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發完了這個僅自己可見的微博,身體的疲倦如潮水般襲來,唐臻眼皮打架,和池于欽說了聲“好夢”,便窩在她的肩頭睡了過去。
而那個先于她睡著的人,卻睜開了眼。
池于欽扭過頭看向窩在自己肩頭睡熟的姑娘,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淡淡的潮濕氣味,這味道讓池于欽忽然有些煩亂起來?
她向來都以自持為準則,從來不是輕易會被qing欲沖昏頭腦的人,怎么就會做了這樣的事?還是對一個這么乖巧的姑娘。
但她又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看著唐臻的臉,感受她倚靠在自己肩頭的重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辦完交接手續。
唐臻暫時沒事兒,主任讓她先去熟悉熟悉環境。
她在辦公室溜了一圈,就跑操場去了。
這會兒操場有人訓練,應該是田徑隊的,腿上綁著沙袋,一個勁兒拼命狂奔。
唐臻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逍遙又自在——果然,退下來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再不用這么玩命跑了。
沒多會兒,那幾個田徑隊的練完過來休息。
剛一坐下,就聽他們熱聊——
“上周六跟農學院的聯誼你們去了沒?”
“去了啊,我感覺還行,有幾個還是不錯的。”
“那些算什么啊,頂級的那個沒來。”
“頂級?誰啊?”
“新育種專業,博士二年級,池于欽啊!”男生激動道:“聽說有她我才去的!結果她沒來!”
“博士?那豈不是年紀很大?”
“你懂什么,這個世道姐姐才香。”
幾人聊得正起勁兒,絲毫沒察覺旁邊還坐著個人。
唐臻忽然起身,從他們中間走過去,一不留神兒,就給人鞋面上踩了一腳。
“不好意思啊,沒看見”
那人低下頭,被踩的鞋面黃濕濕的印子,看上去不像水——
“這是”
唐臻掃了眼那人的鞋,是雙新鞋,又抬腳看了看自己的鞋底——
特無辜的來了句:“誰這么缺德啊,遛狗在這兒撒尿?!”
“”
唐臻出了操場,但也沒回辦公室,口袋里摸出了顆薄荷糖咬嘴里,往路邊石墩上一坐,優哉游哉曬太陽。
時不時幾對小情侶經過,旁若無人的就開始親熱。
唐臻目不轉睛的盯著,一點打擾別人好事的自覺性都沒有,最后愣是把人小情侶給看毛了,給她騰地方挪窩。
大學都這樣吧。
自己大學那陣兒,迎面過去的小情侶也是這樣當街膩乎,剛開始她也不習慣,后來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偶爾有時來了興致,還會在旁邊觀摩一番,自說自話的給點評價——這對沒那對會親,男的嘴都快把女的下巴吃了。
大學跟高中不一樣,高中三年脫層皮,到了大學全都解放天性,試可以不考,戀愛必須要談。
唐臻想起來那陣兒她們學校也經常搞聯誼,自己還被舍友有拉著去過幾次。
那種場合,女生湊在一起無外乎就是討論男生,男生扎在一堆,也無外乎都是討論女生。
唐臻沒想過這事兒,帥哥猛男在自己這兒從來掀不起波瀾,打小這樣,長大后亦然如此,或許這就是命吧,命里注定她和別人不一樣。
所以大多數時候她都一個人呆坐著,有東西就吃東西,沒東西吃就喝水,往往大家說到某某某,眼睛亮星星的時候,她也是一副無感的表情,帥嗎?湊合吧,個子是挺高的,不過他是體育生啊,體育生個子高難道不是很正常?
基本這種話說出來,一定被人翻白眼。
喧囂熱鬧的超大包廂里,閑云野鶴似的置身事外,最多半個小時,她就沒耐心了,然后找個借口溜之大吉。
那是大一下學期,有次晚訓結束,她去西門買飯吃。
回來的路上遇見一個姑娘,姑娘穿著裙子,風一吹,裙擺飄飄。
唐臻站在她身后,只看見她的后背,當下不知踩到什么,一個不穩踉蹌著往前撲,手里剛買的肉夾饃,掉在姑娘腳旁邊。
姑娘一轉頭,不僅幫她撿肉夾饃,還伸手扶她,好心地問她要不要緊?
唐臻看清姑娘的正臉,那顆撲通撲通狂跳的心臟,才慢慢恢復平靜,接過肉夾饃,搖了搖頭跟人說了聲謝謝。
沒多會兒,姑娘就跟男朋友走了。
唐臻拎著自己的夜宵,有些不可思議,怎么會有人的背影這么像?剛要不是自己轉過身,差點兒以為那是池于欽。
當下那一刻,竟然有種劫后余生的錯覺。
繞了小路,邊吃肉夾饃邊想,池于欽應該也談戀愛了吧?
肯定談了,她長得那么漂亮,成績又棒,高中就亮眼的人,大學肯定更亮眼,追她的人八成得拿卡車計數。
也不知道能和她談戀愛的人,會是什么樣兒?畢竟就她那性子恐怕沒幾個能受得了。
漂亮是漂亮,難搞也是真難搞,可話又說回來,要真遇到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你的人,再爛的性子,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這是唐臻頭一回,正兒八經想池于欽。
大概是有了第一回,往后再想就有了借口。
做運動員最痛苦的不是訓練,而是除了訓練以外,你還得克制口欲,克制口欲也不是最痛苦的,最最痛苦的是,你在克制口欲的同時,還必須強迫自己吃掉一堆你根本就不想吃的東西。
每次比賽前上稱的那段日子,唐臻無比痛苦。
一痛苦她就想到池于欽。
一想到池于欽,樹皮她都能往嘴里塞。
后來,唐臻悟出個道理,人是群居動物,累的時候都想有個人能陪在身邊,不管這個人符不符合現實情況。
就是想想罷了,訓練一結束,照樣該怎么過還怎么過。
就這么單著單著,大學混過一半。
她當時覺得這輩子或許也就這樣了,至于心潮澎湃什么的要么上輩子,要么下輩子,反正不可能是這輩子。
直到某天,新搬來的舍友領回來一個妹子,毫不避諱的說是自己的女朋友,要在寢室住一晚。
大家都挺開明,幾句玩笑開過,也就各忙各的去。
夜里,舍友把床簾拉好。
聲音不大,但唐臻還是聽得清楚,是那種唾液交融的吸吮聲。
她不是傻子,就算沒談過戀愛,也知道她們在干什么,那聲音像小蟲子似的往自己耳朵里鉆,鑿洞團窩安家一刻不消停。
一整晚,唐臻翻來覆去睡不著,心底也跟著了火似的燒。
池于欽的臉一遍遍在她腦子里循環。
她抱著被子捂住頭,直到呼吸不上來了,才又扯下,她看見對面的床在搖晃。
借著窗外的慘白月光,唐臻的視線落在自己手上,她的手大,手指也比一般人細長,她聽人說過,女女do愛,全憑一雙好手。
自己這雙算好手吧?
