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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簪子

    未時,柳城。

    安雨與晏清緒出了阮府,一路朝信件驛站而去。

    “小雨!等等!”身后有人叫安雨的名字。

    二人轉頭,見阮澤年帶著幾個家仆朝著他們跑來。

    “小雨!”阮澤年氣喘吁吁地跑到了跟前。

    “舅舅?”安雨道。

    “晏公子,小雨,你們是不是去查我姐姐信件的事情?”

    安雨和晏清緒對視一眼道:“是。”

    “我跟你們一起去!”阮澤年道。

    “……”

    “小雨,我知道你不愿意跟祖父祖母說,也是……姐姐若是當年真的在京城過不下去,往家中寄信但卻沒到我們手里……父親母親若是知道,少不得又大病一場……”阮澤年猶猶豫豫地,一邊說一邊想著怎么勸服眼前這兩人:“可是我已經知道了啊!在盤陵州你們便與我說起此事,再說了……我在柳城總比你們二人認識的人多,到時候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疏通關系,我在總歸要方便一些。”

    “阮掌柜說的也有道理。”晏清緒在旁邊道。

    “就是就是,方才父親母親吃過午飯已經歇下了,我就是挑了這個時間出來找你們的。”阮澤年邊說還邊拍了拍胸脯。

    安雨看了看二人,最終還是松了口:“那我們便一起去吧。”

    ……

    信件驛站。

    來的路上,安雨已經將上次她與晏清緒來此的經歷與阮澤年講了一番,阮掌柜大概知道了個來龍去脈。

    三人帶著家丁一踏進驛站的門,正巧趕上這里的掌柜正在大堂對賬,看這幾人過來連忙迎了上來拱手行禮:“小姐、公子、阮家掌柜的。”

    “多余的虛禮便不必了,”晏清緒開口:“上次我們所問之事——掌柜的可查清楚了?”

    驛站掌柜的道:“查了查了,是這樣的……額,負責阮府的信件來往一直有專人,這一點阮家掌柜的應該知道。”

    阮澤年聞言點了點頭,證明這掌柜的所言屬實。

    “□□年前在我們驛站負責阮家信件的伙計因為家中有事,幾年前就請辭回家去了。”

    “不干了?”晏清緒問道:“那關于來往信件該有記錄吧?”

    “是……是有紀錄的。”

    “我們可否看一下?”晏清緒問道。

    “這……”信件驛站掌柜臉上出現了為難之色。

    “怎么?不方便?律法中關于查看信件來往記錄的條例掌柜應該比我清楚,按律法來說,百姓若是沒收到或收錯等狀況,可以向當地州府驛站提出查驗,這沒問題吧?”晏清緒道。

    “沒問題沒問題,只是……算了,各位跟我來就是!”那掌柜松了口,帶著幾人朝后面走去。

    那掌柜的走在前面,后面跟著晏清緒,安雨和阮澤年落在最后面。

    進了驛站便一直沒說話的二人現下得了空,在后面竊竊私語起來。

    “這小晏……晏公子怎么今日說話如此強硬?倒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

    安雨小聲道:“這……才應該是晏公子本來的樣子,在京中他得理不饒人噢不,是喜歡辨理的名聲自他年少時就傳開了,‘毒舌’的外號那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竟是如此?”阮澤年用手摸了摸下巴,一臉若有所思道:“果然,古人說的話有道理,感情會使人面目全非。”

    安雨:“?”

    你在說什么?

    還沒等她讓阮澤年展開講講,那驛站掌柜已經帶著他們七轉八轉走到了一間盛放這些年來往書信記錄的卷宗房間。

    ……

    “這便是當年阮府信件往來的記錄冊。”掌柜拿出一本記錄遞給晏清緒幾人。

    晏清緒聞言將冊子接了過來,翻閱到了后面眉頭皺起:“這記錄冊為何只有九年前頭兩月的?后面十個月的記錄呢?”

    “這位公子有所不知,五年前這放文案的房間起了一場大火,房間內的一應文書被燒去了不少啊!這阮府九年前的信件往來記錄更是!當時時值冬天,火勢也又快又猛,待到把火撲滅,能救下來的記錄就這么一點兒了……這畢竟是九年以前的記錄,能留存下來已經很是不容易了!”信件驛站掌柜的一臉難色。

    晏清緒將那卷宗遞給阮澤年和安雨:“你們看看,五年前所留下的記錄基本都很潦草,從這文本上應當是看不出什么了。”

    安雨接了過來,阮澤年湊過來與她一起看。

    誠如晏清緒所說,那卷宗雖然厚厚一沓,但對五年前那些信件來往的記錄只剩下了寥寥幾筆。

    “那為何卷宗被燒掉了,還能有這些記錄?”安雨問道。

    “是這樣,現有的記錄都是當時負責阮府的專人口述記載,記錄下的都是那人確定無誤的幾筆。”

    “那人現在已經不在驛站之中了?”

    “正是。”

    安雨看了一眼晏清緒,問道:“那掌柜的可知,這人現下在何處?”

    “雖然那人已經不在我們驛站干了,但打聽一下此人現在何處不難,都是柳城人,托人問問就知道了。”掌柜的終于拿到一道會答的題目,回答的十分積極。

    安雨把卷宗遞給掌柜的,道:“那便麻煩掌柜的了。”

    “不麻煩不麻煩。”

    三人來到信件驛站,雖然沒有拿到當年信件往來的詳細記錄,但也算是有收獲。

    出了驛站門,安雨有些擔憂:“我們既非官府,又非那人的上司,就算是找到那當年管阮府信件往來的伙計,他記不記得清是一回事,對我們是否如實相告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件事情這樣想——如果那人坦坦蕩蕩,那么我們問起當年之事,他又有什么好隱瞞的呢?如果是他做了手腳,那也是受人所托,受人所托應該是圖利,既然圖利……我相信以阮家的家底,也有辦法讓那人開口。”晏清緒便走邊道。

    那人還沒找到,卻已經被安排好了即將要被對付的方法。

    “嗯……晏公子說的有道理啊!”阮澤年聽完這一番話連連點頭。

    “當然,也有最壞的情況……就是年隔久遠,這人是真的忘了。”

    “那該怎么辦?”

    “別擔心,你母親的信件一事若是真有人做了手腳,那便必會留下痕跡,有痕跡那便不難查。”

    “你的意思是……”

    “就算柳城這邊找不到什么破綻,京城還沒有么?”

    “嗯……”安雨點了點頭:“之前我沒想過有這種可能,但現在想想,讓母親的信傳不回來的人未必是我那位父親,從中作梗的更有可能是鳶夫人,就算安豐茂參與其中,那兩人也定然知情。”

    “啊,安姑娘想的更細,在下的意思是從京城出來的信件京城那邊也會有詳實記錄。”

    “這倒也是。”

    “好了,無論怎么說,都等那驛站掌柜的幫我們找到那人再說吧。”

    “好。”

    ……

    這邊事了,無論如何后面的行動都要看這信件驛站掌柜的后面的行動。

    “眼下也無事,不如我帶你們在這柳城逛一逛?柳城離京城遠,風土人情大為不同,說不定還有很多你們沒見過的好玩意兒呢!”阮澤年毛遂自薦。

    “好。”安雨道。

    “也好,那便麻煩阮掌柜了。”晏清緒也點了點頭,將剛才鋒芒畢露的氣勢收了收,渾身又透出了那股“客氣”的架勢來。

    ……

    “阮掌柜,這一路走來,在下倒是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噢?”

    “雖然這柳城被山包圍,只有東北部是平原,也不靠著水,但這城中的魚類海鮮可不算少。”

    “哈哈,晏公子心細,倒是連著貨物都觀察的仔細。沒錯,柳城周圍雖然沒水沒河,但是它靠著盤棱州。雖說中間有柳州山阻隔,但也有盤棱州不少的魚販運貨來柳城賣,從中牟利。”

    “如此說來,柳城內關于魚類的菜品也不少?”安雨問。

    “是啊,盤棱州過來的攤販不算少,那邊能賣十文錢的在柳城能買上二十文,左右不過是路上多花一些功夫罷了。但這路上要花的銀子比起賣的錢來說還是少,多運點兒貨過來,怎么說都是賺的。”阮掌柜道。

    “那舅舅怎么不做這個生意?”安雨問起來。

    “我……那個……我這是舉一反三罷了。”阮澤年支支吾吾:“我當年年輕氣盛,這不是看盤棱州的魚在柳城也賣地挺好嘛!就想著柳城這地方大家都愛吃辣,弄點辣椒過去說不定盤棱州的百姓也買賬呢!況且辣椒這東西也不像魚,過幾天就不新鮮了,這種干貨放上個一年半載的一點兒問題也沒有!于是……”

    “咳咳……”安雨以手握拳,輕輕咳了幾下:“舅舅,魚和辣椒還是稍微有些不同。柳城因為氣候原因,秋冬比盤棱州冷得多,當地百姓吃辣椒驅寒,久而久之就變成了飲食習慣,那盤棱州靠著水,秋天都那么暖和……不吃辣也很正常。”

    “害!這些我后來都知道啦!就是覺得……開辣椒鋪子也挺有意思的,就沒換別的營生。”

    “是有意思,還是生意少正好不用開門了?”安雨笑著意有所指。

    “小雨!!!剛才你還說晏公子毒舌,我看你也差不多!!!”

    晏清緒:“嗯?”

    幾人逛著逛著,路過不少攤販。

    有稀松平常的攤販、小吃,也有賣風箏、首飾的。

    雖賣的東西和京城中差不多,但百姓穿著、口音均不同,連所售貨物多多少少都帶著些柳城的特色,倒是新奇有趣。

    幾人逛了一陣兒,走走停停,花了個把時辰才回了阮府。

    到了阮府后,阮澤年很識趣,他對二人道:“我先去看看父親母親,你們自己喝喝茶什么的,有事兒叫我就行。”

    “好,阮掌柜。”

    安雨也跟著點了點頭。

    雖然她不知道阮澤年走的時候為什么嘴角帶笑……但很快安雨就知道了。

    她和晏清緒住在兩側的屋子中,在一個小院內。

    院子里花草俱全,還有一個小池塘,倒是雅致。

    坐下后,丫鬟上了茶水,她正端起茶杯,晏清緒便從懷中掏出一只簪子遞了過來:“安姑娘。”

    “這是……送我的?”

    晏清緒點了點頭:“方才看見這簪子,只覺得分外素雅,倒是適合安姑娘——大氣端莊,堅韌聰慧。”

    安雨:“……你什么時候買的,我怎么沒瞧見?”

    晏清緒沒說話。

    安雨想起了方才阮澤年離開時那抹笑……難道是舅舅拉自己看糖人的時候?

    這倆人認識沒多久,串通的倒是自然。

    “小小姐、晏公子,外邊有人找!”

    安雨拿著那簪子正準備說什么,就聽見丫鬟如此通報。

    “是那掌柜的?這效率還挺高的。”安雨道。

    晏清緒倒是眉頭一皺——讓那掌柜的找個卷宗都花了一天的時間,眼下讓他幫忙找個人,怎么短短幾個時辰就送消息過來了?

    “來找我們的人可是你們柳城信件驛站的人?”晏清緒問道。

    “這倒不是,”那丫鬟搖了搖頭:“都是生面孔,我看著像是從外地來的,噢對,還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呢!”

    安雨和晏清緒對了下眼神,覺得這群人既不是信件驛站的人,那便很有可能來者不善。

    “還有什么特征嗎?”晏清緒問。

    找他們沒關系,別真是最壞的可能……那樣還會牽連到阮府。

    “嗯……那群人之中倒是有幾個看上去就不像我們華朝人……”丫鬟邊回憶邊道。

    聽到這里,晏清緒已經起身準備讓府里人去通知官府了。

    非華朝人,這么明顯便很有可能是那蠻子,現在兩人從后門逃跑應該還來得及……只是不知道蠻人在這柳城行走如此輕易,當地官府和他們有沒有勾結……若是有,那才難辦。

    天高皇帝遠,一時半會兒消息也很難送到京城去。

    ……短短幾瞬間,無數思緒在晏清緒大腦內展開,怎么想怎么覺得眼下情形不妙。

    安雨明顯也感覺到了氣氛緊張,跟著晏清緒站起身來。

    事發突然,她想著要先去跟阮家人說一聲小心為上……

    “有一個人還生著兩只碧色的眼睛,怪好看的!”那丫鬟又跟了這么一句。

    安雨和晏清緒兩人的動作同時一頓——

    碧色的眼睛??

    他們看向對方的目光都有些遲疑。

    ——難道是西域王子他們找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第142章 匯合

    安雨他們與西域王子等人的會面現場可以說是十分荒唐。

    事情是這樣的,安雨與晏清緒跟著丫鬟來到阮府前門,打開門。

    門外等候的正是魏淮延一行人。

    熟人見面,又是在這遠在京城千里之外的柳城。安雨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感慨,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張口說話,就見西域王子整個人“嗷嗚”一聲,眼睛精亮的就準備撲過來。

    安雨:“?”

    西域王子整個人騰空而起,安雨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覺得自己被一個人往后一拉。晏清緒上前一步,將安雨置于自己身后。

    “你干什么?”安雨聽見擋在自己身前的晏清緒說。

    邊上的人也動了。

    阮府家大業大,整個院子周圍都是阮家的護衛。本來這一行人人數又多,又說是來找小小姐的,他們在安雨發話之前都在觀望,一有不對準備立刻出手。

    眼下小小姐剛出來還沒說話,對面竟然就有人動手!再看那隨著小小姐一起來到府中的公子面露不愉,阮府的護院們便覺得這一些人來者不善——八成是來找麻煩的。

    “你們都別動!”

    阮府的護院們聞聲而動,從外面齊齊將這些人包了個圓,手中的兵刃也都掏了出來。

    一時之間嘩啦啦的作響,全都是刀出鞘的聲音。

    偏偏魏淮延一行人也不是吃素的。

    他們輕車簡行來到柳城尋找安雨等人的下落,魏淮延身邊全是從京城跟出來的好手——從軍隊中撥出的精銳。

    一見這架勢,對面的人兵刃都拔出來了,他們自然也不示弱。

    “放下刀!”

    魏淮延身邊的護衛拔出腰間的佩劍,氣勢洶洶。

    他身邊的兄弟們也當仁不讓,一個個看上司拔了劍,也都掏出了兵器來。

    阮府地處柳城繁華之地,門前更是大片空地。見有外城人來尋人,本來還有不少百姓在旁邊看熱鬧,沒想到這熱鬧看著看著……突然兩撥人就要兵戎相向。

    一時間,看熱鬧的百姓們做鳥獸狀散個干凈。

    ……

    西域王子撲到安雨面前被晏清緒擋了個嚴嚴實實,他正在撇嘴,卻聽見身后的聲音……好吵。

    他疑惑地轉過頭來,看見兩群人對上了,于是眼中充滿不解。

    ——這是在干嘛呢?

    怎么就要打起來了?

    外面的吵鬧驚動了阮府里面的丫鬟,有人出來探頭看了一眼便匆忙的跑回府內,大聲喊道:“老爺夫人不好了,有人對小姐不利找上門來了!!!!!!!!”

    ……

    魏淮延沒攔住西域王子,更沒攔住自己的手下。那丫鬟跑的極快,他連解釋一句都解釋不得,眼看著那丫鬟的聲音傳遍了阮府,門口這群人將那丫鬟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

    魏淮延:“……”

    就很突然。

    ……

    片刻后。

    “誤會真的都是誤會。”

    魏淮延頗費了一番口舌,才讓自己的手下和阮府的護衛們放下兵刃。此時他與西域王子和那使臣已經隨同安雨和晏清緒被請進了阮府主廳。

    “方才在下手下沖動,驚擾了貴府,真是不好意思。”魏淮延滿臉抱歉。

    “沒事,既然是誤會說開了便無妨。”被驚動的阮老爺子坐在主座,聽見魏淮延的話擺了擺手。

    西域王子此時倒是乖巧的坐在座位上,眨著眼睛看著這屋內的眾人,仿佛剛才自己什么也沒有做一般。

    他掃視了一圈,既然已經找到安雨……便把注意力放在了一旁桌子上盛放的點心盤上。

    ……

    “閣下不像是普通官員,應當是從京城來的吧?”阮老爺子意味深地道:“看您對小雨的態度應當也沒有包含歹心,就是不知道這位官爺千里迢迢從京城來到柳城,尋小雨是為何事。”

    “老爺子好眼力。”魏淮延聞言看了安雨一眼,見對方輕輕的搖了搖頭,便知安雨他們并沒有將實情告訴人家老爺子。

    “小雨同我們講,她與這位晏公子流落至此,是因為在京郊游玩時被山賊綁架勒索。就是不知這山賊有多重要,能讓閣下千里迢迢追到這里。”阮老爺子雖然沒在京中當官,但這么多年商人干下來,這點識人辨謊的眼力勁兒還是有的。

    “您老叫安姑娘為小雨,可是安姑娘的親人?”魏淮延沒有回答老爺子的問題,倒是向對方發問。

    “是……小雨的母親是我的女兒。”

    “原來如此。”魏淮延點了點頭,對著安雨他們道:“既是家人,那我們倒也不必隱瞞,老爺子已經看出來事情不對,如果我們不將實情相告,老人家必會擔心吶。”

    安雨點了點頭:“之前沒說實情,是因為就我和晏公子兩人身處此地,我們生怕引來歹人牽連了阮家,這才沒說實話。魏大人既然來了,那我們心中便也有了底。”

    “安姑娘的擔心也確實重要。”

    “不過事已至此……祖父,我便將實情告訴您吧。”

    ……

    一會兒,安雨等人便將他二人為何會淪落至此以及在宮中那晚究竟發生了什么向阮老爺子和盤托出。

    阮老爺子聽完臉色沉重。

    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十幾歲的毛頭小子。

    這件事情表面看處處危急,背后更是不知道隱藏了什么陰謀。

    “祖父,還要請您原諒我的欺瞞,莫怪我們剛回來之時扯謊騙了你們。”

    “小雨,這是哪的話!你們兩人實在不容易,兩人從那歹徒手中掙脫已是不易,還打算自己湊路費回去……謹慎一點是應該的。”

    安雨點了點頭,就聽見阮老爺子又道:“不過……我們阮府可不怕牽連!既然是你的事,就是我們阮府上下的事情,說什么連累不連累的!”

    “我……”安雨失言,沒想到阮老爺子會這么說,她頓了一下又開口道:“您不怕被連累是您的事,我不想連累你們是我的想法,祖父,我們流落至此能遇見阮家已經是不小的幸運了。”

    阮老爺子聽安雨這么說,臉上有些動容,正準備開口說些什么,就見阮澤年風風火火的跑過來。

    他一腳踏進前廳,嘴里還嚷嚷著:“怎么了?怎么了?發生什么了?我怎么聽小春那丫頭說有人上門來找小雨的事兒了?”

    前廳里一片寂靜,全都轉過頭來看著阮澤年。

    西域王子手里還拿著點心,在這幾人說話的功夫一直往自個兒嘴里塞,估計這腮幫子已經全是點心了。

    現在他正一邊蠕動嘴巴一邊看著阮澤年。

    阮澤年也是個腦子不太好使的,他一路闖進來,看見屋里這么多人便啞了火,不說別的,這幾個不認識的人一看上去就不是很好惹的樣子。

    不過這個吃的東西看著他的公子是……眼睛居然還和尋常人顏色不一樣。

    他打量了一會兒這人,又看了看這位公子身上所穿的大紅色的衣裳,恍然大悟道:“難道這幾位是來上門提親的?”

    眾人:“……”

    “沒想到啊,沒想到小雨剛來柳城沒幾日,就已經這么搶手了哈哈哈哈哈哈……”

    屋子里沒人應他,阮澤年自己的笑聲便變小了。

    那西域王子聽不懂這人說的是什么,只是一門心思的吃點心。倒是晏清緒聽了他這話,本來就不太好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胡鬧,看看你多大年紀了!整天還在這府里沒個正形。”還是阮老爺子出聲訓斥道。

    “爹!方才母親睡著被一陣吵鬧聲驚醒了,這不是差我出來問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嗎!”否則你剛跑過來就被自己家父親一頓訓斥,滿臉委屈。

    “問事兒就問事兒,跑什么?又不是火燒屁股了。”

    “我錯了我錯了,”眼見父親還要訓自己,阮澤年習慣性的認錯:“爹你還沒介紹呢,這幾位是……?”

    “舅舅,這些都是我在京中的朋友。”倒是安雨接過了話頭。

    “京中的?”

    “是啊!”安雨笑著點點頭。

    “好了,多余的就不要再問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小雨已經跟我說清楚了,我有時間再與你細講。馬上就要到吃飯的時辰了,你去吩咐廚房做點好吃的,款待一下小雨的……朋友們。”阮老爺子吩咐。

    “好吧……”阮澤年臉上多少帶了點不情愿。

    “會不會太叨擾了……”魏淮延臉上有些猶豫。

    “無妨,這位……”

    “魏,在下姓魏。”

    “魏公子就安心在我們府里吃一頓便飯,我們阮府沒什么本事,不過這地道的柳城菜還是能做一些的。這位……西公子……”阮老爺子的目光轉向西域王子。

    方才在安與他們的講述中,元老爺子已然得知這位碧眼金發的公子就是那西域王子。

    “西公子也留在我們府上,嘗嘗柳城的菜吧,看他的架勢應當是對好吃的很感興趣,來人啊,再給這位公子上一盤點心。”阮老爺子掃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點心盤,道。

    “那便多謝了。”

    “魏大人好口福,這柳城的菜和京城倒是不同。”安雨在旁邊道。

    “安姑娘認可的菜品一定差不了。”魏淮延信任道。

    吩咐完阮澤年的阮老爺子站起身:“行了,我去看看你祖母。”

    他心里知道,這魏大人這么遠跑過來,找小雨他們又費時費力,好不容易見面了應當有好多話想說。

    他就不在這添亂啦。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第143章 圖謀

    入夜。

    魏淮延一行人在阮府用過飯,被晏清緒和安雨送出府外。

    “失禮了,祖母喚我前去陪她。”安雨道。

    “安姑娘去忙你的便好。”魏淮延點了點頭微笑道。

    眼下兩個人已經尋到,性命無虞。

    他心中的那塊石頭算是落下了。

    安雨轉身離開,魏淮延也準備帶著人回驛站,卻不料被人叫住了。

    “魏大人,留步。”一晚上都很少說話的晏清緒開了口。

    “晏公子……有何事?”魏淮延開口問道。

    話音剛落,就見旁邊幾個西域使臣鬧鬧哄哄:“王子王子……”

    “@#¥%!”

    兩人側目,只見西域王子滿臉通紅,正準備興奮地站起來,揮舞著胳膊說著什么。

    可問題就在于……他是被使臣背出府的,此時正在一名西域使臣的背上。

    ……

    “王子這是怎么了?”魏淮延出聲詢問。

    “沒什么沒什么,王子喝多了,現在正鬧著要吃烤牦牛呢!”

    “……”

    且不說牦牛這東西是他們西域的特產,柳城這地方根本沒有……就說這剛在阮府吃完飯,那西域王子的肚子還是鼓囊囊的呢,吃什么牦牛!

    魏淮延有點無奈,在自己身后的一眾侍衛中點了幾個人:“你、你,還有你們倆,護送使臣幫著把王子送到驛館休息,不得出差錯。”

    “是。”幾個侍衛拳掌伸到胸前領命行禮,便轉身幫著使臣扶好張牙舞爪的西域王子,朝著幾人落腳的驛館去了。

    說來也好笑。

    方才在飯桌上,見眾人吃得差不多后,那阮家少爺,也就是阮澤年便興沖沖地搬了幾缸子酒上來,說是要好好款待來自京城的貴客們。

    魏淮延當時就連忙擺了擺手,可還沒來得及推辭,那西域王子就已經抱好了碗眼巴巴地等著了。

    ——他聽不懂阮澤年說什么,但是能認出來酒壇子,還能聞出來酒味!他最喜歡喝酒了……噢,不是最,喜歡喝酒排在喜歡吃肉后面,是第二喜歡!

    ……柳城的酒比京城的還要烈上三分,就更不用說跟西域的酒比了。

    西域王子喝酒的興頭最旺盛,但也是最快倒下的。

    喝了三碗,第四碗還沒倒上他就一頭栽在了桌子上,“砰”地一聲還把阮澤年嚇了一跳。

    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圍上去,最后確認了王子只是喝多了,不是出事了這才放下心來。

    ……人菜癮還大,說的就是在喝酒上面的西域王子了。

    只是沒想到吃飯吃到一半就醉倒的西域王子安安生生睡了半個時辰,臨到離開阮府了又鬧起來。

    這人喝多了還分階段嗎,先睡覺再耍酒瘋?

    ……

    “晏公子有何事?”

