生氣,這么驕傲的一個人被她釣了兩天,她還躲他,恐怕全世界也只有她江歲宜敢把談靳晾著。

    江歲宜仰頭叫他:“阿靳。”

    她猶豫著靠近了談靳一些,眾目睽睽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想握住他的手討好。

    少女的手緩緩伸過去,被一道男聲打斷。

    “月茹,叔叔來晚了。”

    是談舟崇。

    距離談靳醒來已經(jīng)過了三天,他可以稍微吃點好吞咽的食物了。

    江歲宜走進(jìn)廚房,將王嫂做好的食物裝進(jìn)保溫盒。

    在客廳沙發(fā)椅上躺著的周回雪支起身:“又去醫(yī)院啊?”

    “對啊。”

    周回雪又躺回去,雙手交疊支在腦后,看著她的背影。

    天氣熱,江歲宜只穿著一件無袖連衣裙,烏黑的披肩長發(fā)遮住肩胛骨,卻顯得她手臂格外白皙纖長。

    “啪啪”兩下,她動作十分干脆,三兩下把飯盒上的鎖扣扣上。

    倒像經(jīng)常照顧人的樣子。

    “我送你吧。”周回雪從沙發(fā)椅上起來,伸手去夠茶幾上的車鑰匙,笑嘻嘻地說:“你知道嗎?你這個樣子還真像照顧受傷丈夫的妻子了。”

    江歲宜斜了她一眼,笑著說了“滾”

    “好好好,不開玩笑了。”兩人走進(jìn)車庫,周回雪今天開了新買的跑車,暗黑色嶙峋的車身,讓江歲宜聯(lián)想到某些科幻片。

    周回雪得意地挑眉:“好看吧?可臺車超難買,全球限量13臺。”

    “還不錯。”江歲宜點頭:“但開這個去醫(yī)院,有點奇怪。”

    周回雪“嗤”了聲,“管她呢。”她啟動發(fā)動機,跑車發(fā)出微微轟鳴:“對了,我上次推給你的熊律師,你聯(lián)系了嗎?”

    “嗯,和他聊了聊,本來說是不難處理的。”江歲宜嘆了口氣:“但還是等談靳好了再說吧,現(xiàn)在他這樣,怎么說?”

    周回雪說:“也是,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確實有點麻煩。”

    跑車飛馳,一路人不少人投來注目禮。

    周回雪又問:“那你們不是真結(jié)婚這事兒,你和談靳說了嗎?”

    “還沒。”說起這件事,江歲宜又犯難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開口。”

    “他媽媽好像前幾年去世了,他也沒什么親人。”

    這幾天江歲宜總是忍不住想,如果明天醒來,有人告訴自己,你失去了八年的記憶,而在這八年里的不知道什么時候,你的母親去世了,你的繼父不知道去了哪,你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江歲宜肯定會想,不是這個世界瘋了,就是我瘋了。

    可談靳的情緒卻一直很穩(wěn)定,除了剛得知江歲宜和他已經(jīng)結(jié)婚的消息,似乎顯得不知所措,接下來的幾天都很平靜地接受檢查治療。

    江歲宜有時會和他聊幾句,大多是一些勸慰的話,談靳總是靳默地聽,等江歲宜說完了,就抬頭很認(rèn)真地看她一眼,又很快垂眸點頭。

    像是認(rèn)真聽話的乖學(xué)生,讓江歲宜忍不住心生愧疚。

    周回雪放慢了車速,跑車駛過談蔭道,熾熱的陽光被樹蔭蓋住,微風(fēng)輕拂,有綠葉飄下來,落在擋風(fēng)玻璃上。

    江歲宜有些猶豫地說:“他似乎還挺信任我的。”

    “要不你先別說?”周回雪開了雨刮器,將落葉掃下去:“醫(yī)生不是也說現(xiàn)在要保持情緒穩(wěn)定嗎?既然他已經(jīng)接受了這件事,那你就別說了,說了反而不好。”

    江歲宜有些頭疼,卻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只能點點頭。

    第一醫(yī)院離江歲宜家不遠(yuǎn),很快就到了。

    周回雪在路邊停車:“下車吧,我就不上去了,你放寬心,他總不可能一輩子想不起以前的事,等他想起來,也不會怪你這點善意的謊言的。”

    談靳性格冷漠,對什么都冷冷淡淡,江歲宜有時候覺得他像個沒有七情六欲的,只輸入工作程序的機器人。

    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們做不成無法做一對恩愛夫妻,并不代表她認(rèn)為談靳是個壞人。

    他其實是一個挺好的人,江歲宜明白這一點,所以協(xié)議結(jié)婚這么久,他們對外扮演著伉儷情深,對內(nèi)始終保持友善平和的溝通。

    “好喝。”他低聲說。

    江歲宜將裝著空保溫盒的袋子移到后面,在靠近談靳的椅子上坐下。

    這樣的位置對于談靳來說有些過于近了,江歲宜身上的清淡的花果香縈繞在他的身側(cè),仿佛與他緊緊相貼。

    談靳感覺甜粥在胃里加熱沸騰,熱意涌上他的臉,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撐著手,稍稍往后移。

    可江歲宜并不知道,自顧自地開口:“我下周要去出差一天,等回來剛好接你出院。”

    “好。”他說。

    江歲宜正色道:“還有,我想談?wù)勎覀兊氖隆!?br />
    她抬眸,直視著談靳,卻只看到他泛著粉的耳尖。

    這是怎么了?

    江歲宜遲疑道:“你是很熱嗎?還是”

    “——是。”談靳像是在掩飾什么,語速很快:“有些熱。”

    “哦,這樣,好像是有點。”江歲宜起身把空調(diào)調(diào)低幾度,拉過椅子,重新坐下。

    這次她離得遠(yuǎn)了點。

    談靳松了口氣。

    “剛剛說到哪兒來著。”江歲宜說:“哦對,說說我們的事。”

    她看著談靳,目光清亮,顯得坦蕩而大方:“我知道你現(xiàn)在想不起來什么,所以沒關(guān)系,你就先把我當(dāng)朋友相處。”

    江歲宜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處理方法,既不用和談靳說實話,讓他情緒不穩(wěn),也不算說謊話。

    她微笑著看著談靳,等待他的回答。

    朋友

    她柔軟的身軀像是在激流中尋找倚靠般,虛虛地半倚著他。

    江歲宜努力地攥緊了他的手腕,然后輕輕地墊腳。

    隔著這么近的距離,談靳只覺得有呼吸灑在他的臉上,他下意識想扶穩(wěn)她,突然一個輕柔的、濕潤的烙印落下。

    談靳呼吸一滯。

    江歲宜吻在了他的唇邊。

    第 36 章   Freedom

    江歲宜想親一下談靳的嘴唇,可大廳里太黑,她根本親不準(zhǔn),好像磕到了談靳的嘴角。

    她覺得這樣可以討好談靳。

    可她做得不好,沒站穩(wěn),整個人都靠在他身上,尷尬地想推開談靳,才發(fā)現(xiàn)談靳的一只手已經(jīng)掙開她,按在她的側(cè)腰上,扶穩(wěn)了她。

    談靳冷聲問:“跑什么?”

    黑暗之中,呼吸交纏。

    半個月前,那場車禍發(fā)生后,江歲宜被送進(jìn)距離車禍現(xiàn)場最近的和睦醫(yī)院,而談靳因為傷勢過重轉(zhuǎn)院到市第一醫(yī)院。

    江嶼嘆了口氣:“這幾天應(yīng)該會醒,那邊有情況會馬上通知我們。”

    他看了眼心不在焉的江歲宜,安慰道:“也別太擔(dān)心,那邊有宋院長呢。”

    “嗯。”

    江嶼發(fā)覺她聲音發(fā)悶,喝粥的動作也慢吞吞的,忍不住問:“是不是今天去做筆錄發(fā)生了什么?”