直到天快亮,唐臻才抵不住困意睡去,她睡了多久池于欽就在她的夢待了多久。
醒來的時候,她像剛跑完八百。
唐臻看著自己幾乎虛脫的手,可憐又可笑,也就是做夢了,要是真的,池于欽會殺了自己吧
正想的出神兒,兜里的手機猛地震了下。
拿出來一看,群消息。
剛要退出去,右下角突然冒出來個小紅點——好友申請。
唐臻見不得這東西,不消掉就渾身難受。
可手一點開,她就愣住——
這個頭像?
怎么感覺跟昨天綦睿給她推的一樣?
不是感覺,就是一樣。
薄荷糖被唐臻的后槽牙磨得嘎嘣響,中間酸溜溜的粉末散了滿嘴。
唐臻——不加。
又看了一眼——嗯,不加。
/
這邊,池于欽每兩分鐘間隔就看一眼手機。
大概半小時左右,好友申請還沒通過,池于欽確定她應該不會加了。
失落在所難免,但沒關系,追人嘛總要碰幾次釘子。
下課后,大家陸續走出教室。
許師姐迎面過來,她今天沒課,與其說閑不住,不如說是專門來找池于欽的。
她這人有信念,越是攻不下的陣地,越是要勇往直前,她還就不相信了,畢業之前搞不定池于欽!
剛想過去堵她,沒成想池于欽主動上前。
“許師姐。”
池于欽懷里抱著書,聲音神態分外輕柔,和冷冰冰的感覺以前完全不一樣,眉眼中間散發柔情“上次你說有體育學院的課表,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
“你”
“如果還有的話,我想要一份。”
許師姐怔了怔“你要這個干嘛?”
池于欽唇角微揚,大方得體的吐出兩個字——“追人。”
許師姐下巴都驚掉,幾天不見,鐵樹開花了!
忙問:“你要追誰?”
“還沒追到,她現在和我鬧別扭,等追到了我再告訴師姐。”說完,池于欽沖她點了點頭“我還要去實驗室,課表你發我手機上就行,師姐拜托了。”
許師姐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兒——
她剛說什么?
她說拜托了?!
/
當天中午,從實驗室出來后,池于欽便在寢室翻箱倒柜,除了那件草青色的雪紡連衣裙以外,她幾乎沒有一件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下地的灰工裝倒是一套接一套。
有點心煩。
果然衣服這個東西不能臨時起意,平常你不積攢,真到用的時候,就跟讀書一樣,恨少。
一個電話給尤淼打過去——
“喂?”
“下班有時間嗎?”
“干嘛?”
“逛街。”
兩人約在熙濱道匯合。
池于欽一改往日寬松休閑風,直奔純欲熟女系列。
動作之猛,驚得尤淼都呆住眼。
“你玩這么大?”
“她喜歡我穿裙子。”
池于欽扔下一句,利落結賬。
路過‘女人坊’,又盯著模特身上那套聚攏內衣駐足。
尤淼瞧出這人心思——“B?”
池于欽略微一低頭“C吧。”
“屁!你有這么大?”
“擠一擠”
“”
/
周三,唐臻熟悉完環境后,今天正式上班。
她本身就是田徑出身,大小賽事也算有點成績,現在進體院自然而然就被安排到了田徑專業。
唐臻掐著秒表,站在跑道邊上“預備——跑!”
話音一落,跑道上的人瞬間飛沖出去。
田徑這東西講究爆發力,肌肉耐力,速度上來的同時還需要保持速度能力,說白了就是得日復一日的刻苦訓練,但凡稍一停歇,差距立馬拉開。
唐臻瞇眼望向前面那群‘小馬駒’,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動了動腿,早幾年還行,現在是不行了。
田徑不比別的,吃的是青春飯,黃金階段也就那么幾年,一過二十五,體能就開始下降,又是一身傷病,運氣差點兒當下就得退,運氣好點也不過晚兩年的事兒,反正再想要跑出好成績,基本是不太可能了。
唐臻撓了撓頭,她不知道這幫孩子里會不會出奇跡,但能確定的是自己已經是被淘汰掉的那一批了。
幾圈下來,大汗淋漓。
男生直接把T恤脫掉,光著膀子開練。
唐臻習以為常,體院嘛打赤膊很正常。
她糾正完起跑姿勢,然后繼續掐表——
“預備——跑!”
沒有一個動。
正奇怪呢,就見大家的視線偏向自己身后,一個個的全跟傻了似的。
唐臻正納悶呢,順著視線也往后扭頭,頓時也傻了。
不遠處,池于欽穿著新買的那一身款款走來。
小吊帶,小熱褲。
露著窄細的腰,好像A4紙那么寬,反手都能摸到肚臍眼。
總之一句話,腰是腰,胸是胸,屁股是屁股。
夠靚也夠辣!
池于欽是有點不習慣,總覺得露的太多,好像隨時會走光一樣,盡管她穿了安全褲,出門前也再三檢查過,可就是好像沒有那個底氣,這會兒見大家都看著她,說真的腿肚子都打軟。
什么情況?!
唐臻氣不打一處來!猛地一嗓子——
“看什么看!訓不訓練了?!”
被這么一吼,那群毛小子才挪開眼。
唐臻把秒表揣兜里,邊往池于欽那走,邊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眼睛盯著她白花花的大腿,簡直冒火!
池于欽就這么看著她,紋絲不動。
不開玩笑,當下心里是有點虛的,主要唐臻這眼神兒跟要吃人沒什么區別。
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劈頭蓋臉罩下來一件運動外套。
唐臻挫著后槽牙,太陽穴兩側的青筋凸起“你給我把衣服穿好!”
池于欽把外套從頭上扯下來,揪在手里還不動。
唐臻氣的肺疼,想走又邁不動腿,伸手一把扯過衣服,池于欽沒什么力,被她帶著往前一顛,又一次撞進這人懷里。
唐臻看也不看她,扯著衣服給她連胳膊包住,刺啦一聲,拉鏈拉到下巴頜兒。
惡狠狠地瞪了瞪眼,才離開。
攏共不到半分鐘,池于欽的心像魚雷炸開的湖面,鋪天蓋地的小魚從天而降,異樣的酡紅在她臉頰上洶涌澎湃。
太快了
應該抱她一下才對。
唐臻整節課都沒有好臉色,‘母老虎’的形象算徹底立住了。
一下課,她比那幫小屁孩跑的還快,扯著池于欽第一個出操場。
池于欽被她拖著,鞋子完全不跟腳“你慢點兒——”
唐臻不理,等走遠了,扯人胳膊的力道才松了下去。
池于欽對她這個行為十分不滿意——
“怎么?我見不得人嗎?”
