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唐臻一回來,陳閔就察覺出這人的情緒不對,身上有酒味不說,臉也紅的厲害,垂頭喪氣,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她倒了杯熱茶走過去,放到唐臻面前,問道——
“你這是喝了多少?”
“同事聚餐,喝了一點。”
“喝了一點,你臉紅成這樣?”
陳閔不信,同事聚餐這種場合,大多數都是女孩子吃虧,別說唐臻這種初出茅廬的,哪怕就是自己這樣摸爬滾打多年的,也免不了有時候被灌。
不過,唐臻說的是實話,她真沒喝多少,攏共加起來兩瓶啤酒都不到,這不是她第一次喝酒,而且她喝酒的時間,可能比一般人家的女孩都要早,還是唐明忠這個老父親親自下場教的。
老唐不讓她抽煙,但酒卻是老唐主動提的,老唐說女孩子在外不會喝酒不行,三兩杯下肚就醉了,容易讓壞人鉆空子,也就是因為提前碰了這東西,好奇心被早早戳破,所以在同齡人出風頭要酒喝的時候,唐臻已經過度到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低頭吃花生米的階段。
她算不上海量,但也絕對沒差到哪去,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頭好像格外的暈,腦袋也格外的不清楚,酒也比平常更容易上臉。
隊里有宿舍,兩人間,條件不錯,廁所浴室都有,唯一的缺點就是朝陽,窗戶口正對一大片荒地,半個擋掛都沒有,夏天正中午最熱的時候,不拉窗簾能曬死人。
池于欽和商楠住一間。
天都黑了,商楠才回來,門一開眼睛環視一圈——
“這人又跑哪去了?”
拎著手里的烤串,剛解開袋子,不知道去哪兒的人,就回來了。
“狗鼻子啊你~”
話落,就見那個‘狗鼻子’半點不帶客氣的開始擼串——
“哪買的啊?孜然撒的跟不要錢一樣。”
“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挑?!”
“咳咳、咳咳咳——”
池于欽被嗆了下,商楠忙開罐汽水遞去——
“你慢著點兒,急什么呀。”
咕嘟咕嘟一瓶汽水被她眨眼灌完。
這頓飯有史以來吃地無敵快。
池于欽抽了張紙巾擦完嘴——“飽了。”
說完,就窩去床鋪看書。
商楠看著桌上的烤串,滿臉疑惑“你搞笑嗎?我買了八十多塊錢,三分之一你都沒吃完!”
再看垃圾桶里的汽水罐,三瓶。
這是吃飽的嗎?氣漲飽的吧!
池于欽沒吭聲,換了個姿勢繼續看書。
有點不大對勁兒
忽然,池于欽手里的書被抽走,懶懶的瞥了眼,眼皮又垂下。
“《人性的弱點》卡耐基”商楠忍不住笑出聲,勾著嘴角,伸腳在床腿踢了踢“你不說自己銅墻鐵壁嘛怎么有弱點了?”
池于欽不理她,別過頭往里側了側。
“嘶——你躲什么,聊聊唄。”
商楠剛把椅子朝她挪去,立刻就被池于欽喊停——
“你別過來,我不想跟你說話。”
“你緊張什么,這屋子就咱們兩人,你不跟我說話,跟誰說啊。”
別看商楠笑的人畜無害,但凡你跟她說話,就等于落入陷阱,淪為砧板上的肉,用不了幾句,屁股上幾顆痣都能被她套出來。
池于欽剛進隊那陣兒,沒少被她套,現在都成條件反射了,一見她笑,尤其笑的這么燦爛,心里就發憷。
“剛進隊的時候多勇,現在怎么跟兔子似的,聊聊天都不敢,不像你昂。”商楠翻了翻手里的書,忽然闔上抬頭望去“你不說我也知道,是想女人了吧”
“真是瘋了”
池于欽說不過她,干脆翻過身,拿后背抗議。
商楠對她這種類似小孩子的躲避態度,不但不惱,反而覺得很有趣——
“說真的,你剛進隊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有什么心理創傷呢,成天垮著臉,跟誰也不說話,眉頭從早皺到晚,大家私底下都嘀咕,覺得你不正常,不過真要有問題,也肯定不能選進來”商楠喝了口汽水,把吃完的簽子扔進垃圾桶“國家培養一個飛行員多難?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精力,我當時就想,無論如何也得把你整明白。”
聽到這兒,床上的人動了動——
“所以,你就套我話。”
“也不算套話,談談心嘛。”
商楠搓了搓手指,盯著池于欽的后背,目光在藍白相間的條紋里上下轉換——
“至少你有初戀,有些人連初戀是什么都不知道,能懷念總好過沒得念。”
大概沉默兩三秒,背對的人坐起身——
“說你自己啊?”
不等商楠回答,就自顧自的跳下床,又趴在桌子上,重新開吃。
商楠笑笑“都是你的昂,吃完。”
那張照片,是商楠無意間看到的,當時池于欽才進飛行隊沒多久,話少、陰郁,整個人很沉默,從早到晚也講不了幾句話。
飛行隊向來對隊員們的心理健康抓得緊,商楠作為隊里的心理醫生,手里有他們的全部資料跟檔案,就池于欽的情況,她分析了很久——
原生家庭和睦,學歷優異,專業成績A+,身體素質精良,不抽煙不酗酒,沒有任何不良嗜好,簡直堪稱完美。
可有的時候太過完美,也不是好事,因為這個世界,不可能有完美的人。
直到有次聚餐,池于欽喝醉抱著手機胡言亂語,商楠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姑娘太漂亮,穿著校服,簡單的馬尾扎在腦后,素面朝天卻十足亮眼,皮膚白的牛乳一樣,池于欽摟她入懷,滿眼都是藏不住的愛意。
池于欽喜歡女生這事,不用說,她光站在那兒,你看她一眼心里就有個大概。
這人身上的侵略性太強,屬于誰也不服,誰也管不住的那種,你要比她強,她拼出半條命也要超過你,你要比她弱,那距離就只會越拉越大。
飛行員選拔條件男女都一樣,能選中的都是萬里挑一。
記得剛進飛行隊那陣兒,大家伙都年輕,都是各大航校畢業的天之驕子,那股子傲勁兒全寫在臉上,池于欽是那屆里唯一一個女生,領導自然而然就比較重視,經常在訓練跟出勤方面給予表揚,這就引得某幾個男性同胞不大服氣,再加上她當時又不怎么合群,獨行俠一樣獨來獨往,非議就更大。
挑刺、陰陽怪氣話里話外意思她是走后門兒,起初池于欽沒搭理,后來越說越離譜,有時候當人面都不顧及。
大家都是靠本事進來的,憑什么你潑我臟水,我就要受著?!
那天日常訓練,池于欽脫下外套怒摔在地上——
“敢不敢比?”
“比就比!誰怕誰啊!”
當時鬧得挺轟動,畢竟池于欽是一個人,對方可是四個人,幾乎整個飛行隊的都來觀戰。
眾所眾知航體訓練三大神器:旋梯、活滾、固滾。
一樣一樣來,池于欽以一己之力,讓對方四人吐得昏天黑地,做完這些后,按道理就可以停了,她已經為自己證明,可她偏不——渾身上下透著不服輸的狠勁兒,強撐著,把自己逼到體能極限,硬跑完了3000m。
撿起地上的外套,汗像雨一樣的往下掉——
“媽的!讓你們看不起女生!弄不死你們!”
從那之后,再沒人敢說她是走后門兒,也再沒人敢拿性別這事捏她,不過池于欽也多了個外號——池瘋子
凌晨三點半,唐臻泡了兩碗桶面,一碗給白黎,一碗自己吃。
怕困,又沖包速溶咖啡提神,沒吃兩口,卻扭頭盯著窗戶玻璃發呆。
白黎順著她的視線抬頭,窗外黢黑一片,棕櫚樹的葉子四仰八叉像只炸毛獅,隨著風聲呼呼搖晃。
“我飽了。”
“你才吃兩口!”
“真飽了。”
從婚紗店回來,她就成了這樣。
前半夜勉強能撐撐,后半夜簡直比霜打的茄子還要蔫
唐臻覺得自己特別沒意思,八年了,又不是八個月,也不是八天,重啟戀情難道不是很正常嗎?再說像池于欽那樣的人,不管是她追別人,還是別人追她,估計都不在少數,今天這個恐怕也不是頭一個。
羅院長知道她喜歡女生嗎?
應該不知道吧,否則肯定不會縱容她,但也不一定,照池于欽的性子,就算羅院長知道,估計也拿她沒辦法,她這個人臉上笑的清風明月,背地里該怎么樣還怎么樣,誰能管得住她。
唐臻不自覺地做起深呼吸。
白黎咬斷嘴里的面條,狐疑地看過去——
“你嘆什么氣?“
“沒啊。”唐臻搖搖頭“我沒嘆氣。”
白黎學著她剛剛的樣子,聳起肩膀又垂下,長長地呼了口氣——
“這不是嘆氣?”
“當然不是。”
分明就是!白黎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不好好吃,還唉聲嘆氣——
“你有心事啊?”
“怎么可能,我心情不知道多好。”
“那你再吃點,晚上你就沒吃。”
“我喝咖啡,一樣的。”
唐臻起身走到窗戶前,樓下停著輛車,不停地打雙閃。
“誰啊這是?大晚上放鬼火?”白黎話音剛落,值班室的門就被敲了敲。
嬌滴滴的一聲——
“白姐~那個我男朋友來了,我去看一下,就五分鐘。”
“護士站有人嗎?”
“有。”
“快去快回,下不為例。”
“哎~謝謝白姐~”
小護士剛走,樓下的雙閃立刻消停,白黎努了努嘴“找了個搞金融的,好像還是海龜,小姑娘說等結婚就辭職,專心在家相夫教子,現在天天朋友圈微博輪番秀恩愛呢。”
“你羨慕?”
“羨慕啊,不用工作就有錢花,誰不羨慕。”
“跟萬康說,讓他養你啊。”
“拉倒吧,他那點兒工資,還完房貸車貸,兜兒剩幾個子兒,再說我要是沒工作,他媽還不得跳起來。”
白黎笑笑,搗了搗唐臻的胳膊——
“不過你不覺得金融海龜,特熟悉嗎?宋伯庸好像也是”
眼前的人明顯一愣,立馬就被揪住——
“你別裝昂~人家可追了你兩年!”
唐臻高中轉到華清,一直跟外公外婆生活,倆老人都是地質教授,屬于高知分子,對于外孫女的教育格外重視,唐臻自己也爭氣,品學兼優四個字,像刻在她骨子似的,一路走來,從未讓人失望。
剛步入大學,冷美人的名聲便不脛而走,12屆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唐臻的,長得漂亮,書香門第,又是女學霸,身上那股書韻氣質,用不著風吹,自動能飄二里地,學校追她的男生加起來能踢一場友誼賽,可她偏偏性子冷,對誰都視若無睹,人家痛哭流涕,她事不關己;人家狂野熱烈,她一盆冷水,但就算這樣,身邊的男同學仍然前赴后繼。
一直到宋伯庸的出現——
唐臻是記得他的,人很斯文謙和,許多時候兩人都是偶遇,只是偶遇的次數多了,就顯得刻意。
帥哥美女總是很養眼的搭配,當時許多人都說他們登對,起初自己并沒在意,直到有次做實驗,宋伯庸來找她,被系主任看見,打趣說男朋友不錯,那一刻的感覺她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前所未有的抗拒,打心眼兒里的抵觸,骨子里滲出來的反感。
某個清晰的面孔,浮現腦海,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思念,猶如鋪天蓋地的海嘯瞬間將她吞沒。
——
“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唐臻嚴肅冷漠,語氣沒有絲毫溫度,系主任當即表情錯愕,那樣子像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從那之后她再沒有見過宋伯庸
見她半天不說話,白黎以為她在回憶,畢竟宋伯庸那時也是風靡萬千少女的,難免有些揶揄道——
“現在想想,他挺帥的,什么時候都是白T恤白襯衫,臉上干干凈凈的不像別的男生胡子拉碴,每回遇見還不好意思看你,就知道沖你樂,我記得那會兒咱們總能碰見他,食堂、圖書館、小吃街,好像哪里都有他,可他又不是醫科大的,我說人家追你,你非說是碰巧也不知道他現在結婚沒?”
“結了吧,不過,他長什么樣兒?你不提我都忘了還有這個人。”
“不是吧你這么無情?”
“我做夢,夢見的都是她。”
陳閔表情一怔她看見唐臻臉色泛起的緋紅,一直延伸到脖子根兒。
“哪種夢?”是那種夢嗎?
“就是那種夢”
唐臻把煙掐了,手在額頭上揉了揉——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做那種夢,但是我忘不了她,她漂亮、有能力、在那樣的場合又護了我,我也從來沒對誰這樣過,我有試過把情緒轉移,可是沒用,我越想轉移,我就越記的清楚。”
“你可能不信,那次是我第一次見她,也是唯一一次。”
但有的羈絆,第一眼便注定了。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但其實,唐臻應該還可以再見池于欽一次的,如果她沒被同宿舍的人孤立的話。
那是在研二的時候,她跟著導師做項目,每天忙到腳不沾地,沒有人告訴她,池于欽要來開講座。
等她得知消息,從實驗室趕過去,留給她的只有一個人去場空的大禮堂。
唐臻到現在都記得,那天晚上天有多黑,風刮的有多大,那么喜歡下雨的人,第一次覺得雨這么討厭。
風一吹,墻上的海報被刮落。
唐朝彎腰將海報撿起,看著上面池于欽的照片,然后裝進了書包里,她把那張海報藏到了自己的床單底下,偶爾太累或者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會翻出來看一看。
痞痞的,慵懶的,尾音從鼻腔里哼出,擦過自己的耳輪。
池于欽飯量不小,高中的時候自己連一份素砂鍋都吃不完,她卻得多要顆蛋,再加個手抓餅,偏偏又是個不長肉的體質,吃那么多,也不知道吃去哪里?砂鍋店的老板娘還偷偷問過自己,池于欽是不是身體有病?不然怎么吃那么多還不胖?
唐臻捏著飯卡,手指沒由來地一緊,目光停在她臉上頓了大概半秒,才挪向別處。
然而始作俑者卻什么反應都沒有,長手一伸從消毒柜里撈出兩雙筷子,眼神示意前方——
“坐那兒行嗎?”
“行。”
隨即,大步流星的朝靠窗的位置走去,唐臻看著她的背影,腦后的發尾扎著后頸衣領,腰背挺拔,身姿端正,每一步都踩得實在,像青松又像白楊。
其實,她變化挺大的,性格上。
以前年紀小成天抱著滑板,見誰都要炫兩下,滿嘴跑火車,沒個顧忌,唯獨跟自己一起時,精明全變作傻氣,開玩笑也說冷段子,但絕對不敢用現在這樣痞痞的語氣,她那時很純很小心,卻又藏許多小心思,經常和自己說話,都要琢磨很久,但凡張口就是那種帶一點點酷,一點點逗,以及裝作不經意,實則放在心上的關切。
高二吧
有次心情不太好,但自己掩藏得很好,因為白黎都沒看出來,可池于欽卻趁著大課間跑過來,問自己是不是昨天沒睡好?怎么感覺沒精打采?
那一刻自己很詫異,她們只在早讀課前打過招呼,其余時間根本沒有說話,就連目光都沒有對視過?她怎么會發現?
口是心非地搖頭說沒有。
池于欽的表情很明顯是想再說點什么,雖然那時她倆因為王婉晴的事情,已經開始說話,但還是不怎么太熟,如果這時候說太多,不僅不會起到安慰的效果,反而會生出逾越的感覺。
池于欽開玩笑歸開玩笑,但在這方面一向很有分寸感。
她像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一樣,沒有追問,說了句那就好,便離開了。
自己不會交朋友,現在是,那時也是。
看她走了,心里又覺得剛剛不該那樣,畢竟她是好意
就在唐臻想著,要不要過去跟她主動說話時,她卻又跑過來,站在自己身后,嗓門故意抬高,問旁邊的劉亮——
“爸爸給兒子取名字吳北,護士失誤少寫一筆,十年后,震驚全球,少寫哪一筆?”
“哪一筆?”
“左邊那一筆啊!”
“”
“我再問你,黃種人最怕吃什么?”
“什么?”
“屎。”
“為什么?”
“誰敢吃屎!”
劉亮跟池于欽差不多高,白胖白胖的,張著嘴巴憨憨的模樣——
“也不一定,餓極了說不定就吃啊,屎跟雞肉一個味~”
驚天言論,震得池于欽都傻了——
“我靠!你有病吧!嘔~”
唐臻就站在他倆前面,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清冷慣了的性子,頭一回沒忍住,抖著肩膀笑出聲來。
見自己笑了,池于欽先愣了下,隨即也跟著笑。
唐臻獨記得那一雙眼睛,干凈的像天山融化的雪水,朗月清風的眉眼如沐世間春風。
而現在除了那張臉還有從前的影子外,其余的好像全變了,波瀾不驚的面孔下藏著一顆成熟的心,游刃有余從容不迫穿行世間。
也不是變吧,可能只是長大了
唐臻端著一盤‘草’走過去坐下,接過池于欽遞來的筷子,安靜沉默地低頭吃飯。
相較以前,她似乎沒怎么變
不經意間,額角碎發滑落,像老電影里的慢鏡頭。
池于欽忍不住抬眼,吃東西的速度明顯變慢,到底是掏心掏肺喜歡過的人,哪能真的冷漠到無動于衷,她的目光注視唐臻頭頂,像被鎖住,挪不開分毫,無數次她們都是這樣面對面坐在一起吃飯。
那時候天藍云白,時間多的永遠過不完,自己曾有無數個時刻,都以為她們會一直這樣下去。
過去跟現在重合,池于欽心中生出強烈震動,她們真的分開了嗎?
下一刻,刺鼻的消毒水味,將她拉回現實。
恍惚間,終于認清周邊來來往往,再不是藍白相間的青澀校服。
眼神太過炙熱專注,唐臻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咬著筷子尖兒,腮幫子都硬了,斜前方的風口還過來湊熱鬧,冷氣狂吹,一股股灌進后領子里——
實在受不了,從餐盤里抬起頭,視線相對的一瞬,池于欽卻又回避。
池于欽目光下移,落在對面人白色的餐盤里,空出來的一角,堆滿了被唐臻挑出來的蒜片跟青椒。
“都當醫生了還挑食啊?”
黑色樹脂筷子沾了幾顆飯粒,靠在餐盤邊,有幾分滑稽,蒜片可以解釋怕口氣重,青椒呢?怎么解釋?
唐臻夾了根青菜在米飯里搗了搗,心想:你管我!
“我吃不慣。”
熟悉的回答,跟當年比似乎缺了點理直氣壯,池于欽狠咬了口糖醋排骨,酸比甜多太多——
“人的口味是會隨著年紀增長而改變的,我以前吃飯一定要配主食,現在純吃肉也不錯。”
唐臻沒吭氣,覺得她意有所指,可這人表情太過平靜,漫不經心更像隨口一說。
忽然,唐臻看見她的筷子在餐盤上方晃了晃,心臟瞬間一縮,0.1秒都沒用,倏地箍住自己的餐盤,嘩啦一聲往回拖。
唐臻自己心虛,看別人也心虛,這會兒頭壓地更低,恨不得貼進餐盤里,偷摸著拿余光快速瞄一眼——
只見池于欽捏著筷子往餐盤里猛地一鏟,左邊的麻辣魚塊立刻吞進肚里,根本沒在看她。
是自己想多了
氣氛逐漸回歸正常,唐臻加快速度,但還是比池于欽吃的慢。
等自己吃完,放下筷子時,池于欽的餐盤早就空了,靠在椅背又在看她。
“你到底看什么?”
幾次落敗下風,讓唐臻失了先前的風度,現在她有點急火攻心。
池于欽直起身子,右邊眉梢微挑起,淡淡道——
“你的口袋。”
“?”
“左邊胸口,鋼筆漏水了”
唐臻低頭看去,這才發現左邊白兜兒底下印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墨跡,趕緊把筆拿出來——
墨囊壞了
“擦擦吧。”池于欽遞去紙巾。
“謝謝。”唐臻擦了擦手,又拿紙巾包住鋼筆,想到剛剛就覺得尷尬,指著桌上的餐盤“你吃好了嗎?我一起拿過去。”
“嗯。”
說完,唐臻把兩人的餐盤疊在一起,快步走向回收桌。
轉身地一瞬,唐臻垂下眼眸,鴉羽般的長睫微顫,她把餐盤放在回收桌上,目光掃過角落里趴著的蒜片跟青椒,情愫莫名失落。
只是,等她折返回來時,眼中失落消散,再度回歸冷清——
“你”
剛想問她現在去哪?池于欽手機就響了,純黑、透明殼,有種冷厲的金屬感——
“剛吃完,嗯現在嗎?”
冷不丁抬頭,就見唐臻立刻別過臉,兩手垂在身體兩側,那張淡定的臉極少有的不自在,池于欽舌尖抵了下左邊臉頰,像笑又不像。
食堂工作人員拖著裝滿碗筷的塑料筐向前走,唐臻往旁邊讓了讓,叮叮哐哐的噪音在耳邊撞擊,可就算這樣她還是清楚的聽見了池于欽的聲音,好像有那么幾分無奈過后的寵溺——
“麻煩~行吧行吧”
她在和誰打電話?
是那個商楠嗎?
想到孤兒院那天,唐臻抿緊嘴唇,很少很少有人能讓池于欽聽話。
唐臻發呆般的盯著她的后腦勺,偏左的發旋像個黑洞,似乎所有的光芒都被聚在這一點,恍惚間,似乎又看見當初那個踩著滑板向自己追逐而來的少女。
如果最后那天,她們沒有鬧的那么僵,或許現在也不是不能做朋友,可惜自己搞砸了。
不等她掛斷電話,唐臻先出聲道別——
“走了。”
池于欽頭都沒抬,點了點下巴——
“嗯。”
分不清是應自己,還是應聽筒里的她。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食堂大門,唐臻步子很快,直到路口要拐彎時才停下,余光偷偷瞟去——
池于欽背著身,還站在食堂門口,手里的電話已經掛了,不知道在等什么,好一會兒,才離開。
唐臻走到一半,才想起來給白黎的飯沒有帶,急匆匆地又折返回去,等她到六號窗口的時——
“師傅,糖醋排骨還有嗎”
“賣完了,鍋包肉行嗎?也一樣。”
一樣?怎么能一樣?根本不一樣。
師傅一手拎勺,一手拿打包盒——
“要不要?”
“算了,不要了。”
等唐臻回到住院部時,白黎一把撲過來——
“你終于回來啦,我快餓死啦~~”
“怪我怪我,我去晚了,糖醋排骨賣光了,我在外面飯館給你買的,趕快吃吧。”
“啊?”
白黎接過袋子,看著飯盒上的店名,登時傻眼,這家店她知道在醫院對面,要過一個巨長的天橋。
“賣完你就買別的唄,我吃什么都行啊,跑那么遠干嘛。”
唐臻把飯盒從袋子里拿出來,又把一次性餐具也拿出來,笑道:“那怎么行?你為減肥都餓了多久,好不容易能吃一口,打飛的我都去買。”
“我要哭了~~”
“哭吧。”
白黎立馬又笑嘻嘻起來,邊啃排骨邊說:“我給你發了幾張手串圖,你看看,喜歡哪個告訴我,我讓萬康買回來,大師開過光呢。”
“別亂花錢。”
“哎呀!不準提錢!”
這一邊兒,池于欽開車回隊里。
“在不在?在不在?!”
剛把車停穩,商楠就迫不及待的扒過來。
“給——”
池于欽從扶手箱里翻出隱形眼鏡扔過去——
“掉在副駕駛底下了。”
“嚇死我了!我以為丟了”商楠拉開外套內袋,把隱形放進去“兩百多買的,一天沒帶,真要丟了,我得割肉。”
給孤兒院一花幾個月工資從不心疼,給自己買副隱形眼睛,又是領券又是熬夜蹲直播間。
這大概就是自己淋過雨,所以總想給別人撐把傘。
池于欽從車上下來“早知道你要割肉,說什么我也得先藏起來,等你把肉割了,再拿出來。”
“哇~你要不要這么狠啊?好歹我也是你大姐。”
“大姐?你要不要把自己叫這么老?大兩歲的姐姐。”
商楠不近視,但她是色弱,以前一直不知道,直到報航空飛行專業,去體檢的時候才發現,據她自己所說,當時的情況挺難受,不過她的整體表現還是比較平靜,只用兩晚上就接受了這個現實。
后來改報心理專業,現在進隊當心理醫生,也算是曲線救國。
兩人正往樓里走,就聽門口的保安喊——
“哎!你不能進去!”
“池于欽!池于欽!!”
這聲音?
——完蛋!
姚依依!
保安緊追過來“你這個小姑娘怎么回事,不讓你進,你還硬闖啊?!”
姚依依一把抱住池于欽胳膊“這是我姐姐!我來找我姐姐!!”
池于欽抽了抽胳膊沒抽動,小姑娘看著瘦,力氣賊大。
“你姐姐?”
保安皺眉,來回打量姚依依,姚依依染著一頭金毛,身上穿著粉色洛麗塔公主裙,臉上又畫著煙熏妝,黑色眼線拉出眼尾好長一截,渾身散著濃烈的香水味。
再看池于欽,眉目清爽干干凈凈。
分明就是八竿子打不著一邊!
突然,保安嗓門抬高“你胡說八道!”
“我才沒胡說八道!”姚依依一點不怕,揚起下巴瞪回去“不信你問她!”
池于欽沖保安點點頭“是那個我妹妹。”
保安是個中年人,歲數比她們都大,家里也有個女兒,一聽這話,立馬嚴肅起來——
“真是你妹妹啊,小小年紀染什么頭發,這臉畫得都跟你一點也不像,小池啊,做姐姐的要好好管教。”
“你算老幾!要你管!!”
“姚依依!”
池于欽一喊,姚依依立馬不吭氣了。
“汪哥不好意思昂。”
“沒事沒事,趕快把頭發染回來吧。”
保安走后,池于欽一個用力,直接把人甩開,把胳膊抽出來。
“池于欽~~”
“你別往前!給我站好了!”
姚依依一臉嬌羞的望向池于欽“好嘛好嘛~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都聽你的~”
池于欽一個頭兩個大,看了眼旁邊的商楠。
商楠低著頭,虛攏著拳掩在嘴邊,肩膀卻在抖——
“你笑什么笑?”
“笑?,沒、我笑了嗎?那什么我突然想起來,余姐上次讓我弄得名單還沒弄完呢,我去看看昂~”
“哎、哎!”
沒義氣!
“欽~我能去你宿舍看看嗎?”
“不能!”
池于欽想伸手揪她,又怕她纏上來,來回打量她一圈,沒好氣地道——
“你給我出來!”
附近正好有家理發店,池于欽把姚依依推進去,沖理發師指了指她——
“頭發給她染回來,還有把這臉也給她洗干凈。”
“我不!”池于欽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扭過頭直勾勾地盯著商楠,警告意味十足——
“胡言亂語是吧。”
“誰胡言亂語,你忘了我干什么的?”
池于欽兩手揣在懷里,喉嚨很明顯地滾了滾,幾滴太陽雨打在車玻璃上,很快又被太陽曬的無影無蹤。
她收回目光,又閉上眼睛——
“我睡會兒,到了叫我。”
商楠嘆了口氣——
軸吧,不把自己擰巴死,算哪門子愛情
手機響了下,是一條新聞推送,唐臻摁黑屏幕,看著上面印出的面容——
說我兇巴巴,你以為自己就很好嗎!
無聊。
白黎一個勁兒搖頭——
“真沒想到,她居然和池于欽是一個單位的,看來華清還是太小。”
唐臻回過神兒“你跟她很熟?”
“不算很熟,幸福孤兒院的義工不對,她不能算義工,她是在孤兒院長大的,那兒算她的家。”
孤兒?
這一點出乎唐臻預料,表情怔了下。
白黎想了想還是覺得有必要跟唐臻道個歉——
“抱歉啊,我不知道她跟池于欽認識,不然那次我就不讓你去了。”
唐臻見白黎誤會了,立馬搖頭“這有什么的,你也說了華清就這么大,就算那次沒遇上,以后遲早也會遇上的,而且她又是羅院長的女兒,保不齊什么時候就會到醫院來,再說就算遇上也沒什么,又不是上學的時候,那些事兒早過去了。”
“你能這樣想就好。”
唐臻隨手翻了幾頁筆記,情緒淡淡的——
“商楠也是飛行員嗎?”
“她不是,她是隊里的心理醫生。”白黎對唐臻的發問沒多想,低頭摳著手里的筆帽“但是,她跟池于欽應該關系不錯,上廁所的時候,池于欽還在外頭兒等她呢。”
唐臻啪地闔上筆記,有什么東西似乎在清冷的眉眼中一閃過,很快又恢復正常,抬起頭,慢慢悠悠地說——
“應該的,她們好像是戀人。”
“”
白黎懵了“不能吧你確定?那池于欽把人唬到十五樓來上廁所?她有病吧!”
