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辣面開賣
初看到這個姑娘今天賣的是辣的,不少昨天吃過的回頭客都有點兒遲疑。
盤棱州的百姓對于辣的接受程度很低。
還有個百姓上來問:“姑娘,昨天的大蝦燜面今天不賣了?”
“賣呢,不過得等一會兒。”
安雨一邊擺著桌子凳子一邊回道。
等一會兒撈蝦那位把蝦送過來。
現在晏清緒不在,這些活兒就由她來干。
“今天先賣麻辣小面,諸位有沒有想試一試的?”安雨笑著問。
那上來問的百姓先看見了桶里的紅湯,他遲疑地退后一步:“不……不了吧,我不怎么能吃辣。”
“這面以香為主,紅油辣子特意炸過,是不辣的。”
安雨這么說,但那百姓明顯不太相信。
那辣椒油看著都那么紅了,你跟我說不太辣?這誰能相信哦!
縱使安雨有解釋了幾句,那百姓還是退開了,嘴里還說著“一會兒等有了大蝦燜面我再過來吃。”
安雨:“……”
那便算了,有的客人留不住,就讓他離開吧。
今天的麻辣小面湯底沒有昨天有蒜蓉的大蝦燜面味道大,吸引來的客人也不算多。
還有好多客人是沖著昨天的大蝦燜面來的,眼看這兒沒有,當即便離開了。
是以安雨今天開攤雖然早,倒是很久都沒有開張。
她站在小推車后面,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小蔥等食材,看上去倒完全不著急。
今天這種情形她早就預料到了——這跟盤棱州本地的百姓飲食習慣有關系,一時強求不來。
她在制作麻辣小面底料的時候就進行了改良,針對本地人不太能吃辣的習慣,在辣椒里加了醋和白糖。
挑選辣椒的時候,安雨也在旁邊盯著,專門選了沒那么辣但是很香的辣椒品種,做出來的辣椒油香而不辣。
但凡有客人嘗試第一碗就會知道,她這“麻辣小面”沒有多辣,有的只是滿口鮮香。
有了客人反饋味道,不愁她這麻辣小面賣不出去。
故而她也沒有多著急。
——好東西,總是能賣出去的。
……
一位大伯走上前來,跟安雨打招呼:“小姑娘,這么早啊?”
安雨一看,這正是昨天第一個吃她大蝦燜面的那位客人。
“大伯,早。”
“欸?今天你夫君怎么沒有陪你一起出來?”
大伯說的是晏清緒。
……誤會的人太多,安雨已經懶得解釋了,只是說:“他去撈蝦了。”
“撈蝦?你們蝦還沒撈上來呢?那今天賣的是啥?”大伯走上前來,往安雨的鍋里瞅。
安雨任他看,解釋道:“今天賣的是麻辣小面,香而不辣。”
“香而不辣?真的?”大伯有點兒犯嘀咕,他平日里也不怎么吃辣,往日里看見辣菜都不怎么點。
……可,這姑娘昨日做的大蝦燜面實在是好吃,讓他覺得這姑娘對于吃的不會騙人。
“真的,不信您嘗嘗。”
“好!那我就來一碗,還是十文錢?”
“正是。”
“給你!”大伯爽快的掏了錢。
這麻辣小面湊近了聞著確實是香,也不像別的辣椒那樣嗆人,說不定可以試試。
再說了,一碗才要個十文錢,就算辣了他覺得不好吃,也沒有什么損失。
“好嘞。”
安雨收了錢,將十文錢放進了錢袋里。
從準備好的袋子里拿了一把小面放進了鍋中煮。
——不多時,面煮好了,安雨將小面撈出來過了涼水,調好佐料和湯底,將過完水的面放入湯中。
最后舀了一勺紅彤彤的辣椒油澆在面上,撒了一小把蔥花作為點綴。
昨日炸好的辣椒油今日已經放涼了,味道遠不如昨天那樣大。
此時澆在熱騰騰的湯面上,那辣椒的香味兒一下就出來了——比冷卻時更好聞。
有些涼風的秋天,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麻辣小面最是合時宜了。
……
“給您。”安雨將面碗遞過去,還有一雙干凈的筷子。
“哎呦,真香。”站在旁邊的大伯目睹了安雨做面的全過程,辣椒油撒上去那一下溢出來的香味他自然也聞到了。
與掏錢時不同,大伯對于這碗面的期待在聞見香味后又提升了不少。
——這面……聞著就好吃。
對于不喜歡辣的老伯來說,對一碗辣面能有這樣的期待還是第一次。
……
老伯拿著面碗坐在了小凳子上。
他用筷子把面攪開,如此近距離,那股辣椒的香味更明顯——和他以往吃到過的辣椒都不太一樣!
這面剛煮出來過了涼水,勁道不粘連,很好攪。
紅彤彤的湯配著綠色的蔥花,里面還有一些炸得金黃的花生碎做點綴,實在是令人食欲大開。
攪著攪著,大伯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待到面差不多了,大伯挑起一筷子熱騰騰的面送入口中。
——香。
這是大伯的第一反應。
微微的甜味和酸味讓那股辣椒油香發揮的更加淋漓盡致,這一口面口感豐富,還能吃到花生碎和醬菜。
蔥花配上面食本就增味兒,在這麻辣小面里更是錦上添花。
這小姑娘做出來的“麻辣”是一種他從來沒吃過的“麻辣”,與以往那種刺痛舌頭的辣不同,這種辣味咸香微麻,面條吸滿了這種湯汁后非常入味兒,也不過分咸,實乃面條中的佳品啊!
一時之間,大伯竟不知道是今天的麻辣小面好吃一些,還是昨天的大蝦燜面更好吃。
對于很少吃辣的老伯來說,這的確是很高的贊譽了。
……
老伯吃了幾口面,又端起碗來喝了一口湯。
——嘖,這湯的味道也沒得說!
都說湯面的精華是湯底,這話說的果然沒錯。
喝一口湯,方能明白那老板小姑娘所說的“香而不辣”是什么意思,充斥著辣椒油的湯不但不刺嗓,還有濃重的香味,更別提那一口湯里的白芝麻,嚼在口中真是……絕味。
一碗面很快就被老伯吃完了,甚至比前一日還要意猶未盡。
那種舌尖的微麻感真是讓人上癮!
“老伯,怎么樣?”見老伯吃的差不多了,安雨出聲詢問“用戶體驗”。
“好吃!真是好吃!”老伯忙豎起大拇指,想對著這面夸贊兩句才發覺自己的詞窮——讀書少了,除了“好吃”、“妙啊”,竟沒有什么別的形容詞能恰當地表達他此時的感受。
好在安雨也并沒有怎么在意,道了句:“好吃就行。”
邊上有幾位今天沖著大蝦燜面來、得知今天還沒做,只有麻辣小面賣便想折返的客人,見了這老伯的樣子不禁嘀咕了兩句。
——“真有那么好吃?”
——“老伯的樣子也不想裝的。”
大家好多人都是街里街坊的,在味道上還不至于騙人,都認識。
——“要不,我們也試試?”
——“我可吃不了辣,要不你嘗嘗?”
——“害,別擔心,老伯平日里不是也吃不了辣嘛!你看他吃的多香?”
——“說的好像也是……”
邊上很快聚集了幾個想嘗試但是怕辣的百姓。
老伯剛好吃完,見狀傾情推薦:“真的不辣,很香,別猶豫了!我昨天吃的就是這個小老板的大蝦燜面,也好吃。這小老板真是做啥都好吃。”
“……真不辣?”遲疑的人聽完有些意動。
人就是這樣,不相信老板說的,但是相信和自己一樣同為客人的說法。
“趕緊的吧。”老伯掏出來一塊兒灰色的手帕擦嘴:“我要回去了,叫我兒子過來吃。”
“……”
老伯這……
“行,嘗嘗就嘗嘗,反正也不貴。”一壯年男子邁出了嘗試的步伐。
“老板,給。十文錢。”
安雨收了錢,道了句“好”。
這就被說服了?
她還想多看一會兒這些百姓糾結掙扎不知道該不該來吃她家麻辣小面的樣子呢。
有趣。
……
很快,或是被味道吸引,又或許是被老伯說服,四五個人上前買了麻辣小面。
安雨手腳麻利,很快做出了五份。
——昨天是她第一次擺攤,弄面還有些不熟悉,今天已經相當熟練了。
一份分多少、怎樣做更快,安雨摸索的很快。
“好了,你們的麻辣小面。”
她吆喝了一聲,一碗一碗把面遞出去。
小桌子就擺在推車面前,一時之間,安雨耳畔吸面聲不絕于耳。
——“真的香!”
——“這老板怎么做的?這辣椒油看著好紅,吃起來一點兒也不辣。”
——“真是稀罕了,早知道這么好吃我剛才也不猶豫了。”
安雨聽見這些話淡淡一笑。
……
“老板!給我出來!”
就在這時,攤位面前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為首那人兇神惡煞,身后幾個人抬著個擔架,上面躺著個人。
安雨眼見,看見有一個鼻青臉腫的人在人群中一閃而過。
……這是,上午被打了,過來找茬了?
“老板出來!”那幾個人還在那里叫喊,裝的還挺像。
安雨請了清嗓子道:“有什么事,各位可是找我?”
“對!就是你!”
安雨擺出疑惑的表情:“我這么大個人站在這里,各位看不見?叫了半天,莫不是瞎子?”
第122章 訛錢
安雨一句“莫不是瞎子”一出,幾個在旁邊擺攤的攤主都悶聲笑了起來。
這幾個人一看就來者不善,為首那人兇神惡煞的,一看就是來找茬的。
這小姑娘看起來文弱,嘴皮子底下倒是一點兒也不饒人。
那一群人聽見安雨這么說話一噎,這小娘們兒果然牙尖嘴利的。
為首那人“呸”了一聲道:“你罵誰是瞎子?什么東西,敢罵老子?”
安雨也不生氣,笑瞇瞇道:“我也不知道罵誰,反正誰撿罵就是罵誰咯。”
對于這種吵架找茬,陰陽怪氣的最氣人了,她深有體會。
果然,這群人按捺不住了。
一個抬擔架的小弟當即便跨下了臉——他們跟著大哥混了誰么多年,還沒見過誰說話這么不客氣呢!他當即便擼起袖子,做勢要過來,被自家大哥一把按住。
“你干什么?抬好你的擔架!”
那小弟擼袖子時擔架一震,上面的人差點沒躺好要掉下來,還好這大哥發現的及時。
兇神惡煞的大哥朝小弟撒了氣,訓斥他把擔架抬好,這才轉過了身來。
這幫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們來是讓這小娘們身敗名裂的,怎么能因為這一點點口角摩擦就撂挑子不干,露出真面目呢?那他們上午“精心策劃”的這一出不是就白瞎了?
——盡管這個老大此時心里也氣的不行,但只好憋著。
“行了!甭說那些個沒用的了,我兄弟吃了你家的大蝦燜面,現在人已經不行了,你說怎么辦吧!”
此時那大哥說著,臉上又扯出了一絲笑來。
有點兒即將得逞那意思了。
他們的人早上在這娘們手上吃了虧,他特地找人問了問,這小娘們不知道從哪來的,在這擺攤時間也不長,估計也沒什么靠山。
他們弄這么一出,能要到錢,還能讓她的生意再也做不下去,真是一舉兩得。
……
“吃了我家的東西?”安雨反問,她臉上露出一絲并不真誠的關切來,看向擔架問:“人是已經不在了嗎?要是不在了……還是早點兒打個棺材吧。”
那擔架上的人被蒙著白布,乍一看確實像收斂死人的方式。
“你說什么呢!晦氣不晦氣!”有小弟聽她這么說,連忙道。
“人還沒走呢,”那大哥道,“這不,來找你要點兒藥錢,治一治我兄弟。”
“這樣啊……要不你掀開白布讓我看看?昨天的客人我還有點兒印象。”
“少糊弄我,昨天客人那么多,你怎么記得清?別是你想抵賴吧?”
這白布當然不會掀,找茬人頭子本來就是來訛錢的。
聞言安雨搖了搖頭:“這你可就高看我了,我這可是小本生意,昨天一共就賣出去三十多份,這周圍的老板們照顧我,在場的人里就賣出去十幾份,剩下那些客人我自然能記個臉熟。”
“是啊是啊,昨天吃了面的人都在攤前頭,讓我們看看。”那賣糖水的大媽也幫腔道。
這邊兒鬧了這么一出,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不乏也有昨日的客人。
此時看話頭說到這兒,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我記著昨天吃的人幾個人”、“我也記得!”、“這姑娘賣的面香,我昨天一直在旁邊聞味兒呢!”、“我也一直站在旁邊偷學”云云。
……
人群里,一個眼熟的人睡眼惺忪的溜達過來,往人群里探頭看了一眼。
待看清人群中央那個姑娘熟悉的臉后,這人瞬間清醒了。
在原地思考了片刻后,撒丫子就朝著某個方向跑去。
……
百姓們一番話聽的兇神惡煞的找茬人頭目眉頭緊鎖。
——可惡,這小娘們不是剛來擺攤沒多久嗎?本來想著她勢單力薄很好訛錢,怎么有這么多沒事兒干的人出來幫腔?
一群小混混過來本想著自己占理兒,吃沒吃這小娘們的面誰說得清?誰想到現在這么多人七嘴八舌,倒顯得他們胡攪蠻纏起來了。
這時,安雨倒是擺出了一付天真的樣子問道:“你兄弟……莫不是吃了今早的面吧?我早上過來的時候這邊兒倒是沒什么人,這才占了一個好位置。要說蝦可能不好……”
她說完,還快速掃了一眼賣糖水的大媽和周圍幾個攤主。
攤主們心領神會,沒有吱聲。
——這小姑娘挺機靈的,面也好吃……治治這群訛人的!挺好!
……
聽到安雨這話,那頭目眼珠子轉了轉,沒想到這老板還挺蠢的,還能自己暴露破綻。
要說昨天肯定會被在場的人拆穿,說不定還非要掀開擔架上的白布看看人長什么樣子。要是被發現沒吃過面硬過來要錢,那可就……
這小娘們非要說早上的事情,沒錯,她早上出來的是挺早,才會遇到他們兄弟。這邊兒早上擺攤的人也少……真是把話頭送到自己手上了。
人少,我看誰還給你作證!
——找茬人頭目不知道這是坑,還美滋滋的往里跳。
“誰說是昨天吃的!今天,就是今天早上人少的時候吃的!”
“你確定?”安雨反問。
“當然,你別是因為那時候人少就不承認吧!誰知道你家的蝦是不是用的隔夜的,我兄弟本來身體就不好,這一下就給吃不行了!”
“啊……那你的意思是,你兄弟早上過來吃了我家的大蝦燜面,才變成這樣的?”
“正是!”
……
圍觀的人里也有剛過來的,不知道事情緣由,聽見最后兩句不禁議論。
——“這小姑娘的面別是真有問題吧?”
——“是啊,我昨天也吃了她家的大蝦燜面。”
——“昨天吃著挺好吃啊,也沒什么問題,今天的就出事兒了?別是用了昨天晚上沒用完的隔夜蝦吧?”
——“哪有剩下的,我昨天買的最后一份兒!”也有人不相信反駁。
——“……那,鍋里沒有,她家里就沒有?”
……
聽見周圍人驚疑不定的聲音,勝券在握的笑容又出現在了找茬人頭目的臉上。
“說吧,你要怎么賠?”
安雨聽見這話,臉上的表情變了。
一掃方才的天真和關切,而是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帶著濃重的諷刺意味。
她道:“那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畢竟我今天賣的是麻辣小面,根本沒有賣大蝦燜面,你兄弟又是在哪里,吃的哪門子的大蝦燜面?”
“什么?”找茬人頭目的笑在臉上僵住。
安雨攤了攤手:“這好多客人都知道,早上不少昨日吃過的客人都來問我買大蝦燜面,得到什么樣的回復?”
人群里有人配合,道:“這姑娘說今天的蝦還沒撈上來呢,沒有大蝦燜面!”
安雨點了點頭,道:“正是。”
這番對話一出,方才的懷疑不攻自破,將這群帶著擔架來找茬的人錘的死死的。
……
——“啊……是這樣啊,剛才我還多想了,嘿嘿。”
——“這姑娘的大蝦燜面里蝦是現撈的啊!那怎么會不新鮮呢!”
之前質疑的人們轉眼間換了個風向。
可找茬的人們可不能隨便換風向,他們現在可謂是騎虎難下。
這下可好,之前看出來的、沒看出來的百姓們現在都明白了,這群人明擺著就是來找小姑娘事兒的。
——“要不要臉吶?這么多老爺們欺負一個小姑娘?”
——“就是,整天游手好閑就算了,現在看別人掙錢了就想訛錢?”
——“干這缺德事兒不怕損陰德啊?”
當即便有那脾氣暴躁的大嬸大伯罵上了。
那為首的臉色極為難看。
早上聽說自己的人被坑了時,他便心情極差。本以為今天這出萬無一失,沒想到陰溝里翻船,他們連個小姑娘都治不住。
罷了,那就不裝了!
“老七,你去叫人”。
“好,龍哥。”
一個跟在擔架后面的小混混轉身就向后面跑去。
找茬人頭目,也就是“龍哥”一擼袖子,對著安雨道:“對,我就是看你不順眼,早上你擺了我兄弟一道,你現在就得還回來!”
擔架上的白布一掀,只見上面除了躺著個人,還有七八根棍子。
幾人也不裝了,一人抄上一根棍子,架勢很足。
——“你們干什么?光天化日的,還敢明搶?”
——“信不信我們報官?”
“那你報啊!”龍哥不屑道。
等他兄弟們來了,趁亂把錢一搶,把這小娘們打一頓。
官府的人來了又怎么樣?到時候他們早跑了。
不是殺人放火的亂事兒,也沒親眼看到他們打人,官府那些人也追查不了幾天。
屆時過了這幾天,他們還不是逍遙快活?
為的就是出這口氣!早上他們的人鼻青臉腫的回去,這娘們還平安無事的在這里擺攤?
沒有這樣的好事!
……
一群人把棍子一揮,圍觀的百姓們都退出去幾步。
——這些人看著瘋的很,他們手里也沒什么趁手的東西,下意識就躲遠了些。
那龍哥見百姓們這個反應冷冷一笑,道:“我看還有誰幫你?”
手里的棍子吃足了力氣,朝著安雨的小車就砸了下來。
“嘭——”棍子被人牢牢地徒手接住。
——“你干什么?”
一道清朗的男聲傳來。
是晏清緒。
第123章 醉酒
撈蝦勇士拎著桶剛過來,便見到有人輪著棍子向安雨而去。
他不作它想,當即便沖上前去徒手接住了來勢洶洶的棍子。
晏清緒常年射箭,臂力不一般。
那棍子攥在手中,龍哥想抽回去,竟一動也動不了。
——“你干什么?”晏清緒斂了眉,漆黑的眸子直盯著對方。
——“媽的……你又干什么?松手!”龍哥氣急敗壞。
眼前這人看著像個小白臉,怎么力氣這么大?
晏清緒不但沒有放手,反而就著手里的棍子一拽,直接將對方的木棍奪了過來。
他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龍哥只覺得棍子被奪走那一瞬間手心火辣辣的疼。
——那是棍子和手心吃勁兒摩擦所致。
“嘖嘖,小老板的郎君回來幫忙了。”
“瞅這模樣,是個靠譜的。”旁邊的攤主們小聲議論。
棍子到了晏清緒手里,他本來就高,穿著麻布衣服也蓋不住他那股儀表堂堂的氣質,此時拿著棍子站在安雨身旁頗有氣勢。
“朗朗乾坤之下,你們一群人對一個姑娘出手,明搶?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老子就是王法。”那龍哥一擦手后退了一步,從小弟手上拿起了一根棍子,指著周圍一圈兒百姓道:“我看你們誰還幫他們,老子可不管有的沒的,是個人都打。”
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只見剛才溜掉的那個小混混帶著一幫人來了,邊跑還邊叫:“龍哥!我帶兄弟們來了!”
在場本來只有幾個小混混,這一下又來了十幾個。
可真是人多勢眾。
剛才有幾個本來想出來幫腔的客人,見著架勢默默收回了試探的腳。
“你們干什么!在這鬧事!”賣糖水的大媽終于看不過去了,大聲道。
“關你什么事?少說話老太婆,要不連你一起搶!”
“你!”
來的兄弟多了,龍哥底氣也足了。
“上吧兄弟們,速戰速決,砸了她的攤子搶了他們的錢!相公來了好啊,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你們倆誰也別想跑!哈哈哈哈!”龍哥大笑。
“報官!報官!”幾個攤主見這架勢憤恨不平。
“哈哈!還想著報官?你們去吧,等官兵來了,我們早帶著錢走了,看你們去哪兒找人!”
龍哥極其猖狂:“來!給我砸!連那幾個老太婆的攤子一起砸!”
他身后的小弟們摩拳擦掌,聽見龍哥的命令就往前沖,一腳先踢翻了桌子凳子,還有糖水攤大娘面前的幾個攤子。
……
“何人在此鬧事!”
一陣更大的腳步聲響起,很多人向著這里趕來。
“官兵來了!”百姓中不知道誰喊了一句,現場的情形更加混亂。
小弟們開始行動之后龍哥也管不住,聽見有人說官兵來了當即就想要轉身逃跑。
——鬧事歸鬧事,跑掉了是一回事,當場被抓獲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們這次就是為了出氣,被抓到府衙可就得不償失了。
可現場混亂至極,他想跑,也有一些聽見官兵來了的小混混們想跑,還有些沒聽見的還在興奮地砸人家的筐子。
想趁著現場混亂溜出去,誰想到剛到人群邊上就被圍了一圈的百姓抓住。
龍哥身上足有七八只手,推掉這個上來那個,一時之間竟然動彈不得。
本來想趁亂逃走,沒想到卻被牢牢地困在了這里。
“放開我!放開!”