唐臻一副你明知故問的表情,隨即把頭一偏——
“你走吧。”
“去哪兒?”
“回你學校!”
“我不認路。”
“那你怎么進來的?”
“瞎走。”
睜眼說瞎話!
唐臻特想一走了之,可池于欽的兩條腿跟象牙筷子一樣細溜發亮,心頭的火被一壓再壓——
“行,不認路是吧,我帶你出去。”
出乎意料,池于欽以為她會不管自己呢。
唐臻在前面,池于欽慢吞吞的在后面。
她們走到哪兒,天上的云就跟到哪兒。
校門口,隔著一馬路就是農學院。
唐臻抬手一指“現在認路了吧?”
池于欽不說話。
兩秒——
“你為什么不加我微信?”
唐臻冷著臉“沒必要。”
池于欽沒和她爭,把領口的拉鏈拉下來,脫了外套還她。
“你干嘛?”唐臻瞬間破功“你穿著!”
“就不。”
池于欽走了。
單薄的肩膀骨肉勻稱,腰窩深陷。
唐臻愣在原地,簡直不可思議。
她怎么成這樣了?!!!
這邊,池于欽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
換下身上的吊帶熱褲,原穿回那件灰撲撲的大T恤。
想著剛剛操場發生的事情,不由得斂起眉眼——
那人自己了解,得一點點來,不能逼太緊,今天差不多了。
翌日一早。
唐臻剛進醫院,迎面就跟池于欽碰上。
兩人目光對視,誰也不避誰。
唐臻前一夜的夢,全在昨天晚上補了回來,夢里是池于欽的各種模樣,理想狀態與現實世界,彼此交叉,由夢境作為意識載體表達而出,并賦予意義。
黑暗飄進明亮,明亮遁逃黑暗。
所有不安分的神秘因子,全因池于欽而起。
唐臻頭一次不想講道理,為什么要跟和自己上床的女人講道理?
她開口把自己留下的時候,也不是為跟自己講道理吧?
唐臻望著這個時刻臉上都清冷的女人,腦子里全是她指尖的火熱,異物進出自己身體的游走。
唐臻揚起嘴角,春風化雨的笑容,溫婉得體——
“池主任,早。”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唐臻利落干脆跟人道完這聲早,便與池于欽擦肩而過,甚至都沒有等池于欽應她,兩條腿半點沒有拖泥帶水的跡象,似乎兩人前夜里的一度春風,只是池于欽頭腦里臆想出來的一幕戲。
池于欽立住腳,轉過身,目不轉睛地望向那個越走越快,直至沒入涌動人流中消失不見的身影。
眉眼交匯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她覺得自己怎么好像有點摸不清這個姑娘了,她以為唐臻看見自己會慌張的跑開,又或者滿臉通紅的無助忐忑,這么淡定的跟自己打招呼,倒是挺意外。
池于欽納悶,是這人故意和自己撐著?還是自己誤會了她,其實在唐臻膽怯的外表下,實際上藏了一顆大膽的心?
流云浮動,夕陽暮晚。
余暉傍晚的風里帶著春末夏至淺淺的燥意。
尤淼按照綦睿給她發來的定位,一路暢通無阻的開到唐臻新居。
她看了一下,這位置離京北體院只有十分鐘的車程,恰巧這也是到京北農大的距離。
兜了一圈,還是在離彼此最近的地方安了家。
尤淼抬頭看眼天,分不清到底藍還是混
“好像有人來了。”綦睿在沙發上坐著,忽然說道。
“是嗎?”唐臻疑惑“我怎么沒聽見。”
“去開,應該是尤淼。”
唐臻手撐在膝蓋上,掌心莫名有幾分發潮。
綦睿見她不動身,扭過頭來,目光不錯的朝她臉上來回打量——
“害怕啊?”
唐臻擰著眉毛“我怕什么?”
“那得問你自己啊。”綦睿似笑非笑。
那天一回來,整個人和落水狗一樣,可落水狗身上濕了還知道抖抖毛呢,這人倒好一頭栽進床里就不出來了。
問她怎么了?她也不說話。
不說自己也猜的到,肯定和池于欽有關。
綦睿沒說別的,給她扔了盒牛奶當晚餐,臨關門前又撂下一句——
誰的戀愛不是談的稀巴爛,好死不如賴活著
唐臻頹了“萬一是——”
“你不挺能嘛,現在又這個那個的扭捏什么?”
“誰扭捏了”
“那你倒是去開門啊。”
綦睿翹著二郎腿,手從沙發扶手挪到這人肩上,不輕不重的拍了拍——“你放心,就算池于欽和尤淼乘以2,都吃不掉你。”
唐臻坐不住了,一把撥掉肩上的手“我就不該和你說。”
綦睿瞧了眼她,嘴角勾笑——不說我也看得出。
唐臻走到門前,本想往貓眼里瞄,好巧不巧貓眼讓外面那個福字給堵死了。
“哪個缺心”
沒說完,想起來了,好像是自己。
門外面尤淼抬手就是哐哐哐一通敲。
她看見門鈴,但就不摁。
唐臻原本存的那點僥幸,現在是一點都沒了,能這么敲門的,除了尤淼還真沒別人。
尤淼倒沒什么,萬一池于欽也在
沒等唐臻猶豫出個所以然,一只手從身后過來。
唐臻一驚:“你——”
綦睿握住門柄的同時,說了句話——“這個門橫豎你都得開。”
話落,門開。
尤淼一只手舉在,差點砸在綦睿臉上。
好在一個收得及時,一個躲得及時。
尤淼先看綦睿,再看唐臻。
看綦睿的時候沒什么,看唐臻的時候明顯陰惻惻。
唐臻下意識摸了摸臉,莫名有種感覺,幸虧這個門是綦睿是開的,要是自己恐怕這人拳頭就砸過來了。
綦睿見兩人誰也不動,干脆伸手把尤淼拽進來——“愣什么?”
說完,鞋柜里撈了雙拖鞋給她換。
唐臻手快,一把擋住差點被風吹關上的門,扶著門框,眼往外瞧,半天都沒拉上。
尤淼接過綦睿遞來的拖鞋,邊換邊說了句——“她沒來,就我一個。”
這個「她」指誰,不言而喻。
咔噠——
很輕的一聲,唐臻把門關上。
才回過身,懷里就被尤淼塞進個小塑料水箱,低頭看去兩只小烏龜在里面爬來爬去。
“她買的,讓給我你,說是喬遷禮物。”
然后尤淼又拎起剛剛放在地上的大禮盒——
“這個是我的,床上四件套,喬遷快樂。”
唐臻一手拎著大禮盒,另只手捧著小塑料水箱,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憋了半天終于冒出兩個字——
“謝謝”
原本尤淼就憋著氣,一聽她說謝謝,都轉過身了,瞬間又轉回來,在這人肩上狠掏一拳。
力道不輕,唐臻連著往后退兩步。
肩膀立刻縮起來,吃疼道——
“我靠你”
“謝個屁!”
