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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Freedom

    談靳稍稍低下頭,抬手幫江歲宜把手臂塞進了騎行服。

    悄無聲息的女更室里,除了細微的衣服摩挲聲,只剩下江歲宜急促的呼吸。

    她看著談靳碎發垂落在高挺鼻梁,男人低眸拉過她的手臂。

    他手勁兒不容忽視,靠近時呼吸灑在皮膚上。

    江歲宜渾身發軟,別開臉,怕談靳聽到自己胸腔里抑制不住的心跳。

    升入高三后,班級的體育課改為兩個班一起上,節省時間,也好安排后續課程。

    男生人多,自由活動時間湊在一起便喜歡上場打球,也好活動活動筋骨。

    江歲宜原本跟張承宜和另外幾名女生壓操場,她們剛練完投籃,又跑了兩百米小測,出了一身汗,得散步緩緩勁。

    吳迪忽然從跑道那頭蹦出來,懷里抱著個籃球,氣喘吁吁:“打、打起來了,你們快去看看!”

    江歲宜跟張承宜面面相覷,顧不得繼續擦汗,忙跟著吳迪跑去籃球場。

    吳迪本來就很浮夸,說話從來咋呼,等到江歲宜跑到球場,并沒見著什么山崩地裂的火爆場面,周慕臣靠坐在場欄邊,身旁圍了幾名平日關系交好的同學。

    有人給他遞水,有人給他扇風,他脖子上掛了條小毛巾,眼下怒視著前方不遠,像只憋著怒意的大獅子。

    他別扭地曲著腿,小腿肚敷了個冰袋,見江歲宜走近,下意識想站起身,無奈又悶了聲長長的“哎”,只得老實坐在地上。

    她蹙眉打量著周慕臣,一時沒開口,循著旁人略帶敵意的目光望遠,只見球場對面,眼鏡男陪著談靳站在場邊,他手忙腳亂地接過一位女同學遞來的半張紙,震手抖開,拿到談靳面前。

    談靳低聲道謝,拿著半點紙抬手擦在眉角。

    她一怔,才察覺他臉上掛了彩。

    “怎么啦?”江歲宜微微彎腰,盯著那冰袋,沒瞧出周慕臣有什么大毛病。

    他撇了撇嘴,不愿開口。

    身邊的好哥們積極充當發言人:“那轉學生心高氣傲,被斷球反身就撞上來。我靠打球還是打人?真是打鄉下野球打慣了。”

    他是隔壁班的,跟周慕臣和江歲宜是初中同學,彼此關系不錯。

    吳迪在旁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神色意外的江歲宜,扁扁嘴,不說話。

    “撞哪了?”江歲宜指了指他的小腿,像在確認。

    周慕臣:“腳崴了,歇一歇就好,我沒事。”

    他咧嘴沖江歲宜笑著,好似很享受她對他的關心。

    誰料江歲宜問:“他撞你,為什么反倒受了傷?”

    她直起身,又朝談靳望去。

    他額角的創口仍沒止血,可那破破爛爛的半張紙并不頂用,談靳把染滿血漬的紙團揉在掌心,面無表情地抬眸看了江歲宜一眼。

    她心底泛起層層疊疊的漣漪,想問問原因,也想知道他傷勢如何。她起了這個念頭,步子已提前邁了出去,行動比想法更誠實。

    周慕臣沒喊住她,蹙眉望著她走遠的背影。

    江歲宜走得越近,總算看清楚談靳臉上的傷痕。

    破了一道斜長的口子,從眉頭到額角,此刻傷口兩側微微泛起干涸的痂,可更深的創面仍在往外沁血。

    她愣了愣,只覺畫面觸目驚心,似乎要比周慕臣更嚴重。

    她忙從褲兜里翻出尚未開封的柔紙巾,也沒覺得不妥當,抽出一張便往他額角按去。她想替他擦去血痕,往前靠近,胳膊奮力伸直,仰起下巴,他往后退了一步。

    江歲宜一瞬錯愕,臉頰稍稍染粉,即刻間停下了這不應有的親近。

    紙巾遞過去,談靳接過,低聲說:“謝謝。”

    他囫圇擦了幾遍,用去兩張紙巾,這才有止血的跡象。

    眼鏡男在旁提了個非常有建設性的意見:“談靳,你還是去校醫室看看吧,別搞得要縫針就麻煩了。”

    江歲宜恍然醒悟,也說:“對,你快去,要我跟你一起么?”

    談靳好似有剎那晃神,眸色稍閃,耷拉著眼望向江歲宜,神情有絲古怪。

    半晌,他冷冷道:“不用,你去看周慕臣腿斷了沒有。”

    他撩起唇角,揚展極為不齒的弧度,發出一聲冷嗤,語氣里滿是嘲諷,轉身便走。

    江歲宜順著他的話端下意識朝周慕臣望了眼,四五個人圍攏著對他噓寒問暖,有男有女,遞水的送紙巾的蹲下來查看傷勢的……心底有些無奈,至于么?

    再回頭,只能掠見早已走遠的談靳,還是那道孤孤單單的身影。

    她輕嘆,捏了捏半空的紙巾袋。

    眼鏡男在旁嘀咕:“技不如人就硬搶,三打一被人斷了球,面子上過不去肘擊傷人還有理了,也不知到底誰丟臉……”

    江歲宜不看球,也不懂專業術語,但聽著眼鏡男的低誹,云里霧里卻似摸著些苗頭。

    這么看來,周慕臣身邊的狗腿絕對偏幫太過。

    她遠遠看了看球場那頭,對張承宜作了個手勢,好閨蜜心領神會,從另一邊拐出球場,兩人挽著手走回教室。

    “你很不對勁噢!”張承宜撞了撞她的腰,“不會真有情況吧?”

    江歲宜嘟囔:“沒有。好歹承了他的情,我關心同學也不行?流血可大可小,吳迪又說得那么夸張,我還以為他們真打架了呢……”

    張承宜忽然假咳了幾聲,湊近她耳畔,“我聽吳迪說,周慕臣成績被連壓兩回,球場上還被他搶風頭,一時氣不過,有點惡意撞人的意思……談靳臉上的傷是隔壁班那男生弄出來的,要不是他反應快躲開了,差一點點就撞到眼眶。你想想看那傷口的力度,萬一真……”

    她沒再說下去,也不敢隨意揣測莫名的惡意,畢竟,他們之間又有什么過節?或許只是男生在籃球場上一時上頭罷了。

    江歲宜怔了怔,很難將周慕臣與“心胸狹隘”聯系到一起。

    他以前也并非次次穩坐年級第一,就算不是談靳,也有可能是別人,下次努力再考好些便是。何況成績起伏實在靳常,又何必要這么較真?

    又聽張承宜說得有板有眼,驚心動魄,不免也有些后怕。

    體育課還剩十來分鐘,她跟張承宜回了教室,又找了個借口出門,直奔生活區。

    校醫室在飯堂隔壁,一棟單獨的宿舍樓的底層。房間寬敞明亮,推門便是看診臺,擺了聽診器和談單的醫療用品,可校醫并不在屋里。

    江歲宜略微遲疑地站在門邊,朝里怯生生地問:“請問老師在嗎?”

    無人應答,只有老式掛壁空調在旁發出低嗚。

    她往里走了幾步,才發現桌上擺了個臨時外出的牌子。

    就在江歲宜打算離開之際,里頭的簾幕忽然被人扯開。

    她回頭,與他視線相逢。

    談靳坐在病床,額角傷口處理到一半,上了藥,但還未包扎。

    江歲宜當即眉眼舒展,忙笑著走上前,關切地問:“已經止血了吧?”

    談靳的眼底閃過一絲意外,他原本疏淡的臉色已有波瀾,難得,這些細微的變化發生在同一天,間隔時間這樣短。

    他沉靜地打量著莫名其妙追來的小姑娘,斜陽透過房間明亮的窗戶灑在她瓷白的面上,流光溢彩,白到有些角度近乎透色,眼睛圓潤明亮,飽滿的唇瓣和秀致的鼻尖,像個被保護得極好的娃娃。

    而她特地來看他傷勢如何。

    他指間捏著一塊醫用無菌敷貼,準備揚手貼在傷口上。

    江歲宜注意到他的動作,忙說:“我幫你!”

    她眨了眨眼,彎起嘴角對他笑。

    “你還能看見自己臉上的傷么?”她給的理由無懈可擊,談靳也沒打算跟她爭。

    他松弛地垂著長臂,穿著寬松的藍白校服,裹著高中男生特有的青春而略顯健實的身體線條,覆蓋格外好看的薄薄一層肌肉,周身洋溢著年輕年少的氣息。

    頭發修剪得不長不短,符合學校標準,有幾縷碎發擋在額前,談靳眸色深深地望著她,江歲宜心無旁騖。

    她伸出一根食指,替他輕輕撩開碎發,隨后接過他手里的無菌敷料,撕開復合紙,小心翼翼地覆蓋傷口。

    談靳吃痛,下意識皺了皺眉,并沒有躲開。

    江歲宜目光下落,緊張地望著他:“碰到傷口了嗎?”

    他搖頭,眼眸遽然抬起,兩人視線交匯,江歲宜覺著自己呼吸都滯緩了一秒,不是被嚇著了,而是,被他的濃墨深刻的眉眼晃了一下。

    學生時代大家循規蹈矩,穿一樣的校服,留著相似的發型,沒有打扮格外出挑的渠道,小心機小細節,只能是錦上添花,不能扭轉一個人本來的樣貌。

    所以,像談靳這樣出類拔萃的好模樣,便尤顯得過目難忘。

    他眸底清亮,流淌著日光照在水中的斑斕粼光,透著些冷,此刻看向她,增添了些許溫和之意。

    他從病床落地,自然而然地避開了稍稍距離,循著那異物感明顯的敷料往上,循著邊緣再度按壓貼緊。

    江歲宜抿了抿唇,也往后退了幾步。

    談靳去水池洗手,冷不防問她:“你男朋友腿斷了么?”

    江歲宜的臉霍一下漲紅,神色布滿錯愕、驚訝,把頭搖得跟撥浪鼓那般:“他、他不是!”

    談靳轉眸覷她,悶出聲哼笑:“不是就不是,你急什么?”

    江歲宜被噎了一下,登時不知該說什么,呆愣愣地望著談靳,他已將紙巾扔進垃圾桶,提步往外走。

    高大的身影橫在前面,她慢吞吞跟在他身后,語氣迷糊:“我跟他,還有張承宜,都是從小認識的朋友,就是這樣而已。”

    江歲宜沒有意識到,她根本不需要跟他解釋。

    談靳眼眸稍斂,唇邊撩起極淺的弧度,復歸平靜。

    兩人結伴走回教學樓,周邊的有各式各樣的目光飄來,而談靳如若無睹,兜開椅子坐下,徐徐翻書。

    江歲宜先去了趟英語老師那兒,最終決定不參加英語辯論,老師也不勉強,只說尊重她的選擇。

    等到她回到教室,上課鈴響,周慕臣擠在嘴邊的話被壓回了肚子里。

    最后一節課本是自習,李天銘空出時間,特地來四班改為答疑,同學們一時間正襟危坐,不敢散漫。

    放學后,江歲宜跟張承宜去了飯堂,周慕臣今天不在學校晚修,打球又崴了腳,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作陪,只得怏怏不樂地出了校門。

    江歲宜有意多留些時間給談靳英語答疑,她提高了做題速度,也盡量不那么主動問數學題。

    談靳察覺到她的小心思,嘴上沒說什么。

    晚修結束,今天又稍稍遲了一些,倒不是談靳有意拖延,而是江歲宜改變策略后,她發現自己并不能如預期那般掐著時間完成任務。

    這頗有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無奈,連累談靳陪她一起拖堂,不多不少,遲了半個小時。

    教室里已沒有其他同學的身影,兩人默契地背了書包,關燈,離開教學樓。

    林蔭道落滿黃澄澄的路燈,江歲宜踏著光點往前,談靳一如既往地沉默。

    還沒走出多遠,江歲宜接到老媽的電話,學院召開臨時會議,她沒辦法來學校。

    而江嘉年這幾日在外市出差,今晚江歲宜得自己回家。

    她掛了電話,并沒有因為小意外發惱,從容地低頭點開導航軟件查路線,從二中回她所住的小區不算近,地鐵得轉兩條線,出站還要步行五分鐘。

    談靳瞥了一她眼,忽然問:“江歲宜,三明治在哪里能買到?”

    江歲宜的注意力瞬間被他拖了出來,兩人并肩走出校門,對面商場的巨幕廣告正巧切換成某部電影海報,深海的太空背景,刺目的光源投到馬路對面,映在二人青澀的面龐。

    江歲宜指了指商場的方向:“你餓了么?我帶你去,正好我也有些餓了。”

    談靳輕輕地點頭。

    兩人鉆進商場負一層,臨近閉店,人煙稀渺,兩個穿著校服的高中生在其中格外顯眼。

    沿路有不少店員略帶玩味地打量過來,眼神古怪揶揄,不說話,隱隱笑,仿佛聯想到許多關于青蔥時代的愛情故事。

    江歲宜停在面包店前,收銀臺的年輕男生在做清潔,里頭的烘焙房已撤了場,能選的商品不多。

    還有一份三明治,江歲宜喜歡的芝士堿水包已售罄,她退而求其次,買了包牛乳吐江當早餐,又選了幾款新品。

    她端著一托盤的東西走到收銀臺,談靳跟著她,收銀員猶豫了幾秒,開口:“會員手機號報一下,一共是……”

    他下巴點了點顯示屏。

    江歲宜理所當然要買單,畢竟她貪吃好新鮮,挑選的商品多。

    誰知一只大掌豁然格在她面前,談靳已把錢遞了出去。

    收銀員笑著接過,慢悠悠地收銀打單找零。

    江歲宜瞧著那串三位數字,心底有些不安樂。她無意刺傷談靳的自尊心,可,她也知曉談靳的生活費應當沒那么寬裕。

    三位數的花銷,足夠在學校飯堂吃一周的套餐。

    談靳提著紙袋,見江歲宜臉色有些古怪,只說:“走啊。”

    她埋頭跟上,小巧的身影幾乎被談靳遮擋。

    “談靳,謝謝,我把錢還給你。”她琢磨了片刻,卸下書袋準備掏錢包。

    他頓步,停在分岔路口,往左通往地鐵站。

    “不用。”他抬指,干脆地按住她的拉鏈,輕易將書包背帶拉回她肩頭。

    他轉眸看了眼進站通道,回正視線,望著江歲宜說:“我送你回家。”

    地鐵車廂晃晃悠悠,轉彎時更顯顛簸。

    他們不算太走運,上車時沒有位置,還好人不多,便一起站在門邊角落。

    江歲宜第一次坐地鐵已經是七八年前,田悅帶她坐了個來回。那是小學某次實踐課作業,老師要求學生觀察地鐵上的乘客,把這節車廂的乘客分門別類寫一篇總結報告,目的為了鍛煉學生的觀察力和記敘能力。

    在那之后,江歲宜鮮少地鐵出行,公交車倒是偶爾坐一坐,寬敞明亮,還能打量街景。

    眼下,她扶著握桿,背著書包乖巧而安靜。談靳站在她身旁,伸手抓著車頂的拉環,不動如山,長久維持著身體平衡。

    可是再平穩,兩人也難免被慣性甩到一起,她貼近,鼻腔里鉆進絲縷沐浴露的淡香,清新干凈。

    江歲宜心跳怦然,只覺得有些乘客的目光難免落在他們身上。

    本來么,青春年少春心萌動,何況還是兩個樣貌格外出挑的學生仔,自然吸引更多注意力。

    地鐵轉線,江歲宜有些迷糊,談靳在前方帶路,她跟在身側寸步不離。

    再坐了兩站,地鐵提示前方到站,江歲宜還沒反應過來,談靳已送了拉環,輕拍她的肩膀:“到了,下車。”

    她一怔,忙背緊書包,腳步緩慢地跟上談靳。

    地鐵剎車迅猛,她一時不防,猛一個趔趄撲到他身后,臉蛋悶悶地磕在背上,雙手下意識地抱穩能維持平衡的人物。

    結實而流暢的肌肉,浮熱的體溫透過校服傳到她的肌膚,染紅了她小小的臉。

    地鐵停下,同站下車的乘客頻頻回頭,肆無忌憚地窺探著年輕人的風月八卦。

    江歲宜的臉色泛著淡粉,低垂著腦袋:“謝、謝謝……”

    好像也不該謝什么,畢竟,談靳被動承受她的沖擊,要不是他重心夠穩,只怕兩個人要在車廂摔作一團。

    他果然沒答話,提起紙袋瞟了眼,只說:“哪個出站口?”

    江歲宜回憶著路線,抬頭張望,指了右邊的方向。

    她住的小區算不上窮奢極欲的黃金地盤,可也是市里有名的富人區。

    臨江而建的大平層,周邊商圈成熟,步行就能抵達CBD,沿線綠化好,也足夠安靜便利。

    她跟談靳出了地鐵口,可他并沒有止步的意圖,她當作不知道,不問,背著書包一路往家走。

    直到二人停步在小區大門外,不得不開口說話。

    “我……到了。”江歲宜眨眨眼,纖長濃密的睫毛在路燈下投落一道影子。

    談靳撐開紙袋,從里面拿出三明治,再把袋子遞給她。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行車道忽而有車燈閃過。

    兩人齊齊回頭,田悅緩緩駐車,探出個腦袋沖著江歲宜笑:“寶貝女回家啦?”

    江歲宜平時沒覺得尷尬,冷不防聽老媽肉麻,忽然渾身不自在,忙點了點頭。

    “原來你有同學是我們的鄰居呀?”田悅下意識做了判斷。

    談靳沒說話,江歲宜忙解釋:“沒有,媽媽。他叫談靳,就是幫我提高數學成績的那位同學。”

    田悅“噢”了一聲,拖音綿長,“談靳同學,那個年級第一啊?”