    “我看了事故現(xiàn)場的監(jiān)控錄像。”江歲宜深呼吸了幾下,似乎在平復(fù)心情:“原本那輛車是往副駕駛撞的。”

    她沒繼續(xù)說,但江嶼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是談靳”

    “他轉(zhuǎn)了方向盤。”

    沒人再說話,病房里只余下他們的呼吸聲。

    江嶼低頭看著江歲宜,只看見她顫抖的睫毛,瓷白的后頸緊繃著,像是下一刻就要被愧疚擊垮了。

    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蒼白,只能說:“我再去打電話問問那邊的情況。”

    病房門輕輕闔上,江嶼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

    江歲宜沒有胃口,半臥在病床上,她傷得并不重,但這幾天總是睡不好覺,迷迷糊糊的睡著,也總夢到車禍那天的場景,這份不安的心情在看到那份監(jiān)控錄像時幾乎達(dá)到了頂峰。

    她總?cè)滩蛔∠耄钦劷巡贿^來了

    “嘭”得一聲,病房門被推開。

    “宜宜,談靳醒了。”

    *

    第一醫(yī)院離江歲宜所在的醫(yī)院大概一小時的車程。

    一路上,江嶼和江歲宜簡單復(fù)述了醫(yī)生的話。

    “意識還有些不清楚,可能是由于車禍腦部撞擊引起的,還需要繼續(xù)觀察一段時間。”

    聽說談靳醒了,江歲宜的心情好多了:“沒事,人醒了就好。”

    車駛?cè)氲叵萝噹欤瓪q宜就解了安全帶。

    電梯正好停在負(fù)一樓,兩人一路暢通無阻。

    談靳的病房安排在走廊的盡頭,十分僻靜。

    江歲宜小跑著到病房門口,曲手敲了兩下,門很快打開。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太陽出來了,一抹淡淡的彩虹懸掛在天邊。

    時隔半個月,江歲宜第一次見到醒著的談靳。

    他半臥在床上,額頭和左手綁著紗布,本就深邃的眼窩顯得更深了些,身上的病服顯得松垮。

    因為疾跑,江歲宜的心跳有些快。

    緩了幾秒,她笑著說:“你醒啦。”

    談靳的視線劃過她因為奔跑而泛紅的臉頰,越過她微散的發(fā)絲,最后停在那雙帶笑的眼睛上。

    “感覺怎么樣?”

    她眼睛微彎,帶著欣喜的笑意,亮晶晶的。

    談靳的瞳孔緊縮,像是碰上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

    “江歲宜?”他喃喃道。

    “嗯?怎么啦?哪里不舒服?”江歲宜走進(jìn)幾步。

    談靳怔怔的,幾秒后,似乎反應(yīng)過來,猛地將眼神錯開。

    “謝謝。”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茫然,頓了很久,才又開口,尾音微微發(fā)顫:“咳,謝謝你來看我。”

    “啊?”江歲宜在陪護(hù)椅坐下,語氣放松:“這有什么可謝的?”

    身后傳來輕輕的咳嗽聲,剛剛給江歲宜開門的醫(yī)生用眼神示意她到外面聊。

    江歲宜剛放下的心忍不住一凜。

    “那你先休息一下。”她站起來,拉著江嶼往外走,又忍不住擔(dān)心地回頭望,正對上談靳看過來的眼。

    他微抿了下唇,又很快垂下眼,不再看她,只是低聲說了“好”。

    醫(yī)生說得很簡略,拋去那些令人云里霧里的專業(yè)術(shù)語,簡單來說——談靳失憶了。

    “怎么會這樣!?”

    江歲宜深吸了口氣,問:“那能恢復(fù)嗎?”

    “根據(jù)我剛剛的初步了解,他的記憶回到了八年前。”醫(yī)生嘆了口氣,繼續(xù)說:“至于能不能恢復(fù),還是得進(jìn)一步了解,觀察,現(xiàn)在的狀況,家屬能做的就是盡量讓他維持良好的心情。”

    “是。”江歲宜干脆應(yīng)下來:“但”

    門猛地被敲了幾下,傳來江嶼的聲音:“宜宜,我叫王嫂等等送點吃的來,談靳剛醒應(yīng)該可以吃點流食,你問問他想吃什么?”

    江歲宜用眼神詢問談靳,得到了“都行”的回應(yīng)。

    是從前他冷淡干脆的風(fēng)格,即使失憶了也沒什么改變,這讓江歲宜放松了些。

    她注意到談靳有些發(fā)白的嘴唇,起身說:“我去給你倒點水。”

    飲水機在房間的另一邊,和病床中間隔著一道屏風(fēng)。

    江歲宜繞過去,先倒了些熱水,又摻了點涼的。

    江歲宜仰著頭,嘴唇一抿,眼淚就落下來。

    談靳不知道怎么把人弄哭了,伸手想幫她擦,“哭什么?”拿她全然沒辦法。

    吹了許久的風(fēng),江歲宜酒勁兒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但人還是暈暈的,靠過來叫他:“阿靳。”

    她想進(jìn)他的懷里躲躲。

    江歲宜聞到很輕的青檸薄荷味,還有沒散掉的煙味。

    少女仰頭,淚失禁的眼淚一直在掉,談靳看著她哭得迷蒙,稍稍低下頭,用溫?zé)岬氖终撇潦盟骖a上的眼淚。

    第 37 章   Freedom

    江歲宜哭的時候其實沒什么大表情,眼淚安靜地掉。從談靳的角度看,挺漂亮,像是陽光下的碎玻璃。

    少女受不了這猶如實質(zhì)的視線,移開視線,小聲說:“你別看我。”機場到遇南公館大概一個小時,江歲宜已經(jīng)把情況和律師大概說清楚了。

    車停在別墅前,江嶼幫她把行李箱抬出來,推說一會兒有事,匆匆離開。

    遇南公館坐落于市中心,鬧中取靜,江歲宜穿過旋轉(zhuǎn)門,能看到兩層挑高的寬闊客廳,不遠(yuǎn)處的無邊界泳池旁,各色鮮花郁郁蔥蔥。

    一切和江歲宜半年離開前沒什么兩樣。

    她看見鞋柜旁的衣架上掛著件西裝,淺灰色的布料,款式看著眼熟。西裝像是隨意急著掛上去,沒用衣架,領(lǐng)口直直懟著掛鉤,將落未落。

    江歲宜忍不住將西裝取下來,指尖不經(jīng)意觸到里襯,是手工的全麻襯,去年表哥江嶼過生日,自己送了一件差不多的。

    江歲宜拎著西裝穿過門廊,想找阿姨要個合適的衣架,卻在下一秒聽到談靳的聲音。

    似乎是在和誰通話,聲音低靳,緩慢,卻充滿壓迫感。

    “我只想在這周內(nèi)看到成果。”

    江歲宜干脆把西裝搭在手臂上,半倚在沙發(fā)邊,看著他。

    上一次見面還是一年前,江歲宜準(zhǔn)備開始漫長的采風(fēng)之旅,他順路去機場送她。

    她有些意外:“一點時間也抽不出來嗎?辦手續(xù)應(yīng)該挺快的。”

    “抱歉。”談靳緩緩地,一字一字地說:“我的日程安排的很滿,抽不出時間。”

    “好吧。”江歲宜覺得確實是自己理虧:“那算了,不過你三個月后離婚那天的時間總空出來了吧。”

    談靳靳默了很久,才說:“當(dāng)然。”

    他們不再交流,安靜地吃完這頓飯。

    最后離開用餐區(qū)時,江歲宜發(fā)現(xiàn)他盤子還剩了大半盤面。

    旋轉(zhuǎn)樓梯是實木的,踏上第三節(jié)臺階時,江歲宜聽到談靳喊了她的名字。

    她轉(zhuǎn)頭:“什么事?”

    談靳靳吟了幾秒,說:“明晚有個拍賣會。”

    剛剛被拒絕,江歲宜不想答應(yīng),但她想到和談靳的合約內(nèi)容,還是不情愿地問:“幾點?”

    “八點。”

    “行吧。”江歲宜抱著手臂,自樓梯上俯視談靳:“下班時間也在日程表上?”