    “沒什么……辛苦魏大人了,還有王子,這么遠為了找我們二人。”晏清緒客客氣氣道。

    方才吃飯之前,安雨晏清緒與魏淮延單獨聊了一會兒,魏淮延便把這一路找過來的經歷一五一十說了說。

    安雨還笑道——早知道那信物能定到人的位置,當時跳船的時候說什么也得帶上。

    若是帶上了,說不定魏大人他們早就找到了安雨晏清緒的所在,也能省去安雨他們不少的辛苦。

    ……

    “晏公子太客氣了,這本就是在下職責所在。為了華朝安寧二位也是一路艱險,辛苦的是你們才對。”

    晏清緒笑了笑:“時勢所致,我等也是被迫。”

    說完,他神情一肅,對魏淮延道:“有一件事……魏大人是今日剛到這柳城的?”

    見晏清緒表情變了,魏淮延也跟著嚴肅起來:“正是。”

    “那大人可有發現這柳城之中的不尋常?”

    “晏公子是指什么?”

    晏清緒又左右看了一周,這才對魏淮延道:“在下與安雨入城時,見這柳城城防松懈,恐有不妥,特來請教魏大人一二。”

    “城防?”魏淮延皺著眉頭思索了一下,這才道:“是了,晏公子說了我才有所察覺,我們今日進城時……門口盤查確實尋常了些,柳城作為邊城之一,這城防不該如同尋常城池才是。”

    “在下進城那日前面有幾只商隊,但并未多做停留守城士兵便準予放行,這才覺得有些不尋常。”晏清緒道。

    “……嗯,確實。”

    “還有”晏清緒接著道:“途徑柳州山時,山中有夜火,我問了阮掌柜才知,柳州山山路崎嶇,本地人不管是獵戶或是采藥的藥農都不會選擇在晚上上山,否則發生危險得不償失,而那在林中的火光乃是晏某親眼所見,做不得假,此為不尋常之二。”

    “你是說……有人在晚上上柳州山?”魏淮延挑了挑眉:“這是不尋常,但這不尋常……有何關注的必要呢?興許是誰家孩子丟了,當父母的怕孩子貪玩,半夜上山找人也說不定。”

    “半夜上山找人,火光會呈列狀分布,還以同一個速度前行嗎?”晏清緒眸色深了些,淡淡問道。

    “你是說?”魏淮延眉心狠狠一跳。

    “更像是在勘探地形。”

    “……那他們為什么不白天去,非要找晚上呢?夜晚就算有火把也難以看清更全面的環境,更不用說還會被人發現了。”

    “除非這群不知道要做什么的人,不確定他們的人通過柳州山時會是什么時候。”晏清緒緩緩道。

    “……”魏淮延一頓,很快又有了想不明白的事情:“那……這群人是想干什么?柳州山明明有官道,為何要放著官道不走,非要從那崎嶇的山路上通過?”

    “有一個理由——人馬過多,柳州山官道狹窄,基本只能容一輛馬車通過。”

    “人馬過多?什么來頭搞這么多人?”魏淮延話剛出口,心中的一個猜測便跳了出來。

    他眼睛睜大了些,和晏清緒對上視線,兩人異口同聲地說了兩個字——

    “軍隊。”

    魏淮延一驚,這東南駐軍雖離柳城不遠,但到柳城或去京城走的都是天水關城墻之外的路——直供駐軍通過,根本不用踏足柳州山。

    所以這個軍隊和東南駐軍無關——這是最嚴重的地方。

    他皺緊了眉頭:“此事牽扯甚大,我得速與京城傳報。”

    晏清緒道:“魏大人,此事只是晏某個人的推測,并無實際證據。”

    “晏公子的意思是……”

    “我與安姑娘二人因為西域的關系被綁,已經可以推斷出是蠻人在背后搞鬼,這一點與京中的推測不謀而合。而蠻族盤踞華朝周邊多年,雖近幾年一直沒有戰事但也一直不安定,定然包含禍心。此次他們將手伸到京城中也要綁走西域王子,必不止這一步的部署,這背后定圖謀甚大。”

    魏淮延聽完這番話點了點頭,愈發明白晏清緒此番話內容之重:“這柳城入城松懈若是疏忽倒好,若是與蠻族有關,那才是糟糕。”

    “所以還需要我們接下來的查探。”晏清緒道:“如果蠻族真是在柳城中有動作,這城中必定有蛛絲馬跡,有跡可循。魏大人,明日我準備查探這城中之事,可否一起?”

    “當然,查到線索還得速速傳回京中,晏公子心思縝密,在下求之不得,只是……”

    “嗯?”晏清緒察覺了魏淮延的顧慮。

    “晏公子這番話是瞞著安姑娘的?”

    “……”晏清緒一噎,不止為何魏淮延提起了安雨。

    他嘆了一口氣:“安姑娘非朝中之人,未來更是無心入仕,淪落至此也是被卷入陰謀,好不容易與家人見面……我們尚且不知道這背后的走向,又何必……”

    “明白。”晏清緒沒說完,魏淮延基本已經明白了。

    且不說晏清緒說的在理,他甚至明白了一些隱秘的情愫。

    畢竟晚上吃飯時,晏公子雖然話不多,但是夾菜端碗、照顧安姑娘的動作可是自然得很。

    “……”說到安雨,晏清緒眸中那股沉重淺了些。看到魏淮延臉上的笑意,他頭也稍微低了低——從小飽讀四書五經、先人策論,與那么多胡子一把的御林辯駁也不落下風的晏公子倒是第一次把私心放在了前面。

    他的確不想讓安雨知道這些事情。

    若是禍患成功解決,他們沒多少日子應該就要回京了,他只想讓安雨陪在阮家人身邊。

    晏清緒還記得那天燉湯時安雨在柴火旁的目光。

    他當不了閻王爺,改不了生死薄,只能盡自己所能摒除煩擾,讓安雨盡可能在這段日子里做自己想做之事。

    安雨的母親雖然不在了,但安雨還在這柳城一日,便能多陪阮家二老一天。

    ……

    “咳咳,魏大人,還有一事。”

    “晏公子請講。”

    晏清緒收起臉上的情緒:“我們此時尚還不知柳城城守和蠻族是否有關系,如果有關系那此地州府是否知情,在查實之前,還望魏大人與此地州府見面之時小心行事。”

    “好,明白,感謝晏公子提醒。”

    魏淮延從京城而來,拿的通關文書乃是京中特批,州府想必很快便知京中來了人,屆時必會請見魏淮延。

    ……在搞清楚這背后錯綜復雜的關系之前,一切都要小心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第144章 橫財

    這天中午,安雨剛用過午膳,扶著阮老太太進了屋。

    阮老夫人那日受驚后喝了幾頓藥,又喝了安雨做的湯,心理上和生理上多多少少都得到了撫慰,眼下狀態已經好起來了。

    老夫人坐在塌上拉住了安雨的手,關切地問:“丫頭啊,這兩天府上的吃食可還吃得慣?”

    安雨點了點頭:“吃得慣,府中口味合適,我雖未曾吃過柳城的飲食,但總覺得有點‘一見如故’的意思。”

    “哈哈哈,”老夫人以手帕掩面笑了起來:“你這小丫頭,可真會說話。”

    安雨臉色不變:“這不是說的好聽話,真實想法。”

    阮老夫人笑著瞥了安雨一眼:“這丫頭,真是鬼機靈!”

    ……

    “對了,祖母問你件事情。”

    “您說。”

    “跟著你一塊兒回柳城的那位晏公子……”阮老夫人話說了一半,尾音稍微拉了些,明顯是等安雨自己說后面的話。

    “祖母……沒錯,晏公子的確身世不凡,想必您二位已經猜出來了,他就是晏國公家的獨子。”安雨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出了實情。

    他們從京城過來,晏清緒又姓晏,談吐氣度不凡一看就不是什么尋常百姓人家,估計這件事情瞞也瞞不住,不如趁早交代。

    ——昨天魏大人他們晚上一起吃飯,喝多了酒一群人鬧鬧哄哄說了不少東西,說不定此時阮家二老心里已經跟明鏡似的了。

    “誰問你這個了!”阮老夫人聞言笑著側頭瞥了安雨一眼,握著安雨的手也輕輕拍了拍她的,道:“……這個晏公子,是不是就是和丫頭你定下婚約的那個呀?”

    老人家臉上笑瞇瞇的,覺得這倆人郎才女貌,還有婚約……昨天晚上那晏公子對小雨真是關心至極,那種舉動是自然流露,可裝不來。

    “額……”安雨確實沒有想到,阮老夫人說的是這個。

    沒想到當年自己和晏清緒的婚約……阮家也知道啊!

    京城消息遠,晏家退婚也是這兩個月發生的事情,阮家在京城也沒有耳目,不知道似乎也很正常……安雨抬頭看了看滿臉笑容的阮老夫人,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把這個壞消息告訴老人家了。

    ——好不容易氣剛順好,可別再被氣病了才是。

    “你看你看,小丫頭還不好意思了!”阮老夫人見安雨這個反應,只當是女孩子家聽到心上人、婚約、成親這些事情都會有些害羞,便跟旁邊丫鬟打趣道。

    旁邊丫鬟也當了真,拿著手帕掩面,眼睛中都帶著笑意。

    那個晏公子呀她們這兩日天天見,當真是一表人才,對小小姐也非常上心呢!

    幫小小姐打下手、看火,每天晚上在那小院里陪著小小姐聊天喝茶,吃飯的時候更是幫著端湯夾菜……嘖嘖嘖。

    “祖母……”安雨剛說了兩個字,就聽見門被人敲響了。

    ——“叩叩叩……”

    “什么事?”阮老夫人問道。

    “夫人,小小姐,”外面守著的丫鬟道:“晏公子來找小小姐,說是有事情要說。”

    安雨:“……”

    屋中阮老夫人和丫鬟們的眼神更耐人尋味了。

    “好了丫頭,你去與晏公子說事情吧,我睡一會兒。”老夫人道,臉上的笑藏也藏不住。

    “……好。”安雨應道。

    老夫人習慣中午午膳后睡一會兒,現下也確實到了她休息的時候。

    安雨又囑咐了兩聲,扶著老夫人躺下。從邊上拿了個毯子來替老夫人蓋上,轉身跟著丫鬟點上熏香這才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打開門-

    門外主廳,魏淮延正帶著人等候在此。

    看晏清緒和安雨二人走出來,他站起身來。

    “安姑娘,晏公子。”

    “魏大人。”安雨也行了個禮:“聽聞你來找我們,不知所為何事?”

    “噢,今天上午找到一人,應當是安姑娘托那信件驛站掌柜的搜尋之人。”魏淮延道。

    聞言,安雨轉頭看了晏清緒一眼。

    魏淮延剛到柳城,沒理由知道此事,能幫她找人……多半是晏清緒的授意。

    在場兩人自然沒漏看安雨的動作,魏淮延沒等晏清緒說話便道:“昨晚喝酒回去時,晏公子與我提起安姑娘似乎在找一個人,我雖是從京城過來,但畢竟算得上是官家,找人這種事情知會當地官府一聲事情便會辦的快很多。”

    安雨有些無奈:“魏大人,我還沒說什么,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倒是不必解釋這么多。”

    魏淮延:“……噢,噢那就好。”

    晏清緒:“……”

    雖然但是,魏大人你這明顯松一口氣的樣子是不是有點明顯了?

    魏淮延這人入仕早,魏太師的圓滑世故倒是一點兒沒學到,整個人的性子跟這大廳中的雕花柱子一樣直。

    安雨道:“既然尋到了,那我們便去找那人問一問罷。”

    幾人便不再多言,魏淮延帶著人隨安雨與晏清緒一起出了阮府的門。

    ……

    魏淮延找人的確是昨晚晏清緒授意。

    晏清緒心思縝密,也不吝把人往最壞處想。他們初來乍到,摸不清那信件驛站掌柜的底細,更不知當年隱秘這位掌柜有沒有參與。

    那掌柜嘴上答應的好,私底下是幫他們找人還是銷毀證據都不得而知,既然魏淮延已經帶人趕到柳城,還是把事情交給他比較放心。

    畢竟魏淮延是為他們而來,和當年的事情也沒有半分糾葛,還有官家之便宜。

    實乃再合適不過之人。

    晏清緒昨晚并未將事情言明,只是在分別之時問魏淮延能否幫一個小忙。

    魏淮延也非事事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之人,這柳城內的事情一看就與安姑娘有關,他不是那沒眼色之人,倒是也愿意幫這個忙。

    今天清早這柳城府衙便有人上門請見魏淮延,他順水推舟到了府衙一趟,沒說清此次的公務到底為何,只是說要看一下戶籍卷宗。

    他拿著圣上口諭,有便宜行事之權,柳城府衙自然不敢有怠慢,還以為這大人從京城過來是因為這戶籍。

    如此一來既能隱藏此來的真實目的也能幫安姑娘一點小忙,倒是再合適不過。

    ……

    “在這里?”幾人行至一個小院門口。

    這小院在柳城城郊,再往外一些便是山。

    小院破落,還沒荒廢,但有股搖搖欲墜之感,作為門的兩塊木板破爛得很,看上去就算里面上了鎖也能輕易破門而入。

    “叩叩叩——”魏淮延示意一名手下上前敲了敲門。

    ……

    沒有回應。

    “叩叩叩——”這次敲門的力道又重了些。

    還是沒人回應。

    “吱呀——”旁邊的院子門倒是開了,里面走出來個上了年紀的婦人。

    一群人的目光轉向了這名剛出來的婦人。

    “你們……官爺啊!”這婦人像是眼神不太好的樣子,瞇著眼睛打量了一陣兒才看清魏淮延身前那幾個帶著刀的侍衛。

    她馬上俯下身子要行禮。

    “這位大嬸!”魏淮延連忙上前扶人:“我們不是官爺,您是不是看錯了?”

    他一路私下查探安雨他們的行蹤,此時并未穿官服。只是身上衣物呈深紅色,又帶著一群侍衛……估計是這婦人歪打正著看錯了。

    “噢噢……不是啊,那你們……找誰啊?”

    “大嬸,這間院子里住的人不在嗎?”魏淮延指了指那間破舊的院落問道。

    “這間啊……有人啊,二毛就住這里。不過……二毛好像前些日子生病了,好像也有幾天沒看見過他人了……興許,興許是去別的地方看病去了吧。”那大嬸道:“你們找他什么事啊?”

    “哦,聽說他以前在信件驛站當伙計,我們有些事情想要問問他。”

    “信件驛站啊……”婦人瞇著眼睛想了想:“是,好幾年前二毛是在那當差來著,后來娶了媳婦就不干了。”說到這里婦人還嘆了一口氣:“這二毛啊也是的,娶了妻就好好過日子嘛,誰想到他又染上了賭癮,你說說……把他老子留給他的那點兒家底輸的一干二凈,這不,媳婦受不了了帶著孩子跑了,這二毛自己過成了這個樣子!”

    安雨和晏清緒對視一眼,開口問道:“您確定他現在還住在這里嗎?”

    這小院子門口的罐子都被砸了個粉碎,上面還落了灰,近期不像是有人打掃過的樣子。

    “在呢!他啥都沒有了,就剩下這間他爹留給他的院子,不住這里還能去哪?”那婦人道:“前一陣子還有追債的人上門找他呢,他連躲都不知道去哪躲……”說著,婦人有點遲疑地又打量著魏淮延他們一行人:“二毛不會也欠了你們錢吧?”

    “沒有,我們就是來問問幾年前信件的事情。”晏清緒道。

    “噢,我說呢,你們看著也不像是賭坊那些兇神惡煞的債主。”婦人說完,拎起自家的籃子:“我去地里了,你們再敲門試試吧,興許二毛又喝醉了,沒聽見呢。”

    “好,麻煩了。”

    ……

    婦人慢慢走遠,魏淮延又看了一眼眼前的院子對手下道:“再敲。”

    敲門的聲音越來越重,就是醉酒的人應該也已經驚醒了,可面前這院子依舊靜悄悄的,沒有人來開門。

    “那大嬸說他前些日子生了病。”安雨的眉頭皺了起來。

    晏清緒思考片刻,對魏淮延道:“魏大人,這人說不定病暈了,能否破門?”

    “行。”魏淮延也是個利落人,他揮退手下站在那木門面前,撩起下擺迅速出腿,靴子帶著勁力踩在兩扇門之間。

    眾人只聽“咔嚓”一聲,破爛的木門便應聲而開。

    旁邊跟著的侍衛們疾步上前打開門,領頭兩人先到院落內查看,待到眾人進了院子又先進了屋子——院落破舊,里面更是寒酸,只有一間看起來像那么回事兒的屋子。

    進去查看的人很快跑出來,向著魏淮延抱拳道:“大人!里面這人發著高燒,果然是暈過去了!”

    ……

    片刻后。

    “風寒所致,我開一副方子,煎藥給他喂下便可。”郎中坐在床邊道。

    “好,您請寫,我待會兒派人跟著您去抓藥。”魏淮延道。

    郎中點了點頭,寫完方子交給了魏淮延的侍衛,隨即帶著這人出了院子。

    安雨和晏清緒坐在院里的石桌旁看著二人離去的身影——沒辦法,此屋子內空間狹窄,站不下他們這么多人。

    “倒是沒想到來找個人,竟還要平白無故搭進去一副藥錢。”晏清緒道。

    “誰叫我們趕上了。”安雨道。

    “這人也算是幸運,干盡壞事能遇上我們救他一命。”

    安雨轉頭看向晏清緒:“晏公子是如何知道這人壞事做盡?”

    “剛才那大嬸不是說了,此時賭博成性,逼走了自己妻兒?”晏清緒道。

    安雨思索片刻道:“我還以為你是從這院子中又發現了些什么。”

    “不能說完全沒有發現,但安姑娘心細如發,在下也不必明說。”晏清緒帶著點兒笑意道。

    安雨聞言又看了一眼這院子——“院落雖不大,但能看得出來這里曾經被打理的井井有條。”

    墻邊的腌菜攤子、墻角的掃帚……還有堆在房子一側的木馬,應當是給小孩兒玩的。

    這種精細程度應當也不是從集市上購買的,很可能是這個叫做“二毛”的人當年親手給自己的孩子制作而成。

    “家庭和睦,日子雖然清苦但是也有滋味,又是剛成親幾年,還有了孩子……”安雨轉向晏清緒道:“晏公子,我問你一個問題,這樣的人會因為什么原因沾染賭癮呢?”

    “人人都知道賭癮可怕,一沾上家財散盡都是輕的,這二毛之前在那信件驛站干活兒,應該也知道銀錢來之不易。”晏清緒笑了笑:“安姑娘這個問題問的很好。”

    “正常人都趨之若鶩,未必沒人嘗試,但這二毛若是真的突然愛上賭博,肯定有一些理由。”安雨道。

    “有了孩子應當更知道油鹽米貴,在這種條件下還碰賭博……”

    晏清緒對上了安雨的眼神。

    安雨肯定地道:“——發了橫財。”

    第145章 套話

    不知是先入為主抑或是什么別的原因,安雨和晏清緒都肯定了這個“發橫財”的結論。

    若是有什么原因能讓本節儉的人突然大手大腳賭博,別的原因暫時沒有線索可循,但這個原因基本能說的過去。

    更重要的是……若此人真的被買通,便正符合“發橫財”的樣子。

    安雨看了看這院子。

    那曾經的生活痕跡讓她不禁想象這里以前一家三口是如何生活的,現在的柴垛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但看上面的痕跡……這里的主人之前應當很勤奮才是。

    那邊上放著的小木馬雖說能看出做的很粗略,但很多邊角都被人特地打磨好,安雨透過那木馬能看見二毛當年的心血——不精通但認真,他曾經也想過要當一個好父親。

    只是實在利欲熏心。

    如果真是按照他們所推測那般——他因為信件的事情發了橫財,拿著錢不好好過日子,反而想著靠著點兒錢和那虛無縹緲的“運氣”在賭場狠狠撈一筆……那便真是自尋死路了。

    嘖,不會真有人覺得天上能掉餡餅吧?

    一旦進了賭場的門,是輸是贏就由不得人了。

    運氣好的還能體體面面出賭場的門,要是運氣差點……如二毛這樣一般輸光家底還鬧得妻離子散的不在少數。

    ……

    “安姑娘。”正在安雨有些出神之事,旁邊的晏清緒出言道。

    “嗯?”

    “在下想到一個好方法,一會兒待那人醒來可以問他當年之事。”

    “好方法?”安雨一愣。

    “我們直白地挑明這人未必會如實相告,而初次見面我們又剛救了他,趁他神志還沒有特別清楚,若是想問些什么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安雨點了點頭:“正是。”

    “若是安姑娘相信在下,一會兒請交給我。”晏清緒道。

    “……晏公子可否詳細說說打算怎么做?”安雨看眼前這人臉上帶著笑意,問道。

    自然,不是不信任,就是看他這胸有成竹的樣子便有些好奇。

    晏清緒用食指輕輕敲了敲面前的石桌,只是道:“既然我們心里有猜測,那便不如逆推,用猜測作為前提驗證。”

    安雨眸中一亮,顯然猜到了晏清緒要做什么:“晏公子確實大膽。”

    “安姑娘也聰慧……可否將貴府那鳶夫人的樣貌說與在下……”

    ……

    漆黑一片,周圍又冷卻又燥熱,渾身無力,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渴,很渴,嗓子就像是旱季裂開的土地一般,疼得發不出聲音。

    二毛不知道這種狀態持續了多久,他甚至連自己上一頓飯是什么時候吃的都忘了……模糊中只記得有一群人沖進家門找自己要賬,見自己給不出錢便把自家大門砸了,他想上去攔直接被人推倒在地。

    本來就有一陣兒沒吃飯,被一推更是眼冒金星,只覺天旋地轉。

    來要賬那群人嘴里嘟囔著“晦氣”離開了,二毛自己怎么站也站不起來,

    身上疼頭也疼,腹中饑餓,四肢一點力氣也沒有。

    ……

    再蘇醒就是一場雨后了,如今這節氣下場雨可是冷,二毛就是被冰冷的雨水澆醒的。

    醒來后他張著嘴喝了點兒雨水,掙扎著爬回了屋里床上。

    隨后二毛便陷入了昏迷。

    半夢半醒間只覺得冷、喉嚨劇痛,腦袋像是綁了塊兒石頭一般沉重。

    ——自己多半是得了風寒。

    二毛有這樣的認知,想著自己這條命估計是要折在這了。

    風寒說是多大的病算不上,但這個季節的一場風寒很可能會要人命。更何況……別說抓藥瞧大夫了,他現在手里連吃飯的錢都湊不出來。

    嘴唇上都是皸裂,卻連起身喝口水都做不到,二毛覺得自己身體里就像是有一團火又有一團冰,一會兒燒的很,一會兒又冰涼徹骨,疼痛難忍。

    ……要是那最后一把押大小押的是大就好了。

    偶爾清醒的一小會兒,二毛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

    那在賭坊的最后一把……是他把家里壓箱底的老物件和媳婦走之前沒來得及帶上的嫁妝拿到典當行當了,拿著錢去賭場準備把之前輸的都贏回來的。

    要是贏回來了……那豈不是有更多的本金了?

    等到把輸了的錢贏回來,這院子的買了的東西都能贖回來!

    可最后還是輸了。

    不但本錢沒有贏回來,就連最后那點兒家底都被二毛掏的一干二凈,甚至最后賭超了,還倒欠賭坊不少銀子。

    如今他不但身無分文,身體也不大好了。

    按照這個情況下去,他怕是真要死。

    朦朧間,二毛好像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眼皮很沉抬不起來,耳邊也像是被人蒙住了一般聽不清,仿佛有人進來。

    又是來要債的嗎?

    他迷迷糊糊地想。

    ……

    沒多久,他便感覺到自己好像被人抱了起來,嘴巴里被喂進什么東西,苦味順著喉嚨一直到胃里。

    這是……有人給他喝藥??

    小狗剩他娘回來了???

    ……

    一個時辰后。

    二毛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不止有人給他喂藥,還有人給他喂水。

    掙扎著睜開眼,面前這人自己卻不認識。

    “你……你們是?”二毛艱難發聲道。

    “京中來的。”晏清緒坐在床邊的凳子上,雙手環抱于胸前,儼然一副官家公子的樣子。

    “……啊?”這個叫二毛的顯然不知道為什么這群人現在會出現在自己家里。

    “我為什么來找你,你應該心知肚明吧?”

    “我……我就是一……平頭百姓,找我能,能干啥?”二毛剛醒過來,說話都很虛弱。

    晏清緒眉頭一皺:“幾年前發生的事情你不會這么快就不記得了吧?當時給了你那么多錢,如今再來找你辦事你就翻臉不認人了?”他盯著二毛的眼睛,下巴微微抬高了些。

    ——看上去有十足的壓迫感。

    這叫二毛的咽了咽口水,臉上的疑惑一閃而過,隨后像是想起來什么事情一般眉頭舒展開來:“你們是……是好幾年前……”

    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但他確實還記得清清楚楚,因為那年自己幫著辦了點兒小事兒就得到了一大筆錢,那一大筆錢可是他干活干十年都掙不出來的啊!