“情趣吧。”
“———”
畢竟池于欽那個人經常滿嘴胡話,偏偏說得還特認真,烏黑明亮的眸子盯著你,半點破綻都瞧不出,等把你的胃口徹底吊起來,她卻又和你賣關子,高中談戀愛那陣兒,沒少聽她瞎編,什么喝紅牛會長喉結,吃耳屎會變啞巴都是拜她所賜,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還當真,真的回去問外婆,是會變啞巴嗎?就記得外婆笑的前仰后翻——誰說的?可真是個小騙子
窩在車上睡了一覺,回來就發癲。
隔著窗戶朝下看去,池于欽一個人繞著跑道狂飆,隊里有個新來的小毛頭,不知道池于欽以前的英雄事跡,哪見過這陣仗,趴在窗戶邊人都看傻眼了——
“楠姐,這這已經八圈了池隊她、她這樣跑,不會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跑死了不還有醫院嘛~”
“啊?”
小毛頭驚了個呆,商楠見他當真,拍了下他的腦袋,笑說“開玩笑的,中國飛行員身體素質哪有那么差,八圈而已嘛,小Case啦。”
“那她為什么跑啊?”
“因為”商楠瞇了瞇眼,胳膊肘架在窗臺上“早上吃多了,撐的。”
“早上不是體檢嗎?池隊吃飯了?”
小毛頭眨巴著眼睛,目光清澈又愚蠢,一看就是沒怎么談過戀愛的小崽子,這么明顯的畫面都瞧不出來,商楠有些無奈,這屆新人都這么單純嗎?
“小冰箱里有雪糕,吃嗎?”
“有火炬嗎?我想要香草口味的。”
“有。”
兩人正咔咔撕袋子,就聽嘭一聲,虛掩的門板被撞開。
商楠手腕一抖,雪糕差點兒掉地上,幸好眼疾手快接住了。
兩人抬頭往門口看,就見池于欽渾身濕透,從上到下啪嗒啪嗒滴著汗,粗氣急喘。
小毛頭有點怵池于欽,頭天兒報道的時候,因為系錯扣子,被好一通訓,這會兒瞧著她大汗淋漓的樣子,心里更慌怎么看怎么不好惹——
“那什么楠姐、池隊,你們聊我先走了。”
剛溜出去,身后的門板又是嘭一聲,小毛頭趕忙咬了一大口雪糕壓壓驚、快壓壓驚。
屋子里,商楠慢悠悠撕開袋子,老冰棍四周直冒寒氣——
“瞧你把人嚇得,往后人見你估計都要繞道走了。”
池于欽沒剛進來那會兒喘了,快步走到商楠面前,目光在她臉上鎖死——
“你車里那話,到底什么意思?”
浴室叮叮哐哐一通操作,再出來的時候,池于欽脖頸上掛條毛巾,手托在腦袋上使勁兒擦。
“我以為你能挺到明天呢,看來你對人家姑娘,也挺上心。”
商楠剛好吃完冰棍,順手拉開冰箱,扔了罐汽水給她——
“輕點喲~你是想把自己擼禿嗎?”
池于欽接住,低頭看了眼,又皺眉看過去——
“為什么你的是啤酒?”
“我又不開直升機,想喝什么喝什么嘍~”
商楠揚了揚手里的冰啤,故意饞她“想喝啊?等放假吧,讓你喝個夠,不過你會喝嗎?”
“瞧不起誰~”
池于欽會喝酒,但不怎么喝,就算心煩的時候也不會拿這個來解憂,一來不喜歡那味,被人吹上天的好酒,在她眼里也就那樣,還不如街邊三塊錢的檸檬水好喝,二來酒精這玩意兒容易讓人喪失理智,對于定力不夠的人來說,這東西比毒藥還致命,初中的時候,她爸一戰友平常看著都正常,但只要見了酒,那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沒命的喝!因為喝酒把軍.裝、老婆孩子全喝沒了,最后自己也得了肝癌,死的時候除了最剛開始的那幫兄弟以外,身邊再沒一個朋友、親人送他。
雖然可憐,但也是他自己作的。
從那時候起,池于欽就知道,真遇見麻煩事兒,最不能碰的就是酒,她會把芝麻大的事滾成西瓜大,所以就算跟唐臻分手最痛苦的那段時間,她也沒想過借酒消愁,頂多繞著玉潭公園,一圈接一圈瘋跑。
刺啦一聲,幾滴冰涼濺到臉上。
池于欽仰頭猛灌了幾口,帶著冰碴兒的涼意直涌而下,瞬間將體內燥意沖淡許多。
她穿著短袖短褲,虛靠在椅背上,卷翹微垂的眼睫,削尖的下頜、頎長的脖頸以及脖頸下突出的一字鎖骨。
商楠下意識地勾了勾嘴角,雖然自己嘴上一直說池于欽是小孩,但不得不承認,這小孩的確很有魅力,剛進隊的時候年輕,身上一股子軸勁兒,看誰都冷著張臉,偏偏她長得不錯,越冷越在人群中招眼,想不注意都不成,這些年歲月沉淀,倒是把她磨平不少,身上扎人的棱角懂得收斂,不再喜形于色有什么全掛臉上,成熟穩重、睿智堅毅,偶爾犯犯軸,竟然會讓人覺得可愛。
如果不是失戀的打擊,她現在應該會是一個更開朗的人才對。
“我發現你還挺白的,天天那么訓,身上也不見黑。”
池于欽沒搭理她,把卷到肩膀的短袖放下來,半晌,吸氣又吐氣,轉過身,盯著自己的腳尖兒,抬了抬下巴——
“你為什么說她還喜歡我?”
池于欽在操場跑了十幾圈,滿腦子都是這句話覺得扯、不可能,但又好像不死心,仿佛心底有只僵而不死的百足毒蟲一點一點、細細密密地啃噬,逼得她一定非要上來問個清楚,才能罷休。
這段感情池于欽一直都是諱莫如深的態度,如果不是自己發現,她到現在應該還憋著。
池于欽從不會主動提這個,能像現在這樣說出來,恐怕私底下在腦子里已經過了上千遍,估計是磨得她實在受不了了再憋著就要瘋。
“那你們為什么分手?”
“是我先問你的。”
商楠聳了下肩“你至少得給我點兒信息,不然我怎么幫你分析。”
池于欽繃著腮幫子,舌尖用力在牙齦上抵了圈,那樣子似乎在積蓄什么勇氣,然后突然間就泄了氣——
“她說沒未來。”
易拉罐被捏地咯吱作響,本就陰郁的眼眸更添一層濃霧——
“我們分手,她提的她說的很清楚,這種感情上不了臺面,學生時代談談就算了,以后還是要回歸正常生活,她還說她外公外婆對她很好,讓我不要再糾纏她。”
夏夜蟬鳴叫聲不斷,時不時墜下幾只砸在陽臺的玻璃上,明明已經快要死了,卻仍舊翅膀亂震,分不清是掙扎還是留戀。
商楠擰著眉頭,原來是這樣難怪每回提到唐臻她都這么抗拒,這些話對于一個十七八歲情竇初開的孩子來說,的確是太重了,這等于是在最好的年紀,給了她當頭一棒,妥妥地be。
有那么一個瞬間,商楠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碎了,似乎從前認識的池于欽,并不是真正的她,至少不是完整的她——
而現在眼前的這個,一身驕傲被打碎的人,才是真正的她。
“所以你說她還喜歡我,根本不可能。”
抬腳踢了下桌腿兒,池于欽平靜的語氣中全是自嘲“你不知道我高中的時候,臉皮有多厚,人家不搭理我,我也不走,就賴在她身邊晃悠,現在想想,她當時肯定煩透了吧。”
“怎么會?你別妄自菲薄。”商楠頓了頓,說“她看起來不像那樣的人?會不會其中有什么誤會?”
“能什么誤會?”池于欽扯了下嘴角“你才見過她兩面,了解她多少。”
“既然這樣,那她干嘛不結婚?”
“在相親了人家剛博士畢業,現在正準備留院,估計等定下來,就快了吧,她這個人做事,向來很有規劃。”
池于欽喝光剩下的汽水,朝商楠抬抬眼——
“早點休息吧,睡了。”
她背著身子躺下,臉幾乎和墻快要貼在一起,那種壓抑的氣氛,叫人喘不過氣,本就不大的屋子,被擠得更小。
商楠撓了撓眉心,若有所思片刻——
“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直覺跟專業素質告訴我,最起碼那姑娘心里還有你,至少在乎你。”
話落,池于欽睜開眼睛,米白色的墻紙映入眼簾——
分手后,池于欽陷入一個怪圈里,越不想想她,就越想她,好在那時候訓練緊張,不是這個考核就是那個測試,她每天不要命似的把自己練到半死,晚上一沾枕頭就著,分毫私人的時間都不留給自己。
完全可以說是密集繁重的專業訓練,拯救了她。
只是被性子被這么一磨,少了開朗,多了沉穩,跟高中比變化是挺大。
她沉默著,沉默地回想從前過往——
自己性子急,又愛玩,別人一拱立馬就要往上沖,那是個大晴天,自己又和人比滑板,好長好長的臺階,自己也慌,都做好要摔的準備了,唐臻突然出現,叫住了自己——
“你上次問的題,拿過來我給你講。”
“現在嗎?”
池于欽記得很清楚,自己問完那三個字后,唐臻很生氣,她雖然不愛笑,平常待人也冷冰冰的,但卻很少有真生氣的時候,那次自己能感覺到,她是真的很不高興了。
“你愛聽不聽。”
“哎!我聽我聽!你等等我——”
自己屁顛兒屁顛兒地追過去,那是第一次,滑板都不要了。
那之后,每次自己有危險動作,唐臻就會出現。
睡不著了池于欽翻了個身,跳下床來。
“哎——不是睡覺嗎?你干嘛去?”
“九點睡什么覺,有毛病啊。”
嘭的一聲甩門而出。
原地站著的商楠,一臉莫名其妙——
“炮仗吧你到底誰有毛病?”
/
這天下班,唐臻剛在更衣室換完衣服,攏著頭發簡單扎成一個低馬尾垂在腦后,沒有花里胡哨的裝飾,純黑的頭繩跟頭發融為一體,一用就是多年。
正往外走手機就響了,是外婆打來的,問她這星期回不回來?
唐臻都忙暈了,早把之前答應要回家的事兒忘了,要不是外婆打電話來問,她連今天幾號都不知道。
“下星期吧,這星期恐怕來不及。”
倆個老人家也忙碌了一輩子,自然十分體諒,沒說什么,只叮囑了幾句注意身體就掛斷了電話,倒是唐臻心里過意不去,打開某寶尋思先買些補品,等下星期回家再一起帶過去。
電梯下到一樓,她都走過去了,又折返回來——
“劉姐。”
“咦?唐醫生下班啦?”
“嗯,下班了。”
唐臻把手機調到支付頁面“那個劉姐十二床病人欠費多少?”
“十二床我查查昂——”劉姐帶著眼鏡,看電腦的時候總縮著下巴,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賬單頁面就跳了出來“2300。”
“開單子吧,我先給她交了。”
“你給她交?”劉姐詫異道。
“她媽媽去打工了,估計得過一段時間才回來。”
“那也不能你給她交啊,這個東西不能讓你個人承擔的。”
唐臻把手機伸過窗口“沒關系的,等孩子媽媽回來再說吧。”
“唉”劉姐一邊打單子,一邊嘆氣“別說你還沒轉正呢,就算轉正了,工資獎金全加起來又能有幾個錢,不是我非要把人想得太壞,我在繳費處待了快十年,什么沒見過,你這樣幫幫不完的。”
剛剛出來還沒雨,走到一半開始下雨,唐臻連星期幾都不知道,又怎么會看天氣預報,自然是沒帶傘,很快淋濕一大片。
她想快跑幾步,奈何雨勢太大,不得不將她逼停在公交站臺,看了眼站牌,沒有順路的車次,拿出手機用app叫車,一打開才發現排隊時間竟要一個多小時,于是伸手去攔車,然而過去七八輛全都載著人。
雨越下越大,天越來越黑,再這樣等下去,恐怕地鐵都要停運了,唐臻咬了咬嘴角——算了不管了!
就在她想要頂包沖出去的時候——
一輛藍色皮卡從大雨中悠哉悠哉晃過來,穩穩地停在自己面前,搖下車窗戶——
“唐醫生等車啊?”
池于欽一手握著方向盤,另手架在窗戶邊,懶懶的樣子特像大街上晃蕩的無業游民。
她怎么會來?
“嗯。”
唐臻有些狼狽,亞麻衫被雨水淋濕,這種面料穿著舒服,可一旦見水,就容易服帖,胸口處明顯有濕黏的感覺,下意識抱起胳膊想要擋住。
三番幾次都是不歡而散,她現在已經不指望池于欽能有什么好風度,更不認為她會載自己,打完招呼,目光就瞥向別處。
池于欽沒走,把車窗搖到最低,歪頭看去“這不好打車啊,要我送你嗎?”
“你會送嗎?”
“上車。”
嘭的一聲關上車門,唐臻坐進后排。
池于欽回頭看了眼,輕薄的布料貼著皮膚,有點透
唐臻無暇顧及,正在包里低頭亂翻,叮鈴哐啷不知道放了多少東西。
瞧見這一幕,池于欽就想到羅院長,她媽也這樣,成天包不離手,去哪兒都說自己有個百寶箱,實際上一到真正要用東西的時候,就什么都找不到。
也不知道醫生是不是都這樣,對別人螺絲釘那么小的事情都馬虎不得,對自己能將就絕不的湊合。
池于欽收回眼,虛攏著拳在方向盤上捶了下——
“喂”
唐臻動作一停,抬起頭從她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駕駛座上那人的側臉,沒什么多余的表情,就是眼尾挑了挑高。
“車兜兒里有紙巾,你可以用。”
她怎么知道?
視線一瞥,落在濕掉袖子上,也對自己現在這副樣子,誰看不出來要找紙巾?
車兜里塞著包抽紙,鼓囊囊的,剛上車的時候就看見了,但她覺得既然自己有,又何必用別人,可在包里翻了半天,卻什么都沒找到。
皺了皺眉,最近的腦子這么不夠用了嗎?明明記得早上出門前塞了一包,怎么不見了?
目光又瞄回鼓囊囊的車兜兒里,紙巾而已,似乎沒什么好在意的反正是她先開的口。
伸手拉開車兜兒,快速抽了幾張——
“謝謝。”
“不用。”
池于欽目不斜視,腳下輕點著油門,車開出一段距離,忽然開口——
“我以為你會拒絕呢。”
“拒絕什么?”
“我送你回家啊,畢竟之前咱們不大愉快嘛。”
“是嗎?可能你覺得不愉快吧,我不認為有什么再說這么大的雨,我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唐臻把紙巾揉成團藏在手心,緩慢抬眼“而且,你今天來不就是想炫耀嗎?”
“”
“你有車,我沒車。”
池于欽先是一愣,然后又笑,笑的整個胸腔都震——
“幾天沒見,你這腦回路又清奇不少。”
“咱們彼此彼此。”
唐臻報過地址后,兩人再沒說話。
一到雨天,街面上的路況就不好,人心也容易煩躁,車窗外鳴笛聲此消彼長,又堵又擠就像夾心面包,基本上這時候都有交警指揮,就怕有些脾氣急的司機,拼了命的趕。
相比較外面的嘈雜,池于欽則十分安穩地靠在椅背上,熟練轉動著方向盤,一點不受外界影響,配合雨刷器規律的擺動,不急不忙在長龍般的車流中一點一點挪動,別的車趕最后一秒綠燈迫不及待沖出去,她卻還剩三秒就開始減速,任憑后面的車怎么打喇叭,她都不理睬。
撐著頭,表情略為嚴肅,偶爾被后面車摁喇叭摁急了,臉上也會不耐煩,不過最多三秒,三秒就恢復如常。
急脾氣改了不少,不像以前,別人一拱她就往上沖。
池于欽從后視鏡里看見唐臻在看自己,眉毛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開口問——
“難受?”
“”
池于欽把四面車窗全搖到底“這樣好點了嗎?”
“嗯,好多了。”
“你現在還暈車?”
“不怎么暈了。”
“真的假的?別回頭又把手掐爛。”池于欽碰了下右轉向燈,將車子駛進另一條車道“旁邊有袋子,實在難受你可以吐。”
唐臻呼吸一滯,額頭上滲出幾滴汗珠,下意識的用手拭去,臉頰好燙。
這一幕恰好又被池于欽看到——
“很熱嗎?”
“沒有!”
“那你臉紅什么?”
池于欽的聲音里透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一瞬間心臟咚咚狂跳。
“有你說話份嗎?!知道的你是學生,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金毛獅王參加武林大會呢!”
“洗就洗嘛那么兇干什么?”
姚依依扁了扁嘴,倒是沒之前那么任性了,乖乖跟理發師去洗臉。
洗完臉,再把頭發染回來,剛剛還叛逆無比的少女,立馬乖巧起來,就是氣色不大好,臉發白。
池于欽開車把她送回家——
“以后再搞成這個鬼樣子你試試!”
姚依依扒住車玻璃“去海洋公園吧,就你跟我,你答應我就聽話,不然”
池于欽一巴掌拍到方向盤上——
“你少跟我討價還價昂!你——”
“上個星期我生日,你都沒來”
一句話,讓池于欽啞然,倒像自己了犯錯,聲音放松了些——
“你爸呢?”
“不知道,死了吧。”
“你奶奶呢?”
“買菜去了。”
池于欽擰著眉毛,心里有些無奈——
“等我放假吧,放假我來接你,這幾天跟奶奶老老實實在家,別亂跑。”
“哦。”
下班到家,屋子一片漆黑,唐臻就著手機屏的亮光,一手扔包一腳踢鞋,把自己撂進沙發里,深吸了口氣,似乎很疲憊的樣子。
對門狗叫,她都懶得管,起身拿了罐冰啤酒,一邊聽歌一邊喝,是首民謠,唐臻越聽越上頭,跟著一起哼——
愛人你可感到明天已經來臨
碼頭上停著我們的船
我會洗干凈頭發爬上桅桿
撐起我們葡萄枝嫩葉般的家
那時候兩人剛在一起,池于欽尤其鐘愛天橋底下的小館子,便宜好吃菜量還大,逮著空就帶自己去吃。
大家不過,卻迫不及待裝成十八的樣子。
池于欽盛了碗湯遞去,就在那塊白嫩的魚肉里,小心翼翼地挑著刺。
自己低頭剛喝一口,卻吐出來——
“怎么了?”池于欽見狀急忙問道。
“有蔥和蒜。”別過頭去,不肯再碰。
誰料,下一刻,池于欽伸手端走湯,一股腦兒喝個精光,然后重新盛了碗沒有蔥跟蒜的,又遞過來——
她說:“沒事兒,我吃,以后你不吃的都給我,吃不完的也給我,我都吃。”
唐臻記得那家小館子有一面超大的鏡子,她看見鏡子里的自己,臉紅的像猴兒屁股,她們手都沒怎么牽過,池于欽卻能毫不嫌棄地吃掉自己剩下的東西。
唐臻想那時候的自己,真的毛病好多,不吃蔥、不吃蒜、不吃姜、也不吃青椒,一份飯永遠只能吃掉一半,每次都是池于欽幫自己打掃,吃的干干凈凈,沒有一點不耐煩。
音樂戛然而止,唐臻喝光啤酒,自嘲地杵了杵腦門兒——
“你到底再想什么呢?指望她把青椒跟大蒜夾走嗎?”
可是她那時候真的很喜歡自己
“醒了?”陳閔開口問道:“你以后還是別喝酒了,喝醉了挺嚇人。”
唐臻頭大,掌根抵著太陽穴用力揉了揉——
“我昨天沒亂說什么吧?”
“說了啊。”
“啊我說什么了?”
“你說你愛池于欽,愛的死去活來。”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啊!”
“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
唐臻腳踢到桌子腿,頓時疼的齜牙咧嘴,拐著腿邊抽氣邊一蹦一蹦跳去衛生間。
啪的一聲關上門,扭頭就看見鏡子里自己那張充血的臉,再一低頭又瞥見縮起來的大腳趾,指甲蓋都起了毛邊,剛那一下踢得著實不輕。
唐臻覺得自己完了幾杯貓尿下肚,什么都敢往外說。
叮叮哐哐一通地洗漱完畢,悄咪咪地溜回臥室換好衣服,拽著手里的包,人就想開溜。
結果門一推開,就被衛生間門口倚著的陳閔逮個正著,陳閔還沒換衣服呢,穿著后背開到腰的吊帶睡裙,披散著頭發,一大早的就這么風情萬種。
她朝唐臻挑挑下巴——
跟池于欽的第一面,印象并不好。
那時候高一還沒有分班,期末考試學校都弄一個百名榜貼在校園的展示欄。
唐臻看著榜單年級第一的名字若有所思。
她學習好,在原先的學校常年第一,轉到華清后,無論強度或者氛圍,都比南武大許多,外公外婆怕她壓力大,在這方面專門開導過,畢竟初來乍到都需要有個過度,可即便如此,對于做慣第一的人來說,還是有被打擊到。
吹了半天冷風,唐臻攏了攏校服領子,抱著書準備回教室,剛走到操場,突然人多起來,大家你追我趕往水泥樓梯那邊跑。
唐臻最討厭湊熱鬧,不管是大街上還是學校里,遇到人多的地方,她只會繞開,或者直直穿過去,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忽然她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忙不迭轉過身,拉住后面跑來的同學——
“你剛剛說誰?”
“池于欽啊!”
“池于欽?那個年級第一?”
“不是她還有誰!”
那位同學興奮極了,指著水泥樓梯的方向——
“她今天要挑戰五十級臺階,去不去看!跟高三的王程對賭!誰輸了誰學豬叫!”
水泥臺階下面人滿為患,池于欽踩著滑板,把冬季校服脫扔在地上,兩只耳朵凍的通紅,又哈氣又搓手,沖對面高三男生問話——
“怎么樣?你先我先?”
那男生跟池于欽差不多高,穿著格子衫,頭發上不知道噴的什么,全攏到中間,遠看像刺猬,近看像油鍋里炸過頭的金針菇,躬背聳肩,嘴里斯哈斯哈的——
“讓你,你先。”
“我先就我先,等會兒學豬叫賣力點!”
“池于欽你少狂!有本事滑了再說!”
池于欽不屑地哼了聲,踩著滑板將前頭壓了下去,其實她也沒把握,雖然以前也這么玩,但沒玩這么高的,可狠話都放了臨陣脫逃的事她做不出來,今天就算跌死在這兒,自己也要滑。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滑到一大半,池于欽歪了,連人帶滑板從臺階上滾下來。
據目擊者透露,整個過程相當驚悚危險,見過風火輪嗎?池于欽大概就是那樣
唐臻的書被她撞掉,書頁里夾得試卷散落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
池于欽猛地爬起來就給人撿東西,身上滾的全是土,好好的白T恤都給她弄成黑灰色了,整個人臟兮兮的。
“對不起,給你。”
唐臻接過試卷,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轉身,卻又停下——
“同學你流血了。”
“啊?”
“耳朵。”
池于欽伸手一摸,這才發現耳朵破皮了。
“哎——同學”
“還同學!”突然有人過來在池于欽肩上拍了下“王程跑了!”
“不是吧~慫包!”
后來,唐臻也碰見過池于欽幾次,不是抱著滑板,就是踩著滑板,笑嘻嘻的像個‘傻子’。
這事兒對她打擊也挺大,唐臻實在想不通年級第一為什么是個中二少女?
再后來高二她們分在一個班。
如果不是那件事,她們應該也不會有以后。
大概每個學校都有關于墳場的傳聞。
當時六十九中的教學樓內沒有廁所,廁所單獨建在后操場的一片空地,傳聞這里以前是亂葬崗,大幾屆的學生說晚上見過紅衣女鬼,還聽見過鬼叫鬼哭,即便班主任再三辟謠,但這種東西以訛傳訛,隔三差五就會在學生中間帶起一波風浪。
其實,也不怪大家害怕,那廁所建的實在太大,前后中間攏共六個出入口,清一色的白瓷磚,反光反到刺眼睛,曲里拐彎跟迷宮似的,說話聲兒大點都有回音,頭頂熒光燈還經常接觸不良,滋啦滋啦電流聲不停就跟3d音效一樣在耳朵邊繞,誰不頭皮發麻?白天還好,一到下午第三節課,天蒙蒙黑的時候,沒個人陪都不敢上廁所。
那天是周四,下午本身是有一節體育課的,后來不知怎么就變成了化學測驗,七班作為實驗班,對于這樣猝不及防的換課,早就習以為常,一個抱怨的都沒有,安靜地坐在位置上,等老師發卷子。
唐臻很快寫完交卷。
十一月份的傍晚,天色昏暗,現在還沒下課,路面除了呼呼風聲,什么都沒有。
平常這時候都是白黎跟她作伴,今天白黎請假,她就一個人來,走著走著,唐臻覺得不對勁,總感覺身后有人跟著自己似的——自己快、她也快;自己慢、她也慢,來回試探幾次,唐臻確信那人就是在尾隨自己。
低頭攏了攏校服衣領,朝廁所的方向加快步伐。
忽然一個側身,唐臻消失在廁所門口。
那人見狀,立馬小跑起來,一只腳才邁進女廁門檻,倏地一股力量扣住她的胳膊,猛地一個過肩摔,將她重重撂在地上。
咚的一聲巨響,腳下的地都顫了顫。
“怎么是你?!”唐臻詫異。
池于欽背著地,臉色漲紅疼到說不出話,完全被摔懵了。
唐臻之前聽別人說過,有些男生專門趁天黑喜歡躲這邊嚇人,教導主任前段時間來抓過幾次,她以為今天讓自己遇上了。
“你跟著我干嘛?”
“我、我沒啊我上廁所”
“那你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
池于欽一手撐地,一手扶著后背,慢慢爬起來,看著眼前防狼一樣防自己的唐臻,無辜至極——
“要有什么聲音?我我還沒尿尿,尿尿才有聲音啊”
好像說的也有道理唐臻卸下防備“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沒事兒~”池于欽的目光掠過女孩清冷的眉眼,問道:“你練過啊?”
“嗯。”唐臻點點頭“以后別這樣跟在我身后,很危險。”
說完,朝里面的隔間走去。
池于欽這才齜牙咧嘴起來,剛那一下真是要命,她彎腰抵著身后的白瓷墻,腦袋往里又探了探,搖頭笑著“膽子真大~”
唐臻從隔間里出來,剛走兩步,忽然停住——
扭過頭,直勾勾的盯著右手邊的門板,門縫滲出的血跡讓她眼皮狂跳——
“誰在里面?”
無人應答。
唐臻大著膽子推開門板,腦袋瞬間嗡的一震
——有人割腕自殺!
彼時的唐臻才十七歲,她性子是比旁人冷些,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哪里見過這種事,頓時被滿地血紅嚇慌了神,手足無措之際,想到剛剛的池于欽——
下一刻,帶哭腔的喊聲傳來——
“池于欽!池于欽你在嗎?!!”
“我在!”
池于欽聞聲立刻沖來,眼前的一幕,也嚇了她一大跳,好在她反應夠快,脫下校服裹住女生的傷口,抱起人就往醫務室跑,邊跑還不忘跟唐臻交代——
“你去找五班班主任!告訴她王婉晴自殺,趕緊來醫務室!”
等五班班主任趕到醫務室,王婉晴已經脫離危險,這會兒正等著120過來,校醫說,幸好發現及時,再晚來十分鐘,估計人就沒了。
說完,看了眼旁邊站著的池于欽,拍了拍她的肩,十分贊揚道:“小姑娘不錯,還會加壓包扎,她的命你至少救一半,哪個班的?回頭我跟你們班主任說,必須全班表揚。”
“人沒事兒就行,至于表揚免了吧”
校醫聳肩一笑“雷鋒啊~”
“別別別雷鋒差得遠,雷峰塔差不多。”
池于欽離開醫務室,老遠就看見樓梯口站的人,這會兒下課了,五班的幾個班委都往醫務室涌,唐臻被擠在拐角,一張小臉慘白無血。
大家只關心王婉晴的傷勢,卻不曾問過一句唐臻,一個女孩子再怎么勇敢,獨自面對那樣的場面肯定也會害怕,說不定還會留下什么心理陰影。
池于欽走過去,目光落在唐臻攥到發白的左手上。
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伸手去拉她,一根一根指頭的扳開,這才發現她的掌心全被指甲掐爛了。
“她沒事了吧?”
“沒事了,你呢,還好嗎?”
唐臻沒再說話,池于欽干脆把她拉去學校超市。
買了杯熱奶茶給她,唐臻看了看奶茶,又看了看池于欽,似乎回過神兒來,但還是有些呆呆的——
“我想吃泡面。”
“等著!”
五分鐘后——
唐臻吃著泡面,池于欽:“害怕嗎?”