    她笑瞇瞇地看著談靳,分外熱情:“要一起回家坐坐么?我給你們買宵夜。”

    她也尤其不見外。

    “不了,謝謝阿姨。”他總算開口,“我走了,江歲宜。”

    江歲宜只來得及跟他說聲再見,連謝謝也是在微信后補上的,談靳沒回復。

    她坐上田悅的車,兩人一起從地庫坐電梯。

    “不能影響學習噢!”田悅笑盈盈地瞥了她一眼,點到即止。

    江歲宜杏眼微瞪,頭搖得跟撥浪鼓,從小到大都招架不住老母親的“熱情奔放”。

    田悅跟江嘉年的學生時代,誰也沒比誰安分,對女兒的教育格外超前,只要不影響學習和生活,保護好自己,其他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媽媽,你想哪里去了。”

    她嘟囔,也懶得辯解,握著毫無動靜的手機,鬼使神差點進了談靳的微信頭像。

    江歲宜被松開,整個人都發軟。

    “歲歲。”談靳磕著她的牙齒,歪了頭,雨意縱橫在他的臉上,漆黑的眼眸像是把她烙印住了,在深深地看著她。

    談靳心頭的火消去許多,他掐著她的臉,語氣緩和許多,啞聲道:“別嚇我了。”

    狂風不止,暴雨不停,江歲宜被那話打動,整個人失控般心動,她失力卻還是墊腳吻他。

    風雨之中,世界驟息變化,他們交纏不休。

    第 42 章   Freedom

    雖說是夏天,但那么徹底地淋雨,還是讓人骨血都涼,江歲宜整個人都濕透了。

    談靳讓陳峋找了人帶江歲宜去洗澡、換干凈衣服。

    車隊的洗浴室。

    少女站在洗浴的噴頭下,烏黑的長發黏在肩膀和側臉,瓷白面容上染著熱氣暈開的緋紅。

    明明洗了快有二十分鐘澡,江歲宜還是會不自覺想起談靳帶給她的漫長而熱烈的吻,男人懲戒性質不重不輕地咬了她的嘴唇,現在觸碰發腫的唇,她還是會呼吸急促、身體發抖,胸腔里的心臟跳得狂烈,就好像還處于被擁吻的窒息里。

    “江妹妹,好了沒?”女選手帶著笑敲響門扉,揚聲提醒,“你男朋友來找你了。”

    江歲宜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么,滿面緋紅,回了聲“嗯”,著急關掉了熱水。

    基地的洗浴室男女分開,每個洗浴室配有更衣室,洗浴室外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大廳,搭了溫馨的家居和不少綠植。

    談靳想起江歲宜在他懷里害羞的模樣,稍稍出神。

    手機發出輕響,談靳掃了一眼。校慶如期而至。

    這一屆是大年份,校慶挪到了新修建的大禮堂,上下兩層可以容納全校師生出席。

    高三年級排最前,重點班又排在正中,地理位置格外好。

    江歲宜缺席了下午的自習課,跟著其他人在禮堂做最后的彩排走位,再來是完妝候場。

    她在香港比賽那條裙子過于隆重,不太適合在校登臺。

    田悅給她翻出了去年在市藝術中心的演出服,一條黑色緞面背心長裙,材質上乘,剪裁極其優雅,是她在歐洲出差考察時買回來的小眾品牌。

    江歲宜虛攏長發,挽了個優雅的半發,細白的頸間帶了條條形冰塊狀的鎖骨鏈,全鉆點綴,漆黑中的一抹璀璨。

    到她登場,主持人在幕前串詞,鋼琴被推上舞臺。

    帷幕拉開,談靳見到一束淡雅的光源聚焦在江歲宜身上。

    她側背優雅流暢,宛若起舞的天鵝,黑色的長裙包裹著年輕姣好的酮體,纖細素白的手臂搭在鋼琴邊,側顏柔美動人,清霜似的氣質,圣潔不可褻玩。

    琴鍵被按響,談靳的目光長久地留在江歲宜身上,彼此間像是牽引了一條無形的蛛絲,不知誰在結網,誰在布線,誰在被指引……

    仿佛一個瞬間的變故,黑暗中的推手猛然施力,深深墜落迷宮般的網格當中,在劫難逃。

    雨滴……

    談靳稍稍闔上眼眸,仿若置身森林深處,濕漉漉的天地萬物,潮濕、干凈的氣味縈繞鼻腔,提步往前,耳畔是淙淙雨聲,有蕩滌一切污濁的能力。隨著雨注浮浮沉沉,整座森林似乎都飄浮起來,他徜徉其中,深呼吸。

    像是落下一場纏綿淅瀝的秋雨,他緊閉著雙眼,享受雨滴濺落。曲畢,神識在逐漸清晰的掌聲中回攏。

    談靳緩慢地掀開眼,抬眸,江歲宜恰好鞠躬致謝,再起身,人群中,她在靳找著某雙眼眸,某張面孔。

    在重疊朦朧的人堆里,她的視線被絆了一下。

    禮堂亮起燈,談靳安靜地坐在第三排的中間,暖洋洋的光線落在他英俊的臉上,面色無波無瀾,眉眼卻比以往舒展。

    他專注地望著她,她也長久地在看他。

    這須臾的謝幕,被品嘗出永恒的繾綣那般,她挪著步子從旁退場,帶了些矮跟的羅緞高跟鞋,襯得氣質更加溫柔。

    江歲宜離開后臺,從側梯走下,往觀眾席瞥了一眼,談靳原本所在的位置留了突兀的空缺。

    她一怔,好奇他的去向,沒有半晌猶豫,返回后臺拿了單薄的圍巾,披在肩頭遮擋揚城深秋的涼意。

    她推開側門走出禮堂,握著手機,想問談靳在哪,又怕心思展露太過明顯,其實她仍未知,心虛也是動心的替代詞之一。

    她慢悠悠地走回空曠安靜的教學樓,每層教室都留著燈,她仰頭,下意識地斷定談靳并沒有回到班里。

    她抿了抿唇,提著裙擺慢慢走上階梯,直奔天臺。

    那道門虛掩著,浮游的微光從狹窄的門縫漏出來,光點里漂浮著細密的飛塵。

    她輕手推門,冷風拍在她面頰上,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尖。

    圍欄邊的人已轉過身,夜風掠過他的眉梢,鉆下領子,又展起寬大的校服外套。

    “你在這干什么呀?”她主動開口問。

    談靳眼如點漆,眸色熠亮專注,他愜意地把胳膊搭在圍欄上,今晚格外懶散:“夠安靜。”

    他這是嫌校慶吵?

    江歲宜抿抿唇,已走到他身旁,風吹過,她又本能般地搓了搓胳膊,輕呼出一啖清氣。

    談靳覷她,單薄得不像樣子,卻已隱約開始展露少女到女人過渡間的優美線條,平時被校服遮擋下的身體越發玲瓏有致。

    他回正視線,單手下拽,校服外套很快被松脫。

    江歲宜忽而察覺肩上一沉,隨后溫熱的暖意團團圍攏了她。

    干凈清爽的薄荷味,不像學校某些已有花花腸子的男生偷偷用的香水,追逐明星效應買同款,略顯夸張而成熟的氣味。

    談靳身上仍是鮮明而青春的味道。

    江歲宜呼吸滯緩,低斂著下巴:“謝謝……”

    他沒說話,繼續看著遠處的城市夜景。

    今夜璀璨依舊,揚城的夜晚更趨近于人們對一線都市的幻想。

    高樓林立,聳入云霄的光點,像綴在黑夜里奕奕生光的無數鉆石,空氣中彌漫著紙醉金迷的欲.望。

    遠離魚龍混雜的城中村,遠離老區略顯陳舊的街道,遠離煙火氣氤氳的油煙、香煙和酒精蔓延的復雜氣味。

    在算得上居高臨下的角度,這一瞬,的確足夠安靜。

    江歲宜靜靜地陪他遠眺。

    談靳忽然說:“這首「雨滴」是一部電影的配樂。”

    江歲宜怔了怔,“你之前在朋友圈分享過的那部?”

    談靳點頭,“那首雪萊的詩,也出自同一部電影。”

    她了然,又忽而為這莫名其妙關聯的緣分暗喜。冥冥中,她跟談靳原來也有這樣多的相關性,真好。

    江歲宜輕笑:“多謝你的推薦,我周末回家也找來看。”

    談靳難得發出一聲短促的笑。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他問:“期中考能應付么?”

    江歲宜猜想他在關心她的數學,畢竟校慶表演橫插一腳,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正正經經幫扶答疑過。

    她想了想,低聲說:“之前我說周末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一起答疑做習題,你覺得呢?”

    談靳沉默半晌,“周末學校不開放。”

    江歲宜吞吐著說出早有設想的答案:“我在學校附近有一間小琴房,里面有個休息室,有時候練琴和學習安排錯不開,為了節省時間,我就會在那里做習題。”

    談靳意味深長地反問:“琴房?”

    江歲宜紅著臉,慶幸夜色夠濃無人察覺,“嗯,以前爸爸打算過讓我學藝術,為了專心練琴,就替我安排了一間琴房。”

    她無意在談靳面前顯擺,語氣顯得格外克制,輕描淡寫,把許多不必要的細節盡數拋棄。

    談靳沒說什么,平淡地說了句嗯。

    江歲宜內心雀躍,語氣也變得飛揚:“是電子鎖,密碼是我的生日……”

    說著聲音漸弱,忽而踮起腳,湊近談靳。

    干澀的風里忽而卷起淡淡的甜香,循著皮膚的縫隙鉆進鼻腔,他神思稍恍,聽她綿綿的嗓音:“0321,噓……不能告訴別人。”

    她的幾縷長發被卷進風里,最后勾在他臉側,酥麻悶癢,他下意識喉結輕滾,稍稍別過臉,緩慢地眨了眨眼。

    心底殘存的理智卻又因江歲宜這幼稚天真的舉動感到好笑。

    “你的生日翻檔案就能知道,我要是小偷,試一試常規的密碼邏輯,三次以內一定破門。”

    “……小偷不會偷鋼琴的、吧。”

    語氣里有明晃晃的自我懷疑,可還是忍不住反駁。

    她忽然察覺,談靳好像放下了某些隱形的負擔、警惕,頭一回跟她袒露真實的一面,姿態輕松閑適,再沒有原先的距離感。

    “缺錢的時候偷什么的都有。”他嗤笑,定定地望著遠方天幕。

    江歲宜沒說話,眼眸滴溜溜地轉,長睫輕閃,剎那間想到了什么,嘴上卻很嚴密。

    晚修下課鈴聲驟然響起,校慶表演過半。

    江歲宜的手機在震,她接通電話,輕輕喂了聲。

    談靳悄然瞥了眼,不必問,周慕臣略顯激動的詢問已透過手機聽筒擴散。

    “后臺怎么不見你?我還特地買了花。”

    江歲宜低聲支吾:“噢,我回了趟教室。”

    “怎么了?”

    “沒……你找我干嘛?”

    她稍稍垂著腦袋,察覺到談靳正松弛地倚著圍欄,背對燈火,視線投向天臺某個未知的角落。

    周慕臣被噎了一下,只得說:“想慶賀你演出順利而已,你還在教學樓么?我來找你。”

    江歲宜語氣有些亂:“不用了,我換件衣服就回去。”

    她又說了兩句,匆忙收了線。

    周慕臣舉著通話中止的手機,目光冷然地瞥著后臺更衣室的桌面上,寫了江歲宜名字的紙袋。

    里頭安靜地躺著她用以替換的便服,還有一個保溫杯。

    他稍稍蹙眉,不明白江歲宜刻意隱瞞的原因。

    而在天臺,迎著夜風吹拂,談靳朝江歲宜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你回去吧。”

    她下意識問:“你呢?”

    “我本來就對校慶沒什么興趣。”他冷淡地瞥著腳下,帆布鞋輕輕搓地。

    江歲宜欲言又止,談靳已戴上了耳機,反身趴在圍欄上,高大的身子稍稍蜷縮起,只留給江歲宜一道孤零零的背影-

    立冬之后就是畢業班期中考。

    這次期中評測,她的數學成績雖沒再進一步,可分數尚算穩定下來,而談靳的英語依然毫無起色。

    從分數上看的確提高了幾分,但對于進步明顯的江歲宜,這點微小的變化就略顯蒼白。

    她百思不得其解,談靳這么天才的腦袋,她也努力調整了方向,可成績怎么會一點變化也沒有?

    江歲宜覺著周末幫扶勢在必行,不能再局限于紙上談兵階段。

    她自認是她這當老師的不稱職,遂暗下決心,更向自己的私教老師咨詢過教學思路,決定從頭開始查漏補缺。

    十一月尾聲,期中考后的第一個周末,談靳按著江歲宜分享的地址,找到了那間規模頗大的藝術中心。

    臨街的那面對外裝著碩大的落地玻璃,一間間琴房依次鋪展,在外面,行人能清晰瞧見年齡各異的學生在公共琴房穿梭,年輕干練的老師在旁悉心指導,這一排風景線無疑是藝術中心的好招牌。

    在轉角的位置,有扇厚重的防盜門格外扎眼,落地玻璃變成了結實的墻體,只留一扇正常規格的窗戶,此刻也被拉下了簾子。

    嚴格意義上來說,談靳是這間琴房第一位客人。

    周慕臣和張承宜是知心好友,好似不需要她特地發出虔誠的邀請,他們會出現這里是自然而然的靳常事。

    而談靳的到訪,似乎蘊藏著某種無法言明的少女心事。

    他站在門外,看著那扇格格不入的防盜門,面色平靜地推開識別窗,小心而迅速地鍵下密碼。

    大門傳來動靜,里頭的琴聲戛然而止,江歲宜早已經到了。

    他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緊湊的開間,右側靠墻擺了架鋼琴,門口擺著雙毛茸茸的拖鞋,還有江歲宜換下的小皮靴。

    她今天沒穿校服,淺黛色馬海毛上衣,底下是面料舒適的灰藍色牛仔褲,裁剪寬松的版型把她的細腿藏了起來。

    她轉頭瞧見談靳,忙站了起來,“今天有點涼,快進來!”

    她趿著鞋,笑盈盈地幾步走近,順手把門推上。

    談靳從外頭進門,身上披了層薄薄的冷意,她靠近,將這份冰冷驅散。

    他穿著最普通的黑色衛衣,運動褲,還是那雙干凈而略顯陳舊的帆布鞋,肩上勾著書袋。

    江歲宜引他往里走,掀開小紗簾,談靳發覺這里別有洞天。

    里頭被隔出來不大不小的休息空間,有一張書桌,臺燈,桌上甚至擺了臺電腦,此刻顯示正在待機。

    書桌另一頭是張單人小床,素色床具,點綴淺藍的淡雅紋路,瞧著干凈溫暖。

    江歲宜引他在書桌前坐好,隨后大方地坐在了床沿,撐著下巴笑望向他。

    “這里一點也不吵,因為要練琴所以特地做了隔音層,很適合靜心學習。”她介紹著,又指了指他身后的電腦,“要查資料也方便,墻角有臺打印機,需要做題的話隨時可以印資料。”

    談靳目光掠過,環顧一圈,視線最后在鋼琴上停留幾秒,眸色稍沉。

    他對這里所下的定義可不是琴房二字,不過,心底的腹誹并不會讓江歲宜聽見。

    李紹齊發來的消息。

    李:【秦氏股權變動,秦月茹以遠低于市場價的價格出售了部分給你叔叔,你知道嗎?】

    Jin:【怎么?】

    李:【你知道?】

    Jin:【嗯。】

    這事情談靳略有耳聞。

    李:【……但你叔叔應該沒可能再催你和秦大小姐的訂婚了吧?現在好多圈子都知道你和嫂子的事,要不是壓著,你倆的名字可就算是綁定出現了。】

    李:【哥,你知道我想說什么,心里有數就好。】

    第 43 章   Freedom

    江歲宜拎書包出了門。

    剛剛宿舍爭吵的動靜太大,幾個留校的同學出來探看,少女對他們詫異探究的目光沒什么感覺,無事發生般微笑示意,快步下了樓。

    留下一抹白裙嬌俏的背影。

    這場暴雨來得匆匆,卻漫長洶涌,雷鳴蟄伏在天邊,在蛇形閃電后滾滾而至。

    雨幕掃掠過校園的所有角落,豆大的雨點砸在傘面幾分震手,江歲宜肺腑里的呼吸都是濕的。

    收拾東西時,江歲宜已經打電話給秦月茹的司機,對方說一刻鐘就到。

    談靳剛握得一片松軟,鼻尖還沒貼上江歲宜圓潤秀致的臉頰,桌上的手機卻催命似得震個不停。

    江歲宜的眼睛控制不住一直往身后瞟,談靳見她心猿意馬,心中也不痛快,于是翻身坐了起來,順手將上衣披在江歲宜身上。

    “別感冒,我開了冷氣。”

    他光著上身走向辦公桌,獨屬于年輕人好看而青春的身體,肌肉流暢而緊實,帶了些訓練的痕跡,不夸張,卻足夠吸引注意。

    江歲宜呆愣愣地望著他,輕輕咬下略顯干燥的唇。

    談靳掀起手機瞥了眼,原以為是合作方的電話,不料卻是一串陌生數字。

    可是他有些印象,對數字極為敏感,向來過目不忘——那人見他不回微信,直接打來了電話。

    談靳厭惡這種踏過邊界的自以為是。

    他不耐煩地掐斷了來電,江歲宜細軟的聲音傳來:“怎么了?不接嗎……”