    “江歲宜。”談靳的聲音低低的,似乎有些無奈:“晚上民政局不開門。”

    隔天江歲宜醒來時,已經(jīng)下午了。

    天空飄起了小雨,細(xì)密的雨絲落在窗臺上,星星點點,宛如編制出一面細(xì)致的紗網(wǎng)。

    江歲宜沒請化妝師,自己慢吞吞畫好妝時,已經(jīng)七點了。

    她穿著小洋裝,緩慢地走下樓梯。

    夜晚燈光緩緩地灑落,談靳坐在沙發(fā)上,不知等了多久。

    他穿著和昨天款式相似的西裝,只是顏色換成了黑色,襯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配著溫莎結(jié),十分符合他板正靳默的氣質(zhì)。

    “走吧。”他的視線在江歲宜光裸的肩膀上觸了一下,很快移開:“時間快到了。”

    他們乘著別墅里的電梯到地下車庫,江歲宜才發(fā)現(xiàn)今天似乎沒有司機。

    “請假了。”談靳解釋。

    江歲宜才想起,家里的保姆和司機似乎是一對夫妻,好像他們的女兒在最近結(jié)婚了。

    “車?yán)餂觯习伞!闭劷f給她羊絨毯,質(zhì)地柔軟,貼在肩膀上,很舒服。

    江歲宜坐在副座,車緩慢的開出車庫,外頭的雨似乎變大了,雨水急速拍打著車窗,發(fā)出高頻率的細(xì)響。

    談靳雙手輕搭在方向盤上,車?yán)锏男魧⑺氖忠r得冷白,江歲宜觀察到他右手的無名指上戴著素圈戒。

    她低頭摩挲著自己出門前才帶上的戒指,光滑的戒面觸手冰涼,讓她聯(lián)想到社交場上無味的寒暄。

    她輕嘆了口氣,少有的產(chǎn)生幾分疲憊。

    “我睡一下,到了叫我。”她閉上眼,意識很快模糊。

    在平緩的車?yán)铮坪跏窃诨貞洠窒袷亲隽艘粋夢。

    那是半年前,她剛剛結(jié)束了長達(dá)半個月的沙漠采風(fēng),前往機場,準(zhǔn)備開啟下一段旅程。

    到機場時,已經(jīng)很晚了,vip休息室沒有幾個人,很安靜。

    她靠在沙發(fā)上休息,正對面懸著一臺電視。

    半闔著眼,江歲宜隱約間聽到熟悉的聲音,過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電視正在播放談靳的采訪。

    談靳任職的訊通科技在前年成功上市,并通過數(shù)項專利迅速擠占市場,名聲大噪。

    但作為訊通科技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他鮮少露面,媒體上也幾乎不會出現(xiàn)他的個人信息,因此這段稀有的采訪傳播范圍很廣,字幕配的是英文。

    似乎是在講公司最新研發(fā)的項目。

    他聲音和緩而平穩(wěn),江歲宜聽不懂那些略帶枯燥的專業(yè)術(shù)語,但也不覺得無聊。

    采訪的最后,年輕的主持人笑著說:“節(jié)目的最后,我們隨機抽取的一個觀眾朋友的問題。”

    旁邊的工作人員遞來卡牌,主持低頭看,笑得意味深長。

    “我們都十分好奇,談總的情感狀態(tài)。”

    但談靳并不想她這么把自己藏起來,板正她的臉,一字一句問:“為什么?”

    他手勁大,江歲宜抵不過,只能自暴自棄地對視,輕聲說:“丑。”

    第 38 章   Freedom

    季:【嫂子@歲歲,靳爺說想你了,你說怎么辦?】

    江歲宜拿著那張截圖去找談靳,談靳隔了一會兒回復(fù)了她。

    Jin:【嗯。】

    歲歲:【“嗯”是什么意思?】

    Jin:【是真的。】

    Jin:【歲歲,怎么辦?】

    江歲宜咳嗽一聲。

    在電梯里,明明只有她一人,還是猛然用帆布包擋住羞紅的臉。

    水嘩啦啦地往下墜,周慕臣心滿意足地微頂腮,撇了撇嘴。

    二人并肩走回教室,江歲宜停在了談靳旁邊,桌上的數(shù)學(xué)課本已翻開了相應(yīng)的位置。

    同樣的筆記,同樣的思路導(dǎo)圖,談靳耳朵里塞著仍戴著線的老式耳機,斑駁泛黃,可異常干凈,他沉默著投入自己的忙碌當(dāng)中。

    江歲宜有些意外,見他全情投入,又不好打攪,只得把水杯輕輕推給他,獨自埋頭思考。

    晚自習(xí)臨近結(jié)束,這一晚他們再度拖堂。

    周慕臣不耐煩地掃量著談靳,總覺得越看他越不順眼。

    說是天才,怎么講個數(shù)學(xué)題磨磨唧唧,耽誤時間不止,還不分輕重拉著江歲宜問英語,好似存心要偕同晚歸。

    偏江歲宜心軟天真,今夜依舊細(xì)致地跟他講解。

    她照例勸走了周慕臣,他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非得留下,只得悻悻離去,站在門口屢屢回頭看著湊得很近的兩人,心底不是滋味。

    約莫拖延半個小時,談靳抬眸看了眼時間,及時喊下暫停,江歲宜怔了怔,也只得默默跟上他的節(jié)奏。

    教室只剩下他們倆。誰知吳迪哪壺不開提哪壺,書本一合,興奮道:“他好像還真是!”

    周慕臣皺起了眉。

    吳迪興沖沖地招呼他們聽八卦:“我剛?cè)ノ锢砝蠋熌茄a作業(yè),聽級長他們聊天呢。說談靳中考暑假就把大一高數(shù)和大物自學(xué)完了,后邊好像是在哪個黑網(wǎng)吧打兼職,坐班無聊就順手用電腦寫了個編程,好像還打算賣給游戲公江來著,真是神人!”

    “南禺那邊資源有限,教學(xué)水平也就那樣。所以王校長親自點名要人,跟對面校領(lǐng)導(dǎo)一起安排他轉(zhuǎn)學(xué),估計就是沖著競賽升學(xué)給我們二中長臉去的。”

    張承宜來勁了:“哇!能去競賽的都是全國各地的學(xué)神啊!這人有點東西……”

    周慕臣越聽越不是滋味,其實他也不是善妒的性格,這些八卦他前幾天就有所耳聞,他爸跟集團校董關(guān)系匪淺,飯局上聊過幾句,又拿回來家里跟老婆孩子當(dāng)閑談,他在吃飯的間隙聽了幾句,但一直沒有放在心上。

    只是他見江歲宜專注地聽著吳迪吹水,臉上流露出的崇拜和震撼顯然發(fā)自內(nèi)心,不自覺間起了陣別扭。

    有同學(xué)從他們旁邊經(jīng)過,聽到談靳的名字,忽然停了步子:“是吧!我也聽說他是真大神,不知道以后會不會成為我們二中的傳說?”

    身后有同學(xué)哈哈在笑,沒心沒肺。

    “而且,他長得太好看了吧?一點看不出來是鄉(xiāng)下人。”有同學(xué)說話刺耳,本意是夸贊,落到尾巴卻又要低情商地貶幾句。

    談靳的步子就是在這句話后停下的。

    他放緩了身勢,側(cè)靠在后門墻邊,烏黑的長睫稍稍收斂,在眼下投落淡淡的陰影,面色無波無瀾。他無意窺探到有關(guān)自己的八卦對談,于是決定接著聽下去。

    不知道是誰說:“南禺那地方,除了燒烤和荔枝樹,還有什么?”

    “還有城中村啊!”

    引起一番大笑。

    “他能在那種地方冒出來,很不容易吧?我們二中可不是隨隨便便能進(jìn)的。”

    “中考升學(xué)擠破頭好不好,太卷了!”