唐臻不說話,低頭吃面喝湯。
池于欽沒再多問,拖著椅子向她身邊挪了挪。
也就是那天以后,兩人在競爭關系上,似乎多了什么說不清的東西。
池于欽到班里,照常跟唐臻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唐臻抬起頭,說道。
池于欽愣住,呆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立馬掏出書包側兜的果汁遞去——
“那個買多了,請你喝。”
“謝謝。”
“不用謝~”
兩人的互動,叫白黎驚了個呆,等池于欽走開,趕忙湊過去——
“你倆怎么回事?”
“什么?”
“你不是不搭理她嗎?”
唐臻把果汁收進桌兜兒“我沒有啊。”
電視播報——
“昨日凌晨五時,吳家鎮發生山火,經查,本次山火系劉某吸煙后將未熄滅的煙頭隨意丟棄,引發山火造成重大損失,目前劉某因涉嫌失火罪已被吳家鎮公安局刑事拘留,本次華清救助局派遣直升機“B-7126”前往撲救,救援人員結合火勢與現場風力風向,精準操作吊桶進行空中灑水撲救,截止今晨七時,火勢已得到控制,救助直升機灑水15桶,共計三十噸,無人員傷亡。”
“又是山火,今年都第幾次了?就不能把煙頭滅了再扔?”白黎搖了搖頭,把藥劑推進輸液管“這些人吶”
話落,一只小手摳住調節器——
“哎~小家伙干什么呀?”
“嘻嘻~~姐姐我想調快一點,等會兒我要去小公園玩~”
病房里沒有大孩子,眼前的這個上個月剛滿十歲,正是能玩能鬧的時候,卻被困在這里哪也去不了,最多到樓下的花壇逛逛,久而久之那就成了孩子們口中的小公園。
“哦~要去小公園玩呀,可這是鹽水哎放太快胳膊會疼的,這樣你放慢點滴,姐姐把這個給你好不好?”
白黎拿出口袋里的奇趣蛋。
“哇!”
小家伙眼睛都亮了,不用白黎動手,自覺主動地就把點滴速度放慢。
白黎推車出來的時候,唐臻正靠在門垛邊,直勾勾的盯著電視屏。
“好看嗎?”
“還行。”
“你什么時候愛看新聞了?”
唐臻環住胳膊,視線隨意一瞥,落在剛剛那個小家伙身上——
“鹽水,真有你的。”
“不然呢?告訴她這是順鉑、合樂生、鹽酸阿霉素或者澤菲還是立辛?是高濃度的化療藥水,會讓她吃不下飯,嘴里苦的像膽汁,惡心、嘔吐,掉頭發?”
白黎把推車往墻邊一靠,整個人突然很頹,垂下頭,腦門兒頂著墻。
“白黎”
“我沒事。”白黎轉身抬起頭,嘴角的笑像硬擠出來的“我就是聽她說要去小公園玩,有點窒息唐臻,你知道嗎?我剛上班的時候,她才這么高”
手在腰胯邊比了比“現在她都十歲了。”
白黎搖了搖頭“我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都這么久了,又不是第一天上班,還是容易激動”
“總比我好啊。”唐臻微瞇眼,聲音平靜“成天不是想鋸這條腿,就是截那條胳膊,哭都沒有眼淚,上學那陣兒,你猜實驗室的那幫人都叫我什么?”
“叫什么?”
“滅霸。”
白黎破涕為笑“真的假的?!”
“你說呢~”唐臻勾了下她的肩“走啦~”
華清第一救助飛行隊——
二樓辦公室。
“我不去。”
“為什么不去?”
“不想去。”
“池于欽,關鍵時刻你不要給我掉鏈子,這關乎到隊里的榮譽,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馮局,您饒了我吧,我長這么丑,您要我去就是給隊里丟臉,這樣陳化、您讓陳化去,他是咱們隊里公認的帥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鏡頭懟臉隨便拍,肯定都好看!”
“人家電視臺要女飛行員,你把陳化推出來算怎么回事?!我就不明白了出任務的時候,你死命活命的要往上沖,現在讓你露個臉,這么難嗎?!你要知道多少人想有這個機會,都沒有呢!”
池于欽耷拉著腦袋,兩手往后一背,話在嘴里嘟囔“那您給想要的吧”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當當當——
商楠敲了敲門“馮局,有人找池于欽,好像是個女”
“是不是女記者?”馮局啪的一拍桌,手指向池于欽“去,現在就給我去,必須完成任務,這是命令!”
“是。”
池于欽從辦公室剛拐出來就要溜,被商楠一把撈住“哪去兒?”
“換件衣服。”
“宿舍是這個方向嗎?”
“我繞一圈不行啊?”
商楠看著眼前這個說謊不打草稿的家伙,沒好氣的笑了笑——
“別裝了,你那是繞一圈嗎?你那是直接繞丟,跟馮局耍花腔還不夠,跟姐姐我還耍,早知道不幫你了。”
池于欽回過味來“沒人找我吧,可以啊你~連馮局都騙過了。”
“少來,我可沒騙人。”商楠推開池于欽,挑了挑眉毛“是有人找你,不過不是女記者。”
“只要不是記者,隨便誰都行。”
“你確定?她說她叫姚依依。”
剛還一副無所謂臉,頓時雙目睜圓“我靠!你怎么不早說!”
“回來回來!我發現你這個人說風就是雨,聽我把話說完行不行?”商楠聳了聳肩,朝大門口的保安室瞄去“讓我弄走了,我跟她說你不在,這一個禮拜都不在。”
池于欽長舒了口氣,好險兩個字就差刻在腦門兒上了,瞧得商楠只想笑,揶揄道:“我說,你這該死的魅力夠迷人啊~”
“有意思沒意思?”
“嗐!我剛幫你擋完人”
“行行行,回頭兒請你吃飯。”
“別回頭了,就今天吧,給我當司機。”
兩人去到停車場,藍色的小皮卡biubiu閃了閃。
池于欽碰車碰的早,當初報完駕校一天都沒去,后來考試全一把過,她不喜歡小車,也不喜歡商務型,就喜歡這種看起來有點小笨的皮卡——
商楠坐進副駕駛,摁下車載隨便放了首民謠,手指邊在腿上打節拍邊說:“你總這么躲也不是辦法,你得跟她說清楚,這回是我剛好經過,下回怎么辦?那小孩沒成年吧?”
“你以為我沒說嗎?我嘴皮子都快磨爛了。”池于欽把著方向盤倒車出庫,車屁股蹭著石墩兒穩穩開出“前天剛成年。”
“成年也不行啊,高三生算哪門子大人?要不找個時間我給她做做心理咨詢。”
“她爸給她掛了三個專家號,沒一個全身而退,不是臭雞蛋砸人臉,就是臭魚爛蝦倒一地,那味保潔拖三遍地都消不掉,你覺得咨詢有用嗎?而且那孩子心理沒問題,就是叛逆,一時半會兒想不通還是她媽媽的事,刺激太大了,她爸也沒調和好。”
商楠歪過頭,看向窗外快速倒退的樹木“唉光生不養,還不如不生呢。”
恰逢紅燈,池于欽踩住剎車,瞄了眼后視鏡,只見身邊的人眉頭緊鎖,沉默的厲害,她知道這是觸到商楠心傷了
好不容易放半天假,懶睡都沒來得及睡,就被白黎拉去婚紗店。
她跟萬康上個月訂婚,婚期定在年底,唐臻是她從高中開始就欽定好的伴娘。
“說真的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你當初怎么就跟池于欽在一塊了?你老實跟我交代,你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唐臻幫白黎提著身后的拉鏈“吸氣、再吸再吸一點”
“再吸就死了。”白黎懊惱的捂著肚子“不對呀,我這幾天晚上餓的連水都不敢多喝一口”
“會不會是奶茶?”唐臻提醒道:“你這幾天,不是紅豆米麻薯就是豆乳玉麒麟。”
“不會吧?我要的三分糖噯!”
唐臻遞去一個無語的眼神,讓她自行體會。
“呃好吧好吧,應該就是奶茶啦~”白黎抱住唐臻的胳膊,嘟起嘴“你知道我的,飯可以不吃,奶茶必須得喝!十幾年了,哪能戒得掉!”
“那我就愛莫能助了。”
“唉果然年紀大就是不一樣,我們護士站那群小姑娘兒,葷素不忌什么都吃,天天大魚大肉,那小腰細的喲~我都恨不得在身后給她托著,生怕哪天一不留神自個兒就斷了~”
白黎搖頭嘆氣——
“想當年,姐們兒也是這樣啊,熬幾個通宵打游戲,都能瘦五斤,真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啊~”
“行了”唐臻拍了她一下“要不要改大?”
“不改!老娘就結一次婚,要么瘦要么死!”
白黎把婚紗換下來,拉著唐臻又去挑伴娘裙——
“這件怎么樣?很顯身材哦~”
“拉倒吧,我哪有身材”唐臻挑了件中規中矩的“這個吧。”
“嘁~沒意思。”
白黎似乎想到什么,歪過頭眼睛在唐臻身上打轉——
“老實說呢,我以前真覺得池于欽一般般,尤其是她笑得時候,那么大個子,成天齜口大白牙,感覺特傻特呆,不過這次重新再見,你別說她變化還挺大”
白黎環著胳膊,搗了搗好友的肩膀——
“你是沒看見,上回就來過一次護士站,嘖嘖嘖把那幫小護士迷得不要不要的,就那小胡你知道呀,平常頭昂得多高~這幾天姐姐長姐姐短的叫我,盡跟我打聽池于欽呢~”
“你有沒有想過,人家打聽的可能不是池于欽,是羅院長的女兒。”
“你這話那羅院長女兒是不是池于欽?”
唐臻走到落地窗邊,白黎就跟到落地窗邊——
“好好,就算小胡對她沒興趣,可以池于欽現在這個條件,保不齊真有女孩子動心,你是不了解現在的市場情況,她這種很搶手的!”
話落,唐臻轉過頭,恰巧看見對面商場走出兩個女生,短頭發的主動幫長頭發提袋子——
頓時扭頭收回目光。
“哎現在也沒別人,你跟我實話實說,到底還喜歡不喜歡?”
“你在跟我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我問真的。”
唐臻拿著挑好的伴娘裙,往試衣間走,剛好推門進去,白黎被關在外面——
“話別說一半好不好,唐姐姐!”
唐臻脫下衣服,換上伴娘裙,胸口突然有些發悶——
“我跟她不可能了。”
婚紗店里冷氣吹得十足,幾套裙子換下來,肩膀跟脖頸涼颼颼。
唐臻早將之前的話題岔開,看了看時間,問道——
“萬康呢?他怎么還不來?”
“他出差了。”
“你沒搞錯吧?哪有讓新娘子一個人試婚紗的?”
“怎么是一個人,不有你嘛~”
白黎把手搭在唐臻肩上,捏了捏——
“他不在也好,你知道的,男人對試衣服都沒什么耐心,我自己慢慢試,想試多少試多少,省的他催。”
唐臻對白黎的話,并不認可,她們認識時間長,關系又處得好,自然有什么說什么——
“你們才認識半年,除去他上班出差、你上班值班的時間,真正相處下來,滿打滿算三個月有沒有?你真的考慮清楚跟他結婚嗎?”
“不跟他結和誰結啊?緣分來了,擋不住的~”
“希望是緣分,不是戀愛腦。”
白黎吐了吐舌頭——
“不會啦~我都多大人了戀愛腦早死翹翹啦。”
街對面,池于欽把手里的袋子麻溜地扔進車斗,攏共八十五雙,差點兒就放不下,一手拉著繩子固定,一手抻著車邊——
“我說,你都不問問鞋碼,買回去萬一不能穿怎么辦?”
“這你就不懂了吧~孤兒院都是小孩子,身體長得快,鞋子嘛幾乎半個月一個月就要換,你要是買的剛剛好,穿幾天就不行了,所以每個人的鞋都是大兩號的,這樣可以穿很久。”
商楠是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隊里沒什么人知道,池于欽因為開皮卡,被她拐去做過兩回司機,才知道這事兒。
怎么講呢起初是有點震驚的,因為商楠看上去太不像孤兒了,她不陰郁不自卑,能開玩笑、人緣好,熱衷各種大小聚餐集會,只要是大伙一起行動的事兒,一定就有她,隊里誰結婚、誰脫單、誰過生日,基本都找她攢局。
久而久之,池于欽心里的那點兒震驚就散了,只是沒攤上好父母罷了,世上最愚蠢的事情莫過于用別人的錯懲罰自己。
固定好繩子,池于欽拍了拍手,身子一歪,肩膀懶懶的靠在車門上,嘴里叼著棒棒糖——
“那你就光買鞋子?衣服什么不用嗎?”
“不用,魯媽媽說了,這回只要鞋,衣服有人贊助。”
商楠擦了把汗“這才七月初就這么熱,看來今年夏天有的熬,等會兒我再去批發幾箱飲料,小朋友們一定會樂瘋的!”
說完,感激的看向池于欽——
“辛苦池機長今天給我做司機。”
“少來,你要真感謝我,下回心理測評就幫我填了。”
“一碼歸一碼,幫你填我要受處罰的,這樣我請你吃飯,就那個最近很火的姥爺餐廳~”
池于欽好像走神兒了,商楠見她愣著不說話,直勾勾的看著對面,順勢也望過去——
“看什么呢?要拍婚紗照啊?”
池于欽笑笑沒說話,嘴里的棒棒糖被牙齒一兩半。
“你都沒試試。”
“我信第一眼,所以不用試。”
這頓飯應該是秦舒長這么大以來,吃的最不舒坦的一次。
直到吃完,兩人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臨著分別,秦舒卻又問了句——
“我們什么時候還能再見面?”
池于欽沒什么表情,視線一瞥,看見剛剛靠窗的桌位,已經換了別人,眉頭突然皺了皺——
“有這個必要嗎?”
“別誤會,我的意思是作為朋友。”
“抱歉,我不跟相親對象做朋友。”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大辦公室里,唐臻把手術過程跟劉思思分享了一番,劉思思大為驚嘆,要不說池于欽能在這個年紀就升到副主任醫師呢,左室后壁破裂,九死一生,不知道有多少實操經驗老道的醫生,都在這個上面失過手。
兩人話剛說到這兒,二十七床又摁鈴了,劉思思連忙喝了口水——
“得,我得過去了。”
唐臻順嘴問了句:“她家里人還沒來?”
“來了,前天來的,交了兩萬塊錢,現在又不露臉了。”劉思思嘆聲氣:“老太太一個人怪可憐的,我也幫不了別的,她想找人說話,那就說說吧,反正我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人美心善的思思啊~”
“少來,走了昂~”
“汪、汪汪汪——”
被窩里的人縮了下肩頭,翻過身,撈起被子蒙住頭繼續睡,大概掙扎半個小時,唐臻放棄了,認命地扯下被子,沒精神地揉了揉額頭。
睡意被打斷,再想入睡就很難,這是她從小的毛病,不好,但改不掉。
嘩——地拉開遮光簾,日光照進窗戶,昏暗的臥室瞬間明亮,唐臻瞇著眼,呆了七八秒,才起身洗漱。
房子是半年前剛買的,一直都住得沒問題,直到上個星期,對面搬進一戶小情侶,不知道是干嘛的,養了七八只狗,天不亮開始叫,天黑了也不停,雷打不動,叫起來就沒完,她去說了幾次,顯然沒什么作用。
洗手間里,唐臻站在蓮蓬頭底下,姣好的身材曲線玲瓏,沒有一絲贅肉,皮膚白得像泡在牛奶里浸大的一樣,她從小就白,公認的,外婆說是隨她媽媽了。
這會兒水溫還沒上來,一股冰涼順著頭頂澆下,瞬間打了個激靈,唐臻后頸酸痛得厲害,艱難地抬起胳膊,反手捶了兩下,隨后仰起頭,用力搓了搓臉,好讓困意快點散去。
連著兩天夜班,就算補了一夜的覺,還是蓋不住臉上的疲憊,濃密的睫毛下蒙著一片烏青。
除了狗叫,這房子的地理位置還是不錯的,出小區大門就是地鐵口。
早高峰的地鐵最難擠,好在離華清醫院只有六站,唐臻抓著吊環拉手,骨節發白。
滴滴——
手機響了。
是白黎,唐臻最好的閨蜜,沒有之一。
白黎「你被盜號了!趕快登QQ!!!」
QQ被盜號?這玩意兒快十年沒登池過,要不是白黎說,唐臻都快不記得自己還有QQ號這事兒。
果然,太久沒用,都不能直接登錄,唐臻想了想密碼
好像是生日。
細長干凈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點了幾下,許久不見的對話框彈出,是高中時期的班級群,白黎發了二十幾個表情包,唐臻往上滑,蹭地臉就紅了——
圖片上是一個酥胸半裸的卷發女人:午夜//寂?寞/少/婦,失/足//童/真/少女請登錄網站XXX.com,給你想不到的極致kuai感
盜號的也知道發的信息違規,寥寥幾個字,一堆反斜杠。
唐臻看了眼發出時間,已經超過兩分鐘,不能撤回了。
接連彈出幾條新消息,是幾個男生同學的調侃——
「果然是女神,要么不露面,一露面就非同凡響」
「喲~大醫生也看片啊~」
白黎「看屁的片!被盜號了好不好!」
滴滴又是兩聲,唐臻調出她跟白黎的對話框——
「別理他們」
唐臻會心一笑,發去OK的手勢。
清空班級群的聊天記錄,重新更改密碼,唐臻正要退出app,手指卻不小心碰到屏幕左側,一張模糊的合照瞬間彈出來——
下方寫著一行小字:僅自己可見。
眼皮跳了跳,唐臻快速摁黑屏幕,把手機塞回包里,四面八方全是烏壓壓的人頭,她挺直腰身目不轉睛地盯著某處,稀薄感在胸口一點一點蔓延開來,深深地吸了口氣,今天怎么這么多人。
七點半到醫院,唐臻換上白大褂,照例一杯黑咖啡一塊牛角包。
“你怎么又吃這些?”
唐臻抬頭,一張皺著眉、嘟著嘴,說話時臉頰酒窩時隱時現,很可愛——是白黎。
她們是高中同學,后來大學也考在了一起,只不過自己學的臨床,白黎差幾分,調劑到護理專業。
畢業后白黎被招進華清軍醫院當護士,唐臻選擇繼續深造,今年博士剛畢業,目標就是華清軍醫院骨腫瘤科,緣分注定兩人又湊在一起。
“冰的?”白黎無語,把咖啡換成豆漿“唐姐姐你喝點熱的吧,哪有人一大早就吃冰的?再說了對身體也不好。”
白黎上學的時候就是喜歡照顧人的性格,唐臻有段時間不吃早飯,她就每天帶一杯豆漿,盯著她喝完,后來唐臻好長一段時間都離不開豆漿,不過白黎畢業之后,沒人再盯著她,壞毛病就又養了回來。
“誰說喝冰咖啡對身體不好?咖啡里——”
“打住!誰要聽你講道理,趕快喝了,一會兒羅院長來查房了。”
唐臻笑了笑,剛喝兩口豆漿,就見白黎掏出手機,送到自己面前——
“看看,這個怎么樣?”
唐臻掃了眼,西裝革履不算帥,戴眼鏡挺斯文。
“萬康?”
“去你的,他哪有那么帥~”
唐臻抿著唇,嘴角沾了一層奶白沫子“這個也不帥啊。”
“唐姐姐,要求降一降好不好~人家是留美博士搞科研的,比咱們大兩屆,家里都是高知”白黎被唐臻看得發毛,投降認輸“是我媽啦~非要給你介紹,你給句話,行還是不行?”
“不行。”
“為什么呀?”
唐臻喝完豆漿,順手扔進垃圾桶“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留院,其余的一切免談。”
“留院也不耽誤好不好~”
“那他戴眼鏡,我不喜歡,不說了,我去查房了。”
“哎——那你自己跟我媽說!”
“幫我謝謝阿姨~”
唐臻高舉病例揮了揮手
惡性骨腫瘤,多發在孩子身上,得這種病的概率只有百萬分之三,相當于連續拋22次硬幣都是正面。
華清軍醫院主攻骨腫瘤,羅玉書作為華清的院長,是業內醫學界最具權威的教授,全國上下基本得這種病的百分之九十五都會轉過來,當然也只有她敢接。
住院部走廊充斥著濃重的消毒水味,一眼望去,看不見盡頭的白墻,只有左右兩側的宣傳展板稍帶些色彩。
推門而入,一股甜甜的味道,病床上的小姑娘頭戴粉色漁夫帽,正吃著紅豆派,寬大的病號服松垮地套在她身上,干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似乎風一吹就會倒,怯生生的眼睛盯著每一個進來的白大褂。
“今天感覺怎么樣?”
羅玉書走在最前面,笑容和藹,聲音溫柔。
“還不錯,一大早就說要吃紅豆派。”女孩的母親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
唐臻和其他實習醫生一樣,手里拿著筆記本,不時便會低頭記錄,她站在右邊,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的側臉,長而卷的睫毛下,清純脫俗一塵不染。
突然,白色大褂被一只小手拽住,輕輕地拉了拉——
“姐姐,你好漂亮啊~”
病房里頓時傳出笑聲,唐臻彎下腰“你也很漂亮。”
說完,掏出口袋里的糖,放入桌上的玻璃罐中。
查房結束后,眾人散去,唐臻捧著筆記本正準備回辦公室,羅玉書忽然開口——
“唐臻,你等一下到外科診區2診室來找我,我有事情跟你說。”
“好。”唐臻點頭。
去辦公室放下東西,往外科診區走。
瘦高、腿長,走得快穩但不急,低低的馬尾垂在頸后,順著視線望去,白色的醫生褂被風帶起,細眉亮眼,卻沒什么笑容,整個人的氣質過于干凈,偏冷,叫人望而生寒。
護士站里,幾個小護士嘰嘰喳喳——
“看到沒看到沒!剛剛那個可是羅院長的獨生女!”
“真可惜她要是個男的,說什么我也得把她拿下!”
“這都什么年代了性別還卡這么死呢,家世好、顏值高又有錢,哎~聽說還是個飛行員呢,這種鑲了金邊的鉆石女打著燈籠都找不見,可不輸男的。”話罷,老大哥似的拍了拍旁邊人的肩“妹妹,你還是太年輕~”
唐臻剛好經過,低頭笑而不語
“平常人影都見不到,今天怎么了?還專門跑過來?”
羅院長看了眼袋子里的東西,朝面前站著的人覷去——
“蟲草?你買這個干嘛?”
“給您補身體啊,好讓您更有精力救死扶傷。”
“跟你媽還貧!再貧出去!”
池于欽聳肩,攤開手掌撂出實話——
“我一同事爸爸體檢,時間有點晚,他想往前提提。”
“什么病?”
“沒病,就是定期體檢。”
羅院長的臉瞬間垮下,把桌上的蟲草推回去,手指在大理石面的桌案上用力戳去,嚴厲道——“你知道你這叫什么嗎?往小了說叫沒素質,往大了說叫行賄!我告訴你,醫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你賣人情賣面子的,你——”
沒等教訓完,敲門聲響起,唐臻推門而入——
“羅院長,您找”見有人,立馬往回收手“不好意思,我等下再來——”
“不用。”
羅玉書瞪了眼池于欽,沖門口的唐臻招手“不是病人,你進來吧。”
咔噠一聲,關上門板。
唐臻像只貓,走路沒聲,她的視線落在診桌前人的后腦勺上,偏左的發旋
突然,沒由來地眉角跳了跳。
池于欽垂著頭,她個子高,站在診桌前將羅玉書全部擋住,繃著臉用力挫了幾下腮幫子。
“還不走?快出去。”
“走,我這就走。”
那人聲音清晰地灌進耳中,唐臻心跳瞬間加速,有那么一瞬的錯覺,自己似乎被捆住手腳,不會動了。
池于欽兩手抄兜,懶懶地轉過身,目光落在唐臻突然攥緊地左手上。
“哎——把你東西也拿走。”
“那是我花工資買的,您放心吃,女兒給媽媽送東西,構不成受賄,紀檢委不會來抓您的。”
“胡說什么!”
飛行制服穿得板正,池于欽視線隨意一瞥,掃過唐臻的臉,冷漠疏離,沒有一絲停留,拉開門柄大步離開。
“她就這樣,從小到大沒個正形,不用理她,小臻啊,你坐~”
唐臻僵了兩秒才回過神兒,喉嚨像勒了根兒橡皮筋,乍一開口竟有幾分失真——
“院長,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羅玉書把袋子撥到一旁,端起保溫杯低頭吹了吹,隨即慢悠悠地問——
“你對十二床的病人,有什么看法?今天大家都在討論,只有你沒說話,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十二床就是早上查房時說自己漂亮的小姑娘,唐臻此刻眼眸清明,臉上沒有絲毫多余的表情——“我認為應該截肢。”
“哦?理由呢?”
“腫瘤侵犯范圍較廣,隨時可能會向遠處轉移,一旦轉移就會很難控制。”
“我理解,但是家屬的意思是要盡量保留左腿,一方面孩子還小,如果沒有腿,就算康復,以后的日子也會很難,我知道你也是為病人充分考慮,但是或許有奇跡呢,這也說不定,你認為呢?”
見唐臻不說話,羅玉書繼續道——
“唐臻啊,你是這批博士生里,專業跟天資最好的,但是你要記住一點,醫生是人不是神,雖然我們沒辦法改變冷冰冰的數據,但我們可以改變自己,嘗試去溝通去理解,才能做得更好,你說是不是?”
唐臻聽出了羅院長話里的意思——她在說自己沒有人情味。
也對,換做別人,就算不落淚,最起碼也該垂眸哀痛,不像自己,冷靜得仿佛站在超市貨架前,考慮先拿青菜還是先拿蘿卜。
“我知道了羅院長,我會重新出一套方案。”
離開診室后,唐臻長舒了口氣,看著過道來來往往的行人,不自覺地壓了壓眉頭,羅院長不是第一個說她沒有人情味的,而她也已經記不清,有多少人這樣說過自己,似乎從小聽到大。
她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還是說自己一直就是這樣?
總在別人痛哭流涕的時候,冷眼旁觀,漠然得不像個人,至少不像正常人。
走進電梯,唐臻自動退向旁邊,正在電梯門要闔上的時候,一只手快速探進來——
“等下——”
是池于欽。
她站在電梯門口,狹小的空間,逼得兩人不得不相互對視。
唐臻沒有避開她“進不進來?”
沒有溫度的語氣,跟以前沒兩樣兒。
池于欽心中自嘲,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隨即,面無表情地邁進來,就站在唐臻旁邊,胳膊挨著胳膊。
唐臻想往旁邊再去一些,奈何已經到頭兒,她盯著樓層指示燈,一股淡淡的香皂味沁入鼻尖,睫毛顫了顫——
跟八年前一樣。
兩塊冰山聚在一起,電梯里的氣溫瞬間驟降好幾度,一路綠燈下到一樓。
電梯門一開——
池于欽跟唐臻幾乎同時被擠出去。
白黎以為自己眼睛出問題了,連眨好幾下,直到池于欽沖她稍一點頭示意,她才確信,自己沒看錯!
“池于欽!她怎么在這兒?!”
唐臻拖著白黎“走了。”
白黎全傻了,走出好遠一段,才反應過來,扣住唐臻的胳膊——
“你你們復合了?!”
包廂里彩燈效果全開,唐臻在里面全情投入,以至于都被門外那雙眼睛盯半天了還渾然不覺。
她打小唱歌就不好聽,典型五音不全,不過小時候她不知道,還總被老唐過年時候點著在所有親戚面前表演節目,每次唱完,大家都笑,再長大一點她就知道了他們笑不是因為自己唱得好,是因為自己唱的太難聽,每個字都不在調子上,大家全當她在助興熱場子。
后來她就再也沒唱過歌。
“你你池主任”
唐臻不知道怎么能在現在這個尷尬的氛圍里自然的打招呼,也不知道開口能說什么,今天犯錯了?倒也不至于追到ktv罵吧可關鍵是,我沒犯錯啊
這都能偶遇?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唐臻結巴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完整,倒是手抵著門板的池于欽問了句——“你唱完了嗎?”
昏暗的燈光下,池于欽的語氣不帶任何情緒,但唐臻還是看見了這人抿動的唇跟抽了抽的嘴角。
她在憋笑在極力憋笑
唐臻瞬間紅了臉,所以她都聽到了?到底聽了幾首啊?!
“咳差差不多了”
數學大概是所有學生的克星,數學老師就是克星中的克星,有時候真是很搞不懂,分明就是難到升天的題,在數學老師嘴里,怎么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似的那么簡單?
胡敏是學校專門返聘請回來的教師,七十多歲一老太太,頭發焗得黝黑,一絲不茍梳到腦后,腦袋小額頭大,兩只眼睛比老鷹還亮,課講地超好,就是教學方式老派,打壓多過鼓勵,最常掛在嘴邊的話——
“你們不要以為實驗班就了不起,你們是我從業四十多年來,帶的最差的一屆!”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每次學班搞什么排名榜公示,她又會跑去年級組長那里生氣——
“成天搞這一套,學生的信心就是被你們這樣搞垮掉的!!這個年紀的小孩自尊心最強,趕緊把那個排名表取下來!”