說完,又瞪起眼——
“你下次再跑試試!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不跑了不跑了”
旁邊靠鞋柜站著的綦睿笑得不行,尤淼一記刀眼射過去——“你笑屁!”
綦睿頓感不妙,還沒來得及說話,腦袋后面的鯊魚夾被搶走,一頭烏發霎時散落。
尤淼拿著搶來的鯊魚夾,攏著頭發沒兩下便在腦后抓了個髻固定住。
綦睿納了個悶:“你強盜吧”
“嗯哼~”尤淼一挑眉“你今天才知道嗎?”
然后大步流星從兩人中間穿過。
唐臻揉著肩,碰了碰綦睿的胳膊——
“你不管管她嗎?”
綦睿沒說話,瞇了瞇眼角,突然一個用力撞向這人的另只肩膀——“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說完扭頭走人。
唐臻——!!!!!
剛在玄關那塊兒有視線死角,繞過來之后,尤淼才看見客廳藤椅上坐著個陌生面孔。
姑娘五官小小,皮膚雪白,十分友好的和她打招呼。
尤淼連忙客氣點頭。
不等她問唐臻是誰,書房里又出來三個。
全是陌生面孔,尤淼一個都不認識也沒見過。
“唐臻!過來拿個盤子——”
唐臻“哦”了一聲,剛還在玄關站著的人,幾個大跨步便邁進廚房門。
尤淼下意識望過去,廚房油煙機嗡嗡作響,灶臺旁邊的兩個人言語熟絡。
“我都放柜子里了。”唐臻遞去一個空盤子。
“精裝修的房子質量不牢靠,這些東西這么重,你怎么能全放一個柜子里,你當它能承多少重?”
女人聲音很輕帶些蘇州口音,哪怕這話不順耳,由她嘴里說出來,也叫人惱不起來了。
“就這么給我?”
“”
“洗一下呀~”
女人十分無奈“你說你一個人,怎么能叫人放心嘛~算了算了,你不要弄了,我來洗吧,你去鍋里嘗嘗味道。”
心情好了沒兩秒,瞬間打回原形。
尤淼別開眼,自己才懶得管這菜味道好不好呢!
腳往后退,也不看路,被后面的箱子一絆,身體不受控的往后倒,尤淼以為自己要出糗,結果一道力攥過來,握住她的胳膊,又把她扶穩。
心怦怦跳。
“想什么呢,這么大個箱子看不見?”
綦睿松開手,彎腰把箱子推到墻角。
尤淼順著看去,那箱子沒封口,里面的獎杯跟獎牌一覽無余。
綦睿見她盯著箱子愣神兒,又說:“是不是沒想到唐臻還挺厲害。”
這會兒唐臻已經從廚房里出來,正在客廳和自己從沒見過的那幾個陌生面孔,以及廚房灶臺旁忙活的女人有說有笑。
聲音灌的滿客廳都是。
尤淼思忖片刻,語氣淡淡“是挺厲害的。”
這趟暖居,尤淼沒出一點力,全程看電視聽人聊天。
這幾個人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上到國家時事,下到雞毛蒜皮。
她陷在沙發里,坐姿端正,大概是樣子太過認真,所以也沒人跟她主動搭話,但也有可能是綦睿在旁邊,這人向來會應付這種場面,不管認不認識,都能聊成熟人,所以壓根兒用不著自己張口。
菜齊,人上桌。
唐臻還沒坐下,敬酒的手便先沖她伸來。
一桌子人,有男有女。
熱鬧、嘈雜、忙亂。
漂亮話一個比一個說的暖心,說的感人,說的真情流露。
尤淼望著她們,心里不由生出錯覺——
似乎他們才是那個與唐臻有著無盡羈絆的摯友,而自己這個從小一起、一個家屬院長大的發小,此時此刻卻成了局外人。
尤淼又望向唐臻——
唐臻舉杯,也回敬他們。
一個走心、兩個走心、三個全在酒里。
忽然這一刻,自己好像理解了池于欽說的那句話——‘唐臻變了,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是變了。
變得不再孩子氣。
變得獨當一面。
變成了個大人,情緒不再直白的掛在臉上,會在人群里自由來去的轉圜抽身。
尤淼不能說不為唐臻的成熟而高興,但也必須承認當下自己的難受。
七年或許真的太久了。
久到那樣要好的友誼都可以沖淡,好像一杯濃苦的茶,一直往里添水,一直在火上騰著,但卻沒有人再往里加過茶葉。
它還燙著,還飄著茶葉的香氣,然而卻再也沒有當初的味道。
我們都沒有變,但又好像都變了。
那個把書包扔掉的夏天,那個蟬鳴不斷地夏夜,那個自以為會永遠狂歡不會散場的聚會。
一切戛然而止。
尤淼扶著桌沿,指尖微微用力、發白。
她不知道唐臻在舉杯推盞的這一刻,腦海中會不會閃過池于欽的臉。
但自己看著對面這個游刃有余的唐臻,腦子里全是那個紅了眼的姑娘——
明明紅著眼,卻笑著和自己伸手比劃,說‘我只有一點點難過,就一點點’
尤淼低下頭、垂下眼,只覺得吞進嘴的那口菜苦咸的要死,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它堵在那里,像一顆鹽變的化石。
正當無措時,一杯水從旁邊推了過來。
是綦睿。
尤淼拿起就喝,太急了,急的眼眶都紅了。
好半天,才抬起頭,對著綦睿笑了笑,說了句:“我吃太快噎住了。”
綦睿順勢看去,這人的盤子里是空的。
尤淼緩過了剛才的勁兒,一開口喉嚨還有沙啞——
“唐臻,咱們喝一個吧。”
她像是說給自己聽,不需要唐臻回應,便一飲而盡,白酒辛辣的刺激在喉頭灼燒。
“我祝你福臨宅地、一帆風順、萬事如意。”
說完,笑的愈加開懷——
“不過,我不能陪你了,醫院剛剛來消息,我得去一趟。”
唐臻忙道:“我送你!”