    “我剛剛看見他的手機,好像還是幾年前的國產(chǎn)老款,有點寒酸。”

    談靳面無表情地聽著他們的高談闊論,直到江歲宜的聲音闖進(jìn)了耳朵里:“你們也太傲慢了,談直是教科書級別的傲慢。”

    他眸子一壓,嘴角微微動了動。

    “我聽媽媽說過那邊有座山風(fēng)景很好的,哪有你們說的這么糟糕。而且,手機用最新款能保送985嗎?他就是很厲害所以才轉(zhuǎn)學(xué)來我們班的,承認(rèn)了又沒什么大不了。”

    教室里的談笑聲隨之淡去,大家有些訕訕,聽了江歲宜毫不留情地點破真實,不免也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聚在一起的學(xué)生各自散去,回到桌前伏案作業(yè),教室里很快恢復(fù)了安靜。

    張承宜撞了撞她,低聲:“你干嘛幫那……那個誰說話?”

    她一時忘了轉(zhuǎn)學(xué)生的名字。江歲宜一怔,抬眸望向手指的主人。

    談靳眸色沉沉,低著嗓子:“要裝水么?”

    江歲宜訝然,下意識點了點頭,剛打算站起身同他前去,誰料談靳握著杯子轉(zhuǎn)身逕去。

    她眨了眨眼,望著他風(fēng)一般離去的背影,被張承宜扯了扯衣擺。

    “老實交代,你跟轉(zhuǎn)學(xué)生什么情況?”

    江歲宜:“……人家好心幫忙打水而已,小姐,你想象力真豐富。”

    周慕臣板著臉,吐出一句:“少跟這種人來往,說不定心里多陰暗。”

    吳迪立刻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什么意思?快說快說。”

    周慕臣盯著江歲宜的背影,待到她也轉(zhuǎn)過頭,不解地望著他,這才松口。

    “我上次去級長辦公室,無意中聽見老師在議論轉(zhuǎn)學(xué)生的家事。他老爸癱瘓,老媽好像跟人跑了,他一直獨來獨往也不怎么跟同學(xué)來往。”

    聲音很低,確保只有他們四個人能聽見。

    張承宜和吳迪夸張地捂住嘴,像演技拙劣的三流演員,眼睛瞪得比花貓還大,吳迪還改不了臭毛病地跟了句:我丟!

    寥寥一句話,內(nèi)容遠(yuǎn)算不得多勁爆,可在單純而光明的重點高中,身邊非富即貴,光鮮靚麗,父母出入高級場所,從小耳濡目染皆是美好,鮮能聽到這樣鄙陋離奇的傳聞。

    “還說,他在南禺就是個怪胎,好像還被人撞見過去那種地方。”

    “哪種地方?”

    周慕臣的聲音越來越沉,眉清目秀神采斐然的三好生,嘴里卻說著格格不入的碎語。

    “三陪。”

    周慕臣聞言,眼眸微眨,視線盯著試卷,注意力卻全定在了前排。

    江歲宜開口的當(dāng)下,談靳恰好提步走進(jìn)了教室。

    她慢吞吞地說:“他叫談靳。都是同學(xué),大家對他這么多猜測干嘛?”

    他一字不落地聽清楚了。

    談靳聽見他的名字從江歲宜口中說出來,她的聲音綿軟柔和,帶了些不覺意的懶音,像南禺山間吹拂的微風(fēng),很能安撫煩躁的人心。

    “人家有本事就該佩服嘛,比較父母給予的條件有什么意義?十年之后,誰混得好還說不定呢……”

    江歲宜說得認(rèn)真又懇切,不帶任何個人情緒。

    周慕臣不作他想,站起身把自印卷拿到了最前排開始傳發(fā)。

    “你看上那帥哥啦?不要周慕臣了?”張承宜調(diào)侃她,視線重回課本。

    “無聊!”江歲宜伸手敲了敲同桌的腦袋,馬尾晃起,露出了一截細(xì)白的脖子。

    談靳輕掃了一眼,終于走回了座位。

    談靳慢條斯理地收拾東西,江歲宜拉好書包,猶豫了片刻,把三明治遞給他。

    他修長的五指稍頓,耳機線慢慢纏繞在那骨節(jié)分明的指間,談單的動作卻被他做得像慢鏡,又或是江歲宜的目光太專注,因她有些不好意思直視談靳。

    他的眼神一向銳利而直接,平靜中透著些看不清的情緒,令人莫名有墜入深澗般的失重感。

    “這家面包店挺好吃的,嘗嘗?”她音色淺淺,“我看你好像,每天都吃得很少……”

    談靳擠出一絲她理解不了的冷嗤,倒也不是在嘲諷,而是一種對她而言陌生而不解的悲哀。

    他最后收下了三明治,抖平那個素凈的黑色書袋,淡聲說:“走啊,江歲宜。”

    她的名字陡然從他舌尖遞出來,她心底輕震,羽睫紛飛,背著書包跟上他的腳步。

    教室的白熾燈被逐一熄滅,門輕輕掩上,走廊昏暗的燈把談靳的背影襯得格外消沉寂寥。

    而滿懷希冀,即將踏入人生新風(fēng)的高中生,似乎并不適合以這樣消極的詞匯來形容。

    可江歲宜心里遽然間冒出來的就是這份感覺。

    她覺得談靳異常孤單。

    彌:【歲歲,你要不然去BBS解決一下吧?】

    彌:【好像出事了哦。】

    江歲宜皺了眉。

    還是昨晚談靳送江歲宜回學(xué)校的那個貼子,已經(jīng)爆了,十萬樓層回復(fù)。

    其中一個樓層黎彌截了圖,一打開,江歲宜瞳孔微縮。

    【20782#】

    【我認(rèn)識這個人,江歲宜?我是外校的,但是她好像有其他男朋友哎?】

    【截圖.jpg】

    【想親吻喜歡的人,該如何克服心理陰影造成的身體顫抖?】

    第 39 章   Freedom

    談靳預(yù)訂了餐廳的位置,La rose noire,離基地最近的一家米其林法餐廳。

    頂樓是預(yù)約制,但談靳認(rèn)識這家店的老板,故無需走手續(xù)。

    談靳:“兩位。”

    服務(wù)生小姐認(rèn)識談公子,詢問:“四人座可以嗎?”

    來的不巧,沒有好一點的兩座了。

    下午還剩一節(jié)自習(xí)。

    江歲宜捧著水杯,空出只手做英語單選真題,張承宜去了走廊背范文。

    周慕臣拿了本數(shù)學(xué)習(xí)題鳩占鵲巢,不斷慫恿她晚自習(xí)請假,兩人一起慶祝假期去吃頓火鍋看電影。

    “不行。”她心無旁騖,認(rèn)真勾選著答案。

    “就拿你要去練琴當(dāng)理由,你良心過不去,大不了我們先去趟琴房,再吃飯。”他還真仔細(xì)給她籌劃上了。

    江歲宜劃下最后一題的答案,擱筆,認(rèn)真看著周慕臣:“你自己不上晚修,別拉我下水。”

    周慕臣只得作罷,心道明天照樣得聚餐,不急于朝夕。

    他也沒再換位置,就坐在江歲宜旁邊寫卷子,兩人不時交談兩句,說的都是沒營養(yǎng)的閑話,跟做題無關(guān)。

    那個勁爆的消息被他們默契地吞進(jìn)了肚子里——在周慕臣話音落下的那剎,談靳的身影出現(xiàn)在前門。

    張承宜做賊心虛,動靜頗大地回正身,埋頭看書,支起胳膊擋住半邊臉。

    吳迪和周慕臣一個轉(zhuǎn)筆,一個低頭看手機。

    江歲宜怔怔地看著談靳,心底復(fù)雜而充滿疑惑,不知道為什么,她好像并不能采納周慕臣嘴里傳出的緋聞。

    談靳雖然落拓沉默,可他周身蘊藏著不容褻玩的清冽,幾乎無法將他跟風(fēng)花雪月掛上鉤。

    何況,初中生而已,乳臭未干的年紀(jì),至于么?

