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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龍角

    慕寒陽的臉色沉得簡直像是鍋底, 整個院子里一時間沒有任何人敢說話。

    連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的齊江更是捂著臉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慕寒陽一眨不眨地看著那間屋子,頭也不回道:“那魔修是誰,你們認得么?”

    齊江顫抖著搖了搖頭, 下意識用余光看向連子卿。

    連子卿嚇得小臉煞白,就算隱約間有些猜測也不敢說, 只是跟著搖頭。

    慕寒陽的聲音幾乎像是怨恨的深淵中滲出來的一樣:“好,我知道了。”

    言罷他竟驀然抽出寒陽劍,哪怕此刻的他僅是大乘期修為, 可劍神之境未減分毫, 出鞘的一瞬間堪稱地動山搖,連子卿嚇得連忙怯生生喊道:“寒陽哥哥——”

    倒在地上的齊江更是因為躲閃不及,被劍氣震得當即吐出了一口鮮血。

    可往日恨不得日日對他們噓寒問暖的慕寒陽,眼下怒發沖冠間卻根本顧不得他們。

    不過慕寒陽不知道的是, 一墻之隔的地方, 早在他一巴掌扇在齊江臉上時,魔刃之光便暴閃而起,活像是要直接把他劈開一般。

    然而魔刃出鞘后不到一秒, 一只手卻虛虛地按在了龍隱的手腕上。

    ——那是個有阻止意味的動作。

    龍隱驀然一僵,有那么一瞬間, 偃旗息鼓的心魔幾乎要再次復蘇了, 屋內在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三息過后, 鳳清韻軟著腰按著龍隱的手腕坐了起來, 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后,他順勢靠在那人懷中, 隨之輕聲道:“發完瘋了?”

    龍隱不知為何呼吸一滯, 而后他像是犯了錯般低下頭,語氣間卻帶著森然:“禁制已經解除, 我只需一招便可將姓慕的……”

    “噓——”鳳清韻抬手按在他的嘴唇上,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掃出一片陰霾,“他的死活眼下無足輕重,我只有一個問題——”

    “我把你哄好了嗎?”

    龍隱聞言一下子怔住了,隨即心下驀然掀起了一股驚濤駭浪,心魔掩去,喉結微動間,他終于按捺不住心頭的愧疚,忍無可忍道:“……方才是我昏了頭,不該——”

    “沒有什么該不該的。”鳳清韻卻再次出聲打斷,一如既往的固執道,“我把你哄好了嗎?”

    龍隱低頭吻了吻他的嘴唇,難以掩蓋愧疚與悔意道:“……好了。”

    鳳清韻笑了一下:“不吃醋了?”

    龍隱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嘴唇:“……以后都不會了。”

    “這可是你說的,我記住了。”鳳清韻輕輕親了他一下,而后話音一轉,語氣也跟著冷了下來,“現在不是殺慕寒陽的時候,他身上那古怪的珠子尚未出現……遺跡開啟后,他為了尋找師尊所留下的秘寶,或許會動用那顆珠子,我們得見了那珠子后,才能做打算。”

    沒恢復記憶時,龍隱曾開玩笑說,比起所謂的天之驕子慕寒陽,鳳清韻反而更像是天道偏心鐘愛之人,而眼下這話似乎又一次靈驗了。

    鳳清韻話音剛落,窗外的朝陽終于完整的爬上了天幕,慕寒陽惱羞成怒之下悍然拔劍,異變在這一刻陡然發生!

    幻象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憑空扭曲一般,從那個小村落瞬間開始分崩離析,逐漸解構變成另一幅模樣。

    鐘御蘭原本身處的屋子突然寒光乍現,劍光一閃間,一把劍悍然直沖云霄。

    劍鋒之上閃爍出皎潔的月光,熠熠生輝之下甚至了奪過朝陽的光輝,一瞬間將整個天幕都襯得黯淡無光起來。

    旁人可能只能看出那把劍并非凡品,可慕寒陽見狀卻心下一凜,驀然意識到——那是劍尊的本命寶劍望月劍!

    而與此同時,那間點了龍鳳燭,方才慕寒陽對著傾訴了整整一夜的屋子,竟也跟著分崩離析,無數構成房屋的木質結構解離后飄在空中,而后奇異地轉幻化為玉石。

    其中一根充作房梁的圓木漂浮在空中,剛好和另一根木頭一起,擋住了后面的情形,但兩根木頭又不足以將屋內的情形遮擋嚴密,透過縫隙,慕寒陽驀然看到了一張熟悉到夢中都能清晰描摹出的面孔。

    ——“她”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慕寒陽手上的動作驀然一頓,心下猛地一跳,隨即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悸動與興奮。

    那一劍自然是落不下了,畢竟那是他的……是他找尋了無數年,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找到的——

    可緊跟著他卻如遭雷震,整個人驀然僵在了原地。

    ——只見那張熟悉的容顏上,眼角微微泛著紅,眼神不知為何有些失焦,臉頰間也由內而外地透著緋紅,而嘴唇更是水潤一片,泛著曖昧的光澤。

    雖然慕寒陽自詡正人君子,但他又并非當真不通人事,幾乎是瞬間便意識到了什么,方才連子卿“他們未走,就在此地洞房”的言論再次于他耳邊響起,激得他當即怒不可遏道:“玉娘——!”

    鳳清韻隔著房屋的殘骸遙遙地看著那無能到只能狂怒的人,實際上他的理智還沒能徹底回神,整個人的靈魂好似還有一半飄在半空中。

    “你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什么靈珠的氣息嗎?”他同身旁人輕聲問道,“我什么都感受不到。”

    龍隱微微蹙眉,極度不爽于不能出手,但還是道:“……沒有。”

    他無比想拔刀直接砍了慕寒陽,可他的理智又告訴他,那珠子確實是個極大的問題。

    慕寒陽只是境界跌落,并非劍神之境也跟著跌落,再加上那詭異的靈珠在手,若當真出手后一擊不中,事情可能就麻煩了。

    鳳清韻聞言瞇了瞇眼睛,下一刻,兩根圓木逐漸變為兩堵巨大的玉墻,擋在兩人面前逐漸合攏。

    玉墻的縫隙之間,慕寒陽投鼠忌器不忍出手,生怕傷了他的夢中人,于是只能像條窺探別人幸福的可憐蟲,隔著那條墻縫,咬牙切齒地企圖窺探“她”身旁的那個男人到底誰。

    這種感覺對慕寒陽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宛如斗敗野犬般只能眼睜睜看著的怒火與因無能而升起的恥辱,幾乎刻在了他的骨髓中。

    可無論他如何怒不可遏,眼前的一切依舊像是那場失敗的血契的翻版。

    他魂牽夢繞的白月光和他的師弟一樣,亦沒有垂憐于他。

    “玉娘”看了他片刻后,似是沒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想找的東西,于是對他徹底失了興趣般收回目光,轉而輕輕仰頭,無比自然地勾上身旁人的肩膀,安撫般印下一吻。

    慕寒陽當即怒發沖冠,氣得七竅都要冒煙。

    然而隨著玉墻逐漸合攏,他卻依舊沒有看清楚那男人的容顏,只看到他搭在“她”腰間的手腕驀然收緊——他甚至沒有看到那男人的手背,因為他的手正掩藏在那人的嫁衣之下。

    幾乎每一處細節都在提醒慕寒陽,他像個斗敗的野犬,像個丑角一樣在這里站了整整一晚時,那男人到底在一墻之隔的地方對他的“玉娘”做什么。

    只要稍微一想其中可能的片段,慕寒陽就瞬間被妒忌沖昏了大腦,一時間怒到恨不得將那男人碎尸萬段。

    偏偏一吻結束后,那人輕輕低下了頭,脖頸側隨之露出了一抹曖昧而鮮艷的紅痕。

    慕寒陽理智驟然爆炸,一時間連投鼠忌器都顧不得了,當即拔出寒陽劍,不顧連子卿的驚呼,驀然一劍斬了下去。

    他用盡十成十功力的劍氣于是直直地劈在了那面成型的玉墻之上。

    然而那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質,硬生生擋住了他的那一劍,甚至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這并非幻境!

    慕寒陽驚怒之下,腦海中卻不住回想起方才自己說過的一切話語,以及他自認為是幻象的一墻之隔到底發生了什么。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幻象!

    就在他對著房間自以為深情時,他認定的妻子,他的夢中人,說不定正被人嫁衣半褪地按在與他一墻之隔的地方,低聲哭著求饒。

    魔道之人的惡劣程度遠超常人想象,更甚者說不定會給“她”下什么迷魂咒,渾渾噩噩間,那些更加淫丨靡婉轉之事,兩人恐怕早就顛鸞倒鳳地做了個遍!

    慕寒陽惱羞成怒之下再斬第二劍,可玉墻之間的縫隙在此刻閉合,劍氣在觸及墻面的一瞬間便驀然消散,沒能留下絲毫痕跡。

    但玉墻閉合其實也說明了另一件事——整座遺跡已經徹底開啟了。

    遺跡的本來面目完全取代了先前的幻象,原本的村落蕩然無存,甚至連地面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玉城,玉城逐漸成型后,先前的兩人便被完完全全地遮蓋在了層層疊疊的玉墻之后。

    整座玉城無需任何托舉,就那么詭異地漂浮在半空中,而且不同的玉樓之間沒有任何交接的平臺或者臺階。

    慕寒陽與連子卿腳下踩的便是一座玉樓門口的一小方平臺,而方才本就倒在地面上,又挨了慕寒陽一道劍氣的齊江,此刻已經不知道掉到下面的那棟玉樓上去了。

    望月劍一經出鞘,便直接沖天而去,整座遺跡以原來這座小院坐落的地方為核心,從水平狀態一下子變做了豎直的模樣,故而無數修士都看到了那把舉在萬人頭頂的寶劍。

    于是有無數代表神識與追蹤靈器的流光向那寶劍追去,下一刻,卻見望月劍一閃而過,直接甩開了那些神識,轉頭向著最頂端的方向飛去。

    此次前來這座遺跡中,不乏有游離遺跡經歷的人,可這些人中,卻根本沒有人在先前的遺跡中見到過這種情況。

    有人驚疑不定地抬手,卻發現近在咫尺的玉樓,入手之間竟然是實體的!

    發現者一時間驚呆了,待回神后又發現無論是這玉城的部署結構還是不同玉樓的建造方式,在他們的記憶與經歷中,都毫無來由,完全不像是此方世界的城池。

    無數人當即回神,立刻為之一震地意識到——此處果然是麒麟遺跡!

    麒麟掌握時空之力,此座成型的玉城,要么是上古之時哪位大能留下的小乾坤,要么便與仙界有關,無論如何都是一樁天大的機緣!

    無數人當即為此發了瘋,隨即不顧一切地在城池內穿梭起來,直奔那把靈劍而去。

    可任由那些修士追得再快,靈劍卻比他們更快,幾息之間,它便直沖云霄沒了蹤跡。

    于是眼下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擺在了慕寒陽面前。

    ——恢復修為,和報奪妻之恨之間,該如何選擇?

    只需咬著牙上前多看一眼,說不定就能看到自己魂牽夢繞的心上人,更能將那膽敢當著他面褻瀆所愛的魔修一劍封喉。

    那不再是幻境中的虛妄,也并非夢境中的泡沫,只需一眼,就可以確定“她”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求多年之人。

    但……若是當真再看一眼,那人若當真是他的玉娘,他又做不到一劍將那奸夫封喉,如此之下,他該如何呢?

    當真和那奸夫大打出手,拋卻什么劍尊遺寶,而后不顧一切地將“她”搶回來嗎?

    可若是真如此耽誤上幾息時間,劍尊的望月劍可能會因為時間上的分毫之差,被他師弟與哄騙他的魔尊奪走。

    自己恢復渡劫的希望也會跟著覆滅。

    慕寒陽心底不禁浮現了一句話——他并非只有玉娘,遠處還有清韻在等著他,若真把恢復實力的希望耗費在這里,當真值得嗎?

    正常人遭遇如此奪妻之恨,怒發沖冠之下,恐怕顧不得什么修為不修為的事。

    可慕寒陽在如此極端的憤怒之下,卻并沒有拋棄他引以為傲的冷靜與理智。

    短暫的權衡后,在心上人與自己之間,他最終選擇了自己。

    “玉娘,”慕寒陽說話間,指尖幾乎陷在了手心中,刺破肌膚甚至流出了鮮血,“我回頭再來找你。”

    連子卿見狀小心翼翼道:“寒陽哥哥……”

    慕寒陽驀然收回視線道:“把你那靈珠給我,我們走。”

    鳳清韻聞言心下猛地一跳,他坐在玉墻后強行壓著龍隱,半晌沒有出手就是為了等這顆珠子。

    聽到這句話,他心下當即一驚——那據說能完全遮掩氣息的靈珠居然在連子卿手里?

    那為何從昨天開始,他們從始至終都能感受到連子卿的存在?

    來不及想清楚其中的關聯,身邊魔刃悍然出鞘,鳳清韻也跟著驀然拔出麟霜劍。

    可縱使他和龍隱兩人在此嚴陣以待良久,墻外的氣息卻還是以一種他們根本來不及捕捉的速度一下子蕩然無存,就好似從未存在過一樣。

    鳳清韻以最快的速度和龍隱一起沖出玉樓,可為時已晚,方才還站著兩人的空地上眼下已經空無一人了。

    “跑了。”龍隱瞇著眼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景道。

    兩人總算是見到了那顆靈珠作用的全部過程,但心情并未輕松多少,鳳清韻抿了抿唇,腦海中忍不住浮現了一個問題——那究竟是顆什么珠子?

    前世今生加起來將近千余載,鳳清韻從未聽說過有什么珠子能逃過渡劫期修士的窺探。

    而且莫說是他,就是幻境中的龍神,兩世的魔尊,恐怕也沒見過這么邪乎的東西。

    況且那珠子看起來并非慕寒陽所有,反而更像是連子卿手里的東西。

    ——他今生不過一個普普通通的化神期修士,前世連狐主的手段都躲不過,手里怎么會有這種逆天而行的東西?

    但這些問題眼下都得不到答案。

    鳳清韻于是蹙眉看向這座新開啟的遺跡,而后他很快便發現——他完全沒見過這種城池的構造模式。

    只見原本的村莊被一座宛如仙境般的玉城所取代,而且整座玉城自下而上排列,就宛如一整座垂直設計的迷宮一樣。

    鳳清韻站在玉樓間微微蹙眉,余光卻瞟見了玉石中映照出的模樣。

    他見狀驀然一愣,只見明明前置幻象已經隨著遺跡的開啟徹底破滅,但他身上的幻象依舊沒有變化,整個人看起來仍舊是幻境中的“玉娘”模樣。

    鳳清韻一時間不解其意,但隨之意識到,遺跡中最重要的那股意識——劍尊鐘御蘭,目前并未隨著幻境的覆滅而跟著消失。

    鳳清韻于是松了口氣,外貌之事并不重要,不管其他人看到他的模樣到底是什么,只要龍隱能認出他,別的都無關緊要。

    而且他隱約有種預感,僅靠只身追逐恐怕是追不上望月劍的,想要拜謁劍尊真正的魂魄,契機恐怕就在這座玉城中。

    他于是再次抬眸望向整座漂浮在空中的玉城,在看似一眼望不到頭的縫隙中打量著不同玉樓之間排布的方式,企圖找到某種規律。

    與仙宮那種雖然恢宏但明顯有人氣的建筑相比不同,此處的玉城呈現垂直結構不說,不同的玉樓之間沒有樓梯銜接,毫無法力甚至法力低微的人妖鬼魔到這里,只能站在原地干看著,連移動都做不到。

    ——這座城池建造時,完全沒有考慮過凡人的到來。

    面對如此古怪的構造,鳳清韻微微蹙眉,在大致掌握了玉城的擺布后,便打算進去一探究竟:“走,上去看看。”

    龍隱聞言當即一躍,率先在前面開路。

    兩人就這么憑虛御空,踏著真氣一連向上走過了數座玉樓,可整座玉城就好似沒有盡頭一樣,果然如鳳清韻所想一樣,根本不存在什么最高點,自然也找不到半點望月劍的蹤跡。

    最終兩人只能退而求其次,轉而進入玉樓內尋找起了可能有用的信息。

    期間原本有在不同玉樓內或是尋找秘寶,或是打探消息的修士,一看到他們立刻如鳥獸散。

    鳳清韻來不及顧及這些外人,從眼下走過的這些玉樓來看,雖然他們的形式略有不同,進去后看樓內擺設,用途可能也不同,但無一例外的是,每座樓的風格都和此間世界格格不入,從妖界找到黃泉界都不一定能找到這種類型的建筑。

    可除此之外,便再沒有別的有用的信息了。

    眼看著這種走馬觀花式的瀏覽不大管用,于是兩人終于在一座較為高大的玉樓前站定了下來。

    鳳清韻抬手摸了一下眼前的玉壁,只見那玉壁入手之間堅硬無比,他忖度了片刻后,嘗試著拔出麟霜劍,見劍身并無異動后,抬手便向眼前的玉壁砍去。

    有了慕寒陽的前車之鑒,他其實早已做足了完全砍不動的準備,未曾想入手之間劍鋒如入虛空,切那玉石宛如切豆腐一般順滑。

    此事反倒把鳳清韻嚇了一跳,他立刻停下動作扭頭看向龍隱。

    龍隱反手抽出魔刃,劈手下去卻沒能在玉壁上留下分毫痕跡,他當即了然道:“你這麟霜劍恐怕當真和麒麟之力有關……你師尊當年把它給你時,什么都沒說嗎?”

    “沒有。”鳳清韻蹙眉看向手中寶劍:“但眼下看來,似乎是她沒來得及說。”

    龍隱聞言一頓,鳳清韻隱約間有了猜測,卻故意不說話等著他開口問。

    然而這人今天下床后不知道吃錯什么藥了,竟學著惜字如金起來,一個字也沒多問。

    鳳清韻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最終什么都沒說,扭頭削下一塊玉來,輸送進幾分靈力后,玉內卻毫無反應,他于是忍不住疑惑道:“這玉是什么來頭?”

    龍隱接過玉塊后卻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

    連這條活了上萬年的龍都不知道這玉的來頭,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這座玉城恐怕別有來頭。

    鳳清韻抬眸打量著整座空中玉城,隱約間感覺到了異樣,卻總說不出來這股異樣在何處。

    他只是覺得這似乎像是一座空城,詭異得有些可怕。

    但這個“空”并非指的是整座城中無人,恰恰相反,無數得到消息或者純屬機緣巧合被卷入遺跡中的修士不在少數,他們方才在其他玉樓處就見了不少。

    只是說這座城沒有符合鳳清韻認知內,尋常的生活跡象。

    比如說眼前的這座玉樓看起來就像是一座空殼,至少鳳清韻猜不出它的作用。

    猜不出作用便只能去內部尋找突破口了。

    鳳清韻收回視線,拉著龍隱走了進去。

    剛一進入玉樓,卻見正對著大門的地方擺著幾張桌子,看起來像是茶樓,也像是客棧。

    可那幾張桌子離地足足有四五尺那么高,連個椅子也沒有,似乎又不像是吃飯的地方。

    而且一進門,鳳清韻就感覺這地方透著股說不出的違和。

    他一邊打量樓內的構造,一邊蹙眉思索,正百思不得其解時,一扭頭,看到上面的花紋后,卻驀然意識到了什么——那不是什么花紋,而是文字!

    仔細回憶,走過的每一棟樓上,似乎多多少少都帶有這種花紋,當時鳳清韻以為那只是玉石上的花紋,可如今看來,那極有可能是他們在此方世界從來沒見過的文字。

    鳳清韻心下猛地一跳,幾乎瞬間便想到了妖主曾經說過的話——“三千世界,此方世界不過一隅而已。”

    難道這座城竟是從其他世界搬來的不成?

    鳳清韻蹙眉走到那刻著花紋的玉桌前,摸著上面的“文字”,隨口同龍隱道:“這些花紋……你有眉目嗎?”

    然而他發出疑問后卻半晌沒等到人回復,他于是有些納悶地扭頭,卻直直地撞上了那人一眨不眨看向他的目光。

    龍隱見狀一頓,很快移開視線走了過了,低頭看向那些花紋,故作正常地推斷道:“恐怕是他方世界的文字。”

    他給出的答案和鳳清韻猜的一模一樣,態度也正常到無可挑剔,可鳳清韻還是從中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異樣,于是忍不住瞇了瞇眼道:“你怎么了?”

    龍隱一頓,難得裝傻反問道:“我怎么了?”

    鳳清韻不答,只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就這么整整對視了半晌,龍隱竟第一次移開了視線。

    這一下,鳳清韻腦海中就像是有根線突然接上了一樣,總算發現這股異樣是如何來的了——平時恨不得舌燦蓮花的人,眼下突然間惜字如金起來,連自稱都從往日桀驁不馴的“本座”變成了“我”,好似生怕自己多說多錯,小心翼翼得不像是魔尊,反倒像是怕被休棄的下堂夫。

    每一處細節仔細品來,幾乎都帶著做錯了事般的愧疚與沉默。

    鳳清韻幾乎是瞬間便明白了這人到底是怎么了,一時間心下有點發軟,又有些想笑。

    他從從床上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把先前的事拋之腦后了。

    畢竟龍隱親口承認說已經哄好了,鳳清韻便自然而然地將這茬揭了過去。

    他也并未覺得龍隱做得有多過分……當然,一點點過分還是有的,但完全不足以讓他生氣,更不足以讓他記到現在。

    至于那些前塵之事,發生便是發生了,鳳清韻只當是識人不清,誤把魚目當明珠,但錯付了就是錯付了,他也沒有自欺欺人的意思。

    至于龍隱為此嫉妒吃醋之事,鳳清韻心底其實還有些說不出的小愧疚,他當然知道龍隱心底一直耿耿于懷的事,其實就連鳳清韻自己,也曾忍不住想到,若是一開始撿到自己種子的人不是慕寒陽而是龍隱,那該多好。

    可世界上沒有如果,天下之事事情早有因果,而重生倒轉因果之事是他的龍用命換來的,一次也就夠了。

    故而龍隱醋了就醋了,鳳清韻也沒覺得他無理取鬧借題發揮,反而正因為知道這事是龍隱的心結,覺得反正是自己的龍,剛好趁著機會在床上哄一哄。

    哪怕哄的過程中龍隱可能真的有點瘋,期間稍微做過了頭,但那些床笫之間的私密又沒被慕寒陽那狗聽去什么,左右沒什么大礙。

    未曾想鳳清韻完全不在乎,龍隱發瘋發完后,眼下倒是開始后知后覺地懊悔了。

    他一言不發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想先拎刀捅死慕寒陽,然后扭頭再給自己來一刀。

    鳳清韻兩世加起來也沒想到有朝一日魔尊龍隱居然能和“沉默寡言”四個字聯系起來,一時間有些好笑,心下又有些說不出泛酸。

    畢竟從始至終,都沒有人如此小心謹慎地對過他,從來沒有人因為他的情緒而誠惶誠恐過。

    沒錯,誠惶誠恐。

    鳳清韻在心底緩緩品過這幾個字,一時間品出了千萬種難以言喻的甜意,甜得他忍不住揚起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抬手勾起那人的下巴,就那么笑著看著對方的眼睛,故意不言語。

    直到龍隱被他看得瞳孔微縮,喉結忍不住上下滑動后,鳳清韻才湊上前,學著龍隱的語氣道:“陛下先前在床上的時候不是很厲害么……現在怎么不說話了?”

    龍隱聞言一僵,半晌后,像是卸了力氣般乖乖低下頭,貼著他的手背嗡聲道:“……對不起,是我一時失了神智——”

    那是個近乎俯首稱臣的姿態,而且因為兩人離得近,龍隱那道因為情緒低落而自然沉下的聲音就像是一張手,驀然攥在了鳳清韻的心口。

    鳳清韻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勉強壓下那股心悸,面上卻沒有絲毫表露,反而順勢往上,扯著龍隱的耳朵便道:“對不起有用嗎?”

    其實一聽他這語氣就知道他壓根沒生氣,正常夫妻之間,到此處本該松一口氣,但龍隱非但沒有,反而頗為認真地低下頭道:“那鳳宮主要我如何賠禮?本座悉聽遵命。”

    鳳清韻聞言反倒一愣,他著實沒見過這樣的龍隱。

    但一時間又沒感到什么異樣。

    正如同前世龍隱給他的印象一直都是穩重一樣,眼下他反而覺得這才是這人性格中真正的底色。

    鳳清韻沉默了片刻后驀然一笑:“你有龍角嗎?”

    龍隱聞言一頓:“……有,原身時你還見過。”

    “那時只是在幻境中見過而已,而且也只是見過,碰都沒碰過。”鳳清韻于是理直氣壯道,“既然有,那現在放出來讓我摸摸。”

    龍隱的面色卻一下子變了,鳳清韻眉心一跳:“怎么,你們龍的角難道還有什么說法?”

    龍隱聞言卻一言不發,鳳清韻原本只是隨口一說,見他這幅模樣后,一時間又有些心癢了,他看了看外面并無外人,立刻收回目光催促道:“快點,把龍角放出來,先前的事一筆勾銷。”

    龍隱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周身魔息微動。

    很久之后鳳清韻才意識到那一眼的意思是“你自己要求的,不要后悔”,但眼下的他并沒體會到那一眼的深意。

    待龍隱周身的魔息波動淡去后,他的頭頂赫然便出現了兩只黑金色的龍角,有些像鹿角,但比鹿角要華麗貴氣許多。

    鳳清韻見狀一頓,方才還說說自己只是摸摸,但在看到那對角的一瞬間,他便改了心思,當即抬手拽著龍隱的角往下一扯。

    龍隱順著他的意思低下頭,未曾想那人用另一只手按著他的肩膀方便用力,隨即抬頭一口便咬在了他的右角上。

    龍隱倒吸了一口冷氣,肩膀很明顯僵了一下。

    鳳清韻見狀眨了眨眼,嘴上故意松開了一點,趁著龍隱以為他已經咬完結束的時候,突然探出舌尖,細細舔過自己方才咬出來的牙印。

    手下那結實的肌肉驀然一頓,有那么一瞬間,龍隱好似連心跳都停了。

    鳳清韻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松開那人被他咬得有些發亮的龍角后,故意在龍隱耳邊輕聲道:

    “好硬啊,陛下。”

    第42章 真相

    那道若有似無的聲音就像是在耳邊炸開一樣。

    龍角本就是龍渾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 龍隱上萬年來也沒經受過這種考驗。

    鳳清韻又咬又舔不說,還故意貼著他耳邊說話,呼吸間噴灑出的熱氣全部掃在了龍角上, 簡直要命。

    他甚至故意模糊了話語,就像是明明衣不遮體地披著衣袍伏在人身前, 布料甚至都在順著肩膀往下滑,卻依舊要裝作無辜懵懂一樣。

    龍隱實在是受不了了,掐著懷中人的下巴忍無可忍地吻了上去。

    那吻急促得宛如驟雨, 鳳清韻下意識想躲, 卻被龍隱捏著下巴低聲質問道:“說清楚,哪硬?”

    鳳清韻不答,只是笑著想躲。

    然而龍隱看到他這幅笑意便忍不住瞇了瞇眼,就像是他肚里的蛔蟲一樣, 隱約間猜到了什么。

    但他深知鳳清韻肯定不會承認, 于是掐著他的下巴再度落下了第二個吻。

    空空蕩蕩的玉樓內回響著曖昧的水聲,鳳清韻抬手捏著那人的角,像是抓著個把手一樣想調侃什么。

    可被人抱著親了沒兩下, 他便驀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整個人就像是要被對方揉到懷里一樣,鳳清韻連忙嗚咽著松開抓在龍角的手, 只虛虛地搭在那里, 又被親了幾息后, 連搭也不敢搭了, 只敢收回手按在龍隱的肩膀上。

    可就算服軟到了這種地步,鳳清韻還是逐漸被親得招架不住起來, 按著人的肩膀忍不住掙扎。

    等到龍隱終于松開時, 鳳清韻只得氣喘吁吁地瞪著他,但方才之時確實是自己作繭自縛咬了別人的角, 一時間又不好說什么,只能舔了舔嘴唇道:“……咬你一下角就發瘋成這樣,怪不得以前藏著掖著都不讓我碰呢。”

    龍隱剛收了龍角便聽到他的抱怨,一時間忍俊不禁道:“鳳宮主怎么還倒打一耙呢,之前你又沒說要摸,那不是怕你嫌丑嗎。”

    鳳清韻瞟了他一眼,狀似不經意道:“那么硬的角……摸了當真會有感覺?”

    言下之意就是不相信那角上真有那么敏感,懷疑龍隱是在借題發揮了。

    不過這也不怪鳳清韻多疑,誰讓龍隱哄騙人的前科那么多呢。

    龍隱聞言挑了挑眉,不答反問道:“鳳宮主這話說的……本座先前摸你花蕊時,你什么感覺?”

    鳳清韻呼吸一滯,扭頭顧左右而言他道:“……不管什么感覺,就是我喊停你不也沒少摸嗎?”

    言罷頗有些不忿地小聲道:“先前幾百朵也讓你摸了,眼下我不過是摸你一個角,反應這么大。”

    他接下來顯然又要往龍隱從沒把角放出來過的事上拐,話里話外都在表示對這對角的喜愛,以及控訴自己花被人摸了多少遍,卻沒見過龍隱龍角的不公平。

    但他并未說自己為什么喜歡龍隱的角,他甚至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可下一秒,龍隱低頭在他耳邊說出的話卻讓他汗毛倒立:“好好好,算本座的錯,既然鳳宮主這么喜歡摸,待從這遺跡出去,下次就放出來給你磨花蕊。”

    鳳清韻一愣,臉色驀然炸開,頭皮都跟著發麻,像是被人窺探到了最隱秘的愛好一樣,當即矢口否認道:“你胡說什——”

    “你不就喜歡用硬的部位磨你的花蕊么?”龍隱勾了勾嘴角,摟著他的腰低聲拆穿道,“太軟的部位不喜歡,比如就不喜歡本座用舌頭舔,一是因為太軟,二是因為舌頭太靈活,你自己沒法把控,手指似乎還好,但有時候又嫌手指不夠硬,在角之前最喜歡的是腹——”

    他話還沒說完,鳳清韻臉上瞬間跟燒著了一樣,惱羞成怒間一巴掌蓋在他的臉上,直接把人推到了一邊:“胡言亂語!”