總之是個大脾氣,卻又帶點可愛的小老太太。
這天課間——
“糟了數學冊子我沒帶。”
“啊?那快去借吧!不然胡奶奶會罵死你”
話音未落,上課鈴猝然作響。
來不及了
唐臻拿出黑色碳素筆,在演草紙上畫了畫“算了,罵就罵吧,大不了去后面站著。”
教室門口,胡敏一只腳剛邁進來,人影都還沒看清,池于欽就像陣風似地沖過來,撂下冊子就跑。
果不其然——
胡奶奶吐沫星子亂飛——
“冊子冊子不帶!筆記筆記不做!池于欽你別以為年紀第一就能為所欲為!后面站著去!!”
池于欽一個人,連本書都沒有,站了一節課
華清六十九中出了名升學率高,同時也是出了名壓力大,基本不存在托關系走后門,因為分數不到位,就算你進來了,也會因為跟不上而留級或者轉校。
王婉晴是擦著分數線進來的,但她的成績不穩定,當初考進來就跟天上掉餡餅差不多,屬于大部分時間普通發揮,偶爾時間超常發揮,這回月考成績不理想,分數班里墊底,一時想不開就做了傻事,雖然發現及時,沒有釀成無法彌補的后果,但這件事還是給校領導們當頭一棒,在重視分數的同時,學生的心理狀況更加重要。
于是轟轟烈烈的減壓行動開始——
說減壓,其實就是軍訓。
這天,站完軍姿,大家解散休息,某些污言穢語就傳出來——
“艸!好端端鬧什么自殺?現在好了!停課不說,還他媽的軍訓!神煩!”
王婉晴就站在旁邊,戴著迷彩帽,兩只眼睛紅紅的腫著。
那男生不知道是沒看見人,還是看見了故意說,斜歪在身子,晃啊晃的“我媽說了,要是因為什么破軍訓耽誤學習,肯定要去教育局投訴!”
池于欽摘下帽子,手在頭上胡擼了幾下,哼笑出聲——“得了吧就你那點分數,那是去教育局投訴的事嗎?你得投訴整個教育體系,讓他們把高考制度徹底刪除,不然你怎么有戲?”
“哎~池于欽我說你了嗎?”
池于欽兩腿站的筆直,腰背從身后看去比校門口的小白楊還要挺拔,收斂起一貫的嘻嘻哈哈,眼中正經嚴肅——
“那別人說你了嗎?”
隨后,走到王婉晴面前,聲音又柔和下來“數學筆記是吧?明天我給你帶過來。”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操場
教室里——
白黎抱著胳膊趴在課桌上睡覺,唐臻低頭寫著卷子,恰好一支筆芯用完,身邊人迷糊地睜開眼——
“下午還要軍訓呢,你不睡會兒嗎?”
“你睡吧,我不困。”
“你是我姐,你太牛了。”
話落,白黎又睡了過去。
大概十五分左右,一道綠迷彩從教室門口走過來,停在唐臻椅子旁邊——
“學霸,數學筆記借我使使唄。”
唐臻抬頭看了他一眼,是剛剛在要去教育局投訴的那位男同學——
“沒有。”
“沒有?”
“嗯。”
男同學大概率是不信,畢竟學霸怎么會不做筆記?但是唐臻的表情太鎮定,又讓人不得不信,而且她看上去也不是很‘樂于助人’的模樣——
“那那好吧。”
下午放學——
金色霞光灑滿大地,天際紅日染了半邊云彩。
“池于欽。”
一雙手干凈修長,纖細的指節白如蔥根,猝不及防的出現在池于欽面前——
“什么?”
“數學筆記。”
“”
“拿黑色碳素筆抄,重點部分用紅色熒光筆描粗。”
池于欽都傻了“你給我筆記干嘛?”
“你明天不是要給王婉晴嗎?你有筆記嗎?”
愣了好幾秒,池于欽才恍然大悟,同時卻又詫異“我是要給她但你怎么知道我沒筆記?”
唐臻把筆記本拍進她懷里,淡淡的說道——
“上星期胡奶奶訓你,忘了?”
池于欽頓時眼睛一亮——
“上星期的事兒,這星期你還記得?看不出來你挺關注我啊~”
貧嘴的毛病又犯了,唐臻沒跟她計較,定定的看著她——
“要是我沒給你筆記,你明天打算怎么辦?”
池于欽拉開外套,把筆記塞進肚子里,再把拉鏈拉上——
“能怎么辦,熬夜做一份唄~”
“那你今晚有的熬,明天記得還給我。”
說完,唐臻要走,被池于欽眼疾手快地撈住,明明隔著厚重的羽絨服,什么都觸不到,心卻猛然加速狂跳——
摸了摸鼻尖“那什么我也坐六路,一起走吧。”
這個點兒人多,公交車擠得厲害,池于欽一手拉著吊環,另只手撐在車窗戶的橫杠上,她把唐臻護在懷里,下盤像生了根似的,就算被左右后面的人撞,也沒東倒西歪。
唐臻看著她的手,筋都暴起來了,頭稍微側了側,碰到這人敞著的衣領,里面是一件純白的T恤。
一股淡淡的香皂味飄來——
清爽干凈,和她這個人一樣
第二天,池于欽把筆記還給唐臻。
“抄完了?”
“抄完了。”
“全抄完了?”
“嗯。”
白黎一進班,就看見兩人再說話,剛走到旁邊,嘴巴瞬間張大,指著池于欽的臉——
“哇!你昨天做賊去了嗎?眼圈黑成這樣??”
池于欽伸手揉了揉“啊?還還好吧。”
等人走開,唐臻低下頭,嘴角忍不住抽笑。
“你笑什么?”白黎莫名其妙。
“沒什么。”
唐臻搖搖頭,視線瞥向狂打哈欠的那人,看來她昨天真熬了一夜
都說學霸的筆記相當于通關秘籍,唐臻覺得這說法委實夸張,要真是通關秘籍,哪還用什么上學,抱著‘秘籍’回家研究去得了,人人都是清華北大,說到底筆記這東西,就是起個輔助作用,最主要還得靠刷題。
唐臻不知道筆記對王婉晴有沒有幫助?不過她來找池于欽的次數,倒是日漸頻繁。
剛開始隔三差五,漸漸地一天一次,再往后幾乎每個課間都會過來,懷里不是抱著數學冊子,就是捧著物理卷子,再不然化學英語,總之每個科目都被她問了個遍。
池于欽又是個樂于助人的性子,從來沒有拒絕的時候,屬于有問必答型。
只是問不代表就一定能問明白,連著兩次月考,王婉晴的成績還是不理想,雖然比之前有很大提升,但總體看下來她還是差了一大截兒,怎么說呢這應該是每個重點高中的通病——你考的不算差,但依舊墊底。
強壓之下,撐過去得是英雄,撐不過去得也不要緊,鑒于王婉晴之前有自殺行為,心里抗壓能力差,校方這邊跟家長協商后,下一年做留一級處理,重新讀高二。
那天期末考試,太陽特別大,曬得頭皮疼。
考完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匆忙回家。
唐臻從廁所出來,一抬頭就看見小樹林里面對面站著兩個人——
王婉晴把手里的瓶子遞給池于欽,不知道說了什么,就離開了。
池于欽拿著瓶子對著陽光看了看,扭過頭就和唐臻的目光撞個正著,立馬興沖沖的跑過來——
“我以為你走了呢。”
唐臻看著她手中的玻璃瓶,里面的星星五顏六色,裝了滿滿一瓶。
“王婉晴給你的?”
“昂,她說她留級了,開學重新上高二,說這兩個月謝謝我。”
“其實我也沒幫什么,就是講了兩道題。”池于欽晃了晃瓶子,一臉稀奇模樣“她可真有耐心啊,換我肯定折不了這么多。”
唐臻沒說話,走了幾步,才出聲——
“心意很沉重,收好吧。”
池于欽說話算話,隊里剛放假就開車去接姚依依。
她都想好了,如果這次姚依依還跟上回一樣搞那身打扮,她立馬調頭走人,天王老子來了都沒用。
還好,姚依依沒有。
小姑娘穿著裙子,拉開車門坐進來,低頭系好安全帶“走吧~”
“跟奶奶說了嗎?”
“就知道你要問,說過了。”
池于欽發動車子,往海洋公園去。
一路上,姚依依一改往日嘰嘰喳喳,這會兒安靜地過分。
池于欽不指望她能轉性,只要不搗蛋就阿彌陀佛了。
果不其然,導航剛走三分之一,她就開始折騰,兩只手在耳邊呼扇——
“今天好熱啊不行,我得把衣服脫了。”
池于欽瞄見她里面穿的吊帶裙,脫了外頭的開衫,跟半裸有什么區別?
一腳踩住剎車,目不斜視——
“你敢脫我就敢把你撂下車,不信試試。”
姚依依剛把開衫褪到肩膀,聽到這話人湊過去——
“我穿的露背裝,我后背超性感!”
“我看你不想去海洋公園,回家吧。”
“別!”
姚依依氣鼓鼓地把開衫拉好,兩只胳膊抱在身前,不情不愿地嘟嘴——
“老古董,沒意思。”
穿得再成熟也還是小孩子,海洋公園遛完一圈,捂著肚子餓到不行,問去哪兒吃飯,張口就是必勝客。
快餐這東西吧池于欽以前吃著還行,現在幾乎不怎么吃了,總覺得食物不在油鍋里煎炸炒的過一遍,就沒有滋味,不像吃飯,像吃零嘴。
池于欽把菜單遞給姚依依,看她興致勃勃的點了一堆,不由得勾了下嘴角,這才是十八歲應該有的樣子,會為一頓滿意的食物而神采飛揚,哪怕只在餐單上揮斥方遒,也有少年人別具一格的志得意滿。
十八歲
池于欽懷念,也惆悵。
自己的十八歲,太丟人,但又慶幸有這么一遭
披薩很快上來,吃到一半,姚依依發現池于欽的眼睛盯著斜后方失神兒。
有些好奇順著看過去,是一對男女,兩人啃的那叫一個渾然不知天地為何物。
“哎——回頭,小孩子不準看。”
“切~你們這些大人敢親不敢叫人看?”姚依依沖池于欽扔了根薯條,隨后又笑嘻嘻地問“你喜歡這個呀?”
“不喜歡。”
“口是心非,那你看屁!”
池于欽咬著吸管喝了口檸檬茶“我見過那男的,上回不是這女的。”
“!!!”
吃完飯,池于欽開車送姚依依回家,臨下車姚依依扒著車窗戶不肯走——
“你還沒給我禮物呢。”
池于欽從后座拎來一個袋子“給——”
姚依依正要激動地恨不得撲上去給她一記香吻,卻在看清袋子里東西的瞬間炸毛——
“池于欽!你有病吧!!”
池于欽也不惱,云淡風輕的開口——
“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最適合你。”
姚依依咬牙切齒——
“是不是只要我考上大學,你就答應跟我在一起?”
池于欽沒什么反應,手扶在方向盤上“你不會告訴我,這是你的生日愿望吧?”
“如果是呢?”
池于欽掀開眼皮,歪過頭瞥了她眼“給你個機會,重新許。”
“為什么?”
“因為不會實現。”
姚依依有少年人打不散的倔強與執著,無論每次自己話說的有多重,她永遠能在下一次見面的時候,依舊信心爆棚充滿勇氣——
“你到底要怎么樣才能喜歡我?!”
池于欽看著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從前,那時候自己也跟她這么大,滿腦子都是我喜歡你,憑著一腔傻氣和一股什么都肯掏出來的熱血,妄想感動一個人,能和天長地久,可最后呢還不就是那樣,可見這世界上的事,大多數時候并不如意,也并不是你付出多少,就一定要得到多少,五臟六腑都掏出來,人家也是說走就走,畢竟是你心甘情愿自己掏的,跟對方又有什么關系呢。
低頭無奈的笑了笑。
“你笑什么?我在問你話!”姚依依把車門拍的嘭嘭響。
池于欽發動車子,低頭又抬頭,收起笑容的嘴角,認真且嚴肅——
“怎么樣都不會喜歡。”
“那你喜歡什么樣兒的?!”
池于欽把玻璃全搖下來,身子探出車窗,沖姚依依指著天上——
“你看那是什么?”
“月亮”
“對,我就喜歡這樣兒的。”
池于欽開車走了,姚依依傻楞在原地,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靠!白月光啊!
/
隊里——
這天,商楠拿了一摞單子,挨個發給大家——
“明天去醫院體檢昂,記得早上空腹、憋尿、別吃飯。”
池于欽看著單子抬頭里華清醫院四個字就心煩,隨手往桌上一扔,眉頭皺的像農家院兒里的兩條葡萄溝——
“我不去。”
商楠歪過頭“你在開玩笑”
“我像開玩笑嗎?”
“我說的不算,你去問馮局,只要他點頭,你隨便。”
“那算了。”
隔天一早——
商楠從衛生間洗漱完出來,就見池于欽站在衣柜前,撥撥這個、翻翻那個——
“哎,你找什么?”
“我記得我有件白T恤的,怎么不見了?”
“放家里了吧。”商楠瞄了眼她的衣柜“黑的不也一樣,體檢又不是選美,你穿什么不行啊。”
池于欽胳膊忽然一僵,扭頭看向商楠——
“你說的對,穿什么不行,又不選美。”
說完,隨便拎出件黑T恤,往身上一套,齊活
體檢中心在住院部,專門為他們留出兩個小時。
商楠剛做完超聲檢查出來,踢了踢池于欽的腳“這醫院廁所在哪兒?怎么都沒個標識。”
池于欽原本坐在長椅上休息,一聽這話立馬睜開眼——
“廁所啊好像在十五樓。”
“真的假的?還要上樓?”
“騙你干嘛,去不去?不去就憋著。”
“少廢話!趕緊帶路!”
一路上到十五層,池于欽正把商楠往廁所門口領,卻碰見護士臺站著的白黎——
就那天匆匆見過一面,招呼都沒怎么打,她就被唐臻拉走了,這倆人也不知道上輩子是不是本家兒,上學的時候就形影不離,現在工作了還黏在一起。
池于欽覺得她沒變,臉還是圓圓的,看人的時候有種天然呆。
“池于欽、商楠?你們怎么在這兒?”
池于欽看著她倆,疑惑道:“你們認識?”
“一起做義工的,上回你那誰就是替她來的。”后半句,商楠聲音明顯壓低,轉頭又對白黎問“我們單位在這兒體檢,那個能不能先跟我說一下廁所在哪兒啊?”
“直走到頭,右拐。”
“謝謝昂。”
商楠走的飛快,憋了一早上,她都快炸了。
白黎看著池于欽——
“你也上廁所?”
池于欽搖頭“我等她。”
老同學乍一見面還真不知道該說什么,白黎簡單寒暄幾句,就去忙了。
池于欽百無聊賴,左胳膊的肘窩夾著棉簽,右胳膊背在身后,腳下步伐和村口的大爺大媽一致,在過道里亂轉悠,兩只眼睛也沒閑著,滴溜溜的到處瞧,剛走到一間病房門口,就聽見里面人說話,門關著沒聽太清,好像是什么截肢
唐臻從病房出來,一扭頭就看見立在墻邊的池于欽——穿著黑衣黑褲,兩手抄兜。
以為自己大白天眼花,唐臻眨了下眼,又看過去——是池于欽,沒眼花。
“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怎么,這兒不能來嗎?”
唐臻注意到她肘窩處夾著的棉簽,又聽她這副口吻,表情驟然嚴峻,聲音瞬間抬高好幾度——
“這是骨腫瘤科!”
池于欽抬眼看她,見她額側的血管有些突起,這才把夾著的棉簽扔進垃圾桶,手朝右邊指了下,實話實說“單位組織體檢,我來上個廁所。”
唐臻明顯松了口氣,也是池于欽身上連病號服都沒穿,怎么可能有事,再說真要有事羅院長不早來了,現在平靜下來,又覺得自己剛剛反應過了。
瞬間勾起上次在咖啡廳唐臻雞皮疙瘩掉一地——真是尷尬她媽給尷尬開門,尷尬到家了!
“咳咳”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先走了。”
“上回怎么樣?相親。”
唐臻剛邁出去的腳,猛地一個急剎住,目光中盡是不可思議,她以為相親被撞見已經夠尷尬了,這個時候作為一名理智合格的成年人,難道不應該裝作什么不知道嗎?
直接問出來算幾個意思?而且這種事情應該問嗎?
再看池于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淡淡的表情,像在說你喝水了嗎?你吃飯了嗎?飯好吃嗎?
池于欽直接無視她的震驚,故意揣著明白裝糊涂,欠揍的要死——
“我看你又化妝又穿裙子的,難道不是相親?其實這也沒什么不好意思,你年紀的確不小了,再拖下去真就不好嫁了。”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保持風度,你還得寸進尺了?
“你們飛行隊在太平洋上嗎?管得還真寬”唐臻環著胳膊冷笑回去“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看你的樣子,對那個男人挺滿意?”池于欽兩只手卡著腰,目光有點不大友好。
“你說對了,還真挺不錯。”
這人什么性子自己再了解不過,世界上男人都死絕了,她也不可能就范,擺明死鴨子嘴硬——
“哦~~是嗎?那我前幾天怎么看他抱著別的女人,動作挺親密”池于欽故意拖長腔調,臉上似笑非笑“還是說這是你們私下約定好的?看不出來啊,八年沒見你變化不小,這么Open啊,那你們怎么分配呢?一三五你,二四六她?剩下一天大聯歡?”
話說到這兒,唐臻再遲鈍也明白了,她今天就是來找事兒的——
“怎么你要排隊嗎?”
“排隊就算了,我這個人還是挺保守的。”池于欽向前走了幾步,歪頭貼近她的耳朵“我就是給你提個醒,千萬別恨嫁恨得被男人騙,垃圾堆里搶食吃,再香也是垃圾,還有多笑笑,別總兇巴巴的,你這樣會把男人都嚇跑的。”
話音未落,唐臻猛地撞向池于欽,池于欽沒防備被撞的,踉蹌往后連退好幾步——
“怎么沒把你血抽干呢——”
池捂著肩膀揉了揉,轉頭看去——那人走的飛快,背影像是起風,看樣子氣得不輕。
“你呀,混身上下就嘴最硬,好好說句話,你能掉塊肉啊?!”
商楠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的,忽然冒出聲,皺著眉頭手指在空中點了點池于欽——
“該!”
回去的路上,池于欽像只老狗,哪還有剛剛懟人家唐臻的氣勢,抱著胳膊窩在副駕駛,閉眼一聲不吭。
商楠知道她沒睡,朝前面想闖紅燈的電動車摁喇叭——
“你知道你現在這樣叫什么嗎?”
——“叫掩耳盜鈴。”
池于欽把頭歪到右邊,腦袋緊貼車玻璃,很明顯她不想聽。
見她這樣商楠更來勁兒“哎~說真的,那天在孤兒院太忙了,我真沒怎么好好看她樣子,今天這一見面,你別說長得真漂亮,雖然你手機里那時候也不差,但是畢竟年紀小,五官還有些幼態,臉上也是嬰兒肥,不像現在妥妥一氣質御姐,女人味十足~哎呀怎么當醫生呢,應該當明星。”
商楠揚著嘴角,快速掃了眼后視鏡里的人——
“眼光不賴嘛你~”頓了頓,又說:“你今天故意的吧,把我往十五樓帶,我就奇怪呢,平常出去從來都是飛行服的人,怎么一大早起來找T恤,還白T恤怎么?唐醫生喜歡你穿白色的啊。”
“你有完沒完?停車,我要下車。”
“這哪兒能停車,你別鬧昂駕照才過審。”
池于欽換了個姿勢,剛剛只是腦袋轉過去,現在半個身子都背著。
每回只要一提這事兒,這人就是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
“其實吧我覺得那姑娘還喜歡你。”
男生喜歡女生可以明目張膽的追求,可以肆無忌憚的告白,可以光明正大的宣告。
而女生喜歡女生就沒有這么大膽了更多的時候都拿著性別相同的借口,默默做朋友。
池于欽也不例外,太多張揚的事,她不敢做,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在唐臻面前出現,偶遇也好、刻意也罷只要能見到她,能被她看到,哪怕不是同一條回家路,也可以共乘一班車。
“你怎么又在這兒?”白黎挽著唐臻,眉頭擰起“你剛剛不是走了嗎?”
“呃”池于欽啞然,兩只手握著自行車把手,無措地緊了緊”那什么我路過。”
“路過?”
“真是路過!”池于欽把車靠邊鎖起來,指著前面的精品店“我去買個創口貼。”
店里,白黎和唐臻在前排架子上看耳釘跟頭繩,池于欽一個人在邊上挑創口貼,時不時眼尾余光掃過去,想說什么,可又插不上話,最后拿了個叮當貓的創口貼去結賬。
等白黎和唐臻逛完出來,池于欽還在路邊站著——
“你怎么還不走?”白黎又問。
“走了走了,我這就走了。”
池于欽推著那輛黑色山地車,目光不經意瞄向唐臻,隨后低下頭,騎得慢慢吞吞。
“我怎么覺得她老跟著我們啊?”
“沒有吧人家不是說了嗎,來買創可貼。”
白黎聳起肩膀“那她應該去藥店”
“可能是想買不帶藥性的吧。”
“這樣啊,好吧。”
唐臻收回目光,剛剛騎車的人已經拐出步行街
晚上九點半,唐臻從補課班里出來。
六路車已經停運,好在補習機構離家不遠,大概十多分鐘就到,只是這一塊最近在施工,所以要繞一下,小路不比大路,路燈又少又暗,就算唐臻練過,也還是怕的。
于是,她轉過身,朝門口那顆大榕樹走去——
“你能送我回家嗎?”
池于欽也補習,不過和唐臻不在一個班,而且課下的也比唐臻早,聞言立馬站直身子,雙目睜圓,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點頭如搗蒜——
“可以可以!”
扶著車把,調了個頭。
這車買了快兩年,放在地下室都快生銹了,三個月前池于欽專門把它拎出來,又擦又洗的弄了大半天,還把車頭燈跟擋泥板換了。
啪嗒摁了下按鈕,又黑又暗的小路瞬間照亮,地上趴著的老狗都沒放過,比汽車燈都刺眼。
唐臻愣了下“自行車燈,這么亮嗎?”
“昂,我買的最亮的。”說完,池于欽伸手拍了拍后座架“要不要坐?我騎得很穩。”
在她靦腆夾雜期待的眼神中,唐臻斜坐上車,手抓著池于欽腰側的衣服——
她騎得真的很穩,一路有花香。
眼睛睜的滾圓,一臉怔忪——
“她不會以為我歧視她,所以不讓她送我回家吧”
“那她不會給我穿小鞋吧?!不至于吧”
“我可沒說昂。”
唐臻直勾勾的看著陳閔,直到陳閔笑出來,她才意識到這人在逗自己。
“她最好趕緊給我穿小鞋,到時候我直接跟她表白,省的再麻煩這些。”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已修)
唐臻懷揣著忐忑的心情去到醫院,想著該怎么和池于欽解釋自己不坐她車的原因?
總不能一見面直接告訴她,‘我不是歧視你’吧。
有點莫名其妙
她硬著頭皮,既怕碰見池于欽又怕碰不見,結果可好,一直到查房結束,她也沒看見那人。
拿著病例本,才回到大辦公室,就聽見張培跟葛薇薇說話——
回去的路上,商楠越想越覺得不對,經過某個紅綠燈時,突然靈光乍現——
“我想起來了!她是不是你手機相冊里的女生!你摟著的那個!”
“絕對是她!我不會記錯的!就說你們倆今天怎么都奇奇怪怪的,又嗆人家又借外套,還一分鐘三十塊?初戀就初戀,你裝什么蒜吶?!合著就我一人天真無邪還跟你倆互相介紹,唐臻八成覺得我腦子有病!”
商楠懊惱地拍了拍額頭,猛地一拍大腿——
“糟了她說你挺聽我話的!慘了慘了她不會誤會吧?早知道我就不幫你打圓場了,你也是給我提個醒能死啊?!”
“提什么醒?你都說了是初戀,早八百年前的事兒,誤會就誤會唄。”
“你別害我行不行~”
“什么意思?我配不上你?”
“哪敢啊是我,我配不上您老兒。”
池于欽一腳油門轟出去
「“你的未來,根本沒有我。”
“是。”」
那個炎熱的夏日,成了池于欽心中的夢魘,越想忘掉就越記得清楚。
整個暑假,池于欽頹的一塌糊涂,做什么都提不起勁兒,好在她爸她媽都忙,免去了被父母嘮叨的煩惱,只是這種狀態讓池于欽很惱火。
自己跟自己說,不過就是分手,沒什么大不了,然而下一刻,眼睛就又紅了。
也是那個暑假,池于欽才發現,原來自己這么愛哭
2017年,盛夏——
“姓名?”
“池于欽。”
“性別?”
“女。”
“年齡?”
“23。”
“為什么學飛行?”
商楠抬頭,看向眼前的女生,一雙漆黑的瞳仁深邃沉重。
片刻后——
“因為辛苦。”
“為什么要進救助隊?”
“我想當英雄。”
商楠在本子上勾勾畫畫,忽然筆尖一停——
“談過戀嗎?”
“談、談過。”
“現在還在談?”
“分了。”
商楠點點頭,又在本子上勾了勾——
“再問你一個問題,平常看片嗎?”
“什么、什么片?”
“你說呢?還有別的片?”
池于欽倏地打了個立正,字字鏗鏘有聲——
“報告!我看動畫片!”
軍/人家庭出生的孩子,從小就有英雄夢,拋頭顱灑熱血,為祖國為人民,池于欽一開始的確抱著這種隨時準備犧牲的態度。
但出過幾次任務后,忽然覺得,想當英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兒,慢慢地英雄情結就被放下來,再后來又覺得,這職業也沒什么特殊,無非就是別人工作在地下,她們工作在天上。
除了每天訓練辛苦點兒,好像也沒什么別的了。
直到,有一年春節——
救助隊接到緊急任務,要去海島轉運一位突發疾病的小孩,當她架著直升將小孩交給當地接應的120,再返航時天已黑透,她坐在駕駛艙,俯瞰整座城市,萬家燈火通明,池于欽心中的感動也被照亮——
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這份職業的偉大——
做不做英雄不重要,平安落地才最重要,這是生的希望
第一次看片,大概是十五歲。
無意間戳進去的網站,點開就是那個畫面,不過當時池于欽對這些還沒有概念,純屬小屁孩一枚,才幾秒就覺得惡心,退出來的時候反手點了舉報。
后來認識唐臻兩人談戀愛的時候,自己又偷著搜過一次,這回看跟上回看,感覺大不一樣,會臉紅會心跳會流汗,她在標題分類里查找,發現有女女love,再次點進去——
跳出來的畫面叫她口干舌燥,比剛剛的還要震撼。
幼小的心靈受到沖擊
才看了五分鐘,當天晚上就做夢了——
半夜醒來枕頭被汗全打濕,全身上下跟從水池子里剛撈出一樣,逼著自己不得不去浴室沖了個冷水澡。
回來就失眠了,大半夜不睡覺,翻出書包里的直尺,對著手背量了量,有9厘米。
現在想想,這應該是自己做過最無聊的事,還拿手機百度:
中指9厘米算長嗎?
算
唐臻到家到后,第一件事就是換衣服,換了件寬松的居家服立馬順眼許多,她拿著弄臟的襯衫往衛生間去,側目一撇視線落在那件黑白格的運動外套上——
耳朵蹦出池于欽說的那句‘影響不好。’
唐臻眼微瞇,小的時候就不學好,長大了也不改,深吸了口氣——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
自言自語地說了句,便走過去把那件運動外套也一并拎去衛生間。
她把盆子里接滿水,將衣服泡進去,又倒了些洗衣液,飲料漬沒有咖啡漬那么難洗,沒怎么費工夫,簡單搓揉兩下就干凈了。
唐臻把衣服晾在陽臺,這會兒又開始犯愁,洗是洗干凈了,可問題怎么還給她?
摸出手機,打開高中QQ群,在群成員里翻了一圈,才想起來,池于欽早退群了。
分手后,自己刪了她的聯系方式,而她干脆刪了所有,高中群,校友群,學習小組群,但凡有自己在的群,她全退了,就連白黎的她都沒拉下,也刪了,那股子狠勁兒,不像戀人分手,像自己殺了她全家。
唐臻環著胳膊,看著衣架上還在滴水的外套——
真搞不懂到底是誰更狠心?