    直到談靳把水杯放在她面前,她才慢慢緩過神,輕聲說了句:“謝謝。”

    他沒說話,徑直越過了她和周慕臣,回到原本的座位。

    下課鈴響,江歲宜被張承宜拖著去了飯?zhí)谩V苣匠紱]去打球,跟兩個女生一起在飯?zhí)贸粤祟D飯,然后等江機接回家。

    飯后張承宜還打算去對面商場逛逛,買杯奶茶慶祝假期。

    江歲宜吃飯前就有些不舒服,懷疑來了大姨媽,當(dāng)著周慕臣的面不好開口,悄悄跟張承宜咬耳朵,于是冰檸樂變成了桂圓紅棗奶茶,張承宜幫她帶回來。

    三人在飯?zhí)猛膺叿值罁P鑣。

    江歲宜獨自返回教學(xué)樓,挪著疲憊的步子上階梯,有些無精打采。到了班級所在的樓層,卻見談靳塞著耳機,臂彎里夾著本書,神色疏淡地往樓頂走。

    兩人一高一低,視線相逢,不約而同停下了步子。

    江歲宜對他揚腮輕笑,只是唇色稍顯蒼白,表情也不太好。

    談靳摘下一邊耳機,眼神掃過,“生病了?”

    江歲宜一怔,詫異他瞧出了她的不適,忙搖搖頭:“有些不舒服而已,我回教室坐會兒就好。”

    他冷淡地點了點頭,眼眸稍垂,別過臉,準(zhǔn)備把耳機塞回去。

    江歲宜問:“你去哪呀?”

    任課老師的辦公室都在同一層,而頂樓都是文科班,她一時想不到他的去向。

    談靳的動作頓了頓,他像在認(rèn)真思索,過了一會兒,時間足夠讓江歲宜泛起更強烈的好奇。

    他回過身,把耳機都摘了下來,慢慢收攏在掌間。

    “要一起么?”

    江歲宜一怔-

    夜幕漸沉,遠(yuǎn)處的夕陽已徹底瞧不見影子,余留幾抹霞光與白日告別。

    為了防止意外,又或是覆水難收的惡性事件,學(xué)校頂樓天臺一般是鎖閉的,可不知為何,談靳帶著江歲宜如入無人之境。

    她木著一張俏臉,呆愣愣地望著談靳,語氣里的震驚和懷疑掩蓋不住。

    “你你你,你……”

    談靳輕輕將門拉上,掃了她一眼,“門鎖本來就是壞的,沒人來過,也就沒人發(fā)現(xiàn)。”

    他兀自往前走,也沒管江歲宜敢不敢跟上來。

    聲音隨風(fēng)往后刮:“你要是擔(dān)心就回去,我不會告訴別人。”

    他停在半人高的圍欄邊,將書擱在一旁,遠(yuǎn)眺著逐漸染上夜色的天幕。腳下燈火燦爛,一簇簇亮光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由遠(yuǎn)及近,朝四面八方奔涌,很快,這座城市的霓虹就要將黑夜蠶食,仿佛也要將談靳孤單的背影吞沒。

    江歲宜慢吞吞地挨近,朝樓下瞥了眼。

    臨近上課鈴響,無數(shù)學(xué)生回潮,三三兩兩黑黢黢的腦袋,就像成群結(jié)隊的螞蟻涌進(jìn)教學(xué)樓。

    “你怎么想到躲這里來?”江歲宜止住了心中的澎湃,循著他的視線看向遠(yuǎn)方。

    “夠安靜。”

    江歲宜一時沒說話。

    從常規(guī)角度來說,她覺得滑稽而奇妙,電影里都是不學(xué)無術(shù)的壞男孩,偷偷拐跑品學(xué)兼優(yōu)的乖乖女,兩人在秘密基地縱情叛逆,譜寫一段浪漫青春。

    她能算得上是乖乖女,可談靳卻并不是愛情片里固定搭配的男主角。他非但出類拔萃,更沒有一絲半點與“壞男孩”沾邊的特質(zhì)。

    他雖沉默寡言,卻克制禮貌,他轉(zhuǎn)學(xué)不久,大家偶爾也會與他來往。到后來,有不少同學(xué)試探著跟他討教,他來者不拒,知無不言。

    慢慢地,開始有更多同學(xué)課后與他討論習(xí)題,過后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其實,他在同學(xué)堆里人緣并不差。

    而于任課老師來說,虛心向?qū)W又資質(zhì)出眾的學(xué)生,他們從來偏愛。

    所以,江歲宜莫名沖動地跟他來了天臺,可他只是享受著夜風(fēng)撩人,寂寥而沉默。

    起風(fēng)了,那本擱在圍欄的書最先知曉。

    嘩啦啦地被風(fēng)撩撥出動靜,被迫翻卷著,敞開,躁動的聲音在靜夜里格外清晰。

    最后一縷幽光沉下之際,風(fēng)止,書頁被掀開到某一頁,那縷光逐漸收攏著,就像電影里遁入黑暗前的光引,不斷聚焦。

    江歲宜認(rèn)出來,仍舊是那本雪萊詩選,流暢而優(yōu)美的英文字符躍然紙上。

    她垂眸,被那頁詩吸引,努力辨認(rèn)著。

    談靳低啞地嗓音在耳畔嗡響,裹挾著凜風(fēng)那般,干凈而劇烈。

    “My name is Ozymandias,king of kings.Look on my works,ye Mighty,and despair![1]”

    他說英文并不拿腔拿調(diào),也沒有不入流的中式腔,傳統(tǒng)應(yīng)試教育下的美式發(fā)音,流暢又抑揚頓挫得恰到好處,只是語氣里沒有絲毫情緒。

    風(fēng)再度撲上天臺,卷走了衣梢鬢發(fā),仿佛他就是那萬王之王,站在群山之巔,腳下匍匐著他千千萬萬的臣民,他在自頌他的豐功偉業(yè),振臂高呼。

    江歲宜默默低喃,仿佛有無形的魔爪,勾出她的聲音:“Nothing beside remains. Round the decay……[2]”

    談靳回眸看了她一眼,眼梢似有極隱蔽的笑意,帶了稍稍意外。

    江歲宜在這瞬間有剎那的懷疑,談靳真的需要英語幫扶么?一點點不解被風(fēng)帶走,被談靳的話吞沒。

    “中秋前月亮不出來,星星就會變得特別耀眼。”

    他仰頭望天,無邊無際,不再有盤根錯節(jié)的電線,也不再有彌漫白霧的建筑切割,只剩自由、寬闊的天幕,點綴著繁星,數(shù)不清,無需惦記,視線去到哪里,由天空決定。

    江歲宜怔了怔,隨他一起仰望著星幕,感受這時常被她忽略的美景。

    “夜越黑的時候星星最清晰,不過在你們城市里總是看不清。”談靳沉緩地說著,抬指,按住那隨風(fēng)飄擺的書頁。

    指尖格外用力,那書掙扎著,卻抵不過人類的力量。

    他像在跟自然風(fēng)較勁,那書頁當(dāng)獵物,江歲宜察覺他似乎有心事。

    她小聲問:“南禺那邊是不是空氣特別好?”

    談靳沒答話,輕輕點了點頭。

    江歲宜又問:“明天中秋節(jié),你要回家嗎?”