“別別別——千萬別!”尤淼摁住唐臻“你今天你搬新家,你走了算怎么回事,回頭有時間,咱們再聚昂~”
說著,人便往門口走。
她著急到連看一眼綦睿的時間都沒有,開了門直奔電梯間,以最快的速度沖到停車場,鉆進車里。
沒走,因為喝了酒沒法開車。
可也沒叫代駕。
尤淼趴在方向盤上,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車里寂靜,車外空曠,嗚嗚咽咽的風聲不止。
沒多會兒,有人敲車窗,尤淼一抬頭,竟然是綦睿。
車窗搖下,尤淼的臉緋紅,她一直都這樣,喝點酒就上臉,漠然的問了句——
“你怎么下來了?”
綦睿沒回答,只是問她:“你還好嗎?”
“好啊。”
尤淼嘴上這樣講,但只要長耳朵的都能聽出‘她不太好’。
如果說唐臻是有什么全掛臉上的人,那這人更是。
綦睿頓了頓,開口道:“其實那個女生是——”
“打住,和我有什么關系。”尤淼冷著眼。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和唐臻有關的,她現在一概都不想聽。
“好好好,和你沒關系,和我也沒關系。”
綦睿停住話,手從車窗里伸進去。
“你干嘛?”
“您的代駕司機小綦已就位。”
綦睿摁開車門鎖,拉開車門,半彎下腰,瀟灑的臉上,掛著哄溺的笑,實在不像那么回事,但又確實管用。
尤淼瞬間破防,腦袋立馬扭向另一邊,嘴里卻像含了顆糖似的張不開——“鬧什么呀~”
雖然特別不想承認,但尤淼知道自己就是很吃她這一套,從十七吃到二十七。
封閉的空間多了個人,停車場都沒剛才那么空寂了,嗚嗚咽咽的風聲也止了不少。
“你怎么猜到我沒去醫院的?”
“這還用問?”綦睿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你就不是那么勤快的人,要真加班,你早開麥了。”
話落,尤淼抱起胳膊,目光掃過方向盤,順著這人纖細的手腕一路向上,這人下巴尖、鼻梁挺、嘴唇單薄鋒利,隨便拎出來一樣都是無情的樣子,但合在一起偏偏又副多情種。
此刻的尤淼充滿矛盾,既討厭她的多情,更討厭她的無情。
“你看什么?”綦睿掃過后視鏡,剛巧紅燈,轉過頭來。
一定是眼睛,這人的眼睛像開了眼角。
尤淼篤定,如果不是這雙眼睛,綦睿一定不好看,至少沒現在好看。
“我發現你怎么越長越丑了,可能跟你說話毒有關系。”
綦睿笑開,似乎是默認,但也許不是,因為她從不在這樣的話題上做任何停留,永遠在尤淼說她丑的下一刻,笑笑便過。
“能和我說說嗎?”
“說什么?”
“為什么難過?”
尤淼張口就想說沒,卻被綦睿毫不留情的駁回——
“別說你沒有,敬酒之前,你看唐臻那眼神兒都快哭了。”
“屁!”
“跟我還不說實話。”
綦睿眼睛望過來的那一刻,尤淼就知道自己撒不了謊,這樣一雙眼睛,對自己來說殺傷力太大,就像至尊寶的照妖鏡,什么都看的出,可你要說它什么都看得出,唯獨對那顆熱乎的真心視而不見。
即便說不了謊,嘴也還是要硬,總不能叫這人瞧扁了——
“你煩不煩,我沒難過,我就是覺得時間好像殺豬刀,每天砍一刀,不知不覺人和人的距離就被砍遠了。”
尤淼瞥向窗外,除了時間,似乎一切都可以向后退。
“唐臻沒變,還是那個到哪兒都不缺朋友的人,今天過來之前我還在想這頓喬遷宴搞不好還得我來下廚,看來是我想多了,也對她那人的性子,很難會有人不喜歡、不想接近,哪像池于欽,成天活得跟孤鬼一樣,除了我”
說到這兒,尤淼又開始喉嚨發緊。
“這么多年,池于欽把那件事扛在身上,不給自己任何喘息的機會,她為什么活得孤鬼一樣?因為她要贖罪,可說到底那件事跟池于欽又有什么關系?”
尤淼手抵在嘴上,眉頭皺的很厲害——
“我知道,這話不該由我來說,但總要有個人說吧,你不說、我不說、她不說誰都不說難道這樣就對?”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
綦睿說的實話,自己和尤淼不一樣,她沒尤淼這么重情義,當然也希望朋友們可以過得好,但如果過不好和自己也沒什么關系。
“沒指望你回答。”
尤淼閉眼靠著椅背,不知道睡了還是沒睡。
反正綦睿看見這人睫毛在眨,像兩把夏天的小扇子,撲乎。
沒再打擾她。
等車開到分叉口時,才問了她句——“回家還是”
“去農大吧。”
到農大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綦睿把車鑰匙還給尤淼。
尤淼去接,兩人的手不可避免的相觸。
很快,只一剎那。
但尤淼還是感覺到了綦睿的溫度,她比自己涼很多。
綦睿立在車旁邊,從煙盒摸出根煙叼在嘴里,手邊攏著火,眼邊往前面看,這人有自己的韻味,她也清冷,但和池于欽的清冷又不同,池于欽的清冷是生人勿近,而她的清冷卻是讓人恨不得撓一爪子的心癢,即便不認識,哪怕從她身邊路過,也忍不住想回身探一眼。
吐出的煙霧里都帶著勾人的鉤子。
一會兒的工夫,剛還左右空空的路邊,便有人陸續經過。
綦睿剛點上的煙,抽得沒兩口,就被尤淼一把奪去。
“哎——”
“哎什么?”
尤淼不理她,銜住那根自顧自抽起來。
月牙朦朧,像罩了一層薄紗,縹緲虛無。
綦睿瞧著尤淼唇間吐出的薄煙,目光轉向一旁,過會兒又轉回來——
“給池于欽打完電話了?”
“嗯。”
電話打過去的時候,池于欽沒在宿舍,在操場這邊閑逛。
一根煙恰巧抽完,池于欽也到了。
大概還有五十米的距離,綦睿看見池于欽,沖尤淼點了個頭——“我走了。”
“嗯。”
尤淼到底是沒忍住,又補了句“到家給我發個消息。”
綦睿背著身,手舉起來揮了揮。
黃色的路燈將這人的背影拉的格外悠長,尤淼望著那影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神色頗為端凝。
再回過身,池于欽就到了跟前。
看到池于欽,尤淼心又疼一下。
“今天不回宿舍沒關系吧?”
“沒關系。”
尤淼把車鑰匙遞給池于欽:“那你來開吧。”
“好。”
車里放著歌,一路無話
她們到家的時候,綦睿的消息也發過來。
——「到了」
尤淼看了眼便劃掉。
手機被她扔到沙發里,緊跟著人也陷進去。
池于欽察覺出這人的狀態不對,探出手揉了揉她的頭——“困了嗎?”