華清飛行隊宿舍——
商楠洗臉洗到一半,手機在外面桌子上震得嗡嗡直響。
“池于欽,幫我看一下——”
池于欽拿起手機“是余姐,讓你幫忙給朋友圈第一條點贊。”
“你幫我點一下,上回她幫我點的,集一個大白鵝呢。”
打開朋友圈,順手點了個贊,正要放下時,忽然彈出一條回復——
白黎:統一回復:感謝大家的祝福,也謝謝全世界最好的唐姐姐給我做伴娘,愛你愛你~
上面配了九宮格,每一張都是白黎,只有最后一張是唐臻,穿著香檳色的伴娘裙,笑吟吟地看向鏡頭。
池于欽定睛看了好一陣兒,直到商楠洗完臉出來——
“發什么楞?”
池于欽揚了下手機“點完了。”
華清醫院。
這天中午——
池于欽敲響院長辦公室的門,沒人應。
再敲了敲,對面主任辦的門倒是開了——
“池于欽,找你媽媽啊。”
“昂,我媽讓我給她送藥材,她去哪兒了?”
“開會去了,沒跟你說嗎?”
“沒。”
“那估計是沒來得及,這段時間上面總開會,好多時候都是突然通知的,你給我吧,我拿給她。”王主任看了眼表“不然,等她開完回來估計得四點多了。”
四點多?現在才剛十點
“行,那謝謝王叔了。”
池于欽對羅女士這種臨時放鴿子的行為司空見慣,自打記事起,她媽跟她爸就一個賽一個的比著忙,得虧生在軍區大院,里頭兒隨軍家屬彼此間都認識,每天飯點一到,只要看見她在小區里面晃,那些奶奶阿姨、大媽大嬸的就沖她招手,叫她去家里吃飯,她也不客氣,一碗米一碗肉吃得比誰都香。
久而久之,池于欽那張嘴就跟抹了蜜似的,甜得喲~但凡認識她的,沒一個不喜歡。
但也因為這樣,少了父母陪伴,性子全往野了長,可終究不是什么壞孩子,無非淘了些,皮了點。
離開行政樓,池于欽又去到住院部,她坐在花壇旁邊的長椅上,一手抄兜另只手捏著手機玩游戲,時不時抬頭看一下,然后就又低頭,兩條腿抻地筆直,一副懶懶閑閑沒事干的樣子
醫院中午十二點下班,中間有兩個小時休息,唐臻習慣性地擦了幾下驅風油,便拿過飯卡去找白黎。
剛走到護士站,就見白黎拿著手機在回微信,一見她來立馬做了個親親的動作——
“親愛的~你先去吃,剛剛萬康跟我視頻,說在東關街給客戶選禮物,讓我幫他看看,我得先給他回視頻。”
“行,那你吃什么,我給你打包。”
“六號窗口換師傅了,糖醋排骨吧,可香了!”
“重糖重油重淀粉,你不減肥了?”
“我已經餓了好久,今天先停停,明天再說吧。”
“好吧。”
很快下到一樓,剛出大門沒走多遠,唐臻腳步突然頓住,眼尾的余光慢慢轉正,落向不遠處的長椅上,意外地撞進一道視線中——
那人肩膀微斜,正朝她投來仰視的目光。
——池于欽?
她怎么在這兒?
距上次在幸福孤兒院見面,已經過去一個禮拜。
每次見面都不大愉快,唐臻本想一走了之的,可她衣服還在自己那兒,雖說不是什么大牌子,但家里一直放著初戀的外套,似乎也不大合適,早點還給她,省的節外生枝,被人誤會。
想到這兒,便走了過去。
池于欽跟前幾次一樣,不說話也不動,但就是直勾勾地看著她。
說實在的,唐臻特不習慣
八年不見,哪兒學來的臭毛病?
手指勾了勾鬢角的頭發,別到耳后,稍一思索就想清楚,與其躲躲閃閃,不如大大方方,她們不過就是談了場戀愛分手罷了,又不是殺父之仇,沒到不共戴天的程度。
唐臻主動迎上眼前目光,聲音不急不慢,眼神不卑不亢——
“好巧。”
池于欽有那么一刻失神,竟然朝太陽看去,正中午的太陽刺眼的厲害,她連光暈都沒看清,就被刺的低下頭,眼前全是明晃晃的小白點。
好一會兒,池于欽的眼睛才恢復正常,再度抬頭看向眼前人,不是錯覺,沒有眼花,是真的。
她真的走過來,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說話。
動動嘴皮,吐出一個字:“巧。”
巧什么意思?唐臻耐著性子,依舊保持友好風度——
“你怎么坐在這兒?”
池于欽抬手指了下頭頂垂落的桃樹枝,吐出兩個字——
“辟邪。”
唐臻氣結,原來自己是鬼啊?
有大白天出來的鬼嗎?
自己剛剛就不該過來!
“有事?”
池于欽一副不嫌事大的欠揍模樣,又吐出兩個字,
有事?是自己有事嗎?還不是你直勾勾地盯著我,我想走都沒法走!
唐臻確定她是不打算跟自己好好說話,語氣干脆也生硬起來——
“你的外套在我那兒,怎么還你?”
“對哦,你還拿著我衣服呢。”
什么叫我拿著你衣服?明明是你自己給我的
“這樣吧,你明天來醫院,我還給你。”
“明天?你以為我很閑嗎?天天有事沒事來醫院?”
“”
“下次吧。”池于欽掏出手機“電話說一下,下次我來,提前聯系你。”
唐臻沒猶豫,快速報出一串數字,現在的自己只想趕快把衣服給她,然后再無瓜葛,省得回頭她真‘撞鬼’,再賴上自己。
池于欽把號碼存進手機,十分客氣地給了個‘唐醫生’的備注。
忽然——
“是真的吧?”沒頭沒尾冒了句。
“?”唐臻是高一從南武轉到華清六十九中后認識的白黎,雖然白黎每次都叫她唐姐姐,但實際上她比唐臻大。
之所以這樣叫,是因為開學第一天,唐臻幫她趕跑了一直糾纏的社會小青年,說是社會小青年,其實就是成績不好,輟學不上的小屁孩,染著一頭黃毛裝大哥。當時白黎跟唐臻恰好同桌,兩人身高又差不多,體育課也被分在同一組,黃毛不知道是怎么溜進來的,對著白黎就動手動腳,六十九中是重點高中,能進來的都是尖子生,再加上年紀又小,誰也沒見過這種的,況且又是開學第一天,誰跟誰也不熟,大家怕被連累,都不敢上前,只有唐臻,搖晃著手里剛買的可樂,對準黃毛的臉,刺啦一聲噴得他睜不開眼。
從那之后,白黎就叫她唐姐姐,一叫就叫了這么多年,一直到現在也沒變過。
至于池于欽,那是高二分文理的時候。
不過之所以讓白黎會有這么大的反應,并不是什么老同學的原因,而是她跟唐臻那段不為人知的地下戀情。
那天下雨,白黎已經記不清自己為什么去學校,只記得從自習室出來后打算等雨小一點再回家,然后挨個教室找人,想看看有沒有認識的,途經琴房,她看見里面有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她一眼就看清,是唐臻。
而另外一個,是池于欽。
當時池于欽側身站著,白黎并沒有完全看清她的臉,但那人的身高實在太顯眼,手邊還立著一個黑色滑板,當時玩滑板的不少,但女生玩滑板的,除了池于欽還真沒別人。
事情到這里都還正常,可接下來的一幕,徹底驚掉白黎的下巴——
她握住門柄,正要推門進去的時候,池于欽和唐臻突然地、毫無預兆地抱在一起,池于欽低頭親了唐臻。
不是臉,是嘴!
唐臻的性子有多冷,白黎作為她的同桌深有體會,唐臻最反感跟別人肢體接觸,有一次課間,男同學和她開玩笑,故意用手勾了下她的校服,當時唐臻臉就垮了,絲毫不顧及同學間的面子,直接校服脫下塞進抽屜,那是秋天,她穿著短袖硬是挺了一上午。
同性戀三個字,在白黎的腦子里瞬間炸開——
怎么可能!
不可能!
自己一定瞎了!
好巧不巧,不知是走還是留的白黎踢到門框,教室里的兩人瞬間彈開,齊刷刷地看去,三個人隔著一塊四方玻璃,相互對視。
白黎臉都綠了,自己真不是故意偷看
門被打開,唐臻讓池于欽先走。
女生和女生談戀愛,并不稀奇,白黎有幾個朋友也是這樣,主要這事發生在唐臻身上,讓她有種神志不清的感覺,不大能消化
清純得像畫里走出來的姑娘,氣質冷得叫的人望而生畏,哪里有半分早戀的樣子?還是跟女生
白黎性子急,憋不住話“你你跟池于欽你們親、親”
“嗯。”
要說淡定,還得是唐姐姐,在白黎的印象里,這是唐臻唯一一次,正面、主動、直接作出回應。
“你能接受嗎?要是不能,我可以跟老師說換座位。”
“你有毛病吧~我是那樣人嗎?!咱們可是死黨!”
說完白黎頓住,看著好友幾乎禁欲的臉——
“那你真喜歡她啊?”
唐臻沒有回答,白黎敲了下自己腦殼——“笨吶!問的什么白癡問題,你肯定喜歡啊,不然怎么會讓她親。”
“你膽子真大,也不怕有攝像頭?”
六十九中上星期剛進了一批材料,挨個教室裝攝像頭,全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那種,校領導說要在下次模擬考,實行無人監考。
“這兒沒有,周一才來裝。”
兩人走出教學樓,彼時的池于欽,滑著滑板,風一樣地飛去。
藍白條紋的校服系在腰間,偶爾停下踩住滑板,往她們這里看不,應該是往唐臻這里看。
出眾的五官,高瘦的身材,純色的白T,襯得她眉目清雋神采飛揚,像被神明之手眷顧的孩子,與同齡女生長發飄飄不同,她永遠都是清爽的短發,隨意擼幾下就算收拾過。
同學一年多,白黎還是第一次這樣仔細看她,面部輪廓清晰,線條流暢干凈,笑起來的時候很真,眼睛閃閃發光,又有滑板特技的加持,很難不讓人眼前一亮,得虧她不是男的,不然妥妥的校草一枚。
白黎瞇眼眺望——
“說真的,我一直以為你們是競爭關系。”
唐臻:“我也以為是。”
池于欽算是學校里的另類,她個子太高,高中女生里鮮少有這么高的,當時大概就有173,校服松垮地套在身上,拉鏈永遠只拉一半,里頭兒總搭一件T恤,長短無所謂,但必須是白色。
她性格好,跟誰都笑,不怕生不臉短,哪怕見第一面,也能張口就來,男女老幼天南地北,從古至今什么都能聊,聊得多聊得嗨,還聊不尬,用不了幾句話,就和人混熟了,老師喜歡她,同學喜歡她,連班主任三歲的小兒子,才跟她見過兩回,去幼兒園得朵小紅花,都迫不及待要跟她分享。
不知道是不是個子高的人,體育都好?池于欽的運動神經異常發達,屬于抬起屁股就閑不下來的主,逮著大課間就去打球,直到上課鈴響了,她才滿身是汗地跑回來,有時被老師訓了,也不臉短,該是自己的錯就是自己的錯,站起身規規矩矩道歉,然后上課提問,又特積極的舉手,老師也就翻篇了。
都說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池于欽在這方面完全不遵循常理,四肢發達頭腦更發達!可問題是,她根本就沒有好好上課聽講,尤其是物理化學,自己多少回轉頭,這人不是在睡覺,就是低頭窩在那堆壘成小碉堡一樣的書窩里,不知道在干嘛,反正就是不抬頭,可成績下來,這兩門她最高。
就連白黎都發現了,時常鼓著腮幫子憤憤不平“你看你看!她又睡覺!!她肯定是在家里挑燈夜讀,再來學校裝蒜!”
那時候的唐臻并沒有說什么,甚至連看一眼池于欽都沒有,低頭用紅筆在時間表上描粗。
然后,等下次月考時,默默地又將第一名的位置拿回來。
明面兒兩人誰都不說,暗地里較勁兒,誰都不服誰,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可奇怪的是每次相差的分數都在兩分以內,要不是她們平常不怎么說話,簡直都要懷疑,是不是提前約好的。
周而復始,連老師有時都會開玩笑:又差兩分你倆真不是商量好的?
住院部跟外科診區中間隔著一條大路,大路兩旁種著一排合抱的榆樹,遮天蔽日沙沙作響。
白黎:“她怎么會在這兒?來看你的?你們還有聯系呢”
唐臻:“她來看她媽。”
白黎:“她媽?”
唐臻:“羅院長。”
白黎:“我靠!羅院長結婚了?!她不是把一生都奉獻給醫學事業嗎?”
唐臻白了她一眼。
白黎:“不對啊,池于欽說她媽是兒科醫生啊?”
唐臻:“她還說她爸是當兵的呢。”
白黎“不是嗎?”
唐臻:“軍.區.總司令。”
白黎傻了:“我靠!大院子女!她藏這么深嗎?!!”
同學兩年,從沒有人見過池于欽家長來開過家長會,每次來的不是這個阿姨,就是那個叔叔,老師也從來都不說,一是因為她成績好,叫不叫都一樣,二有傳聞說池于欽家境很神秘。
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謠言四起。
但池于欽每回都跟聽笑話一樣,傳的越邪乎,她笑的越厲害,等捂著肚子笑完,再一本正經地說:我爸爸當兵的,我媽媽兒科醫生。
講實話,她沒架子,不拿喬,穿的用的也一般,有時還不如別人,當時學校明令禁止不讓帶手機,可大家還是偷著帶,那時正逢iphone4橫空出世,班里幾乎一半同學都用上了,再不濟也是華為小米,只有她還是諾基亞N97,耍不了游戲,看不了視頻,上個網頁都卡頓的要命,好幾次唐臻都看見她,蹭同桌的手機打游戲。
以至于到后來大家都覺得,池于欽家境神秘的傳聞完全就是胡扯,哪家少爺小姐,連個像樣的手機都沒有?
可只有唐臻知道,這不是胡扯,是真的——
她家在軍區大院,門口有哨兵把手,沒有證件沒有熟人,外人根本進不去。
白黎好奇問道:“那她現在干什么的?也當兵嗎?”
唐臻想到剛才那人身上的飛行制服“不知道,應該不是。”
羅玉書推門出來就看見池于欽,靠在長廊的扶手上,低頭閑閑地玩著拉鏈,一上一下刺啦刺啦的。
“你怎么還沒走?”
“要走的,不過我今天休息,陪您吃個飯再走。”
“這么孝順?”羅院長打了下她的手“別玩了,一會兒拉壞了。”
掏出兜兒里的飯卡,饒有興致道:“走,讓你也開開眼,伙食肯定比你們隊里的好。”
池于欽跟在媽媽身后,盯著腳下被燈照到反光的大理石磚“媽,今天來找你的,誰啊?”
“你說唐臻啊,醫科大新畢業的博士生,人家可比你強,本碩博連讀,原本有兩個三甲醫院搶著要她,進去就是主治醫師,可人家一門心思就要來咱們625哪怕跟三四個博士生同批競爭,也再所不惜。”
華清軍醫院前身是所學校,625是學校代號,建國后才改成醫院,當地人都習慣這么叫。
“是嗎?”
“嗯?聽你這語氣,還不服?”
“服!誰讓我有個當醫生的媽呢,誰都不服,也得服穿白大褂的。”
“你呀!就會跟你媽貧!”
食堂人多,這時候不能挑位置,有地方坐就可以,唐臻今天運氣不錯,挑到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剛坐下還沒動筷子,迎面就走來熟人——
“幸好你這里有空位。”是羅院長。
別看羅院長這會兒細語輕聲,她訓手底下那批實習生的時候,半點都不心慈手軟,王主任剛進醫院就是她帶,到現在見著羅院長,眼睛都是飄的。
唐臻也不例外,原本只是有點怕,現在心都發虛,要是她知道自己跟池于欽談過戀愛
那畫面不敢想。
可她看著羅院長,怎么都跟池于欽聯系不起來,兩人長得一點都不像,羅院長是圓臉,不發火的時候很和藹溫婉,而池于欽是長臉,下頜骨有棱有角,給人種巾幗不讓須眉的英氣。
唐臻見羅院長沒有餐盤,剛想要不要問問她吃什么,那位池‘巾幗’端著飯就來了。
冤家路窄
兩人再度對視,下一刻卻很有默契的同時避開。
其實,母女倆還是有點像的,比如走路的時候,腰背都挺得筆直,并且會目不轉睛地盯住一處。
“哎~小唐你高中是六十九的嗎?”
羅玉書突然點到自己,唐臻頓了下,如實答道:“是。”
“池于欽也是,那你們倆”
“不認識。”
羅玉書話還沒說完,就被池于欽打斷,硬邦邦三個字擲地有聲。
“不認識?一個學校一個年級”
“一個年級十個班,誰規定非得認識,再說我什么德行您不知道?像唐醫生這樣的,肯定是尖子班學習賊好老師特愛的那種,成天溫書刷題都來不及,哪有工夫認識我這種壞學生,避都避不及是吧?”
池于欽沖唐臻笑,唐臻看她一眼,直覺告訴自己這笑不懷好意,于是低頭沒說話。
羅玉書覺得不大對勁兒,怎么有點沖呢?隨口閑聊而已,也沒什么別的意思,哪兒就跟好學生壞學生扯上邊兒?怕唐臻誤會,笑著將岔開話題——“跟你她是比不了,上學的時候成天抱著滑板就會玩了。”
說完,扭過頭——
“嘶——”羅玉書皺眉“又不吃蔬菜,你這樣容易高血脂。”
池于欽不以為意,搓了搓筷子“我要訓練好不好,光吃草哪受得了,再說了我又不是羊。”
唐臻垂下眼皮,看著自己的餐盤,全是‘草’。
“我說你一句,你有一百句等我。”羅院長毫不客氣的把池于欽餐盤里的雞腿夾給唐臻“小年輕的,別光吃菜,下午還有臺手術呢,多補充點營養,不然頂不住。”
“不用了羅院長”
“沒事,你吃吧。”池于欽捏著筷子,手肘撐在桌面上,頭也不抬的說:“我媽就這樣,天生胳膊肘朝外拐,喜歡外人勝過我這個家里人。”
要說剛剛只是覺得有點沖,那現在就是真的嗆人了,羅院長都有些懵,自己這個女兒,貧是貧了些,但這么沒禮貌,可還從來沒有過。
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踢了腳她。
池于欽手一抖,筷子差點掉。
“小臻啊,你吃你的,不用管她。”
接下來的時間,羅院長光跟唐臻說話,再沒搭理過池于欽。
池于欽知道自己招人厭了,干脆也不說話,工作性質關系,他們隊里就沒有吃飯慢的,呼嚕呼嚕往嘴里扒拉,嚼都不嚼,跟喝似的。
吃完放下筷子,環著手往椅背大咧咧地靠去,懶懶閑閑的,就差根兒煙了。
不過,她應該沒那么大膽子,唐臻想。
上回是誰來著,偷摸著去天臺抽煙,被羅院長訓的臉都紫了,別的科室不知道,反正她們骨腫瘤科室,沒人抽煙,至少沒人敢在醫院抽。
“羅院長,我吃好了,先走了。”
“好好好。”
唐臻起身離開,羅院長點點頭。
看人走遠,羅玉書一巴掌拍在池于欽胳膊上,她忍半天了——
“你吃槍藥了!”
跟初戀情人,一天見兩次,同桌吃飯就罷了,還吃人家的雞腿,唐臻尷尬到腳趾扣地,估計有段時間,自己應該都不會再來食堂吃飯了,陰影面積太大。
“要辣子雞、白灼菜心,再來一顆煎蛋,一份米飯,打包謝謝。”
“怎么,剛剛沒吃飽?”
池于欽不知什么時候過來的,兩手抄兜,斜靠在窗口,眼睛往里瞟了眼——
“你現在飯量這么大嗎?”
唐臻掏出卡,嗶的一聲在機器上刷過“給白黎帶的,她值午班。”
身子向右退了些,盡可能跟旁邊的人保持距離。
“我都忘了,你倆是連體嬰。”池于欽扯了下嘴角,朝窗口說:“師傅,拿個雞腿。”
隨后掏出錢遞過去。
“不收現金,刷卡。”
“可我只有現金。”
“那就沒法了。”
“刷的我吧。”
唐臻把飯卡貼在機器上,又是一聲嗶,剛好打包的飯遞出來。
“微信,我把錢給你。”
“不用了,還你的。”
“能打通吧?不需要我打過去確認吧?”
“”
“我也是擔心,畢竟你的手機”
話沒說完,唐臻突然伸手奪過手機,下一刻右下角的口袋鈴聲大作。
原把手機塞還池于欽——
“回頭你聯系我吧,走了。”
腿還沒來得及抬起,長椅上坐的人豁一下站起來——
叫了聲:“唐臻。”
唐臻眉眼泛著清冷“還有事?”
池于欽摸了下肚子,歪著腦袋四處亂瞧——
“你們醫院有沒有不刷飯卡的食堂?”
“?”
“你們敬愛的羅院長叫我過來跑腿,到飯點兒放我鴿子,說開會去了,把我一人扔這兒,我餓了。”
唐臻怔了下,隨即反應過來,想她也不可能無緣無故來醫院,原來是找媽媽
想了想——“你要是不介意,那跟我走吧,剛好我也去吃飯。”
池于欽眼珠轉動,眉毛微挑,吐出兩個字“好啊。”
她往哪看?
唐臻咬住腮幫子有病吧?
白大褂有什么好看的?
捏著領子,往中間攏緊“走吧。”
因為周日的關系,食堂人沒有上回來時那么多。
池于欽跟在唐臻身后,像是第一次來,目光在各個窗口轉悠。
“你想吃什么?”
“肉。”
唐臻指了下電梯“那樓上吧,樓上六號窗口的糖醋排骨挺不錯。”
“行。”
兩人去到二樓,池于欽弄了一大盤肉,光是糖醋排骨就打了兩份,再上加什么五花肉、辣子雞麻辣魚塊
全混在一起
這飯有點不大像給人吃的?
食堂里沒人這樣吃,周遭經過地都忍不住朝她看。
“你”
“怎么了?”
唐臻也有點懵——
“你要不要吃點菜?”
“不用,最近在控制體重,我吃肉就行。”
“你認真的?”
“嗯,反正比吃草舒服,再說我什么飯量,你不知道?”
她不回,唐臻的心就要一直吊著,又想起自己撞破她相親的事情,以及之后見著她就跑,還有在ktv門口拒絕上她車,這下徹底有點揣不住了——
這人不會真的因為這事就拿捏我吧?
雖然自己從學生狀態跳脫出來了,可說到底池于欽也還是領導
新人得罪領導,屬實是犯了大忌!
唐臻睡不著了,拿起手機左右苦惱,猜池于欽心思的時候。
手機終于有了動靜。
池于欽一直在開會,現在會開完了,才有功夫看手機,立馬回了兩條消息過去——
「記錯你值大夜的時間了」
「有狀況隨時打電話」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大夜值班表是一個星期前就排出來的,到現在都被工作群置頂,唐臻已經顧不上想昨天晚上池于欽發給自己的那兩條消息是什么意思了。
無非關心下屬,怕出簍子
臨下班,劉思思專門跑到唐臻跟前,認真叮囑道:“我抽屜里有吃的,你要是晚上餓了直接拿,遇到不懂的別不好意思叫二喚,咱們年紀輕輕的,這個時候臉皮不厚點,什么時候厚?難道等你七老八十?到時候就算你想厚,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了~”
唐臻被她逗笑。
這天傍晚,池于欽接到電話,是姚依依奶奶打來的,說姚依依跟她爸爸吵架,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三天,不吃不喝。
掛斷電話,池于欽立刻開車過去。
“姚依依開門!”
池于欽捏著拳,把門板砸的咚咚響,可里面的人就是不肯開。
“我說好好地周六,想讓父女兩個坐下來吃頓飯,誰知道就吵起來了,她爸又出差去了外地這可怎么辦好啊”
姚奶奶年紀大了,說兩句就流眼淚。
“奶奶,有鑰匙嗎?”
“找不見了。”
池于欽看了眼緊閉的門板——
又喊道:“姚依依,你再不開門我就踹了!”
還是沒人應。
“她三天沒吃沒喝,不會出事吧?”
池于欽皺起眉“姚奶奶您往后退一些。”
話落,池于欽牟足勁一腳揣向門板,三下門板就被她踹裂,又狠踹了幾下,門中間破了個洞,池于欽伸手進去,將門打開。
“依依啊!”
姚奶奶一聲驚呼。
姚依依暈倒在地,臉上已經沒有血色。
池于欽把人抱進車里,急忙往醫院趕
急診室——
唐臻剛處理完一個酒精中毒,就見池于欽抱著一個女孩急急地沖進來。
“怎么回事?”
“三天沒吃沒喝,暈了。”
池于欽跑的急,這會兒有點喘。
“把人放到床上。”
唐臻先探了下她的頭,又看了看她的眼睛,最后拿聽診器聽了下她的胸口——
“她發燒了要輸液,有沒有過敏史?”
池于欽有點懵,她哪知道這個——
“我不知道。”
“先去做皮試。”
不知是不是因為唐臻的緣故,做完皮試后,五分鐘不到姚依依就已經躺床上掛上了點滴。
見人睡熟,池于欽先給姚奶奶去了個電話,簡單交代下,讓她不要擔心,隨后便從急診室退出來,站在過道四下張望,拉住一個過往的護士,問——
“那個,請問唐醫生在哪兒?”
“在急救室,剛剛有個出車禍的。”護士上下打量池于欽“你哪不舒服?找醫生有事嗎?”
池于欽往病房里指了下“我想問問人什么時候能醒?”
剛就是這個護士給姚依依掛得針“她沒事,睡好就醒了。”
說完快步離開。
急救室的燈一直亮著,大概半個小時左右才滅,唐臻從里面出來,連口氣都沒喘,立馬又來一個——
是個女人,懷里抱著孩子,三四歲的樣子,說話聲音帶著哭腔——
“醫生,你快看看我兒子吧,一直喊肚子疼,還不停吐。”
唐臻把孩子衣服掀開,手放肚子上摁了摁,臉色忽然一變“有排便跟排氣嗎?”
“好像沒有”
“小兒腸梗阻。”
話音剛落,外面進來一個男人,穿著棕色的皮夾克,頭發梳得油亮,應該是孩子爸爸,從門口走到病床,一句孩子情況都不問,盡指著女人罵罵咧咧,嘴里全是不堪入耳的臟話——
“你他媽的讓你看個孩子你都看不好,艸你媽的!你是豬啊!”
“你嚷什么!醫院靜止喧嘩,再鬧叫保安了!”對待這樣的家屬,唐臻從不慣著,一張單子拍給男人“去繳費!”
剛還滿口臟話的男人,立即面露難色“我跟她已經離婚了,孩子判給她了,我就是來看看!”
“那你是孩子爸爸嗎?”唐臻扭頭瞪向男人“不想孩子死,就趕緊去繳費!”
眼看著孩子被推進診室,男人捏著手里的單子猶豫不前,斜了下眼瞄著不遠處的安全通道,兩條腿正欲后退時,一只手伸出來擋住他的肩——
池于欽漫不經心地抬眉:“哥們兒,繳費處在右邊,你走錯了。”
一整夜,唐臻幾乎沒有休息,直到五點多鐘天蒙蒙亮,急診室才有人來換班。
唐臻抻著腰使勁兒捶了兩下,她連休息室都走不過去,直接癱坐在長椅上,可腰疼的感覺讓她怎么坐都不舒服,渾身像長滿了刺,動來動去。
一道陰影落下——
“腰疼?”
池于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等唐臻應她,她就坐了下來,略帶干燥的手掌,未經詢問便貼上女人的腰。
女人腰肢纖細有弧度,手感出奇的好。
“是這兒疼嗎?”
唐臻身形一僵,剛想拒絕,就聽池于欽又是一聲——
“都硬了,我給你按按。”
聲音低喃,像耳語溫柔得不能再溫柔,跟前幾次完全判若兩人,都說女人是感性動物,唐臻一直覺得自己是例外,可現在看來也不能免俗,只是分人罷了…果然不再亂動,喉嚨有些干澀,半點聲音都發不出,全部感官集中在腰上貼著的手掌里,池于欽的手像一把帶火的刷子,碰到哪兒哪里就起火。
好一會兒,思緒回籠,掙扎著——
“不用了,我沒——嘶!”
唐臻疼的一頭冷汗,這人肯定是故意的,摁著自己的腰眼兒下狠手。
“你放開,疼死了!”
“誰讓你亂動的。”
“你不會輕點兒!”
“那你老實點啊。”
唐臻臉頰頓時滾燙起來,總覺得她這話,尤其是這種上揚的聲調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撩撥。
航校那幾年因為體能訓練,身上沒少這疼那疼,起初池于欽不會摁,瞎摁越摁越疼,基本最后全是硬扛過去的,后來有個學姐,家里開理療店的,會點推拿,池于欽見她給人按過幾次,算偷師吧看著看著就摸出門道兒,時間一長自己倒是又多了門手藝。
這會兒邊給唐臻摁腰,邊皺眉頭,語氣還有點硬——
“你這腰怎么回事?”