    雖說……雖說那筆錢最后也都輸在了賭坊,但是最近他也動過念頭。那……那事情的證據還在他手里,要是去封信勒索,說不定還能得到翻身的本錢!

    就是,就是本來放在柜子里那只上鎖的匣子為什么不見了?他如何找也找不到。

    “這位老爺……是小的,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二毛連忙道。

    晏清緒“哼”了一聲。

    “這次,有什么小的能干的嗎?”二毛眼睛轉了轉,剛醒來一點沒影響活絡的心思。

    在賭場鬼混了這么多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可是學了個十成十,只要是有可能要到錢,那可得當心伺候著才是!

    晏清緒皺眉,一副十分不耐煩的樣子:“沒事來找你干什么?”

    “這位老爺,你們不是在京城么,怎么這么老遠還要跑過來?”二毛問:“而且……而且之前找我辦事的不是位夫人嗎?”

    他當年年紀還算小,還沒娶妻,在信件驛站沒當幾年差的時候有人來找他,說是讓他辦一樁事。

    那人頤指氣使的,一身京城的氣派,口中用的話頭便是“我家夫人”。

    那是二毛第一次見到京城里的人,他不可能記錯的。

    當時知道是要悄悄攔下阮家的信,二毛心里還打鼓了好幾天。

    那可是柳城知名的大戶阮家!要是自己被發現了,那不是很容易吃不了兜著走?

    但是他們給的錢實在是太多了!

    二毛戰戰兢兢收下錢辦了事兒,等了一陣兒之后發現沒有任何來追究,這才稍微放下了點心。

    再后來……一場大火之后,卷房什么都沒剩下,什么來往記錄、誰給阮家去過信更是無從查證。

    但他留了個心眼。

    把當年那幾封被攔下來的信悄悄留了下來,還把那什么勞什子夫人的紙條存著——萬一以后阮家找他事兒,他可是有證據呢!

    再說了,這玩意兒怎么說也是證據,必要時候可是能換到錢。

    ……所以那匣子放哪了來著?

    “怎么,找你辦事還得通報姓名,是不是通關文牒還得給你看一下?”晏清緒毫不客氣:“行,本來想著你口風挺嚴,沒想到事情還這么多,這柳城這么多人,反正你也不在信件驛館當差了……”說著,他便站起身來起身欲走。

    “誒……別別別!”二毛連忙想起身,大聲道:“官爺!老爺!小的說錯話了!!說錯話了!”

    到嘴邊的銀子可不能就這么飛走了啊!

    晏清緒被拉著袖子的時候臉上的嫌棄遮也遮不住,頓了一會兒他才轉過身來:“幫我干活?”

    “幫!肯定幫!”

    晏清緒臉上的表情這才“好了一點”,緊接著,他眉頭一皺:“上次找你辦事,你沒有悄悄留起來什么證據吧?”

    “啊?這……”

    “幫人辦事,拿人錢財替人封口,這事兒你不會不知道吧?”晏清緒挑了挑眉,有意無意看向了自己身后那幾個侍衛。

    “那肯定!那肯定!我攔下來的信都燒了!燒的一干二凈,老爺您放心!”

    晏清緒活動了下手腕:“那就行。”

    他觀察的仔細,剛才說到幾年前的證據時,這二毛的眼神往屋內柜子那邊飄。

    可那柜子里什么東西都沒有,他們剛才早就翻過了。

    ……

    晏清緒臨出門換上了副戲謔的表情,不經意地問道:“對了……聽鄰居那大娘說你媳婦跑了,跟誰跑了?”

    第146章 張家挑釁

    “小小姐,您先歇息著,我去給你倒水喝。”丫鬟春兒跟在剛回到阮府的安雨身后道。

    “老夫人不是要見我嗎?”安雨問。

    她本來跟著晏清緒去了那二毛的院子,正在一起等人醒過來,不巧這時阮府派人過來傳信,說是午睡醒了的阮夫人指名要見小小姐。

    安雨有些猶豫,但晏清緒勸她道:“回去吧,放心,這里有我呢。”

    ……這話聽著雖然有些曖昧,但倒是事實。

    這件事情如果說除了安雨之外還有什么人徹徹底底地知道整體的內情,應該就只有晏清緒了。

    況且這人腦袋聰明,也值得信任。

    見安雨有些搖擺,晏清緒又勸道:“你就算留在這,我們也只能看著這個昏迷的二毛,連他什么時候醒過來都不知道,安姑娘又何必在這里耗費時間?倘若沒有事情也就罷了,可阮老夫人不是想見安姑娘你呢么?”

    他笑了笑:“你初回柳城還沒有幾日,阮老夫人打心眼里喜歡你,現在叫你你便去,不用擔心這里的事情。若其中有什么隱情,我定能問個水落石出。”

    晏清緒如此這般說,那丫鬟春兒又有些催促的意思,安雨便答應了下來,跟著阮府出來尋人的下人回到了阮府。

    ……

    “是,老夫人是醒了,這不是想著小小姐剛一路跟著我們趕回來,得歇息一下么?”丫鬟一愣回道。

    安雨好笑地搖了搖頭:“我又不是那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金絲雀,你不用這般……我倒不渴,直接帶我去見老夫人便是。”

    這阮府上下,除了阮澤年、阮老爺子和老夫人外,家仆和丫鬟們對她也是小心翼翼。

    安雨穿越過來時遇到的便是在左相府被毆打的場面,那幾日身體疼痛,更是早早便收拾東西從府中搬了出去。她沒體會過在這樣的古代當個大小姐是什么感覺,即使繼承了原身記憶,在回憶中也窺不到——畢竟原身過的日子也就是她剛穿越過來時那般的生活。

    到了柳城中的阮府,倒是切切實實體會到了古代大戶人家里的小姐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

    ——當真是眾星捧月。

    吃食有人伺候,水有人倒,出門有人扶著,就連那倒好的水都是直接送到嘴邊的。

    ……

    “是。”那丫鬟見安雨這樣說,便也不再說些什么,領著安雨往阮老夫人的房間走過去。

    安雨跟著丫鬟穿過長長的走廊,目光往兩側的景致中放了放。

    連廊兩側是假山造景和不同樹種堆砌起來的植物生境,右側假山前面還有一方小小的池塘。

    眼下不是暖和的日子,那些樹除了像松樹一般四季都能成活的大樹之外,其他的落葉落的都差不多了,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樹干,池塘里飄著些剛掉下來的葉子——應當是有人打掃,要不然這水面上漂浮的葉子不該只有這么少。

    水面被放下去不少,還有兩個下人在撈池子里的魚。

    ——這應當是給它們換個過冬的去處,等來年春天再放回來吧。

    安雨掃視了一圈,只覺得雖然現在不是這阮府中景色最好的時候,但是枯樹、秋池和假山,再加上這百轉千回的廊架看起來倒是也別有一番風味。

    ……原身的母親就是從小在這里長大的嗎?

    ……

    “小小姐,奴婢敲門了?”將安雨領到門前,丫鬟低頭回身詢問。

    安雨點了點頭:“好。”

    “叩叩叩——”

    “夫人,小小姐回來了。”

    “丫頭回來了?快快快,快進來!”里面傳來老夫人的聲音。

    安雨推門進去,這才發現屋中不止有老夫人,還有阮澤年。

    “丫頭,快過來!”見她繞過屏風走過來,阮老夫人連忙朝她招手:“這是底下鋪面剛送上來的核桃酥,好吃著呢!”

    阮老夫人靠在塌上,旁邊點著一盞小香爐,藥味濃重的白煙裊裊,成絲狀往上飄。

    塌側放著一方紅木小桌,小桌上放著個精致的點心盒子,點心盒子里分了九格,安雨打眼掃過去能看見每個格子中都放著塊兒小點心。

    “小雨啊你終于來了,母親真是偏心,我明明最喜歡吃這核桃酥了……還非說小雨不回來誰都不許吃!”阮澤年好像是真委屈,坐在塌邊控訴。

    “你這么大人了,都當舅舅了,在小雨面前說這些話倒是也不嫌害臊。”雖然是數落的話,阮老太太說出來的語氣中卻隱含笑意,未見其中真包含了什么不快。

    由是阮澤年越發變本加厲地強詞奪理:“舅舅怎么了!舅舅也是人,也會有喜歡吃的東西,老話說得好啊,民以食為天,吃好喝好就是高興!”

    “你啊!”阮老太太搖了搖頭,臉上笑意未消,她終于抬起手來,一巴掌打在了阮澤年的腦門上。

    阮澤年安靜了。

    “雨兒來晚了,辛苦祖母和舅舅好等。”安雨就這丫鬟搬過來的椅子坐在了二人旁邊,第一句話就是抱歉。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丫頭,一家人不用說這些。來,快嘗嘗!這剛到的核桃酥,好吃著呢!”老夫人樂呵呵地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盒。

    “好。”安雨答應下來,拿起一塊兒核桃酥放進了嘴里。

    這核桃酥……其實看起來就與她在現代見到的不太一樣,顏色沒有現代見到的那般金黃鮮亮,倒是透著一絲暗沉。

    嗯……吃起來雖然是酥,但總覺得這核桃酥的甜中帶著一絲苦。

    應該是制作工藝的問題。

    安雨不過吃了一口,腦子里倒是已經分析上了。

    “好吃!我這幾個月就想著這一口呢!”阮澤年也終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核桃酥,稱贊道:“小雨,好吃不好吃?這核桃可是我們柳城的特產,你在京城都不一定能吃到這么好吃的核桃酥!”

    安雨沒多說什么,只是點點頭:“好吃。”

    這核桃酥具體的味道可能和技法有關,若是想改良的話還是得先了解現在核桃酥的技法才是。

    緊接著,安雨便聽到阮澤年道:“這可是我們阮記的糕點鋪子,做出來的核桃酥在柳城里是一絕!”

    自己家的鋪子?安雨疑惑道:“舅舅,阮家不是靠布匹生意發家的嗎?”

    “嘿嘿……確實。”阮澤年點了點頭:“這事兒說起來還要多虧了我!”

    緊接著,阮澤年吃著核桃酥給安雨講述了一個……糕點老字號鋪子,手藝傳承多年卻因為得罪了對家被誣陷、沒生意導致本錢收不回來,偏偏被人訛上不得已連鋪子都要給抵押出去了的故事。

    “然后這時候,一個慧眼識人的老板從天而降,拿了一筆銀子讓這個糕點老字號鋪子并進了阮家的產業,從此一路坦蕩,在柳城里名聲越來越大!客人越來越多!”

    “舅舅,您口中的這位老板該不會是您自己吧?”安雨在旁邊明知故問道。

    “當然!”阮澤年瞪著眼睛,十分神氣。

    “什么慧眼識人,我這個當娘的還不知道你?你當時拿著銀兩跑過去,不就是怕糕點鋪子倒閉了以后再沒有核桃酥吃了么?”阮老夫人在旁邊十分不客氣的拆臺。

    阮澤年癟了癟嘴:“娘,還不能讓我在小雨面前威風一會么!那可是我從商以來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了!”

    安雨想了想開在盤棱州的辣椒鋪子,覺得對比之下那糕點鋪子確實十分成功。

    ……

    幾人吵吵鬧鬧,吃點心吃的倒是開心。

    點心吃了,茶也喝了,阮老夫人和安雨與阮澤年聊了一會兒天后明顯精神不濟。

    ——上了年紀本來就體力不好,再加上阮老夫人此時還在病中,活動一會兒便要歇息了。

    阮澤年和安雨告退,安雨跟著走到廊架處,邊見從前廳過來的丫鬟急匆匆走到她面前:“小小姐,那位晏公子回來了。”

    “有結果了?”阮澤年今天雖然陪著阮老夫人,但是也清楚安雨他們今日出去是去做什么。

    “還不知道,走,去前廳問問便知。”安雨道。

    ……

    “在下從那二毛的院子出來,找人問清楚與他和離的娘子去處,上門言明,那二毛娘子便將這幾封信給了我。”

    晏清緒神情嚴肅,從胸口處衣襟掏出來幾封信遞過來。

    “……這么順利?”阮澤年目瞪口呆。

    之前一起去信件驛站的人中有他,當時他知道安雨和晏清緒對于這件事情有怎樣的猜測。

    可……那不只是猜測嗎?怎么這么快就已經變成現實,甚至連證據都已經拿到手了?

    晏清緒點了點頭:“那二毛的地址很好找到,我們拜托了魏大人,用了一點官府那邊的關系。到了那二毛的院子……我看他支支吾吾,便覺得當年的事情基本就如同我們猜測的那般。”

    他簡短地把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可那二毛為何會把信件藏在哪里如實相告呢?”安雨拿著那幾封有些泛黃的書信問道。

    她的問題也是阮澤年的疑惑。

    的確,這人當年做了虧心事,安雨更是知道此人是個賭徒,想必不會那么老實,又怎么會把當年的隱秘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說出來呢?

    “安姑娘,還記得方才我對你說的‘計策’嗎?”晏清緒問。

    安雨點了點頭:“你裝成當年指示他辦事的人……但我們也不止當年具體情況如何,萬一有暗號或者……暗語什么的,不就露餡了?”

    晏清緒道:“的確有這個風險……不過我想,這個二毛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魏大人那里也沒有查到任何表明這個人和京城有關的證據,所以很有可能當年找他的人就是看重他沒關系、沒背景,用完就可以棄。極有可能背后指示的人……也沒有什么遠見,甚至連買通人也只是一時興起,于是我便賭了一次。”

    “賭成功了。”安雨道。

    “確是如此。”晏清緒道。

    “等會兒,不是我說,你們這也太冒險了,當年這個人有沒有動過手腳、動過手腳又是不是受人指使都還是猜測,你們就已經基于這個猜測動了手……雖然結果證明這個猜測是對的,但也太魯莽了吧!”阮澤年算是搞懂了今天這倆人和那位魏大人出門干了些什么。

    “也不完全是猜測,如果舅舅你今日跟我們一起去找了那二毛,看了他所居住的環境和樣子,應該也會落實當初的猜測。”安雨如此道,簡單跟阮澤年講了講兩人當時坐在那石桌旁是如何推斷的。

    “可……就算是這樣”阮澤年皺著眉頭:“就算那個叫二毛的相信了你就是當年那波人,又怎么會把自己私藏的信件放在哪里這種事情告訴你呢?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信件說不定是他留起來想要勒索你的,這么簡單就說出來了?”

    “舅舅說得對。”晏清緒應和。

    阮澤年點了點頭,正準備認真聽晏清緒接下來要說些什么,突然像是反應過來什么一般:“等會兒,我是小雨的舅舅,還不是你舅舅呢!”

    “……阮掌柜,是我失禮。”晏清緒一直聽安雨“舅舅”“舅舅”地叫,一時叫順了口,輕咳一聲連忙轉換話題道:“那二毛的確沒告訴我信件具體藏在哪里……只是我問起時他的眼神無意之間掃向了房間中的柜子,可在他醒來之前我們查探過房間,柜子中空無一物,很顯然那個位置曾經放過信件,只是如今那二毛也不知道證據的去向。”

    “于是你就想到了去他娘子那里找?”

    “不錯。”晏清緒對著安雨道:“連二毛自己也不清楚,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娘子當年和離搬走時帶走了。魏大人機警,問了問四鄰他那位娘子的去向,推斷出如今的所在,我們去了東邊第二條街,稍微問了一下便找到了二毛那位娘子。”

    ……

    “他那位娘子對二毛可謂極其厭惡,巴不得不管他。聽我們描述有個匣子,她便說自己的珠寶匣便是如此,回房查看時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二毛偷偷打開她珠寶匣的夾層把先輩傳下來的朱釵賣掉了,將那信件替換了進去。”

    阮澤年驚嘆:“竟是如此。”

    晏清緒接著道:“是,那二毛娘子明顯對二毛的事情厭惡,躲還來不及,得知我們想要那幾封信便直接給了我們,說不想再和那二毛有任何牽扯。”

    ……

    聽完了來龍去脈,安雨把那信封展開,從里面掏出了泛黃的信紙。

    原主母親……字很娟秀,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閨秀。

    信中所言是對柳城的思念,以及想要回來的言辭……

    只是這些始終未被想見之人看見,信件的主人去世這么多年后這封信才終于送到了阮府手中。

    安雨心中感觸,看完一封后竟不忍再看,送到了阮澤年的手里。

    阮澤年看了看信,眼中很快縈起濕意。

    ……

    “這信……還是別讓祖父和祖母看見了。”安雨道。

    阮澤年拉著袖子蹭了蹭眼睛,道:“嗯,我知道。”

    逝去之人已故去多年,阮家二老現在年事已高,還是不要受這樣的刺激才好。

    “那左相……我定饒不了他!”阮澤年道。

    “安豐茂可恨,但還有兩人更可恨。”安雨道。

    她大概已經知道指使人攔下信件的是誰,定是那鳶夫人。

    “舅舅放心,待我回到京城,定會給母親討個說法。”

    “好。”

    ……

    這邊事還未了,就聽見門口鬧哄哄的。

    安雨抬頭:“門口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家仆腳步匆匆從門口向著這邊主廳走過來,安雨使了個眼神讓阮澤年把信收好。

    “少爺,小小姐!那張家人來了。”

    “張家人?”安雨話中帶著疑問。

    “柳城本地新起的商賈之家,這幾年一直暗地里想著和我們較勁呢。”阮澤年解釋。

    “那他們來做什么?”

    “小小姐,那張家人說是……來送商戶大會的請帖。”家仆道。

    “商戶大會?”

    幾人正說著,只見阮家老爺子和管家從側廳的門走了進來:“張家的人來了?”

    “老爺,是。”

    “年兒,不用管這商戶大會。”阮老爺子簡單解釋了一下。

    原來這幾年柳城的商戶們以那新起的張家牽頭,弄了個什么大會,每天要聚在一起開一次。

    阮家二老年事已高,阮澤年又常不在柳城,所以這請帖向來是不收的,大會也不去。

    “那張家人說……說聽說阮少爺回來了,不會這次還是沒人到場吧?還說……”家仆明顯不愿意把那張家人的話說下去。

    “還說什么?”安雨問。

    “還說……吃老底不能吃一輩子,怕了就直接說怕了。”

    “這張家人如此狂妄???”阮澤年皺著眉頭。

    “張家這些年生意做的確實不錯,”阮老爺子道:“他們是靠珠寶生意起家的,倒是和我們當年的路數有點像。”

    管家道:“少爺有所不知,這張家處處以我們標榜,甚至還弄了個糕點鋪子,也做我們阮記拿手的核桃酥呢。”

    “那又怎么樣?我們那老字號可不是阿貓阿狗都能比的。”阮澤年倒是很有自信。

    “非也……他們張記不知怎么,從那京城弄了師傅回來。這幾年我們阮記糕點的核桃酥賣的的確沒有以前好了……都是因為這張記的緣故。”

    “啊??”阮澤年顯然不相信。

    “年兒,那商戶大會不用去,你也不用聽他們挑釁。做生意靠的是本事,不是拉幫結派意氣用事。”阮老爺子道。

    “嘿!老爺子,話可不能這么說。”門外響起一道聲音,幾人看過去,一個中年微胖,商人打扮的人正朝著這邊走過來,身后還跟著兩個想攔住他的家仆,家仆口中說著:“張家掌柜,不能……”

    家仆被那張家掌柜帶來的人攔住,近不了張家掌柜的身。

    “喲,這阮少爺不是在家么,怎么不敢來接帖子?”

    “誰不敢?”阮澤年道。

    “敢為什么不讓我進來?”那張家掌柜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對了,我們張記的糕點可是京中請來的,是以前第一樓的糕點師傅,知道貴府生意漸漸不行了,特地來請你們去商戶大會呢。”

    阮澤年皺緊了眉頭:“你這人會不會好好說話?”

    “我說的話有問題嗎?”那張家掌柜挑了挑眉,問他自己帶來的下人。

    “那自然沒有,掌柜的。”

    “是嘛,放心。商戶大會還有糕點比試呢,讓柳城的大家伙都說說,誰家的糕點更好吃。”這張記估計鐵了心要踩著阮記上位,接著道:“你們這次來唄,也來學習學習正統的糕點怎么做才好吃……對了,要是不來我也理解,怕輸唄。”

    說著,那張記掌柜將請帖輕飄飄扔在了主廳桌子上,揚長而去。

    “你!”阮澤年攥緊了拳頭,被晏清緒攔住了。

    ……

    “爹!這張記這幾年這么過分嗎!”阮澤年道。

    他常年不在柳城,不知道這張家居然這么囂張。

    “哎……罷了,不用跟他們爭什么。做生意不是比誰第一,本本分分就行。”阮老爺子道。

    “他都這么說了!這商戶大會得去!”阮澤年道。

    “去做什么?弄這些勞什子的比試不是正中對方下懷嗎?”阮老爺子也厲了神色。

    “阮掌柜、阮老爺請不必動氣,”站在一邊的晏清緒開口了:“阮家做生意講究和氣,從不欺負人,但也不任人欺負。”

    “……”

    “行的端做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這商戶大會去了也行,不必在這種人手里落下口舌。”

    “就是!”阮澤年贊同。

    “晏公子啊……不是老夫愿意長他人志氣,可這張記做的事情是對他們有利,花樣倒是多,”阮老爺子哼了一聲:“什么糕點比試……八成是做了十足的準備,準備用我們阮記出氣。”

    “京城來的又如何,我們也不是沒有。”晏清緒道。

    安雨:“嗯?”

    晏清緒說的京城來的大廚該不會是她吧?

    眾人順著晏清緒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既然他們這么囂張,也好,我們便挫一挫他們的銳氣。”晏清緒道。

    作者有話要說:

    晏清緒:京城來的怎么了,上過宮宴嗎?

    第147章 熟核桃仁

    這日晚膳過后。

    安雨與晏清緒一起跟著丫鬟順著連廊往臥房走。

    兩人自然不住在一起,只是回去的方向一致。

    “晏公子,今日那張家上門的時候你一口答應下來,真是毫不猶豫,我還當準備應戰的是公子你呢。”安雨說的客氣,心里著實是想翻個白眼。

    她自己都沒有十足的把握,倒是沒想到這人居然直接幫她答應了下來。

    “安姑娘,你……你過于謙虛了。”晏清緒一本正經道,似乎完全沒有聽出安雨剛才那兩句話中的言外之意。

    安雨:“……”

    不是,聽不出來她是在陰陽怪氣嗎?

    “我自己都沒有把握做的能比那阮記核桃酥好,更不用說還有個不知道味道如何的張記了,到時候若是我真的做不出來,你盲目替我應了戰……這不是更讓阮家泄氣?”安雨索性直說。

    她也不算是沒自信,只是這么多年來的習慣便是不打無把握之仗。

    穿越之前也好,在京城開食鋪也好,所售賣的菜品都是她私底下練過手、調試、改良過很多遍最終的成品。

    心里還沒底的時候便有人替她應戰,這還是第一次。

    晏清緒聞言一愣。

    他的皮膚本來就白,現在兩側庭院燭燈的搖曳光中臉上透出兩坨紅暈——剛才被阮家老爺子和阮澤年拉著喝了點兒酒,腦子是有點轉不過來。

    即使外表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異樣。

    “安姑娘……還有安姑娘不擅長的菜品嗎?”他語氣真誠,說話的時候直直看著安雨,像是真的非常疑惑。

    安雨:“……”

    倒是現在才發現這人好像不勝酒力。

    剛才晚膳時,也不知道阮澤年是不是被晏清緒應戰時那一番言論感染到了,滿臉紅光頻頻倒酒跟晏清緒碰杯,倒在桌子上的時候嘴里還嘟囔著:“打倒張家……”

    ……

    “那是自然,晏公子沒聽說過一句‘術業有專攻’么?菜品種類繁多,制作方法也多樣,更不用說還有糕點、茶點等等不同的分類,一個人怎么能什么都會做?”

    晏清緒聽完安雨的話反應了幾息,這才輕輕“啊”了一聲,對著安雨道:“可安姑娘什么都擅長。”

    安雨:“……”

    她自己都不敢說這話,晏清緒倒是對她信心十足。

    “不管是那炸雞,還是宮宴的月餅,更不用說還有……”晏清緒說完還有之后頓了一下,閉上嘴巴腮幫子鼓了一下,像是打了個酒嗝悶在自己口中。

    晏清緒眼睛生的好看,他淺淺閉了一下,再睜開眼睛時上面便已蒙上了一層水汽,看上去有幾分……楚楚動人?