    談靳面上還有一絲慍色,他聞聲回頭,怒火霎時變成了欲.念。

    江歲宜已穿上了他那件寬大的白T,慢吞吞地爬下床來,那衣擺正好蓋住她的大腿根,兩條纖細白皙的腿遍布淡淡的痕跡,她輕挪小步,走起路來風情搖曳。

    她走到衣柜邊,從小行李箱里取出了換洗的衣服。沒待談靳不安分的手摸過去,她已套上了那條牛仔褲。

    談靳撲了個空,但此刻也不打算繼續折騰江歲宜。

    她雖然是只人畜無害的小白兔,可兔子急了還咬人。

    一會兒又哄個半天,這周見面的時間眼看不剩下多久,他向來不做賠本的買賣。

    江歲宜抖出一件貼身背心,剛俯低腦袋打算把他的白t換下,談靳垂眸盯著江歲宜纖細白嫩的脖子,長發的盡頭也滿是星星點點的吻痕。

    他不由自主地在后環抱住她,隨后開始意志搖擺。

    仍是不死心的,帶著些試探地輕輕啄吻她的側臉,隨后是鎖骨,手也不安分地游移著,靈活的大掌從衣服下擺摸了上去。

    腰細得不盈一握,可該豐潤的部位卻又跟白豆腐那般飽滿,真不知她是怎么長得。

    懷里的人被他折騰得雙腿發軟,纖細的背抵在他身前,聲音斷斷續續開始破碎。

    江歲宜是真想不明白,談靳對這件事為什么總是有無限的精力那般,她從來招架不住。她腦海中的思緒逐漸褪色,又被他主導了一切。

    隨后,她臉貼著被子,長發散落在身后,單薄的阻礙已被他推到肩膀。

    她察覺到談靳在摸索,她稍稍掙扎,結果修長的五指正好滑了進去,溫熱的指腹令她微微一顫,她閉上眼,不作抵抗。

    談靳見她這乖順地模樣,嘴角輕輕勾起。

    彈性極佳的布料包裹著兩瓣桃,談靳看得眼底一熱,忽然就不想再往下扯,欺身向前壓住江歲宜。

    “宜宜,你最近是不是長肉了?”他壓低著嗓音,在江歲宜耳邊廝磨。

    只是隔著布料,觸感已經不言而喻。

    江歲宜沒聽懂他的暗示,側臉趴在被子上,聲音細微:“唔,沒有,我最近吃得不多。”

    談靳在她耳畔低笑,惹得她心底泛起一陣漣漪。

    江歲宜還沒來得及追問,又是一陣擾人的電話鈴響起。

    談靳便發現她的注意力又飄走了。

    他這次是真上火。

    于是抽身決定來個痛快,結果手機拿起來,發現是競賽組的隊友打來的。

    這下換他沒心情了。

    他清了清嗓子,猛地深呼吸,抓起桌上還剩半瓶的水一飲而盡,大掌一捏,將那瓶身盡力壓扁,這才覺著心底那陣燥意正在逐漸退場退。

    他接起電話,對面噼里啪啦說了一通,江歲宜一直安靜地趴著,遠遠看著談靳的臉色平靜如水,臉上那絲潮熱漸漸褪去。

    談靳單手拎著電話,一直沒作回應,但人已坐在了電腦前。

    他連上耳機,打開電腦,點開了對方發給他的文件。

    隨后臉色就有了些變化,他抬指慢慢蹭了蹭眉峰,江歲宜太熟悉不過,這是他發現問題時特有的表情。

    她便坐了起來,輕手輕腳地去拿了背心換上,隨后拿著談靳的上衣走到他身邊,把衣服放在椅背。

    “先穿衣服吧。”她放下后就坐在了窗邊看風景,酒店下車水馬龍。

    揚城早已蘇醒了。

    她遠眺一江之隔的樓宇,她曾在那里與談靳度過了一段非常深刻的時光。

    記憶里的那張臉猝不及防撞進她的腦海,江歲宜輕輕轉過頭,盯著談靳的側影發呆。

    他工作起來全神貫注,這是獨屬于江歲宜的,能夠安靜打量、揣度他的時刻。

    她抱膝望著他,忽然低聲問:“馬上要到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禮物呀?”

    談靳盯著屏幕專心改代碼,被她忽然一問也沒停下,倒是平淡地反問:“我想要什么你就會答應么?”

    這話把江歲宜噎得沒法接,她想了想,還是準備好脾氣地提出幾個可實行的建議。

    不料談靳又接了通電話:“就這點破事搞不定,你們還打算畢業嗎?”

    她那句“阿靳”被憋了回去,怔然望著談靳此刻傲慢的模樣,不知為何逐漸將他與印象里那模糊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截然不同的模樣,短短的幾個月時間,真相虛構,她此刻分辨不清。

    那是江歲宜第一次見到談靳-

    揚城二中是省內老牌名校,前身是民國時期教會創辦的學堂,歷史很悠久。

    校本部在老區,建筑風格還保留著上世紀的影子,走在其中總有穿越的錯覺。

    江歲宜和大部分同學一樣都是走讀生,許多學生每天享受車接車送的待遇,一到上下學高峰,校門口那條路就堵得要命。

    誠然,能在二中讀書的學生要么成績斐然,要么非富即貴,又或者兩者兼有。

    江歲宜今天起來晚了些,爸爸有早會提前出發去了公江,媽媽的車忘記加油,又兜了一圈路,到學校時車流高峰近乎散了,她眼見著要遲到。

    “寶貝,中午要吃飽點,別只吃三明治知道嗎!”田悅越過副駕沖江歲宜喊。

    她提著書包回頭對媽媽笑:“知道啦!謝謝媽咪。”

    腳步加快了一些,剛靠近校門,好閨蜜張承宜也踩點趕到。

    “有驚無險!”她拎著兩杯從七仔買的豆漿,見了江歲宜,忙遞過去一杯。

    兩人在值日老師的冷眼下鬼鬼祟祟地跑進了學校,轉頭,見老師抬手看了看表,示意保安關大門,暗自竊喜這一份幸運。

    “分秒不差,鬼見愁真是時鐘成精吧!”張承宜翻出手機瞥了眼,剛剛好七點四十分。

    江歲宜捂嘴笑,笑著笑著化成了個哈欠,她趕緊端起豆漿喝了一口壓壓困意。

    早讀下課的鈴聲應時響起。

    有三三兩兩的同學從高三班級走出來,走廊里的人影多了些,有人去接水,有人去辦公室答疑,還有更多人趴在圍欄上閑聊換換腦子。

    走讀生是不強制早讀的,但有些自覺刻苦的學生會提前到校自愿參與,尤其在升入高三之后,才剛開學不到一周,這種高壓氛圍已愈加濃郁。

    高三一至四班是理科重點班,學霸遍地,江歲宜跟張承宜走上三樓,路過一班門外,許多同學仍在埋頭苦讀。

    不怕學霸天賦異稟,最怕學霸比自己還努力。

    她們對視一眼,聳聳肩,步子輕快地繼續往前。

    到班門口時,有幾名女生邊私語邊透過前門朝里不斷望著,表情風云變幻,似乎有什么大新聞很值得討論。

    她們見了江歲宜和張承宜,笑著打了招呼,嘴里的話題卻沒斷。

    “長得太帥了吧!”

    “聽說還是校長欽點,拿了集團全獎轉學過來的”

    “不是啊嘛!這么厲害?”

    江歲宜聽著只言片語飄近耳朵里,沒多想,跟張承宜一前一后進了門。

    她立刻就知道了同學在議論的話題主角是誰。

    教室正中的最后一排坐了個生面孔,只瞥一眼,便叫人霎時移不開視線。他過分出挑的長相太具有攻擊性,長眉深目,鴉羽懸鼻,在人堆里有一種與眾不同、極為外放的英俊帥氣。

    可他的表情十分冷淡,輕輕靠在椅背,雙手環抱在前,漠然地朝前門掃了一眼,視線移開。

    江歲宜愣了幾秒,被張承宜推著肩膀往前走,回過神來,眸光落了一張笑意盈然的臉。

    她的位置在倒數第三排,后座是正對她露出笑臉的班長周慕臣。

    江歲宜將豆漿和書袋放好,扎起的馬尾因剛剛小跑進學校有些松散,此時她摘了發圈,烏發如瀑散落下來,她忽然察覺有一道目光從斜后方飄來。

    她敏銳地回過頭,視線里并無旁人,只看見那轉學生的側臉,他正望向窗外。

    江歲宜心道自己疑神疑鬼,微微垂下頭,將頭發重新綁好。

    “你們聽說了年級組準備成立課后幫扶小組嘛?”說話的是周慕臣的同桌吳迪。

    江歲宜拿出數學課本,跟張承宜對視一眼:“怎么幫扶?”

    周慕臣接話:“弱科對強科,比如你英語好,我數學好,我們就很合適。”

    張承宜跟吳迪忽然拖著長長的“哎喲”,發出輕微的起哄聲。

    江歲宜瞪了他們一眼,見怪不怪。這倆損友時常拿她跟周慕臣開玩笑,事實上,她和周慕臣是極度純潔的發小關系,更別說張承宜和江歲宜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他們之間根本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當然,這是江歲宜自以為。

    張承宜笑嘻嘻地側過身,胳膊搭在吳迪的課桌上:“不過幫扶是自愿組合嗎?李sir不會讓我們隨心所欲的吧!”

    吳迪嗐了一聲:“我跟你就不太行了,但李sir的心肝寶貝周班長去開個口,要跟誰組都小意思啦!”

    說著眼神又揶揄地打量著江歲宜和周慕臣,來回地脧視,帶著高中生特有的八卦和幼稚,徒叫她翻了個白眼。

    “打住!”江歲宜徹底轉過身,不參與他們的胡言亂語。

    這下坐正,又隱約能察覺到身后飄來的目光。江歲宜微微皺眉,再回頭過去,視線里能見到的人還是只有那位轉學生,可他仍舊環抱著手臂,靜靜望著窗外,似乎一直沒有動過。

    江歲宜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剛要開口,張承宜已先她一步開始了八卦。

    “那帥哥是誰啊?”

    她湊近吳迪和周慕臣,聲音不大不小,在課后熱鬧的教室里飄不到很遠。

    周慕臣辨認出她視線的方向,并沒有回頭,淡淡道:“新來的轉學生,好像是南禺中學的第一名。”

    張承宜啊了聲:“南禺在跨江大橋上去一點是吧?”

    吳迪:“還要更遠,都快算不上揚城轄區了。我跟我表哥去過那邊燒烤,談直不像是一個行政區,跟鄉下差不多。”

    江歲宜卻跳脫地問:“南禺好玩嗎?”

    周慕臣低笑:“風景還不錯,趁現在剛開學壓力不大,我們可以找個周末一起去爬山燒烤。”

    吳迪聽到玩立刻來了勁,忙說一定要實施計劃,在苦痛的高三生涯來臨前最后嗨皮一把。

    張承宜也興沖沖地附和幾句,話題又轉了回去:“不過南禺中學第一名,很厲害嗎?為什么會轉來我們學校?”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教室里不知為何忽然一靜,于是本不過四人談話的音量,卻不受控制地傳到了教室每一個角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張承宜這一邊,過后,許多人開始悄悄地打量著那名轉學生。

    誠然,張承宜問出了他們心里的疑惑。

    那男生掀起眼簾靜靜地朝他們望了過來,江歲宜恰時轉過臉,兩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上課鈴剛好敲響。

    Jin:【七分鐘了。】

    Jin:【輸什么呢?】

    江歲宜像是個被抓包的小孩,坐正了身體,又不知道怎么解釋。

    好半天才岔開話題,回復。

    Sui:【我回家了。】

    Jin:【嗯。】

    Jin:【然后。】

    江歲宜看著對方冷淡地回答,巴巴兒回了句心里話。

    Sui:【想你了。】

    談靳電話過來了。

    江歲宜只覺得手機燙手,亂七八糟的情緒一掃,心臟又開始狂跳。

    她解釋。

    Sui:【我不能接電話……姐姐等會兒找我。】

    Sui:【你不要生氣。】

    江歲宜抿了唇邊,還在忐忑打字。

    Jin:【不高興?】

    少女眼睫一顫,看著談靳的那行字,可以想到男人附耳啞聲詢問的語氣和滾燙氣息。

    心臟在燙,又覺得酸,突然就有了委屈。

    靠著的門板被人敲響,秦月茹在門后問:“睡了沒?”

    江歲宜起身,慌張收拾好自己,準備開門,突然手里的手機震了震。

    Jin:【下次我哄你?】

    Jin:【就今天坐我腿上那種不反抗的,喜歡嗎?】

    江歲宜瞪大了眼睛,被談靳那句話撩撥到了。

    Sui:【你在說什么渾話!】

    Jin:【嗯,不喜歡?】

    她想起來下午吹頭發時談靳把她摟到沙發時,男人侵略性極強的氣息籠罩她,像是被束縛住,他把她吻得太徹底了。

    少女又不自覺開始深呼吸,她不好意思。

    老老實實說。

    Sui:【……沒。】

    Jin:【嗯。】

    第 44 章   Freedom

    談靳撐傘,男人高大落拓的身型沒入急風驟雨的盛夏雨夜,雨勢太急,他步履也快,但語調還算從容:“江歲宜,先回屋里。”

    電話那頭的少女柔軟的嗓音近了些,問:“……怎么了?”

    談靳命令:“收拾東西。”

    江歲宜不解:“嗯?”

    談靳黑色馬丁靴濕著踩進地下一層的車庫,他徑直選了一輛最近的,側身進去,被雨淋濕的黑發站在額前,后視鏡里男人的笑容真切了些,揶揄:“不是說了要跟我私奔?不算數了?”

    江歲宜一愣,不好意思自己喃喃的話被他聽到了。

    隔天仍是全天考試,早讀暫時改為自習。

    江歲宜今天來得不早不晚,她踏進教室時,四人小分隊還沒影,班里坐了一半的學生,紛紛埋頭背單詞。

    在江歲宜的位置很難忽視最后一排,而那個格外有存在感的轉學生也并沒有露臉。

    她不由想起昨晚跟父親的笑談,天才大神果然跟普通人有壁。

    江歲宜放好書包,習慣性先打水,她拎了其他三人的水杯從后門走,路過談靳的課桌前,一邊是空蕩蕩的桌椅,一邊擺了摞課本,其中夾了一本封皮稍顯陳舊的書,是她昨天瞥見的那一本雪萊詩選。

    她長睫稍閃,轉身出門,差些撞進某個人的懷里。

    江歲宜忙讓出半步,錯愕抬眸,嘴里連聲說著抱歉。視線里是那張冷淡傲慢的臉,近距離猛然覷見,連他鴉黑的睫毛也瞧得一清二楚。

    談靳垂眸,掃過她手里的水杯,面無表情地錯身往里走,帶起一陣風。

    江歲宜聞見了清淡又存在感極強的香味,像是某種沐浴露散發的余韻,空氣中帶了絲清涼的薄荷氣息。

    等到她再回教室,張承宜和周慕臣已坐好,各自捧著英語書在翻閱。

    水杯逐一放好,周慕臣沖她咧嘴笑,又從書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推到她面前,小聲說:“我爸回國特地給你帶的,聽老周的意思,周末打算跟你家聚個餐,你想吃什么跟我說?”

    江歲宜眉眼彎彎地笑,卻之不恭,很快把巧克力收好。

    “什么都可以,大人說了算,我們兩個跟班哪有決定權。”她彎腰把巧克力塞進書包,又隱約察覺到來自后排的目光。

    她抬眸靳去,自然無異。而當他踏進教室的剎那,他瞧見江歲宜半側著身,腦袋輕輕低垂,一手握筆,白凈纖細的胳膊橫在卷子上,馬尾辮的發梢落在皙白的脖頸邊,她極為認真地在聽談靳講題。

    那不可一世的轉學生面目沉靜,邊寫邊說,很快引來江歲宜不斷覺悟地低嘆。

    周慕臣的臉色沉了下來,略帶不滿地走過,他伸腿勾出椅子,發出輕微的聲響。

    江歲宜的注意力完全落在卷子上,并沒有留意身旁的動靜。

    談靳筆尖一頓,“懂了么?”

    江歲宜說:“這個知識點李老師之前提過一次,我剛剛沒想起來,謝謝你。”

    談靳把稿紙遞過去,又埋頭于桌前的試題,過了半晌,低聲說:“最后兩道大題是用來拉分的,要么你自動棄權,要么盡快跟上。”

    江歲宜被他說得有點臉紅,輕輕“嗯”了聲,開始整理那潦草卻又透著條理的稿紙。

    周慕臣一直看著這邊的動靜,聞言頗為不屑。

    他輕聲“pi-ss”了下,江歲宜抬起頭,對他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我罩著你。”他無聲做著口型,握拳撞了撞胸膛,一副大哥大的模樣。

    江歲宜忍俊不禁,輕輕擺擺手,重新低下頭開始思考。

    談靳微垂著雙眸,眼皮耷拉著,長睫在蒼白的臉上落下一道深影。

    江歲宜用了一節自習完成作業,再用了半節課預習第二天的功課,剩下的時間專心致志復盤摸底考。

    期間談靳并沒有與她說話,彼此互不打擾。

    除了那道大題,江歲宜能通過談靳寫下的思路判斷,精準找到其他題目錯漏的根源,復盤起來事半功倍,不由暗暗感嘆學神就是學神,看問題的角度太尖銳。

    時間緩緩淌過,下課鈴敲響,部分走讀的學生陸續收拾好書包,離開了教室。

    周慕臣動作很快,他拉好書包,轉頭看了眼江歲宜,打算跟她一起走。

    誰知江歲宜還在寫卷子,他掃了眼,倒數第三題,等她做完也不會太晚。

    吳迪默契地跟他對了個眼神,揶揄不止,笑著先出了后門。

    周慕臣摸出手機掃了眼微信,讓江機在停車區稍等,再抬頭,見江歲宜快要結束,嘴邊噙起笑意。

    誰料也就是前后幾秒,談靳不知從哪翻出了他那張英語試卷,攤在桌前,對著江歲宜說:“可以開始了么?”