然而任他怎么掙扎都是徒勞。
熱心的盤棱州百姓剛才沒有站出去的能力,此時見官兵來了,就地化作人墻,不放任何一個小混混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官兵們趕到了現場。
他們來的那一側人群開了個口,百姓自發地把那一塊兒讓了出來。
官兵們迅速進場,將在場鬧事的小混混們一一擒獲。
——有剛才就反應過來就像逃跑的小混混,但是被百姓們困住一時動彈不得,直接被交給了官兵。
也有興奮頭兒上來了的小混混,還在拿著棍子砸攤子,直接被官兵逮住,就地捆上了繩子。
叫來官兵、現在才剛跑過來的辣椒鋪老板站在一旁,氣喘吁吁但興致勃勃地大喊:“抓!把他們……都抓住了!”
“你們好大的膽子!”為首的官兵腰間綁著大刀,對著迅速被綁起來的小混混道:“盤棱州地界內,豈容你們這么阿鬧事!之前幾次都被你們逃了,這次抓到你們現行絕不姑息!走!都給我帶回衙門!”
周圍響起了百姓們一致的叫好聲。
……
這次以龍哥為首的混混們找茬行動就這么轟轟烈烈的結束了。
或許——最大功臣非辣椒鋪老板莫屬。
==
入夜。
辣椒鋪老板喝的滿臉通紅,還在興致勃勃地講著白天的事情。
——“我這早上一起來啊,打算去鋪子里,尋思去買點兒早點吃呢,一看!嘿!還挺熱鬧!”
安雨無奈笑著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晏清緒。
晏清緒也笑,或許是也喝了點兒酒的緣故,白嫩的耳垂透著一絲粉色。
安雨無聲地比口型:“第四遍了。”
晏清緒歪了歪頭,似乎在確認她說的是什么,半響,才輕輕點了點頭。
安雨:“……”
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
店鋪里的伙計又端上來了兩個小菜,道:“幾位慢用,我們老板啊,高興了就喜歡翻來覆去講故事。”
……
辣椒鋪老板還在繼續說。
——“我往那人群里一看!嘿!那不是惡霸龍哥嘛?雖然他沒找過我的事兒,但是我聽說過啊!長得奇丑無比,說的應該就是他沒錯!那一群丑八怪站在早市里,哪能有什么好事!我又看了看別人,一眼就看見小姑娘你了……嗝。”
辣椒鋪老板打了個酒嗝。
——“我一看,你們倆勢單力薄的,要是被欺負了這哪成啊!我就趕緊跑去官府叫人了。那官府的老劉啊,是我朋友,一聽有人在早市……哦,應該是午市了,午市上……鬧,鬧……事!帶著人就去了,把那群鱉孫子一舉……抓獲!”
說到最后,辣椒鋪老板還伸出手,成弧線做了個抓住的動作。
——代表抓獲。
“是啊,這次多虧您了,要不我們肯定得挨打。”安雨說著,拿起桌子上的酒壺給辣椒鋪老板倒酒。
這辣椒鋪老板著實是個性情中人,安雨他們下午賣完面,回來還推車的時候就被老板一把抓住,說是準備了一桌子酒菜,要慶祝今天之事。
安雨和晏清緒扛不住老板的熱情,陪老板喝到了現在。
——連明天要用的食材都是托店里伙計去買的,只因為辣椒鋪老板不讓倆人走。
“唉,別這么說。”辣椒鋪老板聽見了還不好意思,他撓了撓臉:“你們倆也是真英雄!那么多人,你們倆就單槍匹馬地站在那里!厲……歷害!姑娘,兄弟我佩服你們,敬你們一杯!”
辣椒鋪老板到的時候,就看見倆人一個拿著棍子,一個拿著菜刀跟小混混們對峙的樣子,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好。”晏清緒應下,拿著杯子就碰了上去,和辣椒鋪老板喝了一個。
“欸——”安雨還沒來得及攔,兩人就已經喝完了。
辣椒鋪老板喝完了就拿起酒壺來:“……沒了。”
他晃了晃,確認里面沒酒了,就開始招呼店里伙計再拿一壺過來。
“老板,可以了……”安雨想攔,被辣椒鋪掌柜一把制住:“我有好多藏酒呢!多著呢!后面全都是!別擔心!”
……
誰擔心這個了?
明天不做生意了?
安雨又看了一眼身邊兒的晏清緒。
辣椒鋪掌柜已經喝多了,自然不用說,這位怎么樣了?
方才喝到一半的時候她就發現了,晏清緒已經不說話了,只是跟著辣椒鋪掌柜說話頻頻點頭,有時臉上還會露出笑容。
……這。
晏清緒到底能不能喝?酒量在哪?
安雨心里完全沒底。
緩慢吞下酒的晏清緒慢吞吞地轉過頭來,眼神正好對上了安雨的。
他眼神有點迷蒙,不光是耳垂,連臉頰都染上了一絲粉色。
安雨:“……”
她正想著要不要強行中止這場酒局,就聽見晏清緒說話了。
——“安姑娘,好看,我……心悅之。”
……
掌柜要完酒,也轉過頭來,來了一句。
——“你們……般配,我支持。”
……
安雨:“?”
作者有話要說:
這或許就是清醒的人最痛苦。
第124章 姓阮
這都是哪跟哪?
面對這兩個醉鬼,唯一的清醒人也不打算和他們講道理。
反正就算說了,明天他們醒來也不一定會記得。
何必呢?浪費口舌。
店里的伙計撐不住了,坐在店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哈欠。
安雨過來倒水,拍了拍眼睛都閉上了的伙計道:“困了就先回去吧。”
伙計一個激靈清醒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欸,行。掌柜的……就讓他在店里睡吧。”
掌柜的也不是第一回 在店里喝酒了,喝多了就在店里睡下也是常事。
安頓好伙計,安雨端著一茶壺水回到了酒桌上。
辣椒鋪掌柜還在醉醺醺地講第多少遍白天發生的故事,一旁的晏清緒乖巧的坐在那里,看著辣椒鋪掌柜不斷點頭。
“來,水。”
安雨坐下,倒了一杯水給晏清緒遞過去。
喝多了的晏公子很乖,雙手接過杯子,還小聲地說了句“謝謝”,端起杯子來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喝。
對面坐著的辣椒鋪掌柜不干了,嘴里喊著些什么“你偏心!我也要水!”之類的。
“有你的有你的。”安雨覺得好笑,倒了杯水給辣椒鋪掌柜。
感覺是自己在帶兩個小孩兒。
喝水的時候兩個人暫時安靜了一下。
喝完水辣椒鋪掌柜的又叨叨開了。
“姑娘,你姓安對吧!這位小公子姓……晏!本來萍水相逢……但是今天!我決定交下你們這兩個朋友!”辣椒鋪掌柜一抹嘴,喝水喝出了酒的架勢,豪氣道。
“好。”
“在下姓阮!以后叫我阮掌柜就可以了!我們互通過姓氏,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安雨抬起筷子,幫晏清緒夾了一顆半天都夾不上來的花生豆放在他的碗中,抽神兒回復阮掌柜道:“沒問題,日后阮掌柜叫我小安便好。”
說完,她像是想起來什么一般。
“說來也是巧,我的母親和掌柜的一樣,也姓阮。”
雖然穿過來的時候,原身的那位母親已經過時了。但安雨有了原身的記憶,那位精通琴棋書畫的大家閨秀母親,似乎就是姓阮。
“哈哈哈哈那我們還真是投緣,說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辣椒鋪掌柜的大笑,手一拍桌子,震得酒桌直響。
晏清緒方才正在專心和一顆花生米作斗爭。
酒喝多了眼前未免有些重影,手的靈活度也不太受自己控制,夾了半天花生米總是不肯乖乖呆在筷子中間。
此時的他和河邊靈巧撈魚的人儼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樣子。
喝多了的晏公子脾氣出奇的好,即使夾不上來,依舊一次又一次的嘗試。
直到安雨看不過去了,直接講花生米夾到了他的碗里。
這下容易多了,近在咫尺的碗比遠處的盤子要好控制一些。
他把花生米逼到了碗的邊緣,用筷子夾住了。
正要往嘴里送,沒想到辣椒鋪掌柜的拍了一下桌子。
桌子一震,放在桌子上的胳膊也是一震。
那顆廢了不少勁才夾到的花生米就這么掉了。
花生米掉在地上,滾了一圈兒不動了。
晏清緒保持著用筷子夾的姿勢,目光隨著花生米呆呆移動,看著花生米掉下去,看著花生米在地上滾。
……
“別看了,我再給你夾一顆。”安雨道。
她拿起筷子,一邊應和著阮掌柜:“是是,投緣。”
一邊從盤子中又夾了一顆花生米放到了晏清緒的碗里,道:“別看那個掉下去的了,吃這個。”
晏清緒點了點頭,這回終于把花生米吃到了嘴里。
“來!為了慶祝我們如此特別的緣分,干一杯!”阮掌柜再一次舉杯。
晏清緒把花生米舉起杯:“干。”
安雨:“……”
一杯過后。
桌子上傳來了“砰”地一聲。
晏清緒閉上眼,腦袋磕上了桌子,無聲無息的睡著了。
著實是有一點突然。
上一刻的晏清緒能看出來醉了,但沒想到“醉倒”來得這么快。
原來晏公子的醉了和醉倒之間,只差一粒花生米和一杯酒。
眼看阮掌柜的也要倒下去,安雨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阮掌柜,堅持住。”
已經倒下一個了,這個要是也醉過去,不但沒有人幫她一起把晏清緒扶進屋子,阮掌柜她自己也弄不了。
阮掌柜晃了一下,被安雨扶住。
他打了個酒嗝,醉眼朦朧,掃了一圈兒酒桌,道:“晏老弟不行啊……”
“您行,酒量沒得比。能幫我把晏公子扶到屋里嗎?”
“沒問題!畢竟……嗝,我還一點兒醉意都沒有。”
……行。
和醉鬼一起,扶著另外一個醉鬼進屋躺下,這還是一種別樣的體驗。
也不知道今天有什么樣的好事兒,今天這倆人能喝成這樣。
他們今天是掙了五百文,而不是七百兩,沒錯吧?
安雨和顫顫悠悠的阮掌柜扶著顫顫悠悠的晏清緒到了屋子里。
見人平穩地落在床上,她總歸是松了一口氣。
這亂七八糟的一天,終于是要結束了。
……
“那我……走了!”阮掌柜道。
“好,阮掌柜慢點。”
“沒……我又沒事兒!祝你們……百年好合!”
阮掌柜一邊晃悠,一邊出了門。
安雨:“……”
那我還真是謝謝你了。
晏清緒喝多了便徹底睡死過去,連叫也叫不醒,安雨便放棄了讓他去洗一洗的念頭。
算了,睡吧。
安雨獨自簡單洗了一下,回房間的路上還聽到了隔壁房間傳來的驚天鼾聲。
……阮掌柜入睡的還挺快。
……
這一天著實是累,“室友”也很安靜,安雨幾乎是沾了枕頭便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早,安雨便被一陣兒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誰?”
“是我!”
阮掌柜的聲音。
安雨穿上外衫坐起來,看見另一張床上的晏清緒也捂著頭坐起身來,看上去很是頭疼。
“我去開吧。”
昨天晚上喝那么多,能不頭疼么。
門一打開,阮掌柜便急切的沖了進來。
“小安,你昨晚說你母親也行阮?”
“……是。”安雨不知道怎么了。
“你們倆的口音……像是京城人,你的父親難道是當場左相安豐茂??”
第125章 姐姐
安雨一臉迷惑,不太明白為什么阮掌柜如此激動。
清早起來精神還沒有完全回神兒,她的反應都比平日里慢上一拍。
更何況阮掌柜那么火急火燎的敲門,沒想到一打開門就是這么個問題。
見安雨一臉怔忡,阮掌柜又重復了一遍:“小安……你父親是不是當今左相安豐茂?”
“……怎么?”
屋里的晏清緒也起來了,他揉了揉頭,不自覺地皺著些眉頭走到了安雨身后,問道:“掌柜這是有什么事?”
昨天喝酒后聊的很多事情他都不太記得了。
更是沒聽到阮掌柜和安雨聊起“姓氏”那部分的談話。
現在再想昨晚上喝酒,他的感受只有“頭好痛”。
晏公子平日在京城中不經常飲酒,要說喝也能喝,但絕對架不住昨天晚上阮掌柜那個灌法。
……
安雨心里大概清楚掌柜的過來,可能是因為昨天她說了一句,自己的母親也姓阮。
但是晏清緒不知道。
兩人如今流落在外,的確是因為一些原因。
——一些不方便太多人知道的原因。
京城那邊兒為了和西域的關系,也為了他們兩人的安全,八成會馬上封鎖消息。
就算現在這幾日消息流出來了,也不應當這么快就傳到離京城這么遠的盤棱州來。
這個掌柜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有些東西現在想來確實奇怪,盤棱州辣椒并不多么受歡迎,為何這掌柜的會在盤棱州開一家辣椒鋪子?
開了也就算了,開鋪子就是為了掙錢,但這個掌柜的完全沒有掙錢的……那種感覺。
自己的鋪子不說生意不好,大早上都不開門。
誰家掙錢是這么個掙法?
早上不起來看鋪子,反而跑到街上去湊熱鬧。
……
收留兩個來歷不明的人住在店里,現在想來也有一點兒可疑。
他們一路問了那么多家店鋪,人家都有警惕之心,怎么這個辣椒鋪老板沒有呢?
重重疑點凝聚在心頭,晏清緒皺著眉頭走過來,不動聲色地把安雨推到自己的身后,做出了保護的姿態。
——如果這個掌柜的有什么問題,先保護安姑娘周全。
三人相對,靠晏清緒一個人的腦補,竟是弄得現場氣氛有些肅殺。
完全看不出這這是昨天晚上還一起喝過酒的交情。
“掌柜的收留了我們,晏某自是心存感激,可掌柜的不要逾越。”
……
如果小安真是左相家的千金,那這位公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尋常百姓。
這公子面色不善,走到門口氣場不凡。
阮掌柜下意識地舉起了雙手,示意自己的無害:“我……我就是確認一下,家里有故人去了京城。”
……耍什么把戲?
“什么故人?”他問。
“不知道安姑娘認不認識,家姐姓阮,名叫阮詩雨。”
“京城人那么多,誰知你口中所言……”晏清緒聽了阮掌柜的說辭,正在反駁,就聽見身后的安雨道:
——“認識。”
“……”
“正是家母。”
……
晏清緒僵住了。
剛才如果他沒有聽錯的話,是不是聽見阮掌柜說那個人名之前,說了個“家姐”?
……
他愣在原地,倒是阮掌柜沖了進去:“小安,你說阮詩雨是你母親?”
安雨點了點頭。
原主關于母親的記憶并不算很多,但名字總沒有錯。
“你……你,我……我就說這個姓氏不多!昨天……昨天晚上喝酒的時候沒反應過來,今天一早我想起來,便過來問你,沒想到……沒想到……”阮掌柜的有點兒語無倫次。
他知道小安的母親姓阮,本來想著過來聊聊,說不定小安真和自己姐姐有些關系。
——沒想到這個關系比他想象的還要近一些。
安雨表面上鎮定,心里也有點兒驚訝。
之前繼承原主的記憶,只是大概知道女主的母親家并不在京城,是從別城的書香門第遠嫁過來的。
只是沒想到這么遠。
更沒想到的就是如今淪落到盤棱州,遇上的辣椒鋪掌柜居然是原主母親的弟弟。
那不是就……原身的舅舅?
“我……我叫阮澤年,我……”
“……您的姐姐是我母親的話,我該叫您一聲舅舅。”
“唉!唉……”阮澤年滿口答應下來。“小安,你……你叫安雨?”
安雨點了點頭。
“你……你這么多年還好嗎?”
“……挺好的。”
安雨如此回道。
盡管沒有什么說服力。
她和晏清緒那晚一家一家敲門的時候實在狼狽,就算這時候她說過得挺好的……也很難找補回來了。
阮掌柜上前一步,真到了安雨面前才覺得拉手不合適,拍肩也不合適。
一嫁到京城便杳無音訊的姐姐走的時候還是個少女,出嫁沒幾年后,便不怎么往回寄信了。
……姐姐逝去的消息傳回來后,他們阮家更是和京城失去了聯系。
如今姐姐的女兒回來,居然和姐姐走時都一般大了。
安雨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站在原地看著那阮掌柜頂著一頭剛睡起來的雞窩頭紅了眼眶。
……
身后,晏清緒手足無措起來。
他現在似乎進門不合適,出門更不合適。
只得站在原地,四肢僵硬。
雖然但是……他剛才是不是對安姑娘的舅舅出言不遜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126章 抓獲
大早上,安雨著實被這個消息和熱情的阮掌柜搞暈了。
待到阮掌柜差伙計準備了早飯,三人坐在桌子上吃了一會兒,安雨才從阮掌柜口中大概了解了些阮家。
阮家的確是大戶,所以才能教導出安雨母親這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女子。
家中富足,人丁眾多,做的是布匹生意。
阮家算得上是東南這邊兒的布匹大戶,生意輻射范圍很大,布莊遍布華朝,以南部為多。
但阮家本家并不在盤棱州,而是在再東邊一些的柳城。
——那里算得上是華朝邊境,水路發達,也方便通商。
當初左相被派到東部來處理水患,就是在柳城認識的安雨母親。
……
阮掌柜依舊難掩激動之情,對安雨道:“小雨,要是父親他們知道你回來了,一定很高興!要不要同我一起回柳城看看!”
安雨:“這……”
任誰一大早上起來,被告知自己流浪的地方其實是外公外婆家的地盤,都會有些猶豫自己是不是昨天晚上酒還沒醒。
晏清緒看出來了安雨的猶豫,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對阮掌柜道:“阮掌柜,請給安姑娘一些時間,讓她思考一下。”
“對對對,是是是,看我,光顧著高興了。”阮掌柜道。
……
晏清緒在飯桌上總算是明白了來龍去脈。
也知道了自己早上鬧了個多大的烏龍……昨晚的事情他基本上一點兒都不記得了,惟一能想起來的只有阮掌柜那一遍又一遍重復的故事。
“阮掌柜……早上之事,還請多加擔待。”
“哈哈哈,當然當然,只是我沒有想到晏公子看上去酒量不錯,實際上……哈哈哈!”
晏清緒:“……”
您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既然小雨是姐姐的女兒,有些我之前覺得不好意思問的……我就問了?”阮掌柜試探著開口。
“您說。”晏清緒態度很好。
這種“態度很好”儼然和剛來到盤棱州需要阮掌柜幫助時的“客氣”截然不同。
“額……按理來說,現在小雨應當呆在京城的左相府,這位晏公子我雖然不熟悉,但看這架勢應當也是京城中的貴人,你們就算是要來盤棱州,也應當風風光光地過來,為何會……如此狼狽?”
聞言,沉思的安雨抬頭,終于將目光從眼前那盤點心上抬起來,與晏清緒對視了一眼。
眼下就算是明白了阮掌柜是友而非敵,但茲事體大,他們也不好把事情說出。
察覺到了氣氛的凝滯,阮掌柜“哈哈”笑了兩聲:“沒……沒事,你們要是不愿意說也可以不說。”
“并非我們不愿意說,阮掌柜寬心……”晏清緒正準備出言安慰,就聽見安雨道——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我在和晏公子在京郊踏青之時被奸人所害,被綁架出了京要贖金。多虧了晏公子聰明,帶著我逃出了奸人之手,可我們運氣不好被發現了,只好一路逃到了船上,之后便被一路帶到了盤棱州。”
晏清緒看著安雨的眼神里有些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笑意。
——這人平時做事極講原則,這編謊話不眨眼的一面,他倒是還沒怎么見過。
安雨說完,看向晏清緒瞪了他一眼。
——你笑什么?把你的表情收一收。
“原來是這樣。”安雨說什么就信什么的阮掌柜恍然大悟,說完眼眶又濕潤了幾分:“我竟不知……原來小雨受了……噢,小雨和晏公子一路上受了這么多苦。”
“還好,阮……舅舅,”掌柜兩字到了嘴邊,又被咽了回去。
安雨對這個突然出來的舅舅還是有些叫不習慣。
“時候差不多了,我們該出攤了。”安雨站起身來。
晏清緒挑了挑眉。
他剛才還在想要說些什么來安慰安雨,又覺得這是一件好事,用不上“安慰”,沒想到這位調整情緒如此之快,根本不需要別人說什么,自己已經決定要出門擺攤了。
“小雨!我既是你舅舅,又怎么需要你出去擺攤掙錢!別看我這辣椒鋪子生意不好,但這只是我……算是興趣之至做出來的店鋪吧,我有錢著呢!”
安雨:“舅舅……我知道,可我安雨長到今天,還是希望自己能做的事情自己做。昨天菜已經買回來了,不出攤就浪費了。”
“可……”
這時候晏清緒上前拍了拍阮掌柜的肩膀:“舅舅,得留點兒時間和空間讓安姑娘自己想一想。”
“欸……”阮掌柜想,也是:“行……那你們去吧,有人找茬就來叫我!”
“行。”
……
阮掌柜目送著倆人推著小車出了店鋪。
待到兩人走遠了,阮掌柜才忽然覺得有一些不對勁:“……為什么那晏公子也要喊我舅舅???”
對了!兩人一起流浪到盤棱州……還,還在京郊一起踏青??
他得好好問問這個晏公子和小雨是什么關系!
==
玉河上。
一艘大船被官兵攔了下來。
船上的人被五花大綁弄到了岸上。
“大人!此船上藏著不少山賊,還有被綁起來的船主賓客!現已將山賊全部抓獲!”
“弄到衙門去,一會兒審。”一個身著深紅色官府的大人揮了揮手。
“是!”那手下道。
“魏大人,您問。”這官員朝著身邊的人道。
“有沒有在船上被綁的人中發現這兩個人?”魏淮延拿出了兩幅畫像來。
那官兵道:“回稟魏大人,沒有發現。上船之前我們已將這兩幅畫像熟記于心,可搜遍船上都沒有這兩個人的蹤影。”
魏淮延聞言,朝著旁邊一個金發碧眼的人用西域話道了句“沒有”。
西域王子眉頭皺了起來。
“大人!”
另一名官兵跑上前來:“在船上發現了這個!”
官兵手心打開,正是西域王子的信物。
西域王子上前拿起了信物,對著魏淮延用西域話嘰里咕嚕說了一堆。
魏淮延:……沒完全聽懂。
……
“在哪發現的?”魏淮延問。
“底下的船艙。”
“那船艙里呆著的人呢?”