    楚楚動人這個詞從安雨腦子里冒出來時,她覺得自己可能出了點什么問題。

    “還有那氣泡醴酒,都是絕好……一個核桃酥,自然不在話下。”晏清緒說完話就這邊上的光稍微歪了一點兒頭。

    長長的睫毛在光源映照下,影子打在眼瞼下方,再加上眼尾的一抹紅色,整個人看起來……異常乖巧。

    “……行。”

    安雨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伸手拉了晏清緒袖子一把:“別在這兒站著了,早點回去休息。”

    這人賣乖的本事無師自通,異樣的情緒泛上胸口,反駁的話到了嘴邊終究沒說出來。

    她和一個醉鬼計較什么呢?

    再說她也不是沒有勝算。

    罷了。

    ……

    那核桃酥……說簡單不算多簡單,但要說有多難倒也沒難到哪里去,在現代的時候她旗下的企業也有甜品站,所有的配方和制作工藝她都親自把過關。

    和別的食品龍頭總裁不同,安雨自己的牌子起來之后沒有當甩手掌柜,每一種新品或者新的提案出來后,她都會親自把關,和每一個項目團隊一起研究配方、配比、味道。她做這行業的初衷是因為自己熱愛美食,了解這些新品做出來的過程也很有意思,安雨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學到了很多很多。

    對家在做什么、平日里好吃的館子、樓下新開的甜品店,安雨都會去了解。

    一點點積累成為她如今的儲備,所以那核桃酥……雖然她在古代并沒有做過,但也不是完全沒底。

    在阮老夫人臥房吃核桃酥時腦內第一時間想到這核桃酥味道的優缺點、還有哪方面可以改良,這是安雨多年從業以來下意識的反應。

    待去了解一下現在核桃酥的用料和制法,改出來一個更好的方案……應當不是很困難。

    ……

    “這直接生核桃研磨成粉嗎?”安雨問道。

    “……是。”阮記糕點鋪的師傅答道。

    昨天答應了阮府各位,今天安雨便來到了阮記糕點鋪面的后廚,來看現在的核桃酥是如何制作完成的。

    “柳城的核桃酥用的都是生核桃嗎?”安雨又問。

    “是這樣的。”那師傅點了點頭,隨后頓了一下:“生核桃,這個詞倒是還挺稀罕,這核桃成熟之后就可以吃了,就算不做成核桃酥也能直接入口,柳城人家都是直接吃的,就如同……那柿子、西瓜一般,安小姐又何來生核桃一說呢?”

    師傅說完又問:“安小姐說的生核桃……應該就是指未曾做熟的核桃,而不是未生長成熟的核桃吧?”

    安雨點了點頭:“正是,這核桃成熟后就能吃,只是……現在的核桃酥口感微澀,和所用的核桃未做熟有關。”

    那師傅聞言表情更微妙了:“澀?做核桃酥做了這么多年,說我們糕點鋪子所售賣的核桃酥澀的,安小姐你還是第一位。”

    他語氣中包含著那么一絲嘲諷。

    也是,在這位師傅的視角來看,他們做糕點是多少代家傳的手藝了,不說別人就說他,今年過了年剛好四十歲。從七八歲開始就開始給家里鋪子打下手,十二歲正式學習糕點技藝,一直做到現在怎么也有二十多年了,就這么一個阮家的千金來他面前說做核桃酥的手法有問題?

    說真的,要不是看這位姑娘是從阮家里來的千金,師傅說話都不會那么客氣。

    安雨也是個人精,雖然她年紀不算大,但之前做公司總裁社交場面肯定不會少,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她自然明白這位師傅言外之意。

    ——你一個外行人,就不用在這里指手畫腳了。

    她笑了笑,也沒說什么。

    站在旁邊安靜地看著師傅準備玩核桃酥的材料,制作、烤制,一直到出鍋。

    酥脆的核桃酥端了出來,安雨拿了一塊兒品嘗,表情若有所思。

    看完這核桃酥是如何制成的后……她還當真有了如何改良的思路。

    而且操作也算不上難。

    “師傅,我能借這后廚一個臺面嗎?”

    “當然可以。”師傅擺了擺手。

    現在連這鋪子都是阮家的,還說什么借不借的。

    這小姑娘……雖然剛開始問題離譜了一點,但是后面態度也還行,隨她折騰去吧。

    師傅差糕點鋪面里幾個學徒給安雨準備核桃酥原料,自己端著剛烤好的核桃酥去前面上貨了。

    ……

    安雨凈了手,將那盤核桃中挑了一粒放進口中。

    嗯,這柳城的核桃確實不錯,此時已經完全成熟,吃到口中油香悠長,脆,且甘,咀嚼到后面有一絲并不明顯的苦味。

    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炒核桃。

    ——像炒瓜子那般將核桃炒熟,就像烘焙一般把核桃的香味炒出來,去掉苦味。

    安雨轉頭問旁邊店里的伙計道:“有沒有沒去皮的核桃?”

    兩個伙計點了點頭:“有。”

    “幫我準備一些沒去殼的核桃來。”炒熟核桃,還是從沒剝皮的核桃開始:“對了,還有幫我弄一些粗沙來。”

    兩個伙計對視了一眼忙道:“哦哦,好。”

    雖然不知道這位姑娘為什么這樣要求……但是師傅交代他們這位姑娘要啥就給啥,所以弄來東西就行了吧!這些東西倒也不難找,核桃后廚全都是,粗沙店里也有。

    ……

    片刻后,安雨燒熱了鐵鍋,將帶殼的核桃放入已經炒熱粗沙的鍋中。

    ——核桃要炒熟必須要在沒剝殼之前,這是之前一個新品甜品項目研制階段安雨了解到的。

    核桃仁如果暴露在空氣中再用她現在的方法炒熟,會發生氧化,其果仁中含有的脂肪酸氧化變質對人身體有害。

    這是安雨印象中的注意事項。

    安雨動作挺利索,很快就將核桃翻炒熟。

    翻炒熟后叫著伙計幫忙把核桃仁全都取出來,然后把備核桃仁上的薄皮全都去掉——薄皮自然指的不是核桃外面那層堅硬的殼,而是里面核桃仁上面覆蓋的那層薄薄地如同紙一般的薄皮。

    這也是核桃仁澀苦的主要來源之一。

    其實在翻炒熟剝核桃這個過程中,熟核桃仁的香味便已經溢出來,充斥在整間屋子當中。

    那糕點鋪的師傅上完貨回到后廚,推開門后嗅了嗅,嘴里嘟囔:

    ——“什么味道,怎么這么香?”

    安雨這時剛好剝完手里的核桃仁薄皮,她拍了拍手將籃子放在一邊:“是熟核桃仁的味道。”

    第148章 限量

    “確認過了,把路上可疑的粉末送到地方兵械所檢驗,官府那邊說是硝石。”魏淮延拿著一張紙走進門來。

    晏清緒從他手中接過那張寫明黑色粉末是什么的紙張,仔細查看后抬頭。

    兩人對視,面色都不太好看。

    硝石這種東西民間禁止百姓販賣,只有軍隊中才有。這柳城邊上的東南駐軍并不在城中,而柳城自己的邊防守軍來消息說最近也并未運載硝石,那這東西的來源……就很值得深思了。

    “繼續查吧。”晏清緒放下紙張。

    魏淮延點了點頭:“已經差人沿著這粉末的路線去查了,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怕晏兄你之前的猜測成了真。”

    “若是蠻人那邊真有了大動作,怕是從宮宴之時……甚至更早便開始籌劃。魏兄,此事關系重大,還請你向京中傳信言明此事。”

    魏淮延點了點頭:“那是自然,此事涉及到軍火,必定要讓圣上知情,早些作出防備。對了,東南駐軍那邊也要去一封書信才是。”

    晏清緒猶豫了一刻問:“我們這樣直接去信,沒有官銜也沒有軍引,想必不好取信于駐軍,還請魏大人以柳城官府的名義去信才好。”

    “那是自然。那柳城府衙的縣令知道此事后便問我是否需要聯系東南駐軍的劉大將軍,只是被我暫時壓了下來。現在已經有了證據,應當更容易取信于駐軍。”說完他嘆了一口氣道:“只是東南駐軍雖近,但府衙傳信需要經過層層批文才能到劉大將軍手中,沒個幾日怕是送不到……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蠻族人籌劃多時,在下過來時還曾看到疑似蠻人暗探之人在勘測柳州山的地形,想來就算對我華朝虎視眈眈,應當也不會這么容易動手。我們將此事內情稟報京中,再與東南駐軍取得聯系加緊防范,應當能阻止蠻族人的陰謀。”晏清緒道。

    情況雖然并不樂觀,但好在他們提早發現,應當能及時止損。

    魏淮延點了點頭:“但愿如此。”

    “這件事就交給魏大人了。”

    “好。”

    說完,晏清緒站起身來。

    魏淮延目光一厲:“晏公子,可是城中還有可疑之處?”

    “……不是。”晏清緒摸了摸鼻子:“今日安姑娘去阮記糕點鋪面做核桃酥,我去看看。”

    魏淮延:“……”

    是他多嘴了。

    “那西域王子可安置妥當了?”晏清緒問道。

    “西域王子性格活脫,這幾日帶著侍衛在柳城中閑逛呢。”魏淮延道:“我已讓他換上華朝百姓的裝扮,低調行事,不要惹出是非。”

    “也好。”

    ……

    阮記糕點鋪門口。

    “嘖,這什么味道,怎么聞起來這么香?”一名百姓在門口停下腳步,動了動鼻子道。

    “這不就是核桃酥的味道嗎?”

    “是核桃酥嗎?聞著和之前不太一樣啊。”這名百姓用手蹭了蹭鼻子。

    “嗯……你還別說,確實不太一樣,好像……更甜更香了。”

    “要說老字號還得是老字號哈,我本來一直買他們家的核桃酥吃呢,這不前一陣那張記說是從京城請來的御賜點心鋪大廚,人家做的核桃酥也好吃,這個月我都是從張記買,今天一路過倒是發現阮記的核桃酥聞著是更香啊!”

    “聞著香罷了,我覺得還是張記的更好吃。”百姓中也有張記核桃酥堅實的支持者。

    “此言差矣,”幾人討論著,邊上又走出來位老神在在的大爺,他摸著自己的胡子道:“你們說的那張記老夫也買過,味道確實和這阮記點心鋪做的核桃酥不太一樣,只可惜老夫吃不慣那么甜的核桃酥,是以買過一次后再沒去過,近些日子里買的一直是這阮記的。”

    說完,這大爺也接著道:“這阮記的確是每天這個時候上新的核桃酥,老夫慣常喜歡吃剛出鍋的,回回買都是掐著這個時間,往日里也香……可今天這味道聞著更香。”

    “大爺,您的意思是這阮記的核桃酥換了配方不成?”人群里一個約摸不到三十歲的男子開口:“不可能吧,柳城誰家不知道他家那是老字號?配方都傳了幾代了,好吃也確實好吃,怎么可能說改就要改了呢?”

    “什么配方不配方的?”有人道:“你們都是阮記請來的托兒?我怎么聞著這就是以前的味兒呢,哪有你們說的那么玄乎?這阮記真行,眼看著自己做的點心不如那張記,買的越不好,竟然用這種手段踩人家,還說什么……聞著更香?笑話。”這人嗤笑一聲。

    “你這人怎么說話呢?自己鼻子不行還說別人?”有人不樂意了:“這張記是新起來了,但阮記做的一直也不差啊,我看你才是對面的托兒吧,故意過來攪渾水的?”

    這阮記核桃酥每天出爐的時間就是這個時辰,不少吃慣了阮記核桃酥的百姓都是這個時辰過來買的。

    再加上傳出來的香味吸引了不少百姓,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了阮記糕點鋪面門前。

    有人吵架,有人爭論不休,還有人默默站在了鋪面前面,心里想:——你們吵你們的,剛好我排在前面。這核桃酥改沒改、味道有沒有變化買到手里嘗一嘗不就知道了?

    ……

    晏清緒到阮記門口的時候便是一副這樣的混亂場面,還在門口到了一位熟人。

    阮澤年。

    阮澤年揣著手樂呵呵地看糕點鋪門口的熱鬧,完全沒看過來的晏清緒。

    還是晏清緒走到了阮澤年身側道了句“阮掌柜”才反應過來。

    “晏公子來啦?”

    “您這是……”

    “小雨不是來糕點鋪做核桃酥么,她祖母也歇下了,我就尋思過來看看,沒想到這門口這么熱鬧。”

    “阮掌柜也是剛到?那我們便一起去找安姑娘吧。”

    “行啊行啊。”

    “請。”

    ……

    “少東家、師傅!那新烤出來的核桃酥都賣光了!”伙計匆匆跑到后廚來大聲道。

    “這么快?”糕點師傅驚訝道。

    “是啊,他們說……今天的核桃酥格外好吃,酥脆醇香,甜而不膩,現在外邊還排著長隊呢!”

    “好吃!有眼光!”

    此時阮澤年站在一邊,手里拿著的正是安雨烤制出來的核桃酥。

    除了上到前面去的核桃酥外,后廚還留了一小盤。

    阮澤年吃著還顧上稱贊一句,晏清緒則是完全默不作聲,全神貫注地品嘗手中的核桃酥。

    說來倒是有意思,本來這糕點鋪的師傅覺得安雨來說是做核桃酥,其實就是小女娃娃過家家,沒想到還真的能烤出來,烤出來居然還這么香。

    安雨并非糕點鋪子里的師傅,烤出來其實師傅也沒打算拿到前面去賣,只是外面有不少聞到味道的百姓過來問:“什么東西這么香?”

    答了“新配方的核桃酥”后外邊又問:“還要等多久才拿出來賣。”

    答了“這新配方的核桃酥今天不賣”之后外面又道:“為什么不賣,烤都烤出來了,這味道聞著這么香還不賣到底是在饞誰呢。”

    一番話小伙計來來回回傳了好多次,到后面師傅也回答不上來了。

    還是阮澤年進了后廚,師傅眼睛一亮:“少東家!您說這安小姐烤出來的核桃酥能不能拿出去賣!”

    阮澤年安雨能烤出來核桃酥已經十分驚喜,聞上去比阮記本來的核桃酥更香更是喜出望外,他大手一揮道:“賣!為什么不賣!讓他們嘗嘗我們阮家小姐的手藝!”

    ……

    于是,安雨烤制的一批核桃酥很快銷售一空,順便連帶著阮記方才烤的核桃酥也被百姓們一鍋端了。

    味道這東西本就是一傳十十傳百,剛買到核桃酥的百姓一嘗,被味道驚艷后再這么一宣傳……核桃酥作為柳城的拿手點心本來就受本地百姓歡迎,更不用說還有阮家保障,于是越來越多得到消息的百姓們匯聚于此,眼巴巴地問下一波核桃酥什么時候能烤出來。

    阮記的糕點師傅搓了搓手,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不是因為人家手藝比自己好,是因為方才自己那番話。

    之前覺得這個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現在才發現原來是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父親一直教他做人要腳踏實地、謙卑,他現在才懂這幾個詞真正的含義——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萬不可自持過高啊!

    “額……那個,安姑娘啊,您核桃酥做的這么好,可否指點一下阮記糕點鋪的核桃酥?”

    安雨抬頭:“指點?不不,我這還是跟著您學的。”

    糕點鋪師傅:“?”

    “我之前從未做過核桃酥,所以剛才才跟著您學習了一遍這糕點鋪中的核桃酥是如何制作的。”安雨實話實說。

    她雖然了解一點,穿越過來之前也學過怎么做這些甜品,但已經很久沒動過手,關于具體如何制作和烤制記得也不大清楚了,故而剛才先看了一遍店里是如何制作的,整個制作流程真的是剛才學的。

    “要說還得感謝您傾囊相授,肯在小女面前演示這核桃酥是如何烤制完成的。”

    糕點鋪師傅:“?”

    這小娃娃年紀不大,怎么這么會反諷?

    或許是注意到了師傅臉色不對勁,安雨道:“工藝和步驟都是按照您的來的,我不過只是改了這核桃酥中的兩樣原料而已。”

    師傅一聽,臉色這才好了些,他連忙問道:“是哪兩樣?”

    “一樣是生核桃仁改成熟核桃仁……雖然核桃仁生的依舊可以入口,但碾成粉末入糕點時會比炒熟的核桃仁吃起來苦一些,再加上生核桃仁若是沒有炒熟,其上面的薄皮不容易脫落,那一層薄皮在單獨吃核桃時可能不覺得有什么,但其味道苦,入糕點后便會使糕點口感微澀。”安雨耐心講解:“于是我一開始便將核桃帶殼炒熟,這樣炒熟后剝開的核桃仁再去掉上面的薄衣,余下的味道便只有核桃本身的醇香,并無苦味。”

    糕點師傅點了點頭,安雨那會兒炒完核桃剝出核桃仁時他剛巧推門進到了后廚,那時便聞到了滿屋的核桃仁香,炒熟的核桃仁和生的確實不一樣。

    “還有呢?”師傅接著問道。

    “還有就是將面粉替換成了六谷粉。”安雨道。

    六谷粉其實就相當于現代的玉米淀粉,她在和面的時候以玉米淀粉為主,這樣烤制出來的核桃酥更加酥脆。

    熟核桃仁再加上更酥脆的口感,她烤出來的核桃酥自然比原本的核桃酥吃起來更香更好吃,還沒有之前那種微澀的味道。

    師傅恍然大悟,連連稱贊。

    這兩處改動說出來后可能會覺得沒什么,但他烤了這么多年糕點,十分明白這兩處調整有多么精妙。

    入口的食物越精致,便越要求細節上的“微調”。

    越好吃的東西口感就越豐富,安雨這一手通過調整原料而使核桃酥整體味道更上一個層次的做法讓這師傅十分佩服。

    阮澤年一邊吃著一邊還不忘夸兩句自己外甥女:“我們小雨就是厲害,真是什么都會做!”

    ……

    幾人說著,前面的伙計又跑了進來:“師傅!前面客人們催著呢,問新的核桃酥什么時候才能賣!”

    “快了。”安雨道。

    新一波的核桃酥已經在烤制了,應該很快就能出鍋。

    “額……這個數量可能不夠,外面現在排了一大堆人,隊尾估計都要甩到西街那邊去了!”伙計道。

    “是啊……今日這么多人來買核桃酥,得比平日做多些才能供上。”師傅也道。

    “那倒是不用。”安雨擺了擺手:“不夠就不夠。”

    “這……那買不到的百姓豈不是會……”糕點師傅面露猶豫。

    “來買的人多你便限量出售。”

    “什么叫限量出售?”阮澤年聽個新詞兒,也湊過來問道。

    “打個比方,就是一天只賣前五十人,先到先得,賣完便沒有了。”

    阮澤年怎么也是做生意的,他聽安雨這么一說,頓時明白了這“限時出售”的妙處,當即一拍掌道:“好主意啊!去跟前面的客人們說,下面的核桃酥只剩下了十包,先到先得,買不到的請明日再來吧!”

    安雨聽完這人吩咐,帶著笑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在旁邊吃著核桃酥一言不發的晏清緒:“……”

    限量,一個多么熟悉的詞。

    作者有話要說:

    她來了她來了,她帶著熟悉的限量走來了。

    第149章 菜價

    “年兒,小雨,怎么回事,我剛才聽管家說糕點鋪那邊聚了好多人。”

    三人剛回阮府,剛踏進大門就見阮老爺子帶著管家匆匆走了過來問。

    一聽阮老爺子說到這個,阮澤年頓時眉飛色舞起來:“爹!小雨可真了不得,把那核桃酥的原料稍微改了改,那味道可真是沒的說!”

    “哦?”這確實超乎阮老爺子預料了。

    本以為那天晏公子和小雨那么說是不想讓他們在張家掌柜面前落了面子,僅僅是安慰之言……倒是沒想到小雨居然真的能把那核桃酥做出來。

    做的比糕點師傅做的還好?

    “祖父。”安雨也開口了,她指了指晏清緒此時手里拎著的食盒道:“我把那核桃酥帶了一部分回來,也讓您和祖母嘗一嘗。”

    “好,好啊!你祖母正在主廳呢,我們一起過去,讓她也嘗嘗!”阮老爺子臉上帶著笑容。

    丫頭能干又想著他們老兩口,能不高興么?

    正在這時,一個小丫鬟匆匆向著這邊走過來,對著阮澤年他們行過禮后向安雨道:“小小姐,您吩咐的菜我們買回來了,都在后廚呢。”

    “買菜?”阮澤年顯然有些驚訝。

    “丫頭你這是……”阮老爺子也出聲問道。

    安雨笑了笑:“祖父,我沒什么拿手的,也就一手廚藝還可以,這不打算今晚做一桌好菜,讓你們也嘗嘗我的手藝。”

    “好孩子啊,好孩子!那你先去看看菜吧,不耽誤你!”阮老爺子更是開心。

    阮澤年十分有眼力見地從晏清緒手上接過來食盒:“晏公子也跟著一起去吧,幫個忙什么的。”

    “好。”晏清緒道。

    ……

    “蕨菜一斤三錢、綠玉一斤五錢?”

    廚房里,安雨拿著采購的菜品單子皺眉。

    下人們遞過來菜品單子本來是因為有兩種菜沒有買到,將安雨之前寫給他們的單子送到安雨手上核對一下,沒想到她看著那每樣菜品后面寫著的價格皺起了眉頭。

    “安姑娘,是菜價不對嗎?”晏清緒對菜的價錢并不了解,只是看安雨反應不對,這才出口問道。

    “嗯。”安雨點了點頭:“是不對,這些菜比在京城中買要貴上許多。”

    說完她看向邊上的廚娘問道:“這些菜一直都是這個價格嗎?”

    菜都是一樣的菜,安雨怎么也是現代人,知道或許因為不同地區供求關系不同,會影響商品的價格。

    豈料廚娘答道:“倒也不是……這蕨菜原來一斤也就不到一錢,綠玉貴些,但一斤也貴不到兩錢。前兩天我還聽賬房那邊抱怨,說是最近柳城里的菜價瘋狂上漲,支出比之前都要多上許多,還不知道怎么和老爺說呢。”

    “突然上漲?”晏清緒聽她這么說問道:“這柳城的菜價一直不穩嗎?還是說到了冬天之前都會上漲?”

    “……嗯,雖然往年入冬之前很多菜是會比平時貴些,但也沒見一下子漲這么多。沒有不穩,柳城的菜價一直還算是穩定。”

    “安姑娘,讓我看一眼這單子。”晏清緒道。

    安雨把手里的紙遞了過去,對廚娘和下人們道:“好了,接下來你們不用幫忙,就我和晏公子忙活就行。”

    “啊?小小姐,打下手的事情還是我們來吧。”廚娘忙道。

    小小姐怎么也是阮府的千金,做菜品歸做菜品,像是洗菜切菜燒火等粗活還是他們來才合規矩。

    “不用,今天的晚膳我想從頭到尾都我來,是我對祖父祖母的一番心意。”安雨虛推了一把說著就要上手的廚娘,如此道。

    見小小姐這樣說并執意如此,阮府的下人們也不好說什么,只是把安雨需要的菜品全都拿了過來放在灶臺邊,方便安雨一會兒烹飪。

    做完這些事情后,他們都十分自覺地退出了廚房,還幫著帶上了門。

    見下人已經走干凈,安雨轉過頭來問晏清緒:“晏公子,今日你和魏大人可是有什么發現?”

    晏清緒點了點頭,將硝石的事情與安雨簡單說了說。

    安雨面色凝重起來:“柳城乃是東南的邊城,若是蠻人瞄上了這里,那恐怕……”

    阮府的人可是都還在這柳城。

    “安姑娘不必過于擔憂,魏大人已經去信給京城和東南駐軍,想來不日便會抵達。蠻人為這次秘密攻城想必策劃良久,既然還在柳城之中倒運硝石,應當還沒完全做好開戰的準備,京城和駐軍應當會很快做出部署。”

    安雨點了點頭。

    “況且……實在不行,我們也可使說服阮家二老,全府上下去盤棱州暫且避一避。”

    “倒是個周全的法子,”安雨一頓,目光放在了晏清緒手中那張菜品單子上:“這菜價……應當也與蠻人有關系。”

    “在下的確有這樣的疑慮,既然柳城的菜價一直很穩定,近期又出現了十分不合理的漲幅……據我所知,今年柳城并未遭災,菜農應當正常供應,周圍也沒有流民,按理來說不應當有這種情況才是。”

    “除非有人暗地里買入大量的菜。”安雨道。

    晏清緒贊同:“正是。”

    “大量買入,菜品的數量跟往年相比大大減少,這才會出現價格突然大幅上漲的情況……城中百姓們又不知道為何會漲價,說明買菜的人是悄悄行動”安雨又將剛才自己的推論細細梳理了一遍道:“蠻人在購入菜品?”

    “極有可能。”

    “若是如此,要么菜農或者官府之中有他們的人,如此行徑才能不被人發現……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柳城中混入了大量的蠻人細作。”安雨邊說邊皺眉。

    這兩種可能哪一種都十分不妙。

    晏清緒的表情也沉重了幾分:“安姑娘所說不錯,看來如今的形勢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嚴峻。”

    安雨深吸了一口氣:“好,不要做沒用的情緒內耗。”

    “情緒……內耗?”