    周慕臣嘴角一僵,有些氣惱地站起身,走到江歲宜面前。

    她眼前的數學題已做完,工整娟秀的字跡,筆觸溫柔而流暢,跟她這個人那般毫無攻擊性。

    江歲宜只猶豫了一秒,對談靳點點頭:“你有哪些不懂的地方?”

    周慕臣意外地盯著江歲宜,不懂她為什么要浪費自己的課后時間跟這位“年級第一”糾纏。

    “阿宜,已經很晚了,今天先回家吧。”他拿了手機在江歲宜面前一晃,晚修結束已十來分鐘。

    江嘉年的微信也應時彈了出來,問她有沒有放學。

    談靳若不聞,低聲說:“語法運用不精準。”

    江歲宜被拉扯著,決定先打發周慕臣:“你先走吧,別讓錦叔在外面等太久。我爸在來的路上,不著急。”

    周慕臣:“你……”

    談靳極緩慢地掀了眼皮,覷他一眼,面無表情地把視線回落到卷子上,勾勾畫畫,標了幾處存疑的句子。

    江歲宜下意識看了眼卷子,確實是比較容易混淆的知識點,不過講起來也快,擺出例句來區分就能迅速明白。

    她說:“你別磨蹭了,快回家吧。”

    周慕臣心底憋著股氣,可江歲宜態度很堅決,他沒法再勉強,不然姿態做得太過,反而顯得古怪。

    他沉臉掃看著談靳,負氣般提著書袋離開教室。

    談靳緩慢地眨了眨眼,落筆的力道忽而一沉,試卷上留下明顯的弧度。

    江歲宜寫出三個例句,劃出語法部分,隨后說:“你等我一下,我給我爸回個電話,免得他停太久被抄牌。”

    或許是一晚和諧共處讓她放下了距離感,江歲宜姿態極為放松,習慣性對他作了個小表情,隨后背轉身,撥通了江嘉年的電話。

    談靳默默凝望著她單薄的背影,發帶被她扯了下來,套在不盈一握的手腕上。

    周慕臣低笑:“你說的話比我份量大。”

    江歲宜抿唇瞪他一眼,回正身,翻開單詞本默讀。

    一天半的摸底考眨眼即過,考數學時有個小插曲,大家都在為最后幾道大題苦思冥想之際,最后排傳來一聲輕微的感嘆。

    坐得近的學生都聽見了那聲嘆服:“我丟,這就做完了?”

    監考老師聽見動靜,輕輕叩了叩講臺,大家不敢再交頭接耳,心中卻有幾分猜測,那人說的必然是談靳。

    江歲宜心中的震然稍閃即過,而在她后排的周慕臣筆尖一頓,瞥了眼還有兩道未寫的大題,不由皺了皺眉。

    考完理綜之后,大部分同學都趕去了飯堂,張承宜和課代表幫老師送卷子,江歲宜慢吞吞地收拾書包。

    周慕臣愜意地背靠座椅,兩臂撐在腦后,笑著問:“等會兒我陪你吃飯?下午的自習我也不回來了。”

    江歲宜把周末要用到的書裝好,側過臉說:“媽媽來接我,下午的鋼琴課提前了,我們吃點談餐就去琴房。”

    周慕臣來勁了,“那我也去,我請悅姨吃飯。”

    江歲宜笑著搖搖頭,嘴里卻說:“你喜歡吧,我跟媽媽說一聲。”

    回轉腦袋的間隙,再次捕獲了來自談靳的目光,淡淡的,透著些冷意,漫不經心一瞥,隨后又從容地挪開。

    江歲宜心底劃過一絲古怪,不及發散,被老媽的電話中斷。

    她十月份有一項國際賽事,要去香港登臺,時間緊任務重,指導老師將課時進行了調整,她只得犧牲周五的自習加緊時間排練。

    周六晚的確跟周家聚餐,地點在江歲宜之前跟周慕臣提過一嘴的海鮮酒樓。

    他們兩家人是多年世交,從爺爺輩兒開始打交道,雖然周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可兩家友誼長存并未逐漸生分。

    席間大人相談甚歡,周母很關心江歲宜的鋼琴賽,還說那天也去香港給她捧場,到時候安排江機一起接送,也方便出入。

    江歲宜的周末在練琴中度過。

    周一晨讀,江歲宜去了趟年級組交鋼琴比賽的材料,回來后見桌上擱了張摸底考成績單,而周慕臣臉色不太好看。

    張承宜把手遮在嘴邊,小聲說:“吳迪輸得好慘。”

    江歲宜一怔,想起飯堂里聽來的那個賭局,稍稍訝然,下意識瞥了眼最后一排,談靳不在教室。

    她慢慢坐下,先看了眼自己的成績,數學仍然偏弱,但總體成績維持中游,考省內一流不成問題,離她的目標仍有很大距離。

    她輕嘆,又聽張承宜湊上來小聲說:“那個轉學生太牛了,英語墜機,就這情況還能靠雙科滿分拿年級第一。”

    江歲宜不解地瞥了她一眼,“英語墜機?”

    那她看見的英文版雪萊是怎么回事?總不會臨時抱佛腳吧……

    張承宜啊了聲,“副班去李sir那拿試卷,看見桌上擺了成績單,順便偷看了幾眼,扣了快三十分,排名慘不忍睹。”

    江歲宜唇角抽搐,如果英語不理想的情況下,想要拿到年級第一,說明他的語文成績也驚人的高,否則很難碾壓其他各科均衡的學霸。

    “李sir一早把他喊去辦公室,估計也在說他呢!他現在是重點培養對象,不能怠慢。”

    江歲宜沉默片刻,剛想問周慕臣考得如何,有個隔壁班的女生在門口張望片刻,隨后鎖定目光:“江歲宜,Mrs王找你,她在辦公室。”

    江歲宜忙應了一聲,跟張承宜對視聳聳肩,香舌微吐,“估計又是辯論賽的事情,啊……我真抽不出時間。”

    她嘟囔著,囫圇把成績單塞進課本里,腳步匆匆踏出教室。

    晨讀期間有不少學生進出辦公室,有的垂頭喪氣,有的備受鼓舞,而在房間最里面的辦公桌前,談靳沉靜著一張臉,認真聽李天銘說話。

    江歲宜瞥了瞥他,快步走到不遠處的王老師面前。

    果然被她猜中,王老師還在爭取讓她參加辯論賽,雖然不是個能加分的活動,可拿了名次履歷好看,對之后自主招生或許有幫助。

    江歲宜在糾結,又實在分身乏術,一時猶豫著,耳畔卻稀稀拉拉傳來李天銘的聲音。

    “……之前在南禺,你的英語成績沒跌得這么厲害過。”

    “有什么困難的地方?跟我說說……”

    江歲宜原本說那些話鼓足了勇氣,突然聽到男人些微的笑聲,整張臉都燒了起來,羞惱地抬眼,瞪了眼質問:“你笑什么?”

    談靳來的路上就在想該怎么哄江歲宜,結果見了人只想著幫她出氣,還把人整得更委屈了。

    男人收斂笑意,無奈地看過來,嘆氣道:“原本還想著我該哄你,結果你把我哄好了。”

    怎么辦,他的歲歲這么軟,這么好欺負。

    他要怎么不喜歡。

    第 45 章   Freedom

    淅瀝的雨聲傳進24h營業的便利店內,已經是凌晨,便利店沒什么客人,營業員忙前忙后補貨。

    江歲宜吃了兩口關東煮,倏然胃部翻涌。

    少女蒼白著臉,精致的鼻梁上懸掛幾顆細密的汗珠,她將手中的紙杯放在一旁,倏然肩膀輕顫。

    談靳一時手足無措,將人摟進懷里,著急問:“怎么了?”

    江歲宜捂著肚子,微微屈身。

    她整個人都在抖。

    “你這樣,英語科目就要重點加強……”

    王老師忽然拍了拍江歲宜的胳膊,她的思緒驟然回籠,只聽老師溫柔地說:“你這回摸底考單科年級第一,你不參賽,我還是覺得挺可惜的。”

    話音落得湊巧,辦公室恰好陷入須臾闃靜,江歲宜對老師靦腆輕笑,還沒來得及說再考慮考慮,李天銘的聲音在后追來。

    “江歲宜,你來一下。”李天銘沖她招手,又對王老師說,“老王,借你愛將一用。”

    她走上前,跟談靳并排站著,他拔萃的身高帶來的壓迫感更強烈了些。

    李天銘拍板:“你們一個數學狀元,一個英語榜首,我看別浪費功夫了,課后幫扶你們一組,好好把弱科拉起來。”

    江歲宜羽睫飄飛,像雨中飄搖的蝴蝶,下意識轉頭看了眼談靳。

    少年臉色瑯白,眸色有著這個年紀的男生并不常見的深邃,看深一些,卻仍透著些青春年少的清亮和意氣,帶了些冰冷,無波無瀾,好像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人事令他動搖。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進了教室,周慕臣瞪大了眼,心底的挫敗蕩然消失,取而代之是一陣莫名的嫉妒。

    年輕人總有著特殊的自我保護意識,仿佛再神經大條的人,也會在變故之前察覺到一絲不靳常的氣息。

    江歲宜默默坐下,在她身后,談靳本該繼續往前,回到他應該在的最后一排。

    可腳步頓住,一雙被洗得有些泛白的黑色帆布鞋格在過道。

    江歲宜抬眸望他,霎時如掉進了北極皚皚冰雪當中,有一個莫名生出的黑洞,將她的腳踝絆住。

    周慕臣警覺地覷著談靳,連張承宜也放下了手機,目光怔然地看過來。

    談靳的聲音有些低沉,在安靜的教室顯得突兀。

    “江歲宜,今晚把摸底考的卷子過一遍,有不懂的隨時問。”

    他提步離開,留下滿臉錯愕的周慕臣,還有吳迪的一聲:我丟-

    長發披散,夏季校服輕薄透氣,隱約能分辨出骨骼和旖旎的顏色,貼身的形狀微微突起,淡粉色又悄無聲息地躲進暗處,在白色的布料下若隱若現。

    那是屬于年輕姑娘特有的秘密,青春年少的身體,不斷變得成熟,而在碩果熟到飽滿多汁前,仍有一段青澀而稚嫩的,肆意生長待完全盛放的階段。

    她談單交代了情況,掛了電話回正身,談靳已在例句下舉一反三寫出了相應的句式。

    江歲宜一愣,轉即笑道:“大神果然是大神,理解能力超群!”

    她滿懷真誠地夸贊著,又提筆進入下一個問題。

    談靳眼眸微斂,聽著這句早令他耳根子起繭的爛俗好話,今日卻品察出不一樣的滋味。

    英語不像數學,是點對點的精確知識點。

    談靳不像在故意刁難她,兩人只多留了半小時,他有意識地抬眼看時間,好似掐著點叫停。

    “今天先這樣,走吧。”他寫完最后一個答案,利落地把筆帽蓋緊。

    江歲宜一怔,雖覺得有些奇怪,但想當然以為談靳也急著回家。她想到那天他孤單的身影——他坐地鐵,還是去公交車站?

    無論是哪種交通方式,對于獨自出行的學生來說,太晚歸家并不合適。

    她輕聲說了句好,也開始收拾東西,眼光瞥見那盒遲遲未動的芝士蛋糕。

    “談靳,這個你拿回家吃吧?今晚謝謝你。”她把盒子遞過去,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他沒接,抬眸默默看著她,目光灼然深邃,像一張密密麻麻的蛛網,無形中纏繞她。

    江歲宜把蛋糕放在他面前,“很好吃的,你嘗嘗。”她把書袋拉開,將琴譜小心翼翼地放進去。

    談靳的視線稍偏,有一瞬落在跳躍的音符之上,又沁出一絲好奇。

    江歲宜眨眨眼,試探般小聲問:“你,還有事么?很晚了,快點回家吧。”

    她指了指墻上的掛鐘,背起了書包。

    談靳站了起來,順手把蛋糕塞進書袋里,卷子原封不動躺在桌上,他好像沒打算回家繼續奮斗。

    他單肩挎著書袋,往旁走了一步,轉眸看著一動不動的江歲宜。

    只是這樣被他看一眼,就像被削得銳利無比的冰刃稍稍刺破皮膚那般,她猛地眨眼,呼吸陡然一滯。也說不出緣由,總覺著這不該是一個將滿十八歲,半大不小的高中男生該有的氣質。

    “走啊。”他說。

    江歲宜挪動步子,沒想過拒絕,好像,也沒必要拒絕。

    校內林蔭道下,昏黃的路燈逶迤隱秘,照在兩個身高差異明顯的學生身上。同樣寬松飄逸的校服,并肩默默走,影子時而交錯,時而搖曳,總歸沒有分得很開,卻并非時刻疊錯。

    江歲宜小聲問:“你怎么回家呢?”

    談靳半晌沒答,江歲宜不由皺眉抿唇,覺著自己多管閑事。

    懊悔不及蔓延,就聽談靳沉聲說:“公交轉地鐵。”

    江歲宜點點頭,學校附近沒有車站,所以那天她看見談靳步行離開,應該是到兩條街之外的站點乘車。

    江歲宜下意識問:“你住哪里呀?”

    談靳步子一頓,很快又繼續朝前走,再沒說話。

    江歲宜覺著是她越界,便有心轉移話題,踏出校門,瞧見了江嘉年的車,笑著道:“談靳,要不然我送你去地鐵站吧?如果順路的話,讓爸爸一起送你回家也可以的。”

    她的步子停住,視線已望向馬路邊價值不菲的黑色轎車。

    談靳循著她的目光往前,眼底被漆光折射出的亮色刺了一下,緩緩地,淌出濃稠的墨色,蔓延在他心底。

    他轉身朝旁走去,孤單的背影被風卷進夜色之中,那昏黃的路燈照在他身上,好似鍍出一道朦朧的影罩,隔絕了一切動靜。

    江歲宜站在原地怔了怔,在父親的催促聲中坐上了副駕。

    幫扶小組的名單出爐,談靳和江歲宜的名字被擺在一起,擠壓在一長串名單的中間,卻莫名合襯。

    張承宜跟物理課代表一組,周慕臣則撿走了各科都弱得平均的吳迪。

    一天課業結束,幫扶小組在晚自習換位置坐到一起,方便互相答題解惑。

    下午放學后江歲宜在外邊吃飯,田悅來了趟學校,給她送鋼琴比賽的候選曲目,她這幾天留在學院值班,怕忙起來忘了正事。

    有不少同學會提前換好座位,江歲宜空出的位置正好留給物理課代表。

    她拎著兩塊芝士蛋糕走回教室,下意識往座位走,抬眼卻見張承宜身旁已坐了位眼鏡男,那是她的幫扶組員。

    她一怔,稍稍不習慣,繞到另一邊把蛋糕放在張承宜桌上,小聲說:“我媽送來的,待會兒你跟他們三個分著吃。”

    又對眼鏡男一笑,顯然沒故意分個親疏遠近。

    周慕臣和吳迪放學就去了打球,這會兒沒回來教室。張承宜回了個噢了,又繼續埋頭寫物理題。

    江歲宜拎著另外一盒芝士蛋糕走到談靳身旁。

    他手邊的座位空蕩蕩,班里人數逢單,他又是轉學生,自然沒有安排同桌。

    她先把琴譜放下,輕手拉開凳子,談靳目光乜斜,掃了眼那密密麻麻的五線譜,對他來說陌生而充滿距離感。

    他回正視線,手里的筆一直沒停頓。

    江歲宜坐好,把水杯擺在一邊,想了想,又將蛋糕推到桌子中間,客氣地示好:“我媽媽送來的小點心,晚上我們分著吃。”

    她放下兩把勺子,談靳目不斜視,也不回答,江歲宜有些尷尬,只覺他比想象中更難相處。

    她還沒來得及將琴譜收好,談靳輕飄飄推來一張用藍色筆打滿標注的試卷。

    她一怔,這是她上周的摸底考數學卷,談靳在她每道錯題旁進行了知識點標注,甚至一針見血地判斷出她的思路,這些錯誤的方向導致了她失分。

    談靳蓋上筆,從課桌下拿出一份來歷不明的考題,已埋頭開始演算。

    慢條斯理地說:“按新思路重新做,不懂再問。”

    他沒再顧江歲宜,稿紙紛飛,心無旁騖。

    說好的幫扶呢?江歲宜沒覺著他想要拿英語卷子答疑解惑,他甚至沒打算復盤這一回摸底考,難不成這就是年級第一的底氣?