尤淼扯過沙發靠背,把臉埋進去,悶著聲音“嗯”了下。
“去臥室睡吧。”池于欽說完,又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池于欽起身的一刻,尤淼才敢把臉從靠墊里抬起來——
眼睛、鼻子、腮頰。
都紅紅的
晚上。
尤淼抱著被子到池于欽這里。
兩人一起睡得時候不多,大多數一起睡都是尤淼要吐槽綦睿,但很明顯今天不是。
“你好香啊~”
尤淼抱著池于欽,鼻子在這人的頭發上嗅了嗅,洗發露的味道很淡很好聞。
池于欽在尤淼的頭上揉了揉。
從回來到現在,池于欽什么都沒問,但就算不問她也能看出尤淼的反常,池于欽想今天是唐臻喬遷宴,依照這人的性子,如果開心的話,她一定會跟自己大說特說,可現在連提都不提一句
池于欽很通透,很多事情無需點破便能參到背后的問題,她捋了捋尤淼的頭發,俯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
“我們沒有人會在原地永遠停留。”
聽到這句話,尤淼忍了一路的眼淚瞬間掉下來,抱著池于欽的胳膊又緊了緊,明明這人也難過的要死,可到頭來卻還要安慰自己。
“全世界最好的池于欽。”
尤淼哭著說出這句話。
她哭的止都止不住,任憑池于欽怎么哄都沒用,到最后池于欽也沒了辦法,只好一遍遍捋著她的背,說——
“哭吧,哭出來就不難受了。”
尤淼為池于欽的隱忍難過,為唐臻的成熟難過,為猜不透綦睿的心思更加難過。
可最后到頭來,她能勸的只有自己。
是啊,我們誰都不可能在原地停留。
但是,那些荒蕪的青春,又該由誰來負責。
月亮圓一百次,也不會再長出新的。
////
夜色深深,樹風抖擻。
人走后,屋子里特別安靜。
唐臻給家里的老人打了通電話,簡單做了個小結,之后便開始收拾東西。
她把裝著獎牌跟獎杯的箱子推進雜物間,門關上的那一刻,鑰匙也一并扔進去,似乎有種打算,從今往后一步也不踏入。
然后就坐在沙發上愣神兒。
不知過了多久,唐臻聽見咔噠咔噠的聲音,視線一瞥,目光落在茶幾上的小塑料水箱里。
一對烏龜,用力地爬著。
唐臻先是放在了客廳,臨睡前又拿進了臥室。
一聲悶雷在窗外炸開。
雨簌簌落下。
唐臻失神兒的望著窗外,腦海里那個穿著校服,扎著馬尾,永遠捧著書的女孩浮現眼前。
「——“愿我們所有人終將在未來的某一天頂峰相見。”」
對不起啊,池于欽。
“你考慮好,我們可是兩個人,他一個細皮嫩肉的,指不定是誰占誰便宜呢!”
司小林這下徹底呆住——
“這這是你那個小七歲的乖妹說的?我沒聽錯吧”
“不過,那句‘大齡女單身’點你呢吧,哈哈哈哈”
池于欽看著眼前這個欠了嗖嗖,還抓不住電話重點的人,更加煩躁——
“司小林,是不是陳閔弄死你的方法你膩了,想讓我換種方法讓你死?”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這房子的房東在外地做生意,一切事物全權委托給中介。
晚上中介是突然領人上門看房子的,事先誰都沒打招呼。
門被打開的時候,唐臻跟陳閔正在客廳,剛把淮揚菜的外包裝打開,都還沒來得及吃。
幸虧天氣涼,兩人穿著長袖睡衣,還不算暴露,可就算這樣,她倆還是被突然打開的門,跟進來的兩個陌生男人嚇了一跳。
一大早池于欽還在被窩里,就被隔壁來串門子的博三師姐揪起來。
“都幾點了還睡呢,再睡下去中午飯都不用吃了。”
說完順帶手還把陽臺的簾子也拉開,昏暗的寢室瞬間照的通亮。
京北農學院,池于欽博士生二年級,昨天熬了通宵寫論文,攏共睡了四個小時都沒有,實在沒精神,剛想扯著被子繼續睡,就被旁邊伸來的手一把薅走了。
“別說師姐不罩著你,這周六和隔壁體院組織了個聯誼,清一水的體育生,腹肌沒有八塊也有六塊,我都打好招呼了,到時候緊著你先挑,怎么樣~我這個師姐當的夠意思吧!”
池于欽眼都睜不開,剛要張口拒絕,就又被許師姐敲了敲床沿。
當當兩下,擲地有聲——
“實驗田的事兒你可還欠我個人情呢,我都說好了,你要是不去,我可下不來臺。”
實驗田的事情,的確多虧許師姐幫忙,要不然學校后山就近的那塊地肯定輪不到自己手里,自己絕對又要吭哧吭哧往郊外鄉下跑,一天什么事都別干,盡在路上瞎耽誤工夫。
其實許師姐人不錯,熱心腸,沒心眼,做事也大大咧咧不計較,唯獨一點不好,喜歡給人當媒婆,關于她的光榮事跡整個農學院幾乎無人不曉,一個班三十來人,她愣在里面撮合成十五對,用她的話說,這是造福大家,將來份子錢都少隨一份。
池于欽眼皮猛跳,看來今天這覺是睡不成了。
“二十八又不是十八,博士在讀別說談戀愛,就是結婚生孩子的也大把人在,你這么漂亮,我就不信沒人追,說到底還是眼光太高,太挑。”
許師姐說這話的時候,池于欽已經從鋪上爬起來去到衛生間,半掩著的門被推開,許師姐靠在門框邊,兩手抱臂活脫脫一個現身說法。
“想當初我剛上大一的時候,追我的人排老鼻子長隊,不是姐們兒跟你吹昂,就從咱們宿舍樓算,一直能排到校門口,到了大二稍微少點,可也能排到三食堂,等到了大三大四,就只能從一樓到四樓了,后來上到研究生,全靠微信打卡,就這我還是不著急,總覺得再等等,肯定還有更好的,結果你猜怎么著”
許師姐兩手啪的一拍,激動道——
“朋友圈點贊的都沒了!我呀就看著那些條件不如我的,一個個都配得良偶,我這時候才意識到,女人和男人不一樣,男人熬一熬吧,大家會說他自立,先立業再成家;女人越熬…你要是再考慮成家的事,就只能撿別人剩下的爛渣子了,話雖然不好聽,但現實啊,它還就是這個樣兒。”
許師姐走過去,滿臉語重心長:“你得信姐姐的話,姐姐是過來人。”
池于欽立在洗漱臺,165的個頭不算高,但四六分的比例卻極好,寬松的格子睡衣攏在她身上,像人在里面晃蕩,無論正面、背面還是側面,都單薄纖細的過分。
散著的頭發用黑色電話線簡單綁起,隨意一挽就在腦后扎了個低丸子頭,她皮膚白,冷水往臉上一潑更白。
洗面奶抹了滿臉,躬著身子一掬一掬的清水往臉上沖,等臉上的沫子沖干凈,一張出塵脫俗的面孔便在鏡中映出,細眉亮眼,頎長雪白的脖頸,淡青色脈絡分布。
許師姐連連贊嘆:“漂亮,真漂亮!”