    不久前在床上被折騰成那樣,哭得水都快干了,鳳清韻都沒有生氣,只當是哄自己男人。

    可眼下被揭穿了最私密的想法后,他就像是被人一下子踩在了尾巴上一樣,瞬間惱羞成怒,直接便翻臉不認人,撂下龍隱便走到了旁邊刻著更多花紋的桌子旁。

    龍隱挨了他一巴掌反而笑意更盛了,見好就收走到鳳清韻身旁。

    鳳清韻冷著臉不愿搭理他,低頭研究著桌子上的文字。

    但文字實際上是一個很深很廣的學問,哪怕是活了成千上萬年的修真者,不在這方面深耕,恐怕還不如一個凡間的老學究。

    反正兩世加起來活了不到一千歲的鳳清韻是研究不出什么來,他收回目光打量起了這個高得罕見的桌子,雖然沒說話,但眉眼間盡是疑惑。

    ——這么高的桌子,怎么連個座椅也不配?

    龍隱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冷不丁開口道:“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世界的人本就不需要椅子。”

    他說的這話有點玄乎,鳳清韻不得不拋卻方才冷戰之事,轉而接話道:“什么意思?”

    龍隱卻挑了挑眉:“不生氣了?”

    “……一碼歸一碼。”鳳清韻“嘖”了一聲威脅道,“快說。”

    龍隱倒也沒繼續藏下去:“在你的印象里,有沒有一種環境,有桌子,但并不需要凳子,也不需要樓梯。”

    不需要樓梯這個細節,兩人原本都以為是整棟玉城并非為凡人所建。

    可眼下搭配上沒有座椅這個細節,鳳清韻頓了一下后驀然意識到了什么——“海底?!”

    龍隱點了點頭,轉頭隔著門看向外面的景貌:“或許這并非是通天的玉城,而是海底的城池。”

    可什么樣的城池才會建在海底呢?

    鳳清韻驀然抬眸,看向那桌子上如波紋一樣的圖案,一時間毫無征兆地猜到了什么:“鮫人……”

    鮫人是上古傳說中妖族的一支,所有相關的傳說都說他們性情溫和敏感,淚則成珠,織則成紗。

    時至今日,一小段疑似的鮫人紗都能在各種黑市中賣出不菲的價格。

    但近萬年中,沒有一個人見過真正的鮫人到底長什么樣,祂們一族就像是徹底滅絕了一樣,再沒了音訊。

    但和明確滅絕于上古戰爭的天狐一族不同,沒有任何一個遺跡出現過他們的蹤跡,鮫人一族就像是僅存在于傳說中一樣,消失得悄無聲息。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考慮過去——鮫人傳說更多的是大陸上人類聚集地中傳出來的,而除了北冥海之外,本界其他的四海中從始至終就沒有鮫人存在過的任何傳說,至于北冥海,那是鯤鵬所在的地方,鯤鵬消失不見后,眼下那地方也成了死海,更不可能會有鮫人居住了。

    那到底為什么會有鮫人的故事傳下來?

    思考到這里,其實某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鮫人本就不是此方世界的生靈,有關祂們的傳說,很可能是和其他世界交流的結果。

    譬如曾經有外界的鮫人到過此方世界,交易過祂們織錦的綢緞后,回到了祂們原本的世界,此后因為此方世界被人為封閉,祂們自然再來不了了,也就留下了傳說,沒能留下絲毫遺跡。

    而且那些關于鮫人的傳聞中,都提到過人身魚尾、面容姣好這個特點。

    照這么看,哪怕祂們已經修煉到了足以跨過虛空的地步,依舊選擇了保留魚尾,不知道是種族特征還是習慣如此。

    但根據這種描述,此處是鮫人玉城的可能性更高了。

    畢竟以眼下的情況來看,鮫人本就無腿,而且天生生活在水中,自然不需要臺階與座位。

    “天下間果真有化外世界……”龍隱下了定論后又疑惑道,“你師尊或許當真經由麒麟之力,踏碎虛空到了彼方世界,可她既已跨出去,又為何要回來呢?化外世界天道尚在,飛升或許只是一念之間。”

    鳳清韻卻搖了搖頭,輕聲道:“她若是當真拋卻前塵,在外界飛升,那她便也不是劍尊鐘御蘭了。”

    不過劍尊回來倒是意料之內的事,但她為什么會和這樣一座屬于鮫人的城市一起回來?

    而且,鏡魔明鏡臺在整個遺跡開啟之前便預演過,此處為麒麟遺跡,可至今除了鳳清韻的劍外,他們未見一絲一毫關于麒麟的跡象。

    ——麒麟去哪了?

    鳳清韻摸著桌子上的文字百思不得其解。

    眼見著這棟玉樓并無其他信息,兩人正打算離開,鳳清韻卻在隱約間似有所感,忍不住扭頭,看向了似乎是二樓的地方。

    當然,那里依舊沒有臺階,而且從樓下能夠窺見的地方來看,幾乎和一樓一模一樣,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鳳清韻卻依舊一眨不眨地看著二樓,龍隱見狀挑了挑眉:“怎么了?”

    鳳清韻道:“總感覺上面有東西,但也可能是錯覺。”

    “那就上去看看。”

    龍隱說著不等鳳清韻動作,率先開路,一躍而上后見沒什么危險,但當他看到目之所及的東西后,動作不由得一頓,隨即才抬了抬手道:“嘖,我們小薔薇果真是天道青睞之人,這種犄角旮旯里的秘寶都能讓你撞見。”

    鳳清韻聞言立刻跳了上去,卻見空空蕩蕩的玉地板上,竟倒著一個打開的錦彩寶匣。

    寶匣下凌亂地散著如紗一般的東西,珍珠、瑪瑙之類的珠寶散落了一地,但最為吸引人注意的,還是遠處那顆如玉球一般光潔白皙的東西。

    鳳清韻走近后撿起來正準備打量,卻驀然感覺到了內里的生機。

    他當即一愣,驀然意識到了什么,扭頭同龍隱道:“這好像是顆蛋。”

    龍隱一頓,走過來把手放上一感應,當即便發現了其中的生機:“確實是顆蛋。”

    兩人將地上的寶匣撿起來,卻見其中還放著大量的珠寶和一塊玉石,玉石上用水波文寫了什么,可惜兩人一個字也看不懂。

    只是透過這些文字,鳳清韻不知為何驀然間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悲哀。

    而那團掉在地上的紗,份量并不大,攤開后剛好將整顆蛋包在里面,入手之間柔軟得好似一片云彩,這應該便是原本在蛋下墊著的鮫人紗。

    這顆蛋一看就是被精心呵護地裝進了這個寶匣,但它的父母呢?為什么把它一顆蛋就這么留在這里?

    心思百轉千回之間,鳳清韻忍不住將那顆蛋捧到了面前。

    他什么還沒來得及說,龍隱卻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當即眉心一跳道:“鳳宮主,回想一下你養成的那幾個兔崽子,再回想一下你養孩子的成果——本座勸你三思。”

    “不是還有若琳嗎?”鳳清韻顯然是慈愛之心再次發作,攔都攔不住,“你也說了,那些后輩的成長,不免受到慕寒陽影響,并非全是我的過錯。況且有了那么多前車之鑒,此次我定會吸取那些教訓。”

    鳳清韻捧著那顆蛋道:“而且它無父無母,傳說中鮫人又是那么脆弱的生靈,若真把它丟在此處,它怎么活得下去。”

    “等等,你怎么確定這就是鮫人卵。”龍隱毫不留情道,“萬一是顆龜蛋呢。”

    “你好好想一想,鮫人城里也不一定只有鮫人吧?就跟龍宮里還有蝦兵蟹將一樣。”他為了不讓鳳清韻養孩子分自己的恩寵,更為了不讓鳳清韻再經歷一遍可能的背叛,連自己都罵上了,“雖然本座愛妻整日罵本座王八蛋,但本座可不想真要個王八女兒或者龜兒子。”

    鳳清韻:“……”

    鳳清韻冷著臉毅然決然道:“沒關系,你若真不想要,那我就給它換個爹。”

    龍隱:“……”

    這下子沉默的換成了龍隱,他抬手摸了摸那顆蛋,從善如流道:“當爹剛剛什么話都沒說。”

    鳳清韻聞言一下子破了功,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隨即他低頭向那卵中送進去了一縷靈力,可那股靈力卻宛如沉入大海般沒有動靜。

    龍隱見狀挑了挑眉,也跟著抬手按在那蛋上,送進去了一縷魔息。

    依舊沒有動靜。

    鳳清韻遲疑了片刻后,又送進去了一縷妖氣,原本這次也沒抱什么希望,可下一刻,蛋竟然微妙地顫了一下。

    兩人一愣,下一刻,那蛋在鳳清韻手中朝著某個方向滾了一下,剛好指向了北方,似是在給他們引路。

    龍隱見狀了然道:“別人都是指南針,你這是撿了顆指北蛋。”

    鳳清韻:“……”

    鳳清韻:“你覺得這好聽嗎?”

    “又沒說當真讓它叫這名。若真能孵出來,正所謂:‘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龍隱聞言敲了敲蛋殼道,“不如就叫北辰,隨上姓便叫鳳北辰。”

    “太俗了,怎么不跟你姓叫龍北辰……”鳳清韻話說到一半驀然沉默了。

    ——龍北辰聽起來好像比鳳北辰還俗。

    有道是龍鳳呈祥,沒想到當姓時這么難起。

    鳳清韻忍不住在心底想起來,鐘御蘭說他這名是天生自帶的,化形那日就刻在他的伴生石上。

    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起的,得謝謝他。

    最終鳳清韻拍板道:“……就叫北辰吧,想姓什么等它自己出來再說,就算跟若琳姓白也比姓龍姓鳳好點。”

    言罷他又看向那個被他們收拾好放在玉桌上的寶匣:“這匣子也帶走,畢竟是它父母留給它的,萬一有一天當真孵化了,說不定它還能通過這個盒子回去找到他的父母。”

    鳳清韻安撫般摸了摸那顆蛋,言語之間說得無比自然。

    那其實只是一顆都不一定真的能破殼的蛋而已,可他卻已經為這顆蛋想好了未來的一切。

    龍隱垂眸看著他,心下沒由來地一跳,泛起了一股說不出的癢意。

    很難形容那種感覺,慈愛與善良交織在一起,本就是最能觸及人心底的美好。

    但偏偏只有龍隱知道,這人是如何一劍斬開黃泉水,又是如何一劍擋住天崩的,同樣也只有他知道,這個對著幼崽溫柔而和善的人,顫抖著張開花苞,露出花蕊任人采擷時又是怎樣一種艷色。

    鳳清韻把寶匣收起來后,一扭頭便對上了龍隱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后沒有移開視線,反而盯著龍隱的眼睛,毫無征兆地問道:“龍也是卵生的嗎?”

    龍隱一頓,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道:“自然。”

    鳳清韻摸了摸那顆蛋,隨即輕聲問道:“那身為龍神……也有作為一顆蛋而存在的時期嗎?”

    聽到這個問題后,龍隱驀然一愣,隨即陡然意識到——鳳清韻透過那顆蛋,企圖看向那些他不曾見過的,祂的過往。

    正如龍隱悔恨于未能在一粒種子時就將他的薔薇拾起,而他的薔薇實際上也在惋惜,惋惜于他在龍神漫長的壽命中,錯過的那些歲歲年年。

    直到這時,龍隱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在鳳清韻那里,他是被偏愛的。

    那些妄自菲薄和源自不安的嫉妒,在此刻突然便煙消云散了。

    先前所有的醋意突然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超出任何肉體刺激的歡愉。

    那種完全來自于靈魂的戰栗簡直讓他頭皮發麻,而人一旦意識到自己是被偏愛的,行事說話起來就容易有恃無恐。

    “……沒有。”龍隱喉結微動,壓抑著那股驚喜到戰栗的感覺反問道,“鳳宮主難不成是想……親自把本座孵出來,然后哄騙著本座喚你哥哥吧?”

    鳳清韻一下子被戳穿了心事,臉不由得一熱,瞪了他一眼后,端著那顆蛋轉身,向著它指路的方向走去。

    玉樓外空無一人,蛋在門口似乎有些遲疑,轉了兩圈在找方向。

    鳳清韻就那么和龍隱一起站在門口等它反應。

    龍隱繼續起方才的話題:“其實也不是不行,有道是鳳凰涅槃,但龍若是重來一次,說不定也真能回到——”

    他話還沒說完鳳清韻便意識到他要說什么,當即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扭頭對他怒目而視。

    鳳清韻似是對“重來”、“重生”之類的字眼無比敏感,龍隱對上他鮮亮的眸色后頓了一下,當即低頭輕聲改口道:“是我說錯話了,鳳宮主別生氣。”

    言罷就要湊上前親人,鳳清韻根本不吃他這套,冷著臉抬手便將他的臉推到了一邊。

    而就在此刻,好巧不巧的是,拿了靈珠遮蓋住氣息的慕寒陽和連子卿剛好走到這里,猝不及防撞上這一幕后,他的腳步陡然一頓。

    慕寒陽的心臟突然猛地直跳起來。

    只見那個朝思暮想的人手中此刻持著一卵,正抿唇冷著臉,一看就是不高興。

    然而下一刻,“她”不知聽到了什么,一下子沒壓住唇角,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一刻堪稱美目流轉,顧盼生輝。

    不過“她”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似乎被人逗笑了,連忙再次冷下臉來。

    那人鮮活到前所未有的姿態讓慕寒陽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有些人會美化自己沒選擇的道路,而有些人恰恰相反,為了合理化自己最終選擇的路,反而會去詆毀未曾選的那條路。

    慕寒陽便是后者。

    一路上他在潛意識中不斷地暗示自己,那怎么可能是真的玉娘呢,若是真的玉娘,又怎么會拋棄他而和魔修媾和呢。

    那或許只是幻境中的泡沫而已,又或許是如同曾經那個羅剎女一樣,一些窺探到他內心彷徨的精怪故意化作那人的模樣來誘騙他一樣。

    可直到這一刻,直到他看著那人握著那枚蛋低頭的那一刻,慕寒陽如遭雷整地愣在原地,所有的自我安慰在這一刻化為灰燼,他終于在自欺欺人中徹底醒來,進而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那就是玉娘。

    那就是他魂牽夢繞了數百年的心上人。

    可沒等慕寒陽為此百感交集,他卻驀然在那人身邊看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魔尊龍隱?!

    他愕然地睜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間,整個人的大腦像是被劈開了一樣。

    過了整整三秒,慕寒陽終于意識到昨天晚上與玉娘洞房的魔修到底是誰了,一時間頓時怒火中燒。

    直到此刻,直到所有真相都將呼之欲出的此刻。

    他依舊固步自封,寧愿嫉恨于龍隱兩次搶奪自己的心上人,也不愿往另一個方向稍稍想去分毫。

    畢竟口口聲聲念了幾年的心上人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卻沒能認出來,這種有眼無珠的荒唐事如何能發生在永遠光風霽月的寒陽劍尊身上。

    眼下他寧愿相信自己兩任心上人皆被龍隱所奪,一時間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摻雜了毒水的嫉妒幾乎充滿了慕寒陽的心臟。

    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更何況是兩次,慕寒陽咬牙切齒地記恨到,這魔頭居然還敢對清韻有二心?!

    他倒是完全不覺得自己吃著碗里想著鍋里的情況有什么不對,但此事一旦放到別人身上,他反而一下子就明白這是在見異思遷了。

    正當慕寒陽怒不可遏時,卻聽魔尊突然輕聲笑道:“本座聽說,凡人中有生不出子女的家庭,便會抱來養子女以緩解膝下荒涼之景,他們命中無子嗣,若那孩子命中有手足,便也能招來兒女。”

    “若這蛋當真孵出來,你將來又結了果子……那本座可得想想怎么一碗水端平。”

    如此孟浪的言語,“玉娘”卻好似早就聽慣了一樣,撫著那蛋冷笑道:“就算我當真結了果,一碗水端平也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關系嗎?”

    “怎么沒關系?”魔尊挑了挑眉道,“你敢說本座昨晚伺候得難道不好?比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師兄如何?”

    ——師兄?!

    聽到這稱呼,慕寒陽腳步一頓,隨即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有什么理所當然卻一直被他避而不談的答案在此刻呼之欲出。

    慕寒陽印象中,從未開口對他說過一聲重話的溫婉“女子”聞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終于臉上一熱,兜頭罵道:“你堂堂魔尊,能不能要點臉面,別這么恬不知恥……”

    魔尊張嘴便道:“怎么,眼下又不是鳳宮主方才咬龍角,還心心念念著要用龍角磨你花蕊的時候了——”

    鳳清韻終于忍無可忍地惱羞成怒道:“——閉嘴!我什么時候要磨……你別憑空污人清白!”

    “被戳穿心思了就倒打一耙——”龍隱勾了勾嘴角,話說到一半,對上那人眼底鮮明的怒色后,立刻話音一轉道,“好好好,那你喚聲夫君,本座便不說了。”

    鳳清韻聞言瞪了他一眼,恰好手中的鮫人蛋終于轉到了一邊,他于是甩了袖子就要走:“你愛說不說。”

    言罷扭頭向一邊走去,龍隱立刻跟上去,摟著他的腰在他耳邊低聲哄了良久,鳳清韻依舊冷著臉不答。

    直到龍隱又說了一句什么,鳳清韻腳步驀然一頓。

    從慕寒陽的距離,以及他眼下的境界,只能聽見那魔物充滿誘哄的話語間,似乎在說什么:“……下次把角放出來,讓你磨一百朵……”

    方才口口聲聲說自己被污了清白的鳳清韻,聞言一下子停了腳步,他紅著耳根抿著唇,警覺地看向周圍,似是用神識探查過周圍無人后,才略顯不情不愿地小聲道:“……夫君。”

    第43章 丑角

    鳳清韻那聲看似不情不愿, 實則輕飄飄中帶著千回百轉的稱呼幾乎同時在兩人耳邊炸開。

    只不過龍隱聽了只是勾起嘴角笑,挨了鳳清韻一眼后立刻壓住了笑意,可惜喜上眉梢的得意卻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而因著一顆靈珠, 得以茍且窺探到兩人的慕寒陽,遙遙地聽到此番對話后卻早已僵在了原地。

    他的面色蒼白得像凡人用來涂墻的石灰, 說是如喪考妣都不為過。

    而他的大腦則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空白,整個人就那么茫然地站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間,慕寒陽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過了良久, 他才勉強從那種下意識的逃避中回神, 而空白的腦海緊跟著升起的只有一句話——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

    那些所有的,不敢面對的真相,終于在此刻一窩蜂地涌上了心頭。

    原來一切早有端倪,原來他兩次愛上的其實是同一個人, 原來從始至終, 他踏遍四海八荒企圖尋找的心上人,一直都在他身邊,只是他有眼無珠認不出而已。

    ……只是因為他有眼無珠!

    所謂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執念, 所謂口口聲聲說了這么多年的愛意,到頭來居然連人都認不出來, 何其可笑!

    但捫心自問, 他為什么認不出來呢?

    “玉娘”與師弟, 拋卻那些外表所言, 真的有那么多差別嗎?

    他是當真認不出來嗎?

    還是在后怕?

    后怕本該只是一個符號的完美夢中人當真出現在了身邊,打破了如圓月般的純潔與美好, 后怕自己竟然愛上了一個男子, 成了天下人所恥笑的斷袖龍陽,還是后怕那人其實記得幻境之事, 因此而記恨自己……

    種種不一而足,難擇定論。

    亦或許只是因為他單純的愚蠢,蠢到將明珠暗投,空對著珠影憐惜,枉稱深情。

    那些往日種種不敢細究的細節,一下子躍然心頭。

    慕寒陽突然無比清晰地想起來,幻境中的玉娘其實和清韻一樣,也喜歡吃葡萄,但幻境的故事背景坐落在村莊中,葡萄在伏龍村是昂貴的水果,好在李寡婦心疼“女兒”,每月會去鎮上買來一串給“玉娘”解嘴饞。

    兩人“兩情相悅”時,每次私下見面,玉娘還會將他特意存下來的另一半葡萄分給慕寒陽。

    洞房那天,李寡婦喜不自勝,為愛“女”準備了一籃子葡萄與荔枝,但因為拜堂,玉娘一口沒來得及吃,只等著花燭夜與新郎分食佳果。

    可惜他沒來得及吃那些果子,也沒等到能回來的那一天。

    慕寒陽于幻境那夜得知噩耗時,驀然從桌旁站了起來,葡萄與荔枝散落了一地。

    暗紫色的葡萄汁濺得到處都是,在龍鳳燭的映照下,反而像是飛濺的鮮血。

    現在想起來,那一地的狼藉,就像是他和鳳清韻滿盤皆散的終局。

    慕寒陽心中登時像是摻了毒一樣酸脹疼痛,從前便是血契反噬,他也從沒經歷過此種痛苦。

    那簡直是錐心裂肺之痛,時至今日,慕寒陽才陡然意識到,原來天底下最大的苦痛不是悲愴,而是后悔。

    原來悔意能讓人苦痛到扼腕泣血,肝腸寸斷。

    也是直到現在,慕寒陽才終于明白了劍尊為何不愿見他……原來師尊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了清韻與玉娘本就是一個人。

    極端的痛苦之下,慕寒陽甚至忍不住在心底埋怨到,可師尊在幻境中時為何不告訴我呢?

    她為什么不早點說呢?自己難道不是她的大徒弟嗎?

    而且清韻為何不愿與自己相認呢?他若是早點告訴自己——

    想到這里,慕寒陽的思緒卻戛然而止,隨即驀然意識到了什么——鳳清韻不是沒有給過他機會,而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把握住。

    每當鳳清韻旁敲側擊詢問他關于心上人之事時,慕寒陽都會惱羞成怒地拂袖而去,根本沒有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他甚至沒能告訴鳳清韻那人的名字。

    電光石火間,慕寒陽突然想明白了曾經困擾到他徹夜難眠的事情。

    為什么鳳清韻大婚前夜,看到自己和玉娘幻影交談后,第二日與魔尊走得那么決絕?

    ——因為他突然發現,他仰慕已久的師兄,就是幻境中那個將他轉手相送的負心人。

    慕寒陽突然痛苦至極地閉上了眼睛,在連子卿小聲的驚呼中,竟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鮮血。

    這一次又一次的錯過,到底是陰差陽錯,還是命中注定。

    一旁的連子卿眼見著慕寒陽狀態不對,心下基本上猜出來事情的全貌,面上卻不敢觸他的霉頭,只敢小心翼翼道:“寒陽哥哥,他們要走了,我們是不是該追上去?”

    慕寒陽驀然回神,當即咬牙切齒地攥緊了那珠子道:“追!”

    鳳清韻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門口站那么一會兒,導致慕寒陽追悔莫及了什么。

    眼下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手中那顆蛋上,那蛋不知道在遺跡內被關了多久,可能是餓得快不行了,鳳清韻輸進一點妖氣,它便動一下,不輸就不動。

    而且這蛋還挑嘴得很,靈氣不喜歡,龍隱的魔息更是嘗了一下后就將其拒之門外了,再來連蛋殼都進不去。

    或許鮫人在其他世界也屬于妖族的一支,就喜歡那一口妖氣。

    但鳳清韻想讓他一次吃飽似乎也不行,妖氣輸得太多了這蛋好像消化不良,會自己把那股妖氣中多余的部分吐回來,噴鳳清韻一身。

    龍隱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而后評價道:“有點像吐奶。”

    鳳清韻:“……”

    他雖然沒明說,但什么東西是奶簡直不言而喻了。

    鳳清韻耳根一熱,忍不住對他怒目而視。

    好在此刻那難伺候的蛋終于發揮了一點作用,在鳳清韻手心向一個方向滾去,勉強算是為他的便宜爹解了圍。

    蛋先是將他們指引進了一座平平無奇的玉樓,待兩人進去后,它立刻從有些迫不及待地從鳳清韻手中跳了下去。

    鳳清韻下意識去接,生怕這蛋自己把自己摔散黃了,好在它落在地上后沒什么異樣,依舊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可能是剛剛喝了那么久的妖氣起到了一定效果。

    它在地上左三圈又三圈地滾了半天后,玉樓的中間突然金光一閃,竟然出現了一個金玉制的寶匣!

    見兩人面色間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些許驚愕,那顆蛋非常自得地往地上一杵,頗有些驕傲地豎了起來,隨即一下子滾到鳳清韻懷里,好似在邀功。

    鳳清韻驀然回神,見狀有些忍俊不禁,摸了摸蛋殼后將它抱起來,起身走到了那寶匣前。

    原本他還以為這里面裝的是另一顆蛋,而龍隱的思維和他似乎也在一個頻道上。

    “大費周章帶我們來這,這里面若是你的兄弟姊妹,就直接煎了做菜。”龍隱一副冷酷無情的模樣道,“反正弄回去也是王八開會。”

    鳳清韻聞言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在玄武遺跡時把龍隱吸出陰影了,不然他怎么對龜類這么敏感。

    不過待兩人將那寶匣打開一看,卻見其中放的并非是另一顆蛋,而是整整一盒流光溢彩、色澤艷麗的鮫人紗。

    蛋隨之歡快無比地繞著那盒紗滾了一圈,似乎在暗示什么。

    與先前用來墊在蛋下面的鮫人紗不同,這盒寶匣里面的紗更加完整也更加艷麗。

    整團紗展開后有數尺長,足以將兩人包裹在內。

    而且那紗完整展開后,竟在光線下閃出七彩的光澤,上面逸散而出的靈力波動甚至都不像是上品靈器該有的。

    鳳清韻心下猛地一跳,攥著那紗驀然升起了一個讓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猜測——這恐怕是仙器!

    仙器,顧名思義便是飛升后的仙人才能擁有的法寶。

    按理來說,仙器理應和靈器一樣也分三六九等。

    但哪怕是以鳳清韻的境界與見識,他也沒見過仙器,能認出來已經是非同一般了,再細分什么等級便著實有些做不到了。

    而另一邊,縱然有靈珠在手,但那靈珠只起到掩蓋氣息的作用,并不能讓人完全隱身。

    故而慕寒陽也不敢跟得太緊,只敢遙遙地在樓下觀望。

    但觀望了片刻后,連子卿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一樣,在一瞬間變了臉色,不過他很快便恢復了往日那副清純善良的模樣,猶豫了一下后小心翼翼地開口提醒道:“寒陽哥哥,那兩人遲遲未出來,萬一那樓內便是法陣,恐怕……”

    慕寒陽聞言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后見還是無人出來,當即拍板道:“進去看看。”

    可當他們真的進了那座玉樓后,兩人卻一下子頓住了腳步。

    ——整個樓內空無一人,方才進去的鳳清韻和龍隱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跡象。

    慕寒陽驀然變了臉色,連子卿小臉一白,眸色流轉,驚疑不定地打量著這一切。

    而靈珠的作用只是掩蓋氣息,并非完全隱形。

    兩人憑空闖進來的模樣被藏在鮫紗下的鳳清韻和龍隱看了個清清楚楚。

    披上的一瞬間,鳳清韻就意識到了這件紗的不凡。

    誰也沒想到那枚蛋誤打誤撞居然能撞出一件仙器,更沒人能想到,這仙器居然能讓人徹底隱匿蹤跡與氣息,比起慕寒陽手里的珠子,作用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藏在鮫紗下,眼睜睜看著慕寒陽兩人走了進來。

    鳳清韻心下一凜,蛋在他的手心輕輕轉了轉,他連忙按著蛋小聲道:“噓——”

    龍隱瞇著眼看向來者,輕聲道:“那姓連的果然不對勁。”

    他說話間的熱氣全部灑在了鳳清韻的耳畔,鳳清韻驀然紅了耳根,過了半晌才抬眸看向他:“何以見得?”

    龍隱拍了拍他的腰,湊在他耳邊低聲道:“他沒姓慕的那么慌,恐怕早有預料,也早有準備了,你且看著吧。”

    鮫紗下兩人貼得本就緊,又被他這么一拍腰,鳳清韻渾身一顫,一時間分不清這人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但聯想到他的前科,恐怕是前者占多一點。

    鳳清韻剛想惱羞成怒地把他的手拍開,但聽到此話后,不由得神色一凜,扭頭看向了外面。

    “……跟丟了。”慕寒陽掃視屋內一圈后,咬牙切齒和連子卿道,“你不是說那靈珠可掩蔽氣息嗎?怎么會這么輕易就被他們察覺到!眼下跟丟,說不定他們已經先我一步找到了師尊留下的——”

    連子卿連忙柔聲勸慰道:“那靈珠是仙人留下的仙器,怎么會平白無故被他們察覺呢?說不定只是誤打誤撞跟丟了而已,寒陽哥哥別急,我還有別的辦法。”

    慕寒陽聞言一頓,驀然扭頭看向他:“你還有什么辦法?難不成手中還有其他仙器?”

    ——其他仙器?

    鳳清韻心下猛地一跳,隔著那紗一眨不眨地看向兩人。

    連子卿打量了周圍一圈后,咬了咬唇,一副無可奈何之下只得開口的樣子道:“其實我從那仙人遺跡中確實還得到了一件仙器,只是……那是件半殘的仙器,恐怕只能用最后一次了,原本是我留著用來保命的。”

    慕寒陽見狀連忙開口承諾道:“你且放心,幫了我這一次,從今往后,我對劍心發誓,只要有我在,必不讓人傷你分毫!”

    言罷他頓了一下,眸底寒光一閃而過,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又補充道:“而且你先前所求除去之人,我定然替你辦到!”

    聽到這里,連子卿似是松了口氣笑了一下,而后靦腆道:“那就多謝寒陽哥哥了。”

    鳳清韻隔著紗看到這一幕,卻怎么看怎么覺得詭異。

    ——什么人能有兩件仙器?

    慕寒陽連這種來歷不明,一看就不對勁的修士也敢相信?

    但無論鳳清韻心頭如何驚疑不定,對于慕寒陽來說,他眼下別無選擇,為了恢復修為孤注一擲時,眼前的辦法不由得他不信。

    連子卿反手一掐,不知從哪摸出了一顆七彩珠:“此為混沌珠,傳言是某方中世界的世界樹孕育而成,可開辟混沌,擬造空間,只要心中默念想要到的地方,便能破碎虛空,直搗黃龍。”

    慕寒陽立刻接過那珠子,而后卻忍不住道:“既有這種東西,為何不早拿出來?”

    連子卿抿唇苦笑,臉上的酒窩倒是因此明顯了幾分:“請寒陽哥哥恕罪……不是我不拿,這實在是我原本打算用來保命報仇的底牌。”

    慕寒陽顯然不怎么信他,仙器到手后,他終于裝不下去了,神色間露出了一些警惕的底色:“……你來此到底為何目的?”

    “我只是想讓寒陽哥哥恢復修為而已,哥哥不必多想。”連子卿垂眸道,“我先前同您所說的話句句為真,五百年前,我一家老小皆被魔尊所殺,他還妄圖強占于我,我雖機緣巧合之下逃出得救,又得天道青睞撞入仙緣,奈何根骨不佳,又懷璧其罪,空有仙器卻無處報仇。”

    “如今全天下愿幫我報仇,還有能力幫我報仇的,恐怕只有寒陽哥哥一人了……您可千萬要幫我啊!”