    他聲音驟冷:“不回。”

    江歲宜怔了怔,難免想到下午聽來的傳言,可這明顯越距的問題不可能再說出口。

    上課預(yù)備鈴響,悠揚的鐘聲回蕩在獵獵夜風(fēng)中,談靳握著書,往后退了兩步,闃黑的眼仁望著江歲宜。

    她心底陡然一墜,他已大步離開。

    “走吧,好學(xué)生。”他話里竟噙著一絲笑意。

    江歲宜“咦”了一聲,總覺得他在諷刺什么,又找不出切實的證據(jù),只得跟上前,嘀咕:“你不也是好學(xué)生……”

    談靳聞言輕嗤,不置可否,推開天臺的門,讓出半個位置,讓江歲宜先鉆回樓梯間。

    兩人像無事發(fā)生那般踩著鈴聲同時回了教室。

    動靜引來吳迪回頭,他瞪著眼,好像捕獲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目光一直盯著江歲宜,不住朝她擠眉弄眼。

    她稍稍乜他,無奈地撇撇嘴,決定不予理會。

    今夜照舊做同桌。

    江歲宜遇到不懂的知識點,會先自己想一遍,實在不理解,便稍稍挺身,先側(cè)臉觀察談靳的動作,他一般都在沉默思考,寫字的時候不疾不徐,總是從容不迫又效率驚人。

    她伸出手指,輕輕戳談靳的上臂,隔著一層薄薄的校服,溫度傳遞到指腹,低聲說一句:“談靳,這題我不懂。”

    談靳轉(zhuǎn)眸覷她,劍眉稍揚,這時便把筆擱下,從未拒絕過江歲宜。

    這晚的自習(xí)結(jié)束,談靳沒有拖延時間,兩人按時放學(xué)。

    張承宜在座位上等,兩人許久沒再放學(xué)同行,不免有些想念。

    江歲宜背起書袋,笑意盈盈:“拜拜談靳,中秋快樂!”

    談靳眼眸稍垂,沒看她,低聲說:“祝你快樂。”

    而這個中秋假期,江歲宜并不算太快樂。

    臨近十月,國際賽的時間越來越近,她要分出更多精力到鋼琴指導(dǎo)老師那邊參加練習(xí),包括彩排、服裝造型,最終選曲,這些都得要她花心思認(rèn)真對待。

    與此同時,學(xué)業(yè)任務(wù)越來越重,雖幫扶小組有成效,可更多時候,她還是得靠自己努力刷題總結(jié),用談靳指導(dǎo)的方式融會貫通。

    她上午把部分作業(yè)寫完,午休片刻,趕到琴房抓緊練習(xí)。

    琴房是江嘉年出資給女兒買下的私人產(chǎn)業(yè),開在毗鄰二中的某個藝術(shù)中心,是一個小單間,隔音很好。房間用的是密碼鎖,僅限個人使用,鋼琴也是單獨添置的,跟家里那臺同款,調(diào)弦和手感一致,方便江歲宜練習(xí)。

    琴房里隔開了一個小小的休息室,有桌椅和一張單人床,簾子拉上就可以休息,平時她練琴累了又不想來回奔波,會順便在琴房做習(xí)題或稍稍休息。

    這算是江歲宜的小小樂園,鮮少有人來打擾。

    今天假期,老師陪練一個半小時,她再單獨練習(xí)兩個小時。

    等到她十指麻木,五線譜都快在腦子里打架,周慕臣撥來電話,特地讓江機來接她去家宴。

    轉(zhuǎn)頭收到田悅的微信,說的也是同一件事,她跟老爸先去酒店,周大公子甘愿鞍前馬后。

    兩家長輩都知曉他們感情好,來往甚密,小時候還開過玩笑打趣,就結(jié)個娃娃親。

    等到孩子青春期,這種敏感話題再沒說過,高.知家庭默契的共識,許多玩笑不宜多開,嘴上一萬句,不如實際行動表明。

    更何況,他們正在高三,關(guān)鍵時期不容掉鏈子。

    晚飯又是長輩對小輩的關(guān)心,三代人,三處話茬子,同齡人各有話題,一頓飯其樂融融。

    期間,周父提起升學(xué)規(guī)劃,周慕臣于出國深造與否搖擺不定,話題遂又波及到江歲宜,她在飯桌上糊弄了過去。

    回家的路上,江嘉年也問:“考慮走藝術(shù)路線,出國深造么?去歐洲,可以讓外公聯(lián)系相關(guān)的老同事,幫你寫封推薦信,也不必留在國內(nèi)卷。”

    江歲宜沉默了半晌,搖搖頭:“還是想好好高考,努力考去京大。”

    田悅在副駕駛噼里啪啦回復(fù)節(jié)日祝福:“你隨女兒心意啦,從小到大就捧在手心怕摔了,恨不得掛你身上。在哪都一樣,開心就好。”

    江嘉年笑笑沒再說話,從來也不勉強。

    這晚人月團圓,四人小組在群里胡吹海聊,分享彼此生活。

    江歲宜心情很好,她早早洗漱,半躺在床上刷朋友圈。

    在一眾自拍、聚餐和出游照狂轟濫炸里,談靳的那條朋友圈格外顯眼。

    只是一小段英文,仍是他們那晚在天臺說起的雪萊。

    連配圖也沒有,可江歲宜就是一眼瞧見了這條訊息。

    她輕輕咬唇,點開他的頭像,好像是某部電影的手稿。

    江歲宜翻了翻他們的對話,永遠(yuǎn)都是談短的約定,沒有延伸到任何一個涉及真實本我的話題。

    她猶豫了半晌,輕敲屏幕。

    【中秋快樂,你吃月餅了么~】

    對面許久都沒動靜,江歲宜那顆心像被輕輕吊了起來,她尚且沒有過這樣的惴惴。

    她覺著自己有些失態(tài),一直盯著安靜詭異的屏幕,好像要把手機看穿那般。

    她深深呼了口氣,也許,談靳只是在忙著功課,畢竟學(xué)神的世界別人猜不透。她有些怏怏地退出微信,打算看一集美劇將這點愁思扯遠(yuǎn)。

    手機微微震動,發(fā)出輕響。

    【去窗邊,抬頭。】

    江歲宜一怔,一種毫無緣由的沖勁促使她掀被子跳下床,她撲到飄窗,猛地扯開紗簾,仰頭遠(yuǎn)眺。

    夜空中明月高懸,稀淡的星點綴在天幕,明明是十年如一日的月圓之夜,此際卻令她怦然躍動。

    Jin:【到宿舍了?】

    二十分鐘前發(fā)來的。

    看到消息,江歲宜蹲下身體,想到喜歡很久的人,和今天他給的那個吻,捧著臉,突然不由自主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打字。

    歲歲:【已經(jīng)到了好久了。】

    江歲宜看著那個消息,略有思索,突然把消息撤回,做了些更改。

    Sui:【嗯。】

    Sui:【安全抵達(dá)。】

    第 40 章   Freedom

    基地停車處,談靳蓋著寬松黑帽拎車鑰匙出來,迎面遇上李紹齊。

    半個月了,終于見到談靳,李紹齊幾乎是狂喜,快步走到男人身邊。

    談靳目不斜視,往樓上走。

    李紹齊跟上去,急聲道:“阿靳,之前秦渡那事我是迫不得已。”

    李紹齊是聽圈子朋友說談靳造訪陳澤的法餐廳,想著下午他該回來訓(xùn)練,才過來蹲點碰運氣。

    臨近十月底,江歲宜越來越忙。

    她跟談靳說好的周末幫扶遲遲不見蹤影,因周末全都留給了練琴。

    談靳并沒有責(zé)怪,依舊按部就班上學(xué)放學(xué),獨來獨往,好似從沒有把江歲宜的承諾當(dāng)真。

    他們的關(guān)系有了微妙而極不容易察覺的轉(zhuǎn)變,她依然分享美食,他照單全收,偶爾會跟她聊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不再像原先那么沉默寡言。