    “嗯……就是少焦慮,多做事。”安雨彎腰拿起一邊的菜來:“該做什么做什么,把菜做好、商戶大會比試完,帶著阮府離開柳城、向京中及時匯報柳城的動向,做好我們該做的就行。”

    她聲音清明,動作迅速,像是一下就消化掉了剛才的焦慮。

    “安姑娘……果然聰慧豁達。”

    “也不用這么夸我,”安雨看了他一眼:“人生處處是坎坷,盡人事聽天命就好。去幫我把蕨菜洗一下。”

    晏清緒還沒琢磨明白安雨所說的話,身體便已經依照安雨的吩咐動了起來——拿起菜筐擇菜。

    “盡人事……聽天命?”他口中嘀咕了兩遍,只覺得這話說的倒是通透。

    ……

    安雨到達主廳時,只發現阮府內多了一個人。

    阮老爺子、阮老夫人、阮澤年,旁邊坐著的……那個碧眼金發的不是西域王子又是誰?

    西域王子此時連比劃帶說西域話,邊上還有隨行使臣幫他翻譯,倒是和阮家人聊得歡。

    安雨和晏清緒:“……”

    這西域王子和阮家人能有什么共同話題???

    “小雨來啦?”

    阮老夫人眼尖,朝著安雨招了招手:“小雨,晏公子,快進來!”

    安雨一邊踏進大廳一邊道:“菜品基本已經做完了,還差一道湯還在燉著,半個時辰之后就可以用膳了。”

    “真是辛苦丫頭了。”阮老太太滿眼疼惜。

    “@¥#!”之間西域王子驚呼了一聲,手舞足蹈地重復:“用膳!”

    “……”

    所以是誰教西域王子漢話的,為什么先教這種詞?

    “哈哈哈,王子真是好客,給了我們不少好東西!”阮澤年張開手掌,向安雨展示。只見十根指頭上戴了十個戒指,各個不重樣。

    五顏六色、五彩繽紛。

    “這都是王子從西域給我們帶的禮物。”阮澤年開心道。

    “丫頭你看,”阮老爺子也道,他指了指主廳側面的紅木高臺,上面原本放著一支白瓷花瓶,現在白瓷花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亮粉色……畸形罐?

    “這是王子帶來的西域熏香瓶,倒是有意思,哈哈哈!”阮老爺子顯然興致很高。

    “丫頭,你看這扇子。”阮老夫人也滿臉笑意,她手上拿著一柄半透明的雕花圓扇,從這個距離看過去那上面雕的好像是……大漠、明月和舞娘?

    “好看……好看。”

    這西域王子如此討好阮家二老和阮澤年,是想干什么?

    安雨有點想不明白。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因為看見了桌子上那個空空如也的食盒。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食盒里放了足足兩包核桃酥,至少二十塊,現在已經一塊兒都不剩了。

    阮家人自己做的就是核桃酥的生意,就算她做的再好吃也不至于如何貪吃……

    她看向西域王子,果然在其右邊臉頰上發現了一點兒還沒來得及擦掉的核桃酥殘渣。

    呵,不愧是你,西域饞貓。

    “這是什么?”晏清緒上前,指著桌子上食盒旁邊的一個米黃色紙包。

    他把紙包打開,里面赫然是……外形和阮記很像的核桃酥。

    “@¥#¥!”

    使臣翻譯:“那是西域王子剛才過來路上從張記買的核桃酥。”

    “步嚎遲。”西域王子道。

    ……不好吃?

    紙包里整整齊齊放著十塊核桃酥,一塊兒都沒少,倒是第一塊上有個小豁口——也不知道是誰咬的。

    ……可能真的是不好吃?

    安雨走上前,拿起一塊放入口中嘗了嘗。

    嗯……跟阮記的味道確實有點兒不一樣,放的糖更多些,所以稍微壓了壓核桃的苦味。

    但不代表嘗不出來澀。

    那只西域饞貓不就能分辨出來哪個更好吃么。

    晏清緒也將那核桃酥拈起一塊兒嘗了嘗。

    他淺咬了一口,便放下了。

    隨后晏清緒輕輕湊近安雨,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側。

    安雨聽見這人在她耳邊小聲且帶著點兒驕傲地道:

    ——“安姑娘,在這核桃酥上,我們怕是要穩贏了。”

    第150章 阮家來人

    “張老爺,我們可都聽說了!您那點心鋪子鋪子穩穩壓了那阮記的鋪子一頭啊!”一個滿臉橫肉、衣著黃綠色花紋長袍的小老板走上前來,這人的頭頂還戴著一頂圓筒形的帽子——那圓筒形就像他的身材。

    “哈哈,核桃酥而已嘛,算不得是壓了一頭。”那張家掌柜擺擺手,話里雖然是這么說,但臉上倒是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

    “目前是只有核桃酥嘛!”

    那滿臉橫肉的老板瞇著眼笑起來,把這句話的重音放在了“目前”兩個字上,諂媚地說道:“誰不知道您從京城請了一位擅長做糕點的師傅回來,聽說還是第一樓的?華朝誰不知道那開在京城的第一樓啊!那可是上過皇宮宮宴的酒樓,在那酒樓里做糕點的師傅都能被張老板您請到我們柳州來,您可真是這個。”

    這老板說著“這個”,右手伸出來比了個大拇指。

    這張家老板很樂意聽這種話,聞言便哈哈大笑起來:“哪里哪里!”

    另一名掌柜的又湊上前來,這人姓王,是柳城做果脯買賣的,人長的有些瘦弱,尤其是此時站在了那滿臉橫肉恨不得自己就是個圓筒的老板旁邊,看著便更像一根竹竿了。

    “張老爺,不是只有‘核桃酥’,我們誰不知道啊,那核桃酥可是那阮記糕點鋪子拿手的點心,現在他們連自己的招牌都比不過您這隨隨便便拿出來的糕點,您這他們阮記還有什么可跟您比的呢。”

    這話正中張家老爺的下懷,他看了一眼這個說話的掌柜道:“小王是吧,你那果脯生意做得不錯,等我商會弄起來,幫你擴展一下店面。”

    “那真是感激不盡啊張老爺!”姓王的掌柜聽見這話眉開眼笑,雙手合攏放在身前。

    張家掌柜的一開始挖那位糕點師傅過來,沖著的就是阮記糕點鋪子的核桃酥,現在有掌柜在眾人面前點出來“阮家糕點鋪的招牌不如他們做的”,正是他想要達到的效果。

    那阮家發家早,仗著布匹生意做起來,張家自認為他們家要是從那時候就開始做生意,這柳城大戶肯定就是他們了。

    今年年初珠寶生意做起來之后,張家也兼并著搞了點兒布匹生意,可這柳城的成衣店都婉拒了他們家的布匹,說是和阮家合作了這么多年,也不好突然臨時換一家。

    話里話外都是在說阮家這么多年的地位。

    張家這些年本來就一直拿阮家當自己的假想敵,被拒絕后那張家掌柜心里更是不得勁兒,覺得要先把阮家壓下去,他們張家才能在柳城一家獨大。

    由是張家今年繼續籠絡了一批柳城新起來的商戶們,一整年里沒少明里暗里針對阮家。

    “哎呀,這商戶大會阮家從來沒參加過,往年都是推脫說阮老爺和那阮夫人年紀太大了,不便于參加這種活動。可今年那阮家少爺回來了,聽說還帶回來個小丫頭……這可沒理由不參加了吧?”

    “小丫頭?難不成那個阮澤年在盤棱州娶了媳婦,已經有孩子了?”

    “沒有吧?”有人在盤棱州也有生意,出來反駁道:“阮家那小子在盤棱州就一直守著他那個半死不活的辣椒鋪面,沒聽說他娶妻生子了。”

    “那就怪了……難不成他們家領養了個閨女?罷了罷了,不說這個,”說話的老板一揮手:“今年啊,要是那阮家還不來,真就說明他們怕了張老爺咯!”

    “是啊!”贊同之聲此起彼伏。

    “要我說啊,這么多年一提我們柳城就是他們阮家。這都多少年過去了?阮家已經不行了,再提起柳城的商戶應該說起張老爺、張家才是呢!”有人拍馬屁道。

    一眾人中沒有反對的聲音。

    也是,這商戶大會來的本來就是張家一派的商戶,自然和張家掌柜的沆瀣一氣,話里話外都在踩著阮家。

    阮家起來這么些年,一直是溫和低調的形象,很少管街里巷外的風言風語。

    早些年阮家發家后,遇上災年還會開棚施粥,救濟了不少災民。那時柳城百姓們提起阮家都是交口稱贊,都說阮家老爺又會做生意、人又謙卑,還是個大善人。

    但這么多年過去,自打阮詩雨嫁到京城去、阮澤年去了盤棱州,這阮家就愈發低調。

    尤其阮詩雨的死訊傳回柳城后。

    那時候阮家聲勢浩大地給他們家千金立了做衣冠冢,悲切之意顯而易見,當時柳城基本都傳開了——畢竟當時有不少人是親眼看見京城來人,一身素鎬來送訃帖。

    但也有人從中讀出了別樣的信息——這阮家在京城里可沒有靠山了。

    縱使阮家從始至終都沒有靠那左相做些什么。

    不過這話就算說出去,外邊的人也不一定信。

    再之后的阮家……生意自然還是照做,布匹供貨仍然十分穩定,只是這張家冒頭后發起的挑釁,阮家一概當做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

    也不只是張家,一切風言風語和唱衰之詞阮家都沒有反應,安生兒做著自己家的生意。

    有人覺得這是阮家不屑于看跳梁小丑,也有人覺得這阮家現在是不行了,怕了那張家。

    今日到場的一眾商戶,自然都是第二個念頭。

    老虎不咬人,就總有傻子跑出來挑釁,覺得那是好欺負的貓。

    “呦,那阮家死而不僵,這幾年不都是夾著尾巴做生意么,張老爺給他們送請帖是看得起他們,那阮家不會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吧?”有人臉上帶著些嘲諷的笑容道。

    “要我說啊,不是把自己家當回事兒,是害怕不敢來呢!”

    “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正在精神狂歡之時,舉辦商戶大會的別苑門口匆匆走過來一個人。

    是這別苑的小廝。

    “老爺,阮家來人了。”

    “來了?”張家掌柜臉上的笑收回去了些,他用放下手里的茶杯理了理衣服,這才對小廝道:“讓他們進來吧。”

    “老爺……”小廝猶豫了一下。

    “怎么?”

    “那阮家……來的人實在是有點多。”

    張家掌柜:“?”

    ……

    帶到阮澤年帶著一大群人烏央烏央地進到別苑里,張家掌柜的才知道小廝說的“人多”是有多多。

    “呦,這兒這么熱鬧呢!”阮澤年一臉看熱鬧的表情,朝著那站起身來的張家掌柜敷衍地拱了拱手:“張掌柜的,你邀請我們阮家來你這商戶大會,應該不介意我帶了一些朋友來吧?”

    張家掌柜看著阮澤年身后那一大群人:“……”

    你管這么多人叫……“一些朋友”?

    他定睛看過去,阮澤年身后不少人他都認識。

    這些不就是柳城里擁護阮家那群商戶么!

    其實也不能說算是擁護……總之就是沒有接受張家的拉攏、也沒有對張家討好的那些商戶。

    柳城之中商戶眾多,除了這么多年來一直站在阮家的那派商戶,還有很多只想好好做生意,對站隊之事并無興趣的老板們。

    ……

    這商戶大會舉辦的前一天晚上,阮澤年在晏清緒的指導下,去了不少人的鋪面中“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阮家要參加這商戶大會,一直站阮家、早些年受到過阮家蔭庇的商戶們自然不必說,只要阮澤年問了,他們就愿意一塊兒來。

    更重要的是那些不站隊、沒立場、只想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商家們。

    在晏清緒的指導下,阮澤年準備了一套“形勢如此、沒人能置身事外”的說辭,游說那些商戶時說的都是“我們阮家并不要求你們站隊我們,只是張家若一家獨大后,你們想要置身事外的總有一天會被針對。”

    也就是唇亡齒寒。

    柳城的商戶平衡早就被破壞了,單打獨斗不如大家團結起來,日后才能有湯喝、有肉吃。

    ……

    張家掌柜的臉色十分不好看。

    他身后那些“張家派”的商戶們自然也有微詞,一個個說著什么……

    “這不合規矩。”

    “沒有請帖怎么能隨便來呢?”

    “成何體統?”

    站在阮澤年身邊的晏清緒微微一笑,朗聲道:“張掌柜,怎么?這里舉辦的不是商戶大會嗎?既然是商戶大會,柳城中的商戶不就能能參加?”

    “就是,若是這還要靠收請帖才能參加,你們這商戶大會干脆改個名字算了!什么……張家鋪面聯盟,又或者是……張家軍?都行!哈哈哈!”阮澤年挖苦道。

    “阮掌柜的說的這是哪里話?”張家掌柜臉上表情僵住了一秒,很快出聲道:“既然大家都是柳城的商戶,那自然也是能參加的。來來來……我這別苑也不小,各位請落座吧。”說完他沖著旁邊的小廝吩咐道:“快去多準備一些位子,給各位掌柜的看坐。”

    ……既然這阮家非要如此行事,他張某人也不介意在這么多商戶面前徹底把他們阮家踩在腳下!

    想到這商戶大會接下來的“比試”項目,張家掌柜心安了不少。

    左右這阮家的核桃酥也比不過他們……后面那詩詞歌賦、論商經道更不如,那阮澤年不過是個游手好閑的富家子弟,又能掀起什么風浪來!

    張家掌柜端起茶杯,臉上的笑意真心了幾分。

    行啊,他以往請這些商戶來他們都不來,這阮澤年倒是會做事,他張家瞌睡了就上前遞了枕頭。

    今年的商戶大會聲勢如此浩大,阮家若是輸了……

    看誰還會說阮家是這柳城首屈一指的商戶!

    作者有話要說:

    安雨:又是姓張的是吧(沉思)

    第151章 整核桃仁

    “諸位,今日蒞臨我張某人的別苑,寒舍真是蓬蓽生輝。”

    待到商戶們一個個都落了座,張家掌柜站起身來,朝著眾人拱了拱手。

    “第一步,就是請大家嘗嘗這核桃酥。”張家掌柜道:“哈哈……說是比試,在阮掌柜面前算是班門弄斧了。承蒙各位抬愛,我張家才能在這柳城立足。今日既然是商戶大會,而核桃又是我們柳城最負盛名的特產,不如我們就先預熱一下,讓大家看看我們張記和阮家的核桃酥哪個更勝一籌!”

    ——“好!”

    ——“張老爺說的不錯!”

    底下響起了一片應和聲,基本都是站張家的商戶們在高喊。

    “怎么樣,阮掌柜,我這個提議可還行?”那張家掌柜看了過來。

    阮澤年擺了擺手:“都行。”

    反正你怎么樣也贏不了。

    “哈哈,若是我們張家的核桃酥做的不如阮記老字號,還請各位高抬貴手,畢竟我們開始做這核桃酥也沒多長時間,自然不如一直靠核桃酥享譽盛名的阮家糕點啊。阮掌柜,到時候可別奚落在下,我們張家就是想虛心求教罷了。”

    張家掌柜倒是會說漂亮話。

    一番話說下來,倒是堵死了阮家所有可能會拒絕的可能。

    還聰明地把自己的糕點鋪子捧到了“虛心求教”的位置上,而阮家呢?張家掌柜說的是“一直靠核桃酥享譽盛名”,屆時若是在場商戶覺得張記的核桃酥做的更勝一籌,阮家自然有點兒被打臉的意思——盡管夸也不是他們自己夸的。

    而若是張家輸了,落敗的理由人家自己都說了——“班門弄斧”、“虛心求教”而已。

    ……

    說是商戶大會的小預熱,現場氣氛卻沒來由的緊張起來。

    在座的哪個不知道張家那糕點鋪開起來就一直暗搓搓和阮記的糕點鋪面搶生意?

    說預熱是假,怕是想先給阮家來個下馬威吧!

    阮澤年看著站起身來、朗聲說話的張家掌柜“嘖”了一聲,小聲罵了句:“偽君子”。

    別看這人現在人模人樣的,嘴里說著什么“班門弄斧”,那天來阮府送請帖的時候分明是另外一副嘴臉吧!

    “阮掌柜的,這……”

    旁邊一個成衣店老板小聲叫了一下阮澤年。

    這位成衣店老板與阮家合作多年,自然是向著阮家的。但柳城中的事情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張家從京中的第一樓請來了一位糕點師傅已經不是秘密,這些天來去張家買核桃酥的人確實越來越多,甚至有時候人數都能超過在阮家糕點鋪面門口排著的人。

    這張家掌柜敢在這么多商戶面前提出比試兩家核桃酥的味道,想必是有備而來啊!

    “不用擔心。”阮澤年沒多說什么,只是拍了拍那成衣店老板的肩膀,讓他放心。

    小雨改良過后的核桃酥那么好吃,就不信比不過這賊頭賊腦的張家!

    ……

    “阮掌柜,聽說你們糕點鋪子前兩天還弄出來個……限量出售?”張家掌柜的笑呵呵地發問。

    阮澤年點點頭:“正是,門口排隊的人太多,沒辦法。師傅每天能烤制出來的核桃酥就那么多,可不是得限量出售?”

    張家掌柜一噎:“阮掌柜倒是別出心裁。”

    “哪里哪里,不過是賣的太好了。”

    張家掌柜:“……”

    這限量發售不過是個幌子,想來是這阮家看生意和味道比不過他們張家,這才弄了點兒亂七八糟的花活罷了。

    他本來想點明這件事情暗諷一下阮家,誰想到這阮澤年就跟沒聽出來他話里的諷刺一般,還笑呵呵往下接。

    什么?賣的太好了?

    等下就讓你們知道什么叫做打自己的臉!

    ……

    不一會兒,別苑的侍女們魚貫而入,在各位商戶掌柜們面前一人放了兩只小碟子。

    兩只小碟子長得一模一樣,上面所放置的核桃酥長得也幾乎一摸一樣。

    ——張記從開始做核桃酥時,這核桃酥的外觀就和阮記的相同,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各位掌柜,既然算是比試,那我們就公平一點。”張家掌柜的道:“我們準備了兩個碟子,請各位掌柜的不要將碟子拿起來。品嘗結束后將覺得好吃的那個碟子推到前方,一會兒小廝們便會統計這碟子下方寫的是阮家還是張家,由此來決定最后是我張家的核桃酥更好吃、還是阮家的核桃酥更勝一籌。”

    阮澤年見狀,也跟了一句,大聲道:“此法甚好,請各位掌柜的不用想什么厲害關系,單純投出自己喜歡的那一碟核桃酥便可。”

    ……

    安雨從別苑側面走了過來,在侍女的引領下在晏清緒旁邊落了座。

    “小雨,怎么樣?”阮澤年低聲問。

    “……沒問題,都準備好了。”安雨道。

    本來是正常將做好的核桃酥送到張府后廚,被阮澤年說得這么神秘……就像她去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阮澤年得到答復,理了理衣服正襟危坐,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倒是晏清緒側過頭來,小聲問安雨道:“累嗎?”

    安雨:“沒事兒,沒干什么活兒,就是盯著張家的人放核桃酥。”

    晏清緒從剛才安雨坐下時便拎起了茶壺,穩穩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了安雨手邊:“喝點兒茶水吧。”

    安雨接的自然,茶水到了嘴邊才恍然發覺她好像沒說謝謝。

    ……仔細想想,她好像很多次不曾對晏清緒說起“多謝”這兩個字了。

    不知不覺,兩人間的關系已經這么近了嗎?

    ……

    “唔……這碟核桃酥可真是酥脆入味,不過分甜也不苦,絕妙啊!”

    “這兩碟核桃酥倒是都好吃,醇香有余又有恰到好處的甜味……只是這邊這個略顯美中不足,甜中帶著點兒苦味。”

    “本來不覺得……你一說苦味我倒是也覺得,但這是核桃酥都會有的吧?”

    “誰說的!旁邊這個碟子中的核桃酥吃起來就沒有那一抹苦味!”

    “說實在的,之前吃的核桃酥都帶著一點兒澀,核桃嘛,本來就是那味道,也不知道這碟核桃酥是怎么做的……竟然能把那核桃自身的苦味去除掉,要說甜膩嘛……倒是也不顯得有多甜。”

    在場的商戶掌柜們紛紛各抒己見。

    大家來的時候確實都是帶著自己的立場,可如今這么一搞根本不知道哪碟核桃酥是張家的、哪一碟核桃酥是阮家的,所有人都是抓瞎,便只能靠著這味道來評判。

    那阮家和張家不是都說了么!不要摻雜個人情感,公正地評判誰家核桃酥做的好吃!

    由是商戶大會的現場出現了難得的平和。

    張家掌柜的本來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因為評的是張家和阮家的核桃酥,他們兩家面前的桌子上便沒有碟子。

    這是以防他們吃出來自己和對家的區別,明里暗里給用戶自己的商戶們遞話。

    ——這方法還是張家掌柜想出來的。

    這人倒是也十分聰明,看阮家帶了這么多掌柜來參加商戶大會,便怕這群人暗地里串通仗著人數非要說那阮家的核桃酥好吃,誰知道這阮澤年叫來這么多人有沒有給他們好處!

    他迅速通知了別苑的下人們,換了一種“非常公平”的方式來讓大家評判兩家的核桃酥。

    張家掌柜對自己糕點鋪里的核桃酥味道十分有自信——只要這些掌柜的拋開利益關系,只是沖著味道的話一定會選他們家的!

    他聽著商戶們議論紛紛的聲音,臉上帶著笑容。

    嗯?有一家比較苦?確實,那阮家的核桃酥就是苦。

    他從京城請回來的大廚第一件事情就是解決核桃酥中的澀,兩者比起來,那阮家的核桃酥自然比不上他們家的!

    酥脆醇香?嗯,這說的就是他們張記糕點鋪面的核桃酥。

    看吧,就算這樣不告訴食客哪一家做的,大家還是一致認為他們張家的核桃酥做的好吃。

    那他阮家憑什么?

    以后提起柳城核桃酥啊……得先說起他們張家才是!

    張掌柜聽著聽著,卻突然聽到了不對勁。

    ——“這酥脆甜香的核桃酥真是設計巧妙,中心還有一顆完整的核桃仁!”

    ——“這核桃仁真是精巧,應當是炒熟了吧?竟然一點兒苦味都沒有,只讓人覺得回味無窮啊!”

    ——“不止沒有苦味,這核桃還有一層濃厚的糖衣……嗯,這糖衣和冰糖葫蘆的糖衣還不太一樣,吃起來沒那么齁。”

    ——“這真是絕了,只可惜我之前不喜歡吃核桃酥,竟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糕點!”

    張家掌柜面色一變,他們張記核桃酥的中間……有一整顆核桃仁嗎?

    沒有吧!

    雖然核桃酥的配方及改良都是大廚在負責,但是每次改良都會讓他來嘗試啊!

    難道……這些商戶口中夸贊的是阮記的核桃酥???

    張家掌柜那股“勝券在握”的勁兒沒了,他咽了咽口水正準備站起身來,只聽旁邊阮家位置上傳來阮澤年的聲音:“怎么,張家掌柜這是坐不住了?”

    “……阮,阮掌柜這是哪里的話?我就是想站起來活動活動!”

    “哦,我還以為是張掌柜心虛了,想給人遞遞話呢!”阮澤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誤會了,誤會了!哈哈——”

    張家掌柜:“……”

    這人怎么這么牙尖嘴利,招人恨!

    第152章 大輸

    張掌柜面色灰敗,剛才聽見商戶們夸贊的聲音有多沾沾自喜,現在就有多氣急敗壞。

    偏偏這規矩還是一開始他自己定下的。

    自掘墳墓。

    張掌柜著實沒有想到,之前阮家的核桃酥他也不是沒有吃過……就是比不過他們張家的啊!怎么短短時間竟有了如此變化?

    他百思不得其解。

    偏偏還有那不長眼的商戶走到這邊來。

    一身黃綠衣服的圓筒掌柜臉上都是諂媚,眼睛彎成了月牙,趁別的商戶都還在選碟子時跑到張家掌柜旁邊來,小聲道:“張掌柜,您店里做的那核桃酥可真是一絕啊!票我已經投了,就支持您!要說阮家就是不如您呢,無論是經商還是做點心哪兒有您這般心思精巧啊!還真是比都比不上!”

    張家掌柜抬眼看著這圓筒掌柜,壓低了聲音道:“你能吃出來哪個是張家的?”

    “那可不!那肯定是好吃的那一碟啊!”這掌柜的滿臉橫肉,一說話臉上的肉都在抖,說完這句話他還笑了一下,對著張家掌柜道:“對個暗號,您張老爺的,單個兒核桃!”

    是指那核桃酥中間有顆核桃的那個是他們張家的!