    龍隱:“……”

    連子卿振振有詞地哭訴過后,全場驀然安靜了下去。

    鮫紗之下,鳳清韻的目光立刻便投向了龍隱,甚至他手心的蛋都跟著翻了一個面,好似一臉譴責地看著他的便宜爹。

    “……本座根本就不認識他!”龍隱咬牙切齒間,恨不得立刻掀開鮫紗把那造謠的傻逼捅個對穿。

    他這下子總算明白了昨天晚上,慕寒陽站在外面信口雌黃時,鳳清韻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樣的了。

    誰也想不到有人還敢往魔尊頭上扣這種屎盆子,龍隱一時間跟吃了蒼蠅一樣惡心,面色難看至極。

    鳳清韻見狀忍著笑意道:“我自是信你……別氣別氣,氣大傷身。”

    其實連子卿這種話連眼下的慕寒陽都不怎么信了。

    畢竟身懷一個仙器可以說是機緣巧合加上天道饋贈,但誰會相信一個平平無奇,沒有任何其他來歷的化神修士,手里能有兩尊仙器呢。

    慕寒陽是樂于兼濟天下,更樂于用別人的代價兼濟天下,但事情一扯到他本人身上,他立刻便不瞎不聾了。

    譬如挨了他劍氣至今下落不明的齊江,來時在鏡都內流連花叢,慕寒陽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那是他新認識的“摯友”,可一旦那人把主意打到鳳清韻頭上,他便立刻換了副樣子,那副怒發沖冠的姿態,好似對方有十個頭也不夠他砍一樣。

    眼下便是一個道理。

    慕寒陽根本不信真有如連子卿一般貌美如花,手里有仙器卻因為修為低用不了,特意來幫他化險為夷,而且不求任何回報的人存在。

    這種和田螺姑娘一樣的事情不是存在于話本中,就是存在于夢里。

    除此之外若當真在現實發生,要么謀財,要么害命。

    但眼下任由慕寒陽再怎么理智也是無用了,他就像是正被架在火上烤一樣,騎虎難下間只能飲鴆止渴,再顧不得其他。

    境界與修為對他來說和臉面對等,而臉面,比性命更重要。

    因此,他沒再同連子卿廢話,低頭立刻向那混沌珠中送進了一縷靈氣。

    驀然間彩光驟閃,磅礴的靈氣波動以此為中心驟然蕩開。

    鳳清韻攥著鮫人紗瞇了瞇眼,隨即卻見一道宛如天崩般的虛空裂縫出現在眾人眼前。

    慕寒陽看都沒看連子卿一眼,當即邁入其中,踏凌霄而去,連子卿見狀一頓,似是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嘴角,而后也跟了上去。

    而鮫紗之下,鳳清韻和龍隱對視一眼后,當即緊隨其后,在那裂縫合上的一瞬間撞了進去。

    時空裂縫合攏的一瞬間,白光驟然閃,驀然吞沒了四人。

    過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過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鳳清韻才再次睜開眼,卻見自己竟到了一個雪白且空無一人的空間。

    只見那空間內不分東西南北,無有上下之分,只在不遠處的虛空中插著一把望月劍的虛影。

    鳳清韻二人進來時,慕寒陽剛好走到那把虛影前,并且抬手握住了那把虛影之劍,下一刻,空間微微扭曲,慕寒陽整個人驀然便消失不見了。

    連子卿站在原地,看著慕寒陽離開的地方瞇了瞇眼,而后上前也像慕寒陽那般握住那把劍,似是企圖一同前往,可劍柄沒有發生任何反應。

    他不信邪般再次去握,手上卻驀然一疼,連子卿立刻收回被傷到的手,隨即意識到了什么一哂道:“老女人,死了那么久還能認出本仙……”

    但他話說到這卻陡然一頓,卻見劍柄再次發出兩下微光,顯然是至少有兩人和慕寒陽一樣觸碰劍柄,到了另一個空間。

    連子卿面色驟變:“——什么人?!”

    空蕩的虛空內沒有任何應答。

    連子卿面色當即變得異常難看,意識到自己此次不但白費了一尊仙器,還沒能見到鐘御蘭的殘魂,方才說的話又可能被人聽去后,若是鐘御蘭再把當年之事說出口——

    他尚未想完,本就是臨時開辟出來的雪白空間突然在此刻搖搖欲墜起來。

    連子卿心思一沉。

    除掉鐘御蘭的殘魂眼看是不成了,但她就算當真見到了那半死不活的麒麟,也未必知道的事情全貌,此事還需重新計議。

    想清楚這些,在空間消弭的一瞬間,連子卿立刻甩袖遁逃而走。

    另一邊,觸碰到劍柄的一瞬間,一道彩色的光芒閃過,再睜眼時,鳳清韻已經踩在了一座熟悉的村落廢墟之上。

    他心下猛跳,腦海中不斷浮現方才連子卿說的話,然而沒等他細想,一扭頭卻見慕寒陽正一言不發地站在那片廢墟中,手里則握著那把插在村莊廢墟之上的望月劍。

    鏡魔預言中的事,終于在這一刻應驗了。

    鳳清韻反手扯下穿越空間之前龍隱披在他身上的鮫人紗,慕寒陽動作果然一頓,隨即愕然地看向這邊。

    看清楚來人的一瞬間,他的神色間寫滿了震驚與不可思議,隨即顫抖著張了張嘴唇道:“清韻……”

    可話一出口,他驀然意識到了什么般,大夢初醒般改口道:“不,玉娘,你便是玉娘……”

    鳳清韻沒有應答,但也沒有否認。

    到達此處的一瞬間,似是終于觸及了劍尊真正意識的所在之地,鳳清韻總算褪去了那身喜服,從幻境中的玉娘變回了本來的樣貌。

    只見他穿著一件慕寒陽從未見過的金絲暗紋劍袍,舉手投足間富貴逼人,既和他想象中的玉娘不一樣,又和他認識中的師弟完全不同。

    ——他們不過時隔數月未見,卻好似隔了一輩子那么久。

    慕寒陽恍然間,下一刻,光線突然一閃,龍隱拎著魔刃從裂縫中走了出來。

    他一進來先是下意識去看鳳清韻的狀況,見他無事后下意識扭頭,而后便看到慕寒陽如喪考妣的臉色,當即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堂堂寒陽劍尊,像只過街老鼠一樣東躲西逃的。”龍隱張嘴便是嘲諷,“喪家之犬還真敢來此面見劍尊,臉皮之厚,倒是世間罕見。”

    慕寒陽原本以為此處只有他和鳳清韻能進來,看到龍隱的那一刻,他的臉色幾乎是驟然就變了。

    ——連那神神叨叨的連子卿進不來,這魔頭為什么能進來?!

    難不成師尊也將他視為了可接受傳承的人——

    不對!

    電光火石間,村莊廢墟殘骸,連子卿和他說的拜堂細節——一開始鐘御蘭只能看到鳳清韻,連白若琳都熟視無睹,可龍隱來了后,她卻不知為何竟也能看到龍隱。

    一切的一切歷歷在目,讓慕寒陽心頭驀然升起了一個匪夷所思且讓他咬牙切齒的猜測,扭頭對鳳清韻難以置信地質問道:“……這魔物當年也在幻境之中?!”

    鳳清韻拎著劍還是不答,看向他的目光卻帶上了幾分夾雜著贊揚的譏諷。

    龍隱卻一哂,道:“難為以你的腦子還能想清楚當年事,說來本座還該同你道聲謝,若不是山中條件有限,洞房之時合該請你和昨晚一樣在外面跪著。”

    慕寒陽驚疑不定地在腦海中不斷搜素著幻境中與龍隱可能相關的角色,聽到此話后,電光石火間驀然意識到了什么——他是龍,龍隱便是那幻境中的龍神!

    有那么一瞬間,慕寒陽的面色甚至出現了一瞬間的扭曲。

    他終于意識到了一件足以吞沒他所有理智的真相——是他親手把鳳清韻送到了龍隱身邊的。

    如果悔恨有階段,此刻的慕寒陽已經悔痛到了骨子里,那痛宛如毒藥一般滲透了他的五臟六腑,像是要把他的心臟拽下去一樣。

    如果不是他在幻境中親手將人送出,血契便不會被輕易覆蓋,或許更不會有今日。

    而他昨夜竟然還在沾沾自喜,以為那和玉娘洞房的是幻境中的自己。

    但實際上呢?

    無論是婉轉求歡,哭泣求饒,亦或者是借龍角磨蕊,口喚夫君……種種情形,都和他沒有半分關系!

    “怎么,想不起來本座是誰?”龍隱挑了挑眉道,“寒陽劍尊昔日不是還跪過鳳宮主與本座,這么快便忘了?”

    “什么時候跪的?”鳳清韻終于回神道,“我怎么不知道?”

    “自然是你坐上轎后。”龍隱道,“他和那幫村民一起,對著你的喜轎三跪九叩,祈禱來年豐收。”

    聽到此話,慕寒陽的臉色都綠了。

    他確實在幻境中親手將那鳳冠霞帔的新娘送上喜轎,又和村中人一起跪拜在地,祈禱新娘能帶著龍心回來。

    可眼下回想起來,多么可笑……一切都是多么可笑!

    他自作多情地等著他的新娘帶著龍心回來見他,卻不料早在他俯首跪拜時,龍窟之內,嫁衣便撲撒了一地,金釵散落,云鬢紛亂。

    他親手送出去的新娘早已同那魔龍耳鬢廝磨、神魂顛倒,在月下做了別人的妻,于夜色中承了他人的歡!

    而那時的他又在跪拜誰呢?

    他和那些愚昧的村民一叩首時,那人正在龍窟之內與那魔龍耳鬢廝磨,再叩首時,那人衣帶漸寬,三叩首時,紅燭帳暖,共赴巫山。

    他在拜那早已不屬于他的愛人。

    在跪那搶了他妻,奪了他愛的魔龍。

    當他沾沾自喜地抬眸,以為會看到那人捧著鮮血淋漓的龍心回來,癡心不改地將他從地面攙扶起來。

    實際上他卻宛如丑角一般,只能跪在地上,眼見那人衣冠不整地高坐于神位之上,在龍神狎昵地盤踞下,垂眸像看只螻蟻一般看著自己。

    第44章 麒麟

    過往種種歷歷在目, 像是丑角般的憤怒混雜著難以言喻的妒火沖上慕寒陽心頭。

    偏偏龍隱還譏諷地看向這邊,慕寒陽回神后當即忍無可忍地同鳳清韻道:“是我不該……若非我親手將你送到這東西手中,你也不會——”

    他從始至終都把鳳清韻當做一個物件, 從來沒想過一切的一切都是鳳清韻自己的選擇。

    就像他從未將鳳清韻當做一個獨立的個體一樣,鳳清韻聞言冷笑著打斷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言罷他甚至懶得同慕寒陽再多廢話, 翻手間劍光一閃,麟霜劍當即出鞘,瞬間便向慕寒陽刺了過去!

    慕寒陽怒色一凜, 拔起插在廢墟之中的望月劍, 抬手硬生生接下了這一劍。

    然而入手之間十成十的功力卻讓他面色驟變,當即吐了一口鮮血,由此他陡然意識到——鳳清韻竟是當真要殺他!

    “清韻,你……”慕寒陽難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你忘了是誰把你養這么大——”

    他不提這話還好, 一提這話,龍隱怒極反笑,當即拔出魔刃, 磅礴的刀氣混雜著魔息一起劈下,慕寒陽避無可避間, 直接被他一刀砍在了背上。

    血光乍起, 飛血四濺間, 慕寒陽痛得眼前發黑, 支著望月劍便跪在了地上。

    “好一個大言不慚的正道魁首。”龍隱輕描淡寫地轉了一下魔刃,“居然還有臉提當年事。”

    沒了那顆珠子, 慕寒陽自然不是兩人的對手, 可自幼至今,一路順遂的經歷卻讓他并不覺得自己會就此死在這里。

    反而扯了扯流血的嘴角, 怒極反笑道:“清韻,你就寧愿跟著這種以多欺少的敗類過完余生嗎?”

    鳳清韻充耳不聞,眼睫都未動一下,反手便是一招白羽流星,慕寒陽瞳孔驟縮,當即撐著殘軀飛身撤步,同時從儲物戒中掏出一把驚雷符。

    如雷暴般可怖的符咒驀然炸開,這才勉強接下鳳清韻這一劍。

    可慕寒陽的臉色卻未能好看多少,因為這招白羽流星是鳳清韻幼時所悟出的劍法,而這劍法的名字,正是慕寒陽給他取來的。

    原本流星白羽一詞是用來特指箭法的,但鳳清韻自幼便擅快劍,悟出此招后,更是身形縹緲如云鶴,衣袂獵獵如白羽,配上那一點流星似的劍鋒寒光,白羽流星當之無愧。

    然而百年更迭,鳳清韻竟然用他命名的招數來取他性命,這讓慕寒陽如何不怒發沖冠。

    偏偏龍隱還在旁邊一哂道:“若二打一都算敗類,那鳳宮主與本座離開那日,某人恨不得喊十萬人留下他,又算什么?”

    “道貌岸然的渣滓?還是衣冠楚楚的禽獸?”

    慕寒陽當即惱羞成怒,新仇舊恨加在一起,竟不顧肩頭上的傷,驀然拔出寒陽劍,持著雙劍便向龍隱攻去。

    龍隱宛如面對螻蟻般冷嗤一聲,抬手看似隨意地斬下一刀,鋪天蓋地的魔氣卻隨著這一刀壓下。

    那一刻,裹挾著無邊魔氣的滔天刀氣,宛如卷席著怒浪的鯨吞般壓下。

    魔道至尊強悍至極的實力在這一刻彰顯得淋漓盡致。

    那刀氣瞬息便閃至面前。

    高手過招有時候只需一個眼神便能知道結果,而就在這刀氣撲面而來的一瞬間,慕寒陽便驀然意識到自己恐怕接不下此招。

    他心底隨之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懼,電光石火之間,他當即選擇轉攻為守,兩手同時架于身前,雙劍交叉之下,企圖硬接下這一刀。

    未曾想刀氣與劍氣相接的一瞬間,寒陽劍錚然一聲后,竟然節節寸斷,而后瞬間碎成了一團亂鐵!

    本命寶劍被毀瞬間造成了不可逆的反噬。

    慕寒陽面色驟變,驀然噴出了一口鮮血。

    丹田一瞬間像是被攪碎般傳來劇痛,待慕寒陽回過神時,他的境界竟已經從大乘期跌到了合體期!

    他原本極度惱怒的臉色因此驟然變得慘白起來。

    “劍尊之名,”龍隱嘲諷的聲音伴隨著魔息呼嘯而來,“你也配?”

    他話音剛落,沒等慕寒陽驚怒,麟霜劍便應聲而至,驀然刺向了慕寒陽的肩頭。

    慕寒陽避無可避之下,望月劍脫手而出,他咬著牙抬手企圖拿回望月劍,鳳清韻見狀立刻劈手去奪。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白光驟然從望月劍的劍身上炸開,驀然分開了三人,隨即吞沒了整個空間。

    “——?!”

    鳳清韻被白光晃得心跳驟停,再抬眸時,卻見周圍徹底變了副模樣,原本的斷壁殘垣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虛空。

    龍隱竟也不見了蹤跡,鳳清韻握著麟霜劍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一扭頭卻瞳孔驟縮——“……師尊?!”

    卻見不遠處的虛空中,漂浮著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那不是穿著粗布麻衣的李寡婦,而是手持望月劍,身著皓月錦紋袍的劍尊鐘御蘭。

    她并不算很漂亮,但容貌對她這種境界的巨擘來說沒有多大意義。

    那副磅礴的宗師氣度之下,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了。

    但當她將眼神投在自己的愛徒身上時,周身的氣場一下子便溫和了下來。

    “清韻。”

    鐘御蘭眸色微動地打量著自己的弟子,語氣難掩波瀾道:“你受苦了。”

    鳳清韻聞言鼻頭驀然一酸,可看著她半透明的身體,心下難掩悲痛道:“師尊,您當真已經……”

    “生死不過仙途的一部分,輪回也只是修行的另一條道路而已。”鐘御蘭寬慰道,“為師能再見到你已經是上天庇佑了,不必為我難過。”

    鳳清韻心下還是難掩傷痛,但見鐘御蘭魂魄完整,并無殘缺跡象,總歸得到了些許寬慰。

    勉強從悲痛中回過神后,鳳清韻一下子想起來了:“他們兩人呢?”

    “你想問的恐怕不是他們,而是他吧。”鐘御蘭聞言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當即輕笑了一下道,“放心,為師只是稍稍分開跟他們說幾句話,不會把你那道侶怎么樣的。”

    道侶……

    鳳清韻臉一熱,前一秒還在拎著劍想砍人,這一秒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和他還未舉辦道侶大典……”

    “沒辦應該也不遠了。”鐘御蘭柔聲道,“雖然為師不能親臨,但還是恭喜我們清韻,找到了當真深愛你的良人。”

    鳳清韻聞言臉更熱了,下意識把麟霜劍背到了身后,但也從鐘御蘭的話語間聽出了她的態度,背著手摩挲著劍柄道:“我還以為……方才師尊出手,便是不想讓我殺他。”

    鳳清韻沒說“他”是誰,但二人顯然對此心知肚明。

    其實若是沒有前世之事,不知道他做的那些縱容姑息之事,僅看此生的慕寒陽,他明面上確實還是那個光風霽月的寒陽劍尊。

    至于他給鳳清韻下血契一事,傳出去也不過是仙宮“家事”,對于外人而言,這完全稱不上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

    倒是鳳清韻不顧同門之情,反而要殘害手足,此事傳出去,正道那些人恐怕又要忍不住說到三分了。

    可鐘御蘭聞言卻搖了搖頭道:“從他給你下血契那一刻開始,他便不再是你的師兄,也不再是我的徒弟了。”

    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后發自內心道:“是我教徒無方,監管不嚴……讓你受苦了,清韻。”

    鳳清韻喉嚨一緊連忙道:“不……這和您沒有關系,您不必為此自責。”

    “你不怪為師,為師卻不能當真心安理得地認為自己沒有責任,不過眼下確實不是取他性命的時候。”鐘御蘭道,“我的魂魄在此封閉萬年,如今空間因你們的到來而破碎,我以這種狀況能存在的時間恐怕沒有多少了,眼下長話短說,你且聽好。”

    “……萬年?”鳳清韻愕然道,“您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么?”

    鐘御蘭接下來,以一種極度簡練的描述方式,將她所能觸及的,有關整個世界的“真相”,原原本本地描述了出來——

    “麒麟為走獸之長,又稱四象之外的第五相,傳聞祂司掌時空之力,也死在了上古那場戰爭中,但所有遺跡都沒能找到祂的身影。”

    “你剛化形那年,我境界已經到了渡劫期巔峰,眼看著自己卡在瓶頸無法飛升,便動了尋找麒麟的念頭。”

    “畢竟祂是司掌時空的第五相,若是祂沒死,說不定飛升還有一線生機。”

    聽到這里,有什么答案在鳳清韻心頭呼之欲出:“您最后……找到了?”

    “找到了。”鐘御蘭的神色卻并不高興,反而有些凝重,“但我找到的,并非活著的麒麟,而是祂死后飄在時空裂縫中的心臟,以及祂的麒麟角。”

    “我在裂縫中聽到了麒麟最后的遺言,將祂的心臟鑄造成了一把劍,讓祂選擇有緣之人,作為答謝,祂將麒麟角以及此物的用法傳授給了我。”

    “——麒麟選擇了你。”

    鳳清韻不知為何喉嚨一緊,垂眸看向了手中的麟霜劍:“麒麟之心……便在麟霜劍中?”

    “沒錯。”鐘御蘭點了點頭,“但當時的我依舊一無所知,在將劍交給你后,我自覺完成了麒麟的遺愿,于是拿著祂作為報酬給我的麒麟角,發動了祂所謂的,只有單向的破碎虛空之旅。”

    “我因此——窺探到了上古之事。”

    在鐘御蘭接下來的描述中,她用麒麟角劃開了時空裂縫,毅然決然地持著劍邁入了這生死不明的裂縫中。

    在時空混流中,她看到了未來即將到來的天崩,也窺探到了上古那些不為人知的隱秘。

    她看到了無數仙人降落在了這片大地上,數量之多甚至超過了鐘御蘭在世時,此方世界渡劫期大能的數量總和。

    可上古之戰時,參與戰爭的渡劫期修士甚至比仙人數量還要多。

    而且那些仙人在血戰中居然并不站上風,隱約之間,似乎還在畏懼著什么。

    “——畏懼?”鳳清韻微微蹙眉,腦海中卻不禁浮現了那個黑衣的劍修,“他們在畏懼什么人嗎,還是在畏懼別的?”

    “我不知道那些仙人在恐懼什么。”鐘御蘭搖了搖頭,轉而道,“我只知道,那些上面下來的仙人,最終贏得了整場戰爭,達成了他們的最終目的——他們肢解了此方世界的天道。”

    此話一出,本就虛無的空間驀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鳳清韻攥著劍,神色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肢解了……天道?”

    “沒錯。那些仙人曾說過,每一個世界都會經歷混沌初開,有無相生的過程。”

    “而后世界的道便與四象一起應劫而生。”

    “據那些仙人所言,如果把道比作一個人的話,四象便相當于道的四肢。而混沌初開時,清氣向上為天,相當于道之首,濁氣向下為地,相當于道之軀干。”

    “但唯有能孕育出麒麟,也就是相當于道之心的世界,才會有真正的靈氣出現,也只有這些世界,誕生的生靈才有飛升之機。”

    鳳清韻驀然想起了慘死的麒麟,事情突然像是珠子一般被整條線索串在了一起:“所以他們才拼著兵解的風險也要殺玄武——”

    “沒錯。”鐘御蘭點了點頭道,“玄武埋于東野,青龍沉于南洋……四象俱死,麒麟也沒能逃脫,而后便是天崩。對于人來說,這便相當于砍去四肢,挖其心,斷其頭顱……”

    “幸好天道非人,否則若遭此般劫難……無論是人是妖,恐怕都難以挺住。”

    鳳清韻聽了鐘御蘭的感嘆,不知為何只覺得心下發疼,他緩了半晌才疑問道:“可……那些外面來的仙人怎么會為了一方小世界而如此大廢周章——”

    “并非全是外面來的仙人。”鐘御蘭卻搖了搖頭道,“其中有不少攻伐者,實則為本界飛升之人,他們對此方世界的情況了如指掌。”

    “是他們,背叛了孕育他們的世界,也背叛了他們的道。”

    鳳清韻呼吸一滯,更加不解了:“……從本世界飛升的仙人為什么要絕后來者的路?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一開始也不能理解,甚至直到在裂縫中走馬觀花,回到最初起點時,我依舊沒能想清楚這個問題。不過哪怕當時的我在時空混流中回到了起點,卻依舊找不到來時路了,我只能攥著麒麟角,破碎虛空去了臨近的大世界,直到那里,我才意識到了一切問題的緣由。”

    “我到的那個大世界叫做碧波,顧名思義,那個大世界中有一半的地方都是海洋,很多城市與修士都在海底修行生存。”

    在鐘御蘭的描述中,一開始雖兩個世界語言不通,修煉方式也迥異不同,但因為渡劫期的身份,她還是立刻就受到了那個世界的擁戴。

    而隨著逐漸掌握了本地的語言與文字,鐘御蘭終于發現了一個最致命的問題——除去她,碧波大世界的渡劫期修士加起來竟也不過四人而已,而且這還是數萬年來,他們世界渡劫期修士最多的時候!

    鐘御蘭驀然意識到了不對,多方詢問之下,卻發現其余世界的情況基本和此地差不多。

    一般大世界的渡劫期修士數量至多五人,少者兩三。

    中世界一二為多,而小世界中若能誕生一尊渡劫,便是足以夸耀到令其他世界艷羨的了。

    就連鳳清韻聽到這里,也驀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從狐主口中可以知道,那些仙人稱此方世界為“此方小世界”。

    也就是說,他們所在的不過是一個最平平無奇的小世界,可就是這樣一個小世界,在上古大戰時居然擁有足以和仙人抗衡的渡劫期數量。

    而在經過上古大戰和天道肢解后的短短幾千年間,歷經了數不清楚的功法斷代后,此方世界竟然又有了九位渡劫誕生——這還是不算鐘御蘭的情況下,實際上應該為十尊渡劫!

    甚至超過了大世界數萬年來渡劫期修士的總和。

    鳳清韻自小在此世界長大,完全沒覺得一個世界上有九個渡劫是什么大不了的問題,可聽到這里他卻忍不住變了臉色。

    ——多一個兩個可以說是天賦異稟,可整個小世界一下子出了十個渡劫,這怎么會不惹外人猜忌呢?

    “沒錯,這就是問題所在了。”鐘御蘭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當即肯定道,“一個小世界,擁有此等不為人知的潛力,一定會招致禍患。”

    “比如上古僅天狐一族便有九尊渡劫。”

    ——所以天狐一族是最先被滅族的。

    “我也是在那個世界,才終于想明白了,那些占盡此方世界的優勢的人,在飛升后為什么扭頭便要絕人后路。”

    “畢竟聽他們所言,仙界的仙位不限,但神位實際上是有限的,唯有大能耐者方能證得神位,而一旦心境不佳,便會被人取而代之。”

    “為此,那些本就心境欠妥的仙人自然會把心思用在別的地方,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下界的仙人最后贏得那么慘烈。”

    “其中故有上古之時,本世界的渡劫期修士實力強悍為由,更多的或許也是因為下界的仙人本就是仙人中低劣的那一部分。”

    “但本世界的飛升者中也并非盡是如此……”鐘御蘭嘆了口氣道,“妖族通天老祖,乃是昔日天狐妖主的道侶,本已證得神位,聽到風聲后不惜放棄神位,破著玉石俱焚的念頭也要下界阻止那些仙人的做法,可惜寡不敵眾,最終與妖主慘死在北冥海。”

    鐘御蘭說到這里卻話鋒一轉道:“可我們是敗了,但那些仙人勝了卻也是慘勝,他們死的死殘的殘,有實力回到仙界的,便先一步離開,又施了法術將本世界與其他世界徹底隔絕,甚至用獻祭之法斷了本世界的飛升之道。”

    “而那些瀕死的,傷殘的仙人,就被他們那些同伙和我們這些人一起,困在了此方世界中。”

    “但那些回到仙界的仙人也并非徹底高枕無憂了,因為麒麟雖死,祂的心臟卻下落不明。”

    “最終他們也未能找到麒麟之心,只得出次下策,將整個世界封閉了起來。”

    “我因機緣巧合,拿到了麒麟之心。而現在,麒麟之心,在你的劍中。”

    鐘御蘭頓了一下后,輕聲道:“清韻,天道之心選擇了你。”

    ——此方世界所有生靈能否掙脫桎梏,全在你一念之間。

    鳳清韻心下一顫,驀然意識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后開口道:“大道三千,天衍四九而遁其一……此話的意思原來是說,此方世界的道看似已經消亡,但實際上尚有一線生機。”

    鐘御蘭點了點頭溫聲道:“沒錯。”

    “那一線生機……”鳳清韻好似猜到了什么一般,聲音隨之艱澀道,“是什么呢?”

    “麒麟在遺言中說……能夠被麒麟之心選中之人,必定是赤子無瑕,是最接近天道,也是為天道所鐘愛之人。”

    “故而由此人持麒麟心找齊其余四象之心,而后以己身為祭,持五相之心合于天道,便可絕地通天,再塑仙路。”

    鳳清韻心下一跳,攥著麟霜劍一時間有些茫然。

    他聽懂了那話里的意思。

    ——合于天道,就是要他為天下人去死。

    那種詭異的,宛如宿命般的感覺再一次浮上了心頭。

    幻境中的他攥著簪子于喜轎中搖上山巔,在萬千人的跪拜中,獻祭給龍神。

    現實之下,那死去的天道又指名讓他要手捧四象之心,以身為祭,合于天道。

    鐘御蘭心頭不忍,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此路艱險異常,需為天下人而犧牲,且切記不可暴露……清韻,作為師尊,為師其實不想你走這條路。”

    “我……我愿意的,此事本就該有人犧牲。”鳳清韻聲音有些艱澀,腦子甚至沒能回神,因此脫口而出了一個蠢笨至極的問題,“只是,我為什么不可暴露?”

    然而話一出口鳳清韻便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因為上古之戰,仙人死傷慘重,可并非全部撤離,也并非全部死去。”鐘御蘭解釋道,“有的依舊藏于本世界。”

    “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找什么,藏于本世界的那些仙人或許記恨于那些率先離開,將他們與整個世界一起封印在這里的仙人。”

    “可那些仙人內部或許有矛盾,但他們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若是找不到他們想要的那東西,他們便要將整個世界封印起來,最終消弭殆盡,再威脅不到他們。”

    “他們絕對不會允許有人復活天道,所以你絕對不能暴露在視線之下。”

    鳳清韻喉嚨一緊,隨之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道:“……您怎么能篤定還有仙人幸存?”

    “因為殺了我的便是仙人。”鐘御蘭面色一冷道,“在碧波世界沒有桎梏,他們的天道仍在,我于是有了飛升之感。”

    “我原本想飛升后探得天機再回此方世界,可那些所謂的仙人卻尾隨我從時空裂縫中也來到了碧波世界,感受到我要飛升后,他們竟不惜兵解的代價也要來殺我。”

    “為此甚至連累了整整一座鮫人城——!”

    鳳清韻聞言心下驚駭不已,驀然抬眸。

    鐘御蘭說到這里,幾乎是聲聲泣血道:“那些所謂仙人甚至要把得知我存在的鮫人也斬盡殺絕,連他們的靈魂都不愿意放過!”

    “為此我只能將整座鮫人水城收為小乾坤,可我竭盡全力能護住的也只有一顆未孵化的蛋,和他們其中一部分鮫人的靈魂罷了。”

    ——那顆蛋身上竟然背負著此等血仇。

    鳳清韻心下難掩悲憫:“那些鮫人的魂魄依舊在城內嗎?”

    “不。”鐘御蘭搖了搖頭道,“遺跡開啟的那一剎那,那些靈魂已經去了輪回臺,在此世界轉生了。”

    “我當時答應了他們……”鐘御蘭輕聲道,“我答應了要為他們報仇,要讓他們的靈魂得以安息。”

    鳳清韻攥緊了手心,半晌才道:“那您后來……是如何遭遇不測的?”