“腰肌勞損”
“看醫生了嗎?”
“看什么醫生,我自己就是醫生。”
池于欽呼了口氣,抬眼對上這人腦后散落的碎發——
“你沒聽過那句話嗎,醫人者不自醫,年紀輕輕的腰就不好了,往后怎么辦”
知道這人狗嘴吐不出象牙,不等她說完,唐臻一巴掌拍落腰上的手,起身要走。
剛站起來,手腕忽然一緊,又被拽回來,走廊長椅都是不銹鋼制,凳腿又可移動,猛地這么一拖,椅背不可避免的撞到墻壁,發出咚的聲響。
剛進值班室的醫生,又回身去看——
“唐醫生,沒事吧?”
“沒事。”
唐臻立馬坐下,等值班醫生進去后,扭頭沖旁邊的人低吼——
“你干嘛?”
“去哪兒?”
“辦公室。”
池于欽抓著她手腕不松開,她的手腕很白很細又有點硌人,坐在她身邊,離得近消毒水混雜驅風油的味道,一點一點沁過來。
沒事人似的冒了句——
“辦公室有床嗎?”
“”
池于欽微瞇眼,另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在這兒睡吧,大不了借你。”
自大又狂妄。
到底是誰腦回路清奇?唐臻盯著她,嘴角慢慢勾起——
“你”
剛說一個字,病房里姚依依醒了,啞著嗓子,一聲一聲地叫池于欽,特別迫切的那種。
唐臻甩開池于欽的手,攏緊白大褂朝病房走去。
池于欽低頭看著自己被甩開的手,淺淺地彎了下嘴角,力氣還是那么大,隨后也跟著進去。
姚依依原本躺著,見池于欽進來立馬爬起身,一雙水盈盈的眸子泛著光,只要她不奇裝異服,把自己化成黑山老妖,小姑娘長得還是蠻靈氣的,這會兒眼巴巴的盯著池于欽,嘟起嘴——
“你去哪兒了?你知道人家一睜眼面對陌生的環境有多害怕嗎?”
“你給我好好說話!”池于欽兩手抄兜兒,挫了挫腮幫子“發燒發到四十度,你把你奶奶快嚇死了知道嗎?!小小年紀,還學會絕食了!”
“誰讓你不管我的~”姚依依說著就要去拉池于欽的胳膊,被池于欽一把躲開“好好躺著,亂動什么。”
姚依依表情艱難皺了下眉,隨即反手抱住后背“疼”
她臉色煞白,額頭上直冒冷汗,看樣子不像裝的。
唐臻把聽診器從口袋里拿出來掛在耳朵上“別動,我給你看一下。”
先在胸口聽了聽,接著往后背又聽了聽。
“轉過去,把衣服脫了。”
見要脫衣服,池于欽轉身回避,剛往后走了兩步,姚依依又開始鬼叫——
“欽!你別走!”
“欽我害怕~”
池于欽臉都綠了,下意識去看唐臻,唐臻抱著胳膊就站在邊兒上,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忽然,池于欽開始煩躁,扯了扯衣領,語氣嚴厲——
“姚依依,你別給我鬧!”
說完,甩上簾子退到病房外面等。
大概兩三分鐘,唐臻從里面出去,聽診器從脖子上摘下來,揣在口袋里——
“你是她監護人嗎?”
“不是。”周天——
一大早,唐臻還在被窩里,對門狗就開始叫,她實在困得睜不開眼,反手把枕頭壓在耳朵上,縮成一團繼續睡。
夜班值得快發瘋了,現在別說狗叫,就是飛機大炮來轟,她都不起。
大概一個多小時候,好不容易睡著,嘭地一聲門響,瞬間又打回原形。
難得的休息日,就這么被糟蹋,唐臻氣不打一處來,剛要罵人,忽然覺得不對——
等等——
這門聲怎么那么像自己家的?
難道進賊了?
想到昨夜臨睡前刷到入室搶劫新聞:獨居女性身中數刀,不治身亡。
唐臻霎時頭皮發麻睡意全無,立刻爬起來,一手握著門柄,一手捏著尖尾梳,尖頭兒沖外。
下一刻,關著地門板倏地被推開——
“啊!”
白黎驚呼,兩眼瞪得像銅鈴“你干嘛?!”
“是你啊。”唐臻松了口氣,把梳子扔回桌上。
“不是我是誰?”
當初買下這房子,除了外公外婆跟自己的指紋以外,還錄了白黎的,有的時候她會帶些白媽媽做好的醬菜和肉送來。
“我以為是算了沒什么。”
“你以為是賊啊?”白黎邊說邊往飯廳去“你要一個人住害怕,就趕快找個男朋友”
“誰害怕?你忘了我練過的。”
“臉都白了,還嘴硬?昨天入室搶劫的新聞我也刷到了。”白黎打開冰箱,把自己帶著來的東西一樣樣往里放,邊放邊吐槽“嘖嘖嘖你打算餓死你自己嗎?冰箱連電都不插?”
“沒插嗎?”
唐臻歪頭看了眼——
“可能上回停電,我給拔了。”
“還有過期的東西扔掉好不好?這面包去年的?”
白黎每回過來,都得扔掉一堆過期速食。
“哎”唐臻忙把臺子上的泡面護住“這是我昨天買的。”
白黎皺起眉毛,大無語地嘆了口氣,可又不得不叮囑她——
“我媽做了紅燒肉跟你喜歡吃的泡菜,拿鍋熱一下,蒸點米飯吃,別總泡面對胃不好。”
唐臻聽話地點點頭,笑道:“謝謝阿姨,也謝謝小白~”
“說什么謝!”
白黎拍了拍她的肩“不跟你說了,我得走了。”
“這么早,你去哪兒啊?”
“孤兒院,我三個多月沒去了,這周院慶,剛好我休息,買了好多東西呢。”
白黎有做義工的習慣,大學的時候只要沒課就去,不是孤兒院就是養老院,后來畢業上班,因為護士職業的特殊性,沒那么多時間,去的就少了。
剛走到門口,正準備換鞋子,包里手機作響——
“喂~奶奶是我是我”
聞聲,唐臻扭頭望去,白黎奶奶前年去世,自己還去吊唁了,所以電話里這位,肯定不是親奶奶
‘萬康他奶奶。’
白黎朝唐臻做了個口型,趕忙又對話筒說道——
“現在嗎?呃”
“不忙不忙,行、行行”
“我馬上就過去。”
電話掛斷后,白黎握著手機眼巴巴望的唐臻,唐臻靠在柜子邊兒,黑長直的頭發隨意挽在腦后——
“又什么事?”
“那個萬康他奶奶說是墻上掛的電子鐘時間又不對了,讓我過去給她調調。”
唐臻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電子鐘怎么就老壞呢,實在不行給換了吧,老找你也不是個辦法,你這就為了調個表大老遠跑過去還不夠個路費,再說了,萬康呢?”
“他忙嘛”
“又忙你都成他們家二十四小時保姆了。”
“沒辦法啊,萬康是他們家長子長孫,我現在也算半個孫媳婦”白黎邊說邊湊到唐臻旁邊“這樣的話孤兒院那邊兒我就沒法去了,你也說了來回比較遠”
唐臻拿起杯子,立馬轉身——
“你別看我,我要睡回籠覺。”
“唐臻~唐姐姐~小臻臻~~”白黎拉著她的胳膊不讓她走,哼哼唧唧“我真的買了好多東西,今天要是不送過去,小朋友們肯定會很失望的,就算你忍心我做一個不守承諾的人,但你忍心祖國花朵失望嗎?你想想看一雙雙純真的眼睛,滿懷期待、真誠、希望——”
不等白黎話說完,唐臻突然伸出手——
“拿來。”
“”
“車鑰匙。”
“你答應啦!”白黎撲上來在唐臻臉上狠狠親了一大口——
“mua!愛死你啦!”
“哎呀~你的唇膏~”
白黎走后,唐臻進浴室沖了個澡,簡單飲了杯咖啡就按照白黎發來的地址驅車出發
幸福孤兒院——
小朋友們知道今天是喜慶的大日子,一早起床就開始忙碌,大家分工明確,大孩子幫小孩子穿衣洗漱,然后再去外面幫忙搬東西布置。
之前贊助的衣服跟洗漱用品也都送到了,商楠訂了些彩帶和氣球,池于欽則買了十幾箱小零食,這東西在普通人家不算什么,可對孤兒院的孩子來說卻十分難得,孤兒院雖然是政府辦的,但屬于非盈利機構,常常領一筆錢要層層申報,這期間等錢發下來再入賬,過程無比漫長,所以除非過年,一般情況小孩子們都是沒有錢的,不過就算過年,壓歲錢也頂多五塊十塊,這錢很寶貴,不能亂花,等開學還要買本子和筆。
商楠看著墻邊碼了兩排的箱子,沖池于欽揚了揚下巴——
笑道:“謝了,讓你破費了。”
池于欽深吸口氣,將手里的氣球吹成漲,三下五除二地擰成條小粉狗——
“我會吃回來的。”
“好,保證管夠。”
又折了幾只小粉狗,池于欽朝四處望了望——
“不是說有蛋糕嗎?”
“在另外一個義工那兒,估計”商楠看了眼時間“快到了吧。”
話音剛落,大門外面有車開進來。
“應該來了——”
商南剛要起身,被池于欽摁住肩膀——
“我去吧。”
她下到一樓,是輛白色小奔馳,左側車頭部位貼著Hello Kitty大頭照,一閃一閃的。
池于欽兩手抄兜兒,正想吐槽品味,駕駛座車門打開,一雙白色板鞋,九分西褲襯的兩腿修長,微微泛些青色的襯衫被風吹地服帖,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好身材。
忽然,池于欽就不動了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四目相對
唐臻覺得她眼中有那么一瞬間驚艷的錯覺。
介于上次,兩人在醫院食堂不大愉快地交流,唐臻立刻推翻結論,認為一定是自己看錯了,這人恨自己都來不及呢,驚艷?怎么可能。
池于欽站著不動,絲毫沒有要過來幫忙搬東西的意思,唐臻也不等她,直接轉身繞到后備箱,往上扯了扯襯衫袖子,自己動手。
打開后備箱才發現全是蛋糕,唐臻暗自舒了口氣——幸虧自己開得穩,否則都完蛋。
等她提起兩盒蛋糕走進大樓,剛剛那個腳底生釘的人才抬起腿——兩人互不搭理,完美錯開。
池于欽扯著衣服領子,脖子向前一拱——
“不該穿外套的熱死了。”
二樓——
商楠見來人不是白黎,有些錯愕
“請問你是?”
是她
“我是白黎的朋友,她今天臨時有事來不了,我來替她。”
“哦~你好你好~”
相比較池于欽,商楠倒是很熱情,又握手又拿水的——
“今天準備的東西有點多,一會兒可能要辛苦你。”說完,又補了句“我叫商楠,商鞅的商,木字南。”
“唐臻。”
話落,池于欽提著東西也上來了。
“我再給你介紹一下,池于欽,耳朵池,千里欽欽的欽。”商楠往后指了指,又沖池于欽說:“這是唐臻。”
兩人十分沉默,沒有一個人開口,連笑都沒有。
“那個東西有點多,我還買了些本子跟筆,可不可以再找些人來幫忙拿?”
“當然可以。”
商楠走出門,在過道里叫了幾個大點的孩子去幫忙。
扭過頭又瞧著屋子里的兩人
一個低頭玩手機,一個背對面朝著墻——
是錯覺嗎?嘶這氛圍有點奇怪呢?
“商小姐,我先下去搬東西了。”
“好、好好——哎!讓池于欽陪你吧?”
唐臻腳下一頓,淡淡道:“不用。”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腳步又快又急,像多一刻都不愿意停留的樣子。
“我說你們認識嗎?”
商楠碰了碰池于欽的胳膊肘。
池于欽抬起頭,不接她的話——
“耳朵池?你自己瞎編的吧。”
“不好嗎?多生動啊!”
這種奇怪的氛圍一直持續到活動開始,唐臻站在遮陽傘下,擺弄著桌上的土司,她不會做飯,不過弄點三明治倒是沒問題
正要把西紅柿片往里夾,一聲咳嗽在耳邊響起——
池于欽捏著汽水罐,不知什么時候過來的。
唐臻把西紅柿片放下,轉手又拿起生菜——
“咳咳!!”
拿生菜的手忽的一頓,再度放下,又朝煎好的培根伸手——
“咳咳咳!!!”
唐臻忍無可忍,扭頭瞪去——
“咳嗽你就離遠一點,這兒都是吃的。”
池于欽把手從嘴邊挪開,目光掃過三明治——
“唐醫生要是不會做飯,就麻煩也離遠一點,畢竟這些食材對孤兒院來說很珍貴,還有你在做減脂餐嗎?小孩子長身體,可不能光吃草。”
唐臻被她說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可又沒法反駁,畢竟自己只會這個。
倏地——
一只手落下,拍在池于欽頭上。
“干什么你?!”
商楠剛過來,就聽見池于欽那句陰陽怪氣的話。
池于欽把喝完的汽水罐捏扁,肩膀一轉走了。
這個情況,只要長眼睛的,應該都能看出來兩人不對付。
“你別理她,她這人有的時候就犯軸。”
唐臻把做好的三明治放進盤子里——
“她挺聽你的話?”
“啊?”商楠有點懵“呃還行吧,我比她大嘛。”
“哦。”
年上啊。
商楠歪過身子,朝唐臻湊近了些——
“那個唐小姐,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應該沒有吧。”
“可是我覺得你很面熟”
“是嗎?可能你見過跟我長的像的人吧。”
“不不不,我一定見過你的,就是現在想不起來了。”
商楠記性很好,但凡入眼過的都不會忘,撓了撓下巴,又問道——
“那你認識池于欽嗎?”
唐臻:“不認識。”
說是一點整開始,結果贊助商那邊的人還沒到,打電話過去問,說讓再等等。
池于欽有點來火,自己不遵守時間,憑什么讓大家等?再說大人能等,小孩怎么等?
“沒事沒事,等等就等等吧。”商楠沖孤兒院里的小孩們揮了揮手,調節氣氛道:“咱們先來喝果汁,留著肚子一會兒使勁兒吃!”
如果換做平常人家的小孩估計早就鬧了,可在孤兒院,孩子們的懂事程度讓人心疼,在商楠說完這句話后,竟還高興地手舞足蹈。
這一幕任誰看了,心里都不太是滋味。
到底是過來人,商楠對此想的很通“人家免費贊助,就等一等嘛,畢竟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等贊助商來,一點整硬是拖到兩點半。
商楠、池于欽跟唐臻她們坐在義工那桌兒,期間兩人還是不說話。
直到飯快吃完,有個孩子興沖沖地跑來,腳下一絆,就見他手里的飲料歪倒,沖唐臻潑來——
池于欽反應快,立即伸手去擋,半條袖子也被潑到,但好在有她擋了一下,否則這一杯肯定從頭淋到腳,不像現在只臟了上衣。
橘黃色的飲料,黏黏稠稠的還有椰果珍珠,青白色的襯衫都濕透了,唐臻是有點潔癖在身上的,頓時頭皮發麻
“對對不起”
小孩子闖了禍,縮著肩膀害怕的不得了,一個勁兒彎腰道歉。
“沒事沒事。”唐臻忙抽了幾張紙巾在身上擦了擦,朝那孩子笑笑,又重新倒了杯果汁給他“去玩吧。”
隨后站起身來,對商楠問:“洗手間在哪兒?”
“我帶你去。”
衣服這樣是沒法再穿了,商楠翻遍整座孤兒院,也只有一件卡通T恤還算湊合——
她敲了敲門板,把衣服遞進去“實在不好意思,因為這里的孩子最大才十六,所以尺寸方面可能不是很妥帖,你暫時將就將就,總比黏黏濕濕的要舒服些,對了那個你的襯衫可以給我,回頭我洗干凈再給你。”
唐臻換完衣服,推開隔間的門板,極其不自然地拽了拽下擺,尺寸的確太不合身,穿在身上有種縮水兩圈的效果
但是,不難看反而很包身,襯得她胸是胸、腰是腰。
商楠愣了楞,下意識開口——
“你身材真好~”
這種時候被夸獎,唐臻狼狽又尷尬,正不知道該說什么,門口傳來腳步聲,是池于欽——
“商楠,魯院長找你。”
“哦,來了。”商楠剛要走,又停下“那個你的襯衫——”
“不用麻煩了,飲料而已,我自己回去洗就好,沒關系的。”
商楠這才離開。
池于欽立在門口,看了兩秒唐臻,隨后又向后退去,靠在窗戶邊,眼睛朝外看。
大概又過了三四秒,唐臻才從洗手間出來,T恤有點短,她的手全程護在肚子那塊兒,可還是免不了要露出一點
很白,白到容易亂想。
“唐臻——”
下一刻——
一件黑白格的運動外套扔來,唐臻本能反應伸手接住。
遲疑兩秒“你干嘛?”
池于欽冷冰冰地開口——
“影響不好。”
說完走人。
“”
唐臻眼睫微垂,落向胸口處鼓起的心形彩虹,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咬緊腮幫子,默默將外套穿上。
好像哪里不對?
——右邊弄臟的袖子被池于欽卷成了三分袖,粗粗壯壯箍了一圈
“魯院長哪里有找我?”商楠搗了池于欽一拳。
池于欽咬著棒棒糖桿兒,沒所謂地嚼著“是嗎?那可能我聽錯了。”
一扭頭,商楠看見從樓里出來的唐臻——
“哎?那是不是你外套嗎?怎么在她身上?”
“借她的,一分鐘三十塊。”
“鬼扯!”
活動結束后,唐臻想去把衣服還給池于欽,可還沒來得及叫住她,她就和商楠開車走了。
唐臻站在原地,望著車尾漸行漸遠,不知道為什么她想起池于欽最后來找自己的那天——
那天很熱,她的背影孤零零的
腰躬地很厲害,眼睛里也沒有光——
「“你的未來,根本沒有過我。”」
“那你們是什么關系?”
“”
“別誤會,她好像摔傷了,具體情況需要拍個片子再做決定,后續如果要住院的話,我覺得最好還是把她監護人叫來比較合適。”
池于欽皺了皺眉,點頭道:“行吧。”
話音剛落,姚依依又在里面鬼叫——
“欽~池于欽~欽欽~”
“你快來看看我啊”
“我難受~”
相較剛剛的面無表情,這回唐臻倒是輕笑出聲,只是笑意不達眼底,有點諷刺有點冷。
池于欽難得有頭皮發麻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釋一下,不然恐怕唐臻會覺得自己心理變態。
虛攏著拳在唇邊擦過“那個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叫姚依依,是個高三學生,我”
“不用解釋——”
唐臻面帶微笑,平靜從容地打斷——
“我懂。”
池于欽啞然,不是很明白“你懂什么?”
“你的屬性啊。”
“”
“向來最吸引高三女生。”
“我——”嘴里的話瞬間戛然而止,池于欽舔了下嘴角,薄薄的眼皮撩起,聳肩忽笑的睨了她一眼,悠悠的道:“聽你這話怎么?還記得高三呢。”
手抄在兜里,背往白墻上一靠,一只腳曲點著地,低頭又抬頭,太過隨意的語氣,故意拉長的尾音,每一樣都十分不正經——
“我那時候挺不錯吧,是不是讓你很著迷?”
唐臻淡定的臉上明顯僵了下,波瀾不驚的湖面掠過遷徙的飛鳥,倏地嘴角笑容收起,直勾勾地盯著她——
“你真是夠自戀。”
聞言,池于欽臉色驟變,曲著的腿收回繃直,眼睛里的目光凌厲起來,危險的氣息在周身游走
那表情像是非洲大地上最兇猛的豹子,即將啃噬獵物的信號。
這是唐臻從未見過的池于欽,心底一陣顫動,就在她以為這人要發作的時候,她卻從她的眼睛上挪開
池于欽跺了跺腳,覺得自討沒趣,聲音涼下幾分——
“算了,我懶得跟你說,反正我在你眼里,一直也不是什么好人,不過那孩子真不是你想的那樣,往后幾天我過不來,你幫我多照看她一下,回頭我請你吃飯,具體的慢慢跟你說。”
“我沒時間。”唐臻冷著聲音“你叫她家人來。”
池于欽看著她,半天沒說話,直到畫面快靜止的時候,忽然挑起眉毛,嘴角也跟著揚高,拖長腔調的來了句——
“你該不是吃醋吧?”
那樣子,再欠揍不過。
唐臻發誓,這是自己這輩子就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你是不是瘋了?”
“難道不是嗎?不然你干嘛那么生氣?”
“”
池于欽側身堵住唐臻的去路,撩起的目光鎖緊她,嘴角勾出意味不明地弧度——
“莫非你還對我念念不忘?”
車子還是停在那條巷子口。
不同的是前幾次都是晚上,這一次是白天。
池于欽隔著擋風玻璃看見這條巷子的盡頭,晨光熹微,視線清亮。
“謝謝您送我回來,我先走了。”
唐臻覺得自己現在十分得體,是她應該有的位置,她禮貌微笑,眼底的清澈兜了些藏不住的濕意,看著池于欽再一次點頭——
“我真的會替您保密。”
她像是被什么東西沖散了,做著某種迫不得已的無畏支撐,倔強、擰巴、執著,小心翼翼守護著自己心里那點兒一畝三分地。
可她越是這樣,越藏不住,越是被池于欽看了個透徹。
就在唐臻轉過身,解開安全帶,手拉開車門的時候,池于欽突然出聲,聲音燙過唐臻的左耳——
“唐臻,我跟人相親,你生氣啊?”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唐臻,我跟人相親,你生氣啊?”
池于欽噙著笑意的眼,讓唐臻心臟跳漏半拍——
“我沒有!”
說完撒丫子就跑。
池于欽坐在車里,看著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頭不由得靠向椅背,眼底笑意愈演愈烈。
唐臻一路跑回家。
四層樓梯爬的她連口氣都不帶喘。
可偏偏池于欽不肯放過她,算準了她到家的時間,一個消息發過去——
「沖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唐臻心跳亂拍,咚咚咚的像打鼓——
“神經病!她就是個神經病!”
那天表白過后,緊張的省級數學競賽開始,整個高三年級就選出六個人,因為考試地點在臨市,考試時間又定在第二天一早,所以學校安排了大巴車跟住宿賓館,提前一天下午由老師帶隊先過去。
池于欽看著唐臻身邊的空位,想過去又不敢,那天表白純屬腦子發熱,冷靜下來后,她就慫了,直到送唐臻回家,也沒敢再跟人家多說一句話,晚上窩在被子里,想給人家發條消息,對話框里的內容刪了寫寫了刪,來來回回折騰,等意識到干嘛這么糾結,發條晚安不也行的時候,一看時間都一點了,現在發會不會吵到她?再一糾結,直接一點半,池于欽徹底癱在床上,拉倒吧。
第二天上學,摸黑爬起來,騎著那輛改裝過后的山地自行車,特意把后座又加了個軟墊,到了地方,她把車停在馬路牙子邊兒,眼睛盯著小區門口,任何一個出來的人都別想逃過,好不容易千盼萬盼的姑娘背著書包出來了,她卻又不敢過去了,躲進小商店瞧著人家上公交,這才急忙又跑出來,扶著自行車把兒,跟在公交車屁股后面,腳踏板蹬的賊快。
一前一后進班,照常跟人打招呼,照常笑的一臉燦爛。
唐臻點點頭,情緒淡淡的。
說實話,那一刻池于欽心都涼了。
她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頭腦發熱,當時說出來是很爽現在怎么辦?要是唐臻以后都不理自己怎么辦?或者她惡心自己又怎么辦?
池于欽覺得自己可以接受唐臻不喜歡自己,但是不能接受她不理自己。
就算不做戀人,做朋友還不行嗎?
“池于欽!趕快坐下,車要開了。”
老師在后面喊了一嗓子,池于欽神游的魂才找回來,一點一點挪著沉重的步子,朝唐臻旁邊的空座走去。
池于欽特別小心,先沖人笑,笑完把書包取下來抱在懷里,最后才坐下。
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可看了眼唐臻,人家帶著耳機,正在閉眼睡覺,池于欽抿了抿嘴唇,算了還是不要打擾人家。
大巴車的座位并不寬敞,一不留神兒就會碰到,池于欽盡量把自己往邊兒挪,一個座位,她只占小半個,兩人中間空出來的位置能再坐下一個人。
兩個半小時的車程,池于欽希望它能快一點,但又希望它能慢一點,快一點自己就不必煎熬,慢一點自己就能跟唐臻多待一陣。
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個矛盾體,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著實自虐。
車子大概走了三分之一,池于欽發現唐臻的肩膀在抖,額頭上全是汗,緊閉的眼睛眉頭皺的厲害,原本皮膚就白的人,現在更是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
“唐臻唐臻”
池于欽拍了拍她的肩膀,輕叫了她兩聲。
“嗯?”唐臻睜開眼,取下耳機“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池于欽指著她的額頭——
“出這么多汗。”
唐臻連紙巾都沒有拿,直接用袖子抹了把——
“沒事,有點暈車。”
忽然,池于欽猛地拉住唐臻的手,掰開——
“這是有點?”
她的手掌被指甲都掐爛了。
“有暈車藥嗎?”
“吃了沒用。”
池于欽把書包從腿上放到地下,扶著唐臻的肩膀“你躺下來。”
“不用了”
“車子剛走沒多久,還有兩個小時,你聽我的躺下睡一會兒,等到了我叫你。”
或許是太難受,唐臻竟然沒再拒絕,真的歪下身子,枕在了池于欽的腿上。
“把手機給我,我給你放首歌聽。”
唐臻把耳機線抽出來,弱弱的地說:“我出來的時候拿錯耳機了,這個跟手機不匹配。”
池于欽看了眼接孔,又拍了拍她的肩“沒事,聽我的,我有。”
從口袋里掏出耳機線跟手機連上,兩只都塞進唐臻的耳朵里,微躬下些肩膀,湊近她的耳邊“我會稍微開大聲一點,你聽不到發動機的聲音,就沒那么難受了。”
說完,把音樂打開。
那時候最流行周杰倫,學校幾乎沒人不聽他,池于欽那段時間最迷《可愛女人》,每天不聽上幾遍,就像少了什么一樣,渾身不得勁兒。
大概十五分鐘,三首歌的時間過完,唐臻忽然在下面揪了揪池于欽的校服。
“怎么了?”
“換一首。”
“”
池于欽拿起手機一看,蹭的火燒上臉,單曲循環啊!
學校安排的賓館是標準間,有兩張床。
池于欽一進房間,先把比較隱蔽的地方檢查一遍,插座、窗簾,燈罩,又去衛生間看鏡子,手指對著碰了下,之后才出來,問唐臻要睡哪張床。
“隨便。”唐臻說完,又問“你剛剛在干什么?”
“檢查有沒有攝像頭。”
池于欽把書包拉開,拿出里面的水遞過去“頭還暈嗎?”
唐臻接過水“不暈了。”
晚上,池于欽睡在外面靠門的那張床,她把眼睛閉得緊緊地,閉不了幾秒就睜開,喜歡的姑娘就在對面,怎么可能睡得著,但又不敢亂翻身,這張床好像有點問題,一翻身就會咯吱咯吱響。
側過頭,一只手枕在腦后,借著窗外微弱的光線,看向對面床上的人,也不知道她睡了沒。
女孩面容恬靜如水,像畫里走出來的一樣,一下就走進了自己心里。
池于欽覺得就這么看著她,哪怕一句話都不說,自己也高興。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窗外的路燈都滅了,漸漸地困意上頭,正迷糊的時候,咚咚幾下撞墻聲猛地將她驚醒——
“地震了地震了!!”
“是隔壁。”
“啊?”
沒等池于欽反應過來,又是幾下撞墻,其中還伴隨著高亢的女聲,跟偶爾低沉的男聲,斷斷續續、來來回回像極了——海外動作小電影。
這回徹底清醒了
這樣還怎么睡?
靜謐的空間里,喊聲跟撞墻聲越來越清晰,池于欽難受極了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聲音太大被唐臻聽見,再被她更加討厭。
“你你要不要耳機,我把耳機給你。”
“不用了。”
唐臻裹著被子,翻了個身。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的聲音終于停下。
池于欽鼓著臉,神情有點煩躁,她長吸了口氣,大概屏息一分鐘,忽然張口——
“你睡著了嗎?”
“快了。”
“我想問問,你你怎么想的?”
“”
“我那天說的是真的,我真的喜歡你,不過——”可能是太緊張,池于欽的喉嚨梗了一下,結巴的很厲害“你不用困擾,我沒有沒有非要怎么樣的意思,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說、我那個你不喜歡也沒關系,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嗎?我我”
“你的意思是說你喜歡我是你的事,與我無關?你說這話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已經對我造成困擾了。”
“”
唐臻掀開被子下床來,拖鞋踩地的聲音,像是雷公的天錘,一下一下敲在池于欽心上。
“對不起”
洗手間里,唐臻把水聲開的很大,再出來的時候,就聽在她說的那三個字——
委屈巴巴的,是道歉嗎?