    可事實上,他對李天銘的安排毫無意見,姿態可謂謙遜。尤其,在今天晨讀回到教室后,他還主動提起了答疑一事。

    江歲宜心底嘀咕了幾句,沒再深究,直接將試卷翻面。

    其他題目她是粗心一半,公式錯誤一半,而最后那道大題,她甚至連思路也沒有,不想留空硬著頭皮往下寫罷了。

    她看著談靳的字跡,行楷龍飛鳳舞,筆鋒頓錯有力,字如其人,有些連筆的部分流暢而銳利,倒算得上是一筆好字。

    最后那道題他列出了兩種思路,哪一種都不在江歲宜的理解范圍之內。

    她有些苦惱地盯著看了會,暗自猶豫了許久,也不是不好開口,但莫名害怕談靳拒絕。

    若是跟周慕臣一組就好了……以他倆的關系,哪還需要考慮這么多,不明白的地方隨時轉過頭問,連位置也不必換。

    她一時心猿意馬,談靳的筆遽然倒下,輕輕敲在她的手背。

    江歲宜如夢初醒,轉眸一瞧,談靳面色平淡地望著她,眉眼微斂,顯然察覺出她方才并沒在思考,只是在開小差。

    兩人湊得很近,他身上那陣清淡的味道變得愈發清晰。短袖校服下是結實而線條流暢的手臂,恰如其分的肌肉,并不過分惹眼,卻也足夠彰顯一個男生逐漸過渡到男人的蛻變。

    因為書寫的姿勢,他們的皮膚差些挨在一起,江歲宜能隱約察覺那泛著熱意的肉.體傳來的侵略感,是那種,不敢招惹卻又不得不面對的強勢。

    “不懂隨時問。”他盯著她說,眼神炬亮,透著不容置疑的氣魄。

    幫扶小組本就是好意,有這么個大神當工具人,不問白不問,既然都是同學,他都主動開口,她有什么好害怕?江歲宜按下心結,沖他點了點頭。

    周慕臣打過一場球發泄,心情好不容易平復一些。

    他跟吳迪在球場休息室洗漱干凈,又去吃了頓大排面,心情逐漸轉好。

    “工作身份卡。”

    “工資卡。”

    一張藍色的通行證和一張黑金銀行卡。

    江歲宜沒說話,心臟卻像是陷落般麻痹得疼痛,她猛然仰頭看向談靳。

    男人在注視她,那漆黑的眼仿若燃燒著黑色的火焰,如此坦蕩而熾烈的目光,把江歲宜的靈魂都洞穿了。

    談靳笑了笑,說:“密碼你生日。”

    第 46 章   Freedom

    江歲宜唇瓣張合,什么都不敢說。

    一開始她是為了每個月五萬塊錢的錢來的。

    現在她還在心安理得接受姐姐的救濟。

    姐姐在算計談靳,而她是幫兇。

    可這張黑金卡……江歲宜認識,是美國一家私人銀行的最高級別信用卡。

    車里放著輕音樂,江嘉年見女兒悶悶不樂,把音量降低。

    “怎么啦?考試成績不太理想?”他語氣輕松,并沒有把這事擺太高。

    江家父母對江歲宜從小沒要求,主打一個快樂成長,拒絕內耗,精神狀態起碼領先十年。

    他自顧自說:“一次考差不要緊,要么試試轉藝考,要么老爸去打聽自主招生?或者你愿意去港澳,甚至出國也可以,條條大路通羅馬嘛!”

    江歲宜擰開車上的礦泉水,咽了幾口,忙解釋:“沒有沒有,就是感覺剛才可能說錯話了。”

    她將方才發生的事情轉述給江嘉年,老父親沉吟了片刻,忽而低笑道:“你那個同學,就是成績特別好的轉學生?”

    江歲宜點點頭,眨巴眨巴眼,認真地看著老爸。

    “聽你之前說他的那些情況,他家境估計不是特別好。這個時期的男生女生心思很敏感,尤其在最淺顯的物質層面,不自覺會有比較。”

    “你剛才莫名其妙邀請同學一起回家,說不定無意中刺傷了他,他跟你互相不了解,還以為你在炫耀。”

    江嘉年年紀閱歷畢竟擺在那兒,三言兩語說中了要害。

    江歲宜怔了怔,旋即恍然大悟,忽而起了一陣自責。

    她說其他人傲慢,可她剛才的所作所為,實則也在無意中傷害到了談靳。

    她倒呼一聲,懊惱一時失言忽略了談靳的感受。

    江歲宜摸出手機,本還想跟談靳表示友好,也免生出誤會。結果她此刻才發現,她并沒有他的聯絡方式——他甚至沒進班群。

    她悄聲低嘆,下意識往窗外望去,后視鏡里早已沒有談靳的身影。

    隔日上學,江歲宜拎了份軟布文件袋,里頭是她昨晚在家篩選的資料。

    張承宜湊巧跟她在校門偶遇,兩個人手挽著手進了校門。

    “你拿的什么?”

    江歲宜揚起手臂,頗為得意:“高中三年的英語秘籍。”

    她笑起來眉眼彎彎,粉腮鼓起一道弧度,像剝殼雞蛋吹彈可破。

    “干嘛?想卷死我們啊!你都單科第一了,何必呢……”

    她晃著江歲宜的胳膊,把她這小身板拽得東倒西歪。

    “不是,我跟談靳是幫扶小組嘛,他的問題大多是因為語法概念不清,單詞和固定搭配倒不難,語法就……多練練語感,從細節抓起咯!”

    二人說話間走上樓,張承宜免不了嘖嘖感嘆,又問:“大神好相處么?”

    江歲宜一時語滯,畢竟才認識沒幾天,沒察覺個所以然,“普通同學,有什么好不好的,有可能我跟他磁場不對,不過他也沒想跟我做朋友吧?”

    她跟張承宜轉進走廊,徐步往班里走,無人察覺談靳拿著那個陳舊的保溫杯,步子正好落在她身后。

    張承宜嘰嘰喳喳:“大神一般古里古怪,還是你的周大公子平易近人噢。”

    江歲宜拍她:“再亂說,我把你暗戀十班那個體育生的事情傳出去!”

    張承宜大叫:“你敢你敢!”

    她掰著江歲宜纖薄的肩,晃著她的身子,兩個女生鬧作一團,嘻嘻哈哈進了教室。

    周慕臣正跟吳迪在聊即將開幕的校慶。

    他見江歲宜進來,不等她坐好,心急火燎地問:“昨晚你幾點回家?”

    江歲宜回憶片刻,“就晚了半小時,怎么啦?”

    周慕臣松了口氣,又問:“那微信你怎么不回?”

    江歲宜難為情地嘿嘿笑:“我意念回復你了,昨天收拾資料呢,太晚就不記得了。”

    張承宜和吳迪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隱笑,各自拿課本看書。

    “什么資料?”周慕臣總是迅速捕捉到重點。

    “英語資料。”

    “給誰?”

    “給……”

    江歲宜沒說出口,視線循著踏進后門那個不容忽視的身影挪移,談靳仍是一副冷淡疏離的表情,拉開凳子坐下,擰開杯蓋慢慢喝水。

    她話語稍斷,拎起資料袋慢慢走到談靳跟前,友好地將里頭的iPad和文書資料取出來,放在空置的桌面。

    談靳掃了一眼,抬眸覷著她。

    哪怕她居高臨下地望落,可談靳身上的氣勢反壓倒她這株小白花。

    江歲宜拉開椅子坐下,他的目光隨之偏轉,一直落在她臉上。

    她被看得俏靨浮熱,忙別過頭,把資料往他面前推了推。

    “談靳,這是我這幾年學英語總結的一些小技巧,iPad里有歷年真題和一位教授發給我的學習資料,我覺得挺有用,你可以試著看看。”

    東西推到了他面前,談靳沒動,仍目光灼然地望著她。

    江歲宜被看得不自在,低垂下腦袋,小聲說:“我昨天只是出于好意,沒有其他想法,你不要誤會。”

    她細聲講完,推桌站起,這件事便告一段落。

    談靳說:“誤會什么?”

    她一怔,又說不出口,回頭看了他一眼。

    談靳仍以一種愜意的姿態望著她,可眼神里赤.裸.裸的侵略卻在一點點將她心里話勾出來,逼退她的防線。

    江歲宜搖了搖頭,好不為難,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須臾,談靳忽而道:“今晚講復合函數,你做錯的題大多都是同個知識點。”

    江歲宜下意識點頭說好,話題戛然而止,原先的愁緒消散如煙。

    一天滿課下來,江歲宜覺得頭有些脹,周慕臣和吳迪仍有興致約去打球,慫恿江歲宜給她當拉拉隊滿足虛榮心,慘被婉拒。

    江歲宜趴在桌子上休息,等張承宜打回熱水,兩人懶得出校門覓食,直奔飯堂填飽肚子。

    走進熙攘的飯堂,各檔打餐隊伍不長不短,而在同一張單人桌,江歲宜見著了談靳。

    孤孤單單,獨自進食,點的仍然是最便宜的套餐,還有一碗寡淡的例湯。

    她才點好自選菜式坐回位置,談靳已不見蹤影,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令江歲宜不免懷疑,就那么點湯菜,他真的吃飽了么?

    今晚的菜色不合張承宜胃口,她點了碗牛肉面,隨便扒拉幾口,索然無味,遂慫恿江歲宜到校外再買些零食。

    二人去了馬路對面新開的商場,雖然是工作日,仍有不少學生和工作黨在此聚餐閑逛。

    負一層新開了間面包店,CBD商圈的四巨頭也各有一家,江歲宜喜歡店里的芝士裹芯堿水包和斑斕面包。

    她每樣挑了些,瞧見新出的煙熏火腿三明治,裹著新鮮的蔬菜,火腿厚厚一片,樣式十分可口。

    或許是同情心泛濫,她當慣了管閑事的爛好人,鬼使神差地拿了一份。

    店員問:“打包還是現在吃?”

    “打包好了,單獨裝一個袋子,謝謝。”

    對方點頭照做。

    張承宜狐疑地打量她,“干嘛?沒吃飽提前買宵夜啊?”

    江歲宜囫圇解釋:“看著挺好吃的。”

    沒正面回答就是有鬼,張承宜不依不饒,非要問清楚這三明治的去處,江歲宜從來拗不過人,只得支吾著說出心底的猜測。

    張承宜大喊離譜,“拜托小姐,今時今日都有人吃不飽的么?穿越70年代啊?”

    江歲宜沒跟她爭,只說當做個人情,畢竟數學比英語復雜得多,談靳答疑時并沒有藏著掖著,她能感覺到他很用心在給她講題。

    張承宜知道江歲宜向來好脾氣,天生大善人,仙女轉世菩薩下凡,雖然平時開些沒品玩笑,但此刻也懂分寸,不再多嘴。

    兩人滿載而歸,張承宜捧著一大碗關東煮,多拿了幾副筷子,準備帶回教室跟大家分享。

    眼鏡男早已坐在江歲宜的位置上,她回去取了水杯,拿了自習要用的課本筆記,走到最后一排。

    她沒拉開凳子,把東西擱在一邊,準備去裝熱水。

    談靳恰時抬頭,順手取過保溫杯,手一頓,杯子空了。

    江歲宜熱心地伸出手:“我幫你吧。”

    她臉頰上浮著一絲真誠的笑意,手又遞進了些,談靳緩慢地眨了眨眼,把保溫杯交到她手里,謹慎而小心,兩人的手指只稍稍接觸了一秒。

    江歲宜收回胳膊,談靳的視線挪回紙上,低聲道:“謝謝。”

    她一怔,又轉眸看著他,笑了笑:“不客氣。”

    周慕臣踏進教室的間隙,抬眸瞧見江歲宜燦爛的笑臉,而這一份善意的被授予者,是正心無旁騖垂眸做題的談靳。

    他深眉一蹙,把手里的奶茶推給吳迪,轉身跟出教室。

    “阿宜,我幫你。”他追上江歲宜,見她一手拿個杯子,屬于她的那個小巧而美觀,是幾百塊一個的常見的品牌,她上高三剛剛換新,還沒用幾次。

    而另一個杯子,陳舊樸實、凹凸不平,外漆有明顯磕碰掉落的痕跡,聞所未聞的雜牌,此刻被江歲宜纖細五指牢牢握著。

    他蹙眉,率先奪過談靳的保溫杯,隨意地擱在飲水機上,抬手打開出水鍵。

    熱氣蒸騰著慢悠悠往外冒,周慕臣說:“下個月你的鋼琴賽我也去。”

    江歲宜覷他一眼:“你又找借口偷懶。”

    他一本正經:“胡說,從小到大我哪次沒給你捧場?何況我也好久沒去香港,我家那些房子一直積灰,好歹住幾天添些人氣。”

    江歲宜不跟他爭辯,見談靳的水杯將滿,忙關了熱水,又轉開冷水閥。

    周慕臣蹙眉,低聲說:“你跟那轉學生……很投緣?”

    他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描繪這段關系,他篤信他們遠不到朋友親厚,可就是見不得江歲宜跟那轉學生關系愈近。

    江歲宜作個“服了”的眼神,將談靳的保溫杯蓋好,再給自己接水。

    “大哥,我跟他才認識多久?”

    “阿靳。”江歲宜猛然拉住了談靳的手腕,她有些害怕,直覺告訴她她應該說點什么,談靳在昏暗中看過去,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可江歲宜什么也說不出口,最后啞聲問:“下車了?”

    談靳把她的手松開,“嗯。”

    男人下車站定在車外,點燃了那根一直咬在唇間的煙,問:“不是你說的?”

    江歲宜不懂:“我?”

    談靳:“你讓我見Lilith。”

    那他就去見。

    第 47 章   Freedom

    電梯里,兩人之間不過是一個手臂的距離,卻沒有任何交流。

    江歲宜的手機響了幾聲,談靳目光捎過來,江歲宜被他沒什么情緒的眼神弄得心頭發悶,低頭看到姐姐的新消息。

    【十天后我父親要做手術了,你也去,帶上談靳,要做什么不必我多說吧?】

    【另外提醒一句,秦渡回國了,當心他來找你。】

    江歲宜看著消息,只覺喘不上氣來。

    這座城市遠離中心區的地帶,遍布諸多城中村。

    有些人說這里接納所有前來揚城淘金的外地人,是難得聚攏煙火氣的保留地。

    有人說揚城包容性極強,沒有城中村,就沒有揚城今日的便利與繁華,每一個南下的底層人口,踏入揚城的第一站,永遠是忘不了也回不來的村中民房。

    陰暗潮濕的握手樓,鱗次櫛比的街坊商鋪大排檔,曖昧昳麗燈紅酒綠……

    煙火氣,是每日從陽臺收下永遠曬不干的衣服,不必湊近細聞,也能清晰地辨認出昨夜樓下鄰居大火爆炒的風味。

    保留地,是魚龍混雜的未名身份野蠻生長的天堂,混亂、復雜,來去悄無聲息,最低廉的生活成本,最低賤的生命,死了也無人在意。

    談靳厭惡這里,卻無法擺脫這里。

    夜晚的城中村比白日喧鬧,光怪陸離,抬頭望天,天空被密密麻麻的樓層擠壓成一條條泛著白霧的線條。

    那些白霧刺鼻,嗆辣,不慎吸得太滿,那陣干澀會長久地縈繞在鼻腔。

    臨街的樓宇外觀尚可,底下的商鋪白天賣早點,夜里關閘,門口開始擺攤,烤腸、麻辣燙、炒粉檔,應有盡有。

    深入凹凸不平的內巷,火光在剎那被黑暗吞噬殆盡,一點點剝奪著視線,越往里,只能憑借每棟樓底層幽暗的門前燈分辨前路。

    談靳住的地方離巷口不遠,往里數三棟,房東是位手腳麻利的本地太太,腰間掛著一長串的鑰匙,她這棟樓尚未改建,保留最原始的開關方式,仍需步梯上樓。

    腳步停在五樓,陰暗的角落,最后的善意來自每日晨曦投入窗里的那抹暖陽。若是潮濕的回南天,則連這一寸色彩也失去。

    談靳插鑰匙開門,閃身進屋,按開燈,書包脫手擱在靠墻的小桌上,拉開凳子就抵著那張單人床,空間窘迫得如同沙丁魚罐頭。

    這是他轉學到市里臨時租住的單間,不過說到南禺所謂的家,也不比這邊寬敞,他不愿遐思發散。

    生活老師說他古怪,拿了全獎不住宿舍,他跟學校說住在親戚家,實則獨自租住在收費低廉且無甚規矩的城中村。

    安靜、沉默,沒人來打擾,他也不必應付任何人。

    他在桌前坐了會兒,適應了許久那關進門窗仍能往里鉆的油煙味。

    他吸了吸鼻子,取出書袋里并不屬于他的物件。

    一個柔軟的布袋,里頭的物件四四方方,應當是iPad。再是幾疊資料,裝訂得格外整齊,條理清晰,字跡柔和雋秀,讓人下意識聯想到原主人的俏靨。

    手指再往里探,觸及紙袋,那是一塊用料豐富的三明治。

    購買人格外用心,還小心地撕去了貼紙標簽,刻意維護他可憐可悲的自尊心。

    談靳從心間悶出一聲冷嗤,利落地拆開包裝,架起外觀嶄新的平板。

    沒有密碼,滑動進入了主界面,壁紙是初始背景,必然被換過。

    他咬了一口三明治,煙熏火腿和起江醬混合在一起,散發獨特的香氣。他很快又咬下第二口,美食勾出了久違的饑餓感,他吃得干脆而迅速。

    談靳沒點開醒目的資料文件夾,指尖輾轉,最后戳了相冊圖標。

    iPad被整理過,又或這本來就是江歲宜用來學習的工具,鮮少私人生活痕跡。

    相冊里也幾乎是江歲宜特地保存的圖片資料,他往上翻,終于捉到了蛛絲馬跡。

    江歲宜應當在許久前登陸過Apple賬號,有幾張生活照被同步到了平板里。

    談靳咬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抽了張紙巾擦干凈手,點開。

    那時她留著齊腰長發,發夾抓了兩股梳著公主頭,坐在鋼琴前看鏡頭,皮膚白得像皎月,唇邊帶笑,沉靜美好。

    下一張是她跟張承宜的自拍照,應該在圣誕前后,江歲宜頭上戴了個麋鹿頭飾,穿著駝色外套,毛茸茸的衣領,把她本就巴掌大的臉襯得越加嬌俏。

    最后一張不知是誰的抓拍,年紀要更小一些的江歲宜懵懵懂懂地望向鏡頭,唇邊還杵著個巧克力風味的甜筒,看照片背景,應該不在國內。

    談靳關了屏幕,轉眸望向那扇從未被他打開的窗戶。

    對面樓新搬來一家三口,父親早出晚歸,母親把持家務井井有條,有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似乎是個女孩兒。

    夜里,男人偶爾會在逼仄的一步陽臺抽煙,嘴里叼著煙頭,關了聲音打游戲,不時冒出幾句臟話。距離太近,談靳聽得一清二楚,偶爾也能瞧見那火花綻放在夜色里,于是,油煙味散去有一抹干澀劣質的煙草氣。

    他長睫微垂,摸出手機,被同學拿來嘲笑的國產老款,他用了很多年,被從南禺笑到市里,挺好。

    李天銘幾天前發來的班群邀請他遲遲未讀,老師工作忙,也記不得這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從來沒催辦。

    談靳輕飄飄地點了確認,新消息靜悄悄地彈出對話框,他無甚興致,點開了群成員列表,不需要翻找,在前排中間鎖定了那個名字。

    頭像是一張俏皮的歪臉照,稍扣著下巴,頭戴星黛露的耳飾,一看就知道是在迪士尼的游客照。

    他的指尖輕輕劃過屏幕,落在最后一欄-

    江歲宜洗完頭從浴室出來,手機擱在妝鏡前放美劇。

    她拿了干發巾擦拭著長發,順手把吹風機插好,正看得樂不可支,微信忽然彈出來一條新消息。

    她不設防,沒心沒肺地點開,不料卻是一條好友通知。

    談單的一個英文字母X,她下意識聯想到了昵稱后的主人,冷淡傲慢,散發著清晰的距離感,卻也在無形中勾起她尚未察覺的好奇。

    江歲宜抿了抿唇,手里的動作不自覺停下,最后手指輕點,對話框彈了出來。

    久久沒有動靜,也沒有所謂的對方正在輸入中,久到江歲宜驚訝萬分——她居然在等他主動說些什么?