    “當時我寡不敵眾,實力受到了重創,境界也跟著跌落。眼看著飛升無望,我因此改了主意,決定無論死活都要將此事的真相帶回本世界。”

    “——那些仙人在此方世界時,實力似乎會受到些許壓制。這或許也證明了,我們的天道確實只是瀕死,并未徹底死亡。”

    鐘御蘭道:“原本我想著將他們帶到時空裂縫中絞殺,可在回來的時空裂縫之中,我因舊傷復發,再加上那仙人手中有一顆能夠遮蔽氣息的奇怪珠子,我在一時不察之下,被他偷襲而亡。”

    “好在最后一刻,鮫人的執念與靈魂匯作一道屏障,共同織錦出了一匹超出靈器范圍,直達仙器品階的鮫人紗,那仙器與麒麟角一起,勉強將我的魂魄護送了回來。”

    鳳清韻聽到這里心下猛地一跳,驀然抬眸道:“師尊所說的那個仙人,難不成喜著紅衣,面容清秀,外貌看起來不足弱冠?”

    鐘御蘭面色一變:“你見到過他了?!”

    “……他跟著慕寒陽一起進了遺跡。”鳳清韻面色發沉道,“慕寒陽手里也有一顆掩蔽氣息的珠子,以我和龍隱的實力都難以窺探,恐怕就是從他那里得出來的。”

    鐘御蘭面色幾變后,最終卻恢復了平靜:“也好……他看來暗傷尚未恢復,如若不然便不必如此鬼鬼祟祟了。既然他是跟著慕寒陽來的,倒剛好遂了我的愿。”

    鳳清韻心下一跳:“遂了師尊的愿……?”

    “若是天道恢復,不但外面那些虎視眈眈的仙人一定會再次降臨,本世界殘存的那些仙人自然也不是傻子,眼看著你有所異動,自然會懷疑到你身上。”鐘御蘭說到此處,神色一時間冷得有些晦暗不明,“為此,若想你不暴露,明面上還需要一人,用來吸引那些仙人的注意力,為你做掩護。”

    鳳清韻聽到這里,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脫口而出道:“……師尊是想讓師兄去——”

    “他已經不是你的師兄了。”鐘御蘭平靜道,“從本尊放下那把火開始,我二人的師徒緣分便已經徹底斷了。”

    ——那把火?!

    鳳清韻微微睜大了眼睛,驀然意識到了什么。

    幻境內,慕寒陽被天下人架在高臺之上,作為熄滅神明怒火的祭品即將被燒死時,高臺之下的第一把火竟然是他師尊親自點的。

    一切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種預兆,鳳清韻心下生顫。

    “我會把望月劍交給他,并且告訴他另外一個版本的故事,讓他相信自己才是被麒麟選中的那個人。”鐘御蘭垂眸道,“我知道你想殺了他以絕后患,可只有他在明,你在暗,補天之事才能順利進行下去。”

    ——這是將慕寒陽作為餌,放出去任那些躲在暗處的仙人魚肉啃食。

    鳳清韻聽到這里驀然想起,上輩子的天崩來得毫無征兆,或許黃泉女與其他同時失去聲息的渡劫期大能就是同時被仙人所害。

    而天崩降臨,當他身死后以那種虛無的狀態看到慕寒陽時……鳳清韻有些后背發冷地想起,當時慕寒陽身邊,似乎就站著那個狀似無辜的連子卿。

    ——慕寒陽前世當真是死于天崩,而非死于連子卿之手嗎?

    一切不得而知。

    但眼下,對于鐘御蘭提出的明暗相交計劃,鳳清韻回神后忍不住指出了一個漏洞:“可麟霜劍在我手里,慕寒陽怎么會相信麒麟選中了他?”

    “我會告訴他,真正的麒麟之心在望月劍中。”鐘御蘭道,“麟霜劍這名字是故意取出來掩那些仙人耳目的。”

    鳳清韻遲疑了一下道:“可以慕寒陽的性格……他未必會當真為了天下人,獻祭自己,所以這故事他可能也未必會信。”

    ——慕寒陽不會在相信這個故事的前提下選擇拒絕,因為這樣就不符合他那光風霽月的形象了,他只有在“合理懷疑”整個故事真實性的情況下,才會給自己拒絕的理由。

    這一點,鳳清韻和鐘御蘭都清楚。

    但鐘御蘭聞言卻依舊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他會信的,因為我還告訴他——”

    “他就是那因為瀕死而失去記憶的天道化身。”

    鳳清韻一愣,不可思議地抬眸:“您說……什么?”

    鐘御蘭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道:“既然道是被肢解后才瀕死的,且以天為首,以地為軀,更以麒麟為心,那祂為什么不能是個已經化形的人呢?”

    鳳清韻一下子被鐘御蘭編故事的能力驚呆了,回神后脫口而出:“這種故事慕寒陽怎么會——”

    可他話說到一半卻驀然一僵,陡然意識到——沒錯,慕寒陽會相信的。

    以慕寒陽的性格,他一定會相信的。

    他那么自信,自詡天之驕子,又確實當了這么多年的天之驕子,在被打的像喪家之犬,修為與本命寶劍盡失的今日,聽到自己便是天道化身的話,他又怎么會不信呢?

    他不但會信,而且會會欣喜若狂地相信,而后忍辱負重地藏著蹤跡開始尋找四象之心。

    但在短暫的忍辱負重后,慕寒陽一定會忍不住把此“自己就是天道化身”這件事說出去的。

    畢竟顏面和天下人的崇敬對他來說,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鳳清韻一下子沉默了。

    正所謂希望越高,結局越慘,他在這一刻,甚至有些憐憫慕寒陽最終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從高處跌落時的悲慘。

    甚至慕寒陽很有可能都等不到那一日。

    待他因得意忘形而忍不住將秘密宣泄于口的那一剎那,藏在暗處的仙人便會一擁而上,將他撕殺殆盡。

    就如同上古時肢解那真正的天道一樣。

    這個角色實在是太適合慕寒陽了,適合到鳳清韻都忍不住提問道:“……師尊早就想好了,要讓他作為餌嗎?”

    “不,其實我原本給你選的人并非是慕寒陽。”鐘御蘭聞言頓了一下道,“天道化身這種鬼話仙人本就不一定會信,再加上他還是個劍修,整個故事將來若是真能起到瞞天過海的作用,恐怕也得靠慕寒陽的他個人性格,畢竟三人成虎,他若是出去說得多了,信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不過大道無情。”鐘御蘭說到這里話鋒一轉道,“無情道其實才是真正接近天道的最好選擇,故而我原本決定的人選其實是——”

    鳳清韻意識到她的意思后,驀然變了臉色,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道:“……不行!”

    鐘御蘭停下話頭,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嘴角還噙著些許笑意。

    鳳清韻這才意識到那只是鐘御蘭原本的假設,現在已經被她否決了,臉上一下子紅了。

    “——原本的人選其實是龍隱,但他的無情道已經破了,所以自然不能選他。我話還沒說完,你怎么就急了。”鐘御蘭笑道,“就這么喜歡那條龍嗎?”

    鳳清韻一下子紅了臉,當即有些支支吾吾,一時間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不過你若是當真這么喜歡他……”鐘御蘭猶豫了一下,而后正色道,“清韻,你當真愿意嗎?”

    ——我當真愿意嗎?

    鳳清韻心下猛地一跳,驀然回過了神。

    一直以來回避的問題,終于在此刻無處遁形了。

    鳳清韻拎著劍,面色空白,終于無可避免地面對了那個現實——天道瀕死,將祂的心臟交給了他。

    要么他舍生取義,要么天下人共赴黃泉。

    可他的龍呢?

    他死后,龍隱該怎么辦?

    鳳清韻有些茫然地卡在了這里,發現自己得不出答案。

    于是他又忍不住想到,前世的龍隱面對類似的選擇時,他是怎么選的呢?

    龍隱若是選擇死,或許鳳清韻當真能重生,但那時陪在鳳清韻身邊的,可能就不再是那個走過千山萬水只為來看他一眼的龍隱了。

    那時的龍隱有猶豫嗎?

    鳳清韻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最后那一刻,龍隱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死。

    前世鳳清韻只身面對天崩時,心頭沒有任何恐懼與迷茫,有的只是視死如生的坦然。

    可眼下他的腦海中卻忍不住想到——為什么要是我呢?

    為什么要是我為天下犧牲呢?

    可若是他不死,天下人該何去何從?

    所謂大道無為,眾生自渡。

    但總要有人比其他人犧牲得更多一點。

    修真者本就是逆天而行,大能耐者自然該比普通的凡人走獸,承擔更多。

    而且前人已將來路趟好,妖主、迴夢妖皇、通天老祖、劍尊……

    一樁樁一件件。

    前人的血淚撲灑成河,難道要因為他這一點小情小愛,葬送在他這里嗎?

    他答應了妖皇與妖主,要找到飛升之法,要讓那在天崩之處苦苦支撐了上千年的怨偶得償所愿,共同飛升。

    “……我愿意。”鳳清韻終于深吸了一口氣,堅定道,“請師尊相信,弟子一定不負所托。”

    鐘御蘭心頭百感交集,看著他忍不住道:“那你要告訴……你的龍嗎?”

    鳳清韻心下猛地一跳,心底有個很小很小的聲音在此刻道:龍隱知道后一定會很生氣的,一定會的。

    甚至會比那一晚還要生氣,不知道最后會瘋成什么樣。

    若是鳳清韻選擇提前告訴他,或許龍隱還不至于那么生氣,只是會很難過。

    這種難過會持續到鳳清韻離開的最后一刻,而后匯聚成江海,伴隨龍隱飛升……

    不,以鳳清韻對他的了解,他不會飛升。

    若是鳳清韻當真在此方世界合于大道,龍隱勢必會選擇不飛升,他會永遠待在這個世界,直至天人五衰,兵解而亡。

    鐘御蘭眼睜睜看著她的徒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而后他前所未有地堅定道:“不,我不會將此事告訴龍隱的,也請師尊保密,直至……”

    “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會把這個秘密,守到死去的那一刻。

    若是當真敗露,要直面龍隱的怒火……

    不,鳳清韻逃避似的在心底否定了這個可能,不可能敗露的。

    第45章 威脅

    鐘御蘭聽到鳳清韻的話后, 握著望月劍驀然閉了閉眼,心下陡然泛起了無邊的不忍。

    她的徒弟明明對這世間依舊充滿了眷戀,明明才找到相攜之人……他明明才只有三百歲。

    可世事無常, 天崩之時,凡人只有三歲的孩童也會在滔滔不絕的黃泉水中哭泣。

    災難不會因為年紀而放過任何人。

    “……為師定然不會告訴他的, 你且放心。”鐘御蘭心下實在難掩悲痛,忍不住提醒道,“但你要想好了, 便是外界也沒有只身合于大道的先例……合道最終結果如何, 誰都不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能否轉世,甚至又是否能有來生,都是未知數……清韻,你要想明白了。”

    鐘御蘭說得隱晦, 話里話外沒有把路說死, 還保留了對鳳清韻未來之路最美好的期許。

    可兩人實際上都明白,哪里還有什么來生。

    合于大道聽起來似乎是無數修真者最終也是最純粹的理想,不老不死, 與天地同壽,然而實際上卻是失去思想、行為, 甚至失去一切。

    這和神魂俱滅又有什么區別?

    鳳清韻對此心知肚明, 他更知道, 鐘御蘭以這樣一種委婉的方式, 把血淋淋的現實擺在他面前,為的就是讓他放棄。

    可他放棄之后怎么辦呢?

    把麟霜劍扔掉?捂著耳朵開始掩耳盜鈴, 全當無事發生, 和龍隱四處逍遙自在,等著麒麟心再去找到下一個替死鬼嗎?

    那這樣的他和慕寒陽又有什么差別?

    那些經受了數千甚至上萬年苦難的前輩, 就因為他的一點小小退卻,就要讓他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努力付之東流嗎?

    鐘御蘭可以因為一片舐犢之情,將是否要犧牲的選擇交給鳳清韻。

    鳳清韻卻不能因為一己私情,當真選擇棄天下于不顧。

    “多謝師尊告知……”他深吸了一口氣,握著麟霜劍鄭重承諾道,“我已經想好了。”

    鐘御蘭一哽:“……你當真想好了?還是要走這條路?”

    “嗯。”鳳清韻聲音依舊不大,但一如既往的堅定,“我走之后,仙宮還有若琳,天下繼往開來,自有后人傳承。雖道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可我等修仙之人,自當為人先,為天下先。”

    “若是不然,哪怕是茍且偷生到最后一日,也是愧對黃泉,羞見先輩。”

    鳳清韻一字一頓說得并不激昂,反而無比平靜,好似這些道理對他來說無比理所當然。

    可他卻從未以此夸耀過自己,更不以此為標榜。

    鐘御蘭聞言心頭一熱,看著他只覺得說不出的欣慰,又覺得說不出的心酸。

    他只有三百歲而已,不過是個剛剛開了花的小薔薇。

    為什么就要遭遇這種事呢?為什么偏偏天道就選了他呢?

    這到底算是天道的偏愛,還是禍患呢?

    然而對于這個問題,誰也給不出答案。

    “四象之心中的玄武之心,龍隱已經給了我。”鳳清韻已經開始思索接下來的路了,“朱雀遺骸傳聞在某去過朱雀遺跡的修士手中,找到他或許便能找到朱雀之心。”

    鐘御蘭聞聲回神,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

    鳳清韻道:“但剩余的白虎與青龍之心呢?師尊窺探過上古之事,對此二者可有眉目?”

    鐘御蘭稍微收斂了情緒,垂眸思索了片刻道:“龍本代表著帝王。而青龍屬木,主東方,或許可去東方凡人的地界,尋找其蹤跡。”

    “白虎屬金,主西方,若青龍當真在主宰生機的人間,那白虎之心,或許可以去黃泉界一窺究竟。”

    黃泉界……又是黃泉。

    鳳清韻聞言微微蹙眉。

    從前世天崩開始,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指引著他們向黃泉而去。

    但今生開始,似乎又有一股無形的阻力,每當手頭之事塵埃落定,他們即將要啟程去黃泉界時,便總會冒出新的事擋住他們的去路。

    黃泉界到底有什么?前世天崩之時黃泉水漫灌……又到底寓意著什么?

    鳳清韻心下充滿了謎團,面上正準備問,一抬眸卻見鐘御蘭的魂體竟比剛剛初見時,透明了數倍。

    他心下猛地一跳:“師尊,您這是——”

    鐘御蘭聞言才想起來低頭觀察自己的狀況,見狀也才意識到,自己恐怕是時候不多了。

    不過這也在她意料之內。

    畢竟兩人已經說了這么久的話,再加上她為了掩人耳目,動用了麒麟角的最后一絲力量,強行把空間和自己的魂魄分為了三份,以此達到將三人分開同時交流,進而瞞天過海的故事。

    甚至為了騙過不同的人,她給自己三份魂魄篡改的記憶都是不一樣的。

    三份之中,只有一份魂魄的記憶是真,剩余兩份俱是假象。

    然而只有騙過自己,她才能當真做到騙過其他兩人。

    哪怕是渡劫期的魂魄,也經不住劈成三份還肆意篡改使用。

    眼看著鐘御蘭魂魄的透明度越來越高,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后,鳳清韻的面色不由得一白。

    “看來是時間快到了。”鐘御蘭本人卻并不在乎,反而笑了一下后輕聲安慰到,“不要哭,清韻。若是有一日去了人間,說不定我們還能再相遇。”

    鐘御蘭本就是人間屠夫的女兒,輪回后依舊投人胎的概率十分大,故而她說此話倒也不全是安慰。

    鳳清韻聞言想扯起嘴角,讓離別不顯得那么傷痛,可他最終卻失敗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蓄滿了眼底。

    鐘御蘭見狀連忙轉移注意般輕聲問道:“好孩子,別哭。趁著為師還有用,你還有沒有什么別的想問的?”

    鳳清韻擦了擦眼淚剛想搖頭,驀然間卻想起了什么。

    他頓了一下后立刻拿出了那鮫人蛋。

    蛋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眼角有些紅,似是剛剛哭過,周身的氣場也很低,于是它連忙安撫般蹭了蹭鳳清韻的手心。

    鳳清韻呼吸一滯,隨即揉了揉它的蛋殼,忍著悲痛道:“我沒事。”

    言罷他擦了擦眼淚,拿出了原本裝著蛋的那枚寶匣,從中取出了那個刻著水波紋的玉璧遞給了鐘御蘭:“這是我和龍隱偶然之下得到的鮫人蛋,盒子則是用來裝祂的寶匣。匣子和里面的珠寶玉璧恐怕都是祂父母準備給祂的,只是上面的字我們實在看不懂,還請師尊解答一二。”

    鐘御蘭接過玉璧,垂眸看完后了然道:“這上面寫的確實是這枚蛋的父母留給祂的話。”

    蛋似是能聽懂人話一樣,一下子滾了起來,像是支起耳朵在聽一樣。

    鳳清韻也緊張道:“寫了什么?”

    “正面的上半段刻了很多字,但之后又涂掉了,現在已經看不清了。”鐘御蘭道,“只有后半段被保留了下來,大概意思是,‘孩子,若你當真能夠孵化出來,便已經是我們乃至整族的幸運了。所以我們對你沒有任何多余的期許,只希望你能夠開心地走過之后的每一天。’”

    鳳清韻聞言一怔,隨即久久不能回神。

    在最終的絕望,眼看著同族人被屠戮的聲聲泣血之下,那兩位鮫人夫妻擁著自己不知道還能不能孵化出來的孩子,絕望而悲憤地在玉璧上修修改改。

    可最終,他們卻在看向那枚蛋的一瞬間,硬生生將那血海深仇咽了下去,只給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一句希望祂快樂。

    鳳清韻過了良久才輕聲道:“……那反面呢?”

    “反面的話似乎是留給愿意養育這顆蛋的好心人的。”鐘御蘭翻過玉璧道,“上面寫著,這些珠寶匣子里的鮫人紗是他們所剩無幾的全身家當,他們愿意把這些全部留給撫養他們孩子長大的好心人。”

    “還特意指出,那些珠寶是他們的魚鱗所化,比淚珠所化的珠寶更加純粹,可以用來煉制極品法器。”

    “對于如何養育這顆蛋,他們別無要求,只有一點,他們無比殷切地懇求好心者不要讓它當妖寵。”

    “他們說,把蛋孵化出來后,它的眼淚也可以化作珍珠,雖然年幼,但那些眼淚化作的珍珠也可碾作粉煉制丹藥,他們祈求以此作為它的撫養費。”

    念完這一段,鐘御蘭幾乎是和鳳清韻一起沉默了。

    唯獨什么都不明白的蛋輕輕“看”了“看”情緒似乎有些低落的鳳清韻,而后安慰般蹭了蹭他的臉頰。

    為父母者,寧愿在瀕死時挖下鱗片,不惜加快自己的死亡,也要護住自己孩子的最后一絲自由,不愿讓它做了別人的妖寵。

    鐘御蘭心頭就像是被刺了一下一樣,死死地攥緊了那塊玉石。

    鳳清韻心下泛著難以言喻的酸楚,他輕輕摸了摸那顆蛋小聲而堅定道:“我不會讓你成為任何人的妖寵的,我保證。”

    鐘御蘭看著這一幕,心下像是被一計悶錘砸過一樣。

    可惜她的淚已經流干了,再流不出分毫了。

    可時至今日,她的一切悔恨與痛苦,最終卻找不到一個宣泄的途徑。

    恨自己,自己已經死到僅余殘魂在世的地步。

    恨天道?

    她甚至連天道不公的話都說不出口,因為連天道都已經被入侵者肢解了。

    她已經怨無可怨,沒有任何退路了。

    此方世界本就是戰場。

    上了戰場上的每一個人都將為整個世界的存活而付出所有心血,直至油盡燈枯的那一刻。

    沒有人是例外。

    似是看出了鐘御蘭心頭的憤懣,鳳清韻摸著蛋殼寬慰道:“上古之戰時,那些仙人來勢洶洶,一鼓作氣都沒能徹底消滅整個世界。”

    “如今他們的氣勢只會是再而衰,三而竭,而最終等待他們的,只有消亡。”

    “所以您就安心地離去吧。”鳳清韻壓下心頭無邊的悲慟,看著鐘御蘭淺笑了一下,“這么多年來,您辛苦了。弟子會繼承您的一切意志,替您走完剩下的路的,請您放心。”

    直到此刻,鐘御蘭魂魄中所剩無幾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支撐她說話了。

    聽到鳳清韻的承諾,她最終

    笑了一下,最后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而后徹底消散在了空間中,點點光線逸散開來,宛如滿天星斗。

    ——她去輪回了。

    本就是因她執念與麒麟角共同構成的空間,在她消散的一瞬間,立刻就出現了消散的跡象。

    空間驟然分崩離析,鳳清韻當即便從中被擠了出來。

    他尚未來得及從那種巨大的悲慟中回神,耳邊便傳來了一聲巨大的刀鳴聲。

    鳳清韻一愣,驀然回頭,卻見無數或消散或未消散的玉樓之間,一道磅礴的刀氣驟然斬下,而它所要追殺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渾身是血的慕寒陽!

    眼看慕寒陽的狀態是無論如何也撐不住這一刀了。

    鳳清韻的心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劍尊交代之事驀然在腦海中浮現,他想也未想,反手抽出麟霜劍,悍然沖了上去:“等等,龍隱——!”

    龍隱聞聲一頓,似是以為他要親自奪慕寒陽性命,故而當真停了動作,甚至還看向他這邊,邀功似地挑了挑眉。

    可下一秒,錚然一聲——麟霜劍竟然架在了魔刃上!

    空氣好似在此刻徹底凝滯了一樣。

    龍隱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臉上,而后他驀然抬眸,不可思議地看向鳳清韻。

    他似乎從未想過,鳳清韻會為了慕寒陽而對他拔劍相向。

    鳳清韻被他那眼神刺得心下驀然發緊,一股說不出的酸脹順著胃便泛了上來。

    慕寒陽此時的實力已經因為方才龍隱的追殺而降到了化神,原本那張俊臉也被龍隱打得鮮血直流,幾乎沒一處好地方。

    他整個人明明看起來狼狽到了極點,可縱是在這種狀態下,看到眼前這一幕,他卻依舊能扯著嘴角笑得出來:“我早就說了,清韻會幫我的,你還不信。”

    他說著頓了一下,面色扭曲地吐出了一口鮮血,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后,才帶著無邊的惡意與妒忌道:“下賤的魔物,你才是敗——”

    他話音未落,鳳清韻方才明明還是一副做錯了事不敢跟龍隱對視的心虛模樣,聽到他這話后,卻驀然冷了臉色,扭頭帶著極端的厭惡悍然揮下一劍!

    慕寒陽臉色一下子發白,避無可避之下,竟被鳳清韻當即砍掉了右手!

    鮮血飛濺間,望月劍應聲而落。

    鳳清韻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懣與厭惡:“閉上你的狗嘴。”

    慕寒陽痛得面色扭曲,攥著望月劍在玉臺上蜷縮成了一團,額頭冷汗直冒,此刻他的腦海中卻沒有怨恨,反而浮現了一句話——

    原來清韻斷枝之時,經歷的竟是此等痛苦嗎?

    那如今我把他遭受的一切都還回去,他會不會原諒我?

    他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可惜他心頭的苦苦哀求得不到任何回應,鳳清韻前腳剛砍了他一根手臂,后腳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緊張無比地看向了龍隱。

    似是做錯了事的孩子,想以此邀功求和解一樣。

    然而他便是斷了慕寒陽一臂,甚至斷的是用劍的右臂,卻也說明不了什么太大的問題。

    因為兩人此刻都心知肚明——鳳清韻確實不打算殺慕寒陽。

    龍隱對慕寒陽的挑釁從始至終充耳未聞,眼下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鳳清韻,那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他在等鳳清韻給他一個答案。

    然而鳳清韻完全沒想到一出來就要面對此事,一時間頭皮發麻,根本沒想好該編什么故事糊弄龍隱。

    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想編。

    他知道龍隱在等他一個答案,然而苦澀在他的口腔中彌漫,最終,他卻驀然閉了閉眼。

    慕寒陽見狀,明明身處劇痛之中,神色卻一下子得意起來。

    可沒等那個既扭曲又充滿血腥味的笑完全展現出來,鳳清韻睜開眼后,對他說的第一個字卻讓他驀然僵在了原地——“滾。”

    見他沒有反應,鳳清韻又冷聲補上了一句:“你是現在滾,還是等本尊把你四肢全部砍斷,修為一廢到底后再滾?”

    慕寒陽聞言終于回了神,對上鳳清韻冰冷且厭惡的眼神后,他驀然意識到這人是認真的。

    因為鐘御蘭的遺言,他確實不會殺自己,但除此之外的事卻不一定了。

    鳳清韻眼睜睜看著慕寒陽像個喪家之犬般面色扭曲,幾次想要開口說出“我可是天道”之類的話,好在這人足夠惜命,最終硬是為了保命,把這話咽了下去。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周圍有沒有仙人正在看著這一幕,以他化神期的修為,莫說是殘仙,便是他昔日在魔道的仇家恐怕都能弄死他。

    想到這里,慕寒陽用僅剩的左手強撐著望月劍,咬牙滲著血站了起來。

    他起身時下意識警惕地看向龍隱,似是覺得對于此刻的龍隱來說,鳳清韻的態度不一定管用,他放自己走的舉動反而會激怒龍隱。

    可出乎慕寒陽意料的是,龍隱從始至終沒看他一眼,眼下聽到鳳清韻讓他滾后,龍隱一眨不眨地看了鳳清韻半晌后,竟當真收了刀。

    慕寒陽見狀心下驚疑不定,鳳清韻見狀心底卻驀然一顫,隨即涌出了一股摻雜著酸痛的暖流。

    ——他真的做到了。

    龍隱曾經答應過鳳清韻,不再因慕寒陽之事吃醋動怒。

    而如今,他便真的沒有再因為此事和鳳清韻動氣吃醋,反而當真停了手,愿意讓他恨不得殺之而后快的人離開。

    因為他相信鳳清韻會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然而信任就像是一把剔骨刀,刮去一切名為謊言腐肉,讓人痛徹心扉。

    沉默在空氣中彌漫,兩人誰都沒有看一眼慕寒陽。

    那些矛盾、愛恨、信任與不解,都只是他們之間的私事,與外人無關。

    慕寒陽原本想得意,眼下卻也得意不出來了。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了鐘御蘭不久前,面對他時那副厭棄但又無可奈何的說法——“你是天道化身,我殺不了你,為了天下人,我會讓清韻放你走。”

    “但從今往后,你不再是我門下弟子,他也不再是你的師弟。”

    “師尊——”

    “不要喊我師尊。”鐘御蘭毅然決然道,“我已經讓他去幫你尋找四象之心了,若你當真還有一絲舊情……”

    她痛心疾首道:“不要再執念于清韻了,天道,你的情意只會讓他深陷泥潭,放過他吧!”

    天道……

    鐘御蘭說了那么多發自肺腑的勸阻,慕寒陽卻只聽到了這兩個字。

    天道!

    慕寒陽細細品著這個稱呼,臉上紅腫混雜著血水,嘴角終于突破一切桎梏,不受控制地上揚。

    那魔物便是龍神,又能如何呢?

    幻境都已經破了,出了他的一畝三分地,如何與真正的天道抗衡?

    至于自己被清韻砍掉的右手便更不值一提了,只是短時間內持不了劍而已,待他拿回四象之心,待他回歸道統,正坐神臺……

    慕寒陽一眨不眨地看著鳳清韻,好似要把這人刻在眼底一樣,所有的一切悔恨在這一刻全部凝結成了更加扭曲的情緒。

    于是他開口,語氣間充滿了扭曲的憤怒,卻又夾雜著極度自信的勢在必得道:“清韻,師兄知道玄武之心在你手里,我現在不逼你,但你也別忘了師尊同你交代的話——我在天門大典等你回來見我。”

    ——他吃定了鳳清韻會為了天下人,將玄武之心交給他。

    這人果然自負到了極點,甚至不用鳳清韻再演什么,他便果真相信了鐘御蘭為他量身編出來的故事。

    他明明斷了手,此生所有修過的劍法全部付之東流,只能從左手從頭再來,對于劍修來說簡直比死亡還要痛苦的經歷,慕寒陽居然還能笑出來。

    他就那么當真以為自己是天道化身,當真以為斷臂不足為懼,因此做著癡心妄想的彌天大夢。

    看著慕寒陽像小丑般洋洋得意地叫囂著,本該是無比好笑的一幕,可鳳清韻心亂如麻,怎么也笑不出來。

    心煩意亂之間,耳邊還有狗在狂吠,鳳清韻忍無可忍地又吐出了一個滾字。

    慕寒陽面色一僵,似是想當著龍隱的面再說些什么挑釁而解恨的話,可當他感受到身上的傷勢后,他卻咬了咬牙不敢再繼續下去。

    最終他深深地看了鳳清韻一眼,隨即和他曾經的那個狐朋狗友齊江一樣,捂著斷臂,像個被貓咬去半邊身子的老鼠一樣,茍延殘喘著逃跑了。

    昔日的寒陽劍尊,眼下當真像龍隱曾經所說的喪家之犬一樣落荒而逃,可兩人站在依舊原地,誰都沒有動。

    鳳清韻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面沉如墨的龍隱,他就像是妖族那些泛了彌天大錯,卻遲遲編不出謊來圓的幼崽一樣,一時間頭皮發麻,心頭不住地發緊。

    遺跡早在鳳清韻出來時就開始崩塌,而眼下,眼看著一座座玉樓坍塌消弭,鏡都的原貌終于逐漸暴露了出來。

    最終還是龍隱率先開口服了軟,給了兩人一個臺階下:“對于放走姓慕的一事,本座覺得自己該向你討一個理由……宮主覺得呢?”

    直到這一刻,龍隱都還相信他是有苦衷的,語氣間雖然壓抑,可他話里話外的態度依舊稱得上平和,和發瘋的那晚比起來已經正常太多了。

    然而鳳清韻卻寧愿他瘋一點,哪怕發狠一些也好,因為他什么都編不出來,連敷衍龍隱都做不到,只能死死蹙眉,手指緊緊地握著麟霜劍。

    而龍隱在此刻居然表現出了出乎意料的耐心。

    就那么過了足足有一輩子那么長的時間,鳳清韻終于張了張嘴,斟酌著想讓自己顯得自然一點:“我原本以為不用解釋理由了……師尊沒同你說嗎?集齊四象之心便可復活天道。”

    龍隱不置可否,就那么看著他編。

    鳳清韻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道:“……但要想真正復活天道,還需要一人手持四象之心合于大道,方可如此。”

    鳳清韻本就不擅長編謊話,眼下說出來每一個字他都感覺是假的,他自己都不信,卻只能硬著頭皮往下編。

    而剛好與之相反的是,龍隱最擅長的就是說謊。

    鳳清韻被他騙了不知道多少次,眼下清楚地知道,他若是當真全部用謊話來糊弄此人,這活了不知道多少萬年的龍肯定能聽出來。

    故而他只能往真里摻假話,企圖蒙混過關。

    “可只身合于大道,本就與死無異。好在天道之心便在麟霜劍中,故而這補天之人,實際上由我來選。師尊給了我兩個人選,一個是慕寒陽,一個是你。你是無情道出身,更接近天道,師尊也勸我選你……”鳳清韻其實一撒謊就想移開視線,但眼下他忍著本能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的眼睛,想讓自己顯得真誠一點,“但我不想讓你死,所以選了他。”

    鳳清韻自覺自己說得無懈可擊,實際上漏洞百出,再配上他那副一看就不對勁的神態,龍隱能信才是有鬼了。

    他先前跟鐘御蘭說的那些豪言壯語全被現實無情地擊碎了。

    說什么不會讓龍隱知道……實際上以兩人的閱歷差,根本不是他想瞞就能瞞的。

    龍隱垂眸和他對視了半晌,鳳清韻被他看得汗毛倒立,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編的瞎話這人信了沒有。

    正當他心下打鼓時,下一刻,龍隱突然毫無征兆地逼近,驀然縮短了兩人的距離,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道:“本座看起來有那么好騙嗎,鳳清韻?”