“我們問過了,沒人知道,不過在山賊截船的時候,有船工說看見有兩個人跳船走了。”
“往哪走了?”
“這……就不知道了。”
魏淮延站在河岸邊,看著河流的流向問道:“這玉河下游往東,是哪?”
那深紅色的官員思考了一下道:“回大人,是盤棱州。”
第127章 道歉
“老板,來一份麻辣小面。”
“好。”晏清緒上前,把錢收下來放進了錢袋里。
“做一份麻辣小面。”他轉過頭來跟安雨道。
安雨低頭攪著鍋里的面,明顯有點心不在焉。
“一份麻辣小面。”晏清緒湊近安雨道。
“……噢。”安雨像是剛聽見一般,整個人明顯一頓,隨即蓋上面鍋的蓋子從一邊兒拿起了碗。
撈面,澆調料,最后再放蔥花醬菜碎花生碎。
……一碗面做好,安雨遞給了晏清緒。
晏清緒接過面,深深看了安雨一眼。
“來了,您的面。”
他把面放在了剛才點面的客人面前,轉過身來看了安雨一會兒。
她沒抬頭,低頭處理著手上的菜。
……
“還在猶豫?”
晏清緒從旁邊倒了一杯茶水遞給安雨。
安雨接過水,沒說話,將杯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茶水。
她現在的確心情有點復雜,原身的母親雖然不是她的母親,但……現在名義上也算是。
原身的記憶里,母親一嫁到京城來之后就和母親家里失去了聯系。
哪怕是后來……原身母親在左相府里過的并不順利,往回寄的信就像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這個時代不像是現代,遠嫁外地之后,原主母親唯一能和家里聯系的方式就是信件。
毫無音信,身在相府的原主母親也沒有辦法隨便離開京城,那時候她生了病,本來在相府里的待遇就不好,那些信像是一種渺茫的信號,摧垮了原主母親內心最后一道防線。
如今……安雨第一次和母親家里人相遇,看阮掌柜的態度,怎么也不像是……收到信件不回的娘家。
可那時又是為什么,一封信都不回呢?
安雨不是原主,可自從穿越過來,她就被迫承擔起原主的一切。
左相、鳶夫人、小蘭、馮媽……還有晏清緒。
有好的情緒、背景、人,也有壞的。
穿越這件事情相當離譜,但確確實實的發生了,安雨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機會,有機會的話又會是哪一天能夠回去,在那之前,她就是這個時代的“安雨”。
原身的記憶、情緒又確確實實影響了她,讓她不得不在意這一點。
……
這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事情。
晏清緒在一邊兒看著安雨,順便盯著他們的攤子上有沒有新來的客人。
他聽聞過安雨母親的事情,左相府還沒和晏國公府關系鬧得這么僵時,安雨母親偶爾會來晏國公府上和自己母親走動,深府中的夫人們社交場合遠沒有想象中那樣多,一來二去兩位夫人還算是關系不錯。
——這也是為什么那時候會定下安雨和晏清緒的娃娃親。
她母親去世的早,晏清緒那時候也是個小孩子,記憶不多,只記得自己母親那兩年經常嘮叨,說什么“詩雨過的苦”。
現在想來……當時應當也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安姑娘,你看起來心事很重。”晏清緒道了這么一句:“我沒有勸你向前看的立場,如今你我二人漂泊在外,事事不由己,但阮掌柜的請求你可以隨心來,不要有過多的負擔。”
安雨喝下水,把杯子遞還給晏清緒,道:“謝謝,我沒事。”
她扶著小推車,抬頭看見了對方真摯的眼神。
……想當初她和晏清緒在京城時針鋒相對……或許也只是她單方面針對他,經過這么一遭,兩人倒是也算過命的交情了。
安雨承認自己是個要強的人,事事要強,可在眼前這喧嘩的場景之下,人來人往熱熱鬧鬧,沒有性命威脅,生存也不再成為問題的時候,她內心深處第一次產生了“迷茫。”
——這一絲迷茫虛無縹緲,連安雨自己也探究不出來源究竟是何處。
——“我……只是有一些事情想不通。”
明明原身的親人對她來說也不算“親人”,但那些情緒是真實的。
就像是……原主留在身體里的遺憾,被后來過來的安雨繼承了一般。
“安姑娘可否愿意說與在下一聽?”晏清緒很有耐心。
“說來……也沒什么,就是原……我母親去世之前,明明往家里寄過信的……”
安雨話沒說全,晏清緒基本已經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安家大小姐在左相府里過得并不好,這是晏清緒在對安雨上心后特地去了解的,那段塵封的往事里含著很多淚水和無力,被眼前這人輕飄飄地說出來,晏清緒心里忽地生出一股名為“心疼”的情緒來。
“……對不起。”他道。
“和你有什么關系?”安雨笑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我在說我母親娘家的人,你這時候出來占便宜不合適吧?”
晏清緒認真道:“我是在為我自己道歉。”
安雨:“……”
“我那些年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現在也沒有變得好一些。仗著自己學識還過得去、書看的多一些便忤逆家里,未曾對自己的婚約對象了解一分。”
若是那時謙虛一些,即便退婚也好好說、循序漸進,了解安姑娘的處境再做判斷……安姑娘會少受多少苦?
安雨的眉間松了一分:“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突然提及這件事……但這件事情不是你一個人的過錯。”
甚至錯都不在他。
真正導致她和原身母親不幸過去的,是處心積慮的鳶夫人,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喜歡遷怒的安豐茂,甚至是這個將女子名譽看得比“人”本身還重要的朝代。
至于晏清緒,頂多能算得上是一根小小的導火索罷了。
“可我……”
“行了,不是,不是你在安慰我嗎?現在怎么變成我轉過來安慰你了?”
晏清緒放在推車上的手握緊,明顯有些緊張:“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總之,無論安姑娘做出什么樣的決定,在下始終支持。就算阮掌柜那邊談崩了,我就算去當街賣藝,也絕對保證安姑娘全須全尾的回到京城。”
“打住,”安雨伸出一只手豎在晏清緒面前:“賣藝倒是不用,我們還沒有淪落到那么悲慘的地步。”
“事情重大,在下表表決心。”
或許是晏清緒說要賣藝的表情過于正經,安雨沒忍住笑了出來。
“心領了,當務之急是我們趕緊把面買完。”
“好。”
“我們早些收攤,有一些事情……我得跟阮掌柜問清楚。”
第128章 書信
這日安雨和晏清緒收攤收的很早。
準備的面不多,再加上她做出的大蝦燜面和麻辣小面越來越暢銷,下午兩人便推著小車往回走了。
一開始到了盤棱州,安雨決定賣面是為了攢夠回京城的錢。
只是沒想到在這里會遇到原身母親的弟弟,連賣面的勁頭都沒有之前足了。
——況且這“親戚”么……
她現在還不能確定他鄉遇親人是不是一件好事。
……
辣椒鋪。
“回來了?”阮掌柜迎上來,伸手就要幫晏清緒把小推車接過來。
“沒事兒阮掌柜,我來就可以了。”晏清緒婉拒,
“好……好好。”阮掌柜收了手。
這人看上去像是想幫晏清緒,眼神倒是一直在安雨身上。
怪不得他一直看著這姑娘面善,知道她是姐姐的女兒之后,真是越看越親切了。
還真別說,現在看來,小安和姐姐長得還真是像。
安雨自然沒有忽略阮掌柜的眼神,她把身上搭著用于做飯時擦手的白巾拿下來遞給晏清緒。
晏清緒接過來,一個眼神就明白了:“你去吧。”
安雨點點頭,轉過頭來對阮掌柜道:“我跟您談談。”
“行,沒問題。”阮掌柜巴不得跟自己外甥女多聊聊天,他跟著安雨踏進自己店里,不忘招呼了一聲伙計出門去幫晏清緒歸置。
……
安雨喝了口茶,道:“阮掌柜。”
阮掌柜:“……小安啊,早上不是還叫舅舅呢嗎?”
“……”安雨深吸一口氣,道:“有一些我母親當年的事情,我想問清楚。說是心結倒也不至于,但我也不愿意自己瞎猜。”
“小安你說。”阮掌柜見安雨這個樣子說話語氣變得更加小心翼翼,雖然他不知道緣由,但也能聽出來語氣的好壞。
——小安看上去很糾結的樣子。
“我母親當年剛嫁到京城之后,應該和家里用書信報平安吧。”
“是,姐姐嫁過去第一年還回來看過一次,之后便再沒回家過,每年都是寄回來幾封家書報平安……每次父親母親看到姐姐的家書,都是欣慰又不舍……”聞言,阮掌柜似乎是回憶起了那時候的日子。
——“那時候我還沒及冠,只知道姐姐嫁人了,但是后來才發現姐姐再也不回府住著了,第二年過年沒多久,我便在家里嚷嚷要姐姐,還是母親把姐姐的家書拿出來念了一番,我才算是不哭了。”
……十幾歲了還哭,阮掌柜,真有你的。
安雨聽完表情漸松,心中疑惑卻更盛。
這阮掌柜和母親一家聽起來都十分念著母親,又怎么會后來一封信都不回呢?
那其中甚至還有母親包含著“求救意愿”的信件。
這不合理。
“那后來呢?”安雨追問。
“后來……”阮掌柜苦笑,道:“直到姐姐生下了你那兩年,寄回來的家書越來越少,再到后來甚至幾年都沒有一封信。街坊鄰居不少風言風語,說什么姐姐去京城嫁給大官了,肯定不再念著我們這邊陲小城的小門小戶了。這些話沒人當著明面說……但總能傳到我們阮家的耳中,不少人說姐姐忘本。”
安雨皺眉:“母親斷不是那樣的人。”
她雖然不是原身,但從穿過來就繼承了原身的記憶。
那些年少時光中,淳淳教導“安雨”要善良、要勤勉,不時還會說起自己年少時記憶的母親,絕對不可能是那些街坊鄰居口中“忘本”的人。
“我當然知道。”阮掌柜的拳頭握了握:“我自小同姐姐一起長大,當然知道姐姐性情如何,母親和父親也是,總是那些人再如何說,我們一家人都不相信,每年一如既往地朝京中寄信,想著即便姐姐不方便傳家書回來,我們也要讓她知道我們過的很好。姐姐能在京城過上好日子,我們也就放心了。誰想到……”
安雨:“……”
她有疑問想要問出口,可看到阮掌柜情緒如此,還是選擇耐心將對方的話聽完。
阮掌柜垂下的頭抬起來,眼眶微微濕潤:“誰想到多年未曾收到只言片語,再次收到時,母親和父親十分驚喜,叫上我一起看京城的來信。看到那信封上署名并不是姐姐,而是左相府時,父親便已經覺得有幾分不對勁,展開信件只有寥寥數字,上面寫的卻是姐姐的死訊!”
……
多年未曾得到阮詩雨的消息,阮家上下都以為小姐在京城過的不錯,誰想到卜一收到家書,卻是人已香消玉殞的訃告。
“母親聽聞一病不起,父親也急火攻心,悲怮不止……這么多年了,二老才將將從當年的悲痛中緩過來。”
阮掌柜默默用手擦了一下眼角,對安雨道:“小安,你如今成長的這樣……好,跟我回阮家見見你祖父祖母,他們定然十分高興。”
安雨道:“此事……我自然是樂意的,只是我有一件事情沒搞明白。”
阮掌柜:“什么事?”
“母親從未停止往家中寄家書,我出生沒幾年,母親便重病在床,那時左相……待她不好,她甚至花了幾天時間寫了一封想要和離的家書往家中寄,但……并未受到任何回信。”
阮掌柜震驚:“什么?”
“那時,那封信已經是母親唯一的希望了。”安雨字字沉痛。
原身的記憶都很沉重,那一段時光尤其。
小時候的安雨擔心母親,時時陪在病榻旁,原主記憶深刻的記得,母親曾笑著問過她一個問題,說,她和父親和離好不好?
溫婉的母親笑著,眼淚卻是止不住的流。
那時候的安雨還是個小孩子,不明白其中緣由,只知道母親傷心。母親問她問題,她便用軟軟糯糯的聲音答:“好,母親說什么都好,只要母親能快快好起來。”
阮詩雨得到答案,笑著拍了拍小小的安雨,就著床邊的燭火又講了很多她小時候的故事。
那些故事聽起來能感受到母親兒時的快樂,還有對那個家的思念。
穿過來的安雨想起那段回憶,作為旁觀者尚覺得字字錐心。
……
“你說……姐姐往家里寄過想要和離的信?”
安雨點點頭:“這也是我介懷之處……如果真像阮掌柜說的那般,祖父祖母……那樣掛念母親,又怎么會只字未回?”
阮掌柜急的站起身來:“可我們從未收到過!”
安雨想了想:“或許是您不知道?”
并不是她心存惡意來揣測阮家的人,當時阮詩雨在相府受盡苛責,人也危在旦夕,生出和離的想法不奇怪,在情理之中。
但這是一個封建的吃人社會,尤其是女人。
提出和離本來就有些離經叛道,更何況和離的對象還是當今左相。
如果阮家選擇明哲保身,安雨在某種程度上也理解。
——只是會為阮詩雨鳴不平罷了。
“沒有!這當真沒有!”阮掌柜見安雨這個態度,整個人都激動起來,上前一把拉住安雨的手道:“父親和母親不是那樣的人,我打小生在阮家,最清楚不過了。”
“嗯……”
“姐姐去世后,父親母親身體不好,還特地要我去一趟京城,妥善……送走姐姐,母親還說,姐姐住在他鄉這么多年,走的時候有親人在,能……開心些。”阮掌柜說到這里已經有些哽咽:“我陪著姐姐走完最后一程,守靈守了整整七天,小安,那時候我還見過你。”
……
“那時你小小的,跟著我跪了兩天便發起了高燒,被送回了相府。我離開京城的時候請求帶著姐姐的棺槨,但是被相府拒絕了,說想要見你一面,相府也不讓,我沒有辦法,只得離開京城上了玉河的船,東下回家。”
安雨:“……”她對這段記憶的確是沒印象。
不過原主確實在母親的棺槨前跪了兩天。
“我們一直都以為姐姐和你在相府過得很好,姐姐重病去世,也應當是因為身子骨不好,染上重疫,誰想到……那左相竟然如此對你們?”阮掌柜悲憤道。
結合安雨剛才所言,還有安雨和晏清緒初到盤棱州時的狼狽,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恨那左相安豐茂!
來求娶姐姐時說話說得好聽至極,卻如此對待他們母女!
安雨看見阮掌柜的表情,便知道他對兩人流落至此的成因誤會了。
不過沒關系,她也不想解釋,這個鍋安豐茂背的也不虧。
“所以……你們沒有收到母親寄回來的家書,母親也沒有收到阮家的書信?”
聽完方才阮掌柜方才那一番話,安雨已經信了八分。
“對!”阮掌柜本來在屋中氣憤踱步,聞言轉身大聲道。
“如此一來便有意思了……舅舅,我們什么時候回阮家?”
“啊?欸!”阮掌柜還沒從剛才的悲憤中緩過神來,聽見安雨這么說愣了一下才連忙掛上笑臉:“好!小安,今天收拾一下,明天我們就能出發。”
情緒大悲大喜來的突然,阮掌柜臉上的表情還有幾分滑稽。
……
安雨點點頭:“那就麻煩舅舅了。”
這信件是誰在其中搞鬼,一查便知。
作者有話要說:
阮掌柜:啊!忘了問小雨那個晏清緒是怎么一回事!-
第129章 孫玲
安雨同意去柳城,阮掌柜高興萬分。
他走到門口打開門,往外瞄了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立刻把門關上。
安雨:“……”
“小雨啊,舅舅忘了問你……你和外邊那位晏公子,到底是什么關系?”
安雨還記得當時他們倆給自己流落到盤棱州找的借口——兩人外出踏青,被奸人所害。
兩人既然是可以一起去京城郊外踏青的關系……怎么看怎么親密。
再加上這些日安雨出去擺攤,晏清緒忙前忙后,配合無間……也不怪阮掌柜多想。
“這……”安雨難得支支吾吾起來,和方才問起自己母親時思路清晰言語犀利的狀態截然不同。
事到如今,一時之間她自己也沒法定義自己和晏清緒之間的關系。
“沒事兒!小雨你要是不想說舅舅也就不問了!”阮掌柜連忙道。
小雨看上去很能干,但畢竟年紀擺在這里,女孩子家家遇見感情問題靦腆一些十分正常!
阮掌柜臉上帶著笑連忙推門出去了。
安雨:“……”
您這是自己又腦補了什么?
她端起桌子上的茶來抿了一口,不知為何身上有點兒不自在。
八成是因為剛才阮掌柜的態度。
……
見這邊兩人的聊天結束,晏清緒推門進來。
“聊的怎么樣?”他剛收拾完小推車上的碗筷,把點好的錢袋子放在安雨面前。
“好……”安雨點了點頭。
晏清緒身上穿著的衣物和阮掌柜店里下人的如出一轍——兩人那晚深夜敲開了阮掌柜的門,阮掌柜見兩個年輕人可憐便提供了衣物,也算是讓晏清緒有了換洗的衣服。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可這人穿著麻布衣物,身上那股……清貴的勁兒掩飾不住。
這些天來,安雨也不是第一次這樣想。
瘦且白皙的手腕隨著倒茶的動作從袖子中探出,晏清緒的手指很好看。
“怎么了?”晏清緒似乎是察覺到安雨有點心不在焉,于是探過頭來。有些發淺的眸子望進安雨眼中。
他剛才問安雨和阮掌柜聊的怎么樣,對方明顯有點走神,完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只說了一個“好”字,也不知道是在回答什么。
“沒什么。”安雨把視線從晏清緒臉上收回。
“剛才和阮掌柜聊的不好?”晏清緒又問。
“沒……”安雨頓了頓:“關于我母親的事情可能有一些誤會,我同意跟著他去柳城,看看我母親當年心結后面的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晏清緒點了點頭:“安姑娘愿意,那我們便走一趟。”
安雨:“……”
現在突然發現,晏清緒的“我們”說的已經非常習慣了。
也不怪阮掌柜看見兩人的互動多想。
……
“晏公子,外邊有人找你。”店里的伙計這時跑進來,對著屋里的兩人道。
晏清緒起身,眼中帶著點兒疑惑。
安雨跟著站起來,與晏清緒一起往外面走。
他們倆在這盤棱州人生地不熟,除了阮掌柜沒有什么認識的人,怎么會突然有人來找?
怕是事情不妙,來者不善,安雨便一起跟著。
“走,去看看誰找你。”
……
孫玲站在辣椒鋪門口,身邊還有位抱著籮筐的大嬸。
“玲子啊,你說的那個撈蝦的小哥可能就是在這鋪子里的那個,他們這兩天擺攤賣大蝦燜面,我都問過了,長得俊手腳勤快又是個新面孔,應該就是這里沒錯!”
孫玲有幾分羞澀道:“謝謝嬸子。”
那天早上她在門口的河里見了那位長得極俊的小哥,本想著上前搭訕認識一下,沒想到那小哥話少人也冷,根本沒搭理她就提著筐走了。
她回家想了想,人家可能是著急回去干活。
自己問的話也有問題,那時候就是想找個由頭搭話,說什么買蝦……人家說不定自己還有用呢,自然沒辦法就此聊上。
孫玲本來屬意于張哥,從小一起玩到大,張哥雖然是不勤快,但是家里也算是有點小錢,人長得也帥,哪怕街坊鄰居都看不上他,孫玲倒是覺得還不錯。
不過那天一見撈蝦的小哥,那臉長得可是比張哥好看多了,人也……勤快,想必要是真能說媒說到一起去,往后的日子可好過。
她看了看眼前的辣椒鋪面,想著這店面雖然不大,生意也不是很好的樣子……但終歸是有家底,比前兩日母親找的那幾家家里只能種地的不知道好多少。
“沒想到你看上的是這家,不過我聽說啊,這小哥擺攤的時候可不是自己一個人。”那大嬸意味深長地道。
不是一個人?這是什么意思?
孫玲還沒來得及細問,就見這家的伙計帶著那天見的小哥走了出來。
孫玲心中一蕩,問題也不問了。這小哥當真是俊,她一見便覺得自己臉有些發燙。
“你找我?”面前的小哥問道。
孫玲羞怯地點了點頭:“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你在河里撈蝦……”
話還沒說完,小哥身后又走出來一個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
“這位是?”那女子開口問,看上去和這小哥頗為熟悉。
晏清緒轉頭道:“不認識。”
孫玲聞言連忙道:“那天你在撈蝦的時候,我們見過的……”
旁邊大嬸一看就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直接道:“小伙子,玲子看你順眼,就想過來認識認識,不知道你這是什么情況。”
孫玲:“……”
她心里的確是這個意思,不過沒想到的是這小哥……身邊似乎有別人。
孫玲羞紅了臉,只是在旁邊點了點頭。
安雨見這情況一笑,知道危機是沒有了,晏公子自己的桃花還是自己處理吧。
她轉了身就像往回走,被晏清緒一把抓住胳膊。
他沒干什么,不需要安雨“避嫌”,她一走自己什么都解釋不清楚了。
“抱歉,”晏清緒沒想到面前這兩人來找他是因為這件事情,他說話也很直接:“我已經有心儀之人了。”
……
正巧,阮掌柜聽說有人上門找人,剛從院子里過來,一到門口看見的便是這一幕。
姓晏的抓著小雨的胳膊,跟外邊人說:“抱歉,我已經有心儀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130章 疑惑
這是什么情況?
阮掌柜愣住了。
他是不知道這晏清緒和小安之間是怎么一回事,但心里多多少少也能明白,誰能想到一出來,就看見這晏公子拉著小安吐露心跡的一幕?
阮掌柜往前走了兩步,就聽見門外有個女子道:“你……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哦豁,原來門外有人。
他往外張望了一下,身邊的伙計這時候也湊了過來,在阮掌柜耳旁說著些什么。
阮掌柜一邊聽一邊點頭——原來如此。
晏公子的桃花啊!
安雨想走,偏偏被晏清緒扯住了袖子,道:“松開,這姑娘是來找你的,你拉住我做什么?”