她走到床邊,看著拿被子蒙住臉的池于欽,突然伸手扯落——
池于欽聲音悶悶的,像是哭了——
“我們能做朋友嗎?我以后再也不說那些話了。”
“哪些話?”
漆黑的房間,有絕望的氣息。
池于欽滾了滾喉嚨,手背往眼睛上蹭去,下一刻,溫涼的手指便順著自己的額頭,緩緩插入發中。
“那天,我就想跟你說的你頭發真軟。”
“唐臻!”
“池于欽,因為是你,我才答應的。”
「“還給你”
“啊啊啊!你這里欠我的用什么還!”」
唐臻心臟猛地一縮,立刻扭頭看去,原來是兩個小孩圍著手機在看電影,似是松了口氣般,理了理耳邊的碎發,加快步子迅速越過,心中腹誹——這電影,還沒下架嗎?
護士值班室——
“沒有大盤雞,只有辣子雞,你湊合吃。”
“啊?可是我好想吃大盤雞”
“下班叫外賣吧。”
說完,唐臻就走了。
白黎盯著桌上的餐盒,又看了看門口已經沒影的人——
嘴里嘀咕:“走這么急干嘛?
吃完飯,趁著扔飯盒的空檔,白黎溜到醫生辦公室,剛往前走了幾步,還沒到唐臻旁邊,就立刻掩住鼻子——
“你抹的什么呀?”
唐臻拉開抽屜,里面躺著一瓶驅風油。
“抹它干嘛?嗆死了”
“還好啊,我沒覺得嗆。”
白黎把手從鼻子底下拿開,環到身前,微微俯身,目光在唐臻臉上來回打轉。
“你看什么?”
“我記得你上一次抹這個,還是高考的時候。”
驅風油味道沖,鼻腔敏感的人會覺得很嗆,但唐臻卻很喜歡,桉油、薄荷腦跟樟腦混雜在一起的涼爽讓她覺得很刺激,有時抹得太多,皮膚還會有刺痛感,每次累或者心煩的時候,她都會涂,高考那陣涂得最兇,身上每天都是這味道。
“怎么唐姐姐有煩心事?”
白黎抿著嘴,眼皮瞇起“該不是因為池于欽吧?”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不一向最在乎她嗎?”
“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早過去了。”
“是嗎?”
“是啊。”唐臻推了她一把“值不值班了,趕緊回去吧,當心一會兒被投訴。”
“投訴什么,半個小時吃飯時間,我才用十分鐘,再說還有小李呢。”
鬧歸鬧,該正經還得正經,趁著這會兒辦公室沒人,白黎問她“你是不是還喜歡池于欽?”
唐臻從兜里摸出棒棒糖,糖紙賊難扒,最后上剪子才弄開,香橙味的,硌著牙齒撞得到處響。
“當時你們為什么分手啊?”
“能為什么?這種感情學生時候談談就算了,哪有什么以后。”
“你是這樣想的?”
“不然呢?”
“那你大學怎么也不談?”
“背書都背不完,談什么談。”
“少來你同寢室那幾個可都沒閑著。”
“所以說,她們不是第一名。”
“你”
“好了~”唐臻起身兩手搭在白黎的肩頭“快回去吧,一會兒小李該出來找你了。”
“你急什么呀?我是想說過去了也好,她畢竟羅院長的女兒,你現在是留院的關鍵時刻,和她太親近容易招閑話,保持距離才是上策。”白黎把兜里的巧克力塞給她“我走了,下午餓了記得吃。”
唐臻沖她眨眨眼,等人走后,笑容斂起,白黎還是想得太好,自己跟池于欽哪用保持距離,她們之間比一個銀河還要遙遠,說不定池于欽現在正急不可耐趕回家,要拿柚子葉洗澡。
扭頭望向窗外,大好的天氣卻夾雜著一團陰云,又想起剛剛在食堂,唐臻神色微怔,她做到了…像她走的那天說的話——再見就是陌生人
八個小時的手術,出來的時候,唐臻腿肚子直打軟,坐在長廊的椅子上腰疼得直不起來。
“唐醫生,吃塊巧克力吧——”
是李慶,跟唐臻同一批要留院的博士生,戴著金邊眼鏡,聲音斯文人也斯文,認識但不熟。
男人骨節寬大,手背毛發旺盛,唐臻有種生理上的不適,立即別開眼——
“不用了,我有。”唐臻拿出中午白黎給她的那塊“你自己吃吧。”
男醫生一愣,尷尬地收回手。
吃完巧克力,又歇了會兒,唐臻才去更衣室換衣服,準備下班回家。
很晚了,天上掛滿了星子,七月初的夏夜,風很熱,唐臻忍著腰疼,看著馬路上仍在川流不息地車輛——或許自己也該買輛車,她想。
到家洗完澡,又刷了會兒最新一期的《柳葉刀》,真正躺到床上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
唐臻覺得自己累過了頭,明明身體很疲乏,腦子卻一點睡意都沒有,閉上眼就是池于欽的臉,今天過得像做夢一樣,不是沒想過會跟她遇見,但至少不應該這么荒誕
羅院長是她媽媽?
羅院長怎么就是她媽媽呢?
雖然很扯,可還是忍不住勾起一些陳年舊事。
唐臻翻過身,從枕頭底下拿出手機,鬼使神差地打開QQ,她們分手鬧得太僵,自己刪了池于欽的聯系方式,池于欽干脆退出高中群。
這張模糊的合照大概是她們僅存的唯一憑證——
背景是六十九中的后操場,照片里池于欽摟著自己,沒有看鏡頭,目光全程都盯在自己的臉上,笑容燦爛真誠,那雙水洗過般的眼睛里,干凈得沒有一點雜質,在明媚陽光的照耀下,盡是少年人藏不住的歡喜、得意。
唐臻把照片放大,她看見被池于欽摟著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揚。
這是自己跟池于欽唯一一張合照,也是自己所有照片里,為數不多笑過的。
那天學校補課,只上了半天就放假,池于欽和同班幾個男生,約了三班的幾個男生一起去打球,她是這樣的,很少有能閑下來的時候,逮著空子不是踢足球就是打籃球,再不然就踩著滑板站在臺階上往下跳,非得把自己搞出一身汗,掙得滿臉通紅不可。
明明是女生,打起球來卻得心應手,蓋帽、上籃、搶斷,打得那幫男生分身乏術,兩個人防她都防不住,最后以一個漂亮的三分球,宣告上半場結束。
三班里有一個體育生,急赤白臉地指著她跳腳——
“有種單挑!”
“單挑就單挑!”
池于欽跑到長椅邊,把校服脫下來,朝椅子上坐的人扔去——
“幫我拿一下。”
唐臻揪著她的校服,皺了下眉“他是體育生。”
“沒事兒~他學長跑的,籃球他不行。”
說完倒退著向后跑去,笑著沖唐臻比了比肩膀。
唐臻撇開眼,看向三班的那個體育生,才到池于欽肩膀,不是學體育的嗎?怎么這么矮?
球場上的池于欽神采飛揚,籃球在她手里比孫子還聽話,連著兩個假動作帶球過人,你都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她就已經扣籃上分了。
“就問你!服不服!”
“服!我服!”
三班的那個體育生包了大伙一下午的飲料,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兜兒比臉還干凈,鬼嚎似的指著池于欽——
“你丫的!我虧大發了!”
“趕明兒我請!”
滿身是汗地回來,見唐臻還在,池于欽揪著領子在臉上蹭了把——
“走啊,我請你吃飯。”
唐臻把校服還給她,又從書包的側兜里掏出紙巾“擦擦吧。”
那時候很流行心心相印,紅色包特別香,班里女生幾乎人手一個,不過唐臻除外,她每次只買藍色包,這款什么味道都沒有,一點也不香。
“謝謝~”
池于欽接過紙巾,往脖子上擦了擦。
很奇怪,她出了一身汗,但卻沒有酸臭味,反而有股淡淡的香皂味。
女生跟男生還是有區別的,唐臻當時想。
池于欽邊擦汗,邊在兜兒里摸,就在兩人走出籃球場,到操場的時候,她突然喊住自己——
“唐臻!”
“嗯?”
緊接著,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胳膊,潮濕的手掌沒由來地讓心一緊,自己被她摟進懷里——
“看鏡頭!”
咔嚓一聲,這個擁抱就被儲存在了手機相冊里。
她怕自己惱,照完立刻松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表演痕跡嚴重且拙劣地岔開話題——
“天橋那邊有家米粉店,超好吃,我們去吧。”
那時候她們只算得上是同學關系,可自己又不是傻子,池于欽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滿心滿眼都寫著四個字——我喜歡你。
當時,或許不懂,可現在回過頭來,自己又何嘗沒動心呢?
要不然自己一個連籃球規則都鬧不明白的人,怎么會看她打球,一看就是一下午,正午的籃球場連塊遮陽的地方都沒有,回到家,皮膚都被紫外線曬到發疼。
現在想想那幫男生也是傻,以為性別是什么了不起的優勢,池于欽在軍區大院長大,從小就跟一幫叔叔阿姨后面玩,人家打球她也打,人家踢球她也踢,就連引體向上,鍛煉體能這樣的東西,她也要跟著湊熱鬧,可以說池于欽的運動細胞一半先天遺傳,一半后天培養,換言之,你們玩尿泥的時候,人家都會拉單杠了
黑暗中,唐臻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長長地吐了口氣,看著照片里某人燦若星河的眉眼,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
有變化嗎?有吧。
頭發比以前稍微長了點,皮膚比以前稍微黑了點,個子好像又高了,應該是隨她爸爸,羅院長的個子并不突出。
其實她不黑,只是愛運動,成天被太陽曬著,她自己也不注意,常常一個夏天過完,胳膊和身上完全兩個顏色,不過沒關系,捂一冬天就又白回去。
當時班里有個叫蔣甜甜的女生,皮膚油亮油亮的黑,一天到晚吸油紙不離手,冬天都要抹防曬每回瞧見池于欽,眼珠子恨不得把她皮扒下來套自己身上,張口就是老天爺不公平~好像是因為池于欽她才這么黑的。
唐臻那時候就覺得她腦子有病,現在這種感覺更強烈了這是老天爺不公平嗎?這是基因遺傳問題好不好,得虧池于欽脾氣好不計較,換別人早翻臉了。
話說回來,池于欽就算黑也不難看,她的黑是那種小麥色,覆上薄薄的一層汗,毛孔在陽光底下似乎都會張口呼吸,以前想是健康,現在想應該是性感
性感
唐臻猛地睜大眼睛,僅存的一絲困意也沒了——
瘋了是不是
立馬在腦子里把這段掐住、跳過,思緒一轉,又回到今天那人的臉上,她今天好像一直都沒笑過——
不對,她有笑畢竟冷笑也算笑嘛。
唐臻翻過身面朝白墻,也不知道她還玩不玩滑板?高中的時候,她能從最高一階的樓梯,滑到最低一階,然后再穩穩落地。
那時課間總有人來找她,但每次里面都會有幾個固定的女生,搶她座位,掐她的胳膊,還翻她書本,池于欽脾氣好,課桌被翻亂也不生氣,有時會和她們笑著聊天,有時說著說著就溜出去,等上課鈴響再回來。
時間一長,流言蜚語就傳出來,說里面有池于欽的女朋友。
長得好、學習好、嘴甜會來事兒,這樣情商智商都雙高的人,誰會不喜歡?即便是同性愛慕,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同性戀這種事,雖然大家心知肚明,但是真拿到明面兒上,卻也不敢,唐臻不知道池于欽是怎么處理的,但依照她的性格,肯定不會糟糕,因為那幾個女生后來還經常來找她,不是問題就是聊天,池于欽還教過她們玩滑板,友誼處得相當不錯。
至于池于欽到底有沒有跟她們其中的誰在一起過,唐臻沒問,哪怕兩人戀愛了,也沒問過。
池于欽又沒賣給自己,就算確定關系,她們彼此也應該是自由的,不管是過去還是將來。
腰疼得實在不行,唐臻摸黑爬起來給自己反手拍了片膏藥。
她退出QQ,閉上眼睛——
不能再熬夜,真的要睡了。
沒過一分鐘,手機屏又亮起,唐臻點開搜索引擎——
華清飛行搜救隊。
窗外車流不息,發動機的嗡嗡聲,不絕于耳。
唐臻的臉越來越紅,她僵著背脊靠在椅背上,像個剛上一年級,隨時隨刻準備舉手發言的小學生。
自己敢肯定,池于欽剛剛一定也想到這件事兒了。
真搞不懂,自己為什么要臉紅,那天哭的又不是自己,她明明記得很清楚,是池于欽捂著被子哼唧了大半夜,自己被她吵得第二天考試不停打哈欠。
想到這兒,目光便投向駕駛座那人,為什么自打重逢后,都被這人牽著鼻子走?這太不符合自己了,神色繃緊地咬了咬牙,硬是把臉上的緋紅逼退了下去。
另尋了個話題,想奪回主動權——
“你怎么會當飛行員,以前從沒聽你說過。”
“說來話長,一時半會兒說不清。”
“”
是說不清還是不想說?唐臻扭頭看向窗外——
算了,你不想說,我還懶得問。
往后一路無話,直至車子開到小區大門。
“我這兒下就行。”
“你確定?”
池于欽朝車窗外揚了揚下巴,噼里啪啦的雨水,順著車玻璃往下滑——
“我可沒傘。”
說完,又說“反正都送到這兒了,你現在客氣,會不會太晚了?”
“也是,那我就不客氣了。”唐臻松開搭在車把上的手,環在胸前“A區三棟。”
就這樣,池于欽把唐臻送到樓底下。
“謝謝。”
“不用,反正也不會有下次了。”
話說到這份上,唐臻覺得她們之間的確也沒什么好說,于是拉開門就要走。
車門剛關上,池于欽卻又探出頭,雨水打在她頭發上,很快趴下去——
“不請我上去坐坐?”
唐臻一只腳踩上臺階,聞言一怔。
池于欽收回腦袋,手在打濕的頭發上擼了幾下,慢悠悠的又靠回椅背,勾起嘴角,笑的滿不在乎——
“說說而已,別當真。”
車子開遠,唐臻收回目光,鞋尖點著大理石面上白光,也笑了笑——
幸好,沒答應。
到了家,唐臻才想起來,她的衣服還在這兒呢。
抱著衣服窩坐在沙發上,又有點后悔——
剛剛,是不是應該讓她上來,反正也沒有下次。
“哎哎,又不在醫院,既然咱們都出來玩了,就別那么客氣,叫什么池主任啊。”
唐臻一愣——
“不叫池主任,那叫”
總不能叫池姐吧?更怪?!
“就叫池于欽。”
司小林說完又看了眼池于欽,意思在明顯不過——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就這么叫吧,也沒大多少”
連名帶姓似乎聽著也不錯。
池于欽勾著手邊的茶杯,淺淺地飲一口。
坐在對面的陳閔看著池于欽這么一副悠哉的閑散模樣,心里念叨這是如來佛祖的五指山啊,唐臻怎么逃得過?
她是真為自己這個非親姐們兒操心,夾了只魚眼睛,放進唐臻碗里——
“吃哪補哪,以形補形吧。”
另一只則被司小林夾給了池于欽,偏過頭,小聲道——
“做個人吧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今天的會診主要是針對十六床主動脈瓣膜狹窄。
劉仁宗大談微創手術的好處,先是拿這些年的成功案例做對比,再來就是自己的臨床經驗與操刀技術,光他一個人開場就說了半個小時。
池于欽極反感這種“個人英雄主義”,其次數據只能做研究理論,最終定向,還得看當下的實際情況。
拋開實際不談,只看數據紙上談兵,純屬扯淡。
池于欽覺得自己今天很有耐心,聽他說了半個小時,完全看在王秋琴的面子上。
“劉主任說完了,那我來說幾句,先聲明我的發言不針對任何人,單純只針對眼下病患情況。”
每次月考結束,年級組長就會讓年級前三去各個班講話,分享一下近期對于學習的感悟,交流一些有用有效的學習方法。
有時候是同年級交流,有時候去高一高二。
每次池于欽跟唐臻都逃不掉,一次兩次還行,可每月都來一回,誰能受得了?同年級的還好點,大家就算不熟,好歹一個樓層多少也打過照面,上去隨便說兩句,笑一笑鬧一鬧,也就過了。
可低年級就實屬尷尬了
老師不認識,同學不認識,你一個人站在講臺上,下面四十多雙求知若渴眼睛直勾勾望著你,還沒等你開口自我介紹,旁邊老師先站出來替你先說一句:這是高三年級第一,大家熱烈鼓掌歡迎!
噼里啪啦一通拍手,池于欽倒還好,唐臻就慘了,她本來就不喜歡這種場合,大家一鼓掌,她尷尬地腳趾都能摳出三室一廳。
次數多了,抵觸心理就來了
這天月考成績剛下來,錯題都還沒訂正,就被班長通知等會兒做完操去高二年級班里講話。
想到上次自己‘摳出的三室一廳’,唐臻沒說話,默默地將書闔上,從位置上站起身——
“你現在就去呀?”白黎問道。
“沒有,肚子疼先去廁所。”
“哦。”
等唐臻走出教室,白黎忽然抬起頭,疑惑地梗了梗脖子“去廁所帶卷子干嘛?”
學校小超市后面有塊兒空地,擺著幾張淘汰的廢棄桌椅板凳,這里有點偏,平常沒什么人來,唐臻有時候中午不回家,就會在這兒泡碗桶面邊吃邊刷題。
唐臻拿出卷子剛坐下,準備訂正錯題,就聽見有腳步聲過來,一抬頭居然是池于欽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愣住了。
因為班長剛剛不僅通知了唐臻,也通知了池于欽
唐臻“你跑了?”
池于欽“你也跑了?”
唐臻脫口而出“你回去。”
池于欽往前走了兩步“你怎么不回?”
唐臻“是我先來的,而且你不是最喜歡出風頭嗎?”
“誤會啊!我最討厭出風頭好不好~我那都是被胖虎逼的!”池于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兩只胳膊緊緊抱住椅背“要我說咱倆都別回了,不還有葛飛嘛,他一個人能搞定的。”
唐臻捏著碳素筆,在演草紙上列了個式子,忽然問道:“你跟班長怎么說的?”
“拉肚子啊。”
“”
直到上課鈴響,兩人才回教室,好死不死剛進樓門,就被胖虎迎面逮個正著——
“去哪兒了?”
“”
胖虎哼了聲“真是巧得很~兩人同時拉肚子?我活三十多年才知道,拉肚子會傳染啊,你倆倒是說說誰傳染誰?”
池于欽低著頭,向前邁了一步“我傳染她吧”
中午,唐臻沒回家。
趴在小超市后面的廢棄課桌上寫冊子,一道陰影罩下來,手肘邊多了罐沁著冰珠的可樂——
池于欽看著唐臻,撓了撓眉梢“有道題不會,能講講嗎?
唐臻“拿來。”
池于欽立馬拉開椅子,挪到唐臻身邊坐下,兩人離得很近,她聞見唐臻身上的味道——
“你你衣服味道挺好聞。”
唐臻抬頭看她“好聞?你確定?”
“”
唐臻把口袋里的驅風油拿出來,往她身上撒了兩滴。
“”
“不是好聞嗎?聞吧。”
池于欽愣了下,真揪起校服往鼻子底下嗅,唐臻見狀忍不住笑出聲,抓著她的手從衣服上拽下來——
“傻!”
嗡嗡嗡——
沙發上的人鎖著眉頭,好一會兒才睜開眼。
唐臻窩在沙發上睡了一夜,腳下是喝空的啤酒罐。
她一邊接通電話,一邊抬手捶著后頸,在沙發上蜷了一夜骨頭都硬了。
“外婆嗯剛醒,還沒呢。”
去衛生間洗漱,唐臻把手機放在洗臉臺上,點開公放——
“一個女孩子住,上下班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常進出一定要鎖好門,我跟你外公這邊都挺好,你不要操心,還有就是吃飯要注意,多吃些有營養的,我知道你愛吃泡面,但還是盡量少吃。”
“嗯,我知道了外婆。”
“另外如果有合適的男孩子,你也可以去試試,以前你在上學,我跟你外公怕你分心,才不讓你談戀愛,現在你也大了,要是覺得有不錯的也喜歡的,可以先了解了解,但是一定要門當戶對,可千萬再不能像你媽媽那樣,當初你媽嫁給你爸,就是太草率嫁得不好不如不要嫁”
“讓你打電話問問孩子累不累忙不忙,說這些干什么?!”
外公的聲音傳來,將電話奪了過去——
“臻臻啊,我想了想還是得給你買輛車,反正你也有駕照,等下次你回來,咱們就去4S店里挑一輛,錢你不用操心,外公這里有”
電話掛斷后,唐臻擼了把頭發,想到之前在醫科大常年流傳的一句話——
想學醫先啃老。
什么時候當教授還不知道,倒是這句話一直在貫徹落實
醫院里剛查完房,口袋里的手機連震幾下——白黎發來的。
打開一看,六七張陌生男子照片,有半身的、全身的也有懟臉自拍的。
唐臻「干什么?搞傳銷啊?」
白黎「我媽的懿旨,上回那個你說戴眼鏡不喜歡,這回不戴眼鏡,是個體育老師,據說身高190」
對方正在輸入
唐臻就到了護士站“十二床測量血壓,四十分鐘后左胸靜脈輸液港置入。”
“沒啦?”
“還有什么?”
白黎瞄了眼手機,明知故問。
“你說呢。”
唐臻抿緊嘴角,曲起手指在護士臺上敲了敲“上班時間,禁止私聊。”
“”
中午十二點。
唐臻被白黎堵在辦公室——
“你到底為什么不愿意去見?”
“我不喜歡。”
“戴眼鏡的不喜歡,不戴眼鏡的還不喜歡,那你說你喜歡哪種?”
還不等唐臻思索,腦子里突然蹦出池于欽的樣子,嚇了她一跳,微躬的身子瞬間繃地僵直。
“每次都說不喜歡,可你連面都沒見過?”白黎靠在桌沿上,低頭去看她“你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還是說你就打算這么一直單下去?”
白黎忽然拉住唐臻的手,握在半空晃了晃——
“唐臻,女人不談戀愛會老的。”
僵直的身子松弛下來,唐臻笑了聲“又哪來的歪理學說?”
“我家皇太后說的”白黎見縫插針,趁機說:“去吧去吧,萬一這回是你的菜呢?大不了我不要你的媒人錢。”
唐臻繃緊地嘴角,彎下又拉直“好吧,不過我可先說好,這回要是不行,往后”
“這回要不行,往后我媽就是磨破嘴皮子,我也不往你這領。”
見唐臻沒有反駁,知道她是同意了,白黎笑著在她肩上捏了捏“行了~我去拿飯卡,咱們吃飯去。”
白黎前腳剛走,后腳唐臻拉開抽屜,熟練地倒了幾滴驅風油,手指慢慢揉開,分別涂在兩側的太陽穴,不消片刻,皮膚微微刺痛,麻麻辣辣的灼燒感隨之傳來。
是啊總不能一直單著
/
時間定在周日,除去以前上學時候亂七八糟的‘偶遇’,這次算是嚴格意義上第一次真正相親。
白黎一大早就打來電話——
“真不要我陪你?”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吃頓飯還用人陪呀?倒是你,萬康好不容易出差回來,你倆抓緊時間趕快過二人世界去,別回頭又變望夫石。”
“我哪有~”白黎笑了聲,想到什么急忙說:“人家叫竺聰璁,你別忘了。”
唐臻扶了下額頭“你放心,我把我自己忘了,也忘不了他的。”
竺聰璁每個字都起的出乎意料。
掛斷電話,唐臻又涂了下唇膏,對著鏡子理了理衣服,這件碎花連衣裙還是跟白黎一起逛街的時候買的,買回來放到現在一直沒穿過,沒想到今天派上用場。
深吸了口氣——太久沒穿裙子,怎么看怎么怪。
算了就這樣吧
唐臻到的時候竺聰璁還在路上,但也沒等多久,大概五六分鐘對方就到了。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沒關系,我也才剛到。”
咖啡廳里環境不錯,唐臻嘴角微笑得體——
這有190?頂多183。
咖啡廳是整面落地窗,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兩人面對面,有說有笑。
池于欽甫一推開玻璃門,濃香的咖啡氣伴著一串清脆的風鈴聲撲鼻而來,這個時間點兒,咖啡店沒什么人,要了杯冰美式,反身靠在點單臺等。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么,唐臻覺得后腦勺發燙,像被人盯著似的,她佯裝弄頭發,簡單轉了個頭——
突然,心里咯噔一聲。
“是不是很好笑?”竺聰璁還在說話,見對方沒反應,叫了兩聲“唐臻、唐臻”
“啊?哦是挺好笑的。”
腦后的目光越來越燙,燙到整個背都要燒起來一樣,終于唐臻坐不住了——
“那個,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來醫院有事,我得先走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說完,唐臻又想到什么,從包里拿出一張紅票子壓在桌上“這頓算我請。”
站在點單臺的人已經不見蹤影,唐臻急匆匆地追出去,一條街左右兩邊來回看,最后停在公交站臺邊兒。
唐臻覺得自己發神經竟然會有被捉奸的感覺,更可笑的是自己還想跟她解釋
八年了,又不是八天,瘋了吧。
另一邊,池于欽一口氣喝光咖啡,把袋子往副駕駛座扔去,狠摁了好幾下喇叭——
“靠!會不會開車!”
高三——
茂密的樹枝遮擋住陽光,斑駁的樹影落下鋪在池于欽遮住眼睛的手臂上。
“你怎么了?”
平常生龍活虎的人,乍一安靜下來,到讓人不習慣。
池于欽把胳膊拿開,睫毛上沾了點眼水“胃疼,有點想吐,你能陪我去校醫院嗎?”
唐臻看著她臉色慘白,一手拉起她的胳膊架在脖子上,另只手環住她的腰“起來。”
校醫院——
池于欽吃了藥,躺在病床上,半個多小時藥效起來,慘白的臉頰立刻回血。
“要不要喝水?”唐臻站在床邊問道。
“嗯。”
池于欽往上撐了些身子,接過水杯喝地很慢,一點一點往喉嚨里咽,才喝了幾口,上課鈴就響了。
不知怎的她突然坐直,一雙眼珠漆黑,像是蘊藏了什么不能說的秘密。
“你能不能陪我會兒,我還是有點不舒服。”
她的嘴角緊繃,腮幫子明顯地挫了挫,那一刻的表情說不出的怪異。
唐臻眼睫微顫,不經意掃過自己的腳尖兒,黑色的鞋頭兒沾著一抹白——
“你剛剛干嘛叫我陪你來?”
“不叫你,叫誰啊?”
“你可以叫穆雪,你跟她關系不是挺好嗎?”
“我哪有?!”
池于欽有點激動,肩膀猛地一晃,杯子里的水都灑了出來。
“沒有就沒有。”唐臻趕忙扶住她的胳膊,把杯子拿過來放到旁邊的小高桌上“你急什么。”
“你冤枉我啊,我能不急嗎?”池于欽眼睛瞪得賊大,抬頭紋都被她擠出好幾條“我跟她充其量就是同班同學,就是學校里說幾句話的那種,根本沒多熟。”
“照你這樣說,那我跟你也沒熟。”
“咱倆怎么能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
唐臻語氣平淡,漂亮的眉眼清麗脫俗,一會兒是天上的皎月,一會兒又是水中的嬌花
看的池于欽心神蕩漾,忽然間梗住,喉嚨好像被人塞進去一只大象,但凡張口就會有怪聲發出。
唐臻看著她突然戛然而止,卻又欲言又止的表情抿了抿嘴角,卷翹的睫毛微微低垂。
兩片薄唇翕動,略帶遲疑地開口——
“池于欽,你你是不是——”
池于欽梗著脖子,聲音好像被海綿夾著,硬從喉嚨里擠出“什么?”
年輕的心最怕遲疑,眼珠滾動的那一下,就能讓參天大廈轟然傾塌。
唐臻的目光中有疑惑、有不安、有糾結、有矛盾可唯獨少了那么一點期待。
池于欽性格開朗外向,但并代表她不會受到傷害,心臟前所未有地狂跳起來,怕被她不問,更怕她會問。
頭上的汗從發間滲出,順著鬢角淌到下顎,最終落在白色的床單上,深一塊的小點,像個擦不掉的污點。
“那什么我的意思是,咱們不是一起補課嘛~我都送你回過家的,怎么也比穆雪熟啊”
池于欽笑著,臉上表情自然,語氣輕松——
“行了行了,不說了你快去上課吧,我睡會兒。”
說完,池于欽拉過被子,轉過身背對唐臻。
“你不是要我陪你嗎?”