    這幾乎是有記憶以來,這人第一次連名帶姓喚自己,鳳清韻當即頭皮發麻,汗毛倒立,若是本體能顯露出來,他的花瓣恐怕都要合攏起來了。

    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就要坦白從寬了。

    可千鈞一發之際,鳳清韻硬是咬死了牙關,攥著麟霜劍沒有開口。

    “不愿意說?”見他明顯心虛還是咬緊牙關不說話,龍隱瞇了瞇眼,終于第一次在鳳清韻面前展露出了一絲作為魔尊的本性。

    “沒事,不愿意說就別說了。”他于是抬眸看向遺跡徹底消退后,露出的心魔城,最后一次警告道,“不過本座需要提醒你的是,別忘了這里可是能映照出心魔的鏡都。”

    鳳清韻第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但當他明白龍隱的言外之意時,隨即驀然睜大了眼睛,整個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那人帶著冰冷怒火的聲音在他耳邊再次響起:“你見過全部用鏡子做成,專門用來審訊的房間嗎?”

    “在那種地方,加上被你惹出的心魔一起,鳳宮主覺得,自己能撐多久?”

    第46章 坦白

    鳳清韻聽到此話后面色當即就變了, 睜圓了眼睛道:“等等——”

    龍隱幾乎是剛好威脅到了他的痛點上,鳳清韻頭皮發麻間下意識開始給自己找補:“師尊曾告訴我,青龍之心可能在人間,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不如去的路上再詳細跟你解釋——”

    龍隱一句話就戳穿了他的心思:“現在編不出來, 所以去的路上再詳細跟本座編是嗎?”

    鳳清韻:“……”

    龍隱冷笑一聲,拽著他的手腕,冷著臉就要往外走。

    鳳清韻當即變了臉色, 卻見周圍玉城徹底消散, 露出了鏡都的底色,龍隱那架勢儼然是要把他往鏡宮拉。

    以明鏡臺那種恨不得把心魔養得取代自己的精神狀態,誰知道他那鏡宮里到底有什么?!

    說不定還真有龍隱所謂的全用鏡子裝潢的寢殿!

    鳳清韻只要一想起那畫面就頭皮發麻,當即不由分說地把手往懷里拽, 恨不得把本體變出來綁到臨近的樹上。

    只能說養兒防老不防老不知道, 但防賊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熟悉的女聲驟然響起:“師兄!前輩!我找你們好久了,整個遺跡都沒你們的影子, 師尊她——”

    兩人聞聲間動作俱是一頓。

    白若琳話說到一半,看到他們倆拉拉扯扯的一幕后, 一下子就睜大了眼睛, 話音也跟著戛然而止。

    半晌她才眨了眨眼道:“您二位這是……?”

    其實她找不到這兩人完全正常, 畢竟他倆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最終鐘御蘭用麒麟角創造出的那個空間中。

    不過白若琳不知道此事, 還在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兩人。

    好在龍隱再怎么發瘋,也不好在小輩面前落鳳清韻面子。

    鳳清韻暗暗用力一抽, 終于把手從龍隱手中抽了回來。

    龍隱本就不快, 見狀當即瞇了瞇眼,鳳清韻被他看得頭皮發麻, 只能硬著頭皮不看他,扭頭同白若琳道:“我們在遺跡中因機緣巧合進到了一個空間內,見到了師尊……你剛剛說師尊怎么了?”

    他眼下端的是一副正直的模樣,好似方才被人拽著手,害怕得恨不得把葉子都給蜷縮起來的人不是他一樣。

    “你們見到了師尊?”白若琳當即驚喜道,“她老人家還好嗎?!”

    這姑娘也是心大,也不知道是仗著鳳清韻在這有恃無恐,還是當真全然不知,竟對龍隱周圍低沉的氣壓熟視無睹。

    “她……”鳳清韻竟不知道該說好是不好,最終只得如實相告道,“她去投胎了。”

    “啊……”白若琳聞言一愣,一時間倒也沒有那么悲傷,只是有股理所當然的茫然,半晌才道,“倒也是該投胎了……就是不知這次能不能投到富貴人家當個大小姐……”

    鳳清韻聞言一下子笑了:“她老人家說不定就喜歡殺豬呢。”

    龍隱在一旁沉著臉,眼見他們倆一個是在這鐵了心的拖時間,一個則是什么也不懂就陪著他聊。

    龍隱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沉聲打斷道:“趕緊言歸正傳,劍尊怎么了?”

    白若琳被他嗆得一愣,隨即看向鳳清韻,那眼底的意思大概是:他這又發什么癲?又吃醋了?

    龍隱就在身后虎視眈眈地看著,鳳清韻完全不敢接她的茬,只能老老實實道:“說的對……你剛剛說師尊怎么了?”

    白若琳聞言看了看鳳清韻又看了看龍隱,一副痛心疾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模樣。

    但最終她還是從懷里拿出了那個褪色的儲物袋:“這是師尊……在你們拜完堂之后給我的,我想著師兄可能有用,所以特意在此處等你們。”

    鳳清韻一愣,垂眸盯著那袋子,心頭一下子泛起了萬千波瀾,但半晌后,他卻搖了搖頭把儲物袋還給了白若琳:“既然是師尊給你的,還是由你來保管吧。”

    白若琳攥著儲物袋,也沒推辭,不過神色間還有些猶豫。

    鳳清韻正愁沒天可聊,連忙道:“怎么,還有什么事?”

    然而很快他便后悔了。

    因為白若琳聞言猶猶豫豫道:“確實還有一件事……我出來時看到慕寒陽和他那個朋友了,再過不久就是天門大典……師兄為何不直接殺了他?是還有什么考量嗎?”

    鳳清韻:“……”

    這姑娘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典范,鳳清韻只感覺后背好似瞬間起了一層火,被人看得如芒在背,整個人好似要燒起來一樣,連忙清了清嗓子道:“現在不是殺他的時候……”

    說完,鳳清韻又把方才編出來哄龍隱的話重復了一遍,然而這話他自己都不信,說話時幾乎不敢去看龍隱的眼神。

    好在白若琳不是龍隱,聽著聽著便睜圓了眼:“……當真?”

    這姑娘好騙得很,連鳳清韻兩三句都能哄住她。

    “自是當真。”鳳清韻借由跟龍隱待了這么長時間學來的資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點頭道,“不過師尊同他所言的話,恐怕未必和跟我所說的一樣。”

    “那肯定啊!”白若琳心直口快道,“說什么合于大道……這不就是讓人去送死嗎?”

    她不知道真正要去送死的實際上是鳳清韻,也并未察覺到,鳳清韻因為她一句話,面色間產生的微妙變化。

    龍隱見狀當即蹙了蹙眉,鳳清韻連忙移過臉,勉強壓下神色沒敢去看他。

    白若琳完全沒看出來兩人之間的暗流涌動,繼續就著先前的話語道:“不過這種事情師尊居然能勸動慕寒陽?他不是向來慨他人之慷慣了,這種為天下人去死的事他當真答應?師尊到底是怎么勸的?”

    鳳清韻等的就是這句話了,正所謂最完美的假話就是九成假話摻一成真話。

    他于是當即清了清嗓子道:“師尊對此早有預料,她因此告訴慕寒陽——他便是天道化身。”

    這話是鳳清韻方才不曾跟龍隱說過的,但確實是真話,配上他剛剛精心編的那個故事,聽起來好像確實足夠蒙混過關。

    然而此話一出,龍隱聞言不知為何驀然一頓。

    鳳清韻只當他是心頭驚訝,但這人當慣了上位者,一時間不愿意在小輩面前表露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白若琳聞言則是愕然地睜大了眼睛,和鳳清韻第一次聽到這話時一樣震驚:“啊?!這么離譜的事,慕寒陽會信?他多大的臉啊?”

    鳳清韻道:“他已經信了。”

    白若琳:“……”

    鳳清韻又補充道:“他讓我拿著其余四象之心,在天門大典時去找他。”

    白若琳面色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她似乎對她曾經那個大師兄的愚蠢與自大還不夠了解,回神后面色間一時有些一言難盡。

    不過她緩了一會兒便意識到了鐘御蘭的計劃:“那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要找齊四象之心,然后讓蠢貨煉化后只身合道,咱們世界的天道就能復活了吧?”

    鳳清韻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沒錯,是這樣的。”

    “挺好。”白若琳一無所知地點了點頭,“但凡選別的什么人當這個倒霉蛋,就算是個不認識的人,我恐怕都要難受幾天,眼下看,就他最適合這角色了。”

    鳳清韻聞言心下一跳,垂眸沒有說什么。

    龍隱見狀又瞇了瞇眼,但依舊一言不發。

    “說起來既然要找齊四象,玄武之心已經在師兄手里了吧?我聽說朱雀遺跡原本是在妖界與魔界的分界線出現的,那朱雀之心恐怕也在那兩界。”白若琳說著自告奮勇地拍了拍胸脯道,“我跟妖界熟,我替你們去找,您二位去找剩下的兩相便是了。”

    鳳清韻聽到這里卻有些忍俊不禁:“你不過去妖界呆了幾天,怎么就敢夸下海口,說自己跟妖界熟了?”

    白若琳一頓,紅了臉頰道:“……哎呀,師兄你就別管我怎么熟的了!反正不論如何,朱雀之心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好好好,那我們就等你好消息了。”鳳清韻勾了勾嘴角道,“不過你若是當真拿到了朱雀之心,到時候先交給我便是,待天門大典時,我將四象之心一起拿去給慕寒陽,省得你見到他再生不快。”

    鳳清韻給的解釋算是有理有據,但哄小姑娘是夠了,哄龍似乎就有些不夠了。

    龍隱聽到此話后心下幾乎是瞬間就升起了什么猜測,面上倒是并未表露出來。

    白若琳還傻呵呵的,完全不覺得鳳清韻話里有什么,滿口答應地拍了拍胸脯:“師兄放心,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她似乎很急著回妖界,接了這活后馬不停蹄地就想走:“匡扶天下之事刻不容緩,我就不在這里多呆了,馬上就啟程。師兄和前輩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鳳清韻心里正為自己方才說過的話打鼓,也不知道龍隱信了多少。

    眼下一聽到白若琳要走,鳳清韻嚇得恨不得把花瓣都給蜷縮起來,但他又不好意思開口讓一個小姑娘留下陪自己,只能面上端起當師兄的架子,語重心長道:“沒什么其他要交代的,只是你這此去了妖界還是要端莊謹慎,不要仗著自己有幾個狐女姐姐就蠻橫跋扈的,更不要給狐主惹事。”

    “……我只有一個姐姐而已,哪有很多!”白若琳下意識為自己的忠貞辯白道,不過面對剩下的囑托,她倒是滿口答應道,“我到那兒肯定乖乖地干活找朱雀之心,哪有空惹事啊,師兄放心便是了。”

    眼見著姑娘乖巧,說什么她都滿口答應,鳳清韻也不好再強行拉著人聊什么,只能和龍隱一起跟她告別。

    白若琳自覺自己知道了慕寒陽最終的結局,也知道了此方世界有救,大家總算飛升有望的事實,于是一時間渾身舒坦,揮了揮手后興高采烈地便走了。

    和她一樣離開的人不在少數,雖然理由不同,但經過遺跡開啟,不少修士多少都從中得到了些許機緣,于是他們一時間也顧不上心魔之事了,遺跡剛消散,便馬不停蹄地離開了。

    原本頗有些熱鬧的鏡都一下子安靜了下去,顯得有些蕭瑟,但沒了人氣后,那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念建下來的鏡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更顯圣潔了。

    鳳清韻一看到那巨大的鏡面就渾身起雞皮疙瘩,然而眼下人去城空,他已經避無可避了,只能吞了吞口水,轉身硬著頭皮同龍隱道:“連若琳都知道飛升之事乃天下大事,青龍之心或許就在人間,要不還是路上我再——”

    可龍隱只一句話便讓他啞住了:“本座已經讓明鏡臺去演算青龍與白虎之心的位置了,明日一早便能給出具體方位,此法不比你大海撈針快得多?”

    此話一出,鳳清韻再沒了逃避的借口,只能咬緊牙關站在原地不語。

    龍隱見他如此不見棺材不落淚,忍不住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就要往鏡宮走。

    鳳清韻眼下看見那座宮殿就頭皮發麻,腳就和粘在了地上一樣,移動不了分毫。

    龍隱見狀挑了挑眉,兩人就這么微妙地僵持了片刻,下一秒,龍隱驀然出手,摟著鳳清韻的腰作勢就要把人抱起來。

    “——?!”

    大街上雖然沒有原來那么多人,但零星之間還是有幾個的。

    龍隱這不要臉的程度簡直完美克制鳳清韻臉皮薄這一特點,而且本就是他理虧,自然不能當真跟對方動手,最終只能紅著耳根咬牙道:“你放我下來……龍隱……!我自己走!”

    最終鳳清韻木著臉被人攥著手腕拽到了鏡宮殿內。

    一路上他大腦紛亂,但確實想明白了一些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他面對鐘御蘭時信誓旦旦,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甚至還夸下海口說什么自己不會讓龍隱知道的。

    然而他當時救世主心態上頭,完全忘了自己和龍隱之間的閱歷差。

    他兩世加起來活了才不到一千歲,他連慕寒陽那種人都看不穿,到底是哪來的自信能騙過龍隱?

    意識到這一點后,鳳清韻深感前路慘淡,走到宮殿門口時,他甚至還在祈禱明鏡臺或者他的心魔能出現,隨便撿著什么話題攔著他們聊一會兒,好讓他用漿糊一樣的腦子想想對策。

    可惜無事發生。

    而且不止明鏡臺沒出現,整個鏡宮就像是為龍隱建的一樣。

    這人拽著他堪稱暢通無阻地走在宮內,一個出來攔他的人都沒有。

    ……這破魔界還有沒有王法了?

    龍隱卻在此刻驀然站定,扭頭看向鳳清韻。

    他本就比鳳清韻高小半頭,此刻瞇了瞇眼,壓迫感幾乎撲面而來道:“在肚子里腹誹本座呢?”

    鳳清韻一哽:“……我沒有!”

    龍隱一哂,顯然不信。

    他扭頭看向那間門扉閉合的寢殿,語氣在平靜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危險:“最后一次機會,說不說?”

    “……我先前說的都是真話。”鳳清韻垂死掙扎道。

    龍隱瞇了瞇眼:“看來鳳宮主是打算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鳳清韻實在想不出什么糊弄的話來,只能硬著頭皮心想他又不能當真把自己怎么著,可當龍隱驀然打開那扇門的一瞬間,鳳清韻一下子便愣在了原地。

    ——鋪天蓋地的鏡子,鋪滿了整個寢殿。

    或者說不應該用鋪這個字,因為整個寢殿本就是用鏡子制成的。

    無數面潔白的鏡子瞬間一起倒映出了鳳清韻的模樣,那種過于詭異的樣子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鳳清韻原本以為龍隱是在拿此事哄他,未曾想是真的。

    不是……鏡宮之內怎么會有這種地方?

    明鏡臺和他的心魔天天在搞什么?

    “別誤會。”龍隱一眼就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一陣見血道,“這屋子是今天特意給鳳宮主趕制的,明鏡臺建的那個封閉室里面東西一應俱全,用不著這種寢殿。”

    鳳清韻:“……”

    眼看著這人還能好好跟他說話,聽語氣甚至還挺正常的,鳳清韻剛想說什么,一扭頭,登時汗毛倒立——卻見鋪天蓋地的鏡子,不止照出了無數個的鳳清韻,還照出了數不清的龍隱。

    那些龍隱正透過鏡子一眨不眨地看著鳳清韻。

    在這一刻,鳳清韻終于想起了這地方的別稱是什么——心魔城。

    然而人緊張到了極致反而會給自己找補,可能是必死無疑的結局放在那里,鳳清韻反倒在心底稍微松了口氣,自我安慰道:還好,哪怕鏡子再多,也只能映出龍隱的一個心魔。

    他想到這里,甚至有些心酸地想到,龍隱先前為自己不惜用生命賭一個重生之事,重生后也是又出血又出精氣的,但他就這樣一個心魔,自己竟然沒辦法幫他解決。

    我到底能為他做什么呢……

    然而龍隱此人可能天生就為了治他的多愁善感。

    鳳清韻剛想到這里,還沒等心底的惆悵發酵,那鋪天蓋地的鏡子中映出的無數身影中,下一刻,有幾個竟然依次從鏡子中踏了出來。

    “——?!”

    那畫面實在是詭異到超出了鳳清韻畢生所有的想象范圍,他一時間嚇得動都不敢動,汗毛倒立,心底不住地發毛。

    ……這什么情況?!心魔?可誰家的心魔能有七個?

    鳳清韻驚疑不定地在腦海中想到,可沒等他在一團漿糊中想明白,其中有一個居然已經走到了鳳清韻面前,就那么近在咫尺地看著他。

    鳳清韻只感覺自己的魂魄都麻了,喉嚨發緊,腦海中一片空白。

    怎、怎么會有七個……不行……會出事的……

    方才還視死如歸的小薔薇,只是見了那人的一點手段后就被嚇得像個僵硬的木偶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心魔眸色發暗地湊到他面前。

    鳳清韻甚至有些分不出這個心魔和龍隱,他們看起來唯一的區別是心魔的眼睛是紫色的,宛如夜幕中沉淀的深淵一般。

    電光石火間,鳳清韻心底突然升起來了一個荒謬的猜測。

    ——無情道需斬去七情六欲,而七情分別代表喜、怒、哀、樂、愛、恐、欲。

    而眼下從鏡中走出來的心魔,確有七個。

    鳳清韻喉結微動,眼底寫滿了愕然,下一刻,那近在咫尺地心魔竟然抬手撫住了他的喉結,垂眸看著他的眼睛道:“選我,還是選你后面那個?”

    幾乎是開口的一瞬間,鳳清韻便陡然意識到了祂是誰——是七情中的“欲”。

    無論是貪欲、色欲還是占有欲,都是欲望的一部分。

    鳳清韻頭皮發麻,卻連動都不敢動。

    ——龍隱的心魔已經重到了這種地步?!

    這片明明只有兩人,卻顯得無比狹窄的寢殿內,鳳清韻幾乎是求饒般隔著鏡子與龍隱遙遙相望對視。

    可真正的龍隱就那么一言不發地站在他身后,七個心魔擋在鏡前,甚至有些看不清他臉上晦暗不明的神色。

    鳳清韻心下不斷打鼓,在此刻被嚇得腿都軟了三分。

    見他不答,那紫眼睛的心魔挑了挑眉:“小薔薇不喜歡我?”

    言罷竟扭頭和剩下的六個道:“看來是喜歡你們。”

    其余六個同時看過來的一瞬間,鳳清韻實在是忍無可忍,終于顫抖地揚聲道:“龍隱……!”

    話一出口,殿內驀然陷入了一片安靜。

    鳳清韻毅然決然地扭頭看向龍隱,眼圈甚至都有些泛紅。

    兩人就這么對視了片刻后,下一秒,龍隱抬手輕描淡寫地一揮,鏡中所有倒影全部消失不見。

    鳳清韻見狀終于驀然松了口氣,整個人虛脫般差點靠坐在身旁的鏡子上。

    然而他一口氣還未松完,下一刻,卻見龍隱徑直走到他面前,抬手虛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用指腹熟稔地揉捏著他的喉結。

    鳳清韻一愣,意識到什么般驀然抬眸,卻見此刻龍隱的眸子竟然也映出了那抹紫色!

    “——?!”

    鳳清韻幾乎眼前一黑,恨不得自己就此暈倒。

    龍隱把玩般揉捏著他的喉結,一邊感受著手下的顫抖,一邊道:“這么長時間了,鳳宮主想出來編什么謊話哄本座沒有?”

    鳳清韻眼一閉,似乎已經看透了龍隱不敢當真拿他怎么樣,索性破罐子破摔一硬到底:“……你用心魔嚇我也沒用,我說的都是實話。”

    龍隱聞言忍不住瞇了瞇眼,周圍鏡子中再次出現了些許陰影,甚至連那紫眸都幾乎變成疑似龍眸的豎縫。

    鳳清韻見狀心下其實已經顫到不行了,可面上依舊堅持硬撐,冥冥之中他甚至還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到,反正龍隱又不會真的用心魔把他如何,這人連自己的醋都吃,這點脾氣他還是能拿捏住的。

    而且合于天道后便什么都做不成了,還不如眼下任龍隱施為,把之后千萬載的眷戀都彌補回來。

    而且他連斷枝之痛都能忍受,這點快感又算得了什么。

    鳳清韻甚至都做好“舍花取義”的準備了,可事實證明,和幾萬載的魔龍比起來,他還是太年輕了。

    下一刻,魔息毫無征兆地驟然而起,直接在整個空間內蕩開,甚至震碎了一半的玻璃。

    那些倒映在鏡面中的心魔隨之而散,鳳清韻心下一驚,驀然抬眸,卻在散去的魔息中,看到了那條熟悉的黑龍。

    ——龍隱居然把本體顯露出來了?!

    先前只是被龍隱用龍眸看一眼便戰栗不已,此刻終于見到了真正的本體,鳳清韻心下幾乎是瞬間便生了退役。

    驚怖混雜著難言的顫抖間,此刻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快逃……!

    可他已經避無可避了,只能咬著下唇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一切,卻見他的龍居高臨下地看了他半晌,似是終于意識到他不會老老實實地開口了,于是緩緩俯身湊到了他面前。

    鳳清韻雙腿發顫地后退了一步,卻一下子撞到了不知何時盤在他身邊的龍身上,隨即直接跌在了龍的懷里。

    冰涼發硬的鱗片一下子貼在了他的后腰上,那鱗片讓鳳清韻無端地想到了蛇,但觸感又和蛇鱗不完全相同,更有種玉質的感覺。

    比起蛇,龍鱗間那種非人甚至非生靈的異樣感更重,它就那么裹在鳳清韻的腰肢間細細摩挲,纏得人汗毛倒立。

    “你之前不是總說,沒在幻境之外的地方,見過本座的龍角嗎?”龍隱說著竟然將角遞到了鳳清韻手中,“現在你見到了。”

    鳳清韻一愣,方才心底升起的戰栗不知為何,因為龍隱的這個動作而消弭了幾分。

    祂原本可以繼續逼迫,甚至可以按照祂之前的說法,在這里“刑訊逼供”,直到鳳清韻說出一切。

    可龍隱并沒有那么做。

    他收了心魔,打碎了鏡子,甚至放出了巨大的本體,最終卻只是低頭將龍角放在了鳳清韻的手里。

    鳳清韻心頭驀然泛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可龍隱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瞬間決了堤。

    “我其實一直想問……清韻,你是不相信我嗎?”龍俯首在他面前輕聲問道,“是我的無能讓你不愿意相信我,還是單純不相信我對你的愛?”

    此話一出,整個殿內驀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

    鳳清韻一怔,心下那些所有的、毅然決然的堅持,在這一刻竟然瞬間潰不成軍起來。

    “不……”他幾乎不敢去看龍的眼睛,只敢垂眸囁嚅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都不是,那為什么不能告訴我呢?”龍隱循循善誘道,“只要你一句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哪怕是死,我都——”

    鳳清韻驀然抬手,一下子抵在了祂的嘴上,眸色顫抖地看著祂,不愿意讓祂繼續說下去。

    于是殿內再次陷入了平靜,只剩下兩人一眨不眨地對視。

    可與明面上的平靜相對應的是,鳳清韻心下波瀾驟起,是前所未有的心神激蕩。

    因為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被人堅定選擇的感覺。

    從小受到的所有苦難都告訴他,要忍耐,要學會承擔,要懂得奉獻。

    沒有人告訴他可以依靠,可以不必那么累。

    眼淚驀然涌了出來,鳳清韻當即仰起臉想讓淚收回去,可龍卻伸出如蛇信一樣的舌頭,一點點舔舐掉那些淚。

    可淚流得反而更快了。

    破碎的鏡子映照著這詭艷的一幕,流著淚的美人被巨大的黑龍包裹在鱗片間,蛇信一般的舌頭舔舐著他如玉般俊美的臉頰,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把人吞吃入腹一樣,透著股說不出的邪氣。

    可那美人靠在龍懷里哭得那么傷心,任由龍的鱗片在裹挾間將他的布料全部碾碎,露出了下面雪白的肌膚。

    “我……”鳳清韻泣不成聲間的第一反應不是擦眼淚,而是擁著龍的脖子,摸著祂的龍角低聲道,“我若是說了……我若是真的說了,你不能生氣……也不要太難過……”

    他還是缺乏經驗,尤其是在情感和對危險的感知能力上。

    若是此刻有相關經驗的前輩在這里,一定會痛心疾首地教育他一個字都不能說。

    可惜鳳清韻什么經驗都沒有,只能在那溫柔的攻勢下被哄得潰不成軍。

    可他的要求實在沒有道理,龍隱怎么可能不生氣?

    祂甚至已經猜到了鳳清韻要去做什么,氣得五臟六腑都快要燒干凈了,面上卻依舊要端出一無所知的疼惜與溫柔。

    疼惜是真的,溫柔也是真的,但想讓這有話不說,就那么打算赴死的小薔薇長點教訓更是真的。

    但這種話一經出口,恐怕就要把人嚇跑了。

    于是龍就那么將人圈在懷里,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那逃無可逃的獵物,繼續壓抑著怒火誘哄道:“我不生氣……你說吧。”

    龍隱這么說,鳳清韻居然就也這么信了。

    鳳清韻深吸了一口氣,想壓下哭腔,最終卻失敗了,于是他只能顫著聲音道:

    “慕寒陽不是那個被麒麟心選中的,合于天道的人……”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著龍的眼睛道:

    “我才是。”

    第47章 龍

    在這方面沒有任何經驗的鳳清韻, 就那么傻乎乎地信了龍隱的鬼話,帶著滿心的哀慟,低聲說出了那殘酷的事實。

    可他說完話的一瞬間, 原本卷在他腰上的龍尾驟然一緊,鱗片緊跟著擦過他身上的布料。

    那件龍隱親手給鳳清韻穿上的劍袍, 眼下又被龍隱親自用鱗片寸寸磨斷,一下子便露出了內里雪白勁瘦的腰肢。

    “……?!”

    鳳清韻驀然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那近在咫尺的龍眸。

    甚至都不需要龍隱說什么, 僅從祂動作中的這些細節, 鳳清韻就足以察覺祂的怒氣。

    微涼僵硬的鱗片貼在最敏感的腰側,鳳清韻瞳孔驟縮,過了半晌終于意識到了龍隱的打算,當即不可思議地開口道:“你明明說好不生氣的……!”

    “本座有生氣嗎?”那龍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睜著眼睛說瞎話地反問。

    “你——”鳳清韻剛想罵他是個滿嘴謊話的王八蛋, 可話剛一出口,他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僵了一下子后驀然變了臉色, 聲音間甚至帶上了幾分顫抖,“你想干什么……?!”

    龍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他的側頸, 感受著懷中人的戰栗, 似是笑了一下, 只不過那笑聲中卻帶著明顯的怒火:“鳳宮主死都不怕的人, 還怕這些?”

    鳳清韻一僵,隨即拼了命要掙扎, 卻被龍一口咬住脖頸, 直接按在了盤踞的龍身之間。

    整個宮殿因為龍隱巨大的本體,而被遮蔽得毫無光線。

    在這種暗淡的環境中, 宮殿內,鳳清韻似乎被龍隱彰顯出來的意圖嚇懵了,剩余一半未碎的鏡子清楚地映出了他驚愕的面色。

    龍裹著祂的珍寶緩緩收緊,碎了一地的鏡片被龍鱗碾過,碎成齏粉也沒能近那人分毫。

    過了片刻后,伴隨著鏡片碎掉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摻雜著驚呼的謾罵聲。

    然而那罵聲很快便在龍鱗的摩挲聲中染上了哭腔,隨即變得斷斷續續起來。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許是聲音的主人終于沒了力氣,摻雜著水聲的罵聲跟著小了下去,轉而變成了低低的哀求。

    可就當那聲音即將徹底消弭在歡愉中時,龍不知道做了什么,被祂圈著的人驀然一僵,隨即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掐著祂脖子上鱗片轉身就要逃跑。

    慌不擇路之下,鳳清韻其實不知道自己一下子抓在了龍隱的逆鱗上。

    便是蛇之類的妖獸被人掐了逆鱗都要暴怒,可堂堂龍神,被人如此不敬地對待,竟一點怒意也沒有,反而低下頭任他施為。

    只是這方面的縱容取代不了另一方面的專橫與暴行。

    鳳清韻抓著逆鱗也沒能阻止那條龍將他徹底展開在那面完整的鏡子前。

    看到鏡中景象的一剎那,所有血瞬間涌上心頭,鳳清韻只感覺自己整個大腦完全被炙熱的羞恥感填滿,當即面紅耳赤地想要移開視線,卻被龍強硬地轉過臉,被迫看向那面鏡子。

    那實在是詭異又香艷的一幕,龍神盤踞著祂的祭品,綺麗至極的美人與可怖的非人神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得人頭皮發麻間,卻又忍不住血脈僨張。

    鳳清韻只看了一下便驀然閉上了眼,根本不愿意和鏡中那個自己對視。

    龍隱見狀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鳳清韻渾身一顫,本就站不住的腰瞬間軟了一半,哭腔緊跟著便從嗓子中溢出來了。

    然而即便到了這種程度,鳳清韻依舊咬緊牙關死死閉著眼。

    龍隱見狀一頓,空氣緊跟著安靜了下來。

    整個鏡殿內安靜得可怕,鳳清韻心下不禁打起了鼓。

    他甚至帶著一絲僥幸想到,龍隱拿他沒辦法,這事可能到此便結束了。

    未曾想正當他松了口氣時,下一秒,他血脈中的血契竟然毫無征兆地發作起來,鳳清韻當即變了臉色,驀然睜開眼睛:“——?!”