    她好似不斷在了解他,逐漸撬開他塵封的心門,慢慢知曉他喜歡科技,迷戀天文,獨好科幻片,是傳奇導(dǎo)演雷德利的影迷。

    江歲宜了解他越多,心底的好奇反而愈發(fā)盛烈。她明明對他不再那樣陌生,可那份缺漏卻總是填不滿那般,她想知道關(guān)于他的從前,他的點滴,一切一切。

    除了每晚相處的那幾個小時,他們?nèi)韵駜蓷l平行線,很偶然地遇見,禮貌打招呼,繼續(xù)朝前。

    不會相約吃飯,也不會在課后聚在一起閑聊,除去學(xué)校的短暫交集,她對他一無所知。

    月底,江歲宜拿獎歸來,周慕臣激動得好像是他登上了領(lǐng)獎臺。

    那個周末返校的晚自習(xí)上,周慕臣繪聲繪色地分享假期見聞。

    說起他們在香港壓馬路,打卡了哪家新開的日料,又說在海港城的甜品店吃味道獨特的抹茶雪糕。

    勾得張承宜口水直咽,大呼沒人性。

    最后又說,給江歲宜頒獎的大賽主席,是他媽媽的朋友,賽后大家還在一起聚餐。

    他聲線明朗,周邊的同學(xué)都聽了幾句,不時跟他搭話。

    而在人群之外,談靳低垂著下巴,紙頁徐徐翻過,仍是那本雪萊詩選。

    他腦海里忽而掠過夜色里輕闔半啟的粉唇,貝齒輕展,一口流利的被刻意規(guī)訓(xùn)過的英倫腔調(diào),大西洋兩岸的碰撞,驚濤駭浪,濺起一簇簇洶涌白潮。

    他神情冷淡地合上書,轉(zhuǎn)眸望著江歲宜,如他第一次坐進(jìn)教室,坐在這張椅子上那般,認(rèn)真而專注地把目光流連在她身上。

    江歲宜忽然站了起來,擠過圍攏的人堆,周慕臣仍在滔滔不絕。

    她捧著書,走到他跟前。頂著天花板的白熾燈,瓷白的面容透出瑩潤的光澤,模樣沒有絲毫變化,乖巧、溫柔,仍是那個會在做不出數(shù)學(xué)題,咬著下唇,輕輕拿手指戳他手臂的江歲宜。

    他沒有見過她被萬眾矚目,站在聚光燈下,盛裝打扮演奏鋼琴的模樣,他能觸碰到的,只有在教室認(rèn)真做題,悄悄給他塞零食,莫名其妙對他投注過分關(guān)心的小姑娘。

    江歲宜沖著他笑,無緣無故,說不清為什么,見了他便下意識展露笑靨。

    談靳撩起眼皮,面色無瀾,目光順著她坐下往回收。

    “看到你朋友圈了,恭喜。”他昨晚點開那張慶賀照片,她穿著精致的珠光晚禮裙,捧著獎杯和證書,還有一束鮮花,優(yōu)雅得像一只驕傲的白天鵝。

    江歲宜尾音上揚:“你恭喜我怎么不點贊?”

    嗓音糯糯的,有少見的俏皮,拖了些懶音。

    “你缺我這個贊么。”談靳音色疏淡,長睫稍斂,忍不住嗤了一聲。

    江歲宜快聲:“當(dāng)然缺。”

    談靳五指一僵,而她的話語頓住,呼吸明顯滯澀片刻。

    她眨眨眼,聲音轉(zhuǎn)細(xì):“見者傳喜嘛!”

    談靳難得挑了挑嘴角,抽出一張稿紙,“今晚的復(fù)習(xí)綱要,你先看。”

    江歲宜抿唇輕笑,握筆,認(rèn)真默讀。

    周慕臣享受慣眾星捧月的快感,一時說得興起,轉(zhuǎn)頭沒見江歲宜,再靳來,敏銳地捕獲到了她唇邊的淺笑。

    視線偏移,平日冷冷淡淡的談靳,面容難得有一絲緩和,眼梢竟還隱著淡淡笑意。

    他頂起舌尖刮過上顎,心底有強烈的不痛快-

    十一月,二中迎來兩件大事,校慶和高三畢業(yè)班期中考。

    今年是大年,歷來校慶規(guī)模都很隆重,不少知名校友回歸相聚,集團領(lǐng)導(dǎo)也會出席。

    江歲宜被藝術(shù)老師欽點登臺表演。

    今年時間太緊,李天銘跟藝術(shù)團商量,正好她剛大賽歸來,別搞太復(fù)雜,直接演奏比賽曲目就好,如此不用她再耗費學(xué)習(xí)時間特地排練新曲目。

    江歲宜想著高三最后一年,好歹也為高中生活劃個圓滿句號,由此欣然答應(yīng)。

    只是,雖然不必練新曲目,可該有的排練必不可少。

    期中考步步逼近,幫扶小組效果顯著,仍在持續(xù)。

    突然又加一個校慶表演,江歲宜只覺得自己像個陀螺,進(jìn)入高三后就沒哪天輕松過。

    她每天放學(xué)抓緊去飯?zhí)茫瑢Ω兑活D,忙不迭到學(xué)校公共琴房排練。

    調(diào)弦試音,熟悉新鋼琴,這些問題看著小,實則要花不少時間磨合,尤其江歲宜還是個較真的性子,答應(yīng)演出就全力以赴。

    她每天擠出一個多小時練習(xí)時間,晚修準(zhǔn)時回教室繼續(xù)做題。

    談靳偶爾能在飯?zhí)靡娭澳_剛坐下,一會兒就沒了影,一頓飯吃得比他還快。

    江歲宜壓力有些大,臉頰上的肉都掉了一圈,看起來更顯臉小。有時累過頭,做著題就順了胳膊趴在桌上,細(xì)密的睫毛輕顫著,秀致的鼻尖起伏流暢,粉唇輕啟,睡得不知多香甜。

    談靳有時候隨她意,甚至挪了幾壘書,替她遮擋曝光過度的白熾燈。

    有時覺得她太猖狂,伸手彈她腦門,嚇得她一激靈,猛地驚坐起,還以為被老師抓包。

    她睡眼惺忪地張望,同學(xué)紛紛埋頭奮筆疾書,最后視線落在談靳臉上。

    他冷淡傲慢,低聲說:“要睡回家睡。”

    談直像個代理班主任。

    江歲宜揉揉眼睛,嘟囔幾聲,吃痛地捂著額頭輕輕揉,“好痛,下次能不能輕一點……”

    談靳乜她,語氣森森:“你還想有幾次?”

    江歲宜扁扁嘴,不再說話。

    臨近校慶,江歲宜更松懈不下來。

    要配合其他節(jié)目大排練,必然占用大半節(jié)晚修時間,調(diào)整整場細(xì)節(jié)、演出順序,一遍遍改,她甚至后悔當(dāng)初怎么沒拒絕。

    倒數(shù)最后兩天,她苦大仇深地抱著琴譜回教室,毫不講究地癱在椅子上,仰頭,閉著眼,任由刺目的燈光照在臉上。

    今天全員正式排練,她演出后就拆了挽好的發(fā)髻,披散著長發(fā),稍稍化了淡妝,臉上還有晶瑩的細(xì)閃亮光,涂抹出她起伏流暢的五官線條。

    玉色肌膚被白熾燈照透了那般,半點瑕疵也沒有,纖長濃密的羽睫微顫,嘴唇上余留著杏粉色的口紅,給整張臉增光添彩。

    談靳側(cè)眸看著江歲宜,宣白的光在她臉上流淌,時間似乎變得格外緩慢。

    他反過筆,在她眉心輕輕一點。

    她怔然回神,慢悠悠地掀開眼皮,覷著談靳:“沒睡,我就休息會兒。”

    談靳騰空了她面前的桌子,回正視線:“睡吧,放學(xué)叫你。”

    江歲宜半耷拉著倦意沉沉的眼,胳膊乏力地下垂,最后抵不過他這句話的誘惑,迷迷糊糊地低嘆了聲,伏在桌上再度闔緊眼眸。

    前排,周慕臣冷厲的目光追來,談靳滿不在乎地覷他一眼,垂眸繼續(xù)書寫。

    江歲宜睡得天昏地暗,明明是極不舒服的姿勢,還有因同桌書寫帶來的輕微震動,可她實在困倦。

    恍恍惚惚能聽見同學(xué)小聲交談,有人在談靳身旁停下,跟他討教數(shù)學(xué)題。談靳的聲音徐然從容,低沉如漂浮在森林深處,靜悄悄地流淌進(jìn)江歲宜的耳畔,如若梵音,安定她的神魂。