贊嘆完,卻又口風一轉:“女人的臉蛋是老天爺賞的,可惜不能容顏永駐,不趁著盤靚條順的時候多談談,等到畢業真就得人家挑你,到時候大把的普信油膩男還得嫌你年齡大,對著你嫌好道惡,不是姐嚇唬你,是這個社會對女性的惡意就這么大,就是雙標!所以聽姐一句勸,趁年輕要好好把握機會啊!”
池于欽抽了張洗臉巾,把水擦擦干,干巴巴的回了句:“我不喜歡體育生。”
“體育生怎么了?體育生才好呢~”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人那叫脫衣有肉,穿衣顯瘦。”
“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哎你——你怎么油鹽不進?!”
許師姐氣得沒話說,做這么多年媒,就沒遇到過她這一號,人家是八百年的楓樹蔸頑固不化,她是一千年的樹根精冥頑不靈,正想再叨叨兩句,手機響了。
接了電話,沒說幾句掛斷,又沖池于欽擰眉毛——
“你愛去不去,你不去大把的人想去,我可告訴你,過了這村沒這店,將來你要是后悔,我可不管你!”
說完氣鼓鼓離開。
實驗田的人情沒還成,還把人給得罪了。
池于欽自認為人處世這一塊,她是真沒天賦,濕噠噠的洗臉巾丟盡垃圾桶,轉身出了衛生間
起都起了,干脆去趟實驗田。
她博士期間的任務就是搞新品種育種,葡萄架子才綁上,目前看著是不錯,就是不知道長出來會怎么樣?
池于欽心里祈禱千萬不要出岔子,能不能畢業全看它了。
再回來的時候午飯點已經過了,池于欽沒胃口,拎著喝剩半杯的黑咖啡,一個人在學校里面閑逛,不知不覺走到北校門。
隔著一條馬路,對面就是京北體院,陸續有人往里走。
她看著一個半弓腰的短發女生在系鞋帶,目光莫名失神兒,體育生是不是都喜歡這樣穿搭,運動衣、運動褲、運動鞋,要是可以恨不得腦門兒上都刻著‘體育生’三個字,生怕別人看不出你是搞體育。
眉目低垂,不由想到許師姐說的那句話——‘你就是眼光太高、太挑。’
說實在的,池于欽沒覺得自己眼光有多高多挑。
那些年體育生自己也不是沒見過,正是因為見過了,所以心里才有了比較,總覺得看誰都不合心意,看誰都不是那么回事兒,一樣的衣服褲子鞋也不是誰穿都合適。
外人不懂,自己還能不懂?
只不過感情的事情從不容他人置喙,人心是面鏡,第一眼看到是誰,那人就只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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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誼定在周六,許師姐又給她發消息,池于欽選擇性視而不見,給尤淼打了個電話,就下館子去了。
尤淼和她是高中同學,一塊考到京北,尤淼研究生畢業之后進了口腔醫院當牙科大夫,池于欽選擇繼續深造,有事沒事兩人就要小聚一下。
“又是你那個媒婆師姐?”
尤淼瞥見池于欽手機,許師姐哐哐連發七八條,都給她刷屏了。
“這回又什么人?”
池于欽摁黑屏幕調了靜音,又把手機翻過來扣在桌面上,眼不見心不煩,淡淡說了句——
“體育生。”
尤淼筷子一頓,瞧著眼前的閨蜜神態清冷,就知道這事兒鐵定成不了,回了句“你這師姐真行,不嫌累的慌。”
兩人一個鼻孔出氣,對這種熱衷給人當媒婆的格外同仇敵愾,這個許師姐尤淼知道,煩了池于欽不少時間,人家次次拒絕,她次次還來,從it男到金融男,理工圈子走個了遍,現在連體育生都不放過,可惜她這么殷勤,卻連人家的喜好都沒搞明白,再怎么上趕著也白搭。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年追池于欽的倒是不少,但也沒見她和誰走近過,來來回回身邊都是空著的。
沒等尤淼再說話,池于欽就把話題轉開,問了句:“你還沒給家里打電話?”
不提這茬兒還好,一提尤淼頓時一腦門子官司,二十六的門檻一邁過,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熱線就跟急漲的潮水一樣翻騰洶涌,偏偏她老媽也跟著一塊湊熱鬧,她已經兩個星期沒往家打過電話了,好在醫院工作忙,也算是個借口。
“沒呢,有什么好打的,我媽就是閑的,說白了全是虛榮心作祟,看她老姐們兒的女兒找了個小開,又買別墅又買跑車,紅眼病不就犯了嘛!可問題別墅跑車全是男方的名字啊,和女方半毛錢關系都沒有,說句不好聽,真要哪天出了問題,一毛錢分不到不說,搞不好還得倒賠錢。”
小四川的菜跟大學那陣兒一樣辣,不同的是,以前豆奶解辣,現在啤酒解辣。
“你不喝點?”
“不喝了。”
“少來,你可是海量,這會兒別和我裝蒜。”
“這幾天睡得太晚,胃不大舒服,下次吧,下次陪你喝。”
說完,池于欽咬著吸管吸了口手邊的豆奶,又問尤淼——“那你打算怎么辦?總不能一直不給家里打電話吧?”
“不知道,先這么著吧~反正相親是不可能的,我就算一輩子不結婚,也不可能去相親,又不是菜市場的大白菜,上趕著給人挑啊。”
尤淼眉毛一挑,眼皮一撂,沒心沒肺道——
“總之一句話,你不嫁我不嫁,養老院里蹦恰恰。”
池于欽被她逗笑,差點兒一口豆奶噴出來——“真有你的。”
尤淼被毛肚辣的嘴里直唆哈“還是你媽好,到現在也沒催過你,趕明兒我攢個局,你幫我和阿姨說說,讓阿姨好好勸勸我媽,別一天到晚的瞎操心。”
池于欽沒說話,捏著筷子在米飯里攪了攪。
“不行了,今天他家這菜辣死人,我去趟衛生間。”尤淼拉開椅子就朝衛生間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待之余,池于欽也放下了筷子,看著對面已經見底的啤酒,搖了搖頭,要么她肚子不舒服呢?菜沒吃多少,啤酒喝的倒快,這東西跟水還不一樣,喝的越急肚子越脹。
她喝酒算早的,高中就開戒了,只不過那陣兒不懂,單純學習壓力大,聽人說累的時候喝酒能解乏,但她從來沒喝醉過,主要也是沒探過底,酒這東西麻痹神經,無論什么都還是少碰為妙。
又吸了口豆奶,一轉頭店門口鬧哄哄地涌進來一波人。
尤淼從衛生間出來,吐槽老板摳門“干手紙都沒有,拿個空盒子掛墻上當裝飾,玩呢?!”