    他猝不及防地撞進了鏡中,眼睜睜看到了自己的現狀,本就通紅的耳根一下子好似熟透了一樣。

    這下其實算是達成了龍隱的目的,然而血契發作的意味卻未減分毫。

    “你……”鳳清韻實在忍無可忍,抬手按在那龍的脖子上,混雜著惱羞成怒的哭腔低聲罵道,“我已、已經看了……你還想怎么樣?!”

    可憐的小宮主被欺負到話都說不利落的程度。

    他說這話時,端的是一副惱羞成怒的架勢,然而話里話外像泡了蜂蜜一樣的語氣卻讓人恨不得將他再欺負得狠一些。

    然而龍隱并沒有這么做,至少明面上沒有。

    聽到鳳清韻的質問,祂只是愛不釋手地含著他的肩膀,輕輕咬了一下。

    可只那一下,好似被吞吃入腹的錯覺,讓那幾乎刻在靈植骨子里的,對大型動物的恐懼一下子沖上了鳳清韻的天靈蓋。

    過電般的刺激與難言的戰栗陣陣沖擊著他的脊椎,然而那龍最終竟什么也沒做,只是輕輕放開被祂咬到微微泛紅的雪白肩膀,側頭貼在鳳清韻的鏈接上道:“本座什么也不想干,只是想讓鳳宮主做你想做的事,僅此而已。”

    “什……”

    此話一出,鳳清韻先是僵了一下后,隨即竟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按著龍隱的逆鱗就要掙扎:“不……!”

    他起初可能并不知道那處是龍隱的逆鱗,眼下卻無師自通地意識到,每當他碰那片鱗片時,龍隱總會一頓,于是隱約間多少猜到了什么。

    可鳳清韻不知道的是,以他眼下那點沒動真格也沒動刀劍的力道,便是發狠要把逆鱗扣掉,對于龍隱來說也不過是平添刺激,反而只會起到相反的效果。

    果不其然,下一刻,龍身驀然收緊,鳳清韻嗚咽一聲,像是被蟒蛇圈起后無法自拔一樣,再動彈不得。

    然而面對本心,做自己想做之事,對于現在的鳳清韻來說,可能比讓龍隱當真把他按在鏡子上懲罰到哭還要難受。

    可血契不容忤逆。

    鳳清韻一邊抗衡著本能,一邊頭皮發麻到整個人都在顫抖,抓著龍隱脖子下的鱗片無意識地嗚咽:“不要……”

    眼見著他臣服只是時間的問題,但龍隱還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近乎誘哄道:“為什么不要?面對自己的本心就那么難嗎?”

    鳳清韻忍到此刻已經把自己憋得面色發漲,理智全無了,聞言全憑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回道:“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又不是天道,何必時時強迫自己保持無私呢?”龍隱在他耳邊說出的話宛如魔音入耳。

    多么好聽,多么美好。

    血契把鳳清韻折磨得幾乎快要瘋了,可他聞言還是下意識道:“不對……”

    “怎么不對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更何況……”龍舔吻去他眼角的淚珠,低聲道,“你又怎么知道,天道何嘗沒有私心呢。”

    ……天道怎么會有私心呢。

    這人為了哄騙他暴露本性,簡直什么瞎話都能說出口。

    然而任由龍隱把話說得比唱的好聽,鳳清韻咬著牙硬是不愿意相信對方,他為了壓抑蠢蠢欲動的本體,一時間臉都憋紅了。

    可血契的作用是不容抵抗的。

    龍隱那話說完不到十秒,嘴比身體硬的鳳清韻便徹底控制不住自己,直接繳械投降了。

    鋪天蓋地的薔薇驀然在整個鏡殿內炸開,一下子鋪滿了整室的芬芳。

    而后那些鮮艷的、迫不及待的薔薇花苞,幾乎是完全不顧鳳清韻的惱羞成怒,在他飽含羞惱的啜泣聲中,歡心雀躍地貼在了龍冰冷的鱗片上。

    ——那鱗片堅硬,寬大,而且作為單獨的鱗片來說,沒有那么靈活,簡直符合鳳清韻內心不愿同外人說的一切偏好。

    花瓣在碰上鱗片的一瞬間似乎就被這從未見過的硬物取悅到了,于是沒有絲毫矜持的便露出了花蕊,碾著蹭了上去。

    這幾乎是鳳清韻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本體有幾百朵花苞的真正意義到底是什么。

    幾百道電流同時攀上腦髓,幾乎瞬間便沒了他的理智。

    黏糊糊的薔薇花蜜很快便掛了龍一身,把祂的鱗片染得水光一片,遠遠看上去像是什么浸了水的盔甲。

    連龍角上也果不其然地掛滿了薔薇花,一眼望過去像什么詭艷的共生體。

    而和鱗片的堅硬平整不同,龍角有棱有角,頂端處甚至有些鋒利。

    藤蔓裹著上去后,原本想小心翼翼地用花瓣試探一下,未曾想那龍極度不老實,故意低了下頭,原本沒打算往上蹭的花蕊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被龍角頂了個結實。

    尖銳的刺激瞬間傳遍了全身,鳳清韻眼前一白,下意識抬手抓住了自己那根支蔓,想阻止它再度把弱點往人嘴邊送的丟人行徑。

    但血契的命令是做他想做的事,契主沒有下令停止,他便只能按照最本能的想法繼續。

    于是那花便極度不爭氣的,顫巍巍地再次貼了上去。

    又堅硬又尖的龍角,壓在花蕊上的快感尖銳到直穿靈魂。

    鳳清韻一下子軟了腰身,連自己的枝蔓都握不住了,整個人濕漉漉地倒在龍的懷抱中,眼底茫然地盈著淚。

    偏偏那始作俑者還低頭吻去了他的淚珠,假仁假義地輕聲哄道:“好可憐啊。”

    鳳清韻被他騙得又氣又羞,當即別開了臉不讓他吻,可小聲啜泣間,他心底又升起了一股堪稱自暴自棄的念頭。

    反正已經說了,反正龍隱知道了也沒辦法阻止他,反正再過不久就要死了……自己就是放縱一回又能如何呢?遭天譴嗎?

    可鳳清韻沒有意識到的是,在目前理智搖搖欲墜的情況下,他啜泣間幾乎是無意識地把心里話說了出來。

    但凡他還是正常狀態,恐怕都不會說出這種話來,畢竟無論當著哪個人的面說他老婆要死了,他還無能無力,基本上都是比臟話還要狠三分的諷刺之語。

    龍隱聞言果不其然眸色一暗,低頭一眨不眨地看著鳳清韻:“誰說要你去死?”

    鳳清韻這才驀然回神,心下猛地漏了一拍,有些發懵地抬眸看向對方。

    龍隱見他不說話,再次低下頭,不過這次的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堅定,一經出口就好似給了讓無窮的安全感:“除了慕寒陽,沒有人會死。”

    “本座把話放這,看誰敢要你的命。”

    隨著祂的動作,龍角蹭過蕊心,直把那處戳得一顫,薔薇花蜜順著龍角就往下淌。

    鳳清韻驀然痙攣,過了良久才意識到他在說什么,腦海間更懵了:“天下人——”

    “天下人也不行。”龍隱驟然打斷他的話,裹著他就要讓他繼續沉淪,“復活天道與飛升之事,本座另有辦法,你不用為此耗費心神。”

    “你有辦法……?”鳳清韻有些茫然,只當這人是在哄自己,話里充滿了不信,“你能有什么辦法……”

    “本座說有辦法就有辦法。”龍低聲道,“不是早說了,你的龍神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大言不慚,吹什么牛……”鳳清韻抓著他的角倒抽冷氣,眼角還掛著淚珠,“還無所不能……”

    “吹牛不吹牛的,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龍隱見他不信自己也不惱,只是一哂道,“不過眼下的能耐倒是可以先拿出來給鳳宮主瞧瞧。”

    龍隱話音剛落,鳳清韻還沒能完全反應過來,便見對方用尾巴把纏在他鱗片上的薔薇花盡數按在了鏡子上。

    “——?!”

    難以言喻的冰涼觸感混雜著鏡面獨有的光滑從花蕊處傳來。

    鳳清韻渾身戰栗地睜大了眼睛,以他的閱歷和想象力,便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還有這種折騰人的法子。

    他只能被迫面對著鏡子,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花蕊是如何被人欺負開,按在鏡面上摩挲,又是如何狼藉地流出花蜜,蔫著貼在鏡面上的。

    那黏膩的薔薇花蜜亮晶晶地涂在鏡子上,鳳清韻見狀耳根登時燒著了一樣,紅做一片。

    也不知道是龍隱那句信誓旦旦的話有莫名的魔力還是別的什么緣由,惹得鳳清韻一時間連那種莫名赴死的哀慟也沒有了,只剩下難以言喻的惱羞成怒。

    羞憤欲絕之下,鳳清韻當即把所有本體全部壓在了鏡子上,企圖擋住那副對他來說無比羞恥的畫面。

    然而整個宮殿內的鏡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構造的,明明被用來強制性磨鳳清韻花蕊的是另一面鏡子,可當他徹底用藤蔓和更多的花苞遮住那面鏡子時,他眼前的這面鏡子居然驀然一閃,緊跟著映出了花蕊碾在鏡面上的畫面。

    新的畫面甚至比遠在幾尺之外的地方更加清晰鮮明。

    鳳清韻一下子驚呆了,打死他也想不到鏡子還有這種用法,回過神后他幾乎是羞憤欲絕地罵道:“你王八蛋……”

    “我怎么王八蛋了?”龍隱毫不客氣地將花瓣也跟著碾過鏡面,看著那些鮮艷的花瓣沾染上粘稠的花蜜,“鳳宮主怎么還倒打一耙起來了?不是你什么都不愿意說,就這么打算只身赴死嗎?”

    鳳清韻聞言一哽,驀然想起了自己干的事情,原本的怒火一下子因為驚慌少了一半。

    “麟霜劍尊心懷天下,卻不得不舍小家為大家,于是便讓本座當這個鰥夫。”龍隱貼在他的耳邊道,“想讓我守著一顆不知道能不能孵出來的蛋,和那些連凡人夫妻相處時長都比不過的過往歲月去當你的未亡人。”

    “是這個意思嗎,小薔薇?”

    ……未亡人。

    聽到這個詞句后,鳳清韻聞言心下不知為何忍不住地發顫。

    龍隱就那么無比自然地認為,自己若當真合于大道后,他會為自己守一輩子。

    難以言喻的愧疚與戰栗中,鳳清韻竟然升起了一股隱秘的心動。

    他很快便意識到了一切的源頭——他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無私。

    這種被堅定選擇的濃烈情感是他兩世都未曾經歷的,讓他根本難以割舍。

    口口聲聲說著不告訴龍隱,口口聲聲說著要讓他飛升,到頭來卻忍不住為他的一席話而竊喜。

    ……他怎么能為一己私情高興成這樣。

    鳳清韻羞愧地閉上眼睛,勾著龍隱的脖子不愿睜眼。

    “怎么又愧疚起來了?”龍隱卻好似他肚子里的蛔蟲一樣低聲蠱惑道,“所有人都能飛升,所有人都能活下來,只要你說一聲,本座什么都會為你辦到,只要你開口。”

    那話語間蠱惑的意味實在是太重了,就像是什么邪神在蠱惑祂唯一的信徒一樣,一聽內容就不像是什么正經神。

    可鳳清韻聞言一怔,心底卻莫名地相信了。

    ——他的龍神無所不能。

    “對,無所不能。”龍似是看穿了他的內心一樣,低聲誘哄道:“只要你說出來,我什么都能為你辦到。”

    鳳清韻心頭發顫,禁不住祂的誘哄道:“我想——”

    “想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共赴飛升。”

    龍隱安靜了片刻道:“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何必你開口。”

    緊跟著祂又道:“除此之外,還想干什么?”

    可宮殿內緊跟著卻陷入了一片安靜。

    鳳清韻摸著龍隱的角把祂的頭往下扯,踟躕間紅著耳根不愿意開口。

    龍隱也不惱,只是低頭在他面前,輕聲問道:“嗯?還想干什么?”

    鳳清韻環著祂布滿龍鱗的脖子,輕聲說出的話好似都帶著芬芳的花香:“我還想讓你親我……”

    龍隱呼吸一滯,下一刻,驀然變回了人身,鳳清韻猝不及防地哽咽了一聲,卻依舊執拗地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身上人。

    下一刻,那人托著他的后頸驀然吻了上來。

    熟悉的炙熱的吻鋪天蓋地地壓上來,那種被人毫不猶豫堅定選擇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

    那一刻鳳清韻幾乎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化了。

    先前所有的不安全部在這個吻中消弭殆盡,他忍不住抬手勾住了龍隱人形的脖子,仰著頭竭力想要回應他。

    期間稍微分開一點,等著鳳清韻緩過來勁,但他緩了半晌后,卻突然顫抖著小聲說了句:“其實……錯了……”

    前后語句龍隱都沒聽清,于是湊上前又親了他一下道:“什么錯了?”

    鳳清韻頓了一下后,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其實你之前說的話有一部分是錯的……”

    ——不是只喜歡腹肌,也并非只喜歡龍角,只要是你,不管是哪里,不管什么樣子,我都喜歡。

    不過因為羞赧,后面的真心話沒能全部說出口。

    可龍隱卻不知為何呼吸一滯,垂眸一眨不眨地看了他片刻后,毫無征兆道:“喜歡被舔花蕊?”

    鳳清韻:“——?!”

    他有些錯愕地看著身上人,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懷疑這人會讀心術,不然為什么自己這么隱秘的心思都能被他猜出來?!

    鳳清韻原本要消下去恢復正常的耳根再一次泛了紅,一雙眼睛睜的渾圓,震驚卻又難掩亮色地看著龍隱。

    那副模樣簡直好看到不可思議,沒人能頂住被他用那種眼神看。

    龍隱甚至忍不住想再賣弄點什么逗逗他,但千鈞一發之際,好在他還是忍住了,最終只是蹭了蹭那人的鼻子笑道:“要舔嗎?嗯?”

    鳳清韻耳根就跟燒著了一樣,咬著牙想要忍下去,可血契在血脈中不住作祟,半晌他終于忍不住小聲道:“……要。”

    ……

    第二日一早,果然如龍隱所言,心魔抱著明鏡臺早早地便等候在了外面。

    明鏡臺本就身體不好,鳳清韻不忍讓他多等,草草換完衣服后根本沒來得及溫存,推開龍隱那張俊臉便讓他們進來了。

    明鏡臺一進門,先是咳嗽了兩聲,隨即又問了聲好后便開門見山道:“二位,陛下讓我占卜的事已經有眉目了。”

    龍隱挑了挑眉:“怎么說?”

    明鏡臺道:“青龍之心確實在人間,而且在人間界的西南方。”

    “西南方……”鳳清韻聞言卻蹙了蹙眉。

    龍隱見狀有些不解:“西南方怎么了?”

    鳳清韻解釋道:“西南方乃是凡人金鱗國的位置,但此國嚴禁修士進入,也禁一切術法,去那里尋找青龍之心,恐怕得便宜行事了。”

    他說完后忍不住蹙眉陷入了思索,正當他想對策之際,卻感覺殿內安靜得有些異樣。

    他于是一抬眸,卻見三個人都看著他,連身體無比虛弱,走路一步三喘的明鏡臺看向他的眼神中都有些不解,更不用說剩下兩人了。

    鳳清韻:“……?”

    鳳清韻剛想問自己怎么了,可話到嘴邊,他卻驀然想起來——雖然金鱗國嚴禁修士進入,但其實人間界剩余的地方也有不少面對修士的規矩,然而那些條條框框的禁令大多數時候也只是給正道修士看的罷了。

    至于魔修和妖修,他們中的大部分大部分根本懶得管這些規矩,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凡人也不敢當真拿他們怎么樣。

    而他們中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則大概率是為了湊熱鬧,故意裝作凡人,玩點那種扮豬吃老虎最終震撼全場的把戲,也不失為一種找樂子的手段。

    而魔尊顯然不至于用這種低劣的法子來找樂子,以他的脾氣,恐怕哪有閑心管得了那么多,直接闖進國,把皇帝抓起來逼問恐怕更符合他的性格。

    而且看龍隱的神色,他眼下分明就是這么想的。

    鳳清韻:“……”

    跟著人呆久了,不知道是被他龍神的形象洗腦了還是怎么著,鳳清韻竟差點忘了這人前世對他做過的種種惡劣行徑。

    不過知道了青龍之心的具體位置,用什么方法這個問題可以暫時留待商討。

    鳳清韻清了清嗓子收回思緒,轉而問道:“既然青龍之心在金鱗國,那白虎之心呢?”

    相較于青龍之心,這次明鏡臺給出了一個更加確切的答案:“白虎之心……恐怕在冥主手中。”

    冥主黃泉女……又是黃泉界。

    鳳清韻聞言忍不住微微蹙眉。

    先前的預感在此刻似乎成真了,兜兜轉轉,一切又繞回到了黃泉界。

    其實都經歷到這里了,是個人在此刻都會感覺到黃泉界的不對勁,然而明鏡臺說完那話,龍隱點了點頭,竟好似毫無察覺一樣量道:“既然如此,那便先去人間找青龍,再去黃泉界找白虎。”

    然而此話一出,鳳清韻卻敏銳道:“為什么不先去黃泉界?”

    龍隱聞言一頓,似是對鳳清韻反應這么大有些意外,不過他很快便神色如常地解釋道:“冥主是個渡劫期的修士,一時半會跑不了也死不了,但凡人壽命短還體弱,萬一有什么意外導致青龍之心再度易手,事情恐怕就不好辦了。”

    他給的解釋有理有據,鳳清韻聞言不置可否,只是扭頭同明鏡臺道:“閣下能算出那青龍之心的持有者,眼下壽數還有幾何嗎?”

    他話音未落,龍隱的目光便緊跟著壓了過來。

    然而明鏡臺不愧是毫無修為還能創造出鏡都的人,面對龍隱肉眼可見的暗示,他硬是不為所動道:“若沒有異變,未來至少三年,青龍之心都在王室之人手中。”

    龍隱:“……”

    龍隱張了張嘴,顯然想再找點什么借口:“話雖如此,但未必不可能在王室中易手——”

    可下一秒,鳳清韻卻驀然扭頭,瞇了瞇眼看向他:“這么不想去黃泉界……龍隱,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在魔界,或者說在整個修真界,幾乎沒人敢直呼魔尊的名諱。

    明鏡臺聞言立刻低頭咳嗽起來,全當自己柔弱不堪聽不懂兩人說話。

    此刻角色瞬間反轉,昨晚還在審問的人一下子成了被審問者。

    龍隱:“……”

    他昨晚為了哄人,夸下海口什么都敢說,當時說的時候自是無比威風,看著那人靠在自己鱗片上,摟著他哭泣時也是無比心軟。

    然而人一旦得意忘形,頂不住美人計,報應立刻就來了。

    當時鳳清韻可能沒多想,但他這么聰慧的人,又被龍隱坑蒙拐騙幾乎是騙出了經驗,清醒過來后又撞上龍隱對黃泉界模糊的態度,幾乎是瞬間就意識到了不對。

    明鏡臺眼見著他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勁,于是立刻拍了拍心魔的胳膊。

    只能說他們不愧是一個人,甚至不用明鏡臺開口,心魔當即便了然地將他抱了起來,同二人道完別后,扭頭便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塊紛爭之地。

    他們倆一走,殿內瞬間只剩下了鳳清韻和龍隱兩人。

    這下子鳳清韻的話就更直白了,他當即瞇了瞇眼道:“為什么不讓我去黃泉界?”

    龍隱編瞎話的能力自然是甩鳳清韻幾條街的,然而他清了清嗓子剛準備開口,鳳清韻緊跟著又是一句:“難不成黃泉界藏著你前夫嗎?”

    龍隱愣了一下后當即道:“……沒有的事!”

    他此刻總算知道自己先前一口一個前夫的時候,鳳清韻心底是什么感受了。

    “那是怎么回事?”鳳清韻聞言走到他面前,抬手戳在他的胸口危險道,“我昨晚可是什么都說了,倒是你——”

    然而他話還未說完,兩人卻驟然同時安靜了下來。

    ——有什么一直以來埋藏在他們血脈中的東西突然斷開了。

    鳳清韻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才意識到,那突然間消失的是先前龍隱一直用來折騰他的血契。

    然而一時的消失并非是血契徹底消散的征兆,反而是反噬即將到來的征兆。

    鳳清韻的神態一下子微妙起來,而龍隱的表情則是出現了一些幾不可見的僵硬。

    過往種種浮現在腦海中,鳳清韻見狀忍不住瞇了瞇眼,戳在龍隱胸口的手一下子換了動作,順勢抓著對方的衣襟往下一扯道:“俗話說得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鳳清韻說著勾了勾嘴角,而后輕輕仰起頭,湊到對方耳邊低聲道:“陛下若是聽不懂此話,那本尊這里還有另一句俗話,叫做——”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第48章 孟婆湯

    面對如此堂而皇之的威脅, 龍隱垂眸和鳳清韻對視了片刻,隨即驀然低頭縮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就那么抵著鳳清韻的鼻子,近在咫尺地低聲笑道:“本座沒當過什么君子……敢問鳳宮主, 所謂君子報仇,不會再用藤蔓捆別人吧?”

    他這話可謂說是狎昵至極, 原本理直氣壯的鳳清韻聞言一頓,下意識往后縮,卻被人趁機親了一口, 當即惱羞成怒道:“……菩薩尚且有金剛怒目之相, 便是用藤蔓又如何……都是你自找的!”

    龍隱聞言挑了挑眉:“本座干什么傷天害理之事了?竟然能招致菩薩的雷霆之怒?”

    見他如此不見棺材不落淚,鳳清韻惡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干了什么自己清楚。”

    龍隱剛想辯解自己什么都沒干,鳳清韻緊跟著道:“別扯別的,先給我說清楚為什么不讓去黃泉界?”

    龍隱一下子便沉默了。

    鳳清韻瞇了瞇眼道:“……你還說你不是心虛?”

    “鳳宮主怕不是以己度人吧?”龍隱這下子倒是不沉默了, 笑了一下, 連撒謊都撒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起來,“昨天晚上心虛到求饒的不是你嗎,嗯?”

    被戳到痛點后, 鳳清韻呼吸一滯,瞪了他一眼當即道:“別往我身上扯, 我該說的都說的, 反倒是你, 為什么不敢去黃泉界?”

    “誰說本座不敢去黃泉界?”龍隱摟著他的腰摸了一把, “不去黃泉界先去金鱗國的理由先前也已經說了,但鳳宮主若是執意要去黃泉界, 本座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他這前后差別實在有些大, 鳳清韻聞言狐疑地看著他,抿了抿唇試探道:“……你要是這么說, 那今天就啟程。”

    龍隱一笑:“好,啟程便啟程。”

    他把話說得坦坦蕩蕩,一點也不像鳳清韻自己有秘密時的那副遮遮掩掩的樣子。

    這幅模樣反倒是把鳳清韻弄得不自信了,一時間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搞得他順勢安靜了下來。

    見他抿著唇垂眸不說話,龍隱一下子笑了,湊上前便親了他一口。

    那柔軟的唇瓣本就經過了一番蹂躪,尚未從先前的刺激中回過勁來,眼下稍微一碰便能激起一陣說不出的漣漪。

    鳳清韻當即紅了耳根,抬眸看向他,半晌沒有說話。

    龍隱見狀當即挑了挑眉問道:“想什么呢?”

    “你昨晚說的有辦法……”鳳清韻無意識地舔了舔自己剛剛被人親過的部位,“到底是什么辦法?”

    龍隱聞言不由得一頓,鳳清韻見狀更狐疑了,忍不住瞇了瞇眼睛道:“不會是為了哄我,夸下海口的胡話吧?”

    “……怎么可能。”龍隱信誓旦旦道,“本座什么時候在這種事情上哄過你?”

    這話說得霸道卻又理直氣壯,鳳清韻聞言一怔,回想起來卻發現當真如此。

    前世天崩時,哪怕要以性命為搏,龍隱說來世再見便當真來世再見。

    鳳清韻不由得為之動容,過了半晌才道:“……那辦法到底是什么?”

    龍隱聞言安靜了片刻后,竟在此刻耍起了無賴,故意賣關子道:“山人自有妙計,等我們找齊四象,去了天門大典,一切自然就見分曉了。”

    他故意不說,便給人留下了無限遐想。

    鳳清韻聞言頓了一下后,神色間出現了些許異樣,隨即不由得猜測道:“你難不成有辦法……當真讓慕寒陽合于天道?”

    龍隱:“……”

    聽到讓慕寒陽合于天道幾個字,有那么一瞬間,鳳清韻隱約看到了龍隱面色上出現了一絲肉眼可見的嫌惡。

    不過龍隱很快便隱去了神色間的異樣,轉而若無其事地否認道:“……不,他不配。”

    這話說得其實有些古怪,但龍隱并無繼續解釋下去的意思。

    鳳清韻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般,震驚道:“……你難不成是上界的仙人?”

    龍隱:“……”

    龍隱道:“本座看起來再怎么十惡不赦,但總歸不至于是什么過河拆橋,背信棄義之人吧?難道在鳳宮主眼中,本座若是飛升了,之后也是那種心境不佳,證不得神位的歪瓜裂棗嗎?”

    面對他為自己所做出的辯解,鳳清韻根本不為所動,反而繼續闡述著自己的想法:“你當然不是那種企圖逐鹿天下,銷毀本世的仙人,反而是另一批由本世界飛升,進而企圖匡扶正道的仙人,所以你認識通天老祖,也成因為如此,之前見到通天佩時才會是那副模樣……”

    這猜測好似合理得不得了,連鳳清韻本人都信了。

    龍隱聞言卻忍俊不禁道:“本座之前怎么沒發現本座的小薔薇想象力居然這么豐富。”

    鳳清韻不答,只是蹙眉看著他。

    無可奈何之下,龍隱只得嘆了口氣道:“都說了本座是幻境的產物……若本座當真為仙人,那幻境之事如何解釋?此方世界還有哪種勢力能把仙人禁錮在一方幻境之中?又如何解釋你與我的相遇?”

    這確實是個無法解決的問題,而且既然這個問題無法被解決,那么之前所有的一切猜測都會因此而被推翻。

    鳳清韻于是蹙眉看著他,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你個王八蛋……那你倒是說你所謂的辦法到底是什么啊?!”

    “好好好,說說說。”龍隱低頭吻了吻他因為怒氣而變得鮮明的眼角,“本座的力量本就是源于幻境天地,很多時候本座自己又何嘗不是模棱兩可呢。包括前世重生之事在內,我當時其實也不知道最終到底要如何解決,只是隱約知道,無情道殉道可能有解決之法。而眼下,我能知道的只是除了有人犧牲之外還有解決之法而已,具體如何,恐怕等找齊四象之心,才能給出真正的答復。”

    龍隱說到這里頓了一下,隨即一眨不眨地看著鳳清韻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證的是,除了慕寒陽,沒有人因為這件事而死去。”

    其實大部分人在說謊的時候,謊話的部分越多,他們便越是想要多說一點,用無關的信息來稀釋謊言的部分。

    比如鳳清韻便是這種人。

    他昨天為了哄人,硬是費盡心思心思,耗費了整整一輩子的文學功底編了一長串的故事。

    但最終的效果卻非常欠佳,他反而因為故事過長而露出了馬腳,隨即被人按著懲戒了一晚上。

    眼下他以己度人,見龍隱并未把話說死,而且給出的答案合理且簡短,便當真信了對方的鬼話,暫時放下了那點疑惑。

    不過最終他并未忘記拋下威懾:“別忘了還有反噬……你敢說謊便等著瞧。”

    龍隱聞言一下子笑了,作勢要親他,卻被鳳清韻捂著臉推到了一邊,只能好笑道:“鳳宮主打算怎么讓本座等著瞧呢?”

    沒等鳳清韻回話,他便給出了幾個選擇:“是像昨天晚上一樣,用藤蔓把本座勒死?還是打算用花蜜把人浸死?亦或者是用花蕊——”

    “……閉嘴!”鳳清韻惱羞成怒地捂住他的嘴,“你還有臉提昨晚之事,仗著我愧疚,你——!”

    以鳳清韻臉皮的薄厚程度,實在沒辦法把昨晚龍隱罄竹難書的情況描繪出來,只能紅著耳根瞪向那人,最終咬牙切齒地下了最后通牒::“以后沒我的準許,你……你個混蛋不許把本體露出來!”

    作為罪魁禍首,龍隱聞言竟然挑了挑眉,當即道:“本座又沒當真維持原狀,后來不是在你哭著求饒的時候變小了嗎?委曲求全之下,本座都快成長蟲了,哪還有龍的威嚴,鳳宮主還有什么不滿意?”

    “……我哪有哭著求饒!”鳳清韻聞言羞憤欲絕,恨不得一巴掌拍他臉上,“你別憑空污人清白!”

    龍隱長長地“哦——”了一聲:“原來掛著淚說自己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敢瞞著我了,哭著求龍神大人寬恕,這些話通通不算是哭著求饒啊。”

    他說到這里還感覺不夠,竟然話鋒一轉道:“哦對了,原話好像更可憐一點,說的是‘哪怕不寬恕,只求變一些也好,真的吃不下了,花蕊花瓣都會壞掉的——’”

    “龍隱——!”

    鳳清韻忍無可忍,惱羞成怒之下當即拔劍,完全顧不上那點夫妻之情了,恨不得直接把這不要臉的龍砍成啞巴。

    龍隱笑著躲了一下,卻沒躲干凈,著不要臉的龍仗著鳳清韻不舍得真把他怎么著,竟當真就不躲了,堂而皇之站在那里等著鳳清韻劈。

    就在那千鈞一發,麟霜劍幾乎要劈到他頭發絲之際,鳳清韻見他毫無躲藏之意,果不其然硬生生止住了動作,就那么停在了他的面前。

    鳳清韻氣得咬牙切齒,偏偏這不要臉的龍神得了便宜還賣乖道:“鳳宮主怎么不動了?”