晏清緒也沒管外面的姑娘,只覺得自己很冤枉:“安姑娘,我都不認識她。”
什么撈蝦什么見面,他完全一點兒也都不記得。
安姑娘面無表情的,看得他心慌。
這邊倆人旁若無人的“讓我走”、“不行聽我解釋”,外面的孫玲幾乎要捏碎了帕子。
“嬸子……”她小聲開口,似乎想讓那一邊的大嬸幫她說上兩句。
可大嬸是過來人,這場面一看就知道,玲子喜歡的這小哥兒啊,跟她沒什么緣分。
“走吧”,她拉了拉孫玲的袖子:“這公子一看就有心上人了。”
“可……”孫玲有點兒不甘心。
這小哥看上去樣貌一頂一,整個盤棱州說不定都找不出來比他更帥的了。
見著倆人的樣子……說不定還沒成呢,自己怎么就不行了?
“那姑娘比你長得好,人也利索,前兩天擺攤賣小面,人家那手藝……真是絕了,怎么也比你強上不少。”
倒是巧了,這位大嬸是個吃過安雨麻辣小面的,本來就對她印象不錯,和身邊的孫玲這么一比更是好出不少。
姻緣啊、說媒啊大嬸干的不少,就沒見過哪家是放著自己喜歡的、精明能干的不要,去找別人的。
她又說了孫玲兩句,終于把人勸的七七八八。
這還白天呢,犯不上做這種夢。
店里晏清緒和安雨不知道正在說什么,兩人一前一后的往店里面走去,很快拐過店里的屏風,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而晏清緒一開始被找出來,竟然都沒有出言問一句關于孫玲的任何話,可見真的是毫無興趣,連表面功夫的“客氣”都不愿意做。
見狀孫玲眼含淚花的跑掉——她長這么大,街里街坊那群人誰不夸她長得好看?就連張哥也時不時給她家送點好吃食,贊譽她是盤棱州最好看的姑娘呢。
……什么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跑之前還不忘跟那嬸子叮囑:“嬸子……你,你……今天的事情別跟別人說!”
說完她一擦眼睛,頭也不回地出了巷子。
這事情要是傳回去,她可太丟人了!
……
阮掌柜從門里探出了個頭來,倒是跟大嬸交流上了。
“呦,您是?”
大嬸本來也想走,見這掌柜的出言,便也接上了。
“住河那邊兒,叫我二狗媽就行。”
這店鋪她沒怎么來過,但是盤棱州誰不知道這里開了一家沒人的辣椒鋪子?聽說掌柜的長得五官周正,但是游手好閑,應該就是眼前這一位了。
“二狗媽,你今天帶著那小丫頭是來說煤的?”阮掌柜看了一眼店鋪后面,見晏清緒和安雨兩人不見蹤影,這才問道。
“是啊”,嬸子道:“玲子看上你們家那位公子了,但又不知道去哪找,這不就來問問我,也是巧了……我剛好見過那兩位賣完面往這邊兒走,今天便帶著玲子過來看看。”
“那就辛苦你們白跑一趟了,晏公子屬意于我們家小安。”
“……”大嬸默默翻了個白眼:“看出來了,這就走。”
……
“真的,安姑娘。”晏清緒一邊跟著安雨一邊又將方才當著那孫玲說的話重復了一遍。
什么桃花,跟他沒有關系啊!
安雨在屋里坐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也沒有說什么,你這么一副慌張的樣子做什么?”
見安雨笑了,晏清緒那顆懸著的心也放下來了些:“我這不是……擔心你生氣么,那姑娘找上門,你一言不發的就要走。”
“那當然,跟著你到門口是擔心有危險,看見沒發生什么事自然該把空間留給你們。”
“可……”
“是,你不認識人家姑娘,但人家找上門來想和你認識認識,總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還是個小姑娘呢。”安雨表情嗔怪道。
“不用認識。”晏清緒說的倒是堅決:“我已經有屬意之人,自然不必跟別人虛與委蛇。”
“……”
安雨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個晏清緒,自從那次兩位危難的晚上表白過后,自己的情意倒是從來不帶藏的。
她點了點頭:“好好好。”
“那安姑娘你……”你是……怎么看我的?
晏清緒話到嘴邊,只說了半句。
正在糾結之際,阮掌柜敲門:“晏公子,小安?”
“請進。”安雨道。
阮掌柜推門,對著兩人道:“馬車和路上的行李都準備好了,你們看看還有什么需要帶的?”
“阮……舅舅”,安雨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道:“我們二人沒有通關文牒。”
“知道”,阮掌柜道:“我已經托人去辦了,下午應該就能拿到,事不宜遲,我們下午拿到通關文牒就出發!”
“這……通關文牒可以辦假的?”安雨問。
阮掌柜看了一眼外邊,道:“這兩年東邊查的都不嚴,尤其是去柳城的,放心吧!再說了,你們倆的情況特殊,又不是什么歹人,我跟那邊兒說明白了,沒事。”
“……好。”
安雨嘴上應下,卻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通關文牒乃是華朝百姓隨身攜帶、在各個城池之間通行的憑證,她與晏清緒從水中上岸悄悄潛入盤棱州時擔心的也是沒有通關文牒一事。
兩人被綁事件突發,身上自然什么也沒有帶,如今更是連個證明身份的物件都沒有。
縱使這樣,此地依舊能給他們辦出來通關文牒?
也是……他們二人進城時,甚至沒有遇到盤查的關卡。
……那這里城池的防衛可不是一般的松。
待到阮掌柜出門,安雨看了晏清緒一眼,剛巧對方也看了過來。
兩人對視,都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疑惑。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第131章 火把
入夜,山城驛館。
“此地有些簡陋,還望小安和晏公子不嫌棄。”阮掌柜招呼著店里的小二上了酒菜,坐在桌前道。
“阮掌柜客氣了,有酒有菜已然足夠豐盛,我與安姑娘又非那嬌生慣養之輩。”晏清緒嘴邊扯了一抹淡笑,客氣道。
“嗨,沒有什么旁的意思,就是你們倆從京……”阮掌柜說了個“京”字便止住了話頭,他也能看出來,小安和這位晏公子淪落至此必有原因,有些話還是不要讓有心人聽到為妙。
“咳咳……從外地過來,自小也不是在我們這里長大,這不是怕慢待了二位么。”
要是還在盤棱州還自罷遼,阮掌柜自然不會虧待安雨二人的吃食,可幾人打點完行裝出了盤棱州,還要翻過柳州山才能到柳城的地盤。
盤棱州和柳城確實離得近,但坐馬車怎么也要個兩日,阮掌柜特地找了腳程快的馬來拉車,卻也要明日下午才能到柳城。
今晚不得已宿在這山上,山間雖有給來往旅客設好的驛館,但這里的條件確實簡陋,就是和盤棱州內也沒得比。
桌上雖然有酒有菜,但阮掌柜的說辭也并不是憑空而來。
那五道菜已經是阮掌柜叫的這驛館中最好的飯菜,即使如此,里頭有三道都是當地的腌菜,酒也是找這山上的黃葉釀的,本地的人家都是自己釀自己喝,這種酒入口苦澀不堪,唯一能讓當地人入口的原因大抵就是還有酒味。
這平日里來往此處的要么是探親的本地人,要么就是兩城之間走商的小攤販,這驛館吃食如此,夜宿在此地的旅人也能吃得慣。
但安雨和晏清緒畢竟是從京城來的,阮掌柜還真怕他們不適應。
“自然不是慢待,我和安姑娘這一路艱險,什么樣的吃食都吃過了,我等也不是那種家中錦衣玉食之流。”
剛想說自己初次來著驛館也十分吃不慣的阮掌柜:“……”
看來是他自己錦衣玉食了。
安雨聞言瞥了晏清緒一眼。
這人還真是張口就來,京城中要晏國公家的公子說自己家不算錦衣玉食,那就沒有人家是富貴之家了。
出來走這么一遭,她還是第一次發現晏清緒這張嘴學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了。
也是稀奇。
旁邊兩人正各懷心思地客套,安雨喝了口茶水道:“我們快些用餐吧,今晚早點歇下,明日也好早點啟程出發去柳城。”
“對,對,小安說得對。”阮掌柜應道。
晏清緒聞言也點了點頭。
……
雖只有一瞬,但安雨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晏清緒將那腌菜放入口中的第一反應。
她沒見過晏公子吃自己不喜歡的菜品時是個什么樣子,但見過他吃喜歡之物的樣子。總之……這驛館中的菜品想必不太合他的口味。
安雨輕掩住自己嘴邊的笑,被晏清緒眼尖地瞥見了。
他用筷子夾起一個黃面饅頭,輕輕靠近安雨問:“怎么?”
安雨搖了搖頭:“沒事。”
晏清緒挑了挑眉,把那黃面饅頭往嘴里放。
整個過程吃的那叫一個面無表情。
安雨心中感嘆,這被擄實屬突然,一路走到如今他們二人還是多多少少都發生了一些變化的。
就不用提自己對于這位晏公子的觀感了……雖然她之前在京中沒有刻意了解過晏家的這位公子,但聽旁人的三言兩語便知道了這位的嘴極刁。
若這位吃腌菜就黃面饃饃還能吃下去的消息傳到京城……應當也是沒有多少人會相信的吧?
……想來也是,人人都說這位公子嬌貴萬分,人也挑剔。可與他相處這么多些天來,倒是沒有聽見過這人一句抱怨。
反而天不亮就跟著她起來干活,之前……受了傷也幫她扛著。
就說是任勞任怨都不過火。
安雨眸色深了些,低下頭夾菜。
她心里,當然明白晏清緒如此是為何。
這人的情意不加掩飾,自己真是……真是有點不知道如何應對。
難解,更難明。
==
“東西都帶上了嗎?”
“帶上了,掌柜的。”
第二天一早,阮掌柜便起來叫上伙計收拾起來,左右一行人不過在這里住了一個晚上,裝車也快。
恰逢這時安雨洗漱完畢,推門從房間里出來,剛好碰上同樣推門的晏清緒。
“早。”晏清緒見是安雨,彎了眉眼打招呼。
“早,我們下去吧。”
“好。”
幾人很快上了車,馬車載著人和貨物晃晃蕩蕩朝著柳城前進。
“晏公子,可是昨晚沒有休息好?”
幾人同坐一輛馬車,阮掌柜眼尖道。
“還好。”晏清緒話音剛落,便以手掩面打了個哈欠。
“哈哈哈哈,晏公子莫要嘴硬了,還好我們今天便可到達柳城,屆時我們阮府便可提供給晏公子休憩。”
“那便麻煩了。”
“我有一問題,不知……阮掌柜對這柳州山熟悉不熟悉?”晏清緒忽然問道。
“自然熟悉,我這些年雖在盤棱州做生意,但也時常回柳城探望家人,便是經常路過這柳州山。”
“那……這柳州山上可有山匪?”晏清緒問道。
安雨聞言皺了皺眉:“這山上怎會有山匪?靠近邊境之地有軍隊駐扎,山匪豈敢在這里猖狂?”她一個穿越過來的人士都知道這點:“更何況若是有山匪,那驛館又怎么能安生做這么多年生意?”
“小安說得對啊。”阮掌柜道。
晏清緒不言。
安雨很快察覺到了不對勁,晏清緒自小在京城中長大,飽讀詩書國策,又怎么會平白無故問出這種問題?
“你是不是發現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晏清緒點了點頭,沒著急說話,倒是繼續朝著阮掌柜問道:“那半夜,兩城之間來往的商人可否還會趁著夜色穿山?”
“穿山?晏公子的意思是不走官道?”
“正是。”
“沒有吧……來往商人大多背負貨物,為何放著好端端的大路不走,要從地形崎嶇的山林中經過?”
“那此地山上可有百姓居住?”
“沒了,都被州府官員遷到城中去了。”
晏清緒了然,點了點頭。
“怎么了?”安雨問。
“阮掌柜這么一說,在下便更覺奇怪。昨夜二更睡不著時,我曾打窗子透氣,隱約之間看見這柳州山幾里之外不知何處,隱隱有火光。”
“火光?”安雨疑問。
“應當是火把。”晏清緒篤定道。
“什么意思?意思是這山上半夜有人?”阮掌柜聽得一頭霧水。
晏清緒點了點頭。
“那山上半夜黑咕隆咚的,誰沒事去啊?”
“在下也很想知道。”晏清緒道。
安雨明白晏清緒的意思。
這柳州山蒞臨邊境,他們前腳通城極為松懈,后腳便在這山中遇見這般奇怪的火光。
若是沒事最好,可若是兩者有關聯……
恐怕不是小事。
作者有話要說:
第132章 擁抱
車窗外樹木林立,鳥鳴聲遙遙地不知道從山間的哪個位置遠遠地傳了過來。
秋風料峭,寒意順著窗子涌了進來。
安雨放下馬車里的簾子,目光轉回馬車里。
“睡著了?”她輕聲道。
晏清緒點了點頭:“也是佩服,如此顛簸的山道阮掌柜能睡的這么熟。”
安雨把一邊的包袱拿過來道:“興許是睡慣了。”
一行人順著山道繞過了柳州山的南面,過來沒多久便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秋風。
眼看已經過了中秋,盤棱州卻還暖和,這一繞過來方才體會到了秋天的氣溫。
盤棱州和柳城相距不遠,中間相隔山峰,溫度倒是差了些。
安雨從包袱里翻出一件袍子來,順手給一邊臥倒酣睡的阮掌柜蓋上。
阮掌柜做生意看起來不是很靠譜,旁的細節想的倒是周全。
出發之前,阮掌柜張羅著讓伙計從盤棱州回柳城裝了不少東西,馬車上更是備好了包袱,其中便有給他們三人準備好的厚衣物。
可見阮掌柜時常行走于兩城之間,知道路上應該備下什么。
“你要不要也睡一會兒?”安雨抬眼問晏清緒。
這人皮膚白,近來這些時日恐怕沒有一日睡的安穩,眼睛下方已經掛上了淡淡的黑眼圈。
晏清緒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安雨也沒再勸。
話是客套,她倒是真想讓晏清緒睡一會。
可這山路上確實顛的厲害。
路面不平,坐在車上都能感覺到馬車車輪時不時碾著石子而過,更不用說路上還時常有低洼的小坑和急轉,幾次安雨都差點磕在馬車內部的墻壁之上。
不說睡覺了,她現在都覺得自己整個人要被這車顛散架了。
安雨如此,很少走這樣路面的晏清緒應該也如此。
誰不想睡一覺呢?不是不愿,不能罷了。
如此這般……能在這種情況之中睡著的阮掌柜,倒也是一位奇人。
……
“哐——”
馬車下面不知道又碰上了什么堅硬的東西,安雨做的那側一下高了起來。
她本就坐的不太舒服,當即便一個趔趄,腦袋沖著馬車內壁撞過去。
安雨的腦內意識快過身體,馬車帶起來的身體慣性控制不住,當即便閉上了眼睛。
——又來,罷了罷了,磕一下腦袋就磕一下腦袋吧。
這一路上小碰不斷,這下估計會碰的狠點,自己也控制不住。
左右這個力道也不會把人磕出血。
在馬車搖晃的這個瞬間,安雨腦中迅速思考了以上這些,然后決定放任自己隨著馬車碰頭。
……主要是穩不住身形。
頭撞到馬車廂體內部時,倒是沒有想象中那種堅硬。
反而撞上了個柔軟的物什。
“小心。”晏清緒眼疾手快,一手拉住安雨,另一只手迅速墊在了廂體內壁和安雨的腦袋之間。
安雨方才那一下,正是撞在了晏清緒的手上。
“沒事吧,磕疼了沒?”晏清緒把安雨扶正。
“……你反應真快。”
“在下雖然沒有習武,但是常年騎射練箭,這點兒反應力還是有的。”
晏清緒道。
“謝謝。”
“客氣了,我們怎么也是過命的交情。”馬車過了剛才那一下,倒是平穩了些。晏清緒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許是找到了機會,話里揶揄,臉上也帶了一絲笑。
車中如此顛簸,馬車被石頭鉻起來那一下阮掌柜倒是也被小小地騰空了一瞬,可這人恍然未覺,靠著廂內角落吧嗒了兩下嘴,頭轉了個方向——又睡了。
安雨從包袱中拿出了一件藍色袍子遞給晏清緒:“你也披一披吧,這驟然轉冷,多穿一點以免染上風寒。”
晏清緒點頭,也沒跟她客氣,伸手接過衣服。
“方才阮掌柜沒睡,有些話并不方便說。”晏清緒將衣袍簡單披在自己身上道。
安雨把包袱系緊抬起頭來:“你懷疑這柳城與盤棱州有問題?”
晏清緒搖了搖頭:“眼下還沒有證據,不過只是一些不起眼的細節。”
安雨明白晏清緒想說什么:“盤棱州城防過松,若說是因為商賈流通、水運發達的原因倒也能勉勉強強說得通,可我們要是到了柳城時還如此,那便有一些問題了。”
晏清緒道:“不錯,盤棱州作為水路為主之商城其實亦有不妥……不過若是邊防之城查通關文牒也如此松懈……”
他的話并沒有說完。
安雨皺了皺眉:“你是懷疑你昨晚在柳州山上所見異常與城防有關系?”
“猜測而已,這柳州山處于兩城之間,若是沒有問題最好。其中真要有什么關聯,恐怕事情才不好辦。”
安雨長呼一口氣:“……哪都不安生。”
“但愿是我們一路走來心生戒備,草木皆兵了。”
如果都是他們神經敏感,那倒好了。
“還有一事……”安雨的眉頭并沒有平緩:“你不覺得……抓我們的蠻人這些時日過于風平浪靜了么?”
“按我們之前推測,他們綁架西域王子所圖便是西域與華朝心生間隙,如今不知道京中‘西域王子被擄’的消息有沒有傳出來……不過我們能想到這一層,宮中之人應當也不難想到。”
“嗯,西域王子失蹤的消息極有可能已經傳了出來,真正的西域王子說不定已經跟著使團回去了。”
“若真是如此……”
安雨搖了搖頭:“我總感覺不對勁,蠻人此舉定是籌謀已久,廢了那么大功夫從宮里綁架出西域王子,卻被我們兩個意外逃脫,雖然不知道他們后續的計劃是什么……但玉河與盤棱州之近,我們兩人受了傷尚且能逃到那里,蠻人沒理由不過去查看。”
“他們有可能并不在意我們的死活,綁西域王子只是個引子,輿論和風波掀起來了,后續自然對他們有利。”
“可……”安雨道:“將我們掌握在他們自己手里不是更加萬無一失么。”
“還有一種可能。”晏清緒緩緩道。
安雨了然,知道了他話的后半句:“綁架,不過就是個引子。”
——“哐!”
就在這時,馬車不知道重重地撞上了什么東西,正在行駛的馬車一下子停了下來。
安雨與晏清緒面對面坐,且正在交談,她身體受著速度的慣性,猝然停下來,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撲過去。
“當心!”
眼看安雨要磕到坐位邊角,晏清緒行動也快,身體向前接住快要摔落的安雨。
兩人一下子抱了個滿懷。
馬車動靜過大,睡眠質量過好的阮掌柜也悠然轉醒。
……怎么了這是?
阮掌柜迷迷糊糊睜開眼,便看見了旁邊相擁的二人。
……
……
好不容易睜開的眼睛又悄悄閉上了。
這個時候他不適合醒過來,他知道。
第133章 入城
“多謝。”
“失禮了。”
兩人同時道。
“……”
安雨雙手找到著力點,撐著旁邊的坐面坐了回去。
晏清緒倒也紳士,扶了她胳膊一把。
“掌柜!安姑娘、晏公子沒事吧?”
趕車的伙計下了馬,走到馬車旁邊大聲問道。
“唔……”
這時候,阮掌柜才一副被自家伙計吵醒的樣子,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雙手舉起來伸完懶腰后才坐起身來把馬車旁邊的簾子掀開一個角,做足了“剛被吵醒”的姿態。
他問伙計道:“沒事,這咋咋呼呼的,怎么了?”
“不知道誰這么缺德,在路中間放了塊大石頭,剛才馬車跑得快,小的發現的時候來不及停馬車了,這車轱轆便卡在了上面。”
“嘖,這山路你也不是第一回 走了,怎么這么不小心?”阮掌柜嘴上斥責,又道:“馬車沒事兒吧?”
“沒事……就是卡住了。”伙計道。
“卡住了?”阮掌柜一愣,對著安雨二人道:“你們在車上等一下,我下去看看。”
“我也幫您看看吧。”晏清緒道。
“不用不用。”阮掌柜擺了擺手:“這卡輪子啊在山路上常有發生,我下去和伙計一塊兒弄一下就沒問題了,我熟得很,就不用晏公子幫忙了。”
“如此便麻煩阮掌柜了。”
阮掌柜下了車,車上只剩下了安雨和晏清緒。
許是怕沒話說,也怕安雨尷尬,晏清緒笑了一下道:“阮掌柜倒是有趣。”
安雨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喜歡瞧熱鬧罷了。”
“安姑娘也發現了?”
晏清緒臉上笑意未消,方才車搖晃之時,安雨朝他這個方向摔過來,面朝著自己,明明應該看不見才是。
他倒是看得清楚,將阮掌柜如何睜開眼、又如何看見他們兩人、再悄悄閉上的行為看得一清二楚。
這可能就是長輩的一點小情緒吧。
“太明顯,”安雨道:“眼睛雖然閉著,手里抓衣服倒是抓得緊。”
擺明了這人就是心中有點小興奮。
那衣服是安雨路上親手給阮掌柜披上的,熟睡的時候那衣服明明將阮掌柜整個人包括胳膊、手蓋得嚴嚴實實,自己坐回位置上之時瞥到一眼,阮掌柜的胳膊和手就已經放在披著的袍子上面了,手還僅僅地抓著衣服角,就像是期待著什么一樣。
真是想發現不了都難。
“嗯。”晏清緒點了點頭:“看來阮掌柜還是挺滿意的。”
“滿意什么?”安雨問。
“咳。”晏清緒輕咳了一聲道:“對我這個侄女婿。”
安雨挑了挑眉:“侄女婿?按照血緣關系來說,我對于阮掌柜來說應當是外甥女才是。”
“看來安姑娘只對侄女和外甥女這一點頗有微詞,對于‘女婿’這一點,倒是沒否認。”
“……”安雨噎了一下:“你何時變得這么牙尖嘴利?”