    “……你該回去就回去吧!”張家掌柜沒好氣道。

    這人投完票就來找他套近乎,豈料拍馬屁正巧拍在了馬蹄子上。

    ……

    待到全部商家選出自己覺得好吃的那一個,將選中的碟子推到前面后,小廝們魚貫而入,先是一桌一桌地收掉了每一桌上沒有被選中的那一只盤子。

    隨后侍女們上來,一桌一桌地統計碟子下面所代表的商戶——是阮家,還是張家。

    “阮家。”侍女走到第一個桌子面前,這桌子坐著的正是那滿臉橫肉的圓筒掌柜。

    她拿起小碟子,底朝上,清晰地念出了盤底貼著的小字——“阮”。

    本來滿臉笑容看向張家掌柜的這掌柜愣住了,喃喃道:“怎么可能……是阮家的???”

    他有些失神,忽然站起身來大聲道:“不對!不對!”

    周圍商戶看到他這個反應不由議論紛紛。

    阮澤年出聲嘲諷道:“怎么?是因為沒選到張家?看來這位掌柜不是按照核桃酥味道優劣選的,而是沖著這核桃酥背后所代表的商戶啊……這樣還能算是公平嗎?”

    “我就是按照味道優劣……”那圓筒掌柜話說到一半,強迫自己閉了嘴,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選的結果已經被公布出來了,他要是再說什么自己就是按照味道優劣選的,這不是在幫著捧阮家嘛!

    其他商戶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么……但很快就知道了。

    隨著越來越多的碟子被反過來,“阮家”的票數越來越多。

    張家派的商戶們很多志得意滿,覺得自己選的就是張家的碟子,誰想到反過來一看那碟子后面有一個小小的“阮”字。

    很多人僵立當場,有些不可置信——這,這阮家的核桃酥什么時候這么好吃了?

    大家都是柳城人,基本都吃過阮家糕點鋪的核桃酥。

    明明……明明就沒這么好吃啊!

    ……

    緊接著,不少商戶掌柜的動了起來,他們目光轉向桌子上,想找到剛才的另外一支碟子,趁著還沒有統計換一下。

    可另一支碟子早就被小廝們收走了。

    這個環節本來也是張家掌柜設置的,目的就是在前面掌柜們的結果揭曉時避免后面的人修改自己的投票結果。

    最后別苑掌柜們的全部結果很快就統計出來了。

    阮家的核桃酥以在場八成的票數碾壓式的贏過了張家。

    ——那兩成投張家的掌柜中,有幾個確實是口味獨特,還有幾個阮家這邊的商戶掌柜,是覺得那碟子里的核桃酥應當是阮家做的,這才投錯了票。

    ……

    “張掌柜,承讓承讓啊!”

    侍女報完核桃酥的投票結果后,阮澤年咧著嘴朝著那張家掌柜拱了拱手。

    張家掌柜縱使心里再不服氣,也只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阮掌柜……還是厲害,在下,在下佩服。”

    “不客氣,張掌柜不是還想向我們糕點鋪求教嘛,贏了是應該的。”阮澤年也不說什么謙虛的話,對上這本來就不懷好意的張家掌柜,他倒是也張狂。

    “那還請……阮掌柜能不吝賜教。”張家掌柜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輸了也正常。”只見那阮掌柜旁邊的小姑娘開了口:“畢竟張掌柜自己也說了,做核桃酥的營生也沒多久,輸給這么多年來一直做核桃酥的阮家也是正常。”

    她早看不慣這張家掌柜了,先前趾高氣昂不說,今天商戶大會開始的時候還在那里茶言茶語的,真是話都讓他一個人說了。

    打臉再加上把這人的話原封不動的還回去,也讓這位張家掌柜知道一下什么叫做臉疼。

    “阮掌柜,這位是……?”

    “這位是我外甥女。”阮澤年一臉自豪。

    “掌柜之間說話,你個小毛丫頭就不要插嘴了。”那張家掌柜的見沒法說阮澤年,只好陰陽怪氣他身邊的人。

    這阮掌柜倒是有意思,來參見商戶大會還帶著家眷。

    “張掌柜!”阮澤年一聽這人居然說小雨,護短的勁頭兒立馬就上來了。

    說他可以,說小雨可不行!

    “我外甥女兒可不是什么毛丫頭,這核桃酥便是出自小雨之手。張掌柜你從京城請了第一樓的大廚,我們小雨也是在京中開了食鋪,今天中秋宮宴還進了宮呢!”

    阮澤年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這外甥女有多厲害,一下子就跟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說了出來。

    張家掌柜一噎,頓覺更加恥辱了。

    因為周圍掌柜們的議論聲都是——

    “這張家重金從京城請來的大廚輸給了一個小娃娃?”

    “哈哈,這張家掌柜的臉可是丟大發咯!”

    “那……那女娃娃不也是京城開食鋪的么,應該也是厲害角色,不說別的,就說這核桃酥,做的可真好吃。”

    “是啊,那張家不還是輸了?”

    張家掌柜:“……”

    可恨,這阮家人怎么一個個的都牙尖嘴利的!

    此時,那些張家派的掌柜們也都一個個站出來,準備為張家老爺“分憂”。

    王掌柜站起來道:“諸位,阮家做核桃酥的確是一絕,我們有目共睹。不過張老爺家的糕點鋪能在短短幾年做的這么好吃,在下倒是心生敬佩啊。”

    “是啊是啊,雖然今日張家鋪面的核桃酥不如阮家的受歡迎,但……前途不可限量啊!”那一身黃綠的圓筒身形老板連忙接上話,算是為剛才的自己找補。

    “得了吧,哪那么多漂亮話呢!阮家贏了就是阮記糕點鋪贏了!”有的掌柜高聲道。

    “你們說的比試,別現在輸了就不認賬啊!”

    有站張家的鋪面掌柜說好話,自然也有中立或站阮家的掌柜們拆臺。

    “這核桃酥比試,阮家贏了!”

    張家掌柜見這事兒糊弄不過去,也不想讓這種失敗繼續發酵下去,小聲宣布了結果便立刻道:“下面一項!比詩書!”

    ……

    雖然他宣布結果聲音小,但不影響阮澤年這一派的掌柜們高聲慶祝。

    各種恭喜、贊揚聲維持了好一陣兒才停下來。

    張家掌柜看著洋洋得意的阮澤年牙都癢癢——本來想著自己在這商戶大會上出出頭,沒想到給這阮家做了嫁衣!

    不過沒事,倒是詩書這一項,看著阮澤年怎么辦!他可是知道,這阮澤年從小游手好閑,不喜讀書。

    這一關他是輸定了!

    “不是商戶大會么……比那詩書干什么?附庸風雅。”有第一次參加這商戶大會的掌柜道。

    阮澤年聞言也皺起了眉頭:“比這沒有用的玩意兒干什么?”

    之前核桃酥的比試不過是預熱,后面的比試就是各位掌柜需要共同參與的了。

    今年商戶大會不同往日,來了許多非張家派的掌柜,聽見這項內容不少人都皺起了眉頭——這詩書跟開鋪子做生意有什么關系?

    “非也非也。”張家掌柜道:“詩書禮樂一直是我們華朝的文化,我們這些當掌柜的自然要懂得多一點,諸位說是不是啊?”

    “是啊!這商戶大會一直以來都是這規矩!”

    “什么規矩,針對才是吧?”阮家這邊的掌柜也有人提出異議。

    “誒,什么針對,商戶大會歷來如此。”張家掌柜定了定神,從桌子上拿起茶杯道:“若是有掌柜的不想參加,大可不參加。只是阮掌柜……作為我們柳城這響當當的大戶,若是不敢比試的話有點說不過去吧……傳到外面,少不得有人說這阮家生意做得好,名聲在外,掌柜的卻一點兒文都不懂……”

    阮澤年:“……”

    傳就傳唄,有啥問題?

    看著自己這邊兒掌柜們臉上的憂心,阮澤年這才緊張起來一些,但很快,旁邊的人拍了拍他。

    阮澤年側過頭來,只見安雨湊過來低聲道:“沒事兒,有晏清緒呢。”

    阮澤年:“!”

    對哦,要說這詩詞歌賦,誰比得上晏國公家的公子呢!

    就算有,也不會是這些張家的草包們!

    第153章 打壓

    “詩書切磋的最終勝利者是——阮家。”

    張府別苑中,侍女宣布第二輪比試的結果。

    ……

    有人歡喜有人愁。

    第一場核桃酥比拼結束沒多久,張家掌柜精心策劃的詩書環節落幕,想象中的阮澤年慘敗的狼狽場面并沒有出現。

    因為阮澤年并沒有上場。

    他身邊那個公子不知道什么來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把張家掌柜準備的所有題目全答上來了不說,就連最后一項——即興創作也是那位公子奪得了魁首。

    眼看著又是阮家徹徹底底的勝利,張家掌柜終于有點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道:“不對,不對!阮澤年,我們今天是商戶大會,你不能隨便找個人來代表你們阮家吧。”

    阮澤年聞言也是不服:“什么叫隨便找個人?小晏也是我們阮家的好吧!”

    張家掌柜也不復這商戶大會一開始時那般從容自在,他對阮澤年依依不饒道:“怎么是你們阮家的了?噢,那我也能找個文人過來說是我們張家的!阮掌柜,不覺得有些勝之不武嗎?”

    阮澤年也有點被氣到了:“現在輸了知道找茬了?上一輪核桃酥我還沒說你們那做核桃酥的大廚不是你們張家人呢!噢……倒是不用找茬,因為你們本來就輸了。”

    “你!”

    “現在看我們阮家又贏了,開始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挑刺了?真有你的啊!”阮澤年嘴皮子利索的很,他在盤棱州時便天天走街串巷看熱鬧,在怎么陰陽怪氣氣人這一點上十分有心得。

    “誰挑刺了……那,那贏的人根本就不是你們阮家人!”張家掌柜道。

    “誰說小晏不是我們阮家人了!他可是和我外甥女有婚約,這還不能算是我們阮家人???”阮澤年義正嚴詞道。

    安雨、晏清緒:“……”

    “那……那……誰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假的!”

    阮澤年怒了:“我有必要因為你這么個商戶大會搭上我外甥女兒的名聲嗎?”

    張家掌柜:“那……那……”

    那了半天,最終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確實沒想到……這能言善道、精通詩書的公子還真是他們阮家的人。

    張家掌柜沒話說了,人家阮家可是自己貨真價實地拿了兩次第一。

    阮澤年見張家掌柜沒什么可狡辯的了,心中更是暢快。

    冷不丁袖子被人拽了拽,安雨小聲問他:“舅舅,你是如何得知婚約之事的?”

    阮澤年也小聲回復:“是你祖母跟我說的,你小時候被你娘和晏國公的夫人一塊兒,與那晏國公府的公子定下了娃娃親,你娘傳信回來與你祖母說過。那日你祖母見到晏公子便想起來了這件事……你不用不好意思啊!”

    安雨:“……”

    她沒有不好意思。

    實不相瞞,現在這樁婚事已經被退了。

    “安姑娘……”晏清緒聞言眼神有點躲閃:“舅……阮掌柜他們都知道了……”說到這里他湊到安雨耳邊:“等我們回京城在下若再下聘書,安姑娘可還……會接下?”

    話越說到后面愈發不確定,語氣和方才與在場商戶比試時的成竹在胸截然不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一種小心翼翼和試探。

    安雨見他這個樣子心里有點想笑——這婚又不是我退的,可她又不想讓晏清緒在這種場合和情景下看到她的笑意。她維持著面無表情,瞥了一眼阮澤年。

    嗯,此時的舅舅正在和那些過來祝賀的掌柜們聊天。

    她學著晏清緒剛才的樣子靠近對方,在晏清緒耳旁輕輕道:“晏公子,要是祖父祖母他們知道,我們之間的婚約已經退了……”

    “我可能會被掃地出門。”晏清緒小聲道。

    安雨:“……晏公子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所以……”晏清緒似乎又想說剛才提到的話。

    “不知道。”安雨坦然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

    “好。”

    晏清緒倒是并不低落,本就是他做錯了事情在先。安姑娘沒有當場拒絕,在他看來還能算是一件好事。

    至少……她看上去并不抗拒他提起此事。

    ……

    “恭喜啊阮掌柜!”

    “阮掌柜一家都是人中龍鳳,不僅生意做得好,無論是糕點還是詩詞歌賦都這么厲害!”

    “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祝賀啊!”

    各種贊揚聲響起,不少阮家派的掌柜還特地提高了音量,為的就是讓張家這邊兒的人聽清楚。

    阮家這么多年來不爭不搶,張家還真以為自己算個什么東西了?眼看在這張家舉辦的商戶大會上他們張家自己被駁了面子,很多掌柜樂見其成。

    也好,打壓打壓張家囂張的氣焰,也好讓張家明白自己到底幾斤幾兩!

    ……

    “今天就到這吧!”

    無數贊揚聲在耳邊響起,贊揚的對象卻不是自己,張家掌柜的臉色不好看至極。

    今日這商戶大會的結果和他預想之中完全不一樣。

    張家派的掌柜們此時都像是頭埋進沙子里的駱駝,面子都扔在了地上,臉皮疼得很。

    “明天城東樹林見!”張家掌柜的道。

    張家舉辦的商戶大會一直是兩日。

    “去城東樹林做什么?”有第一次參加商戶大會的掌柜們問。

    “圍獵比試!”

    這張家掌柜此言一出,引起了其他掌柜們的不少議論。

    “圍獵?還真以為自己是皇家公子哥呢?”

    “就是,就一個商戶大會,弄了一堆跟做生意沒關系的比試做什么?”

    “嘖,凈整些沒用的。”

    “做生意沒見有什么成就,別的方面倒是能整出來一堆花活,倒是為難張家掌柜了。”

    吐槽的聲音此起彼伏。

    張家掌柜的結結巴巴說了句:“商戶大會就是這么辦的!你們……你們愛來不來!”

    說完,便在侍女和小廝的包圍下落荒而逃,狼狽退場。

    背后噓聲不斷。

    那張家掌柜離開后,站張家的其他商戶們也不復一開始的囂張氣焰,一個個默默離場,生怕被別的掌柜拽住嘲諷。

    那張家掌柜步伐飛快,心中還不禁盤算著——

    今日可真是徹徹底底輸給了這阮家……他得趁著現在為時不晚去城里找點兒人,明天坑上阮家一把才好!

    城東樹林他可是非常熟悉,幾次圍獵都在那邊舉行,想讓阮家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吃點虧……那真是再簡單不過了!

    第154章 迷路

    城東樹林。

    樹枝上麻雀恍然驚起,間或有箭矢射出的鳴金聲。滿地秋葉,平白給這篇樹林增添了一份蕭瑟。

    “安姑娘,稍微忍一下。”晏清緒手腕用力,“唰”地從自己衣擺上扯下一塊干凈的布。

    “沒事兒不疼,不過是擦傷。”

    安雨的胳膊被晏清緒握在手中,大臂外側有一道出血的擦傷,從那傷口處來看,不難推斷出之前有箭矢從她身后射出。

    當時還是安雨反應快往側面一避,那箭才堪堪穿過她胳膊側面,造成了輕傷。

    晏清緒聞言沒說什么,皺著眉頭繃緊手上的布,將安雨胳膊處的傷口仔細包扎起來。

    “這圍獵兇險,看來沒讓舅舅來是好事。”

    “你也不該來,有我一個就夠了。”晏清緒悶聲道。

    安雨一頓,看向晏清緒。

    這人明顯有點兒不高興……

    她就不用問為何不高興了。

    “那張家掌柜心眼多,要是就你一個人過來少不得要被針對,我和你一起也好幫你分擔一下火力。”

    “所以你受傷了。”

    安雨:“……”

    “可本來應戰的就是我們阮家,哪有讓你一個人過來,我們都在背后躲著的道理?”

    晏清緒一噎:“我也沒有保護好安姑娘。”

    “這還算沒保護好?方才掉下來的時候若不是你護著我,我現在腳腕都不保。”安雨真心實意地道。

    若是仔細觀察能發現,晏清緒身上也有不少細微的擦傷,大多是在關節的位置。

    兩人身上都灰撲撲的,是剛才從山坡上滾下來所致。

    盡管安雨從一開始心里便知道這場由張家掌柜舉辦的圍獵不會那么簡單,可終究還是低估了其兇險。

    在進入場地,她與晏清緒成功捕獲了兩只兔子和一只鳥后,便有人躲在樹林之后朝二人放冷箭。

    甚至還不止一個人。

    安雨胳膊擦傷后,晏清緒便縱馬帶著她的馬一起朝前方疾馳。但路上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她只覺得隨著風聲的還有無數“嗖嗖——”的箭矢聲。

    直到二人跑到一處山坡上,晏清緒和安雨這才拉緊韁繩緊急停了馬。

    本以為那冷箭不會跟上來,但誰想到還沒等兩人緩過來,那箭便從四面八方射了過來,連逃跑的口子都沒有。

    無奈之下,二人只好棄馬滾下山坡。

    當時二人也就是對了一下眼神,隨后便躍下——

    安雨緊閉著眼睛,猝然聽到一聲微弱的“抱歉,唐突了”,然后便被人抱在了懷里滾下高高的山坡。

    說實話,這山坡真挺陡,若是她自己滾下來少不得要受一些輕傷。

    ……

    “還說呢,你有沒有事?”安雨見晏清緒將自己的傷口包扎好問道。

    “不礙事,都是小擦傷。在下雖說不是魏大人那樣的武官,但畢竟被父親逼著從小習武……安姑娘,習武之人與普通人不同,我們懂得如何巧敗。”

    安雨道:“巧敗?”

    這的確是沒有聽說過的詞。

    晏清緒點點頭,幫安雨胳膊上的傷綁了個利落的結:“就好比方才我們從山坡上滾落下來,我心里明白那么高的山坡不可能毫發無損,但我能利用自身的技巧使收到的傷減到最輕。”

    “我看不一定。”安雨道。

    “?”

    安雨看出晏清緒的疑惑道:“若你真的明白什么事巧敗,剛才就不會硬要保護我了,你手腕這處磕痕,是剛才托著我的頭是碰到的吧?”

    晏清緒連忙道:“……不礙事,安姑娘很輕,就算帶上安姑娘也跟我一個人滾下來差不多。”

    安雨:“……”

    所以說你還是不懂什么叫巧敗。

    兩人簡單處理完傷口,安雨抬頭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才后知后覺地想到了一個問題——他們縱馬跑了那么遠,這里是哪里?

    “城東附近……有小溪嗎?”她出聲問道。

    “……”晏清緒也是初來乍到,并不知道。

    兩人相互攙扶著站起來,打量了一圈兒四周的環境。

    安雨看著晏清緒的動作還是有些不放心:“你真的沒事?”

    那山坡真是又長又陡,一個人的重量滾下來都不好說,更不用說剛才晏清緒怕他受傷,懷里還抱著一個她。

    “沒有大礙。”晏清緒見安雨擔心,還真就在她面前活動起自己的手腳,證明方才沒有受傷。

    安雨放下了些心。

    “沒想到就是個商戶大會比試,張家掌柜能下如此黑手。”

    今日參加這圍獵之前,阮家人都擔心這張家掌柜會從中作梗,找一些人在樹林中針對阮家,也是因為此,安雨才極力勸阮掌柜不要參加。

    她當時說有晏清緒和她便足矣,可以應付今日的圍獵。

    想過圍獵兇險,但沒想到會像今日這般兇險。

    “有點不對勁。”晏清緒道。

    “?”

    “那張家掌柜是可以找人,但能在昨日結束后到今日,找到那么多善于騎射的練家子么,這真是一個做生意的掌柜所為嗎?”晏清緒皺起了眉頭。

    他會武藝,尤其善于騎射,由此也更明白方才之兇險。

    那些冷箭配合精妙,若不是他帶著安雨即使躲藏,換個人來……怕是會受傷不輕。

    “躲在林中之人更像是想下死手。”

    此言一出,就算是安雨也覺得不對勁起來。

    “若是要針對,搶奪獵物便可,為何要傷人?”

    “對,這也是我沒有想明白的。”

    “難道……這林中之人還有,不是張家但想針對我們的?”

    “……”

    “我們阮家并未在柳城樹敵多少,為何下這么重的手?”安雨不明白。

    晏清緒也想不明白,只好道:“猜測無益,眼下我們還是盡早找出出去的路才好,待到出去與那張家掌柜當面對質,說不定便可知道謎底。”

    “好。”

    ……

    兩人決定要找到回去的路,可周圍山林密布,他們對柳城周邊也不熟悉,走了半天也未曾看到熟悉的林子。

    “按照方位來說……我們走了這么久應當能看到剛開始出發的樹林才對。”

    晏清緒點點頭。

    “可現在……”安雨看著周圍的環境,和之前那片樹林沒有半分相像,甚至連地形也不同。

    “我們可能錯估了馬匹的腳程。”

    兩人之前為了追兔子便縱馬跑了不知多久,后來遇上那放冷箭的,逃命時又縱馬一陣好跑,眼下竟不知離城東樹林還有多遠。

    “這柳城邊上山巒密布,一座山峰接著一座山峰,我們怕不是……迷路了。”

    安雨下意識地摸了摸身后,嘆了口氣:“只可惜背簍在滾下山坡的時候不見了。”

    那背簍里不僅有兩人綁好的兔子,還有在圍獵一開始發下的信號花。

    信號花本就是為了防止圍獵的商戶們走的太遠,迷路后發出位置用的,眼下兩人連求援的道具都沒了。

    安雨抬頭看著漸暗的天色道:“圍獵本該黃昏時結束,到時候若是有人發現我們沒回去,應該會叫人來找。”

    晏清緒點了點頭,問安雨道:“安姑娘身上可還有火折子?”

    “有。”

    “那我們便爬上那一座稍微緩些的峰頂吧,眼看天就要黑了,若是有人來找我們,到時我們點上火把也更容易被發現。”

    “好。”

    ……

    柳城本就氣溫寒冷,入夜更是。

    寒風裹挾著不知從哪傳來的“嗚嗚”聲響徹在山谷之中,給夜晚增添了幾分詭異。

    等到安雨和晏清緒兩人登上山頂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若是抬頭看看,甚至能看清天空的幾顆明星。

    “有沒有合適的火把?”

    接著月色,兩人在地上尋找合適的樹枝。

    很快,一小堆差不多大小的樹枝便被晏清緒捆在了一起:“如果沒有合適的……誒,這個還可以。”他把那捆成一堆的樹枝放在地上,彎腰撿起了一根正常火把大小的木棍:“這木棍看上去還算趁手。”

    安雨順手接了過來,正準備掏出火折子就被晏清緒拉下了袖子:“等一下。”

    安雨以為晏清緒是擔心現在點了一會兒來人便無法燃起火把,便道:“我這火折子是夠的,現在可以先點一次,等一會兒有人聲我們再點起來。跑了一天找找附近有沒有果子充饑。”

    豈料晏清緒搖了搖頭,用下巴點了點南邊,對安雨道:“你看那邊。”

    她順著晏清緒指的方向看過去,之間山峰底下有一道城墻。

    那城墻的位置離他們不算很近,但也算不上遠。

    “往那邊兒看。”晏清緒拉著安雨蹲下身來。

    安雨稍微抬了點兒頭,朝著更遠的地方看過去——只見黑壓壓的密林之下,城墻南邊有一處扎營之地。

    那營地看不真切,只覺得人數眾多,一個接一個的營帳排布開來,應該有相當大的規模。

    “這里是東南駐軍?”安雨問道。

    “若是東南駐軍,事情就變得簡單了。”晏清緒的語氣變得沉重起來。

    安雨一愣,問:“怎么說?”

    她不了解華朝軍務之事,也看不出來眼前這片營地是否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如果眼下這篇駐軍真的是華朝東南駐軍,為何沒有看見華朝的扎營旗?”

    “!”

    第155章 受傷

    “……我們應當是在這林中誤打誤撞跑錯了方向,才跑到這……”說到這里晏清緒停頓了一下,這才接著道:“這很有可能是蠻族人的扎營地。”

    “蠻人在城墻底下扎營?他們是不是太冒險了?”

    “似乎是這樣,但這里反倒是悄無聲息潛進柳城最佳之地。你看周圍山勢。”

    安雨抬頭看了看,只見四周群山環繞,就連剛才看見的城墻也是繞著下面較為低矮的山坡而過。

    “這處扎營地周圍都是密林,且有水源,更有一點得天獨厚。”

    “除非像我們這般站在如此高處,否則不會發現他們?”