    鳳清韻氣結,反手收了麟霜劍,轉而拽著他的衣襟把他按到床上一頓好打。

    不過托這王八蛋登徒子的福,鳳清韻心底那點因為隱瞞事實而升起的隱秘愧疚,以及那些對既定前路而產生的恐慌,全部因此而灰飛煙滅了。

    先前的一切好似都沒發生過,心底更是宛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坦蕩。

    不過除此之外,鳳清韻心底那股惱羞成怒的情緒卻是真的。

    眼看著把人按在床上后他的眼睛都在冒火,龍隱笑了幾下后便不敢再笑了,生怕鳳清韻當真惱了他,畢竟血契暫時沒了動靜,但這也不代表事情就結束了。

    反噬隨時可能到來,龍隱只能百依百順。

    離開鏡宮后,鳳清韻說去黃泉界就去黃泉界,龍隱是一點別扭不敢打,生怕一點不順著對方,惹了鳳清韻生氣,當血契反噬當真到來后,鳳清韻對他動真格的,那樂子可就大了。

    畢竟再怎么說,鳳清韻原型也是血薔薇。

    他要真想整龍隱,不說別的,只是用藤蔓吊著他,脫了衣服隨便引誘兩下,只給看不給吃,這便已經夠折磨的了。

    若是再在此刻,趁著對方充血,故意從某些部位抽點血,徹底讓他有心無力,再趁機用花蕊磨遍對方渾身上下,用花蜜淌滿自己的肌膚,甚至用花蕊蹭過自己的唇舌或者肌膚,以此達到引誘對方的目的。

    恐怕只這一招都夠龍隱受得了,哪還用的到別的招。

    龍隱自己心中齷齪,便以己度人,因此安分了不少,恨不得夾著尾巴做人。

    不過事實證明,上述所有的一切都是龍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以鳳清韻的性格,打死他可能也想不到還有這種折騰人的法子,不然用不著血契反噬,恐怕今天早上,離不開鏡宮就得給龍隱來兩下,以報他昨晚欺負之仇。

    好在鳳清韻是真正的君子,做不出在床上欺負人這種勾當。

    兩人當天便當真離了鏡宮,不過他們說是要當天便去黃泉界,可不逢十五,鬼門不開,他們若是想去,便只能強行撬開鬼門,以一副黃泉女仇家的模樣找上門去。

    不過以此動靜,恐怕對方就更不可能把白虎之心給他們了。

    而在先前幾次,每次兩人作勢要去黃泉界時,幾乎都是因為鬼門不開之事先去辦了別的事,然后待手頭事辦完后,一扭頭便又錯過了鬼門開的時間。

    鳳清韻對此怎么想怎么不對勁,為此吸取了教訓,這一次說什么也要咬著牙等到開鬼門的時候。

    龍隱也沒再勸,生怕多說多錯,再讓鳳清韻因此懷疑上自己。

    畢竟眼下血契反噬隨時都能發生,誰知道鳳清韻當真懷疑之下,為了逼問他會做出什么事來。

    他的小薔薇只是對別人溫柔善良而已,對他則是充滿雷霆怒目之相。

    不過龍隱嘴上說歸說,每當得到鳳清韻的怒目而視時,他反倒對這種“偏愛”十分受用便是了。

    這次為了等待鬼門開啟,順便不能因為其他任何事而被紛擾,鳳清韻直接拒絕了龍隱“回魔宮等待,鬼門一開就直接去黃泉界”的提議,轉而拉著人到了黃泉界界碑所在的地方——酆都。

    這里是最臨近鬼門的地方,也剛好便是人界與黃泉界的交界處。

    而所謂的正道,其實便是人界的一部分。

    人界分為以凡人為主的人間,以及以修真者為主的正道。

    說是正道,實際上最開始只是因為人族人多勢眾,他們占據了最多的話語權,進而將人族大部分修士活動的地方,稱之為“正道”。

    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冠冕堂皇的話說得多了,修士們的修為便當真受到了道德的約束,而所謂的“正道”自然也成為了真正意義的正道。

    具體而言,哪怕是常常慨他人之慷的慕寒陽,至少明面上也確實做到了“正道”二字。

    雖然論跡不論心這句話好似不符合他的做法,但至少還是符合正道大部分修士的做法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久而久之,其他各族乃至各界,也逐漸接受了“正道”這一稱呼。

    而正道與黃泉界的交界處,便是酆都,也就是眾人所謂的“鬼城”。

    這里聚集著要去黃泉界修行或辦事的各類修真者,包括人族、妖族、魔修,甚至還包括一些出黃泉界辦事,回來時又恰逢鬼門不開的黃泉族在此滯留。

    因此此地可以說是三界最為魚龍混雜的地方,各族之人皆有,其中以黃泉族最為稀奇。

    按理來說出了黃泉界之外的地方是看不到黃泉族的,這里卻能看到不少。

    黃泉族和鬼,也就是一般意義上的人類魂魄并不相同,他們出生便得永生,完全不需要經歷生死,便可直接超脫于輪回之外。

    但為此付出的代價卻是,黃泉族天生并無三魂六魄,死后自然也不入輪回。

    他們需要入道修行到金丹期結出金丹,元嬰期化出元嬰,最終到化神才能真正生出魂魄,進而死后方可入輪回。

    否則對于普通的黃泉族所言,死便是終結,是消弭于天地之間,既無來生,也無因果。

    因此普通的黃泉族人很少出黃泉界,生怕一不小心就消弭在了天地間。

    這種伴隨著死氣而生的種族反倒因為天生就長生不老,故而格外惜命。

    而因為酆都此地的特殊性質,再加上眼下與先前不同,那些無處不在的仙人時刻可能在關注他們,為此,鳳清韻與龍隱再不能像先前一樣大搖大擺地去哪個地方,眼下他們只能稍微偽裝一下,掩蓋了氣息,遮蔽了面容才來到酆都,等待鬼門開啟。

    酆都雖然又稱鬼城,但并不似鳳清韻想象中那么詭異。

    除了此處完全沒有太陽,一年四季皆處于永夜外,和凡間似乎并無區別。

    和第一次進入那方小魔域一樣,鳳清韻裹了面紗同龍隱一起進了城門。

    不過不同的地方在于,此城并不需要什么入門費,只要給出合理的來意,并且擁有筑基期以上修為者,均可入內。

    門檻如此之低的結果便是,城內熙熙攘攘,人多到數不勝數的地步。

    兩人剛用編好的來意進了城,便被不知道從哪涌出的人流擠得一踉蹌。

    由于先前所說的緣由,過于明顯的法術也是不能用的,以防被混雜在人群中的殘仙所窺探。

    鳳清韻就那么被人群裹挾著往前走了幾步,回神時,他身邊的龍隱居然不知何時已經被擠沒了。

    他愣了一下后當即抬眸去尋找那人的身影,可沒找到不說,反而因為抬眸駐足,被那些不耐煩的人群又裹挾著向一個方向走了幾步。

    待鳳清韻好不容易站定時,耳邊卻隨即響起了一道不耐煩的聲音:“你到底買不買啊?”

    鳳清韻一愣,驀然回神,收回視線一看,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人群帶到了一處攤位前,身后的隊伍人山人海,似乎都是在這里等著買什么東西。

    方才說話那男子正在旁邊虎視眈眈地看著他,似乎是個虎族的妖修。

    可當那男子看到鳳清韻露在面紗外的眼睛時,整個人卻隨之一頓,就好似中了魘鎮之法一樣,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鳳清韻并未管他,垂眸一看,卻見那守攤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面前則擺著用琉璃瓶裝好的藥湯。

    那藥湯褐中泛著微微的藍光,也不知道是什么來歷。

    鳳清韻見狀一頓,忍不住道:“老夫人,打擾了,不知您這是在賣……?”

    后面人聞言當即便急了,立刻喧嚷道:“連孟婆湯都不知道,不買就滾!”

    ……孟婆湯?

    鳳清韻聞言一愣,后面人見狀急欲再罵,此刻反倒是先前催促鳳清韻的那妖修急了,扭頭道:“叫什么叫!”

    他許是常在酆都往來的地頭蛇,此話一出,后面排隊的人倒當真不敢再說什么了。

    鳳清韻心下一動,當即道:“敢問這湯的藥效是……?”

    那老嫗眼皮都不帶抬一下的:“飲下則前塵盡忘,懵懂如嬰兒矣。”

    鳳清韻聞言心下一震,好似被什么人抓了一把一樣,當即脫口而出道:“對修士也有用嗎?”

    “自然,從凡人到渡劫均有效,不過效用遞減。”那老嫗就好似賣了上萬年的藥一樣,張口便是四平八穩的介紹,“凡人喝一滴,此生便可斬斷前塵,但渡劫大能喝一瓶,藥效最多也只能持續一晚。”

    “修為越高,此湯的作用效果越短,也越淺。”

    鳳清韻心下一跳,忍不住拿起一瓶道:“……敢問您是怎么知道這藥對渡劫期也管用的?”

    旁邊那妖修聞言卻忍不住看向鳳清韻:“這位道友,你先前沒來過酆都嗎?”

    鳳清韻如實道:“確實不曾來過,敢請道友賜教。”

    那人見他如此恭順,心下一熱,當即賣弄道:“此孟婆湯,乃是閻羅王與吾主酒宴上常備的佳釀,喝一杯便可一晚盡興,前塵盡忘。”

    這事鳳清韻倒確實不知道:“……以此為飲?可忘卻前塵之釀,又能有什么值得渡劫期大能青睞的地方?”

    那修士只當他當真是元嬰期修士,于是擺了擺手道:“你不懂,那些渡劫大能活得太久,能夠把所有事都遺忘一段時間,對他們來說也算是一種休息。”

    以鳳清韻幾百年的壽數,確實理解不了黃泉界那兩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古董到底在想什么。

    但眼下離十五鬼門開還有三日……一瓶也只能讓渡劫期的修士前塵盡忘一個晚上……

    鳳清韻垂眸看向那藥瓶時,眼睛幾乎是立刻就亮了。

    那賣湯的老嫗見狀當即抬眸道:“貴客要買湯嗎?”

    鳳清韻當即道:“敢問老夫人,此湯多少靈石一瓶?”

    賣湯者回道:“一極品靈石一瓶,其余靈石概不收取。”

    旁邊那妖修見他是被人群擠過來的,便以為他沒有準備相關靈石,剛想掏出自己的靈石獻殷勤,下一刻卻見鳳清韻竟當即掏出三枚極品靈石道:“那勞煩老夫人給我來三瓶。”

    三枚極品靈石一出,在場瞬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鳳清韻的財力驚呆了,先前那準備獻殷勤的修士,手上動作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抬眸不可思議地看向鳳清韻。

    倒是賣藥的老嫗依舊面不改色,見狀拿過三枚極品靈石,鑒別完后便直接遞給了鳳清韻三瓶藥。

    旁邊的修士見狀終于回了神:“……這孟婆湯一瓶足以用半年,敢問閣下買三瓶的用意是?”

    鳳清韻拿過藥,頭也不回道:“買給我丈夫,一瓶量太少,怕藥效不夠,藥不倒他。”

    第49章 倒錯

    鳳清韻云淡風輕地說完此話, 接過那三瓶孟婆湯就要離開,空留那妖修一人愣在原地。

    那妖修做夢也沒想到這樣的美人居然已經有了道侶,而且聽他的語氣, 他那道侶似乎還是個男人,更沒想到他買三瓶孟婆湯, 居然是為了藥倒他男人!

    妖修聽到這里,心底瞬間便浮現了無數種故事,包括但不限于什么大美人因實力不濟受人所迫, 對婚事厭惡至極卻無可奈何, 只能劍走偏鋒選擇下藥。

    畢竟看這美人表面上說話溫柔和氣的樣子,一看就是個正道修士,和他們這些葷素不忌的妖修不同。

    他們正道相當注重倫理綱常,這樣的美人能有男道侶, 肯定是因為好看而被人所迫的。

    既如此……那妖修心下不禁升起了一個想法, 若是自己能救他于水火之中,說不定便能讓這美人對自己另眼相看!

    想到這里,他心下驀然升起了一股難言的熱意。

    然而他剛想說什么, 下一刻,他卻毫無征兆地感到了一絲巨大的壓迫感, 惹得他汗毛倒立, 當即一扭頭, 卻見一個英俊到不像樣的男子正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大美人。

    見他看過來, 那男人甚至沒看他一眼,只是用余光瞟了他一眼, 便直接把他嚇得肝膽寸斷了。

    妖修后背發毛, 忍不住在心底驚駭道:這人到底是什么時候過來的?!

    他剛想提醒那買藥的美人,下一刻卻見他一扭頭, 直勾勾地看向那個危險至極卻又英俊至極的男人,見他看過來,那男人當即對他微微笑了一下:“買這么多孟婆湯,這是打算藥誰?”

    妖修心下猛地一跳,當即意識到——這就是那個大美人的男人!他打算做的事情敗露了!

    妖修心下猛地一跳,在逃跑和英雄救美之間,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便選擇了逃跑。

    然而他尚未來得及動作,卻見那買藥的美人好似早就習慣了一樣,聞言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就那么當著他男人的面拿過了那三瓶孟婆湯,一點遮掩的意思也沒有。

    待到把藥收好后,他才隔著面紗抬眸看了那人一眼,理直氣壯道:“藥你。”

    妖修聞言一愣,一時間瞠目結舌,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簡直就是堂而皇之的陽謀!

    龍隱聞言一下子笑了:“又哄我,方才我可是聽到了,賣藥的說閻羅王與冥主時常拿此湯對飲嗎?怎么輪到我們這里就只有我一人喝了,好不公平,就不能對飲嗎?”

    鳳清韻面不改色地扭頭便走:“對什么飲,我不喝,你喝。”

    龍隱聞言立刻跟了上去,抬手自然而然地摟住了他的腰,輕輕一扯便把人帶到了懷里,再開口時卻是用了傳音,言語間故意帶著些許委屈道:“鳳宮主果然喜歡年齡小的,這是嫌本座年齡大,所以想用孟婆湯讓本座回到幾百歲的時候?”

    鳳清韻早就學會了如何應對他,聞言輕哼一聲:“知道你老牛吃嫩草便好,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這怎么能叫老牛吃嫩草呢。”龍隱笑了一下咬著他的耳垂輕聲道,“分明是吃嫩蕊啊。”

    鳳清韻聞言一頓,聽他大庭廣眾之下跟自己開黃腔,當即惱羞成怒,抬手掐著他的臉頰危險道:“話這么多——你到底喝不喝?”

    龍隱聞言當即笑道:“喝喝喝,自然要喝,正所謂君所賜,不敢辭。”

    言罷他扭頭看了下周圍沒人后,便輕輕掀開鳳清韻的面紗,頂著一頭的白紗湊上前親了他一下:“別說是一碗孟婆湯了……就是砒霜都喝。”

    鳳清韻被他親了一口后,也不說什么,只是隔著紗看向他,但那副模樣配上怎么也壓不住的嘴角,一看就是被討好到了。

    有了龍隱這句話,鳳清韻的所有心思一下子全部系在了那三瓶孟婆湯上,一時間也沒了在外面轉圈的心思。

    畢竟這地方人多到了一定境界,再過三天便是鬼門開的時候,整個酆都熱鬧得宛如人間的菜市場,根本不像鬼城。

    不過也是托人流量大的福,每年每月每日在此等候鬼門開啟的人不在少數,當地因此衍生出了繁榮昌盛的客棧文化。

    僅鳳清韻就近找的那一處客棧,便有不少類型的院子供人選擇。

    其中便有和魔宮、鏡宮類似的宮殿時客棧,比之兩人一開始住的拜月樓強不少。

    不過這里畢竟不是冥主的黃泉宮,那些用來招待人的宮殿再怎么恢宏,也比不過魔宮。

    而且這宮殿并非此地最昂貴的選擇,此處客棧最昂貴的竟然是一處帶庭院的小院,看著還算精巧,但最主要的是頗有些幻境中李寡婦家的樣子。

    鳳清韻見狀一愣,一下子便有些移不開腳步了。

    先前那妖修到此處采買過進入黃泉界需要的黃泉丸后,一時間有些囊中羞澀,正站在客棧的店門口發愁,不知道區區兩三天的功夫是該找地方住,還是隨便湊合一下。

    恰在此時,那妖修一抬眸,卻見那個眼熟無比的高大魔修,環著他先前一眼難忘的美人,摩挲著人的腰身,低頭問道:“住哪?”

    那美人不言語,只是抬眸打量著那些牌子,最終抬手一指。

    妖修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而后當即倒吸了一口涼氣。

    此處店面負責的黃泉人連忙道:“貴客好眼力,此處是我店的天字號別院,每夜只需十五上品靈石。”

    龍隱摟著懷中人的腰垂眸看向他:“就這處?”

    那人點了點頭,矜貴地應了一聲:“嗯。”

    負責的掌柜當即笑容堆滿了面,連忙點頭哈腰起來。

    龍隱抬手一揮,桌面上便出現了十五枚上品靈石。

    鳳清韻卻拍了拍他,龍隱一頓,驀然意識到了他的意思,轉手又加了五枚。

    掌柜受寵若驚,下一刻卻聽那不怎么開口的美人道:“今日原是為我夫君接風洗塵,勞煩掌柜的等會兒再去外面買些瓜果酒菜。”

    掌柜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慣了,聞言連忙堆笑道:“好好好,有道是小別勝新婚,恭賀二位,恭賀二位!”

    那妖修聞言怔愣地站在原地,一時間心底有些說不出的悵然。

    原來那美人竟當真那么喜歡他的道侶,那他為什么又要買孟婆湯呢?

    可這些終歸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沒等那妖修想清楚,那兩人便已經走遠了。

    遠離了人群后,龍隱終于忍不住擁住身旁人,低頭沁了一口薔薇花香,嘴角不禁上揚道:“鳳宮主今日為了給本座喂那孟婆湯,當真是下了血本啊。”

    鳳清韻就那么任由他抱著,聞言扭頭看向他,挑了挑眉道:“怎么,你難不成不吃這套?”

    眼看著是裹了蜜糖的砒霜,龍隱聞言卻笑得更得意了:“我家小薔薇所賜,無論哪一套本座都愛吃。”

    兩人談笑間來到了那十五上品靈石一晚的小院中。

    說是田園小屋,其實待兩人進去后才發現,此處更像是那種凡人隱士居住的地方,內里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反而和幻境中李寡婦家有不小的區別。

    龍隱剛一進門便看到了那毛筆時,神色不知為何頓了一下,不過他很快便收回了視線,鳳清韻因此并未發現他的異樣。

    緊挨著軒窗便是床榻,上面鋪著一張小幾,幾上擺滿了各種酒菜蔬果,其中以龍隱后來傳聲過去點名要的荔枝、葡萄為主。

    鳳清韻摘了面紗,一下子露出了那張面如冠玉般的俊臉。

    兩人相對入座,龍隱剛坐穩,眼睛直勾勾地落在鳳清韻臉上,還沒來得及拿筷子,便間鳳清韻便倒了杯孟婆湯,舉著便遞到他面前。

    那副迫不及待的樣子連掩飾都不帶掩飾的,龍隱見狀一下子笑了,接過孟婆湯后挑了挑眉道:“鳳宮主也太心急了,便是哄人喝酒也該說兩句好聽的吧?”

    鳳清韻聞言直截了當道:“你想聽什么?”

    龍隱借此機會幾乎要把便宜占盡:“再喊聲夫君聽聽。”

    鳳清韻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后當機立斷道:“夫君。”

    龍隱聞言笑得更燦爛了,鳳清韻見狀一下子警覺起來,生怕這人再提點什么過分的要求,于是當即拿過龍隱手邊的杯子,一下子遞到他嘴邊:“少說那些有的沒的,趕緊喝。”

    龍隱一頓,隨即當真就著他的手,仰頭便喝了那杯孟婆湯。

    鳳清韻見狀呼吸一滯,立刻把酒杯往旁邊一扔,眼神亮晶晶地,一眨不眨地看著龍隱,似是無比期待對方等下的反應。

    然而過了整整數十息,那人依舊跟沒事人一樣和他對視,甚至還能好整以暇地剝出來一枚荔枝遞到他嘴邊。

    鳳清韻微微睜大眼睛,張嘴咬下荔枝后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這個若無其事的龍隱。

    龍隱抬手碾過他的嘴唇,頂著他的目光笑道:“可憐我們鳳宮主一世英名,竟被此等甜水給騙了。”

    鳳清韻瞇了瞇眼:“……你什么反應都沒感覺到嗎?”

    “沒有。”龍隱信誓旦旦道,“你肯定是被那老嫗騙了。”

    鳳清韻聞言微微蹙眉,似乎不信邪,瞇著眼又觀察了龍隱片刻,見他當真無事發生后,拎著第二瓶孟婆湯便起了身。

    龍隱似乎早就猜到了他要干什么一樣,笑著側了身,下一刻,果不其然直接被大美人投懷送抱撞了個滿懷。

    鳳清韻往龍隱懷里一坐,舉著孟婆湯垂眸拷問他:“我們來此是為了干什么?”

    “為了等十五開鬼門,去黃泉界找黃泉女要白虎之心。”龍隱緊跟著又道,“拿完白虎之心后,我們還要去金鱗國找青龍之心。”

    他說的可謂是有理有據,一點失憶的跡象也不像有。

    鳳清韻聞言呼吸一滯,心頭一時間充滿了疑惑。

    他狐疑地看向手里的那瓶孟婆湯,又看了看龍隱。

    龍隱被他的神態可愛得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湊上來吻住了他的嘴唇,廝磨間調侃:“本座都說了,你那藥不管用,鳳宮主怎么不信呢?”

    鳳清韻顯然不信他的邪,聞言咬了咬下唇道:“……肯定是劑量不夠。”

    言罷,不待龍隱回答,他拿著第二瓶孟婆湯就要往龍隱嘴里灌。

    龍隱見狀笑著張嘴,半瓶灌進去半瓶灑了出來,鳳清韻白皙修長的手指被那孟婆湯浸得水光淋漓,在屋內的燈光下透出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香艷感。

    龍隱就那么擁著溫香軟玉,湊上前舔了下鳳清韻手指上那宛如甜水般的孟婆湯,配上他英俊到一塌糊涂的眉眼,看得鳳清韻心下猛地一跳,一下子心動不堪,心下跳成了一片。

    然而就在此刻,龍隱仗著一張臉迷倒了麟霜劍尊,于是摟著懷中人的腰便要湊上來親他。

    千鈞一發之際,鳳清韻驀然從男色中回神,連忙扭頭躲了一下,生怕他把嘴上的孟婆湯喂到自己嘴里,當即抬手按在了他的嘴上:“別亂親……安分點等藥效發作。”

    龍隱聞言果然安靜了下去,什么話不說,就那么隔著手看向鳳清韻。

    然而片刻之后,那人的眼神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變化,依舊生龍活虎,甚至還能按著他的手背親了一下后調笑道:“這下子信了嗎,小薔薇?”

    鳳清韻聞言眼底劃過了一絲不可思議,心底卻終于出現了幾分動搖。

    他于是忍不住低頭看向桌子上僅剩的那一瓶孟婆湯,意圖相當明顯。

    龍隱見狀一下子笑了:“你想把你男人撐死嗎?”

    鳳清韻不答,抬手拿起了最后的那瓶湯藥。

    “都說了這藥沒效果。”龍隱擁著他在他耳邊道,“不信你自己試試。”

    ——這龍藏了這么久,到這一刻總算圖窮匕見了。

    可鳳清韻并未意識到他話里話外的危險,只當自己是真的被騙了,這人在拿這事調笑自己。

    他于是拿著最后一瓶孟婆湯,狐疑地看向毫發無損的龍隱。

    最終鳳清韻擰開瓶子,靠坐在龍隱懷里舉起了瓶子,打算稍微淺嘗一口。

    可下一秒,正當那瓶口剛入口時,龍隱卻毫無征兆地捏了一下他的腰。

    鳳清韻:“——?!”

    原本只打算抿一小口的孟婆湯一下子灌了一大口進去,鳳清韻在此刻終于意識到了龍隱的打算,當即噙著那口孟婆湯,扭頭就要把它吐掉。

    龍隱見狀卻劈手奪過了他受理的瓶子,隨即掐著他的下巴便吻了上去,直接用唇舌抵住了他口中的孟婆湯。

    “……唔!”

    鳳清韻靠在龍隱懷里,拽著他的衣襟被迫咽下去一口湯藥。

    湯水順著他的嘴角便往下流,鳳清韻咳嗽兩聲后,掙扎著別過頭,睜圓了眼睛瞪著他:“你——”

    龍隱卻勾著嘴角看他,蠱惑般低聲道:“宮主自己感覺,你買的這藥到底有效嗎?”

    鳳清韻聞言不知為何渾身一僵,就那么抓著龍隱的衣襟,一時間竟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他這才驀然意識到,自己大腦內的記憶正在被什么無形的力量逐漸抽走,可他卻什么也做不了。

    龍隱見狀笑得更燦爛了,揉捏著懷中人的腰身,仗著鳳清韻動不了,于是當著他的面把他的便宜占了個透。

    鳳清韻氣得只能拿眼睛瞪他,奈何他怒極之下含著水光瞪人的模樣實在是惹人心動,幾乎是在暗示別人再多欺負他一些。

    龍隱是這么想,但恐怕是唯一一個敢這么做的人。

    他笑著端起那杯所剩無幾的孟婆湯,仰頭一口全部喝下后,噙在嘴中,掐著懷中人的下巴便喂了上去。

    “嗚——!”

    鳳清韻睫毛微顫,卻避無可避,只能在喉結微動下,再次咽下去了一口湯藥。

    褐色的藥汁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淌,水淋淋一片,配上他那副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儼然一副被登徒子下了藥只能任人欺凌的模樣。

    “害人者人恒被害之啊,鳳宮主。”龍隱揉著他的腰笑道。

    頂著鳳清韻惱羞成怒,殺人一般的目光,龍隱勾了勾嘴角,牽著他的手細細把玩道:“待會兒若是鳳宮主前塵盡忘,認不出為夫,那為夫若是親你,不會挨鳳宮主的巴掌吧?”

    腦海中的理智搖搖欲墜,鳳清韻聞言咬著牙瞪他,半晌竟拼盡全力,抬手當即便給了龍隱一巴掌。

    奈何那一掌根本沒什么力氣,龍隱躲都不帶躲的,反而直接湊上去接,掌風于是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臉上。

    隨即發出了綿軟清脆的聲音,那人欠揍的笑意更盛了。

    可在鳳清韻的視線卻逐漸不清晰起來,腦海中的記憶逐漸消退,隨之跟著升起了一股昏昏沉沉的感覺。

    鳳清韻困得終于忍不住了,軟著腰靠在了龍隱的肩膀上,但嘴上依舊從牙縫中擠出來了一句警告:“你若是敢趁人之危……你便給我等著瞧……”

    誰知道龍隱聞言竟極度不要臉地笑道:“本座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當真趁人之危,鳳宮主這么偏愛我,又舍得拿我怎么樣呢?”

    鳳清韻一時間氣結:“……誰偏愛你!”

    “好好好,都是我自作多情。”龍隱在他耳邊笑道,“那我便等著瞧鳳宮主蘇醒后,打算如何好好教訓我了。”

    鳳清韻心底氣急敗壞,可眼神卻有些茫然——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為什么而生氣了……

    為什么來著?

    “沒有為什么。”鳳清韻明明一句心里話都沒說,龍隱卻抬手按在他的眼睛上,溫柔且毫無障礙地同他對話道,“睡吧,睡一覺起來,便什么都不記得了。”

    他的話就好似有魔力一樣,鳳清韻聞言怔了一下,而后但還真在他的手上緩緩合上了眼睛。

    龍隱于是就那么擁著懷中熟睡過去的美人,慢條斯理地剝了幾顆荔枝與葡萄,又夾了一碗鳳清韻喜歡吃的菜。

    萬事俱備后只等著他記憶清零的心上人蘇醒。

    奈何鳳清韻的抗藥性和他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別,龍隱做完了這一切也沒能等到他的蘇醒,他于是忍不住勾起懷中人的下巴,卻見對方軟綿綿地閉著眼睛,像個安靜的瓷娃娃一般任他擺布。

    那一刻,龍隱心底那股莫名的掌控欲得到了空前的滿足,他因此興奮得連瞳孔都豎成了一條。

    ——這是我的,誰也奪不走。

    想到這里,他忍無可忍地低頭吻了上去。

    那就像是在吻一個百依百順的人偶,乖巧地張開嘴任他施為。

    欲念因此在眼底沉淀成了紫色,正當龍隱勾著鳳清韻的唇舌吮吸,正打算更進一步時,懷中人卻隱約間有了些許反應。

    龍隱動作一頓,卻沒有退出去。

    于是鳳清韻就像是被人親醒的夢中美人一樣,迷茫地睜開眼睛,顫抖著睫毛看向眼前人。

    以他此刻的記憶與閱歷,似乎需要半晌才意識到這人到底在干嘛,以及這人到底是誰。

    直到那人再次勾著他的舌尖吮了一下后,鳳清韻才陡然感覺到舌頭上傳來地微妙觸感。

    他愣了一下后,緋紅一下子攀上了他的耳根,于是他當即惱羞成怒地抬手,一把推開了身上人。

    鳳清韻驚疑不定地看著那人,眼底寫滿了震驚。

    龍隱笑盈盈地摸了枚剝好的荔枝遞到他嘴邊。

    熟悉的味道再加上下意識的身體反應,鳳清韻尚未反應過來,便張嘴接下了那顆荔枝。

    龍隱自然無比地抬手擦過他嘴角的果漬。

    直到那甘甜順著嗓子滑下去,鳳清韻才驀然意識到自己坐在哪里,以及搭在自己腰臀上的那只手是——

    “龍隱……?!”

    記憶停留在前世天崩前剛剛寫完和離書的鳳清韻,眼下就像是憑空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樣,驀然從龍隱懷中跳了起來。

    龍隱挑了挑眉,抬手便要將他再次按回懷里。

    鳳清韻羞惱至極又驚疑至極的情況下,自然不會任由他如此去做,于是當場還了手。

    一來二去間,兩人當即便在這小屋內過了幾招。

    劍風獵獵間,鳳清韻恨不得當真把龍隱砍死,而龍隱卻還要護著桌子上那些吃的,一時間竟隱約占了下風。

    鳳清韻哪怕失了記憶,也沒失了手上的技藝,但他在這方面有經驗,卻不代表在其他方面也有防范意識。

    過了沒幾招,眼看著他即將逃脫那人的懷抱時,一道不知從哪而來的魔息立刻順著他的腿攀了上去。

    鳳清韻:“……?!”

    在鳳清韻記憶中從未出現過的刺激瞬間擊垮了他的理智,于是他手上一顫,直接茫然地跌倒在了那人懷里。

    鳳清韻回神后當即惱羞成怒:“你個登徒子……你——!”

    然而他話音未落便被人笑著再次擁到了懷里,直到這一刻鳳清韻才意識到兩人實際上坐在哪里,以及他們面前的小桌子上到底擺著什么東西。

    ——那是精致的小菜、瓜果還有酒,是他曾經幻想過,卻不敢當真奢望的美好與幸福。

    鳳清韻一下子怔住了。

    畢竟前一秒還在跟折磨了自己數百年的怨侶寫和離書,下一秒睜眼就坐到了死對頭的懷里被他掐著下巴強吻,恐怕任誰經歷此事都會震驚得難以言喻。

    龍隱似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心底在想什么,于是噙著笑意,拿起一杯酒遞到他嘴邊:“鳳宮主賞臉嘗一口?”

    鳳清韻隔著杯子驚疑不定地瞪著他:“……你當真是魔尊龍隱?”