“……”晏清緒一頓,剛想解釋什么,就聽見安雨道:“也是,晏公子的口舌在京中都享有盛譽,倒是我忘了。”
“安姑娘,話不能……”
話說到一半,下去看車輪的阮掌柜便回來了。
“弄好了!”
晏清緒說到一半的話不得已又咽了回去。
“……”
……
正如阮掌柜所說,他們平日里常走山路,被石頭卡住這種事在柳州山上也時有發生,兩人處理的很快。
這不,沒過一會兒阮掌柜便回來了:“沒事了沒事了,我們繼續走。”
他一進馬車,就看見安雨臉上帶笑,倒是晏公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么了這是?”
“沒事。”安雨道:“舅舅可還順利?”
一聽舅舅倆字,阮掌柜也不管晏清緒那副表情是咋回事了,當即嘴便咧開了:“順利!今日天氣好,走得也快,再有三四個時辰我們便到了!”
“好。”
“對了,你們餓不餓?我們從驛館出來就全是山路了,也沒有什么可以吃飯的店,早上到現在你們也沒吃什么東西……出發的時候我讓伙計裝好了干糧和小菜,要不要吃一點?”
“也好。”
……
深灰色的磚墻之上布著垛口及望口,城墻之上,全身武裝著鎧甲的士兵站立其間。
朱紅色的大門足有幾人高,來往商人及貨車排著隊,在城門口接受盤查。
未時剛過,申時兩刻,安雨一行人便到了柳城的城門口。
“到了!”阮掌柜興致勃勃:“比以往要快上不少呢!”
伙計過來掀簾子道:“可不,今兒個沒雨也沒風,比往日快了不少。”
借著簾子被掀開,安雨和晏清緒也看到了城門口排隊入城的人群。
“看上去挺像回事,該有的戒備都有。”安雨道。
邊防之城,應當如此。
借著阮掌柜去取通關文牒的空閑,安雨問了一句:“這附近的守軍駐扎在何處?”
“在東關。”晏清緒作為官員預備役子弟,顯然對于這方面比安雨知道的要多些:“柳城再南些的方向,隔著道小山脈就是東南軍隊的駐扎地。”
安雨了然,點了點頭。
說完這兩句,馬車便跟著隊伍往前走了些。
“哎呦!早知道把通關文牒放身上好了。”取完的阮掌柜上了馬車一屁股坐下:“帶的東西多,翻了一會兒才找到,麻煩。”
“沒事,也還沒有到我們。”晏清緒道。
阮掌柜順手把通關文牒放在了車廂內的桌面上:“額……小雨啊,到了城內你和晏公子先隨便逛一逛,我先回去和父親母親說一聲。”
“嗯好,不著急。”安雨道。
“不是別的原因啊!”阮掌柜連忙接著道:“父親母親年紀大了,知道姐姐死去也這么多年了,你突然回來出現在他們面前,我怕他們驚喜過度,身體再有個好歹的。還是我先回去跟他們說一聲,做個提醒才好。”
“放心吧舅舅,我沒多想。”安雨安撫道。
若當年的事情真像阮掌柜在盤棱州時所說的那般,阮家兩位長輩對她母親十分疼惜,如今她回到這柳城,對于二老的沖擊的確是小不了。
“誒……誒,你理解就好,理解就好。”阮掌柜連連道。
說這幾句話的功夫,馬車又動了。
隊伍前面的人被放進了城,安雨他們馬車自然跟著往前走填補前面的空當。
“阮掌柜,這柳城的入城驗看的速度,一直都是這么快嗎?”
晏清緒撩著簾子問了這么一句。
“嗯……應該是吧?”阮掌柜歪頭想了想道:“以往我也沒有注意過……不過前面可能是有進城賣菜的熟面孔之類的,所以入城快了些也說不定。”
晏清緒沒說話,唇抿了起來。
他撩著簾子,方才安雨和阮掌柜說話之事看得真切。
最前面剛被放進去的哪里是賣菜的攤販,明明是一隊足有三輛板車貨物的商人。
==
京城,欽天監。
“哦?”
一只素手從道袍中伸出,取走了星盤中的一子。
“東南?”
低沉的女聲在室內響起,聲音的主人發出這兩聲疑問后便沒了別的話語,只是輕笑了一聲。
良久。
“叩叩叩。”門響了,門外的人似乎沒有進來之意,只是在門口尊敬道:“周大人,圣上有請。”
“知道了。”
這位周大人站起身來,將手中那子放在了一旁的書上。
那書是本史書,寫的是開朝之帝平叛亂、立盟約之事。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子正好放在了四個字上。
——“成也敗也。”
作者有話要說:
來也!-
第134章 線索
“全都找過了?”
“回魏大人,正是。”一身官服的官員朝著魏淮延彎腰作揖,如此回道。
“¥%……%&*%¥?”旁邊的西域王子看了下這兩人的神色,皺著眉頭說了些什么。
身邊的使臣如實轉達:“王子問他們就是在這里嗎?”
“還說不準。”魏淮延道。
……
不久前他與西域王子一行人到達了盤棱州的地界,秘密來到盤棱州府衙處見了縣令。
晏清緒與安雨于宮中消失后,晏國公等人迅速搞清狀況,大皇子攜諸位一同拜見了圣上。
隨后便是封鎖消息、同西域王子商議過后放出了西域王子被綁失蹤的消息。
此事牽扯重大,華朝、西域和蠻族都牽涉其中,一方面是西域王子躍躍欲試說回到西域拿到另外一塊信物便可找到晏清緒二人所在,另一方面魏太師心系被綁的二人,舉薦自家兒子追查綁走二人歹徒之線索。
歹徒非同一般,畢竟疑似蠻族。
圣上思考片刻,便應允了魏太師的請求。一方面魏淮延武將出身,對此事應有能力,另一方面……之前對外來看是魏淮延一路護送西域王子進京,此時“西域王子”在宮中失蹤,由魏淮延追查此事倒是也合情合理。
兩邊人同時啟程,西域王子方一邊往西域傳信,信中言明真正的西域王子平安無事,生怕西域那邊得知了京中這邊關于西域王子被綁架的消息作出什么舉動,畢竟眼下這是“將計就計”,若不言明其中內情,說不定事態真的會向著幕后之人所希望中的那樣發展。
傳信之余西域王子一行人喬裝打扮,快馬加鞭往西域趕,拿到信物才能找到晏清緒二人下落。
而魏淮延這里便是打著搜尋“失蹤的西域王子”下落之旗號,一路順著可能的蹤跡探查。
說來也是巧,拿到信物的西域王子和找到蛛絲馬跡順著水運追查的魏淮延剛巧在那玉河碰了面,于是便有了之前共同查到盤棱州那一幕。
眼下兩撥人匯合,共同到了盤棱州。
秘密見了盤棱州縣令后,魏淮延等人并未將整件事情全盤托出,只是拿出圣上旨意,命盤棱州縣令全力配合他們追查西域王子失蹤一案。
縣令見到圣旨,自然不敢不從,當即便派下去兵力,按照魏淮延提供的畫像搜尋。
魏淮延此次所帶的畫像有兩副,一張是安雨模樣,另一張則是晏清緒模樣。
這還是魏太師出的主意,說是這兩人都聰慧,如有能抵抗之力亦或是路上出了什么變故,不一定由誰來喬裝成西域王子,于是兩人的畫像都是西域人的打扮。
縣令拿到那兩張畫像時還問了一句:“這位大人……額,哪張是西域王子啊?”
都說西域人生的好看,想必那西域王子長得定是十分不凡,這兩張畫像看上去都俊秀非常,他一個縣令也不敢輕易下判斷。
“你無需管那么多,這兩人都需要找到。”魏淮延也沒明說,只是按照臨行前魏太師的交代說。
“那……這位是?”縣令又問,問的對象自然是站在一邊的真·西域王子。
這群人一看就不是華朝人,跟著這位大人來到盤棱州應當也是為了找人,這是那領頭之人長得實在特殊,一看就十分不凡,于是便有此問。
“這些都是西域使團的人……你問那么多做什么?”魏淮延道。
“大人說的是,說的是。”
“帶著畫像讓府衙的兵出去找人吧,西域的人在我華朝的地盤上丟了,你作為一個縣令,應該明白此事非同尋常吧?”
“下官明白,明白。”那盤棱州縣令連聲應道,
半日后,拿著畫像去搜尋完的縣衙兵回來,還帶回了一無所獲的消息。
于是便有了之前的對話。
魏淮延皺眉:“全都找過了?”
那縣令道:“回魏大人,正是。”
一邊兒的西域王子嘟嘟囔囔,問的是晏清緒他們在這里嗎?
魏淮延心中思緒雜亂,一路追查過來,各種線索指向……晏清緒和安雨兩人在這盤棱州的可能極大,誰料找了半日竟找不到那兩人的蹤跡。
這線索就算是斷了。
華朝地域遼闊,要真放棄盤棱州,魏淮延還真不知道他們還要從哪里找起。
而晏清緒和安雨二人……縱使這倆人腦子都好使,但失蹤也已經有了些時日。即使玉河船上的蹤跡很大程度指向這倆人可能從蠻人手里逃出來了,可……一個公子一個小姐,身無分文,這么多天又是如何活下來的?
魏淮延真是越想心情越沉重。
偏偏西域太子還一直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問這問那。
正在此時,門口一個衙役跑了進來,朝著縣令一拱手道:“大人。”
魏淮延抬眸,聽見那縣令問道:“沒看見這有別的大人嗎?你這冒冒失失的闖進來像什么樣子?”
他擺了擺手:“無妨。”
那縣令聽了魏淮延的話,這才問那衙役道:“什么事?”
“大人……我們雖然沒有找到這畫像上的兩人,但是有個五旬夫人找上門來,說是見過這畫像上的兩人。”那衙役道。
魏淮延一聽,忙問:“那婦人此時在何處?”
那衙役顯然也是個有眼力見的,當即對魏淮延道:“大人,那婦人就在府衙門口,等您傳進來問話。”
魏淮延點了點頭:“傳進來。”
那衙役領了命,沒多久便帶著一位大嬸走了進來。
大嬸禮還沒行完,魏淮延便開門見山直接問道:“聽衙役說,你見過畫像上這兩人?”
那大嬸抬起頭來,有些猶豫道:“這位大人,畫像上這兩人……可是犯下了什么錯?”
“你問這么多做什么!”旁邊的縣令不耐煩道。
魏淮延抬手制止了一下,道:“無礙,這兩人沒犯什么錯事,只是身份尊貴被人綁架,這才流落至此。”
“哦哦……這我就放心了。”那大嬸道。
若是安雨在場,一眼便能認出這位站在府衙中的大嬸正是那在她旁邊擺攤的糖水大媽。
……
“我就說那姑娘和那小伙子一看就不是我們尋常老百姓,那姑娘一手面做的可好了,什么麻辣小面、大蝦燜面……心也善,還和我們聊天嘮家常呢……”
魏淮延敏銳地提煉出她話里的重點:“你的意思是那位姑娘做的一手好菜?”
“是啊,別看他們剛來盤棱州,每天的客人那是絡繹不絕啊!”
魏淮延心想,能初來乍到還搞出這么大動靜,八成就是安雨沒錯了。
“那他們現在人在何處?”
“啊……前兩天他們跟著那辣椒鋪子的阮掌柜出遠門了,這兩天都沒見到那姑娘出來擺攤。”
“走了?”
“是啊,不知道有什么事……不過阮掌柜好像是柳城來的,在這呆了幾年了,一般離開都是回柳城去探望家人。”大嬸道。
都在盤棱州住了這么多年了,街里街坊的阮掌柜的消息大家差不多也都知道些。
那人天天喜歡閑逛,自己還開著個沒什么生意的鋪面,以前也沒少成為街頭巷尾大家伙兒的談資。
“他們去了柳城?”
“應當是吧……”
……
話問道這里,魏淮延基本已經明白了安雨他們的去處,便沖著那大嬸點了點頭:“好,我已知悉。”
“大人啊,那小安她們真是貴人?”大嬸看了看魏淮延身上的衣服:“從京城來的貴人?我怎么看著那畫像上像是外族的衣物呢?”
“嗯……西域貴客。”事已至此,魏淮延也只能硬著頭皮把慌扯下去。
“西域人?”那大嬸一驚:“那他們華朝話說的可真好!”
“嗯……”魏淮延點點頭:“西域貴族,會說我們華朝話不奇怪。”
……
“#¥%&……%&?”旁邊西域王子好奇地看著這邊問道,是在說“他們在說些什么?怎么好像聽到了我們西域?”
西域王子聽不太懂華朝話,但是“西域”兩個字能聽得明白。
旁邊的西域使團使臣見狀,連忙湊到西域王子耳邊翻譯。
“這位……看上去也是西域貴客,也會說我們華朝話?”那大嬸被突然說話的西域王子吸引,問了這么一句。
“……他不會。”這西域王子應該是只會吃。
“?”西域王子茫然地看了看大嬸,又看了看魏淮延,不知道他們這是在說什么。
“好了,下去吧。”魏淮延揮了揮手。
“誒……誒。”大嬸連忙應道,被衙役帶了下去。
她今天擺攤的時候就看見一群衙役找人,那畫像上畫的分明是那安姑娘。出于擔憂和那一碗面的善意,大嬸這才找到縣衙來看看。
那安姑娘本來也不像是什么壞人,一問才明白果然是貴人,要不是流落到他們盤棱州自己哪能吃上那么好吃的面呢!
還是趕緊被找回京城才好啊!
……
魏淮延心下稍定。
問到了安雨他們二人的蹤跡這就好辦了。
只是沒想到……他們的行動已經夠快了,卻總是慢這兩人一步。
追到玉河時這兩人已經到了盤棱州,待到他們追到盤棱州時這兩人卻已經動身去了柳城。
希望……他們到達柳城時,安雨和晏清緒還待在那里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安雨:咱玩的就是個誰跑得快
第135章 信筏驛站
阮家宅子。
阮掌柜,也就是阮澤年在中廳叫來了二老,又叫人奉上了茶。
二老年事已高,笑瞇瞇地聽阮掌柜講這兩個月的見聞。
每次阮澤年去盤棱州照看自家鋪子生意,還會順帶著逛逛盤棱州,街頭巷尾地聽一些傳聞故事,回柳城了就給二老講講。
兩位倒是也愿意聽。
眼看氣氛差不多了,阮澤年猶豫了一下,看著喝茶的二老緩緩開口:“爹,娘……我這次去盤棱州,還發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阮老爺子喝完一口茶,順完嘴里的熱氣問。
“嗯……那天深夜,我本來打算關店門,結果遇上落難的年輕人,那倆年輕人一看就相貌不凡,衣著、談吐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說是他們被歹徒綁架,從京城流落到了盤棱州,問我能不能借給他們一些銀錢,打算做點兒小生意賺賺回京城的路費。”
“哦?這種事情啊……倆年輕人,估計也沒說謊,一點銀錢借了也就借了。”阮老爺子道。
“你爹說得對,這世道啊雖然太平,但難免有些山賊啊水匪的,既是年輕人應該也不容易,遇上這樣的事情能幫一把還是幫一把,能積德喲!”阮老太太也道。
阮澤年咽了咽口水,鋪墊著下面的話:“那當然了……我二話沒說就借了,聽說他們是想做點小吃買賣,我還把辣鋪子里那小推車借給他們了,那倆年輕人倒是也爭氣,做出來叫什么大蝦燜面好吃的緊,那集市上的人都搶著買,出攤第一天他們就把小推車的租金給我了,還連帶著我一開始借給他們的銀錢。”
“呵呵,”阮老爺子笑了起來:“誰都比年兒會做生意。”
“爹!”阮澤年沒想到說完這事自己還能被諷刺一遭。
“挺好的,這倆年輕人聽上去也是知恩圖報的……從京城流落至此?這兩個孩子可是什么京中大戶的子弟?若是如此,給人家家人捎個信兒讓人家來領人,別讓他們家里人平白擔心才是。”阮老太太捏著帕子,臉上十分慈祥。
“額……”阮澤年支支吾吾起來:“說來也巧,這倆孩子生意做好了,我便邀著他們一起喝酒來著……酒過三巡,我問了一嘴他們家里的事情……”
阮老爺子和阮老太太聽著,只見阮澤年說完這一段便沒了下文。
“然后呢?你倒是說,給你爹娘這兒賣什么關子呢?”
“爹,娘,那我可說了,您二老……做好心理準備。”
阮老爺子和阮老太太對視了一眼,老爺子開口:“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我和你娘什么沒見過?別老把你那套從說書先生那學來的懸念大法用到我們身上,要說快說!”
“說說說,那倆孩子里啊……有個長得分外俊俏的女娃,我問了一嘴她姓什么,她說……她姓安。”
“姓安……”阮老爺子皺著眉頭重復了一遍,還沒想起些什么。
于是阮澤年繼續下猛料:“小安她……她應該是姐姐的閨女。”
中廳里靜了片刻。
——“你說什么?”
——“年兒啊,你說的可是真的?”
阮老爺子和阮老太太道。
阮澤年點了點頭。
阮老爺子整個人一晃,被阮老太太扶住了。
阮澤年見狀,連忙上前去另一側扶住了阮老爺子:“爹,跟您說了做好心理準備!”
“好啊!他個安豐茂,這么多年了仗著自己在朝中有個一官半職的,連孩子都不讓我們見,說是自己能把孩子照顧好……從京城流落到盤棱州,這就是他說的照顧好?”阮老爺子一邊咳嗽一邊怒斥。
阮老太太的關注點顯然不一樣,她連忙問阮澤年:“年兒啊,那……那小安現在可還在盤棱州?你快準備準備,我和你爹得去見見那孩子……這都,這都多少年了……”
“不用,娘……我跟那孩子說過了,她也通情達理,這就跟著我回柳城了。”
“在柳城了?”阮老爺子忙問。
阮澤年點了點頭。
“那她在哪呢?這還不讓我們見見,你自己回來干什么!她一個左相家的千金,京城那么富饒、周全的地界,又怎么會被歹人劫持呢?你這孩子也是,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一回來就說,就坐在那里賣關子!”阮老太太連環問,最后還不忘數落一下自己兒子。
“娘!爹!兒子這不是怕您二位聽到消息過于激動嘛!小雨讓我打發去柳城逛逛了,待我跟你們說清楚事情原委,再叫他們過來見二老。”
“小雨?那孩子也叫小雨?”
“小雨……”阮老太太念著這個和自己女兒一樣的名字,心中被塵封多年的情感有些松動,眼中竟閃出幾分淚花來。
“嗯……”阮澤年畢竟也對自己姐姐情感深厚,想到自己剛知道安雨那孩子就是姐姐女兒時的動容,眼下情景更是感觸。
他抽了抽鼻子,想起來了另外一樁事情:“對了,在盤棱州和小雨一起的是一位公子,也是京中子弟,器宇不凡,姓晏……如果兒子猜的不錯的話,那位應當是晏國公家的獨子。”
喝酒的那晚酒精上頭,阮掌柜自然無暇想這些,第二天酒醒后才猛然想起,京中大戶、姓晏……這是誰家的公子猜都不用猜了,只是驚訝歸驚訝,很快他便想起小安說的……自己的母親也姓阮。
一時情急沖進小雨屋子中想問清楚,倒是把晏公子的事情擱在了腦后。
這一擱,也就擱到了現在。
“晏國公家的公子?”阮老爺子問。
“嗯。”
“這賊人得是有多大的膽子,連左相和晏國公家的小姐公子都趕綁?”這是阮老爺子。
“晏國公家的公子?小雨為何與這位公子一起被綁?”
“額……”阮澤年撓了撓頭:“說是他們一起在京郊踏青的時候出了事……嗨,這件事來龍去脈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你能說清楚啥?”
“……這樣吧,我這就差人把他們倆叫回來,您二老自己聊,行吧!?”
==
“這柳城的風土人情倒是和京中大為不同。”
街上,晏清緒和安雨并肩而行,二人慢慢踱著步,晏清緒開口道。
“嗯。”安雨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片刻后她才抬起頭來,道:“晏公子剛才進城時,緊盯著前面的商隊看,想必是從中發現了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吧?”
“是有,那城門守衛驗車速度過于快了些,阮掌柜說可能是經常來往城門的才如此,可我探頭去看的時候看那分明是……”晏清緒頓了頓,道:“安姑娘,初來柳城,心情可還好?”
安雨笑了笑:“沒事兒,該說的就繼續說,此地城防有異,我也察覺到了些。”
“這里具體怎樣、與綁走我們的蠻族有沒有關聯還可以繼續查,左右我們估計要在這柳城待上一些時日。安姑娘初回柳城,心中所想在下多少也明白一些,倒是先不用為這些瑣事浪費精力。”
“晏公子倒是會照顧人。”安雨側頭看了一眼晏清緒。
“咳……看之前安姑娘與阮掌柜所言,在下便知當年有一些陳年舊事,那些事情若是沒理清楚,安姑娘應當十分困擾。”
“嗯……”安雨沉吟片刻:“說是困擾……你不如理解為近鄉情怯。”
這么說也沒有什么問題,安雨之前就沒體驗過什么“親情”,穿過來后繼承了原身的記憶,更是覺得這個小姑娘在左相府中成長這么多年甚是不容易,尤其是在原身母親去世之后。
如今突然知道在離京城如此之遠的柳城中,還有一群記掛著“自己”的親人們,這種感受一下子變得很復雜。
之前自己初見到阮掌柜,知道阮掌柜是什么身份時心中對于母親傳信的疑問,安雨現在心里大概已經有了一個結果。阮掌柜當時得知那件事情時的激動情緒不似作偽,對原身母親的情感也是裝不出來的,眼下已經到了柳城,只需要找那傳信的機構,一問便知。
心中剩下的憂慮……安雨從沒有體會過“家人”的熱情,一路來柳城自己是贊同的,可到了城中,心中突然生出幾分遲鈍的“怯懦”來。
這種感覺很新奇,一時之間安雨甚至不知道這是自己的情緒還是原身殘留在自己身上的情感。
這種感覺無端地讓她有些緊張。
好巧不巧,還偏偏被晏清緒看出來了。
“近鄉情怯?那倒是也正常。”晏清緒聞言道:“安姑娘從未來到過這柳城,初次拜訪便已經如此年紀,心中不知如何應對實屬人之常情。”
他說的很真誠,語氣清緩,聽下來便知道這位公子哥此時還真的在“真心實意”地安慰人。
安雨點了點頭,算是受了安慰的意思,更細碎的心理活動說不出來……也許,等見到阮家人便會好一些吧。
……
“安姑娘,到了。”晏清緒道。
安雨疑惑抬頭——什么到了,到哪了?