    她甩著腦袋,覺得自己半點不清醒,忙退出App,扭開吹風機開始運作。

    頭發半干之際,談靳發來第一條消息。

    【三明治還不錯,但你的數學題寫得很爛。】

    江歲宜:……

    她就不該停下正事,特地點開消息給自己添堵。

    須臾,手機微微震動。

    【謝謝,江歲宜。】

    她稍稍睖睜,長睫輕閃,最后抿起唇角,將發絲捋到耳后,慢悠悠地打下一行字。

    【不客氣,我還買了他們家的堿水包,芝士填芯的,明天給你嘗嘗~】

    友善的表情包,恰如其分的語氣,正如她本人那般溫柔可意,毫無攻擊性。

    江歲宜不知道談靳在想什么,他并沒有再回復。

    她未放在心上,再度點開視頻,伴著低嗚的風聲把剩下的劇情看完。

    直到她睡眼惺忪地倒在枕頭,打算深呼吸,做睡前最后的放松。

    床頭的手機微微一震,她木然地摸起,頂著刺目的熒光點開消息。

    談靳回了個好字。

    她乏力地找出了晚安表情包,最后五指按著手機滑落,陷入沉沉夢鄉。

    高三生活像上了發條那般,時間握不進掌心,更難留意。

    幫扶小組成立近一個月,實驗成效有待長假歸來的首次月考審判。

    在相處這些日子后,江歲宜對談靳從最開始的敬而遠之,客客氣氣,到現在的意外崇拜,還有克制不住想要了解他的好奇。

    他很神秘,話少,但開口便是一針見血。從來不與她提及學習之外的話題,就算說起數學、英語,也只是一問一答,他的姿態甚是被動,被動到無論江歲宜給他帶什么小點心,他照單全收,一句謝謝行天下。

    微信對話也止步于每日答疑的主題,江歲宜私下看過他的朋友圈,偶爾轉發科技論壇的消息,太空探索,人工智能,科幻電影……

    要說她能憑借這些資訊更了解談靳一些,是也不是,因他從來不會明顯流露出特定的興趣,她也不好主動撩起一知半解的話題。

    江歲宜不知道談靳作何想法,但是,她有點像被打通任督二脈,在數學上的進步突飛猛進,做題時有更加清晰的感知。

    談靳總是獨來獨往,除了每天夜晚幫扶小組時有短暫的同桌,其余時候無論是吃飯、休息,放學離校,他從來一個人。

    但這些孤零零的心事里,也有讓人后知后覺的細微善意。比如,江歲宜晚飯回教室,水杯往往已裝滿了熱水,被放到最后一排的桌子上。

    每天要重點講解的知識點,也早有詳細梳理的思維導圖,讓她一目了然。

    如此一來,江歲宜對他變得更加好奇。

    九月即將過去,學生們迎來中秋小長假。

    假期前一晚的自習課照舊,不過進入狀態慢的學生還有些心不在焉,隱約對假期懷揣著升入高三前的期待。

    揚城的秋老虎來勢洶洶,今夜難得起一陣舒爽的涼風,可教室里仍開著冷氣,青春男女總是不計后果地享受著極致體驗。

    明天就是中秋,周慕臣的爸媽盛情邀請,兩家三輩人今年難得都齊聚國內,又正好有兩位高三畢業生,如此說好一起聚餐吃頓飯。

    彼時是下午大課間,江歲宜在座位上整理假期作業,周慕臣得意洋洋地跟好友分享,又惹來張承宜和吳迪的揶揄。

    諸如“期待你們世紀婚禮”、“跟媳婦兒一起長大”、“十幾年前已見過家長”等胡言亂語,惹得江歲宜連瞪她都來不及。

    她嗔笑著伸手拿水杯,身邊帶過一陣凜風,修長挺拔的身影掠過,指尖未觸及杯子,修長的五指已握住了她那個小巧的保溫杯。

    她明明什么都沒承認,還是想騙他,可他卻著了魔。

    江歲宜摟住了他的脖頸,清澈眼眸不得不注視他,很淡的語氣:“晚上一起回家。”

    談靳氣息一亂,低頭含住了她的唇。

    江歲宜原本動蕩的心神穩了穩,談靳吻得太兇狠,把她推到衣柜上。

    第 48 章   Freedom

    訓練一直持續到夜晚。

    車隊的慣性,訓練按照積分成績從上至下訓人,故而談靳走得早。

    “Lilith的事……都交代過了。”

    大廳的走廊里,陳經理說完事觀察談靳的臉色。

    談靳的電話一直在響-

    江歲宜吃過午飯便回了學校,走讀生一般選擇在教室自由活動,有些家長心疼孩子,會在附近租間房,給學生作短暫休息的處所。

    周慕臣的爸媽大手一揮,直接在學校對面買了間商品房,不過這種小事,放在周大公子身上算不得稀奇。

    他有時候打算上早讀,又不想麻煩江機接送,就會選擇在那間屋子里住一晚。

    就像今天中午,他開口邀請同伴隨他回家休息,但吳迪說下午考語文是他的弱科,要回去臨時抱佛腳背背書。

    張承宜離校時忘拿手機,一來一回時間就過去了,也不打算湊熱鬧,江歲宜當然要陪閨蜜。

    周慕臣不好勉強江歲宜,最后只得作罷。

    四人慢悠悠地走回教室,此時已有不少同學飯后歸來。

    有的趴在桌上閉目養神,有的埋頭奮筆疾書,教室里有默契的安靜。

    下午考語文,明早英語,再是數學、理綜,最后就是下周一公布成績的凌遲。

    不得不說,每個學校各有各的卷,名校也非高枕無憂,學霸之間卷起來就更是五花八門,一分的差距也錙銖必究。

    吳迪跑走廊上背書去了,張承宜玩了會兒手機,趴在桌子上休息。

    周慕臣剛坐下不久,被老媽一個電話叫出校門,說安排了江機給他送點心。

    她剛跟一幫闊太太結束早午茶,去的是他愛吃的那家米其林老字號,特地打包一份黑松露蝦餃和綠茶薄撐,順帶還有江歲宜愛吃的鮮果拿破侖,可謂細心周到。

    江歲宜安靜地整理好課桌,拿了水杯走出教室,見飲水機前已排了一條小隊伍,看來機器已修好。

    她排了會兒隊,前邊有不少學生拎了五六個水杯當雷鋒,她眨眨眼,想起些事情,不免抿了抿唇。

    等到她拿著保溫杯走回教室,稍抬眸,霎時撞見談靳泛著淡漠的目光,他在人堆里就是焦點,實在令人無法忽視。

    江歲宜將杯子擱在桌上,沒停步,繼續往前走。

    她在談靳身邊停下,他應時挪過視線,掀起眼皮覷她,沉默。

    “談靳,飲水機已經修好了。”她說完,禮貌地笑了笑,不慎露出右邊那顆小巧的虎牙,尖而飽滿,溫婉的氣質里平添幾分俏皮。

    他散漫地眨了眨眼,低聲說了句“謝謝”,談短而干脆,長指一掀,掌間的書被倒扣在桌上。

    江歲宜下意識瞥了眼,是英文版的雪萊詩選。

    她剛打算開口,談靳已拿了杯子站起身。極具壓迫感的身高赫然在前,江歲宜一怔,有些局促地從旁閃了一下。

    后門有人叫她:“阿宜,來吃拿破侖,我媽特地買給你的。”

    周慕臣揚了揚手里造型精美的保溫袋,沖江歲宜舒眉輕笑。

    她沒再顧上旁人,已提步應聲走過去。

    談靳身后傳來一陣低聲說笑,從對話里隱約分辨出食物的出處,聽著像是個大酒店。

    包裝袋的魔術貼摩擦,發出輕微的動靜,還有江歲宜愉悅的一聲驚嘆,這些動靜混雜著紙頁翻動、筆尖書寫的聲響,一點點鉆進他耳朵里。

    他眼眸稍斂,沉默著從前門踏出教室。

    上課預備鈴聲響起,教室已清空成了考場的模樣。

    監考老師提前拿著密封袋進了教室,一沓沓紙頁往下傳,過后,屋里落針可聞,鈴響,又是一陣紙張和筆尖摩擦發出的動靜。

    二中紀律嚴明,哪怕是摸底考也不允許學生提前交卷,以免滋擾旁人。

    江歲宜文科強,尤其是英語,她做題細致,很少有特早提前完卷的時候,一般寫完作文再從頭檢查缺漏,坐五分鐘收拾桌面,就到了該交卷的時候。

    揚城沒有明顯的春夏秋冬過渡,九月份的季節,太陽落山晚,閉卷鈴聲響起,所有人都擱筆松了口氣。

    待到老師放話,大家紛紛站起身,打算到外頭透透氣。

    不少學生掐著時間去了吃飯,有些男生約著去了打球放松,周慕臣一周里有兩天不在校晚修,他爸安排了名師輔導,直接回家開小灶。

    張承宜拉著江歲宜給她講英語真題,吳迪湊熱鬧,不知道為什么,周慕臣今晚格外不舍得,但江機已經等在了大門口,他只得跟小伙伴揮手作別。

    晚飯時間,江歲宜在飯堂見到了談靳。

    他一個人坐在靠窗的單人桌,吃的是最便宜的固定套餐,搭配清寡的例湯,微微低頭,吃得迅速而沉默。

    她下意識看了幾眼,被張承宜伸手一晃,抓回視線。

    “天才總有些古古怪怪,他不會是自閉癥吧?”張承宜壓低了聲音八卦。

    江歲宜佩服她的想象力,“也許他只是剛轉學還不適應。”

    吳迪買了三塊雞排,逐一分完給大家加餐,拿了筷子先夾起紅燒肉塞嘴里,也朝那邊掃了一眼。

    “不知小天才摸底考能得第幾,我跟楊帆打賭,看到底是周公子守擂成功,還是轉學生一戰成名。”

    張承宜嘖嘖嘖,拿手指著他:“你背著周慕臣拿他打賭,你這還叫兄弟?”

    “賭注可是歐冠簽名球衣,這么大的誘惑,我只能六親不認!”吳迪夸張地說。

    張承宜翻了個白眼,不懂男生的樂趣。上午的課徐徐過去。

    每科老師臨下課前都特地說了句下午要考試,讓同學們自己做好準備。

    最后一課早放了半小時,留時間給他們整理個人物品,順便提前吃飯午休。

    二中因有走讀生的緣故,放學時間會開放校門。

    有些同學不想吃飯堂,也會選擇外出覓食,學校管理松中帶緊,還算比較人性化。

    同學們三三兩兩結伴散去,江歲宜被英語老師喊去講臺說了會兒話,走得慢了,四人小分隊在等她一起出校吃飯。

    張承宜收著課本,好奇地問了一句:“怎么啦?”

    “王老師讓我參加全英辯論賽,天啊殺了我,哪里能變出這么多時間!”江歲宜搖了搖頭,并不想放棄這么好的機會。

    張承宜不懷好意地笑笑:“擠一擠總會有的。”

    她又開始搞黃色,江歲宜太了解閨蜜滿嘴不著調的性子,伸手拍她一把。

    “你要是個男的,遲早被人告性騷擾!”

    江歲宜把桌面的東西收拾好,慶幸周慕臣和吳迪不在場,兩個男生早出了教室,在走廊吹風等江歲宜一塊出發。

    “你想什么呢!你,還用擠?”班里幾乎沒有留人,張承宜的玩笑越開越大,視線朝她鎖骨下飄了飄,笑得很浮夸。

    江歲宜:……

    她掐著張承宜的肩膀搖晃著,玩鬧著,嗔怪著,一個轉身,動作霎時僵了僵。

    談靳仍坐在位置上沒離開,此時正慢條斯理地將課本放好,眼眸輕抬,恰好與江歲宜對視。

    她忙撤了手,收起動作,有些難為情地催促著張承宜:“他們不是說要吃茶餐廳?走吧走吧,要不然回來睡不了多久了。”

    張承宜嘴上應著,把最后那本書塞好,跟上了江歲宜的步子。

    兩人明明快走到門口,江歲宜卻忽然慢了慢,回頭看向談靳。

    他正掏出手機低下頭,江歲宜瞥見一個角,那手機看起來的確有些舊了。

    “談靳。”她慢慢地叫了一聲,連張承宜也好奇地回過了身。

    談靳轉頭看向她,沒說話。

    “飯堂十二點半就收檔,你要快點去了。”她好心提醒,小幅度地指了指教室后墻掛的鐘,已經十二點過三個字。

    談靳沉默了一會兒,面色冷淡地朝她點了點頭。

    她并沒有等到談靳的回應,雖有些錯愕,但做好事本也不為那句感激。

    三人僵持了一會兒,周慕臣也被動靜吸引過來。

    他站在門邊,見江歲宜正跟談靳說著話,一皺眉,忍不住開口:“阿宜,我們走吧。你不是想吃咖喱飯?對面那家商場新開了間餐廳,去晚了要排號。”

    江歲宜點點頭,剛朝周慕臣走了兩步,談靳的聲音追到她身后:“謝謝,江歲宜。”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報之一笑:“不客氣,你快去吧。”

    張承宜挽上她的手,腳步輕快地拉她出了門。

    教室陷入沉默,這份沉默的最后,是談靳和周慕臣目光那剎的相逢。

    談靳稍稍挑眉,站起身,把手機塞進褲兜,闊步走向了敞開的前門。

    江歲宜默默喝湯,只說:“南禺中學的第一名,應該很厲害。”

    她不經意抬眸,一道修長的影子從不遠踱過,談靳一手插兜,一手端了飯盤,擲進空盤收集車,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飯堂。

    她心底詫異,悄聲腹誹,他吃飯未免也太快了,這難道就是學神的效率?

    張承宜和吳迪在瞎起哄,江歲宜潦草應付,心中無鬼,她自巋然不動。

    第二節晚修前,江歲宜在飲水機旁接到老爸江嘉年的來電。

    今晚田悅沒空接女兒,換他當江機,他確認過江歲宜放學的時間,又問她要不要吃宵夜,父女倆說說笑笑,伴著上課鈴收了線。

    江歲宜邊裝水邊打電話,回過身才發現談靳就站在她身后。

    她握著手機一怔,隨后又對他客套地笑了笑,腳步輕快地回了教室。

    談靳的目光追循她離去的背影,裊娜窈窕,寬大的校服像把她整個人攏進飄飛的羽翼之中,蓬松的馬尾搖搖擺擺,仿若蝴蝶振翅。

    他眸色深斂,回轉頭,望著不斷傾瀉的熱水若有所思。

    晚修放學,張承宜和吳迪順路,結伴同去地鐵站,江歲宜剛出校門便瞧見那輛打了雙閃泊進路牙子的黑色奔馳。

    她跟好友揮手作別,腳步輕快地小跑過去,迅速拉開副駕鉆了進去。

    “老爸,我的雙蛋牛肉腸和豆漿呢?”

    她系上安全帶,撒嬌似得挽了挽江嘉年的胳膊。

    中年男人保養得當,面目清癯身材硬朗,笑呵呵地下巴朝后,“后排放著,回家再吃!”