“不用了~我一個人能行。”
唐臻先看著她,沒走,過了會兒——
“隨你。”
池于欽在校醫院的病床上,睡了一下午,等唐臻課間再過去的時候,就看見穆雪在里面,給她喂香蕉。
吃吧,疼死你
隔天——
池于欽從教室門口進來——
“白黎,筆還你,謝謝。”
說完校服袖子擦過唐臻的課桌,慢吞吞地朝座位走去。
唐臻則全程低著頭,腦袋后面的頭發絲都沒有動一下。
白黎看了看后面那位,又看了看旁邊這位——什么情況?
“你跟池于欽吵架了?”
唐臻捏著碳素筆,黑色的墨跡很快算完一道式子——
“沒啊。”
“那你怎么不理她?”
“她又沒跟我說話。”
“”白黎眨了眨眼“可是她剛剛有看你”
胡奶奶布置了三頁冊子,說中午做完下午要講。
臨上課還有半小時,唐臻回頭看了眼,穆雪在池于欽座位上,一會兒翻翻這兒,一會兒動動那兒,池于欽靠著桌子就站旁邊,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別的班混進來,沒位子呢。
唐臻抽出數學冊子,看著胡奶奶布置的作業,突然站起來,徑直向后走去。
池于欽絕對看見自己了,那下巴頜兒都快縮脖子里了。
不過,唐臻沒跟她說話,而是沖穆雪說“數學冊子你寫了嗎?”
穆雪早上遲到,哪知道胡奶奶來過“什么數學冊子?”
“胡奶奶早自習之前布置的,說下午上課之前做完,她要講。”
“啊?!完了多不多啊?”
“三頁。”
唐臻把自己的冊子給她“這樣吧,我先借你,抄快點還有二十分鐘。”
“你人真好!謝謝謝謝!”
穆雪抱著冊子就跑回座位奮筆疾書。
池于欽看著唐臻,摸了下鼻尖“那個我也沒寫呢。”
唐臻面帶微笑,聲音像春天般溫柔——
“是嗎?那你可得快一點,還剩十五分鐘。”
“”
白黎抱著手機發花癡“你說人家學校多浪漫,不是種櫻花就是種銀杏,那葉子落下的時候要多么有多美,哪像咱們學校就知道種柳樹,一到四五月份,那柳絮飄得到處都是,上體育我都不敢張嘴。”
“你想看櫻花?”唐臻一手撐著頭,另只手翻著書“去玉潭公園唄,現在是賞花期。”
“公園有什么意思呀~就得在學校。”
唐臻勾著嘴角笑了下“你到底是想看櫻花,還是想跟潘”
“噓噓!”白黎急忙去捂唐臻的嘴“你瞎說什么呀!”
說著又往后看了眼“聽到怎么辦”
“聽到聽到唄,省得你干著急。”
“唐臻!!我現在才發現你原來這么壞!”
白黎紅著臉,氣不過的在唐臻肩上拍了一下,隨后卻又湊過去挽住她——
“哎,難道你不想嗎?”
“想什么?”
“就穿著校服跟喜歡的人走在校園,滿天櫻花飄落,落在你的肩上、你的頭上,那場景多美啊,即便以后你們不在一起,也會銘記這一刻吧。”
唐臻垂眸沉默,直到上課鈴響,白黎還沒從幻想中蘇醒,她抖了抖肩膀,抽出胳膊——
“醒醒吧,上課了。”
“嗚嗚嗚~~你這個狠心的女人~~”
唐臻捏著筆尖,忽的一下刺痛——
哪有櫻花?樹都沒有
下午體育課,老師讓大家跑了兩圈,就自由活動,。
白黎拉著唐臻去小超市買了一兜兒零食,兩人站在看臺底下,正準備開吃。
突然一股風吹來,鋪天蓋地的櫻花瞬間從天而降——
白黎跟唐臻同時愣住。
哪來的櫻花?
還沒等兩人反應過來,就聽不遠處的穆雪指著她們身后喊——
“池于欽!你干什么呢?!”
兩人齊刷刷向后轉身,池于欽高舉手里的白色塑料袋使勁兒抖落,她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大兜櫻花瓣,滿天櫻花飄落,落在肩上、頭上,看臺如同花池,情不自禁地讓人心動。
浪漫總要代價,事后,池于欽被罰打掃看臺
晚上九點半,補習班下課。
唐臻在前面沉默地走著,池于欽在后面悶頭地跟著,自行車滾珠轉動發出吱吱響聲。
大約跟了一段距離,唐臻突然停下,轉過身——
“你跟著我干嘛?”
“我沒有啊,我回家。”
“那你騎車啊。”
“腳疼,不想騎。”
“一會兒胃疼,一會兒腳疼,你有地方不疼嗎?!”
唐臻抓著書包帶,目光逼向池于欽——
“你是不是偷聽我跟白黎說話了?”
池于欽明明比唐臻高出大半頭,卻被她咄咄逼人氣勢的愣是壓得矮了一大截兒,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沒有啊。”
“沒有你撒什么櫻花。”
“我撒著玩不行?”
“在看臺上撒著玩?你有毛病還是我有毛病!”
池于欽梗著脖子,死死握住車把,骨節攥地都發疼。
“你平常不是話很多嗎?現在怎么不說話?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痛處被戳到,池于欽終于炸毛,她本來就是急性子,唐臻的事情已經快要把她逼瘋了,猛地松開車把,自行車應聲倒地——
“我想什么?我能想什么?!我就是有毛病又怎么了?我又沒干壞事,我就愛跟人屁股后頭兒打轉,我就喜歡不騎車回家,我就愿意在看臺撒花瓣,怎么了?不行嗎?我怎么就有毛病了?!”
“你喊什么?!”
“”剛剛委屈的要死,這會兒立刻就慫“我我沒喊”
唐臻眼里射出來的視線像要吃人,池于欽咽了咽口水——
“你你想干嘛?”
話音未落,眼前的人突然伸出手,在池于欽的頭上使勁兒亂擼——
“哎、哎哎——你再來我不客氣了!”
她抓住唐臻的手腕,用力將人往前一帶,另只手環住她的腰,年輕的身體撞在一起,電光火石之間,暗涌炸裂。
心臟咚咚咚的狂跳,分不清誰是誰的
唐臻下巴抵著池于欽的肩,池于欽有點發抖
“你知道是不是?”
“知道什么?”
“我喜歡你。”
唐臻沒有回答,用另只沒被鉗住的手,慢慢插進她后腦的短發,輕輕地揉了下。
那是人生中第一個心動的擁抱,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只有街邊昏暗的路燈,奇怪的是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而后來再都沒有過
喜歡同性這件事,是唐臻從來沒想過的,自己喜歡規劃,喜歡計劃,無論做什么,都要有一張詳細的時間表,唯獨這件事,從沒計劃過,它來的那么突然,卻又那么不真實。
回家后在網上搜了同性戀三個字,找了一部同志電影看。
好像沒有那么可怕。
直到跟池于欽分手還是會夢見那天——
而她又發現一件事,自己并不是喜歡女生,只是喜歡池于欽,而恰好池于欽是女生
食堂人聲嘈雜,唐臻回過神兒來,搖搖頭——
“我不喜歡女人。”
當天晚上——
「不好意思,我覺得我們不大合適。」
「哪里不合適呢?我可以改正。」
唐臻回過去一句「哪里都不合適」就刪除了對方。
她是這樣的,不會婉轉,不會變通,對于不喜歡的,并不管人還是事,統統做刪除處理,干凈利索從不拖泥帶水,正因為如此,雖然追她的多,但真正能堅持到最后的卻沒幾個。
隔天,有花送到醫生辦。
唐臻看了眼卡片,抱起花束直接扔進垃圾桶,看都不看一眼,表情極其冷漠。
送花過來的小護士都傻眼了“唐唐醫生”
“六床病患花粉過敏,以后再有我的花,不必給我,直接扔了就好,謝謝。”
“哦”
都到這程度了,肯定是沒戲。
白黎看在眼里雖然有點意外,但也還好,畢竟這的確是唐臻能干出來的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中午食堂——
白黎又開始減肥,光打了三份素菜沒要米飯,坐在唐臻對面——
“你出名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什么?”
“那么大一束玫瑰,你說扔就扔,現在護士站都傳瘋了,說你是酷姐姐,對追求者不屑一顧,視男人如糞土,要把你當榜樣跟和你學習呢。”
“哦。”
“哎呀~我說你先別看了。”白黎捂住她的手機屏“病例也不急在這一時,咱們聊聊天。”
唐臻這才把手機塞進口袋,總算抬起頭了。
白黎直勾勾的盯著她,像走神兒似的,唐臻伸手在她面揮了揮,笑笑——
“不是要聊天嗎?怎么又發呆啊?”
白黎咬著筷子頭兒,眼神突然嚴肅起來——
“唐臻——”
“嗯?”
“我問一個特別重要的問題,你要老實回答。”
“這么重要?說來聽聽”
白黎左右看了看,手掌撐著桌子慢慢站起,半個身子向前傾去,幾乎和唐臻額抵額,聲音壓低到只有她們倆能聽見——
“你究竟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唐臻背對著池于欽,面朝著門板,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呼吸瞬間屏住
還不夠還沒有贏
池于欽走了過去,輕不可聞的腳步聲,踩在唐臻的心尖上,直到——
“太晚了,今天別回了。”
唐臻屏住的呼吸頃刻放開
我贏了。
唐臻嘴角得逞的笑意漾開,同一時刻,握著的門柄的手也松開。
“好。”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蜂蜜水放在茶幾上,是被忽略的粘稠。
此刻,這份粘稠彌漫在空氣中,月光的清幽從云層中流瀉而出,柔情的光影灑進窗來,萬千斑駁被拖拽的好長好長
唐臻跟在池于欽身后,看著這人邊走邊把風衣脫下來,先是抽出細長的腰帶扔在地上,再是把脫下來的風衣,隨手搭在中島臺的高腳凳上,最后進了客臥,走到浴室門口時,又把襯衣的扣子解了兩顆,露出里面白色的吊帶。
鎖骨的形狀,精致漂亮。
可以養魚。
“你在客臥的浴室洗,我去給你拿睡衣。”
“好。”
“我只有睡裙,可以吧?”
“可以。”
池于欽打開客臥的衣柜,從里面拿出睡裙,可就在這條睡裙的旁邊,明明掛著一件大白T。
唐臻看見了,看見池于欽越過那件白T,把睡裙遞給自己。
“謝謝。”
“不用。”
“你慢慢洗,我在旁邊。”話罷,用手指了指主臥。
“好。”
池于欽剛一走,唐臻的心就抑制不住地狂跳起來,她退到次臥的門口,半邊身子抵在門框邊,耳朵聽見潺潺水聲從主臥浴室傳來。
唐臻腦袋昏昏沉沉,身子也輕飄飄整個人像是覆在了輕柔的白云之上,她鬧不清楚眼下自己的情況,帶著怯意又帶著激動,她說不好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但心底又滿是迫切的期待與悸動。
這大概,就是二十六歲都沒有感情經歷的后遺癥吧。
她想。唐臻,這個人——
說難講也不難講,說不難講也難講。
好比池于欽手里的這張卷子,干凈的跟新的一樣,除了判斷跟選擇,其余全是空的。
池于欽因為數學拿了滿分被選做數學課代表,周五班會還沒結束,她就被胡奶奶叫去辦公室,幫忙閱卷。
胡奶奶端著保溫杯,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剛走過來就瞧見池于欽胳膊肘底下壓的那張卷子了,一聲濁氣頓時從鼻腔呼出——
“誰的?”
池于欽把胳膊拿開,掃了眼裝訂線的位置“唐臻。”
“多少分?”
“七分。”
下課鈴響,賈北大拎著兩個大拖把在過道里左右開弓,沒多會兒就見他上躥下跳的跑回班里——
“唐臻!胡奶奶叫你去辦公室!”
唐臻手一頓,昨天才考完數學,不用說也知道叫她干什么,扯了下校服人就從講臺上邁下來。
路過賈北大的時候,把板擦塞他懷里“幫我擦了。”
然后又是一副閑散模樣。
尤淼見狀湊過來“怎么就她去?你不用去?”
賈北大拿著板擦,嘩嘩地在黑板上擺臂,白色粉塵四處飛揚“你這話說的,就不興哥們兒這次考得好?”
尤淼半信半疑“考的好?你考多少?”
賈北大停下手里的活兒,板擦在手里掂了掂,昂著下巴得意道:“十四!這回我是她雙倍!”
尤淼:“”
唐臻學習不好,墊底更是家常便飯。
不過這次數學能考出七分的成績,也實屬她的意料之外。
看著辦公室大敞的門,她還是有點頭大的,倒不是怕挨罵,主要是胡奶奶喜歡嘮叨,估計這一進去,不天黑是出不來了。
“報告!”
“進來。”
胡奶奶捧著保溫杯,正低頭噗噗往里吐茶葉。
考的不好,態度還是蠻端正,唐臻自己也知道七分的確是有點不像話,估計這回都不是全班倒數第一,全年級都倒數第一都有可能,所以進去的時候,背一直都是駝著。
辦公室里其余老師都走了,就剩胡奶奶一個,她沒在自己位置上,而是靠窗臺站著,剛吐了一半的茶葉,扭頭又倒進花盆里。
“知道為什么叫你來嗎?”
“知道。”
唐臻剛說完,忽然聽見刺啦一聲,頓時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升起。
胡奶奶的辦公桌上,高高壘著兩排書,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視線完全被擋住。
池于欽挪了下椅子,臉就從書后面露出來,她舉著手里的鋼筆,聲音很輕:“胡老師,沒有墨了。”
“在抽屜里,你自己拿。”胡奶奶說完,又指唐臻“去把你的卷子找出來。”
唐臻本來就駝著背,莫名其妙地又繃緊,走路的姿勢別說別人,她自己都覺得怪,特不情愿地挪到辦公桌旁,手在一堆卷子里亂翻,翻半天也沒找到自己的那張。
池于欽本來還在閱卷,突然就放下了筆,手直接越過唐臻,從另外一沓卷子里把這人的試卷抽出來。
明晃晃的七分高高立在卷首,十分炸眼。
唐臻余光偷瞄了下池于欽,池于欽似乎有所察覺,也抬頭看了下她。
兩人的目光瞬間撞在一起。
其者若無其事,后者滿面通紅。
但其實,唐臻沒覺得自己臉紅,她就是覺得熱。
胡奶奶灌了口熱茶,瞧著她的卷子,本來是想訓一訓她的,可抬眼卻見唐臻漲成豬肝色的臉,到嘴邊的話,瞬間又咽了回去,不是初中那陣兒的小孩了,現在高中了,孩子大了要面子。
“你這后面怎么都空著?”
“我不會。”
“那你好歹寫個解啊。”
唐臻眨了眨眼,格外實誠“不是說光寫解,不算分嘛。”
“”
忽的,藤椅上的人筆尖一頓。
是自己眼花嗎?
唐臻手摳著兩側褲縫,自己怎么覺得剛剛池于欽笑了?
天都黑了,唐臻才木著臉出來。
尤淼和賈北大拎著她的書包在辦公室外面等。
“沒事吧?胡奶奶罵你了?”
“沒。”唐臻自己也一臉納悶“她把卷子從頭到尾給我講了一遍。”
“然后呢?”
“叫我好好學習。”
賈北大啊了一聲“不是吧,胡奶奶什么時候這么溫柔了?她該不是徹底放棄你了吧?”
唐臻白了他一眼“胡奶奶讓我找家長簽字。”
“我靠!那還不如徹底放棄你算了。”
剛說完,池于欽也從辦公室出來。
一旁的尤淼立馬叫住她“池于欽——”
剛剛教室要鎖門,尤淼幫唐臻收拾書包的時候,順便就把池于欽的書包也收拾了。
池于欽接過書包“謝謝。”
“不用謝啊,咱們是同桌,應該的嘛~”
做了一個多星期同桌,尤淼覺得池于欽雖然不太愛說話,但性格還是很好相處的,每次有不會的題問她,她都會很有耐心的跟自己講,講完之后還會柔聲柔氣的問自己聽懂了嗎?如果沒聽懂,那她就在講一遍,絲毫沒有半點優等生的架子。
尤淼和池于欽在走后面,唐臻和賈北大在前面。
幾人一起出了校門才分開。
唐臻騎著自己的那輛黑色山地車,不知道又撞哪了,后杠那塊比之前歪的更厲害。
賈北大問她:“你回家嗎?”
唐臻騎得慢,握著車把兒七拐八拐:“不回,我得先去吃飯。”
賈北大:“那我和你一起吧,我媽去我大姨家了,給了我五十塊錢,不過我只能吃砂鍋。”
唐臻:“為什么?”
賈北大悻悻縮了縮脖子:“我打游戲打沒了。”
唐臻:“出息!”
吃砂鍋的話,那就只有‘好運來’
唐臻盯著亮堂堂的店招有點猶豫,畢竟剛剛跟池于欽雖然是自己單方面,但尷尬也是真的尷尬。
七分
她不會以為自己腦子有病吧?
媽的!怎么能考七分?換做池于欽拿腳抓筆應該也不止七分。
“你磨蹭什么!趕緊的啊!”賈北大嗓子一喊。
唐臻煩的要死,車靠路邊一停“來了!”
都這個點了,池于欽興許不在呢。
不巧的很,池于欽在。
就在那張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上——埋頭苦讀。
腳還沒買進門檻,兩人的眼神就又撞個正著。
四目相對,唐臻渾身不爽——
你看什么看?
顯得自己眼睛大是吧?
還看?!
池于欽絲毫沒有挪開的意思。
就在唐臻快要炸毛的時候,旁邊的賈北大拿胳膊肘搗她——
“哎、哎——你倒是說話啊~”
“我說什么?!”唐臻理直氣壯。
賈北大一臉莫名其妙“你不是要覓食嗎?你倒是說你吃什么呀?”
唐臻愣住,再看池于欽,她還盯著自己看,懂了敢情是等自己點餐。
一時間尷尬的腳趾摳底。
“呃那什么老樣子。”
池于欽這才把眼挪開,落在賈北大臉上。
賈北大比唐臻反應快,咧嘴一樂“那我也老樣子!”指旁邊的唐臻“跟她一個樣兒!”
隨即,池于欽才起身走進后廚。
“老樣子?你經常在這兒吃?”賈北大后知后覺。
唐臻嗯了聲。
她都不是經常在這兒吃,她幾乎頓頓在這兒吃,潘斕之前說不收她錢,她跟人說如果不收錢,那就不好意思天天來這兒吃,要是潘阿姨舍得她沒地方吃飯餓肚子,那就別收這錢,要是不舍得她餓肚子,那就把這錢收下,到時候每天中午給她留個位置就好。
小小的孩子,臉都沒長開,說出來的話既得體又暖心,還不讓人下不來臺。
潘斕當時就笑了,沒忍住摸了摸她的頭,說:你這孩子怎么這么會說話啊。
唐臻當時挺不好意思的,但還是實話實說:我是真的愛吃您家的飯
拉開書包,唐臻把那張試卷拿出來,然后整條胳膊塞書包里,跟撈魚缸似的那么撈,嘴里嘟囔——
“我記得有根紅筆啊!找到了!”
唐臻咬開筆帽,掄圓胳膊使勁的甩筆,又看了看卷子中間的那個紅7,隨即有樣學樣的在旁邊補了4。
這一來,7分就變47分。
“你改分數啊?”
“不然呢,就這7分拿回去,周一太陽還沒升不起來,我就得先死!”
“你爸”賈北大話說一半,又點點頭“你爸下手是挺狠”
又問她:“反正你改都改了,干嘛不改及格?67怎么也比47好看不是?”
“你傻吧!”唐臻嫌棄道:“我是能考67的人嗎?!還有誰跟你說67及格的?這是150的卷子,要及格也是90及格好吧!”
話剛說到這兒,池于欽端著兩籠包子恰好走過來,包子放下的同時,唐臻一把捂住自己卷子,手掌死死地蓋在那個‘47分’上。
動作之大,桌子都晃了一下。
廚房水龍頭大開,潘斕在洗碗,灶上還騰著兩個熱砂鍋,咕嘟咕嘟攛著熱湯,橙色的燈光照亮四面白墻,池于欽站在燈光底下,外面人刻意壓低的聲音,還是精準無誤的傳進她的耳朵。
“你擋什么啊?”賈北大眼疾手快,連忙把桌子扶住。
“你沒看到她看我嗎?!”
“她有嗎?”
“怎么沒有?眼珠都快扒我卷子上了!”
“你確定?”
“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她”
“她想羞辱我。”
“”
廚房里,池于欽看著那碗砂鍋方便面——???
7分?用得著我羞辱???
沒多會兒,她把砂鍋端出去,一份賈北大,另外一份給唐臻,給唐臻的時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從上到下認認真真掃了一遍——
“砂鍋方面便。”
池于欽的習慣是泡澡,她喜歡那種沉溺在水中,每個毛孔都被沁潤的潮濕。
那種感覺,令她想到自由。
可這會兒她卻與自由背道而馳,站在蓮蓬頭下,快速把自己淋了個通透,她覺得先前那兩杯酒的勁兒又上來了,需要來點冰涼的刺激,也因為唐臻接過睡裙時望向自己的目光眼底大膽的羞澀和那額角細碎的絨毛,讓自己心癢難耐。
她洗完出來的時候,唐臻還沒出來。
池于欽在臥室坐了會兒,心思愈加抑制不住,她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三十三歲的年紀,竟然為這點事兒耐不住性子,干脆起身去到書房,隨意打開了一個手術視頻看了起來。
唐臻在浴室里待了好久,這個澡大概是她洗過時間最長的一次。
她拿手把鏡子上的水抹掉,露出一張被熱氣蒸熏的紅臉,濕漉漉的頭發還在滴水,身上的真絲睡裙也被打濕,這樣子太不像自己了
唐臻還做不到就這么直白的在池于欽面前展現自己,不是因為不敢,純粹是想有所保留,她始終拋不下骨子的那份矜持
哪怕做好了一切準備,也還是想要得體一些。
她扯下架子上的浴巾,把頭發擦了又擦,直到不再滴水,才又拿過吹風機。
等她出來的時候,其余地方都黑著,只有書房的燈亮著。
唐臻穿著那件睡裙,吹干過的頭發,柔順的披散在肩上,朝著那道光亮信步走去。
“您在看手術視頻嗎?”
池于欽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心底的難耐,結果卻被唐臻這一句連挑逗都算不上的話,又刺激起來。
她看著唐臻,眉目干凈,眼底澄澈,忽然從心底燃起想要一把火燒掉老房子的沖動。
這人的眼神像個無底黑洞,唐臻覺得自己好像要被吸進去了,藏在睡裙里的兩條腿,沒由來的開始打軟。
池于欽不動聲色地沖她點頭,示意她過來。
唐臻很聽話,邁著兩條打軟的腿,走了過去。
池于欽的身上有股清冷的薄荷味,唐臻知道那是沐浴露的味道,剛剛洗澡的時候,她渾身上下也是這個味道。
“想學嗎?”
“想。”
“那邊有椅子,拉來坐下。”
唐臻拉過椅子剛坐下,池于欽又發話——
“坐近點,桌子很大,兩個人夠用。”
“好。”
兩人挨得很近,胳膊幾乎到了沒有距離的程度,但又差一點點挨到,細密的汗毛相互摩擦,酥麻感席卷上頭,毛孔一張一合,交替呼吸。
唐臻覺得池于欽和平常很不一樣,尤其是看自己得眼神,她還是清冷的,只是在這清冷之中摻雜了些許炙熱。
她像一條秋刀魚,被池于欽的炙熱架烤著。
唐臻甚至都能聽見火苗滋滋的竄動聲,不知不覺,攥緊了掌心,掌心里全是汗。
斜后方的空調溫度,被池于欽降的很低。
冷冷的風吹過來,唐臻渾身的毛孔都好像被吹開,她是熱的,但風是涼的,一冷一熱的刺激,令她打顫。
池于欽看見唐臻玲瓏小巧的鼻尖,看見她低垂微顫的睫毛,看見她額角碎絨絨的細發,修長的脖頸和白到發光的腿。
池于欽身上散發著涼意,但唐臻因著剛洗完澡,陣陣潮熱襲向池于欽,多巴瘋狂上升,叫囂著想要釋放。
那股凜冽的薄荷味道,在空氣中游走,忽然劇烈起來。
池于欽搓動手指的骨節,喉嚨滾了滾
唐臻一進門就看見池于欽微敞的領口,頭發慵懶隨意的在腦后挽成低丸子,額側松散了幾縷發絲垂落在耳邊,隨著空調吹出的細風輕撫飄動,一兩根不聽話的發絲,掠過她的嘴角,也輕輕拂過她柔軟濕潤的唇。
最致命的,她看見了池于欽看向自己過后而滾動的喉嚨,唐臻心頭像秋夜燃起篝火,滾燙的順著血液流入心臟。
“唐臻——”
“池于欽——”
兩人同時開口,急切地聲音點燃了發酵到一定濃度的空氣。
池于欽突然站起身,把電腦推遠,繼而抬手勾住唐臻的后頸,連椅子帶人的轉了過來。
“你叫我什么?”話音剛落,池于欽沒有給唐臻回答的機會。
鋪天蓋地的吻落下,池于欽咬著唐臻的嘴角,不由分說撬開了她的牙齒。
唐臻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下意識的想往后退,可她的后頸被池于欽的手捏住,強勢的動作里帶著不可抗拒的侵略。
唐臻被掠奪走主導權,一番熱吻后,竟然開始習慣
她的手攀上池于欽的肩,情不自禁的開始回應——
舌尖酸麻,牙齦蘇癢,喉嚨頂脹,急促的鼻息胡亂交叉噴薄。
空氣進化成酒精——
要燃。
要爆炸。
唐臻不敢睜開眼睛,怕從池于欽的眼睛里看見自己的樣子,動情和矜持兩種復雜的情緒,來回拉扯著她敏感的神經。
讓她沉淪,讓她羞恥,讓她上癮。
池于欽的手已經離開了唐臻的脖頸,輕撫著她的脊背,之所以給她拿這條睡裙,就是為了現在,睡裙的后背開到腰窩,她的指尖一路向下,摩挲著懷里姑娘身后的那條美人骨,到了腰窩的位置,卻又加了點勁兒——
掌根用力一摁。
唐臻就顫起來。
下一秒,身體忽然一輕,她被池于欽抱坐在了書桌上。
唐臻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瑟縮著肩膀,終于睜開眼了,她的眼底濕漉漉的,臉上泛著潮紅,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撞進了池于欽噙笑的眼底。
池于欽一改往日寡淡嚴肅,一手攬住唐臻的腰,另只手去拉唐臻胳膊,傾伏她肩,極盡挑逗,濕濡的熱氣沁潤這人的耳廓——
“要不要?”
都到了這個份上,唐臻怎么可能說不,她什么都沒說,只是環住池于欽的脖頸,膝蓋輕輕地蹭著這人的腰側。
緊跟著,唐臻就被池于欽抱去了主臥。
暗夜被撕開一道口子,曖昧到達頂峰后,激情拉開帷幕。
柔軟的枕頭,絲滑的床被。
唐臻被輕輕地放下,又被輕輕的抬起
她變成了一灘水,軟的不像話。
池于欽半跪在床上,和剛剛的強勢又不一樣,微涼的掌心逐漸發燙,一遍一遍捋著唐臻的發絲。
指腹摩挲著她額角細碎的絨毛。
她想起了江南的雨絲,細密軟綿。
“別怕,好嗎?”
池于欽是溫柔的。
這溫柔驅散了唐臻的矜持。
起落的瞬間,感官沖擊被放大數倍。
潮漲潮落,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唐臻覺得自己好像要溢出來
肋骨被起伏,腹部被緊縮,氧氣被抽離
極致的眩暈感,讓她忍不住抽噎起來,她沒有那么強大的核心支撐,注定只能攀附于另一個支點。
全部的力量來自于月亮潮汐的引力,那是月亮的力量,讓她被浸透,讓她被膨脹,讓她被釋放。
讓她從一個隱秘,向著另外一個隱秘
投入,敞開
毛孔被沁濕,一層一層又被剝落。
唐臻指甲陷進皮膚里,被留下一道道淤青,幾乎哭出來,嗚咽的求饒聲,在喉嚨里擠壓變形。
她被拉扯的終于不能再承受——轟!
最后是怎么結束的,唐臻不記得了,只是累的癱陷在床上,再也生不出絲毫力氣,眼睛周圍濕噠噠的。
這場性/事來的快,沉溺的時間卻那么長。
池于欽抱住她,輕捋著她的后背,一遍遍的安撫——
“沖個澡就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唐臻根本睡不著,直到聽見身旁人逐漸平穩的呼吸聲,才終于敢睜開了眼。
窗簾的縫隙隱隱透著抹清亮的月光,借著月光,唐臻看著池于欽的側臉,臉部的輪廓投影在墻上,唐臻的手順著那抹輪廓,一點點勾勒。
一個在心里藏了七年的人,現在就這樣入了她的懷。
唐臻覺得自己像在做夢,做了好多年的夢,現在美夢成真。
她輕輕轉過身子,不發出一點聲響,從床頭拿過自己的手機——
發了一條僅自己可見的微博——
記住這個夜晚,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