她抬頭一看,只見兩人隨街漫步,不知何時走到了“信筏驛站”前面。
“這是……何地?”安雨看見了信筏二字問出口,她雖不是土生土長的華朝人,可多多少少也繼承了原身的記憶。記憶中京城的信件不都是直接送到各家,再有仆從送至府中么,這個信筏驛站又是怎么回事?
“柳城位于邊境,通往此地的路更是山路環繞,比起其他地方而言不便通行,此地的信件傳遞與京城不同。”晏清緒道:“多是各家信件統一傳遞至此處,再有此處送出去,傳往華朝各地。”
“從外地傳到這里的信件也是統一歸置,再由這……信筏驛站送往各家?”安雨反應過來。
“正是。”
那么就是說……當年母親寄回來的信件,也應當通過過這信筏驛站才對。阮家是否知情、母親所書的信件是否經過阮家的手,在這里調查一番便知。
安雨一下便明白了。
但很快,一個新的疑問占據了她的心頭。
“既是如此……晏公子以前來過柳城?”
晏清緒搖了搖頭:“未曾,說來慚愧,在下至及冠,都未曾出過京城。”
“那晏公子又是怎么知道,這柳城的信筏驛站在此處呢?”安雨問道。
他們二人初至此地,柳城對他們倆來說都應當是全然陌生的才對。
晏清緒臉上掛了一絲淡笑:“在京城時我看游記,便從中知曉這柳城有一處信筏驛站。阮掌柜讓在下與安姑娘隨便逛逛,本想真的就隨便逛逛,碰到這驛站……純粹是趕巧了。”
“趕巧?”
晏清緒的意思是,兩人聊著天一路走到這里,純粹是巧合?
安雨盯著晏清緒,只見這人無辜地攤了攤手,似乎是真不知道這驛站的方位一般。
“好,那就當是趕巧吧。”
她道了這么一句,便邁開步子朝著驛站走了進去。
不管晏清緒知不知情,趕巧也好、事先知情也罷,這人……應當都是想幫她。
那便也沒有必要較真。
……
“小姐公子,是要寄信還是取信?”
兩人一進去,便收到了驛站伙計的熱情招待。
驛站里面空間很大,來往的都是跑來跑去的驛站伙計,各個檔口就像是當鋪一般,前面都站著或是排著百姓,應當都是來寄信的。
門口站著的這位伙計應當是為進來的人引路的。
安雨心中驚嘆,這不就像是現代的菜鳥x站和銀行的集合體嗎?統一收件統一發件,業務辦理有引流疏導。在古代能有這樣的機構負責一個城池的信件往來,想出這辦法的人還真挺聰明的!
“我們來收信。”晏清緒道。
“取信筏嗎?驛站會有小廝將信件送至各個府上,實在是不用兩位親自跑一趟。”
晏清緒笑了笑:“是這樣,家人說寄了信來,只是過了很久都未曾收到,于是便過來看看是否遺漏掉了。”
“這樣啊!”那伙計擺上了抱歉的神情:“請問公子,家中親眷的來信是何時發出的?我們驛站也好幫您找尋。”
“何時……”晏清緒摸了摸下巴,和安雨對上了目光。
片刻,他轉過去跟那伙計道:“至少,八、九年之前吧。”
伙計:“?”
第136章 驛站掌柜
“公子,你莫不是在開玩笑吧?”那伙計干笑了兩聲道:“這□□年前的信件……”
“這下不是在開玩笑。”晏清緒道:“我二人專程來此就是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家人曾在八、九年前向這柳城有去過一封極為重要的信件,倘若真的在爾等驛站丟失,這其中的損失你擔待得起嗎?”
他擺上了一副板正的面孔,晏清緒自小在晏國公府內長大,除了經書、策論,自小的威儀、氣度自然也是一樣都沒落下。
如今他板著臉對那驛站的伙計如此道,倒是有七八分像當年晏國公年輕時入朝為官的樣子。
份外唬人。
那伙計被說的一愣,當即便緊張起來。
伙計初始真以為眼前這兩位說那什么□□年前的信件是尋他開心呢,雖說眼下一封信寄過來需要月余,更遠點兒的地方畫上好幾月甚至半年都是有可能的,可這八、九年……
就算是往陰間寄信也都收到了吧?
可看這公子的氣度……也不像是從尋常百姓家中出來的,確實沒必要跟他這么一個小小的伙計扯謊。
那……說不定真是他們驛站把人家重要的信件寄丟了?
他想到這里便有點慌,掌柜的對他們可是十分嚴厲,這事情若是實實在在確有發生,責任雖然歸咎不到他身上,但他剛才對這兩位的態度……說不定還會被掌柜拿出來說一頓,然后扣月錢呢!
這小伙計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情,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你也不用著急,看你年歲不大,應該來這驛站時間不長吧?”安雨開口了,她相比于晏清緒說話的語氣溫和了許多。
那伙計看著就十四五的樣子,聽安雨這么說話馬上投過來一個感激的眼神:“這位姑娘說的是……我今年年初才來這驛站……”
“那這很多年前的信件你不知道也是正常,那時你不過還是個小娃娃。”安雨道。
這話說的倒是真的,八、九年前,不光眼前這個小伙計是個小娃娃,就連安雨和晏清緒也不過就幾歲大。
“多謝……多謝這位小姐體諒。”伙計聽她這么說,倒是松了一口氣。
安雨和晏清緒這倆人也沒有事先商量過,進了店倒是十分自然地一個唱白臉,一個唱起了紅臉,讓這伙計對這信件上了心。
“只是這信件重要,小哥你不知道當年情況,不如問一問驛站里知道的人。”安雨道。
“好!這位小姐說得對……小的這就去問問我們掌柜的。”那伙計連忙應下:“你們二位先坐!”
他把安雨晏清緒二人引到大堂一旁的紅木座椅上,還手腳麻利地給他們上了茶水:“二位稍等,我這就去向掌柜的稟報此事。”
“好,麻煩了。”安雨和晏清緒一同坐下,朝著那伙計點了點頭。
……
待伙計小跑著走遠后,安雨看著室內來來往往嘈雜的來人,突然捂唇輕笑了一聲。
晏清緒聞聲看過來,臉上帶上了一絲疑惑:“安姑娘這是……”
“沒……就是第一次見晏公子這副模樣,覺得有些新奇。”安雨把手放下來,嘴角邊還是沒有淡下去的笑意。
原來京城中傳言晏公子好咄咄逼人、言語上從不讓人三分……是真的。
只是機緣巧合,和晏公子誤打誤撞這么久,安雨從沒見過晏清緒這一面。
也是……晏清緒一開始便被她店里炸雞吸引,每每遇上她都是一副謙和有禮的樣子。就算那時安雨對他的態度并不好,這人倒是也十分講禮數。
之后……之后二人遇險,便更沒有機會展露出他這一面了。
“新奇在何處?”晏清緒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羞怯,如此問道。
“還在京城之時,關于晏公子的傳聞聽得不少,只是每次見到晏公子……你都是一副溫和的樣子,半分不見毒舌在何處,今日倒是在這柳城見到了這一面。”
“安姑娘是說剛才?”晏清緒問。
安雨點了點頭。
“那哪里算得了……”什么毒舌,晏清緒本來想這么說。
平日里跟那些老學究論道的時候才是他真正“講理”的時候,每每把那些翰林說得臉色發青,卻又找不出依據來反駁他。
但話說了一般,晏清緒很快反應過來——這又不是什么好事,又何必在安姑娘面前如此說呢?
“咳……不過是據理力爭罷了,安姑娘母親的信件這么多年杳無音訊,我相信和阮府無關。那么有很大可能能從這信件驛站查到線索,故而剛才強硬了些。”
“嗯……”安雨聞聲點了點頭。
“安姑娘沒見過……那也是自然,我在京中對姑娘表達愛慕之意尚且還說不完,又怎么會用強硬的態度來跟安姑娘說話?”晏清緒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一直坦坦蕩蕩的和安雨對視,完全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端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
安雨:“……”
說話的人不覺得不好意思,但是聽的人倒是十分不好意思。
直,直接。
晏清緒說話果真是相當直接,這一路上她確實已經領教過很多次了。
“那個……在盤棱州麻煩晏公子與我一起擺攤,倒是辛苦了。”
安雨轉換話題的方式也十分不自然。
“不辛苦,我與安姑娘一路生死與共,在盤棱州也是一起為了掙盤纏奔波,我是男子,多出些力氣也是理所當然。”
安雨:“……”
她看著一臉真誠的晏清緒,忽然想到——也不能怪她自己。
若是放在現代,面前這位長得好看、才學淵源、對他人毒舌偏對自己溫柔、感情上又屢屢打直球,從不拐彎抹角的人……又有幾個人能招架的住呢?
“二位,二位客人!”
正在安雨不知道該怎么樣圓滑地把話題繞過去時,這信件驛站的掌柜氣喘吁吁地從后面跑了過來。
這掌柜一看就是個掌柜的樣子,個頭矮小,體量身形卻不小,圓滾滾的肚子恨不能隔著衣服頂出來。
也不怪這掌柜的氣喘粗粗,任誰帶著個這么大的肚子從后面跑到前堂,應該都是這番模樣。
“掌柜。”安雨和晏清緒兩人站起來拱了拱手行禮。
“兩位快請坐。”掌柜說著,從衣襟間掏出手帕來擦了擦汗。
安雨和晏清緒也不客氣,掌柜的讓他們坐,他們便坐了下來。
“聽伙計說,您二位是丟了一封很重要的信件?”掌柜的問道。
“正是。”晏清緒道:“約在八、九年前。”
“……是有些難辦啊……”那掌柜的擦汗的動作就沒停下來過。
“如何難辦?”晏清緒皺了皺眉:“我華朝律法自光宗開始便對信件來往有了約束,不說路經驛站,幾個邊城的信件驛站應當詳實記錄來往信息,方便核查。”
“公子說的沒錯……”
“既然沒錯,又為何難辦?邊境信件在整個華朝的信件流通中是重中之重,你驛站開起來乃是需得到官家批文,而批文中對于‘詳實記錄’一事上應當有三令五申,怎么,掌柜的可是在這方面有些疏失?”
“沒有沒有……”那掌柜的本來擦完了汗,正準備把手帕往衣服里塞,聽到晏清緒這一番話,汗立馬又下來了。
那伙計去稟報他的時候說是前面來了一位公子一位小姐,看著不像是普通人家……但掌柜的沒想到,這“不是普通人家”居然這么不普通,這位公子對華朝的律法居然張口就來,對他們驛站的規矩更是說的清清楚楚,這哪里是“不普通”,恐怕這位公子來頭可不小啊!
這不會是什么京中下來暗訪他們驛站的官員吧?
掌柜的一邊擦汗,一邊暗暗打量晏清緒。
這位公子看上去年歲尚輕……但年紀輕輕便當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況這位操著一口京城口音,便更像是來暗訪的人了。
“啊……這,雖然驛站內每年的信件,從哪里去往哪里,又是從哪里收取的信件都有記載,但□□年前畢竟隔了這么多年,當年的記錄……”
“記錄怎么了?”晏清緒眉頭一挑。
“沒事沒事……就是查起來需要一些人手,還需要一些時間。”掌柜的連忙道。
“需要多少時間?”
“一……一兩日吧。”
晏清緒跟安雨對了個眼神,轉過來對這掌柜道:“可以。”
“那……公子,這位小姐,二位丟失的信件是從何處寄到柳城的呢?又是寄往哪戶人家?”
晏清緒聽到這話挑了挑眉。
那掌柜連忙解釋道:“幫您找丟失的信件,這些都得問清楚,要不怎么找啊……您說是不是?”
晏清緒輕輕點了點頭,安雨見狀,思索了一下。
她開口道:“九年前秋季,幾封從京城寄往阮家的信件。”
“好好……我們這就著人去查。”掌柜的道。
……
這邊剛說完,便從門口跑來了小廝。
他進門便朝著安雨和晏清緒二人跑過來,一拱手道:“晏公子、安小姐,我們阮家二公子有請。”
兩人跟著那小廝走后,掌柜看著這兩人的背影松了一口氣。
京城來的……柳城大戶也是以禮相待。
果真來頭不小。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第137章 暈倒
阮府的家仆受阮澤年的差遣,出府去尋晏清緒和安雨。
聽阮澤年吩咐時,說是朝著城南方向找,有一位相貌俊秀、穿著淡色裙裝的女子和一位身著青衣的翩翩公子在一起。
初聽到這般形容時,這府中小廝還覺得這形容太過籠統,哪有這種尋人條件?
那滿大街上不都是公子小姐嗎?這么一說怎么找人?
你說這阮少爺也是的,帶人回來也不知道讓人領個路讓他們在這柳城里逛,找起來也好找。人家二位初來乍到的,就自己在這城里瞎晃悠,那玩意若是迷了方向該怎么辦?
豈料小廝問起時,阮澤年擺了擺手:“他們倆很顯眼的,你就往那個方向去找便是,實在看不到人就問問,長得最好看那倆就是他們了。”
小廝:“……”
行吧,主子這么吩咐了便這么辦吧,左右到時候尋不見人,再回來請阮少爺去找人便是。
……
可沒想到,他往城南走了一段,沒看見人時找人問了問,說是有沒有看見一位相貌出眾的小姐和一位風度翩翩的公子時,還真的有人說見過,
那人直接指著那信件驛站,說二人方才就進了那里。
小廝半信半疑,一腳踏進驛站的門時瞅見里面的人——確實顯眼,一位淡色裙裝,另一位一身青衣。
這氣度的確與柳城中尋常百姓不同。
見了人,小廝才明白阮少爺所言——“見到他們便能確定是不是要找的人。”
果真如此,很難認錯。
想著,他便上前去行禮拱手:“晏公子、安小姐,我們阮家二公子有請。”
……
這小廝三十左右,自小便長在阮府之中。
當年他父親一輩家中遭了災,大旱之年顆粒無收,聽說隔壁村子甚至到了異子而食的地步。他父親當時帶著懷著孕的母親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往東遷。
這無疑是一個艱難的決定,接連兩年顆粒無收與外遷當流民,這兩條道路幾乎都看不見希望。
更何況往東走要翻過山路,不過總比往北走好些,那時天災人禍、北邊水匪橫行,遠不如今時今日太平。
他們一家人算是歷盡艱險,到了柳城的時候還勉強剩下最后一口氣,一路上只能靠野菜充饑,運氣好的時候還能遇上官府施粥。那時不僅他們村莊受災,走出來才知道一場天災禍害了不少地方,像他們這樣的流民到處都是。
饑荒橫行的時候,真是人比草賤。
不過他父親和母親很幸運。
母親入城時體力不支暈倒在地,父親無計可施時遇上了阮家老爺正帶著阮家大小姐外出置辦宅中貨物。
大小姐那時年少,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年紀,見到他父親和母親便拉著阮家老爺的袖子,說是要救人。
也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是如何知道“救人”的概念的。
阮家老爺倒也是個好人,當即便救下了這小廝的父親和母親,順便還問了他們夫妻二人日后要不要在府中做事。
那時這樣一份機緣對于小廝的父母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從此小廝的父親母親便留在了阮府中,尋得了這樣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差事。由此,小廝也能順利降生。
在當時那般時局,能保全人溫飽便已是不易,更何況阮府還給他們一家發著工錢,真真算是恩人。
當然,當年的故事小廝也都是從父親的口中聽說的。
小廝自打降生便住在阮府,那阮府中的大小姐比他大不了幾歲,有時碰上了,甚至還能一起玩。
——大多是大小姐招呼的。
后來阮家大小姐年紀增長,到了十歲后便失了些年少時的活潑,喜歡起讀書、彈琴之類的事情來。
不過這樣也好——小姐嘛,喜歡做什么就做什么。
阮府上下——從老爺到后來降生下來的少爺都沒什么架子,對下人也不錯。
……
前塵往事紛雜,小廝這一路上莫名想起這些事情來,還是因為聽見了阮少爺跟二老說……
這穿淡色裙子的姑娘……應當是小姐的千金。
多少年了,小廝現在想起當年接到小姐死訊還覺得是一場夢。
那是多好的人吶,溫柔善良、落落大方,整個阮府的下人沒有一個不喜歡小姐的。
當年小姐嫁到京城時,不知多少人在晚上偷偷抹淚呢。
更別說……更別說沒幾年,就接到了那樣一份訃告。
這么多年了,就連尸骨都沒見到。
他一個小廝都尚且如此……這么多年老爺和夫人不知道有多痛心呢。
想到這里,小廝眼睛有些濕潤,不由地又偷偷打量了一眼走在旁邊的姑娘。
……嗯。
樣貌俊秀,落落大方,長相中有七八分小姐的影子。
“這位……大哥。”那跟在這位姑娘旁邊的公子開了口:“可是有什么事情?”
“啊?沒有沒有。”
“那為何一路上都用這種眼光看著安姑娘?”
“抱歉抱歉,是小的失禮了”,經這位公子出言提醒,小廝才恍然抬頭,覺得自己舉止唐突連忙解釋:“小的沒什么別的意思,就是……就是想起了……”
安雨也看向這個小廝,視線與他正對上,這小廝看見這相似度極高的眼睛,只覺得眼眶更加濕潤。
“……想起了小姐。”
還沒等兩人說話,小廝連忙弓下腰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眼睛,再次到:“小的失禮了,二位跟我往這邊走,拐過去便道阮府了。”
“……勞駕。”安雨輕輕道。
……
在盤棱州時,安雨便從阮掌柜口中大概窺得——原身母親應當與阮家情感深厚。
但沒想到情感如此這般深厚。
踏進阮家的大門,這府中的丫鬟、家仆便都“悄悄”看向自己。雖說動作是悄悄,但基本都能被她察覺就是了,那些眼神過于熱切。
這還沒見到阮家老爺和老夫人呢……
跟著家仆走過長長的廊橋,看到前方不遠處的主屋時,安雨的腳步竟生出了幾分遲疑。
她……真的能應對這樣的場面嗎?
她的腳步一頓,旁邊跟著的人便也停了下來。
“安姑娘,安心,在下陪著你。”晏清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
這應該不是什么陪不陪的問題。
安雨沒說話,只是深吸一口氣——好吧,好意她心領了。
該面對的總要面對……畢竟,她怎么說也是代原主生活了。
……
往前行了一段,剛走到主屋門口,里面便有人迎了出來。
——三個人。
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旁邊是阮掌柜,阮掌柜還扶著一位老婦人。
“這就是……小雨吧?”老婦人先開了口。
安雨有點不知所措,她對上阮掌柜的視線,又匆匆轉移目光,看了看兩位老人,最后又把目光放在了熟悉的阮掌柜身上。
最后,她福了福身子,低下頭行了個女子的禮:“小女子安雨,見過阮家二老。”
不知是原主的情緒還是什么緣由,說到自己的名字時,她心中有種莫名的酸澀。
旁邊的晏清緒也跟著行禮,低頭拱手道:“在下晏清緒,見過阮家二老,叨擾了。”
“好……好好,小雨,快,進屋坐,這位晏公子也快進屋罷。”那精神矍鑠的老人連聲招呼。
“是是,別在這外面站著了,小春,奉茶。”
“誒!”旁邊一個丫鬟得了命連忙應道。
“對了,去泡些那剛到的桂花烏龍來。”老婦人補充道。
“好嘞夫人。”丫鬟得令,匆匆跑遠了。
幾人進屋,安雨看著前面慢行的老婦人,想了又想,還是上前一步從另一側攙住了老婦人的手臂:“您慢些。”
阮家老婦人一愣,抬手搭上安雨攙扶的手,只是連聲道:“好啊,好……好孩子。”
扶著老婦人坐下,安雨這才跟著晏清緒在一邊落座。
眾人坐下,一時間主堂中無人說話,兩位老人只是一直盯著安雨看。
安雨……安雨也不知道話該如何開啟。
還是阮掌柜率先打破了安靜的局面,他輕咳一聲道:“小晏、小雨啊,你們方才逛了逛這柳城,可有看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兒?”
安雨抿了抿唇,不知如何作答……怎么說呢,兩位老人的目光熱切,她也不想撒謊。方才她到了柳城后便心事重重,沒什么余力去看這柳城的風土人情。
倒是一旁的晏清緒接過話來:“是,這柳城的風俗樣貌與京中大為不同,就說府門口不遠處那家圓糕,在下在京城中便從未見到過。”
“哈哈,是啊,圓糕是柳城的特產,京城中自然是沒有的。”
“只可惜匆匆一瞥,一會兒得了空嘗一嘗才好,那圓糕聞上去甜香而不膩,與米糕之類似乎都不同。”
晏清緒生的一張利嘴,現在的場面倒是會說漂亮話,又說了幾處方才所見所聞,樣樣都是柳城特產,話里話外都是暗贊。
“哈哈哈,小晏果然識貨。”
“貨好不怪人,非是在下識貨,阮掌柜倒是謬贊在下了。”
阮掌柜和晏清緒一唱一和,倒是讓氣氛變得輕松不少。
安雨聽著也覺得好笑,心中也輕快了些——這晏清緒剛才所說不過三四樣特產,樣樣都是吃的,倒是暴露本性。
阮府老爺子和老夫人臉上也多多少少帶了些笑意。
有了開頭,后面就好聊了許多。
老夫人有些猶豫的開口:“小雨啊,既然來了柳城……那么就在這里住上一段日子?”