    他按滅雙閃,打轉向,準備并入主車道。

    江歲宜習慣性轉頭去找好友的身影,不經意間轉眸,校門口昏黃的路燈里映出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他單肩挎著松垮的書包,稍稍低頭,直視著矮半個頭多的中年男人。

    他們身旁還有位燙發女人,一直在笑。

    是談靳,還有班主任李天銘及年級主管后勤的生活老師。

    她下意識發出聲短促的疑惑,江嘉年轉頭望了她一眼,問緣由。

    江歲宜將轉學生一事談單說來,中年人笑呵呵道:“有機會跟這位大神同學好好請教,看看天才的學習方法,說不定有可取之處。”

    他跟女兒關系親密,說話隨和風趣,信息爆發的年代,想要跟上年輕人的節奏并不是難事,江歲宜一向跟父母無話不談。

    江歲宜吐吐舌頭:“大神的學習方法跟普通人有壁。”

    再轉眸,后視鏡里有一道孤單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又長又冷清,夜色沒有吞沒這道小小的影子,像妖嬈的舞者在旁哼頌。

    江歲宜暗暗好奇,他沒有住校么?這么晚,該不會要回南禺吧……

    Sui:【爺爺好點沒?】

    走之前,談靳沒跟江歲宜說過爺爺病危的事。

    她一晚上沒來個消息,談靳還以為小姑娘已經睡了。

    Jin:【還在觀察。】

    他隔著玻璃看熟睡中的老人,談翊清瘦,老人家蒼老的面容被呼吸機罩住,顯示屏上的心率微弱。

    談靳又問江歲宜。

    Jin:【還沒睡?】

    Sui:【嗯。】

    Jin:【凌晨四點了。】

    Sui:【你也沒睡。】

    談靳想起來這些天的事,疲累。

    Jin:【別等我,早點睡。】

    江歲宜的回復似乎漫長,她那里顯示了許久的“正在輸入中”。

    Sui:【說好一起回家,你有事,我只能在家里等你,阿靳,爺爺平安的話,你處理好早點回家休息吧。】

    Sui:【等你。】

    Sui:【一切平安。】

    第 49 章   Freedom

    上午談靳和江歲宜需要補覺。

    真正清醒著和喜歡兩年的人睡在一張床上,江歲宜本以為自己會激動到難以入眠,可事實相反,她沒有什么大的情緒。

    一睜開看到談靳,江歲宜會心安。

    談靳太累了,照顧了她一晚,又為了病危的爺爺徹夜未眠。

    他身上還有剛剛洗完澡的濕意,側著臉沉沉臥在松軟潔白的枕頭上,單薄的眼皮蓋著,平緩呼吸時,氣息緩緩灑過來,江歲宜覺得好聞。

    江歲宜做賊心虛般嚇了一跳,忙回身坐正,不敢再肆無忌憚地打量。

    班主任兼數學老師李天銘已兩手空空地走進教室,他屬于即興發揮型大牛,講課經常不帶資料,深入淺出,言談意賅,教學風格一如他的個性。

    周慕臣剛喊了聲起立,李天銘快速地壓了壓手:“別起了,提高效率,已經高三了老爺們!”

    大家紛紛翻開了課本。

    李天銘兩手撐著講臺,臉色平淡地掃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位轉學生臉上。

    先是一怔,隨后清了清嗓子:“先說件閑事,班里來了位新同學,大家要多多幫助,友好相處。”

    隨后他沖男生招手:“談靳是吧?來,你到講臺做個自我介紹。”

    談靳站了起來,大步朝講臺走去。

    江歲宜這才發現他長得特別高,在一眾高中生里鶴立雞群,他身板挺拔,褪去了中學男生仍余的青澀和瘦弱,寬大的校服穿在身上也不顯飄擺,就他這外型,哪怕走在校外也足以吸引一大片視線。

    他拿了粉筆,在黑板上龍飛鳳舞,字跡遒勁有力,筆畫分明。

    談靳……江歲宜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

    李天銘還沒說第二句話,談靳已經放下了粉筆,往回走去。

    江歲宜抬頭看著他時,兩人的視線在正面相逢,談靳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步子帶過,交集就此中斷。

    李天銘一怔,心想這學生挺機靈,沒耽誤他上課時間,由此心生好感。

    他早先接到校長的任務,說是合作的幫扶中學出了個天才少年,本還不以為意。

    他深知這不過是上面布置的教研任務,從對方那兒選幾個學生進二中插班,其實就是走個過場,選上來的學生大部分都有背景關系,雖成績不錯,但總體競爭力不高,更別提什么“天才”之質。

    而校長今年卻特地敲打,這學生是由兩個學校的教研組共同選定的人才,得著力培養。

    這幾天剛開學,李天銘忙得腳不沾地,還沒來得及翻看談靳的過往成績資料,不過就剛剛的表現來說,他欣賞這位新生的高效率。

    高三時間緊任務重,李天銘講課節奏快,教室里登時只剩一片奮筆疾書,時不時還夾雜著李天銘的抱怨。

    “亂來一通,這應該高一就開始學。現在的教綱越來越離譜了!”

    “課后題目都什么水平啊?這不是害學生嗎!”

    江歲宜跟張承宜偷偷對視一笑,繼續埋頭筆記。

    一節課快到尾聲,李天銘出了道難度頗高的課堂作業,又是他一時興起設計的超綱大題,為的是鍛煉他們融會貫通不同公式原理,實際不求正確解題。

    大家紛紛埋頭演算,他在講臺踱步,隨后才慢慢補了一句:“哦對了,還有件事,下午進行開學摸底考,周五上午考完理綜結束,下午上兩節自習就放假。”

    教室里嘩然一片,隨即就是怨聲載道,吐槽李天銘為什么不早點說,真是沒有一點點防備。

    “早點說有區別嗎?該衰就是衰,暑假不自律、沒規劃的代價,都跑去玩玩瘋了算了。”

    他敲了敲講臺,“別趁機交頭接耳啊!做完的把稿紙交上來就可以下課了,課后我最多等一分鐘,做不出來的自己找同學搞清楚,下次我還要抽查。”

    他還沒說完,談靳已經從最后一排站了起來。

    李天銘微怔,頓了頓:“談靳,怎么了?”

    他手里拿著一張紙,沉默著走上前,把答案遞了過去:“老師,我寫了四種解法,不一定都符合考綱,但邏輯上都能解。”

    教室里登時鴉雀無聲。

    輕蔑的語氣,從容的姿態,滿嘴瞧不起考綱的傲慢——這鄉下來的帥哥,還真是個天才啊?

    李天銘接過來,只瀏覽了幾秒,登時臉色微變,心境霎時間天翻地覆。

    校長對他不薄,這回還真撿到寶了!

    還不待他說什么,教室里再次議論紛紛,李天銘把眼睛從稿紙上挪開:“還有時間說閑話?是不是都打算交白卷!”

    再看向談靳時,緊繃的姿態稍有緩和,談單交代:“你下課后去辦公室找我。”

    談靳點了點頭,轉身走回座位。

    目光一瞥,江歲宜正伏在桌上奮筆疾書,神情極為認真。馬尾的碎發斜落在肩頭,嘴唇微微張開,紅潤飽滿,帶了絲潤唇膏余留的瑩亮,這抹顏色在雪白面頰格外顯眼。

    他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下課鈴響起的前一分鐘,陸續有同學上前交答案。

    江歲宜和周慕臣幾乎同一時間站起身,張承宜和吳迪還在收尾,見此還不免邊寫題邊揶揄二人心有靈犀。

    江歲宜心嘆他們談直沒救,周慕臣只是笑。兩人提步朝講臺走去,李天銘望了眼得意門生,嘴里懶洋洋地蹦出一句:“慢了啊。”

    周慕臣撓撓頭,沒反駁。他剛開始想得太復雜用錯了公式,所以耽誤不少時間,可他知道李天銘肯定不會接受這樣的狡辯。

    李天銘沒追著不放:“你們下課之后也去我辦公室。”

    兩人聽話地點點頭,江歲宜回到位置拿起杯子準備去接水,張承宜和吳迪踩著鈴聲站起來去講臺交答案。

    她獨自從后門走了出去,才剛踏進門框,一道陰影投落下來,江歲宜應時抬頭,就見著了談靳那張冷淡的臉。

    他拿著個磕痕很明顯的黑色保溫杯,垂眸下視,掃了眼江歲宜,側過身子讓出一條路。

    江歲宜低聲說了句謝謝,剛準備往飲水機的方向走,結果談靳在她身后開口:“機器壞了。”

    忽然這么近距離地聽見他的聲音,江歲宜不知怎么想起自己練琴時彈奏的那首肖邦,如凜冬融冰時緩慢而克制地滴下的水珠,濺落在散發潮氣的石磚路,清透干凈卻又滲著些冷意。

    她步子一頓,又轉過身,談靳已微微垂首走進了教室。

    江歲宜在原地緩了緩神,隨后也慢吞吞地原路返回。

    她的座位在進門第二列,周慕臣一個回身就見到她,好奇道:“這么快?”

    江歲宜嘆了口氣:“飲水機壞了,我等等再去吧,反正還有豆漿。”

    她走回座位將杯子放好,周慕臣從書袋里掏出一支巴黎水,遞給江歲宜:“先喝這個吧,那飲水機經常出故障,學校也不舍得換,我估計半天修不好。”

    江歲宜露出一絲笑意,愉快地點點頭,伸手接過,轉身的剎那,終于捕捉到了來自身后的目光。

    談靳淡淡地望了她一眼,視線很快挪開。

    她心底一墜,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也許他就是恰好看過來了,她怎么十分在意似得,疑神疑鬼。

    周慕臣隨即站起身,喊江歲宜一起往外走。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拍了拍她的肩,隨后很快又落了下來,克制而有禮貌。

    江歲宜放好水杯,兩人走出教室,終于并肩同行,說笑著穿過前三個教室,最后拐進了教師辦公室。

    在這短短的距離之中,江歲宜并沒有留意到身后那道深沉的目光一直緊隨著她。

    談靳插著兜,腳步緩慢,眉眼冷峻,像是一匹在黑暗中蟄伏狩獵的野狼-

    李天銘坐在椅子上喝茶,保溫杯里的水汽撲上來,他習慣性地吹開面上的茶葉,江歲宜和周慕臣已站在了桌子前。

    “周慕臣,你這個暑假干嘛去了?”他先點了站在右邊的周慕臣,杯子放下。

    “老師,我沒干嘛,就跟家里人去了趟新加坡,回來就在補習。”周慕臣如實作答,心想應該是剛剛的表現令他頗有微詞。

    李天銘從高一開始帶班,清楚周慕臣在數學上很有天賦,加之本就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還是本班班長,他身為班主任自然會更加重視。

    “最后一年了,別說我沒提醒你。”李天銘就是想點點他,沒什么具體話要交代。

    隨后他拿筆指了指打印機旁的一疊資料:“把這個給大家發下去,本周小測,周日第一節晚修交上來。”

    周慕臣哎了一句,端起那份厚厚的自印卷,步子沒動。

    李天銘抬眼瞥了瞥他:“還想干嘛?”

    他嘿嘿一笑,沒打算一直站在辦公室明目張膽等人,他快速跟江歲宜對了個眼神,轉身,視線里忽然撞入談靳的臉。

    周慕臣稍稍怔了怔,逐漸收起笑,只朝他輕輕點了點頭,快步走出辦公室。

    李天銘剛要開口,眼睛一瞥瞧見談靳也到場,便中斷了原來的話題:“談靳,你先在旁邊等等。”

    江歲宜沒因好奇回身,還是垂著手,乖巧地等著老師談話。

    李天銘回過眼,對著女生,他的目光柔和了些:“江歲宜,聽說你確定不出國了?”

    江歲宜點點頭:“是的李老師,跟家里人商量過,我會在國內參加高考。”

    李天銘嗯了一聲:“那學習就要自己抓緊,我知道你平時要參加一些國際性的比賽,拿獎是好事,到時候參加自主招生可以藝術特長加分。但主科還是重中之重,心底有個衡量,好好把握。”

    江歲宜說明白,李天銘又補充:“尤其數學是你的弱項,抓緊點,有不懂沒理解的多問多練。”

    他頓了頓,順口道:“幫扶小組你也聽說了吧?到時候我會安排好,同學間互相幫助,也能彼此監督進度。”

    李天銘想了想,心里已有了個合適的人選,暫時未表。

    江歲宜認真地回答著,沒有半點叛逆敷衍。

    出于職業角度來說,李天銘很喜歡江歲宜這樣的學生,教養高,性格溫順,雖然偏科嚴重,但學習成績總體過得去,基本算得上是最省心的那類好苗子。

    李天銘沒有先前那么嚴肅,甚至對江歲宜笑著點了點頭,隨后讓她回班里。

    江歲宜這邊跟老師禮貌道別,轉過身,發現談靳一直在打量著她。

    他站得很直,身姿更加挺拔,比一米八一的周慕臣還高一些。

    她被他直白的目光攪得心底一沉,隨后埋著頭,對他禮貌地頷首打了招呼,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人被甩在身后,她又聽見李天銘說:“你寫的第三個解法是空間分解的知識點,是自學的?”

    江歲宜又是一陣驚訝,不由想更多,她出門就被周慕臣一把攔住了,嚇得“呀”了一聲。

    他在門外等她一起回教室,見她被嚇得不輕,不免笑道:“怎么了?我剛聽李老師也沒教訓你啊。”

    她搖搖頭,并上周慕臣的步子:“談靳好像真是個理科天才?”

    周慕臣聽她提起談靳,臉上的笑意一閃,語氣克制:“是嗎?李sir要開心了,他最喜歡數學好的學生。”

    江歲宜沒聽出周慕臣話里的酸味,有些驚嘆:“我剛隱隱約約聽老班說,他用高數來解那道大題。什么空間分解,聽起來就好高級啊!”

    周慕臣臉上沒笑了:“高數我也會啊,暑假我爸找了揚城理大一個教授的得意門生給我輔導,也不是很難。”

    江歲宜仍在繼續:“他是自學的吧?”

    周慕臣不悅:“編的吧,真是天才早上清北班了。”

    兩人說著話,已共同踏入教室。

    回到座位,張承宜立刻察覺到了周慕臣的低氣壓,不解地笑道:“怎么了周大公子?”

    周慕臣放下資料,表情管理一流:“沒有,剛跟江歲宜聊起南禺那個轉學生,她說那人是個天才。”

    他本以為這番話可以招來朋友的共同懷疑,也好壓一壓江歲宜的好奇。

    畢竟,他周慕臣可是年級里出了名的理科學霸,他這能量都是從小真金白銀襯托出來的,能讓他親口質疑否認的水平,旁人大多都會認同。

    【怎么?你老賽過歐美、遠超世界?】

    【再說——】

    【尺碼對了,你就有對象了?】

    底下一片狗頭和“哈哈哈哈”的狂笑。

    季夏揚惱羞成怒一口氣@Jin,@了十幾次。

    季:【來來來,你有,你說。】

    第 50 章   Freedom

    談靳逼問:“看什么了?”

    談靳發現江歲宜對于親密行為是充滿期待的,小騙子平時什么都不說,但偶爾的疑惑總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問,暴露真實想法。

    江歲宜想把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拿下來,但談靳沒讓,“嗯?”

    “我沒看什么。”江歲宜打死不承認。

    談靳湊近了點,女孩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是因為她習慣在衣柜里放一袋干梔子。

    歲宜的身邊好像總是圍著一堆人,她溫和地微笑,撐著下頜,纖細修長的手指一下下敲擊在桌面,一副游刃有余、疏離有禮的樣子。

    窗明幾凈的教室里,少男少女嬉笑打鬧。

    談靳敲響國際部A班教室門時,并沒有人在意到他。

    大概只有歲宜,在疏離淺笑之后抬眼,叫人群讓開,一步步向他走過來。

    她迎著光,光將她清純動人的面龐照亮,就好像她生來就該活在陽光下。

    杏眼一彎,櫻唇輕啟:“收到禮物了?”又問,“喜歡嗎?”

    少女今日穿了一條過膝的黑色長裙,露出精致而瘦的腳踝。

    此刻旁若無人地走到他跟前,靠近了一些,近得超過了安全范圍。

    她身上有淺淡的水果香味,應該是哪個高奢品牌的香水,清新純情,也很優雅。

    談靳喉結滾動了一輪,不動聲色地退后了一步。

    伸出了手,“禮物我不需要,還給你。”

    那枚裝有玫瑰胸針的小盒子就靜靜地躺在談靳的手掌心。

    歲宜垂眼看談靳青筋凸起的手,沒有接。

    “送給你就是你的了。”

    “無功不受祿。”

    歲宜笑了,“你長得好看,我看著舒服,也算是有功勞,”清甜的聲線聽得人心顫,眨了眨眼,有些無辜地問:“不可以嗎?”

    談靳神色如常,錯開歲宜,將禮物放在了教室靠窗的空桌上。

    少年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狀似無意,說給歲宜也是說給自己聽。

    “江小姐,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沒必要這樣。”

    他在拒絕她。

    歲宜對于這句話沒有評價,而是說起另外一件事:“十月份明嘉有成人禮舞會,談靳,你有舞伴了嗎?”

    對方沒有回答。

    歲宜念了他的名字:“談靳?”

    一陣沉默后,有些冷硬的聲音傳來:“沒有。”

    歲宜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給足了面子:“那我可以邀請你嗎?”

    少年偏開了頭,不與她對視,側臉輪廓冷漠而倔強。

    像是一株荒地的無名野草。

    而后,回答她。

    “我沒打算參加。”

    一句話讓歲宜啞了聲音。

    歲宜很搶手,想要找她跳舞的男孩很多,這得益于她出眾的容貌,還有她出色的家世。

    放在以前,歲宜恐怕不會想到自己會被拒絕,而且是在同一個人身上栽兩次跟頭。

    “行吧,那我找別人。”

    平白的,歲宜第一次在談靳的面前有了點脾氣,她看著少年如常的面色,心里頭生出幾分羞惱來。

    怎么會有這么倔的人?

    好像無堅不摧、刀槍不入。

    歲宜負氣回到座位,但面上沒顯露半分。

    她靜靜地倚靠著桌凳,偏頭望門口時,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

    從第一面到現在,他對于她的態度真的一點改變都沒有。

    歲宜頹敗之余,又覺得自己距離父親的段位還差許多。

    江清予很有人格魅力。

    不少人迷戀父親,有男有女,甚至無關乎情愛。

    大抵是對強者的折服。

    “大小姐,這又是鬧哪一出?”

    前排的富家子叫鐘斌,小圓臉帶著一副小圓眼鏡,在簇擁歲宜的隊伍里他算不上所謂的“頭號粉絲”,但因著是歲宜的前排,常常能刷更多的存在感。

    鐘斌有些詫異:“那個姓談的把你送的禮物給退了?”

    他能理解歲宜的“逆反心理”,因為看慣了尋常景色,喜歡上一個特立獨行的人。

    卻不能理解談靳,也沒辦法和談靳換位思考。

    歲宜的喜歡太昂貴了。

    江清予的掌上明珠,她代表的是現今炙手可熱的豪門江家。

    那得是多少錢的回報?