    “正是。”晏清緒點了點頭,“今早為了圍獵勝利,在下還特地問了阮掌柜和府中家仆城東樹林的情況,城東樹林不產核桃,土地不適宜種植,山勢也陡峭,越往東南走便越鮮少人來,就連就近的樵夫也不會往這邊走,正是藏匿大批人馬的好地方。”

    “從這里到柳城城門,若是從山上走應該會省不少力氣……普通人或許走這種山路困難,但若是行伍出身的蠻人便不一定是個問題。”

    晏清緒聽了安雨的話點了點頭:“不錯……而且今天下午我們遇到的那批冷箭。”

    “也許是出自蠻族暗探之手?”安雨知道晏清緒此時的推測,十分自然地接下了話頭。

    隨后她點了點頭,肯定了自己的話,一臉了然地道:“是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便說得通了。那張家掌柜與我們不過是生意上的摩擦,斷沒必要下狠手傷我們性命。但若是蠻族暗探發現有華朝人闖入了他們軍隊駐扎的警戒線,自然是要痛下殺手。”

    “不錯。”

    “這里山勢復雜,應當就是我們在追兔子的時候迷失了方向。”安雨道。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真的是沒有想到參加商戶大會的圍獵比試,能一路找到盤踞周圍虎視眈眈的蠻族部隊。

    真不知是該說他們倆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這一下不僅他們之前的猜測徹底落實了,連蠻族軍隊位置也已經找到,現在拿著如此確鑿的證據去與東南駐軍通信,將這隱藏在山巒之中的蠻人大軍一網打盡應當不是問題。

    但緊接著,晏清緒想起了一件事:“如果真是我們誤打誤撞跑到了蠻族駐軍的位置……那么,就不會有人來救援我們了。”

    安雨聞言一頓。

    的確。

    他們過來時就曾遭受過蠻人暗探的襲擊,當時蠻人應該沒想到會有人闖到這里,故而會有從剛開始一支冷箭到后來鋪天蓋地數量遞增的過程。

    蠻人那時還比較松懈。

    而二人逃脫后……且不說張家人會不會因為他們不見了而派人出來尋找,就算是有人出來找,能不能找到這里還是個問題。

    他們身上沒有信號花,一路上更沒有什么標記。就算那些箭矢……如果蠻人暗探夠細心的話,應當也已經清理干凈了。

    倘若,倘若真有人能朝著這個方向找過來,應該也會被提起注意的蠻人暗探射殺。

    沒有糧沒有水,再加上四周危機四伏,他們二人現在的處境極為不樂觀。

    安雨輕輕嘆了一口氣,順勢坐了下來。

    “你說……我們順著那城墻爬過去找東南駐軍,成功的幾率有多大?”

    晏清緒:“……”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天亮之前爬過那道山彎,應當不會被蠻人發現。”晏清緒認真道。

    軍隊之中都有瞭望臺,屆時若是天亮了,處在高位的哨兵應該會很快發現二人的蹤影。那城墻上沒有任何樹木遮蔽,不好藏。

    安雨:“……”

    她就隨口一說,沒想到還真行。

    ……

    微風拂過,不知從什么地方傳來幾聲烏鴉叫。

    “……你看那邊!是不是我看錯了?”安雨拉了拉晏清緒的袖子小聲道。

    晏清緒回過頭來,朝著西側看過去。

    只見遠處不知道隔著多遠的地方有幾點小小的火光在跳。

    “火把。”晏清緒道。

    “蠻人在搜山找我們?”

    “應當是。”

    形勢比想象中的還要嚴峻。

    或許是白天蠻人暗探不好引人注目,又或者是……他們搜尋的方向與二人走的方向不同。

    但探子眾多,安雨和晏清緒二人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逃離,找到他們應該是遲早的事兒。

    ……除非他們真的趁著沒被找到去爬城墻。

    “周圍一圈兒應該都是蠻人的包圍圈,怎么確定城墻上不是蠻人監視的范圍?”安雨低聲問道。

    “確定不了,所以只能賭。”晏清緒道。

    沒有辦法的辦法。

    兩人現在身處如此險境,更確切的形容是他們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只能朝著唯一的活路走。

    “有沒有可能……我是說可能,我們能在這山里藏起來呢?”安雨問。

    如果可以的話,那當然是不冒險最好。

    這山勢復雜,說不定有一些不易被察覺的山窟。若是二人藏身其中,說不定可以想出別的脫身之計來……再或者摸清這些暗探的路線,能混出去也說不準呢。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如果不是必要……沒必要讓自己深陷最糟糕的險境之中。

    聞言,晏清緒有一絲動搖。

    顯然這山林中難以久留,但安姑娘說的辦法也未嘗不可。現在是深夜,蠻人暗探本就難以找到他們,捱過這一夜后,白天蠻人也不敢如此大搖大擺地行動。若他們能借著火光摸出蠻人布防的規律,不論是逃跑還是東南駐軍前來支援,知道這個信息都是有益無害。

    良久,他點了點頭:“安姑娘說的有道理。你看那邊。”他伸出手指向下面一處較為低洼的地勢。

    “那邊好像較為隱蔽,看地形……也是容易出山窟的地方,不如我們去那里探一探。”

    “好。”安雨道:“那個方位離城墻也近一些,若是情況不對也利于我們上城墻。”

    兩人正準備行動,忽見晏清緒目光一凜:“那蠻人朝我們這邊過來了。”

    安雨轉頭查看。

    果然,剛才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的火光現在越靠越近,顯然是想要搜尋這邊山頭的意思。

    他們下意識地朝樹后躲了躲,以免站在高位被下面的人一眼看見。

    安雨側了側頭,向晏清緒示意:那邊。

    蠻人已經過來了,他們得盡快去向晏清緒所指的地方。

    兩人沒有說話,眼神交流。晏清緒朝她點了點頭,兩人彎著身子緩慢后退——從山坡背面滑下去更不引人注目。

    “刷——”

    許是夜晚涼了些,山坡上所落秋葉濕潤,帶滿秋霜。

    兩人盡量控制著身體,不要因為滑行發出太大的聲音。

    安雨抿著嘴巴,盡量控制著平衡,忽然旁邊這人忽的側過身來,一把拉著自己的胳膊抱進了對方懷中。

    安雨:“?”

    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嗎?

    下滑的速度很快,安雨知道在這個過程中隨便亂動會給兩人帶來麻煩,便也沒有多余的動作。

    晏清緒這么多肯定有他的理由。

    “唔……”

    下滑停止的同時,安雨清楚地聽到了一聲悶哼,來自于抱著她的晏清緒。

    “你怎么了,受傷了?”安雨十分警覺,立刻小聲問道。

    晏清緒擺了擺手,張開抱著安雨的手臂橫躺在了山坡上。

    安雨坐起身來,這才看見兩人下滑的山坡底部有一塊兒鋒利的石頭。她回頭望去,借著月光只能看清臨近底部的這一小截坡。

    那上面遍是石頭。

    安雨:“!”

    她也不多廢話直接把晏清緒扶起來查看背后的傷勢。

    “誒……安姑娘。”晏清緒小聲道。

    安雨唇抿的更緊,手指動作很輕。這人背后果然有不少擦傷,山上的石頭縫里,他身后全都是劃破衣服到背部的傷口,有些地方甚至已經隱隱滲出血來。

    ……這人怎么總是這樣!

    不打招呼、不提前說,一遇到這種事情就自作主張地自己扛。

    “別生氣……”晏清緒盯著安雨的表情,知道她是不高興了……兩人相處的時間不算短,晏清緒多多少少也能明白對方現在是在想些什么。

    “剛才我們下來的時候我也沒有注意這山坡上的情況,已經下滑時我才看清這一路遍布石頭。”晏清緒道,他眼力好,接著月光能看見底下那塊兒大石頭。

    若是安雨一直以那個速度滑到底,肯定會受傷。

    “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既已經選了這面,也已經下來了,再在中途停下可能會因為蠻力手上,還有可能鬧出動靜來讓蠻人暗探們發現……可若什么都不做的話,安姑娘不曾習武,就這么滑落定然會受傷,但是我……”

    晏清緒還沒說完,安雨便接上了一句:“你想說你會巧敗,是嗎?”

    “……是。”晏清緒抿了抿唇,白皙的臉上透出一抹自上而下打下來的、葉縫間的月光。

    “而且……要是安姑娘因此受傷,在下會自責良久。”

    安雨又好氣又好笑,只覺得剛才胸膛里憋著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莫名其妙就被眼前這位晏傻子消除了個干凈。

    第156章 心甘情愿

    “來,你先在這里坐一會兒。”

    安雨扶著晏清緒到了兩人之前看好的那個地方。

    上天終于眷顧了兩人一次,這個地方還真有個小小的山窟。

    這山窟說位置低倒也算不上是很低,只不過比方才安雨晏清緒所呆的山坡要矮上那么一截。

    山窟位置隱蔽,洞口雜草叢生,安雨先是把晏清緒扶到一邊兒坐下,這才動手清理起洞口處的樹枝雜草來。

    ——剛才兩人滑落下來站起身,安雨見晏清緒不對勁的反應才明白過來,這人為了抱著她護她周全,滑落到最下面頂到了那巨大的石頭。

    速度又快……于是便崴了腳。

    若他們真要從城墻那條路逃出去,以晏清緒現在的狀態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

    片刻后,安雨基本清理干凈那洞窟。

    這里應該從來沒有來過人,天然形成的洞穴與山渾然一體,內部高度不平,有的地方人站起身來碰不到頂,有的地方人彎著腰都會碰到頭。

    安雨把晏清緒扶進洞窟,又把門口的樹枝和雜草蓋了回去。

    ——這處實在不容易被人發現,方才兩人在那山坡上時并未發現這里有處洞窟,還是走近了,晏清緒才看出來有一些不對勁兒來。

    兩人從上面滑下來,一路過來也有好好掩蓋走過的痕跡,那蠻人探子們沒上山坡,就算是懷疑這里也應該是從東邊徑直過來的,應該察覺不到有人的痕跡。

    在這種人跡罕至的山林中行動,還有一點十分危險——動物。

    確定洞窟口已經遮蓋的嚴嚴實實后,安雨點上了火折子,將里面這不大的空間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什么毒蛇、蝎子后這才放下心。

    兩個人都已經身處如今這個處境,要是這時候再出來個毒物給他們一口,便也不用想別的,可以安然埋骨于這群山之中了。

    “辛苦安姑娘。”晏清緒道。

    “不辛苦。”安雨查探完洞窟,又在比較寬敞的地方撿起了一個小火堆點上。

    點完火堆之后她從腰帶處掏出了兩個紅彤彤的果子放在了地上。

    “以備不時之需。”安雨是這么說的。

    “安姑娘認識這種果子?”晏清緒有些疑惑,這果子很圓,上面還有些白點兒,看上去不像任何他熟知的果實。

    “不認識。”安雨如實回答道。

    “那……倘若有毒怎么辦?”

    “哦,我說的不時之需是……等到我們在這山里快餓死或者快渴死的時候,又或者是馬上就要被找到的時候一人來一個。能活下來就算我們命大,活不下來也是個痛快。這果子鮮艷,如果有毒的話毒性應該挺大的。”

    晏清緒:“……”

    安雨說完,還找了個樹枝捅了捅那堆柴火,挽救了它馬上就要熄滅的趨勢。

    安雨聽自己說完,旁邊這人一直沒有動靜便轉過了頭來。兩人四目相對,均看到了對方臉上的狼狽。

    在外邊還好,黑夜中哪怕有月光看得也不太真切,現在火光搖曳,把洞窟內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兩人今日又是摔下山坡又是在山中四處躲藏,剛剛還一起從旁邊的小坡上滑下來,臉上都灰撲撲的,甚至還有點兒土的痕跡。

    “噗嗤——”安雨率先笑出聲來。

    晏清緒剛開始還茫然:“怎么了?”

    ……

    “安姑娘不生我的氣了?”

    “你是為了我,我有什么立場生你的氣?”安雨瞥了他一眼道。

    語罷,安雨嘴角還帶著些弧度:“咱倆現在應該都像是花貓。”

    晏清緒這才知道安雨在笑什么,不知不覺臉上也帶了些笑意。

    “誰能想到晏國公家的公子此時像是個花貓一樣,滿臉都是土?”安雨笑著打趣道。

    “那誰又能想到,參加過宮宴得到權臣、皇子們賞識的永安食鋪掌柜現在與在下的花臉不相上下呢?”在說俏皮話這一點上,晏清緒從不遜色。

    ……

    兩人歇了歇,總算些微緩解了這一天的勞累。

    “你還能背著弓和箭筒,我的都不知道去哪了。”在幫忙查看晏清緒腳踝的傷勢時,安雨道。

    好像是棄馬跌落山坡的時候便不見了。

    她箭筒背的松,弓就掛在馬側,那時候情急根本想不起來那么多,只顧著保全人了。

    “不打緊,安姑娘帶了火折子,可比我這弓與箭有用多了。”

    “非也,要是我們非得在這山窟中躲開探子活幾日,還要勞煩晏公子打獵了。”

    他們兩個是大活人,總不能不吃不喝。

    “聽安姑娘差遣。”

    沒多久,安雨便皺起眉頭來:“你這腳腕已經開始腫了。”

    剛才興許是崴得狠了,晏清緒才連走路都走不穩。想來也是,兩個人的重量,又是那么快的速度滑下來,安雨學過物理也有嘗試,那種重量和速度碰撞……沖擊力得有多大?

    現在距離剛才已經有一會兒,晏清緒的右腳腳腕高高地腫了起來,還帶著些紅紫的顏色。

    “也不知道現在是應該冷敷還是熱敷……”安雨有點著急。

    這傷是不致命,可致命的是他們所處的環境。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出去,晏清緒身上這傷還是能盡早處理便盡早處理。

    “先冷敷再熱敷。”晏清緒道。

    “……”

    “兒時習武難免扭傷,那是家中醫師便是替我如此處理的。”

    “好。”說罷,安雨便拿起剛才那兩枚紅色果子往晏清緒傷口上滾。

    秋夜寒涼,從外面撿到的果子也透著涼氣。

    涼涼的果子滾在晏清緒的右腳腳踝上,帶來絲絲酥意。

    “安姑娘,這果子不是可能有毒嗎?”

    “有毒你也不攔我?”

    “安姑娘不會害我。”

    “若是我想害你呢?”

    晏清緒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洞窟中的火光忽明忽滅,映照在兩人的臉上。

    “那在下也心甘情愿。”

    “……”

    安雨突然閉了嘴,也不再抬頭看著晏清緒,只是低頭處理著晏清緒的扭傷。

    待到那果子的溫度漸漸和人的體溫差不多,她便停了手。

    坐回到休息的位置,安雨把一顆果子往對方那里放了放:“能吃。”

    “安姑娘認識?”

    “嗯。”

    ……不就是大個兒山楂么,體態特征和現代時山楂的一種“大棉球”幾乎一模一樣,沒想到這人看上去精明,山楂變大一點兒就不認識了。

    自己本來想借這山楂開個對方的玩笑,沒想到話說到后面反倒被繞進去了。

    “……”

    可惡。

    第157章 開撥

    城東小樹林,圍獵場門口。

    阮掌柜面色焦急,上前兩步拉住張家掌柜。

    “我外甥女他們人呢?你看這天都黑成什么樣了。”

    張家掌柜“嘖”了一聲:“已經派人去找了!”

    “姓張的,我知道你肯定會在圍獵里面動手腳,要是我們阮家人出了什么事兒,我絕對饒不了你!”

    張家掌柜有口難言:“……阮澤年,我是叫了兩個人讓他們看機會去搶你們阮家的獵物,可是剛才你也聽見了,自打今天圍獵開始,他們根本就沒找著你們阮家人的人影!”

    “誰知道你說的真的假的!那樹林里人那么多,怎么可能兩個人就這么消失不見了?再說了,你說你就找了兩個人,誰知道你下了多狠的手?”

    “喂喂喂,我直說了,我是和你們阮家不對付,不想讓你們今天贏得那么漂亮,但我也沒必要對兩個小娃娃下什么毒手吧?這柳城山多,他們也沒怎么來過,說不定……說不定是自己迷路了呢!”

    ……

    黃昏時刻圍獵結束,各家掌柜派的人基本都回來了,就是不見晏清緒和安雨二人。

    當時前來接人的阮澤年就著急了,派帶來的家丁和嚷嚷著讓張家掌柜去找人。

    剛開始想的不過是兩人可能走的比較遠,又或者正在出來的路上,可現在天完全黑了不知道多久了,完全不見安雨他們兩人的影子。

    找人的去了兩撥,回來都說沒找見。

    阮澤年這下徹徹底底急了,此時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安雨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那晏清緒也是京城里的公子哥,他們要是在這林子里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辦!

    偏偏他還不能進去找,若是連他也進了林子,萬一張家掌柜在外面做了什么,這城東樹林外面就真的連個接應的人都沒有了。

    “阮掌柜,晏公子在這里?”

    阮澤年和張家掌柜正吵著架,魏淮延帶著人過來了。

    “魏大人?”

    “噢,在下有些急事找晏公子,方才去了貴府,府中人說您過來接安姑娘和晏公子遲遲未歸,在下這便過來看看情況。”

    “魏大人啊!圍獵結束都一個多時辰了,小雨他們到現在還不見蹤影啊!”阮澤年像是找到了救星,對魏淮延如此道。

    “什么?”魏淮延臉色一變。

    “大人,您看能不能幫幫忙?這柳城周圍的山里晚上危險的很,毒蛇棲息,說不定還有狼呢!他們兩個小娃娃要真是迷了路,在這山里呆一晚上可……可真熬不住啊!”

    “阮掌柜別急,在下這就帶人去找。”魏淮延立馬道。

    晏清緒和安雨斷不能再出事。

    “那真是感激不盡!!!”

    “哦對了,有沒有這片山勢的地形圖?還有,能否詢問一下今天在林中見過他們二人的人,看能不能推斷出他們的行進方向。”魏淮延沉聲道。

    “地形圖有的!見過他們的人……姓張的!”

    張家掌柜其實也有點兒慌,他雖然生意上跟阮家不對付,但也不想出人命。他見阮澤年叫他,也聽了剛才兩人的對話,于是便道:“知道知道,我這就叫人去問。”

    ……

    魏淮延大概了解了周圍的地形,也問了問晏清緒和安雨可能在的方向。

    只可惜參加圍獵的商戶眾多,見過這兩人的掌柜卻沒多少。見過的也是說只有在圍獵一開始的時候見過兩人。

    “李三。”魏淮延叫自己身邊的侍衛。

    “大人,屬下在。”

    “你去衙門借點兒人,幫著搜山。”

    “是。”

    “阮掌柜。”

    “誒!”

    “您不要太著急,若是府里有多余的人手可以調派過來幫著一起找人,這樹林的范圍雖然沒有多大,但是和后方的群山相連,若是晏公子和安姑娘他們迷路到了群山之中,得需要一定人手才是。”

    “好好,我這就派人回府叫人。”

    阮澤年答應下來,轉過身與一旁的家丁吩咐:“……記得不要驚動老爺和夫人,若是他們問起……你就說今日圍獵取得了好成績,我帶著小小姐和晏公子在外面和別的掌柜一起慶祝呢。”

    “是。”

    ……

    一旁的張家掌柜見這個架勢,也不好意思在旁邊干看著。

    這人畢竟是在他舉辦的圍獵上出的事。

    “……我這邊也有一些家仆,這位大人,您要是人手不夠就歸您派遣。”

    “多謝,還有一事相求。”

    “大人請說。”

    “借這群快馬一用。”魏淮延伸手,指著旁邊的一群馬匹。

    ……

    一切準備就緒,魏淮延準備進樹林。

    “魏大人還請萬事小心。”

    “好,外面的接應就交給阮掌柜了。”

    “沒問題。”

    魏淮延說完話,一轉頭看見一個人,當場愣住。

    “王子……”考慮到旁邊有別人,魏淮延硬生生在后面又加了個字:“涯,怎么在這?”

    不能暴露西域王子的身份,自然也不能在不知情之人面前叫“王子”。

    他身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了一臉疑惑的西域王子。

    這人輕功這么強嗎?在自己身邊呆了不知道多長時間,自己還完全沒有察覺到?

    王子旁邊的使臣氣喘吁吁道:“剛來。”

    “王子……涯過來干什么?”

    “說來話長,王子……涯本來剛才是去阮府找安姑娘的,想再吃些核桃酥,但是他們說安姑娘在這邊,王子涯就過來了。”

    魏淮延:“……”

    他自打來了柳城,這幾日天天為了調查線索忙的腳不沾地,這位倒是吃喝玩樂閑得很。

    ……

    使臣簡單跟西域王子說了情況,只見王子眼睛瞪得溜圓,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后稀里糊涂說了句什么便朝著林子沖了出去。

    ……

    使臣:“王子……涯說他一定把安姑娘平安帶回來。”

    魏淮延:“!”

    添亂!

    見狀,沒有辦法,他只好立馬帶人跟上,對使臣道:“王子涯交給我,你留在這里接應。”

    使臣也一把年紀了,有著文人的脆弱身板,沒必要跟著他們夜晚犯險。

    =

    山窟中。

    “他們好像沒有向著這邊來。”

    安雨透過山窟前的樹枝縫隙看去,見那些連串的火光消失在了西邊的位置,沒有朝這邊走的跡象。

    晏清緒點了點頭:“那還好,最糟糕的情況沒有發生。“

    安雨又趴在洞窟口前觀察了一會兒,確定那群人確實是消失在了視野中,這才稍微放下了些心。

    她目光一轉,停在了在山坡上看見蠻人營地的方向。

    安雨一頓。

    這個位置和山坡上又有所不同,這里離城墻更近,看那蠻人營地看得也更清楚。

    ……

    晏清緒坐在一塊兒平坦的石頭上,見安雨久久沒有轉過頭來,不由問道:“怎么了?”

    聞言,趴在洞窟口的人這才慢慢轉過來。

    安雨面色蒼白,眉頭緊皺道:“晏清緒。”

    “嗯?”

    “如果深更半夜,蠻人駐軍突然開拔,還帶著軍隊營旗……他們可能會去做什么?”

    第158章 長夜

    “如果深更半夜,蠻人駐軍突然開拔,還帶著軍隊營旗……他們可能會去做什么?

    安雨這句話問完,洞窟中落針可聞。

    只余快要燒盡樹枝的火堆在“噼噼啪啪”地作響。

    晏清緒的拳頭不覺握了起來:“你是說……”

    沒等他說完,安雨便點了點頭道:“是。”

    她剛才的問題雖然那樣問,但是心里明白。

    蠻人這是要趁夜進攻了。

    方才還說最糟糕的事情沒有發生……想不到還有更加糟糕的事情在等著他們。

    晏清緒指尖發白,雙手拄著石頭便要站起身來。

    安雨連忙快步走過來扶了他一把,沉聲問道:“你打算怎么做?”

    ……他被安雨扶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洞窟口看過去。

    只見蠻人營地方向燈火通明,一隊一隊的人點著火把朝著西邊的山行進。

    前面的人不知道進入了什么地方,只見走過去的火光一點接一點的消失。

    “那邊是……山道?”

    “有可能,可能他們選這里當營地正是因為這處山道。”

    “不行……來不及了,若是蠻人今晚行動,柳城守軍完全沒有防備。”

    “……我們避開蠻人眼線突圍出去有多大的可能?”安雨問。

    “……最多不過四成,而且也來不及。我們縱馬過來到此尚且花費了小半日,倘若我們真的能走回去,在沒有馬的情況下走出去快要天亮了,屆時蠻人大軍已經在城外,就算是那時快馬加鞭通知東南駐軍也來不及了!”

    “……”

    一時之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情況始料未及,通知駐軍的最好時機就在眼前,他們卻沒有絲毫辦法,甚至連身的安危都難保。

    “那,從城墻過去,向東南駐軍求援呢?”

    晏清緒的臉色不好看,他道:“此時蠻人大軍開拔,城墻上的情況定有人盯著,那城墻北邊是山,是周圍的小高點,若是要翻過去定會上高點……蠻人定能看見。”

    安雨抹了把額頭:“而且我們兩人只身前去,沒有任何憑證,不說我們還不知道東南駐軍的具體位置……就算跑過去應該也會花不少時間。就算到了……恐怕也會先被攔下來,被迫解釋一陣兒我們的身份。”

    “嗯。”

    所有的能行的辦法似乎都不可行,兩人再次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晏清緒的目光轉向洞窟之中的柴火堆,突然眼睛一亮。

    “城墻……烽火臺!”

    安雨看了過來。

    “我們可以上城墻,點烽火臺!”晏清緒抬起頭,目光炯炯。

    “……烽火臺?傳遞軍情之用?”

    “沒錯,方才我竟沒想起來。若遇敵情,白日施煙,夜間點火!”