安雨倒是也不扭捏:“不瞞老夫人,我二人正有此意。”
不說這柳城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就是要查母親當年之事也確實需要一些時日。
“方才年兒與我們說過了,你們二人……實在京郊遇上了匪徒,這才一路流落至此?”阮家老爺子也開口了。
安雨道:“正是。”
他們二人被綁之事牽扯西域、蠻人與華朝的安寧,其中內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非但是他們信不過旁人,只是此事隱秘,就算讓面前這幾位知道來龍去脈,不但幫不上忙還只會徒增煩憂,為他們擔心。
柳城再怎么說也是邊陲之城,不遠處還有東南軍的駐守,住在這阮府之中應當比他們流落在外要安全許多。
安雨自己都沒有想到會在盤棱州遇到母親家的人,更何況蠻族的細作并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應該也不會追查至此。
在此處隱秘的呆上一陣子,京中應當會有對策。
如若蠻族真是想借西域王子失蹤搞出什么禍端,現下京中那些人應當已經知道了——他們兩個小娃娃都能推斷出來的事情,圣上和晏國公、魏太師他們應該不難得知。
只是事情陰差陽錯,現在西域王子那邊應該也知道了內情……希望借此事件,西域與華朝的關系更加牢固才是。
不過這都是遠在千里之外的事情,看著面前的阮老爺子一臉擔憂,安雨還是解釋了兩句:“也怪我們二人不小心,這中秋時節百姓上街,本就比平日里熱鬧些,人群也魚龍混雜,我們去京郊踏青應當是戒備些的。”
“哎……是啊,沒想到京城附近竟如此之亂,苦了小雨了……還有這位晏公子。”
“主要過錯在我,”晏清緒這時候道:“也是在下不小心,想著離京城不遠,就在游玩時遣散了護衛。”
安雨知道晏清緒一直在替她說話,現下這么說……興許是不希望久別重逢,哦不,是第一次相見的家人覺得自己是個單純、不設防備的小姑娘。
“安姑娘雖然年紀尚輕,但是思慮一向周全,有著超出這個年紀的智謀和成熟,在下一向欽佩……被綁之事情還是在下疏忽……哎,一時失察,處在京中久了,倒是忘了居安思危四個字怎么寫。”晏清緒一臉懊悔,安雨倒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這人的演技也變得這么好了。
阮老太太說話客氣:“晏公子客氣了,歹人之心常人如何揣測得了?遇到這種事情怎么能怪你們,自然要打要罵都是那些歹人的錯。公子和我們家小雨幸好運氣好,上天保佑……平安就行啊,平安就行。”
阮澤年阮掌柜也在旁邊打圓場:“晏公子莫要怪自己,我在盤棱州看得真切,你平日里應當也經常照顧小雨,”他轉過頭來對阮家二老道:“在盤棱州,兒子還不知道小雨他們身份之時,小雨和這晏公子自己便擺攤賣吃食掙錢,那生意……可比我那辣椒鋪子好多了!小雨做的一手好面,那盤棱州的大家伙們都喜歡呢!”
阮家老爺子聽完這話倒是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小雨……做面做得好?”
阮掌柜顯然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的,還一臉興沖沖地應和:“是啊是啊!小雨一手廚藝簡直是絕了!不止是面,小雨做別的也好吃!在盤棱州我吃那麻辣小面的湯底,就知道小雨絕對有水平,那味道可不是一般廚子能做出來的!”
“小雨……你身在左相府,對廚藝如此精通……可是自己喜歡?”阮老爺子不禁發問。
雖說廚藝并不是什么不入流的手藝,可一個左相府家的千金做才做的如此之好……著實是有點讓阮老爺子摸不到頭腦。
想來那左豐茂再如何應當也不會虧待了自己女兒,尋常官家女子不都學什么琴棋書畫之類的么……許是小雨對廚藝感興趣?
安雨無言,也不想在阮家二老面前為那安豐茂辯解什么,只是說:“糊口罷了。”
“糊口?小雨你是左相之女,如何用得到糊口一詞?”阮老太太問道。
安雨欲言又止,這本是和母親家里人見面,初來到此地她便知這阮家定對她母親感情深厚,連帶著對她也萬分憐愛。她這么多年人生經歷,知道該如何應對那些看不上她、冷嘲熱諷之人,面對這真情實意喜歡她的長輩,安雨一下子不知道要不要將原身這么多年的經歷和盤托出了。
說不定對這阮家二老……只是徒增傷心罷了。
“小雨,你不必瞞著,有再多的苦楚都有我們阮家給你做主!”阮老爺子見安雨這態度,便覺得事情并不像他剛開始想的那般簡單——恐怕小雨擅長廚藝背后另有隱情。
晏清緒見安雨為難,便開口道:“此時是安姑娘家事,在下本不便置喙,但左相對安姑娘這個女兒并不好,已經快成為京中人盡皆知之事了,在下想著還是讓二老知道為好。”
他說的也沒錯,安府大小姐被“趕”到別院修養,不少京中百姓都知道,要不是安雨自己靠著一手炸雞本事闖進宮宴,自己的店鋪也開得紅紅火火的話……現在說不定靜默地住在那城東的小院子里,徒惹無數人暗地里嘲笑罷了。
“什么?”阮老太太驚呼。
“小雨,可是如此?”阮老爺子擺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
“那安豐茂……真是欺人太甚!”阮掌柜也擺上了一副氣憤的表情:“真當他在京城,天高皇帝遠,我們阮家的孩子就任由他欺負了嗎!”
安雨見狀想出言安慰:“……我,我在京城自己開了店,過得也算是不錯。”
“為何自己開店?左相家竟連個鋪子都出不起了嗎?”阮老爺子抓到了重點。
安雨對上這幾道目光炯炯的眼神,也只好道出實情:“那安豐茂……娶了三房后,三房鳶夫人心腸歹毒,使計策將我趕出了左相府。”
“什么?竟有此事?”
“他一個左相,竟在京中干出這樣的事情?”阮老爺子一拍桌子,顯然氣的不清。
他們本以為女兒故去后,外孫女在京中……那左相府不放人,興許是和阮家千金情誼深厚,那外孫女在京中養著,也就健健康康地長大了。誰想到左相這人當年求娶的時候一臉深情款款,說什么定不負了他們阮家的女兒,現今竟然如此對待小雨!
“豈有此理啊!”阮澤年聽了之后更是恨地牙癢癢,當年他進京吊唁自己的姐姐,想要見一面小雨都被攔了下來。
他們左相府就是這樣養女兒的?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那小雨!你們被歹人所綁,是不是也和那安豐茂有關系!”也不怪阮老爺子會這么想,那安豐茂對自己親生女兒都如此這般,還將人趕出府去……就算是作出這種事情來也不奇怪。
對討厭的人,自然是往壞處想。
“此事倒是和左相沒什么關系……”安雨想了想道:“不過……倒是和他府中那位鳶夫人,還有安府的第二位小姐有點關聯,她們算是,推波助瀾吧。”
那日要不是安雪心里有鬼,非要在宮中將她叫到湖水旁邊去……當時安雪估計是想著要將她推進湖中出丑,可沒想到反過來被自己嚇了一遭。不過就算安雪并沒有得逞,但要不是她心有歹心,后來也不會有那么多人落水。
沒有那么多混亂和換衣服之類亂七八糟的事情,她和晏清緒興許不會被錯認成西域王子被綁出宮中。
那安雪雖不知道整件事情背后的隱情,可在宮宴那晚上在宮中制造混亂,不就是給暗暗潛藏進宮中的蠻族細作推波助瀾?
“什么??”
安雨這么說,殊不知在阮家各位的耳中便是——小雨淪落至此,從京中一路艱難險阻,過著非人的日子到了那盤棱州,全是因為左相府!
“左相他……他!”阮澤年氣的直接說不出來話。
阮老爺子更是攥緊了拳頭,青筋直露。
“小雨啊……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阮老太太眼里含著淚,剛想站起來。
這時候異變突生,只見阮老太太眼睛一閉,起了一般的身子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往下墜。
“母親!”阮澤年上前一步連忙扶住阮老太太。
“柳篁!”阮老爺子也急了。
安雨和晏清緒也沒想到會有這一步,連忙站起身來。
“快去傳郎中!!!老夫人老毛病犯了!!!”門口的大丫鬟連忙大聲朝著外面招呼道。
“是!”主屋外面傳來了小廝慌亂的聲音。
阮老太太在阮澤年和阮老爺子二人的懷抱中徹底沒了力氣,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第138章 安神湯
“老夫人這是怎么了?”安雨有些憂心,在老夫人的門外焦急……
那名叫小春的丫鬟道:“老夫人這是老毛病了,當年小姐……逝去后,老夫人當時便昏了一場,從此便落下了這個身體不濟的毛病,郎中說是心思郁結。自那之后啊,一遇上大喜大悲,老夫人便會頭腦發脹。”
“……是我失言了。”安雨道。
她心中愧疚。
可能是之前生長環境所致,身邊并無關愛自己的家人,這樣突然地來到阮府,她還沒學會該如何與家人相處便遇上了這樣一群家人,難免失言。
只是剛才話趕話,話頭已經遞到了那里,安雨無法,想著說什么都不如實言相告,只是沒有想到老人家身體不好,也經不起這樣的刺激直接暈了過去。
這下她更是覺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
安雨的表現被旁邊的大丫鬟看在眼里,說是大丫鬟,這位跟在老夫人身邊也有幾十年了,當年看著阮家小姐長大的,如今看著剛來阮府的安雨也覺得親切。
大丫鬟道:“小小姐,夫人這病已經好多年了,您也不必過于苛責自己。想來老夫人一會兒醒過來不但不會怪您,還會十分心疼您呢。”
方才正堂內的對話,他們幾個守著的丫鬟家仆都聽見了,別說老爺夫人了,就是他們這些當下人的都不免心生憐惜,無法想象小小姐在京城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心中無限憐惜。
若是老婦人醒了,怕是疼小小姐還來不及呢。
安雨嘆了口氣,她又何嘗不知道老夫人不怪她,就是因為如此,自己心里才不好受。
那惡人遠在京城,倒是心腸軟的人先受不住刺激。
見安雨臉上表情凝重,那大丫鬟又道:“夫人這真是老毛病了,這兩年府上的人都注意,夫人倒是好幾年沒暈過去了,不過府中郎中前些年也有了經驗,老夫人啊喝了藥,這幾日好生休養一番便沒事了。”
安雨點了點頭。
阮家老爺子在房間里陪著,剛才阮澤年出來安慰了安雨兩句,便也進了屋。
安雨想著自己要不要也進去看看,可她確實不精通醫術之事,也不知道就這樣貿然進入阮老夫人的房間內算不算唐突。
猶豫一番,她對著丫鬟道:“冒昧問一下,可否借貴府廚房一用?”
大丫鬟一愣:“那自然可以。”
“府中可有枸杞、蓮子、黨參和紅棗?”安雨問。
“有的,這些都有的,小小姐這是……”
“想給老夫人做道湯,多多少少緩解一下心思郁結也是好的。”安雨連忙道。
她不會治病救人,現在進屋對于昏迷的老夫人也是束手無策,不如從自己擅長的方面入手,熬制一道對人體有益處的湯食,待一會兒老夫人醒來喝一點也是好的。
安雨雖然在這方面不如炸雞之類的快餐精通,但是穿過來之前自己一個人住的久了,這些東西多少也會看一看。給自己做個湯、燉道菜也是經常的,家里請了手藝很不錯的廚子,安雨學到不少。
有時候第一次上手就能做出很不錯的味道,家中請的那位廚子也拿過不少烹飪行業的大獎,時常夸她在廚藝這方面有天賦。
安雨自己也喜歡,碰巧也擅長,也許如果不做生意的話……會做個廚子也說不定。
初見阮家家里人便出了這樣的事,安雨也只能從力所能及的事情做起……算是彌補原身與阮府這么多年不見的親情吧。
“有有有,小小姐您跟我往這邊來。”大丫鬟一聽安雨要給老夫人做湯連忙道。
這老夫人要是醒了,知道安雨特地為她做了安神湯還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
……
到了廚房,安雨發現這阮府果然不愧是做生意的,各種食材應有盡有。
甚至還有一些京中并不常見的本地特產,她看了半天都不知道是什么。
“小小姐,這是曙薯。”旁邊跟著的廚娘看著安雨對著架子上的那根食材看了半天,想著應當是安雨不認識便介紹起來。
“是柳城的特產?”安雨問了一句。
“對,正是。”
“有什么特性嗎?”
“嗯……味道甘甜,也易于消化,平日里老夫人和老爺都比較愛吃,現在這府里的曙薯是剛進的,時節合適,地里剛下了一批,這是新收回來的,小小姐要是做湯的話倒是適合放。”
安雨點了點頭道:“謝謝,了解了。”
廚娘連忙擺手:“小小姐太客氣了,有什么需要您就說,要是什么食材府里沒有,便趕緊差人給您買來。”
安雨搖了搖頭:“那倒不用,食材足夠了。”
她拿了一個小筐,取了些熬湯用的蓮子、枸杞、黨參和紅棗,還看見了龍牙百合。
這東西府里都有,看來府上平日里做飯也講究食補。
安雨便也取了點龍牙百合,這東西性雖微寒,但能清心,在安神寧心上有一定的功效,用來熬湯真是最合適不過了。
她先將取出的蓮子泡進水中,再把龍牙百合與枸杞泡進了另外一個碗,再取來一只碗,將黨參和紅棗泡了進去。
雖然都是泡開,但這幾種食材所需時間不同。
龍牙百合與枸杞、黨參與紅棗泡約摸半炷香的時間便可以了,而蓮子則需要泡上半個時辰。
龍牙百合與枸杞雖與黨參、紅棗浸泡時間差不多,但味道不同,單獨浸泡不容易影響其味道。
在這方面的講究安雨還是跟當初自己請的那位廚子學的。
精益求精,在細節上做到極致。
將食材泡上之后,安雨取了新鮮的排骨,準備用清水將其上面的血水洗干凈。
一旁的廚娘連忙伸手道:“小小姐,讓我來吧。”
柳城不必盤棱州,眼下已經入了秋,水涼的很。
“沒事……”安雨剛想拒絕,就聽門口“砰砰砰”,傳來了叩門聲。
這大白天的,廚房也正在做湯所以門大開著,誰這么有閑情?還敲門?
安雨抬頭,只見門口站著晏清緒。
他整個人低著頭,兩手向前,捧著一根……木柴?
“晏公子?你這是做什么。”
“來向安姑娘請罪。”晏清緒依舊低著頭,舉著他手里那根木柴。
“……你何罪之有?”
方才老夫人暈倒,屋內忙作一團。阮澤年和阮老爺子忙著扶阮老夫人進屋躺下,晏清緒倒是跟著府中丫鬟一起去請郎中了。
當時過了好一陣,直到晏清緒背著醫箱帶著郎中匆匆趕來安雨才知道,今日正巧趕上郎中告假回家。
府里本來打算安排馬車去接那郎中回來,誰想到晏清緒直接借了一匹馬,沒多久就帶著郎中回來了。
只是郎中進老夫人門時還氣喘吁吁的……想來路上可能很精彩。
“方才魯莽,在阮家二老面前說錯了話。”
“你說錯了什么話?要真論說了讓老夫人動氣的,應當是我才對。”安雨道。
晏清緒搖頭:“是我。”
“……你這是做什么?快把柴火放下,一會兒我這里還要生火。”
“我來幫你生。”聽到這話,晏清緒邁進廚房,拿著手里的柴火躍躍欲試,開來是非要“將功贖罪”不可了。
“你生火?”安雨挑了挑眉:“養尊處優的晏大公子生過火嗎?”
“……”晏清緒噎了一下,如實道:“沒生過。”
但很快,他又自己補充道:“但我可以學,在下別的不行,學習能力很強。”
安雨想笑:“知道晏公子厲害,不過生火這種事情也不必你如此認真。”
“那我給安姑娘打下手。”
“……”
“方才……見了阮家二老,實在是說了些不該說的,”晏清緒沉吟,臉上倒是露出了罕見的無措來:“本想著安姑娘在京中處境不易,阮家二老知道后必會對安姑娘多加照顧,才開了那樣一個話頭,只是沒想到……倒是惹得阮老夫人大動肝火,是在下魯莽了。”
“好啦”,安雨深出了一口氣:“我知道晏公子是為了我好,方才我既然說了,就代表我自己也是想將這些年的事情說出來,只是沒想到會害阮老夫人舊病復發。此時不光是你一個人魯莽……其實主要還是在我,你算是個從犯吧。”
晏清緒一臉不認同:“安姑娘這些年過得不易,又有何錯?”
“錯的是你我今日就像是告狀的小孩,沒考慮到老人家的心情。”安雨道:“本來可以娓娓道來,偏巧你我一個比一個性子直接。”
“……這倒,在理。”
“我正給老夫人熬個安神湯,既然你是從犯,便來幫幫忙吧。”
“樂意之至。”晏清緒連忙道。
安雨終于輕笑出聲,對著一旁的廚娘道:“不用麻煩了,這不,來了個干活的。”
許是盤棱州二人一起擺攤的緣故,安雨現在用起晏清緒來倒是順手了很多。
這出來一遭也算是磨練,撈蝦、推車、擺攤、收錢,現在連在廚房打下手晏公子都開始學了。
也是沒想到。
“將排骨上面的血水洗干凈,這沒問題吧?”
“自然。”晏清緒嘴里應著,已經十分自覺地去廚房門口凈手了。
有人自覺包攬下了洗排骨的活兒,安雨自然樂的不用下手。
晏清緒不會生火,她會。
尋了好生的木柴和干草,沒幾下灶就被安雨點了起來。
用扇子輕輕在灶口扇了幾下,火便熊熊地燃燒。
把水倒進鍋中,安雨轉身挑了一根玉米和一顆曙薯。
……
“洗好了。”晏清緒將洗干凈的排骨盛在碗中遞了過來。
安雨看了一眼鍋,水面上浮了一些小氣泡,應該是馬上就要開了。
“直接倒進鍋里吧。”她道。
“好。”
排骨用水焯一會兒,安雨把玉米和曙薯遞給了晏清緒。
“洗一洗這些吧。”她如此道。
晏清緒從善如流地接了過來。
安雨找了個勺子,在開水中將排骨攪勻,這樣煮一會兒可以去掉排骨中的雜質和血沫。
待到差不多了,她將排骨瀝干凈水撈出來,盛放在了碗中。
洗干凈的玉米和曙薯切成段,放在一邊備用。
鍋里的水倒掉,用水涮洗干凈后換上新水——這便要開始熬湯了。
安雨不知道阮老太太什么時候能夠醒來,這湯能在老人家醒來后第一時間送過去才好。
湯至少要煮上一個多時辰,早點煮上還能在鍋中溫著。
她將排骨和玉米放入鍋中,再放入泡發洗干凈、處理好的蓮子、紅棗和黨參。
龍牙百合與枸杞要等鍋中煮的差不多時再放,現在還不著急。
做完這一切后安雨蓋上了蓋子,坐在爐灶旁邊看起火來。
=
“老夫人沒什么事,只是一時情緒激動,這才昏了過去。”郎中在屋中仔細為阮老太太診完脈,對等在一旁的阮澤年和阮老爺子道。
“母親這么多年都沒犯過了,這一次會不會很嚴重?”阮澤年一臉擔憂。
“從脈象上來看并無大礙,阮老夫人近兩年情緒穩定,府上之人照顧的也好,身子骨比前兩年還要好上許多啊!”郎中道。
“那便好。”阮老爺子這才放下了心:“誒對了……小雨呢?”
他在屋中打量了一番沒看見安雨的影子。
阮澤年像是也剛回過神來:“是啊,小雨呢?晏公子又去了哪里?剛才郎中來的時候明明還在這里呢啊……”
大丫鬟此時候在屋中,聽見阮老爺子這么問便上前一步解釋道:“小小姐聽說老夫人這是老毛病,剛才便問了奴婢廚房在哪,去給老夫人熬安神湯了。”
聞言阮老爺子滿臉欣慰道:“小雨……真是個好孩子啊……”
“那晏公子也在廚房幫著小小姐,打下手呢。”
“噢……”阮掌柜一臉了然:“那我去看看他們!”
他起身,卻被阮老爺子一把拉住:“你這小子!去湊什么熱鬧!”
“啊?”
“你方才沒看出來那晏公子對小雨不一般嗎!”
阮澤年心想這我還能不知道嗎?這幾天來,包括剛才回柳城的路上他可看到不少精彩畫面呢:“我當然知道!”
“那你去干什么?小雨初到我們府上肯定不適應,人家和晏公子聊聊天興許就能放松一點!再說了……小雨給你母親熬湯呢,你是會做菜還是會生火?去了廚房除了添亂還能做什么?”
“我……”阮澤年一臉無語:“父親,我也沒有這么一無是處吧!”
“你要是有閑工夫,你就去吩咐下人,把小雨和晏公子的房間收拾出來!你母親這里有我看著,你不用操心。”
“好吧……”阮澤年起身欲走。
“對了……吩咐下人,這個點兒了該做晚飯做晚飯,但是不要去打擾小雨他們。小雨初來乍到,剛才我們……我們有些激動,不要嚇壞這孩子才好,得給她留個自己呆著的空間。”阮老爺子想得很周到。
“行,父親,我知道啦!”阮澤年應了聲,出了屋子。
=
“小小姐,我們去做晚膳了。”廚娘道:“這邊的門我給您關好,有事情就叫我們。”
阮府的廚房分很多間,倒是能為安雨他們騰出個空間來。
“好……”安雨道:“需要幫忙嗎?”
左右她的湯已經燉上了,現下也就看看火,不需要做什么了。
“不用不用,我們來就行!”廚娘連忙道。
“嗯……”
廚娘走之前,還貼心地為晏清緒也拿來了一把凳子。
于是眼下的情形就變成了——
兩人一人一把小凳子,排排坐在了爐灶面前看火。
……
安雨就這么和晏清緒在噼里啪啦的柴火聲和漸漸飄出玉米清香與排骨味的廚房里聊起天來。
良久,安雨突然笑出聲來。
“怎么?”晏清緒疑惑。
“也許晏公子沒想到,我現在……心情竟有點說不出來的開心。”安雨道。
開心,不只是這種新奇的體驗,更是為原主高興。
“為何?”晏清緒確實不明白。
“說不清楚。”安雨聳了聳肩:“開心,但還夾雜著一種莫名的遺憾。”
“是因為……阮家二老嗎?”