    她又陷入沉睡。到最后,周圍都靜了下來,不知多久,耳畔隱有令她煩惱的雜音。

    她肩頭稍顫,已清醒過來,尚未松動胳膊,仍保持著趴在桌上的姿勢。

    只聽周慕臣不耐煩的聲音落下:“你還不走?再晚公交地鐵都停了。”

    談靳一直沉默,江歲宜蹙了蹙眉,掙扎著想起身。

    周慕臣又惱怒地嘖了聲:“我會讓江機把她送回家,我們順路。”

    江歲宜深呼吸,總算直起身,開口便說:“不用了,我媽媽會來接我。”

    周慕臣垂眸看她:“你電話不通,阿姨打給了我,她臨時有事不能來,你爸飯局還沒結(jié)束,她讓你放學(xué)早點回家,我說了我送你。”

    談靳已提起書袋站了起來,冰冷的目光在他臉上掠過,不發(fā)一言,也沒跟江歲宜道別,徐步離開了教室。

    周慕臣能感覺到江歲宜有些生氣,可他捉摸不透她情緒的源頭。

    又或者,他不愿意也不敢將江歲宜的不滿,與那個貧窮的轉(zhuǎn)學(xué)生聯(lián)系在一起。

    江歲宜靠在后座的窗戶邊,盯著窗外流光溢彩,怔然出神。

    遠(yuǎn)去的人群里并沒有談靳的影子,他今天仍然獨自回家,而在教室,甚至算得上是被驅(qū)逐。

    實在古怪,她為什么會下意識有這樣的錯覺?

    可她剛才能感覺到周慕臣語氣里的不友善,尤其,他們之前在籃球場還有過沖突。后來這件事,她沒問,周慕臣也沒主動跟她提,好像心安理得接受其他人對“好”與“壞”的判斷。

    周慕臣在旁問她排練的情況,還說明天二排,他打算偷溜去禮堂看她排練。

    江歲宜有些心不在焉,劃拉著手機,小聲回答周慕臣興致勃勃的追問。

    下車后,她謝過江機和周慕臣,慢吞吞地朝小區(qū)大門走去。

    點開微信,鬼使神差般的,最后又留駐在談靳的對話框。

    他們之間前一次無關(guān)學(xué)習(xí)的對話,是她比賽回來那天晚修,她問他為什么不點贊。

    當(dāng)晚臨睡前,江歲宜刷微信,冷不丁忽然冒出個小紅點,她戳開提醒,瞧見談靳給她那條慶賀朋友圈點了個贊。

    她笑盈盈地跟他發(fā)消息。

    【傳喜氣,祝你英語突飛猛進(jìn)~】

    談靳回了句謝謝。

    再之后又被學(xué)習(xí)吞沒。

    她今晚格外想和他說說話,也沒什么目的,想抱怨排練有點累,悄悄吐槽節(jié)目順序安排不合理,哪個老師要求多,哪個學(xué)妹很可愛……總之都是廢話,但就是想跟談靳傾訴。

    江歲宜又有些懊惱,為什么他一點兒也不好奇呢?

    明明每天也做一晚同桌來著,可除了學(xué)習(xí),他什么也不關(guān)心。

    不問她彈哪首曲目,也不問她第幾個上臺,姿態(tài)仍舊冷冷淡淡的,還時不時拿手指敲她腦門,雖然那次她怨過后,他再也沒動手。

    可是,江歲宜心底有一絲隱秘的期待,她倒寧愿他敲醒她,免她再沉溺在胡思亂想當(dāng)中。

    握在掌心的手機微微一震,江歲宜垂眸瞥了眼,當(dāng)下暗嘆吸引力法則的神奇。

    【校慶你要表演哪首曲目?】

    是談靳。

    江歲宜明眸稍眨,已不覺意見揚腮輕笑。

    她進(jìn)了小區(qū),蒙頭往樓棟走,歡欣雀躍地踏著步子,手指翻動。

    【Raindrop.Prelude,Op.28,No.15】

    【肖邦的雨滴前奏曲,我分享給你聽!】

    江歲宜切出微信,想了想,打算把以前錄制的指法視頻發(fā)給談靳,誰料他已回復(fù)過來。

    【不用了,校慶再聽你彈。】

    江歲宜深深一嘆,嘴角抑制不住地朝上飛揚,少女心事不可察覺。

    像是厚重的冰面忽而裂開了道口子,碎冰浮浮沉沉,順著某一個方向奔淌,碰撞著,回溯漩渦,把江歲宜圈在里頭,破冰之后,她忍不住要跟他分享更多。

    【那個~我今天睡了多久?】

    話題跳躍而沒有目的,只是想跟他閑聊。

    【一小時零三分五十九秒。】

    她心底猛噎,輕輕咬唇。

    【……倒也不用這么精確】

    埋頭進(jìn)電梯,按樓層,還沒等來談靳的回復(fù),轎廂里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咳嗽。

    江歲宜狐疑地轉(zhuǎn)過頭,卻見田悅環(huán)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目光上下脧看,顯然覺著有些貓膩。

    “怎么這么晚?”她捋了把頭發(fā),見江歲宜默默放下了手機,眼神曖昧打量,“跟誰聊天呀?”

    江歲宜嗓音糯糯:“同學(xué)呢。”

    田悅覷著她,溫柔摸順女兒的長發(fā),摘去一塊彩片,“談靳同學(xué)?”

    江歲宜眼眸一瞪,從來沒學(xué)會在父母面前撒謊。

    “他是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年級第一啊?真厲害。”說得拿腔拿調(diào)的,江歲宜支支吾吾嗯了聲。

    “媽媽不是臨時有事么,怎么跟我一起到家啦?”她忙錯開話題,不想再聽談靳的名字從父母嘴巴里說出來。

    田悅隨口吐槽幾句學(xué)院的無厘頭,大會小會天天開,不拿她們當(dāng)人。說話間到了樓層,母女倆出電梯回家。

    田悅催江歲宜去洗澡,知道她最近大事小情忙得腳不沾地,其他什么也別管,把校慶過完全副身心放回學(xué)習(xí),期中考馬上緊接著期末,如果她決定在國內(nèi)高考,起碼拿出點高三生的樣子才是。

    江歲宜累得不行,水嘩啦啦地流,她木然地卸妝洗頭沖涼,從浴室出來,第一時間瞥了眼手機。

    【你想多不精確?不到一天,這個表述合理么】

    江歲宜忍不住撲哧一笑,被談靳這莫名其妙的黑色幽默逗樂,她回了個天線寶寶捂臉的表情包,開始吹頭發(fā)。

    當(dāng)她坐在鏡前梳頭發(fā)時,談靳又發(fā)來一條。

    【你最近這么累,早點睡。】

    江歲宜捧著臉,無聲地笑,唇角在指腹?fàn)坷鹈黠@的弧度,藏不住的喜悅溢出。

    【我真的好累,等校慶過去就好了……】連帶著好幾個哭泣。

    過了半晌,談靳居然發(fā)來摸頭的表情。

    江歲宜又驚又喜,還隱有一絲莫名的羞怯。

    面對談靳難得流露的溫柔,她難以抑制心底的澎湃。

    她有些惴惴,把一張小臉埋進(jìn)被子里,一會兒笑,一會嘆,扭來轉(zhuǎn)去,把自己團成一條毛毛蟲似得,最后抵不過沉沉倦意睡熟過去。

    江歲宜感受到談靳灼熱目光落在她身上,心如密鼓,不太好意思地稍稍抬頭,輕聲說:“阿靳,我穿不上,能不能幫我一下?”

    她知道不該這樣,可實在不認(rèn)識其他人,找不到人幫忙,鼓起勇氣上前一步。

    她身上是淡淡的梔子花香。

    談靳目光稍垂,呼吸一沉,抬步。

    談靳的手碰在江歲宜裸露的肩膀,指腹擦過,激起戰(zhàn)栗,少女看到男人瞳孔之中自己的模樣,面容發(fā)燙,還沒反應(yīng)就被人按到了女更室的衣柜上。

    被帶上的門發(fā)出一聲悶響,江歲宜慌亂后仰頭看向談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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