    “點了烽火臺,駐軍就一定會前來支援嗎?”這是安雨的疑問。

    晏清緒點了點頭:“是,烽火作為守城士兵之間傳遞敵襲訊號的標志,一旦燃起,駐軍不可能置之不理。”

    “那……便沒有人借此開玩笑嗎?我的意思是……若是誰家小孩貪玩跑到了城墻上,誤燃烽火呢?東南駐軍接到信號后是會立刻過來,還是先確認這邊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這種問題需要確認清楚,以免他們空歡喜。

    “安姑娘可能不了解相關軍令,烽火臺乃是重要軍情傳遞之物,無緊急軍情私燃者重罰,造成嚴重后果者甚至發配奴籍,由是沒什么人敢誤燃。再者……城墻之上一般會有守軍,守軍除了瞭望情況、防止敵襲,還需要看守烽火臺。”

    “原來如此……”安雨的臉上也出現了一抹了然:“……不過,有一點疑問剛才我便想問,這柳城周邊的城墻之上,為何沒有華朝守軍?”

    晏清緒沉吟片刻:“華朝已經多年沒有戰事,這柳城邊防也松懈得不成樣子。連入城的關檢都不上心……這一段城墻沒有布防倒也是他們干得出來的。”

    “嗯……所以這蠻人駐軍在這里扎營了這么久,柳城才沒有一個人發現。華朝這么些年邊關沒有戰事,西域、蠻族也一直與華朝有盟約,從柳城的角度來看似乎確實沒有什么需要防范的……”安雨道。

    正說著,她只感覺己脖頸兩側的穴位被人重重一按,當即全身失去了力氣朝下倒去。

    “!!!”

    堅硬的撞地感并沒有到來,而是跌入了一個懷抱。

    “抱歉……安姑娘,點燃烽火臺仍然危險,在下定不能讓你與我一同犯險。”晏清緒在她耳邊道。

    隨后,他把安雨小心翼翼地放在石頭上,將她上身靠在一側的巖壁上。

    “安姑娘志向菜品,胸有百姓,未來不可限量。”

    “你……你未來就可限量了?”暫時失去行動能力的安雨真是氣笑了。

    “你與我不同,雖然相處時間并不長,但我能看出來,安姑娘眼中生機勃勃,那其中裝著山海,裝著人間煙火,在下從未見過姑娘這般的人。”晏清緒認真看著安雨的眼睛,接著道:“所以奢望……是不是與安姑娘越近,那山高海闊便可分我一隅。”

    “……”

    “我小學的是策論、輔君治國,與其說是關心天下社稷、百姓安危,不如說這些就像是……框架一般,從我記事起就已經刻在了我的骨血中。華朝是無數像我這般的人……前赴后繼,才有了今日,所以有這樣的危機,我身先士卒是應該的。”

    “我也是華朝子民。”

    “是。”晏清緒就這那忽明忽亮的火光笑了起來:“但是安姑娘是我需要保護的社稷子民。”

    “……”

    “你沒有如我一般的使命,也不需要有。我也不會允許安姑娘在我眼皮子底下以身犯險。”

    晏清緒說著,慢慢湊近安雨:“我只希望……如果這真的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倘若我真的……安姑娘一定要好好撐到東南駐軍趕到。這穴位只會暫時麻痹安姑娘的身體一會兒,等到恢復行動之時,請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

    他似乎是還想做些什么,但最后化作一聲微小的嘆息,小聲道:“都這個時候了,我便不唐突了。”

    ……

    突然。

    洞窟中響起了一聲吸氣聲。

    “砰——”

    “額,嘶——”

    晏清緒正要站起身來,突然右腳腳踝一痛。

    他整個人站不穩,向著地面倒去。

    下一刻,本該好好坐靠在石頭上的安雨起身,雙手迅速反剪住晏清緒的雙臂,將他摁在了巖壁上。

    “!”

    “……”

    “晏清緒,你要是沒那么多話,現在也沒法被我捆住。”

    “安姑娘……”

    “行了,收起你的大道理。你的腳踝腫成那樣,我就算是走也比你跑的快。還有……你做決定從來都是說話嗎?”安雨咬牙切齒地問道。

    晏清緒:“……”

    “我要做什么我心里有數。”她裝好火折子,對晏清緒道:“你身上的繩扣是活扣,你掙一會兒就開了,本來就是衣服綁的,也綁不緊。哦對了,掙脫之后別亂跑,也別來上城墻。”

    “不行!”

    “不行什么不行,現在我說了算。”安雨輕笑一聲。

    “安雨……”晏清緒計無可施,第一次叫安雨的名字。

    “晏清緒。”安雨道:“這柳城不只是你所想要輔佐的社稷,里面還有我的家人。我做不到眼看著別人去送死。”

    “我也做不到!”

    “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博得一線生機。”安雨說著,低頭看了看晏清緒的腳腕:“你就別逞強了。”

    “……”

    說完,安雨掉頭往洞窟外面走。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還沒等完全走出去便一頓,緊接著折返至晏清緒面前,就著昏暗的光迅速地親在了他臉側。

    “……”

    “你不唐突,那我唐突。你要是不樂意,就到時候傷好了來找我報仇。今天我不會死,你也不會,以后少在我面前說那些喪氣話。”

    “……”

    “別皺眉了,還不至于那么嚴峻。”安雨上手,撫平了晏清緒額間的皺痕。

    然后她頭也不回地出了洞窟。

    笑話,她又不是沒死過,還犯不上一個全身都是傷的人舍命來救她。

    心跳如擂鼓,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舉動,還是因為接下來要獨完成的事情。

    ……也有可能兩者都有吧。

    安雨活動了幾下身體,在黑暗中朝著城墻小心前行。

    這晏清緒下手真是狠,現在全身還有點麻……要不是剛才咬了下舌尖,硬生生行動,現在都緩不過勁兒來。

    安雨順手將己的頭發盤了起來,身上的衣服也簡單處理了一下,更方便一會兒上城墻。

    這漫漫長夜……不知什么時候能結束,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曙光。

    ……

    晏清緒掙脫良久,才將那捆在身上的衣服掙脫開。

    安雨臨走前用他的外袍將他己捆了個結實。

    他正準備站起身來,一頓。

    手心被人放了東西。

    是個手帕包著的小布包。

    晏清緒手有點兒抖,他打開那手帕,只見其中躺著一只簪子。

    與那日他送安姑娘的類似。

    ——但明顯是給男子所佩。

    第159章 金色

    堪堪到達城墻腳下時,安雨身上好幾個地方都掛了彩。

    之前所在的山窟雖說離城墻近,怎么說也與之隔著一段距離。這段距離之中有小坡也有小坎,月光能照見的地方安雨能順著避開,但若是上面的樹林枝葉茂盛異常,底下的路便只能看個大概。

    安雨就是因為幾次“大概”,沒看清前面有坑,著著實實摔了幾次。

    之后她便學聰明了,從地上摸了根長棍子,走之前先用這棍子探路,前方的地形便一清二楚起來。

    幸運的是,一直到這城墻根底下,安雨都沒遇上蠻人探子,也沒看見往這邊來的火光。

    這算得上是極度糟糕中的一點安慰。

    ……

    城墻側面與地面幾乎垂直九十度,烈烈夜風里,安雨仰頭看著城墻,覺得爬上去并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這城墻遠看確實不高,感覺也就一層樓的樣子,可走到了這城墻跟前才發現,這高度……怎么也有六七人高了。

    “呼……”

    安雨深呼吸了幾次,仰頭看向城墻。

    但愿爬上去的過程順利,不會被發現才好。

    時間緊急,安雨也來不及多想其他的,簡單給自己做了個心理建設,隨后從衣擺處撕下兩條布條,分別纏繞在雙手的手心處。

    ——要完全爬上去,工作量不小,這樣簡單處理一下手掌更耐磨。

    城墻表面磚頭凹凸不平,安雨便扒著這樣的縫隙一點點往上走。承重點面積很小,由是每每往上走一點,她都要花上全身的力氣。

    此時的風似乎也成了阻力,人本就掛在城墻側邊搖搖欲墜,冷風刮過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安雨只覺得臉頰像是刀子劃過一般。

    手指尖端早就沒了感覺,像是凍久了,對外界的觸感都有些遲鈍。

    她心里憋著一股勁兒,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往上爬。

    ——還好來的不是晏清緒,就他那個腳踝,要是爬城墻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啊——”

    驚呼聲短促地響起,很快消散在風中。

    安雨一腳踏空,整個人的重心被打亂了一瞬。踏空的那只腳懸在空中,另一只腳剛才剛想邁步便往下一墜。

    還好上面的手扒得緊……

    這幾秒中她的腳沒有找到著力點,全靠手指硬撐。指尖在那一點點磚石的邊緣被壓地青紫,安雨狠狠一咬牙這才重新找好腳踩的位置。

    她抬頭看了看剩下的距離,心里為自己打著氣——快到了,再堅持一小會兒。

    安雨很清楚,現在不會有援軍,蠻人的部隊正在開撥,能不能及時通知東南駐軍,這生機和時機全都在她的手上!

    ……

    堪堪爬上城墻,安雨迅速癱坐在城墻之上圍擋的陰影中,避免被蠻人探子發現。

    張開手,十個指頭上全是摩擦所致的血痕。

    因為用力過度,雙手還在不可控制地顫抖。

    可是沒有時間休息,她貓腰站起身來,在城墻上四處搜尋烽火臺的位置。

    ……按照以前看古裝劇時的經驗,烽火臺應該在某個垛口……她抬頭看向前方,高點處有一處城墻塔樓,那烽火臺的尖尖從塔樓頂上冒了出來。

    那個位置在高點,屆時烽火燃起,若是蠻人順著火看過來,應該能發現她。

    安雨此時呼吸都加快了,大腦似乎分成了兩半。一半極度慌亂,另一半還在有條不紊地在城墻上搜尋一會兒點完烽火后躲藏的位置。

    她看了周圍一圈兒,覺得自己現在這個位置最為隱蔽,從方位來看,只有現在躲藏的這篇陰影是對方視線的盲區……但到時候山上的蠻人探子也會發現這里不對勁,走過來就能看見這個位置上的她!

    城墻上遮蔽物太少,沒辦法找一個全方位的盲點。

    罷了,大不了一會兒躲在那塔樓之中,不說能不能出去,暫且躲一陣……應該能行吧?

    時間已經要來不及了,她也沒有時間可以多想。

    安雨回頭看了一眼,過來的山路埋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能隱隱約約看向她自己過來的方向。

    晏清緒現在應該差不多把衣服繩索掙脫開了吧?他應當……應當現在在洞窟口看著這邊。

    安雨不知為何,嘴邊短暫地扯出一絲笑意。

    緊接著,她便回過頭來,迅速朝著高點的塔樓跑去!

    風更烈了,刮在臉上生疼,在城墻上面能聽到不少“呼呼——”的聲音。

    塔樓比城墻還要高上一些,門樓定然是進不去的。這段城墻沒有士兵把守,門樓的入口被一把大鎖鎖的嚴嚴實實。

    安雨探身看了看側面——這塔樓一側臨山,上面還有一個空著的窗口……看來只能從上邊進去了。

    ……

    跳進城墻塔樓時,安雨的兩只手上已經遍布鮮血。

    連掌心包著的布上都是血跡。

    ……早知道穿過來之后這么考驗體力,穿過來之前就找機會多去練練攀巖了。

    安雨不合時宜地想道。

    落地后她的雙腿都在發抖——情況緊急時人能爆發出體力的極限,別的不說,就今天這兩段近直坡爬墻,安雨覺得已經遠遠超出自己的體力和力量范疇了。

    不想別的了,點火。

    ……

    靜謐的山林之中突然沖起巨大的煙霧,那煙霧持續一陣兒后便是火光。煙霧長長地墜著,指引著人們源頭的方向。

    無數沉睡的飛鳥被驚起,面孔各異的人們從黑夜中抬起頭來,看向那亮眼的火光。

    ——烽火臺被人點燃了。

    有敵襲。

    ……

    “嗖——”

    一支箭朝著這邊射過來,安雨迅速側身,但身體反應還是沒有那么快,被刺中了肩膀。

    她眉頭一皺。

    這箭頭似乎與他們打獵時的不同,被射中的地方像是被……絞緊了一般,鉆心的疼。

    緊接著,另一個方向也有箭矢射過來。

    安雨立刻蹲下,以防再次中招。

    這城墻塔樓也是有城墻塔樓的好處,雖然不好逃出去,但是能擋一擋箭也是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耳朵能聽到遠方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倉促且快,甚至間或還夾雜著幾句她聽不懂的語言。

    新的箭矢又過來了,這次甚至不是幾支,而是小規模的箭雨。

    可能是對方發現她躲了起來,于是便開始這樣大規模攻擊。

    窗口畢竟沒有遮擋,有幾支箭透過窗口進來了。

    安雨選了個好位置,背靠著那面射箭矢的墻坐下。頭頂上間或有箭矢飛進來,但是目前還傷不到她。

    她正準備松一口氣,側面窗戶突然飛進來幾支箭,有一支明顯是從高處射進來的,那行進軌跡直直地朝著地面。

    安雨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覺小腿一痛。

    再次中箭。

    眼下安雨已經疼地額頭出汗,她自嘲地笑了笑小聲道:“東南駐軍,你們可是要快一點啊……希望這蠻人的箭里沒有毒。”

    箭聲還在繼續。

    安雨有點擔心箭頭帶毒,為了防止毒素繼續蔓延,她伸手握住箭身,試圖拔箭。

    可動了一下她便疼地輕哼出聲——不行,這個箭頭有問題,不能拔。

    真要拔出來,沒多久她就要失血而死了。

    箭身上留下了安雨手掌按過的血跡,看上去十分嚇人。

    箭聲還在繼續,此時兩個方向都有箭聲,安雨沒辦法,只好縮在塔樓角落中,試圖規避冷箭。

    ……忽然,她在密密麻麻、聽不真切的箭矢聲中聽到了一聲,朦朧的破空聲。

    側面的窗口箭雨漸漸停了。

    安雨愣了一下,但很快心里一沉。

    ——晏清緒。

    她不顧身上疼痛,強撐著來到側面窗口,微微側身向外看去……

    山上那星星點點的火光應當是山上的蠻人探子,之前這一側的箭矢應當是他們所射。

    剛才不知發生了什么,現在那些火光在移動。

    ……在朝著他們之前藏身方向的洞窟移動!

    晏清緒剛才定然是射箭了!

    怎么會有這樣的傻子!

    安雨有點著急,但無計可施。

    眼看著那群光點朝著晏清緒的方向過去,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

    這人剛才為什么要搭箭,現在是引走人的時候嗎!腳踝傷成那個樣子,跑都跑不掉吧!

    正想著,一聲“嗖”迅速由遠及近而來。

    安雨全身汗毛瞬間立了起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噗——”箭頭入骨肉的聲音。

    她低下頭,只見自己的胸口處冒出了一根箭頭。

    身后方位也有敵人。

    安雨伸手扒住墻側,想要勉力支撐,但痛楚讓她眼前發黑,眩暈感一陣又一陣地襲來,她整個人正在緩緩下滑。

    已經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她只感覺耳邊響起了某種號角聲。

    號角聲……聽起來倒是還有點像家門口早餐車的聲音,是死掉之后就能穿回去嗎?

    ……那晏清緒呢?他能活下來嗎,他可沒有什么穿越加身,還是不死比較好。

    這樣……這樣心懷社稷的人,剛剛及冠的年紀枉死在深山中,也太不值了。

    她不是圣人,也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

    危急時刻強者居之,更何況這群山背后住著原主最親近的家人。

    ……疼,也好累。

    安雨腦中閃過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最終眼前一黑,整個人朝著地面倒去。

    ……最后的畫面。

    最后的畫面,似乎是看見了……一抹金色?

    這黑夜漫漫的絕境里,哪里來的金色呢。

    興許真是她的幻覺吧。

    第160章 蘇醒

    順德一七四年,東南邊境烽煙起,華朝與蠻族之戰一觸即發。

    蠻人行蹤詭秘,東南駐軍接到烽火警示時撥軍出發,這才驚覺蠻人至邊境柳城不過咫尺。

    幸得烽火及時傳信,才將這場蠻人之亂所可能造成的災禍壓到最低,最終保全柳城,未有流民。

    朝廷接到消息后立刻派西南駐軍前往支援,兩軍夾擊下蠻人很快敗退,最后蠻人求和,割青山山脈讓給華朝。

    從烽火傳訊到割地求和,總共用了四個月。

    ===

    安雨覺得自己做了好長的一個夢。

    夢中光怪陸離,有真實的也有虛幻的。

    連續的不多,大多都是以片段出現。

    有的片段是她在現代時,去4S店提新買的車。那導購員在旁邊不斷地叨叨注意事項。多長時間保養一次、保險分幾種等級,要是遇上什么交通事故,這種保險賠付多少、那種保險賠付多少。主要責任人是她的話如何如何……

    聽著就有點犯困。

    然后畫面一轉,又是自己上幼兒園的時候。

    幼兒園不算大,小朋友們倒是多,吵吵鬧鬧排著隊等阿姨放包子。包子個兒不算大,但是管夠。

    這個幼兒園不是那種私立的,而是職工幼兒園,阿姨們管的也松些。那邊兒發包子發的熱火朝天,自己被一個大塊頭堵在角落里扯頭發。小安雨也不甘示弱,伸手照著對方的肥肚子就掐了上去,直到對方疼的嗷嗷叫。

    阿姨發現了這邊兒的動靜,連忙跑過來說不要打架不要打架,然后一手領著一個小朋友去吃包子。自己把包子捧在碗里,直接照著頂兒一口咬下去,蘿卜肉餡兒的,肉多汁濃,吃著特別香。

    還沒等包子嚼完,畫面又是一轉。

    這是一處古色古香的小院子,池塘楊柳,水中還游著小魚。

    自己動不了,好像是被一個人抱在懷里,晃晃悠悠。陽光溫暖卻并不刺眼,聞上去還有些茉莉花的香味兒。

    耳邊響起一段兒小神童去買藥的故事,講故事的聲音是女聲,溫溫柔柔的,想必人如聲音一般嫻靜。

    遠處匆匆來了個什么人,叫著“夫人”,自己聽不真切,但聽見那個哄自己入睡的女聲笑了笑說:“不礙事,我先哄小雨睡覺。”

    然后安雨就在那“小神童機智聰明,拿著自己編制的草螞蚱去換錢買藥的路上”睡著了。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又經歷了多少類似這般的片段。

    那些片段有些她經歷過,有些她沒經歷過。甚至有的過于奇幻,是滿眼的彩虹小馬和漫天飛的七彩蘑菇。

    啊……這就是走馬燈嗎?

    在一個被箭擊穿身體的片段后,安雨猛然反應了過來。

    她低頭看了看手,順便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沒感覺。

    所以這一切果然都不是真實的。

    十有八九,自己就是死了。

    不過……走馬燈里為什么會有彩虹小馬和七彩蘑菇呢?

    安雨百思不得其解。

    隨后,她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嘆息聲。

    那嘆息聲很空靈,近,又像是遙遠。

    “你還不該來,回去吧。”——安雨聽見那個女聲這樣說。

    ……

    “吱吱喳喳——吱吱喳喳——”

    忽然,一段兒鳥鳴聲傳入她的耳中。

    與之前各種片段中聽到的聲音不同,那鳥鳴無比清晰,就像是打破了什么隔膜一般,真切地來到了她的旁邊。

    “……”

    好吵。

    安雨皺起了眉頭。

    是她曾經吃過的烤乳鴿烤家雀們來找她索命了嗎?

    安雨很煩,想看看那群鳥兒在哪里,把它們趕遠一點。

    她這樣想著,錯不及防睜開了眼睛。

    ——好亮。

    她伸出手遮住了眼睛。

    眼睛瞇了瞇,待到適應了光線后才緩緩睜開,映入眼簾的是掛著簾子的木頂。

    ……安雨愣了幾秒。

    這是哪?

    她緩緩坐起身來——全身就像是散了架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氣。

    強撐著坐起來,第一反應就是口渴。

    安雨搖搖晃晃地扶著床邊站起身來,想要去桌上倒一杯水喝,就聽見“哐當”一聲。

    循聲看去,是門口一個水盆掉了地。

    “小姐!小姐你醒了!”

    有人飛快地跑過來扶住了她,安雨的眼睛半天才聚焦,看清面前來人后艱難發聲:“……小蘭?”

    “小姐!小姐……您,您快去床上歇著,我給您倒水。”

    小蘭重新將安雨扶回床上,先倒了杯水遞到安雨手里,眼淚珠子像是不要命地往下掉。

    安雨喝了口水,看見小蘭這樣開口道:“你……”

    話還沒說完,就見小蘭飛快地擦了擦臉上淚水,然后跑到屋門口大聲道:“小姐醒了!大夫!大夫!!”

    安雨:“……”

    噢,原來活下來了。

    ……

    安雨躺在床上,手臂放在床側,一位郎中摸著胡子為她診脈。

    郎中背后站著一大堆人,一個個都神色緊張,等著郎中開口。

    “嗯……之前老夫便與你們說過,安小姐身上的毒素都已經清干凈了,蘇醒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目前安小姐身子還是太虛,老夫重新開幾付方子,你們照著熬,一天四次,一次都不能少。”

    “好的好的。”

    “沒問題,一定盯著小雨喝下去。”

    說話的是小蘭和阮澤年。

    這倆人一個坐在安雨床尾伺候著,另一個緊貼著郎中站,那架勢……就好像是離郎中站的越近,得到消息就越快一般。

    “大夫,小雨這會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說話的是阮老夫人。

    “應該不會,那毒素雖然難清,但老夫這幾個月來日日針灸逼出毒素,若是還有殘留安小姐定不會醒來。沒有殘留,又何來后遺癥?”

    “那就好那就好。”

    “丫頭啊,身上有沒有什么地方疼?”問這話的是阮老爺子。

    安雨感覺了一下,搖搖頭:“就是感覺渾身使不上力氣。”

    “這正常,臥床太久。每日多下床走走,這力氣自然就回來了。”那郎中道。

    一堆人聽郎中這么說,算是松了口氣。

    接下來郎中寫藥方,藥方又被送出去煎藥,一通亂七八糟的折騰下來,屋里終于清凈了些。

    只是……郎中走后,屋中一眾人的目光便齊齊落在了安雨身上。

    一個個眼淚還都在眼眶里打轉。

    安雨哪里應付的了這種場面?她想了半天,終于從腦中摳出一個問題來:“那個……我昏迷了多久?”

    一問這個,阮老夫人的眼淚更是止不住了,她道:“已經四個半月了!丫頭……你,你……好教人擔心!”

    “丫頭都醒了,是好事兒,是好事兒!”阮老爺子拿著帕子給阮老夫人擦眼淚。

    安雨:“……”

    這么久?

    怪不得她渾身沒力氣呢。

    “那……這里是哪?”

    “小雨啊,這是舅舅的別苑。”阮澤年道:“早些年置辦的,環境好周邊也沒什么熱鬧的集市,正是適合你養傷治病,就把你帶過來了。你祖父祖母擔心你,這幾個月也一直住在這邊。”

    “還在柳城?”

    “不,是在盤棱州。”

    “那……戰事如何了?”安雨緊張起來,為何換地方,難道柳城……

    “結束了,結束了!”阮澤年長嘆一聲:“傻丫頭,那行伍軍人做的事情,你干嘛要傻乎乎上去呢?已經過了四個多月,蠻人割地求和,人都被趕回老家去了。”

    安雨一怔:“那……柳城?”

    “柳城沒事兒。”阮澤年擺擺手:“你……烽火點的及時,柳城人都看見了,東南駐軍很快趕到,柳城布防也立刻嚴了起來,后來兩軍交戰是在青山山脈打的,所以最后以割青山山脈告終。哎,把你帶到盤棱州來,主要是柳城沒什么好大夫,這給你瞧病的郎中啊可是這里聞名的神醫,就住在盤棱州呢!”

    他解釋了一下安雨現在為何身在此處。

    青山山脈就在柳城山脈邊上,中間有一塊兒小小的平原。

    那平原之前是兩族交界,現在倒是徹底歸華朝了。

    安雨聽幾人簡單講了講她昏迷這幾月來發生的事情。

    原來她與晏清緒當時在那城墻上點燃烽火臺是一件足以扭轉戰局之事。

    再拖過那一晚,柳城第二日便會淪為戰場,雙方少不得會陷入苦戰。所幸當時他們二人堅定,將事情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小雨啊……”阮老爺子眼睛濕潤,道:“祖父是又心疼你,又為你自豪啊!”

    安雨有點不好意思:“身為華朝人,那時遇到那樣的場景,都會那樣做的。”

    ……對了,晏清緒呢?

    她想問。

    “那,晏清緒怎么樣?”

    話剛出口,就見門口一人匆匆地趕過來,甚至人未到先聞其聲:“舅舅!聽說安姑娘醒了?”

    阮澤年自然地回過頭去應著:“是啊,小晏,你快進來看看吧,小雨正問起你呢!”

    安雨:“……”

    不是,她剛才是不是聽錯了?

    以前……舅舅不是不讓晏清緒叫他舅舅嗎?只能稱呼其為阮掌柜來著。

    怎么一覺醒來,晏清緒這舅舅比她叫的還要順口?

    自己昏迷這段時間……這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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