安雨點了點頭。
晏清緒沉默片刻,突然講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來:“……那安姑娘也可能沒想到,我雖不知現在安姑娘心中具體所想,但不知為何有種奇怪的共感共情……小時候在下頑劣,有一次因為不肯讀書被罰跪在祠堂一天一夜不許吃飯。”
安雨低眉搭了句話:“晏公子小時候也有頑劣的時候?我還以為晏公子這樣的人自打從娘胎里生出來便抱著書本呢。”
“安姑娘說笑了,那時我不過兩三歲的年紀吧,很多事情記不清,更不知道讀書為何物,也不明白父親為什么成天逼著我去背那些書本,只當是我聰慧的名聲傳了出去,父親是為了他的面子。”
“年少不懂事,誰都有那種時候。”
“是啊,但當時的我并不知道,傲氣得很,罰跪就罰跪,不吃飯就不吃飯。直到在祠堂里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自己在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懷中,被喂著喝了糖水,還吃了快桂花糕。”
“老奶奶?”
“嗯。”晏清緒點了點頭:“可直到我五歲時去跟著父親母親吊唁,這才知道當年喂我糖水的老奶奶不是我夢中的幻境,那位是我的□□母。”
這下輪到安雨驚訝了。
“□□母并不住在京城,年歲大了身體染病,常年住在西邊的梨花城,那里有為她修剪的別院。我出生時□□母身體已然非常不好,來京城一趟舟車勞頓,我被罰跪那一次是她最后一次來京城。”
“那你們平時……也不去探望她嗎?”
“□□母不愿麻煩父親母親,老人家性子固執,不想添麻煩,也就我剛出生的時候被帶到梨花城去見過□□母一次,可那是我還太小,完全沒有印象。”
“尚在襁褓中,沒有印象也是自然。”安雨理解道。
“可罰跪那一次我也不知那是我□□母,還以為是我做的一場夢。吃完桂花糕我便睡了過去,醒來之后便已經在自己房中,聽人說我發燒了兩天兩夜,醒來之后父親松了口。那時我還天真的以為是我的固執和堅持打動了父親……直到跟著家人去吊唁□□母時,看見供桌上擺的桂花糕……在下那時才知道,□□母喜歡吃桂花糕,那次千里迢迢來京城看我們,帶來的桂花糕就是給我的。”晏清緒笑了笑。
“從此府中便多了桂花糕,可我還以為是我大病初愈后,跟母親提的要求得到了滿足,殊不知那是□□母特意給我留下的,還叮囑我父親,說孩子還小,讀書也不急于一時……”晏清緒望著爐灶里噼里啪啦的柴火出神:“吊唁回去的晚上飄了大雪,我看著越來越遠的梨花城只覺得心里酥酥麻麻的。”
“……”
“那種感覺……就是一位長輩關心了你很多年,你卻在她離世時候才知道,那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在心間回蕩,又像是溫暖,又像是遺憾。”晏清緒側了側頭,對安雨道:“可能與安姑娘現在的感覺有些相似吧。”
排骨的肉味混合著甜香從鍋縫里溜了出來,安雨開口:“……嗯。”
她被阮家人的真情打動,卻忍不住老想——要是原身和原身的母親還在,那有多好。
徒留她一個異世孤魂在此,總覺得這一切來得有些太遲了。
“好在安姑娘比我幸運一些。”
“嗯?”
“逝者已矣,但……”晏清緒指了指鍋:“安姑娘還有為之可以熬湯的人。”
“……”
不得不說,安雨多多少少有被這幾句話安慰到。
她來的時候原身的靈魂便已經不在了,可能入了輪回,也可能……代替她在原來的世界活了下去,這都有可能。
對已經發生的事情抱有再多惋惜,也不可能再有重來或是改變的機會。
能珍惜的,永遠只有現在。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
腳步聲突然急匆匆地從外面傳來,聽著是朝他們過來的。
“小小姐!”
推開門的是丫鬟小春。
“怎么?”
“老夫人醒了!現在想見您呢!”
安雨連忙站起身來:“我這就來。”她回過身來,似乎想要說什么。
“沒事,你去吧,火我幫你看著。”晏清緒不用她說話便笑道。
“好……麻煩了。”
“看著安姑娘做的湯,是在下的榮幸。”
作者有話要說:!
第139章 稱贊
“母親,您好生歇著,小雨在廚房給您熬安神湯呢!馬上就來。”安雨行至房間門口,便隔著房門聽見了阮澤年的聲音。
她原本準備敲門的動作一頓,站在門口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以防剛才做湯時有柴灰落上去。
門口的丫鬟看見了安雨,小聲道:“小小姐……”
安雨點了點頭,那丫鬟才敲了敲門,對里面道:“小小姐來了。”
“快進來。”里面的人道。
丫鬟替安雨推開了門,屋中便有人迎了上來:“小小姐往這邊走。”
屋內陳設很講究,一推門就能聞見一股藥味。
“小雨來了?”
阮澤年從屏風后面迎出來,帶著安雨到了塌前。
“小雨啊——”阮老太太一看是安雨來了,當即便要起身握住她的手。
“您快躺好。”見狀,安雨哪能讓還在病中的阮老太太起身,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輕輕扶了下阮老太太的肩膀,帶著她躺回去。
“小雨見笑了,老太太一把年紀了,身體也不太好,沒嚇著你們吧?”阮老太太道,自稱“老太太”確實有幾分自嘲的意味。
“您說的這是哪里話?是我們說話直白,沒考慮到您的感受。我們年紀尚輕,說事情不知道娓娓道來,沒個輕重。”安雨坐在床邊,說話輕聲細語,倒是很有安慰人的架勢。
“也不怪你們。”旁邊坐著的阮老爺子開口道:“事情都過去這么些年了,我們追究誰對誰錯也沒有什么意義……丫頭,我們阮家別的保證給不了你,但你若是在那左相府過得不好,大可不用回京了!”
旁邊的阮澤年一愣,緊接著附和自己爹道:“對。”
“我們阮家雖然比不上左相府家大業大,但你若是愿意……在柳城也能過得快快樂樂的,沒有京城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丫頭你若是喜歡游山玩水,我們也不拘著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開心就好。”阮老爺子道。
“是啊……若是那左相如此對你,京城真是不回去也罷!”阮澤年道。
屋內點著暖爐,窗子和門留了通風的小縫兒,不但不冷還溫暖的很。
剛煎好的藥香淡淡地彌漫在屋子當中,聞上去并沒有多苦,在屋里呆了一陣兒甚至能聞到一絲甘。
安雨在這樣的氣氛當中,覺得屋中溫暖,心中更是。
她語氣更柔和了幾分,開口道:“祖父、祖母,舅舅。”
“……”
屋中沉默了一下,緊接著傳來三人慌亂的應聲。
“誒!”
“……誒!小雨!”
“誒誒誒!”
看著三位是這個反應,安雨不自覺笑了起來,直爽又真誠的人最是可愛,這三位都是。
“謝謝。”安雨道。
阮家真的是原身最堅固的港灣,就算是知道自己家無法和權勢滔天的左相家比,但面對她這個小丫頭還是說出了“庇護”的話。
——就算因此會惹上一些麻煩。
阮家也不是什么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小戶,阮老爺子年輕時打拼數年,如今才有了這樣的家業,見過的人和事情無數,想必沒人比阮老爺子更清楚他剛才所立下之承諾代表著什么。
方才他說出那樣一番話肯定也已是在心中思量清楚、做出考量,如此這般,安雨怎么能不感激?
“都是一家人說什么謝謝!”
“嗯……京城我是一定要回的,那安豐茂對我不好,我也看不上他,此番回去并不是不得已,而是小女在京城中的店還需要照看,”安雨道:“舅舅也見過我的手藝不是?我的食鋪在京城可算是名聲大燥,連那什么京城第一樓都要讓我幾分呢。”
阮家人相互對視一眼,目光之中都帶著點兒驚奇。
——雖然方才也聽說了安雨做的一手好面,但……雨丫頭這么篤定的樣子,果然靠著廚藝在京中闖出一番名堂來了?
==
晏清緒在廚房盯著火候,他還沒忘安雨離開之前的叮囑。
待到湯煮一個時辰左右便放入龍牙百合與枸杞,之后再煨上一刻鐘,這湯的味道基本就差不多了。
他方才與安雨一起聊天聊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而后安雨被叫走,到現在差不多又是半個時辰過去。算算時間,已經可以把龍牙百合與枸杞下鍋了。
晏清緒把煮湯的小鍋掀開,混著肉味的香氣一下子從鍋蓋后面冒了出來,咸香沁鼻,還又帶著一絲甜味。他咽了咽口水,從旁邊拿過洗好泡開的龍牙百合與枸杞,加入了鍋中。
安姑娘的手藝果然了得——明明是尋常的食材和做法,做出來的味道卻如此不同,不得不讓人敬佩。
最后兩樣食材加入了鍋中,晏清緒拿勺子小心攪拌,確保食材混入湯中,能夠在后面的時間中在湯中燉出味道來。
做完這一切后他合上鍋蓋,坐回小凳子上。
這阮家叫了安姑娘過去……應當是在說家常話,他一個外姓人確實還是不過去的好。
晏清緒搓了搓手,心中有股不上不下的忐忑——在主堂時自己對著阮家二老說的那些話……到底算不算穩妥?
自己初來乍到,這阮家又是安姑娘母親的家,看剛才安姑娘的反應,這阮家對于她來說份量應當不輕才是。
怎么說……也應該給阮家人留個好印象的……
……
“晏公子,夫人那邊叫你過去呢!”
又過了會兒,廚房這邊有個丫鬟進來通報。
“叫我?”
“正是。”丫鬟朝他行了個禮,繼續道:“小小姐還吩咐我們把湯盛了拿過去。您先過去,我們把這湯給夫人端過去。”
“不用了……”晏清緒心思轉的飛快,擺了擺手道:“我端吧。”
借機能刷阮家人好感度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
阮老夫人房間。
晏清緒推門進來的時候聽到了一陣陣的笑聲,還有幾句帶著笑意的對話。
“哈哈哈哈那掌柜真是這么說的?”
“是。”這是安雨的聲音。
“這倒是有意思,他們鋪子的雞做的沒小雨家好吃,這不是在這么多人面前打自己的臉嘛!”
“嘖嘖嘖,還是雨丫頭厲害。”這聲音中氣十足,應該是阮老爺子的。
他端著托盤繞過屏風,看見的便是阮家二老和阮澤年的笑臉。
安雨側坐在床邊正在和阮家人說著什么。
幾人見到晏清緒進來,阮澤年上前接過托盤:“晏公子來了?怎么是你端湯過來!麻煩了麻煩了。”
“沒有,不麻煩。方才在下說話有些不當,看著湯好了,便想著將功贖罪,將湯端過來給阮夫人嘗一嘗。”
“晏公子客氣了。”阮老爺子道。
“安姑娘廚藝了得,我還托貴府下人多盛了幾份過來。”晏清緒話音剛落,身后的丫鬟們便上前,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了桌子上。
小碗盛著的排骨湯一共五份,人人都有。
“費心了。”阮老爺子道。
……
“來,祖母,嘗嘗這蓮子排骨湯,這湯雖不如藥方奏效,但也能安神。”
安雨接過阮澤年遞過來的小碗,端到了阮老夫人面前。
“好,好……這湯聞著就好喝。”湯還沒到嘴里,阮老夫人臉上已然喜笑顏開。
“祖父、舅舅……晏公子,你們也嘗嘗吧。這湯火候夠了,小女也是第一次做這湯,如有不足還請幾位包涵。”安雨這一番話可謂是說的十分謙虛了。
“哪有什么不足!”阮老夫人就這安雨的手喝了一口湯,只覺得這湯湯鮮味醇,鮮美無比。
排骨入口——肉質燉的軟爛,說不上入口即化,但也是十分好嚼的。蓮子軟糯,百合鮮香,一道湯做成這樣,哪怕是府中的大廚都不及吧!
“小雨啊!這湯可真好喝,在家里你便不用如此謙虛了!”阮澤年在旁邊給阮老爺子遞了一碗湯,自己也喝了一口。這一口便讓他連連稱贊,豎起了大拇指。
“嗯……”阮老爺子忙著喝湯,只是不住點頭。
“安姑娘的食鋪在京城可是要清晨就起來排隊買菜品,供不應求。”晏清緒在旁邊道。
“嚯,這么厲害!”阮澤年喝著湯應和:“剛才我們聽小雨講和那小胡子掌柜打擂臺的事兒呢,我們家小雨可真厲害,就連京城的食鋪都能輕輕松松碾壓。”
“舅舅,沒那么夸張……”安雨喂阮老夫人喝著湯,轉過來道。
剛才說歸剛才說,現在晏清緒也在這里,聽著這話……總歸有點不好意思。
“不夸張。”晏清緒道:“那張記窯雞在京城也算是家喻戶曉,安姑娘那一場食味擂臺勝的可當真是精彩。”
這人說話十分自然,但當時根本沒在現場。
“哈哈哈當然!我們雨丫頭,那可不是一般人!”阮老爺子聽晏清緒如此,心中自然是十分舒服。
……
很快,阮老夫人喝的那碗湯就見了底。
“好了小雨,我喝的差不多了,你也去喝一碗罷。”阮老夫人指了指桌子。
“好。”安雨點頭,轉過頭來就有人把碗遞了過來。
晏清緒雙手托碗,遞到了安雨面前,似乎就是在等著給她遞湯:“安姑娘。”
安雨看了一眼桌子,除了面前這一碗,托盤里還剩下一碗湯。
很明顯,這人沒喝,是在等她。
“……多謝。”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第140章 追查
“大人,翻過后面的山就是那柳城了。”
山間驛站,一隊人馬在此歇腳。
為首的正是喬裝打扮后的西域王子和魏淮延。
他們這兩日在盤棱州仔細查探,問了不少見過那“擺攤賣面”之人的百姓,經過他們的口述,那突然出現在盤棱州的一男一女能和被綁走的安雨晏清緒對上號。
怕不謹慎,魏淮延甚至還起了去那辣椒鋪子查探一番的心思。
只可惜那辣椒鋪子掌柜帶著兩人離開后,鋪面也關了,竟是連生意也不做了。
眼下就算是心中還有一絲懷疑,但也只剩下了這個線索。
魏淮延無法,只好帶著西域王子一行人踏上去柳城的路。
事已至此,他們到了柳城便知道那兩個不知何故流落至此的兩人是不是晏清緒二人,倒是不必在這里無端猜測,費心費力。
“好,今天天色已晚,我們便在這里休息一晚吧。”魏淮延道。
“是。”手下的士兵領命,出去拴馬。
“幾位官爺吃點什么?”店里的伙計走上前來問道。
“有什么吃食?”魏淮延看了一眼旁邊眼睛亮閃閃、充滿期待的西域王子,問向那伙計。
“額……小的不敢欺瞞,我們這驛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能提供的就是些粗茶淡飯。”那伙計道。
他在這山間驛站也當了幾年伙計了,來來往往什么人都有,眼前這幾位一看就氣勢不凡,那個領頭的應該是當兵之人。
“也是。”魏淮延掃了一眼其余客人桌子上的吃食,對那伙計道:“那就把你們店里姑且算好吃的東西上一上吧。”
“好嘞。”
他轉過頭來,跟西域王子說:“這里估計沒什么好吃的,有個心理準備。”
說是跟西域王子說,不如說是跟西域王子旁邊的使臣交代,那人聽完如實翻譯給了西域王子。
西域王子嘴癟了癟,也只好點了點頭。
很快,菜便上來了。
的確是肉眼可見的“沒什么好吃的。”
上了三碗清湯寡水的面,還有三盤腌菜,除了腌菜之外伙計還端上來了一盤黃面饅頭。
“那個……幾位要不要喝酒啊?小店里還有本地的黃酒,就是苦了點……勁頭兒還是夠足的。”伙計上完菜,在桌子旁一邊搓手一邊道。
“不必了。”魏淮延擺了擺手,問:“一共多少錢?”
“這一桌一共是三十七文。”
飯菜簡陋,倒是出乎意料的便宜。
“我們還要住店,一塊兒掛在賬上吧,明早我們離開時一并結算。”
“好嘞官爺!”
……
喝酒自然不必,明天還有正事。
魏淮延嘗了一口那白面,果然味道如同看到的那樣寡淡。
不過他早年從軍,軍中行軍時一切從簡,什么沒吃過?就是擔心西域王子嬌生慣養,會不會吃不慣……
他看向西域王子,只見西域王子那碗面色澤……紅潤,西域王子還拿著小勺從一個小盅里舀著什么東西出來。
味道鮮香辛辣,聞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魏淮延滿腦子疑問,連忙問西域王子這東西是什么,從哪里來的。
使臣當即翻譯過去。
西域王子明明一路都跟著他們一起行動,怎么手上會有這明顯看上去就是華朝醬料的東西?
西域王子聽完使臣的翻譯,手里依舊拿著那小勺和小盅,歪了歪頭:“#@¥¥%¥%¥!”
“王子說,這是他從那辣椒鋪子里拿的。”
“辣椒鋪子?”魏淮延挑眉。
又問了幾句,他才搞明白——原來西域王子昨天晚上住在盤棱州的時候自己去翻人家辣椒鋪子的墻了!
那里面的確一個人都沒有,連房間里都沒有什么可以找的東西,有幾間屋子干干凈凈,沒有任何住在這里之人的痕跡,更別說判斷安雨他們是不是住在這里了。
然后西域王子在那辣椒鋪面的后院轉了一大圈,最后不出意外地進了人家的廚房。
魏淮延:“……”
……
“所以你這辣椒是從人家后廚拿的?”
西域王子聽了使臣的轉述后點了點頭,點完頭還低頭吃了一大口辣椒拌的面,一邊吃一邊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魏淮延看著西域王子這副完全沒有“自己做的是不是有些不對”的自覺,心中百般無奈,還是開口道:“王子,在我們華朝,不問自取還不給錢是為偷啊!”
西域王子一邊吃面一邊含混不清地說著什么。
使臣翻譯給魏淮延:“王子說沒有白拿,他留了個扳指。”
“扳指……?”魏淮延看向西域王子的手指,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雖然但是,這就是一小瓶辣椒醬,你也沒必要留下一個玉扳指!!!這西域王子從小到底在學些什么,如何才能成長為今天這個敗家模樣?
他思緒復雜,最終朝西域王子伸出了手:“給我也來點兒……”
……
還真別說,這辣椒鋪子的辣椒真不一般,辣椒醬是用油潑出來的,最上面還浮著一層芝麻。辣椒醬吃上去香而不辣,拌面條真是在合適不過了。
就算這面條寡淡無比,吃上去除了白面本身的味道再沒有了別的,但加上這油潑辣椒醬還是有滋有味的。
魏淮延總覺得這辣椒醬的味道有些熟悉……
幾人吃著面,西域王子嘴里還一直嘟嘟囔囔些什么。
魏淮延吃的差不多,這才問起那使臣:“王子說什么呢?”
使臣擦了擦嘴回道:“王子說,這辣椒的味道和……安姑娘的鋪子,炸雞什么的很像。”
魏淮延一頓:“什么?”
是了,怪不得他總覺得這辣椒的制法和味道有點熟悉。
他叫來店鋪伙計問道:“你們當地……不,你對盤棱州可熟悉?”
那伙計點點頭:“熟悉,熟悉,實不相瞞這位官爺,小的自小就是在盤棱州長大的。”因為在這里開驛站的是他家親戚,這幾年他便在這里干活了。
“那你對盤棱州的飲食習慣等,還算了解?”
“了解呢,小的可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那你看這辣椒,可是你們盤棱州常用的制法?”魏淮延拿了那裝辣椒醬的小盅遞到了這驛站伙計面前。
那伙計接過小盅看了看:“這……我們盤棱州的百姓其實都不太吃辣,這辣椒制法也不像是盤棱州的……小的母親一年到頭也就腌制那么幾次辣椒醬,多是搗碎了辣椒再加鹽腌制,周圍街里街坊基本也是這種制法。”
那伙計說完又把辣椒拿到鼻前聞了聞,又道:“不過這辣椒醬好香啊……”
魏淮延聞言道:“多謝。”
“噢對了,前兩天,就是前天晚上,那盤棱州的辣椒鋪掌柜還在我們這住了一晚上呢,大車小包的,看樣子是要回柳城探親呢。”
“你認識盤棱州的辣椒鋪掌柜?”
“認識啊,那當然認識,盤棱州沒有開辣椒鋪子的,百姓們若是想吃自己在家里種上一點便是。前兩年這辣椒鋪開起來,還有不少人看熱鬧呢!這辣椒鋪的生意一直不好,要不是這掌柜的有家底,估計鋪面也維持不了多少時日呢。”
“回柳城探親……這辣椒鋪掌柜是柳城人?”
“是啊,小的在這驛館呆了幾年,經常看見這掌柜的經過此處回柳城呢。”
魏淮延思索了一下繼續問道:“那前日,這辣椒鋪掌柜在此住宿時,身邊可還有什么別的人?”
“嗯……好像是有。”伙計答道:“那掌柜身邊好像還跟著兩個人,氣質不凡,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小姐……那掌柜對二人也十分客氣,興許是這掌柜的什么親戚吧。”
“那兩人可是一位公子一位小姐,年歲約十六七的樣子?”
“大約是這樣。”伙計回了話,突然疑慮升起:“官爺……您這么問,可是那兩人犯了什么事?”
雖不知這位官爺的身份,可他們一行人中帶著不少“兵”,一看就是出身行伍的練家子。
這位官爺一直問那日辣椒鋪掌柜的事情,可是出了什么要緊的事情???
“沒有。”魏淮延擺了擺手:“那幾人沒犯事……我就是一時好奇。”
“……好嘞。”
“沒什么事情了,你去忙你的吧。”
那伙計見魏淮延這么說,便也不方便再問些什么,給這桌添好熱水便拿著托盤下去了。
西域王子此時也已經把自己碗里的面條吃的一干二凈,終于有閑暇抬起頭來,問問魏淮延剛才在干什么。
魏淮延剛才用華朝話和那伙計說了半天,他聽不懂。
魏淮延看了一眼離開的伙計,環顧周圍也沒什么人注意他們這邊,便壓低了聲音跟那隨行的使臣說話,讓他翻譯給西域王子聽。
“方才我從那伙計處得知,這辣椒醬并不是盤棱州本地的制法。巧的是那辣椒鋪掌柜前日剛帶著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經過此處,朝著柳城去了。”
……
“我看著辣椒醬的味道和水平,應當就是安姑娘所制,我們追查的應當沒有問題。”
……
“晏清緒晏公子和安雨安姑娘,此時應當就在柳城。”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