    “自然。”龍隱勾了勾嘴角道,“還是你如假包換的夫君。”

    鳳清韻:“——?!”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顯然是嚇得不輕,但他又不是傻子,先前所有事情歷歷在目,甚至包括自己身體下意識的反應都歷歷在目,每一處細節都在告訴他,龍隱說得可能是真的。

    “……不可能,我明明先前還在仙宮,這里是哪里?”鳳清韻問出這話的時候,感覺自己仿佛是魂魄出竅的狀態一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只是暫時失憶了而已。你我打賭,誰輸了誰喝孟婆湯。”龍隱編瞎話簡直是張嘴就來,“第三輪是鳳宮主輸了,所以喝了最后一杯。”

    鳳清韻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那前兩輪呢?”

    “自然是本座輸了。”龍隱笑道,“鳳宮主第三把疼惜我,所以才故意輸給我的。”

    ……疼惜?!

    鳳清韻面色出現了一瞬間的難以言喻,似乎難以把這種詞匯和龍隱聯系在一起。

    “不過第三杯并未喝完,所以本座也不確定你到底失憶到了什么程度。”龍隱扯著謊話哄了人半天,眼下終于問出了一句正事,“敢問鳳宮主眼下還記得多少?”

    鳳清韻聞言抿了抿唇道:“……我剛寫完信。”

    他說的很模糊,也沒說寫了給誰的信。

    龍隱聞言卻當即了然道:“既是寫完了信,那就該收到本座送你的簪子了吧?”

    此話一出,鳳清韻基本上就信了一半,畢竟前后順序如出一轍,若并非失憶前的自己告訴龍隱,對方不可能知道的這么清楚。

    然而鳳清韻不知道的是,哪怕他失憶前不說,龍隱也能知道。

    ——因為“龍神無所不知”。

    而眼下,面對龍隱的疑問,鳳清韻一下子便想起了那枚桃花簪以及簪子下面壓的那句話,當即怒從心頭起,惱羞成怒地瞪向那人:“你還有臉提此事?!”

    龍隱立刻從善如流道:“錯了錯了,是本座的錯,當時不知道鳳宮主原身為何,錯送成了桃花簪。”

    鳳清韻剛想說自己根本不是因為這事而生氣的,而是因為此人不要臉拿他開不出花嘲笑他他才生氣的。

    可下一秒,龍隱卻抬手從他頭上拿下來了一枚簪子,遞到他手里。

    ——那是一把薔薇簪。

    “今生就此事已經賠過禮道過歉了,所以就麻煩您大人有大量,別生氣了。”龍隱笑著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隨即輕聲道,“好不好,我的小薔薇?”

    聽到這稱呼,鳳清韻如遭雷劈,一下子僵在了他懷里,面色一陣紅一陣白。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分明沒有開過花,哪怕是看到了他的本體,不少人也會把他當場藤蔓類的妖植。

    鳳清韻于是幾乎是慌不擇路地內窺自己的本體,而后他幾乎是瞬間便看到了那無數朵鮮艷異常的血薔薇,隨即整個人如遭雷劈地坐在龍隱懷里。

    他一時間感覺天都塌了。

    ——他開花了,而且所有花都是一副嬌艷欲滴的模樣,一看就是被日日溫養的結果。

    鳳清韻整個人都是蒙的,還沒等他從開花的沖擊中回過神,恰在此刻,他卻覺得儲物戒中有什么東西在跳。

    他有些茫然地低下頭,下一刻,龍隱自然而然地抬手在他儲物戒上輕輕一抹,他的手中隨即便出現了一枚瑩白的蛋。

    鳳清韻見狀都木然了,腦海中卻還是忍不住想到——這人怎么能這么隨意地解開他的儲物戒?

    好似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樣,龍隱笑著把那蛋塞在他手里:“自然是因為這本就是本座的戒指。”

    ……他的儲物戒怎么會在自己的手上戴著?

    鳳清韻僵硬地低下頭,看向手里那顆開開心心蹭著他的蛋。

    還有這顆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這可是你親自生的蛋,鳳宮主連北辰也不認識了嗎?喝了一杯孟婆湯,難道就真的要拋下我們爺倆于不顧嗎?”龍隱見狀當即摟著人的腰便裝起了可憐,“有個詞怎么說的來著?哦對了,始亂終棄。”

    鳳清韻:“……”

    鳳清韻方才還惱羞成怒的表情一下子出現了短暫的空白,隨即一下子回了神。

    “……怎么可能!”他不可思議地看向手中那顆蛋道,“我本體可是……怎么會生蛋!”

    蛋聞言竟然一僵,好似才意識到自己不是鳳清韻親生的一樣,一下子蔫吧了下去。

    而鳳清韻好似被燙到了一樣,當即要把蛋往別的地方扔。

    那蛋感受到這動靜后,一下子委屈了下來,可憐巴巴地蹭了蹭他的手。

    鳳清韻動作一僵,見它這么可愛,一時間又有些不舍得當真將它扔出去。

    可摸著摸著他就發現不對勁了。

    這蛋理論上來說雖然不是他親生的,但也畢竟是鳳清韻日日用妖氣溫養的,猛地摸起來當真全是他的氣息。

    除此之外,因為鳳清韻本人體內就摻雜著不少龍隱的氣息,再加上那蛋有不少時候也跟著它便宜爹招搖撞騙,故而上面也沾染了不少龍隱的氣息。

    無數細節都在暗示一件事——這就是他親自生的,他和龍隱的蛋。

    鳳清韻整個人都麻了,震驚地看著手里的蛋。

    當真是他生的?

    ……怎么生的?用哪生的?

    第50章 失憶

    鳳清韻僵在龍隱懷中, 看著自己手中的那顆蛋,腦海中不斷劃過各種畫面,一時間整個人都被可能發生過的事給嚇麻了。

    用哪里生確實是個問題, 但除此之外最大的問題卻是……他到底是怎么懷上的?

    他分明只是一株血薔薇,怎么會——

    然而剛想到這里, 方才內窺時看到的,本體上那些鮮艷的,一看就被滋潤過的薔薇花瞬間浮上了腦海。

    鳳清韻一時間驀然沉默了。

    無數難以言喻的畫面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雖然以鳳清韻眼下的記憶水平, 著實想象不出具體細節,但這種事情的大致梗概,他還是能猜到一二的。

    眼看著鳳清韻面上一陣紅一陣白,龍隱幾乎是瞬間便意識到了他在想什么, 當即忍不住笑了。

    被他幾句話說得便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當真生過蛋的小薔薇, 實在是可愛到讓他恨不得咬一口的地步。

    龍隱見狀都良心發作,不忍心再逗下去了,笑著擁著人親了一口。

    那吻落在嘴唇上柔軟又炙熱, 意識到自己被人親了一口后,鳳清韻如遭雷劈, 驀然回神, 按在龍隱的臉上便惱羞成怒道:“……你干什么?!”

    龍隱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聞言理直氣壯道:“親我夫人, 怎么了?”

    鳳清韻怔了一下后面色爆紅。

    他實在是接受不了……自己怎么就,怎么就跟這個人在一起了?!

    這王八蛋登徒子分明曾一劍敗自己于天門前……還時常拿開花之時取笑于自己, 還時常辱罵慕寒陽……

    當然, 最后那件事倒不算什么大問題。

    畢竟哪怕是眼下失憶的鳳清韻,在他以為的記憶階段中, 也已經對慕寒陽心灰意冷了。

    換句話說,愛意和恨意都不可能因為記憶的暫時消退而徹底消亡。

    鳳清韻對慕寒陽的厭惡已經到了抗衡藥效的程度,哪怕失憶也不愿回到對他濡慕的曾經。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在潛意識深處,鳳清韻時刻還記得某人曾經是因為什么事而發瘋的。

    那次與慕寒陽一墻之隔的刺激讓他畢生難忘,哪怕龍隱事后表示自己絕不會再因此事而吃醋,鳳清韻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敢在這人面前提及絲毫關于此事的話語。

    這種微妙的后怕甚至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哪怕失憶都未能忘記分毫。

    但對于眼下失憶的鳳清韻而言,他壓根不記得那些事,潛意識中的戰栗自然而然地便被他忽略了。

    故而他根本沒辦法接受,前一秒自己還在對慕寒陽心灰意冷寫下訣別書,下一秒就跟宿敵搞在一起,而且這宿敵看起來還是個極度會耍流氓的登徒子。

    ……我到底喜歡他什么?!

    鳳清韻攥著蛋,驚疑不定地瞪著眼前人。

    龍隱見狀一下子笑了,于是摟著鳳清韻的腰故意往前壓,看著那人驀然抿著唇,如臨大敵般緩緩往后撤。

    當那張俊臉近在咫尺,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的那一刻,鳳清韻心下驀然漏了一拍。

    無論是因為什么原因,至少是從對慕寒陽心動的那一刻開始,鳳清韻便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喜歡男子的。

    其實對于妖修而言,很多妖修的審美是落在本體上的。

    然而鳳清韻是人類養大的妖,審美自然是跟著人走的。

    好巧不巧的是,無論他承認不承認,其實他骨子里最喜歡的就是穩重、英俊與成熟的類型。

    平心而論,在鳳清韻短短幾百年的壽命中,龍隱就是他見過的最俊美,最踩在他審美點上的男人。

    甚至哪怕是鳳清韻腦子最不清醒,最沉迷于慕寒陽的時候,也沒法違心說出慕寒陽比龍隱英俊這樣的話來。

    而眼下,龍隱就那么近在咫尺地盯著他的眼睛笑,忽略記憶中這人所做的一切惡劣,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而那顆蛋就那么待在兩人之間,扭頭“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像是在看父母親熱的孩童。

    龍隱輕輕抬手扣住了鳳清韻的后腦。

    鳳清韻驀然僵硬下了臉色,大腦間一片空白,可他的身體卻早已習慣,一點推拒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抬手掩在了蛋殼上,像是無比熟稔地遮住了它的眼睛一樣。

    下一刻,鳳清韻便被人按著后腦輕而易舉地吻了上來。

    “——!”

    大腦所有放空的思緒在一順便回籠,鳳清韻當即軟了半邊身子,以一種清晰無比的姿態,驀然感受到了那人撬開唇舌探進來的一切動作。

    “唔……”

    唇舌交融的一瞬間,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了反應,下意識用舌尖迎了上去。

    鳳清韻嗚咽一聲,無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蛋。

    隨著那個吻逐漸深入,他幾乎是毫無掙扎之力的便要丟盔卸甲,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然而正當他下意識想要沉淪時,攥在蛋殼上的手心卻微妙地感受到了什么。

    鳳清韻緩了幾秒才意識到——那是掩藏在龍隱的魔息和自己濃郁的妖氣之下,涌出來的第三股妖氣。

    鳳清韻微微一愣,大腦陡然清醒過來,當即便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這根本就不是他生的蛋!

    鳳清韻當即惱羞成怒,一把推開了身上人,眸色鮮亮地對那人怒目而視:“你——你個王八蛋!”

    可憐這當了一輩子君子的小宮主,氣急敗壞之下卻根本不知道該罵什么。

    他想說龍隱哄騙自己,可“哄騙”這詞不知道為什么透著股說不出的親昵。

    于是他罵完那句王八蛋后便暫時沒了下文,就那么惱羞成怒地瞪著那人,嘴唇上還帶著剛剛被人吻出來的水光,看起來純情中卻又透著股說不出的艷麗。

    然而他不說,龍隱卻知道他在想什么,見狀勾了勾嘴角,摟著他的腰,將那蛋隔著布料在他小腹上滾了一圈:“本座又怎么王八蛋了?鳳宮主拋棄我們爺倆不說,難不成還要倒打一耙嗎?”

    那動作間狎昵的意味實在是太重了,哪怕鳳清韻毫無記憶,隱約間卻還是明白了龍隱的意思,一下子紅了耳根。

    “忘了嗎?”龍隱把蛋塞在鳳清韻手心,隨即包裹住他的手,讓他親手將那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隨即隔著布料暗示般往下壓了壓,“鳳宮主親自從這里生出來的,想抵賴不成?”

    若是沒失憶的鳳清韻,此刻恐怕能冷笑他生不出來,分明是龍隱不行,哪怕是兩根日夜耕耘也沒見絲毫作用,眼看著是中看不中用的貨色。

    可失憶之后的鳳清韻本就只有前世的記憶,在婚姻中的狀況大部分都是苦的,稍微一點點甜也是自己騙自己咂摸出來的,哪經歷過這種曖昧又黏膩的過程。

    偏偏龍隱還繪聲繪色給他講述著當時的情形——

    “當時鳳宮主正纏著本座,說什么都要讓本座把本體放出來給你磨花蕊,未曾想磨到一半便生了出來——”

    聽到這里,鳳清韻再聽不懂他是在借此調戲自己那就是傻子了,當即惱羞成怒,拿起手頭的東西往他頭上砸去:“你胡言亂語什么!若是生也是……怎么可能用本體生?!”

    “好好好,本座錯了,不逗你了不逗你了。”龍隱躲了一下后,連忙攥著他的手腕扶著那蛋笑道,“別把孩子摔了,不然你恢復記憶后又要罵我了。”

    鳳清韻氣急敗壞,恨不得把手里的蛋直接塞在龍隱嘴里,聞言拎著他的衣襟,居高臨下地罵道:“你給我老實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龍隱聞言還能笑得出來,不僅如此笑得還很燦爛,于是擁著他把過程講了。

    其中包括這蛋的來歷,卻隱去了鐘御蘭的事情,也隱去了鳳清韻原本可能的,要合于天道的命運。

    龍隱本就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而當他想隱瞞去故事中的一部分背景,轉而放大另一部分時,他幾乎能做得巧奪天工,讓任何人都聽不出來。

    而當龍隱徐徐道來,將整個故事脈絡講清楚后,不出他所料,鳳清韻聞言果然愣住了。

    聽到這么小一顆蛋居然經歷了那種血海深仇,它的父母在瀕死時為它挖去魚鱗,只為了換它自由,鳳清韻心頭那股說不出的滋味瞬間便泛了出來。

    他捧起那顆蛋,垂眸小聲道:“它叫什么?”

    龍隱回答道:“北辰。”

    “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鳳清韻小聲喃喃道,“小北辰……你的一生一定會快樂自由的。”

    蛋好似聽懂了一般,當即湊上前蹭了蹭他的手心。

    鳳清韻本質上就不是什么冷淡高傲的人,反而是將柔和刻在骨子里,內里如玉一般的柔軟的人。

    此刻他的樣子幾乎將那些溫柔彰顯得淋漓盡致。

    龍隱擁著他,垂眸看著懷中美人慈愛而嫻靜的側臉,說不出的欲望在心頭膨脹,一時間沒忍住,當即將心底話脫口而出:“還是喝少了。”

    鳳清韻一頓,不解地抬眸:“什么少了?”

    當然是孟婆湯喝少了,龍隱心想,若是那三瓶都哄著讓這人喝下,眼下他恐怕早就忘了慕寒陽是誰,直接回到了剛化形那副懵懵懂懂,看到誰便依賴誰的模樣。

    那時的鳳清韻不僅不會記得那些沉甸甸的,有關命運與抉擇的事情,也不會記得日后所有與慕寒陽有關的不開心。

    那些婚后所有的寂苦與傷痛,本就不該是他考慮的,他只需要抱著這顆呆呆傻傻的蛋,當一株日日被人用血氣精氣澆灌的小薔薇就好。

    可這些略帶陰暗的,恨不得將人囚禁起來的心思,終歸沒能說出口。

    “……沒什么。”最終龍隱只是笑了笑,湊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道,“就這樣就好。”

    那吻落下來的一瞬間,鳳清韻便驀然繃緊了身體,可這次的他卻并未推拒。

    經過方才那下親吻,實際上對于龍隱與他的關系,他在潛意識中已經有些接受了。

    可他還是接受不了另一件事,待那人親完后,他還是忍不住以一種審視的態度盯著那人。

    但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反而越看越窩火。

    龍隱見狀都忍不住笑了,湊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又怎么了?”

    鳳清韻驀然扭頭卻也沒能躲開這吻,只得蹙眉看向他道:“……你是救過我的命嗎?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才答應做你的道侶嗎?”

    言下之意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和龍隱在一起了。

    龍隱聞言一下子笑了,不過笑完后,他抬手按著鳳清韻的后腦,近在咫尺地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怎么,連本座是誰都不記得了嗎,小薔薇?”

    鳳清韻聞言正準備罵他不就是一個魔尊,裝什么二五八萬。

    可他話還沒說出口,下一刻,龍隱的眸子便驀然發生了變化。

    那雙豎瞳的龍目展現出來的一剎那,鳳清韻如遭雷震,刻在骨子中的驚恐一下子順著脊髓爬了上來,他僵坐在龍隱的懷里,震驚而戰栗地看著那人的眼睛。

    “這樣能想起來了嗎?”龍隱托著他的腰,好整以暇地喚出了那個名字,“我的玉娘。”

    他……不,祂是——!?

    鳳清韻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人。

    這和他此生曾經經歷過的,先做夢夢到當年事,再抽絲剝繭地意識到龍隱便是龍神的情況截然不同。

    眼下的他被迫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猝不及防地直面事實,無數信息同時沖上大腦,直接把他給炸懵了。

    “你是……”鳳清韻攥著龍隱的衣襟,隔了半晌才宛如夢囈般,小心翼翼地喚出了那個名字,“龍神……”

    “龍神什么?”龍隱笑著抵著他的額頭,故意用龍眸去逗弄他,滿意地看著那人嚇得一哆嗦。

    鳳清韻抓著他的衣襟,手指發白間,喉結微動,吞了吞口水才道:“龍神大人……”

    龍隱滿意地勾了勾嘴角:“乖。”

    而后一個吻再度印下。

    這次的吻沒有經受到任何反抗,輕而易舉地便侵占了鳳清韻的口腔與思緒。

    曖昧柔軟的聲音在床褥間回蕩,然而直到一吻畢,鳳清韻都未能從那股震撼中回神。

    龍隱怎么會就是龍神……他百思不得其解,幻境中的龍怎么會出現在現實中?

    而且若他是龍神……也就意味著幻境并不止他一個人,也就是說當時企圖和他成親,最終卻親手將他送出的人是——

    那個名字在心頭呼之欲出,然而龍隱就好似能聽到他的心聲一般,抬手便喂了他一枚剝好的葡萄,儼然一副哪怕是想也不愿意讓他想到慕寒陽的霸道模樣。

    葡萄果肉甜絲絲的味道在口腔中炸開,沖擊著鳳清韻的味蕾。

    他一時間還沒能找好角度接受這個極具沖擊力的事實。

    與此相比起來,他和龍隱在一起似乎都顯得無足輕重起來。

    不過恰在此刻,鳳清韻手下剛好傳來了一些細微的動靜,他立刻回神,低頭逃也似的看向手中的蛋:“……它怎么了?”

    那蛋晃悠悠的,像是小貓討奶一般蹭著他的手。

    “餓了。”龍隱鑒定了一眼便道,“看來是該哺食了。”

    他分明可以把話說得更明白一點,卻非要用這種曖昧不清的字眼。

    鳳清韻意識不到這人是在占自己便宜,可還是感覺有哪里不對,不由得紅了耳根。

    “本座說的是妖氣,你想到哪了?”龍隱達到目的后當即笑道,握著他的手搭在那枚蛋上道,“慢慢放出不到十分之一成的妖氣,感覺到蛋殼溫熱就停手。”

    鳳清韻心下猛跳,順著他的意思將妖氣放了出來。

    蛋殼被妖氣哺育得瑩瑩生光,就那么溫熱地烤煨著他的手心。

    有那么一瞬間,夜色下誰都沒有開口。

    窗外隱約間似乎傳出了某些蟲子的叫聲,那當然是錯覺,鬼城是不可能有蟲子的。

    可那一刻,氣氛還是溫馨得不可思議。

    那幾乎是鳳清韻夢中才幻想過的日子,燙得他心下與面上一起發熱。

    而人一旦沉浸在幸福中,便容易心不在焉,一旦心不在焉,對妖氣的把控就容易失控。

    鳳清韻只是灌得稍微多了一點,剛到十分之一成,甚至還沒來得及因為走神而超過,那蛋便驀然反噴出妖氣,輕柔地撲了他一臉。

    鳳清韻一愣,頗有些茫然地看著手中的蛋殼:“……這又是怎么了?”

    “喂太多了。”龍隱終于吐出了那個字眼,“吐奶了。”

    他此話語境下,所謂的“奶”到底是什么簡直不言而喻。

    鳳清韻當即對他怒目而視,可對上那人尚未收回去的龍目后,他一下子又熄火了。

    龍隱從他手中接過那蛋,好似真的一樣擺弄鑒別了半晌,隨即確診道:“看起來是需要花蜜滋養。”

    鳳清韻一愣,愕然抬眸:“……誰的花蜜?”

    龍隱理直氣壯地看著他,胡話張嘴就來:“你的啊。”

    龍隱編瞎話的本事簡直張嘴就來:“對于這么大的蛋來說,它連自己叫什么都沒弄明白,讓它來控制妖氣的吸收本來就艱難,先前你我都是把花蜜摻水后,直接將它放進去浸泡,它想吸收多少妖氣便吸收多少妖氣,自然就不會出現方才那種情況了。”

    他說歸說,手上卻捂著那蛋的耳朵,沒等它跳起來反駁,直接便把那背黑鍋的可憐蛋塞到了儲物戒中。

    儼然一副害怕孩子在外面萎靡不振的好父親模樣。

    鳳清韻聞言,理智搖搖欲墜:“那完全可以用妖氣泡水,怎么會用花蜜,你肯定是因為在胡說八道……”

    “本座怎么可能胡說呢。”龍隱笑著哄他道,“妖氣泡水不到一個時辰就揮發了,那小崽子根本吃不了那么快,得在蜜水中足足泡半天才能徹底吸收。只不過以前都是備好花蜜,何時需要直接摻了水,將它泡進去便是。不過這兩日剛好到豐都,事出緊急,忘了存蜜水。”

    說到這里,龍隱頓了一下后露出了一個笑容,終于圖窮匕見道;“所以眼下得勞煩鳳宮主把本體放出來,再泡點蜜水出來了。”

    “——!”

    面對下流得冠冕堂皇,甚至還有些高級的理論,鳳清韻驀然睜大了眼睛。

    他的理智告訴他這人在胡說八道,常識則告訴他有哪里不對勁,可他記憶中實在沒有開花后的任何情形,甚至連花苞都未曾見過,自然無法當真分辨龍隱言辭的真假。

    “鳳宮主,這蛋在這世界上可就你我兩個親人了。”龍隱不愧是魔尊,蠱惑人心的話語簡直是張嘴就來,“你忍心讓它餓著嗎?便是現在的你忍心,待你恢復記憶后恐怕也不忍心,本座要為自己負責啊,萬一到時候被你遷怒怎么辦?”

    窗外的夜色沒有絲毫泛白的跡象,而人在夜晚總是容易被哄騙。

    鳳清韻微微攥緊手心,一時間幾乎聽到了自己理智崩斷的聲音。

    對啊……那顆蛋經歷了那么多,是自己強行要把它帶回來的,怎么能因為自己的羞赧就餓著孩子……

    雖然在人前露出本體,尤其是露出開完花后的本體實在是有些羞恥。

    可記憶騙得了人,心底內早已產生的愛意卻騙不了任何人。

    只是在自己道侶面前露出花蕊而已……又不是在別人面前……

    而且也不是為了做那檔子讓人羞恥的事情,只是喂一下孩子而已。

    鳳清韻以一種催眠似的方式說服了自己,最終在龍隱晦暗不明的目光中,輕輕咬了咬下唇,隨即驀然閉了閉眼,放出了自己的本體。

    原本只在內景中窺到的薔薇一下子出現在了兩人眼前,可讓鳳清韻萬萬沒想到的是,當他放出本體的一瞬間,那掛滿薔薇花的主蔓幾乎不需要他操控,便親昵而熟稔地裹了上去。

    然而它的目標卻并非是已經被塞到儲物戒中那顆背黑鍋的蛋,而是好整以暇坐在那里的龍隱。

    長滿刺的藤蔓裹著龍隱的脖子,親昵地貼在了他的臉頰上,鳳清韻心下猛地一跳,生怕自己的刺把人脖子刺破了,抬手剛想阻止,卻見龍隱笑著抬起手,點了點鳳清韻的花瓣。

    “……!”

    鳳清韻渾身一僵,在他的記憶中,從未有過關于花的任何記憶,眼下對于他來說就像是憑空出現了一個新的器官一樣,前所未有的感覺順著脊椎傳來,整個人差點不會呼吸。

    可他的主蔓貼在那人臉上,見狀跟著頓了一下后,卻似是有些嫌棄般,直接用藤蔓將他的手指拍了下去。

    龍隱見狀一下子笑了,捻起一瓣花瓣,半真半假地埋怨道:“鳳宮主果然還是不喜歡本座的手指啊,那先前說什么不管哪個部位都喜歡,是在哄騙本座嗎?”

    鳳清韻反應了半晌才意識到這人在說什么,面上當即轟然炸開,心底極度的不可思議——這人在胡說什么!自己怎么會說這種話?!

    鳳清韻打死也不相信自己為了愛情能沖昏頭腦成這種樣子。

    然而下一刻,見他不說話,就好似是為了故意逼他開口一樣,龍隱挑了挑眉,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從自己臉頰旁托了一朵最大的薔薇花到兩人面前。

    而后他就那么當著鳳清韻的面,手腕微微一傾斜,緩緩地便將水倒在了花蕊上。

    鳳清韻瞳孔驟縮:“——!?”

    水流傾斜而下,淅淅瀝瀝地澆上去,砸得花瓣蜷縮,花蕊軟得可憐。

    被水流沖擊的難以言喻的刺激瞬間攀上大腦,鳳清韻哪里經歷過這種沖擊,整個人一下子僵在了龍隱懷里,只能眼睜睜花蜜被水稀釋后淅淅瀝瀝地往下淌,剛好滴在他的小腹處。

    蜜水逐漸浸透了那處的布料,使得本就修身的劍袍一下子濕透了,半透明地貼在那人的腰腹處,露出了一小截引人遐想的腰線。

    然而丟人現眼的是,眼看著那朵花被欺負成那副模樣,花蕊都快被水流沖得合不攏了,其他薔薇花見狀還是爭先恐后地靠上來。

    哪怕那飛濺的水珠澆在它們的花蕊上,它們也只是在輕微的顫抖后,又輕輕抖擻了片刻,隨即攀著那人的手腕就要上去。

    鳳清韻見狀當即惱羞成怒,抬手拽著自己不爭氣的主蔓想往下扯,卻因為被花蕊上傳來的快意磨得腰軟,一時間竟連拽都有些拽不動。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把一杯水都澆了個徹底,混雜著滑膩的水順著血薔薇花瓣淌下,幾乎在他的大腿之間積聚成了一汪泉水。

    鳳清韻壓抑著啜泣的本能,終于看到龍隱將手中的杯子放在了一邊,正當他以為一切事情都將結束時,那人卻轉過頭,托著他的花萼,就著那水珠,低頭便吻了上去。

    “……嗚!”

    猝不及防間,熟悉又陌生的刺激傳來,鳳清韻驀然一震,大腦轟然一聲炸開。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人按在砧板上的魚一樣,只能在逐漸窒息的狀態下任人宰割。

    過了不知道多久,那人總算從中抬起了頭。

    然而龍隱得了便宜還賣乖,舔了嘴角后拋出的第一句話便是倒打一耙:“今日的蜜怎么這么少?”

    那朵花本就被他用水澆過,自然不可能剩太多的花蜜。

    鳳清韻平白無故被人冤枉,卻根本沒反應,因為他早就被人欺負得紅了眼角,眼下根本沒聽懂他話中的內容。

    “鳳宮主不是說開花后要用花蜜酒報答本座嗎?”龍隱見他不說話,便抱著他繼續在他耳邊調笑道,“這點花蜜連半杯酒都釀不出來吧?就是鳳宮主報答人的態度?”

    鳳清韻總算回了點神,聞言震驚而不可思議地抬眸,壓根不相信自己說過這種破廉恥的話,連帶著也意識到自己是又一次被龍隱哄騙了。

    那蛋恐怕根本就用不著花蜜溫養,分明是這不要臉的龍自己想吃,才誘哄得他放出本體!

    然而覆水難收,任由鳳清韻后悔得腸子都青了,眼下卻渾身發軟到根本沒辦法把本體收回去。

    更何況他那丟人現眼的本體分明就對那人喜歡得很!

    龍隱見他紅著眼眶咬牙切齒地瞪著自己,當即一笑,隨即牽起他的手,緩緩按在了那浸滿水珠的花蕊中。

    鳳清韻驀然一顫,原本怒氣沖沖的眉眼間瞬間便染上了幾分不可思議。

    他的手指間本就帶著練劍磨出來的繭子,眼下按在自己的花蕊上,帶起的漣漪簡直難以用言語形容。

    他耳根驀然發紅,難言的羞恥混雜著莫名的刺激驟然在他心頭蕩開。

    “自己的花蕊摸著什么感覺?嗯?”龍隱按著他細膩白皙的手背,低聲調笑道,“怎么抖得這么厲害。”

    鳳清韻小口小口地喘著氣,眼底水色一片,幾乎要搖搖欲墜了。

    “我……我不要……”鳳清韻想掙扎著收回手,整個人卻軟得不成樣子,渾身濕漉漉地靠在龍隱懷里,早忘了自己把本體放出來是因為什么了。

    那人強制性地按著他的手腕,硬生生將他的指腹按在那可憐的薔薇花上。

    “別……”鳳清韻哪里經受過這種刺激,眼眶都因為羞恥而泛紅了,再怎么嘴硬,此刻也終于松了口:“放、放過我……”

    “想讓本座放過你?”龍隱輕笑一聲,在他耳邊低聲道,“你給本座灌下前兩杯孟婆湯的時候,可不是這種樣子的啊,鳳宮主。”

    ……自己什么時候給他灌湯藥了?!不是說前兩杯是他打賭輸了自愿喝的嗎?

    鳳清韻已經搞不清楚龍隱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了,他在心下將這人罵了個狗血噴頭,面上卻不敢表露一個字,只能含著水意服軟道:“我……我不記得了……”

    那流氓卻根本不吃這套,聞言“哦”了一聲后慢悠悠道:“不記得了此事便能一筆勾銷嗎?”

    鳳清韻心下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給罵遍了,面上也有些維持不下去了,以一種狼狽不堪,好似剛從水中撈出來一樣的狀態,瞪著那人,聲音幾乎是含著哭腔顫抖道:“那你到底想怎樣……?!”

    “本座想的事倒也簡單。”龍隱按著他的指腹,含著他的耳垂輕聲誘哄道:“鳳宮主先前可是說要請本座喝花蜜酒,以此來報答開花之恩呢。”

    “眼下鳳宮主自己把花蜜揉出來,本座就放過你。”

    “不然……”龍隱說到這里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遠處的毛筆后笑道,“本座可就要親自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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