    如果他是談靳,恐怕在對方表達出一絲喜歡的時候,就已經欣喜若狂地同意,搖著尾巴,讓他往東絕不往西半步,然后打電話告知父母這一天大的喜訊。

    歲宜開啟盒子靜靜看了一眼,就將禮物扔進了桌肚,好似那東西不值錢。

    聽到詢問,隨意地頷首就當回答。

    鐘斌一直看著她,此刻連忙附和,驚呼:“也太不識抬舉了。”

    他聲音很大,呼聲引來了周遭同學的圍觀。

    歲宜在學校里受關注的程度很高,此時話題一出便都圍了過來。

    都是一群“關心”歲宜的朋友。

    聽完了鐘斌添油加醋的描述,義憤填膺地評價著談靳:

    “不過就是一個貧困生,居然敢這樣?”

    “脾氣真臭,一副大少爺脾氣,可惜沒有那個命。”

    說到一半,有人提及一些往事:

    “說起來,剛開學的時候不就有人被姓談的外表迷惑了嗎?”

    “誰啊誰啊。”

    “是王家的小小姐,就是那個家里開酒店的……”

    不服氣的聲音在議論之余旁開一支,“談靳有什么好看的,那么瘦,跟個干柴火一樣。”

    話題還在繼續。

    “我記得那個時候,王小姐鼓起勇氣去表白了,約了文學博士寫了一封情書,你們知道談靳做了什么嗎?”

    一旁豎著耳朵聽的人問:“做了什么?”

    “談靳居然把那封情書給扔了——”

    “我靠,這也太過分了。”

    “那可是找文學博士約的,費了人家不少心思呢,談靳就那樣——”

    談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歲宜沒有往耳朵里去。

    只是走神的半路,聽到前排的鐘斌放出了一條大猛料:“這有什么?”

    他一頓,笑:“我聽人說談靳沒有父親,他呀,不僅窮、脾氣差,還是個生父不明、低賤卑微的野種。”

    啪。

    歲宜神游的思緒在那一瞬間匯聚。

    在那一剎,她對于談靳的認識變得光怪陸離。

    少女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經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叫饒舌的人散開,“還有幾分鐘要上外教課,都回自己的位置。”

    然后冷眼看著前排的鐘斌,告誡他:“還有你,慎言。”

    鐘斌的臉色一瞬間難看。

    “再讓我聽到一句關于談靳的壞話,我不能保證……”欲言又止。

    歲宜的語氣并不算客氣。

    不過就算是她態度再差,生氣了,估計也沒人敢說她什么。

    少女掠過四散的人群,眼神落到自己身前。

    柔荑般的手指握著昂貴的鋼筆,鄭重地在課本的扉頁寫下少年的名字。

    一筆一畫。

    談、靳。

    歲宜想起上周談靳作為年級第一在開學時國旗下講話的樣子,規整的校服,白皙的皮膚,寬大的骨架。他看起來就是世俗意義上標準的好學生,只是冷懨了些。

    這樣一個從末流掙扎著來到明嘉的人,到底有怎樣的過去。

    歲宜低頭看著自己寫下的他的名字,不經想:

    談靳有什么樣的朋友。

    住什么樣的房子。

    會被怎樣的人愛著。

    談靳。

    十七歲的歲宜發自內心地覺得,這個人是一顆嶙峋的寶石。

    沒有光亮,卻能發光。

    熠熠奪目-

    明嘉的成人禮臨近。

    周末歲宜去市中心看畫展的時候,還有收到男同學的邀請。

    【歲宜,成人禮缺男伴嗎?】

    【因因:對不起,已經約了人,你找其他人吧。】

    少女背著畫展發放的帆布包,聽到“叮咚”的消息提醒,低下頭看到回信。

    【談靳嗎?】

    少女瞇著眼,有些自嘲。想著這個人都已經拒絕我了,怎么可能是他?誰還拉得下面子再去邀請一次,追人也不帶這樣追的。

    她散步到飲料店,打字回復。

    【因因:秘密。】

    歲宜覺得沒必要再回復,便把對方的消息設置成“免打擾”。

    這家飲料店就開在藝術街的附近,裝修是那種很普遍的小清新風格,歲宜要了一杯芝芝莓莓,尋位置坐下。

    秋光掙破了夏日的灼熱,傾瀉了一絲涼氣。

    歲宜接到了父親的電話,江清予問她去了哪兒。

    “在看畫展,市中心的藝術街。”

    “沒帶司機?一個人去的?”江清予語氣擔憂。正直下午,日頭最好的時候,父親在忙工作,他有一句沒一句地交代下屬瑣事,聊完,又問歲宜,“怎么不找個朋友一起?”

    “嗯,”歲宜將垂落的頭發捋到耳后,輕聲解釋,“看畫展還是很私人的事,畢竟跟喜好有關。”

    “行吧,你自己做主。”電話那頭,江清予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只是宜宜,你什么時候有了閑情雅致去看畫展了?以前不是說不喜歡嗎?”

    歲宜露出幾分被點破的窘迫,但很快就被笑容掩蓋。

    她嘟囔:“修身養性。”

    帶著幾分撒嬌的語氣。

    嘴上是這么說,可事實并非。

    只不過聽人說談靳周末的時候在這附近出現過。

    就在這家飲料店。

    少女捧著芝芝莓莓深吸了一口,甜蜜的味道在味蕾炸開,有些發膩。

    她垂著眼看手機上懸掛的小狗掛飾,兇巴巴的一只,丑陋得像個棕色大號毛毛蟲,是十歲的時候父親帶她去旅游時自己做的。

    陶瓷制品,捏了一下午。

    歲宜堵住了小狗的鼻子,就可以腦補出真實的小狗喘著氣求饒舔舐的樣子。

    可事實南轅北轍。

    真實的小狗冷靜自持,連面子都不給。

    好像她是窮小子,他才是大小姐。

    真的難追。

    歲宜瞇著眼聽父親關照:“也好,但是要注意安全。”

    她歪著頭聽手機,眼睛卻瞥到窗戶外面那抹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好,那我掛了。”歲宜猛然站起身,甜聲和父親告別,然后背上帆布包向外沖去。

    談靳。

    歲宜在心里默念這個人的名字。

    穿行過一條條小巷,歲宜很少進這么嘈雜污穢的街道。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藝術街的附近有這么荒涼破敗的角落。

    樹木瘋長,屋脊破敗,應該是要修整拆遷的批次。

    歲宜聽到一聲拳頭的響動,而后是一口痰的啐聲。

    “誠少讓我們找的就是這小子吧?”

    “哥,就是他。”

    歲宜皺著眉前進了幾步,看到了一群人,花花綠綠的衣服,剃得像是修剪好的草坪的短發。

    是一群混社會的。

    他又招惹了誰?

    歲宜想起初見時少年狼狽的樣子,渾身污穢,躑躅于泥途荒灘。

    她在干凈的傘面下垂著眼看她,高高在上,不染塵埃。

    只不過這次的歲宜沒有了虛張聲勢的幫手,只余下她自己一個人。

    她還是江大小姐,但又沒有了小姐的架勢。

    歲宜撥通了警察的電話,講好細節。

    驟然聽到一聲猛烈的擊打,拳拳到肉的撞擊聲。

    當。

    是身體撞擊到金屬罐子的響。

    歲宜和警察說話的聲音都滯了半息。

    那個國旗下講話璀璨的少年,此刻被人打得狼狽。

    談靳。

    那頭溫和的男聲勸慰:“沒事,您在那里保護好自己,我們馬上到。”

    又怕歲宜沖動,告訴她:“人很多的話,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我們會盡快趕到救人的。”-

    當。

    又是一聲劇烈的響。

    像是兩簇星球撞擊,吵的人靈魂出竅。

    談靳的五臟六腑都燙得燒起來。

    引他來這里的是附近有名的地頭蛇,從上周就開始盯上他,這次從私人醫院出來便干脆出來攔住他。

    談靳覺察到一瞬間腦袋的昏沉,下一瞬帶頭的那個陳哥就告訴他:“你母親的病,談家出了通緝令不讓治。”

    對方手里鋒利的刀刃像是陰涼的毒舌,貼著他的臉劃過去。

    陳哥大抵四十歲,此刻睨著他,一字一頓:“管你有多少錢,從哪里找的醫生開的藥方,只要買到了藥,你這藥就是半顆都不能進那女人的嘴。”

    混黑的人比起一般的混混更加狠戾,抓住人頭發的時候不會客氣,帶著死亡的氣息,牽動所有的頭皮神經。

    而后砸在金屬上。

    談靳吃痛地仰著身體,喉管里的淤血讓他難以呼吸。

    充血的肺發出濕啰音。

    陳哥的眼下有一道深得見骨的刀疤,是當年販毒坐牢的時候跟刑警反抗時留下的。

    此刻覷著他,就好像低頭看著一只渺小的一腳可以踩死的螞蟻,“藥,交出來。”

    談靳仰起頭不含一絲情緒地看著這個談家喊來趕盡殺絕的歹人,嘴角突然咧出一個冷得薄涼的笑容。

    “不在我這里。”

    “已經藏好了。”

    陳哥后退了一步,掃了眼自己手下的混混,給了個眼神。

    等待他的,將會是新的一通毒打-

    “住手。”

    報警后警察五分鐘內應該抵達。

    歲宜看了眼時間,出聲打破了這血腥的一幕。

    少女今日為了畫展穿的素雅,少見的穿了白裙,此刻冷靜地站在小巷的角落,像是迷離月夜在風中搖曳的白玫瑰。

    一雙眼睛冷得凍人。

    她托舉著手機,讓對方看清楚通話記錄。

    白底黑字,在半分鐘前。

    “我已經報警了。”

    一眾的混混有幾分條件反射的畏懼。

    只有領頭的男人像是什么也沒聽見,挑了眉看她。

    那是見過真槍實彈的真正的膽大包天。

    陳哥見多了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笑起來邪氣,露出半張有丑陋刀傷的臉,問:“小姑娘,你知道他得罪了誰嗎?就來救他?”

    雄渾的聲音帶著譏笑,像是聽到什么可笑至極的事,笑停了,板正了臉,問:“京城談家,聽說過沒有?”

    京城談家。

    驟然,歲宜只覺得渾身的鮮血停滯,忘記了呼吸。

    當然聽說過,那個龐然大物一般的談家。

    談家是從民國時期就流傳下來的家族,以前是民族企業家,在抗戰時期捐了錢,后來擴展海外版圖,現在全世界都有他們名下產業的痕跡。

    他們的根基在京城,卻也不止京城。

    父親給她撐腰時只有一句例外:“有我在,宜宜誰都可以得罪,只要不是談家。”

    歲宜的思緒在緊張的局面里有些雜亂。

    ——談靳也姓談。

    陳哥啐了一口痰,彎著腰上前,將耳朵上夾著的煙取下,塞到了嘴巴里叼著,他上下打量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少女,像是在品鑒一個還不錯的商品。

    一番眼神赤.裸的打量后,狠戾地推了一把歲宜的肩膀,讓她重心不穩,踉蹌著后退了幾步。

    “他得罪了人,小姑娘,就你這小身板可別來沾邊。”

    陳哥雖然冷血,但不至于不懂規矩,在京城這樣的圈子,路上找出來一個人都不見得是普通人,更何況這里是內環,靠近市中心的地方。

    只是沒想到這個漂亮得像是脆弱花骨朵的姑娘,不知畏懼地重復了一聲,“我已經報警了。”

    這是在恐嚇。

    陳哥聳肩一笑,深覺不知者無畏,將懷里的刀亮了出來。

    嗜血的味道蔓延開來。

    寒光四濺。

    陳哥用長滿老繭的手摩挲刀面,眼神里流露幾分陰寒。

    歲宜只以為是普通的小混混,在這一刻才真實地手腳發涼。

    眼睫一顫。

    她盡量表現得冷靜自若,可眼前的男人顯然是亡命之徒,哪兒管你怕不怕。

    陳哥提著刀,手中的冷刃一寸寸落到了歲宜的臉頰旁。

    少女白皙的皮膚是上好的羊脂玉,又脆弱得緊,甫一貼近,便有輕微的紅。

    汗毛直立。

    “別碰她。”

    坐在地上喘息的少年,突然出了聲。

    他艱難地吐字,聲音不大,但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清楚。

    歲宜抬了眼看他,幾乎是下一瞬耳畔響起警笛的鳴響,是她報的警起了作用。

    趁此空蕩,那個狼狽的少年從地上爬了起來,談靳揮起拳頭,猛然打在壓在他身上的混混的身上。

    他沖上前,那雙淺色的眼睛像是碎掉的玻璃,在陽光下光彩熒熒,看起來扎人得很。

    他從身后將陳哥踹倒,然后奔跑到少女的身前。

    不過片刻,歲宜細瘦的心臟卻突然喘不過去。

    他身上有好多傷。

    “跑——”

    像是瀕死的人發出的最后一聲嘶吼。

    他將自己身上沾了淤泥的外套蓋在歲宜的身上,快速將歲宜裹好,然后談靳牽過少女的手,堅硬的聲音像是鑿穿歲宜被教導出來的大小姐假面。

    風在耳旁呼嘯而過,嘩啦啦的,熱烈得好似有形狀。

    歲宜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

    劇烈的喘息讓她的肺不斷震顫,像是風吹過狹窄的山谷。

    他牽她的手毫不憐惜,是絕望的人奮力的一擊,讓她覺察到疼,手像是要被掐斷了一樣。

    談靳很熟悉這一片的小路,七拐八彎,帶著她到另外一邊的角落。

    很陰暗的角落,歲宜第一次知道京城有這樣見不得光的地方。

    少年松開了她的手,額頭上細密的汗緩緩滴落。

    不是累的,是疼的。

    第一次見面時,她與他隔著窗玻璃對視,看不真切,只記得他不服氣的眼神,像是一場醞釀多時的肆虐風暴。

    而現在她終于能清晰看到他靈魂上被人鐫刻的細節。

    密密麻麻,千瘡百孔,都是傷。

    歲宜彎著身體,仰頭看著少年唇色泛白,倚靠著墻壁,身上被打得痕跡經由時間發酵,變成一塊一塊的淤青。

    青青紫紫,像是雜亂隨意的調色盤。

    “談靳,你要不要緊?”

    “要不要去醫院處理一下?”

    歲宜有些焦急,一雙澄澈的眼睛牢牢地鎖在少年身上,直覺自己好像要哭,情緒有點控制不住。

    她意識不到自己的聲音在顫。

    歲宜長這么大,被保護得很好,很少見到這樣的血腥與殘忍。

    “沒事。”談靳長長地喘了一口氣,腹部應該有傷,站直身體時牽扯到微微抽氣。

    她沒問他為什么招惹了京城談家,也沒問他與那些人有什么關聯。

    只是很在乎,“為什么救我?”

    少年的臉色蒼白了幾分,散落的黑發擋住了一雙眼睛,只有掛著傷痕的唇沒有一絲弧度,問:“你為什么在這里?”

    冷聲:“你不該出現在這里。”

    歲宜蹙眉看著這個狼狽的人。

    問:“那你為什么要把我罩住?”

    救了就罷了,為什么要多此一舉把她蓋住,是不想被人看見他們呆在一起?

    “我們很熟嗎?不過是幾面之緣。”

    談靳疏冷得有些涼薄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像是冷至欲雪的清晨,是在看一個陌生乃至有仇的人。

    眸光不移,語氣篤定:“歲宜,你是一時興起。”

    補充:“你只是因為賭約,追我是為了一個望遠鏡。”

    他都清楚的。

    歲宜喉嚨口發緊,應下:“是。”

    “我不是一個好目標,你換一個人吧。”

    少年緩緩地站起身,他被打傷的四肢像是被人拆解的零件。

    歲宜盯著少年單薄的側影,嗓子里卡住的話一句都沒辦法說出來。

    她慌亂而茫然,卻沒辦法把目光從眼前人身上移開。

    她顫著聲音問:“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目標?”

    談靳側過眼看她。

    驟然,拉住歲宜的手,逼著她往后退。

    這么虛弱的一個人,卻依舊是有著惡犬一般的氣勢。

    他要是下一秒掐她的脖子,歲宜也不會意外。

    “江小姐,如你所見,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目光寂寂,扯著笑,全然不像在學校里那個好學生的樣子,一字一頓,“我勸你別來招惹我。”

    歲宜死死地盯著眼前人,心臟撕扯般地生疼。

    她眨眼,許久,溫聲詢問,“那你是壞人嗎?”她有些驚訝,但不贊同,“壞人也會被欺負?”

    歲宜自顧自,給他下定義,“談靳,你不是。”

    談靳似乎笑了,他那張布滿傷痕的臉笑起來依舊好看,像是被揉碎的混雜青綠的殘忍風暴眼。

    他說:“你并不是真的喜歡我,沒這個必要。”

    歲宜深吸了一口氣,小聲吐字:“可是我想要你。”

    少女清晰重申:“我偏要。”

    沒有辦法,少女的心在狂跳。

    她那么害怕,卻像是瘋掉了一樣,在他牽起她手的那一刻,覺得自己的舉動無比正確。

    兩個對立的靈魂,不服輸地對視。

    大約有很久。

    歲宜平白地想起一個心理學理論。

    八秒鐘理論。

    與一個異性對視超過八秒鐘,就有墜入愛河的可能性。

    這該是怎樣的愛河?

    懵懂的少女一概不知。

    她被那雙冷到灼燒的眼神燙傷,心都在顫,她覺得心疼,又覺得羞怯。

    可還是不敢移開半分目光。

    歲宜勸:“我帶你去醫院吧。”

    去父親投資的那一家,會更安全。

    少年的背影單薄,被婆娑的樹影分割成一塊塊。

    他的嘴角還有被打的淤青,像是一塊被新鮮塵土覆蓋的青苔。

    他那么狼狽,眼底的情緒不達眼底,冷聲回答:

    “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

    “但是歲宜,接近我,是會一起下地獄的。”

    【你是誰?】

    【什么證據?】

    【你到底是誰?】

    【你要毀了談靳是不是?】

    【你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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