她甩著濕漉漉的手,一瞥眼…方才進來的那波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搖三晃四地拱過去,瞬間眼睛瞪直。
她視力賊好,二十米開外,人臉上的麻子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攏共七個人,四男三女,目測沒有低于一米七五的,清一色黑白運動服,因為都是大個子,著裝又統一,所以七個人顯得跟一群人似的,烏壓壓的人頭涌動,明眼人一看妥妥體育生。
服務員給他們找了一張大桌子,額外又加了兩個凳子才坐下。
一坐下,菜還沒點,先來一件啤酒,沒用開瓶器,直接上牙咬,嘭的一聲,酒瓶蓋子哐哐在桌上打陀螺,隨即便熱火朝天的開聊。
七個人,六個臉生,唯獨一個面熟。
面熟的那個坐在最里面,低眉垂眼,推了送來的啤酒,反手從帽兜兒里摸出瓶蘇打水,她話不多,提到她就扯嘴笑兩下,提不到就喝水。
個子高,骨架自然也大,小小的凳子十分將就,兩條大長腿無處安放,只能憋屈的縮在桌底兒。
頭頂的白熾燈晃動,透過鏤空的雕花印在她的身上,斑駁的紋路,細碎的微塵,襯的身上氣質愈加干凈。
手指撩過頭發,被遮住的耳朵露了出來,耳尖兒上有一顆不起眼的棕色小痣。
運動外套扯開拉鏈,里面是件純色的白T,眉目清秀,干凈利落,腕間系著一串小金剛,頃刻間便在一眾人里脫穎而出,頗有點鋒芒難藏的意思。
那人扯了下袖子,把腕間的小金剛蓋住,一邊點著下巴,一邊聽旁邊人吹牛逼——
“你們是知道我的,當年哥們兒也是萬花叢總過片葉不沾身,我要是不想,誰也逼不了我,都是你們嫂子追我追的緊。”
話音未落,大伙噓聲四起。
見他們不信,立馬扭頭就朝身邊的那人喊道:“唐臻!這事你最了解,你得給我作證啊!”
唐臻終于抬頭,蓬松的劉海晃動,明亮的眉眼似笑非笑,昂著下巴露出兩顆削尖的虎牙——
“我就知道你光帶人鉆小樹林了。”
兩秒沉默,眾人瞬間一通爆笑。
男人漲紅臉,立馬打起結巴,梗著脖子死活不肯承認!
唐臻摸出兜里的手機,邊起身把手機放在耳邊,邊往外走。
就聽身后那人沖他笑罵——“你就貧吧,大師哥的玩笑也敢開!到哪兒都沒個正形!”
…
人都走出店外面了,尤淼才反應過
我艸!
唐臻!!!
樓下。
陳閔跟唐臻站在主臥門口。
嶄新的四件套全在床上鋪好了,書桌上還有盞小夜燈。
只有這一間是收拾好的,其余的全是空的。
“嘖嘖嘖看不出來池于欽還挺貼心啊?”陳閔拿肩膀碰了下唐臻“我也算是沾了你的光,才能住在這么好的房子里。”
唐臻在來之前心里一直打鼓,該怎么感謝池于欽的雪中送炭,但她發誓,她很認真的在想很正經的答謝方式,但在看到跟那晚一模一樣的臥室,甚至一模一樣的床上用品時,她臉倏地紅了。
池于欽的聲音仿佛擦著她的耳骨,潮熱的氣息燙著她的耳廓——
‘唐臻,你要把床單抓破了”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心頭大事落了地,唐臻和陳閔為了感謝池于欽,便打算親自做頓飯。不過吃什么好呢?這個點要是再出去買菜,等做好吃進嘴估計人都要餓癟了。
兩人思來想去,決定煮火鍋。
食材從網上訂,都是現成弄好的,半個小時候就能送到,到時候邊煮邊吃,既不用擔心餓肚子,還能就著熱辣滾燙的火鍋暖暖新居。
陳閔這邊剛要提交訂單,就聽唐臻在旁邊說了句——
“點鴛鴦鍋吧。”
“你不能吃辣嗎?”
唐臻是能吃辣的,但池于欽能不能她就不太確定了。
反正每次在食堂碰見這人,她餐盤里但凡有點辣椒,哪怕是被切碎的那種,這人都會捏著筷子一臉專注地挑干凈,然后才會放心動筷。
“她好像不太能吃。”
“你連她吃不吃辣都知道?”
“我們一個醫院的嘛。”
“那你也看得太細了。”
尤淼跟唐臻是發小,跟池于欽卻是閨蜜。
所以有些事兒,別人不知道,她還是知道的。
這兩人高中很要好,至于怎么要好?
大概就等著高考結束后捅破最后一層窗戶紙。
雖然她倆沒有在明面兒上撂開,但尤淼也還是猜了個大概,之所以能猜中,無外乎青春期里那些被放大的敏感、加重的心思以及,相同的情愫。
池于欽那時候性子多冷啊,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去對誰好,更何況這人還是唐臻。
高中時候的唐臻有多混?用她親爹的話來說,混的就不像個姑娘!就算生個小子都不帶她這么氣人的!
上課睡覺,下課瘋跑,挨個班級‘串親戚’,座位上多待一秒她都跟針扎似的刺撓,成天被各科老師點名批評,班主任花名冊看見她的名字都要用紅筆在后面打個感嘆號,年級組組長更是被她氣的直跳腳。
月考一過,四門課分數加起來還沒她老子血壓高,每次家長會她爸都偷摸著從后門進,進來的時候腦袋恨不得掖脖子里。
就這還不算,家里的煙啊酒啊,她爸前腳剛買回來,后腳她偷著就給賣了,拿到錢立刻擺闊,下館子、ktv、電影院到處霍霍。
她老子拎著四十五碼的皮鞋底子,滿樓道追著她打。
一米九的北方漢子,說話都帶哭腔,逢人就訴委屈——活四十多年了,從沒見過這么混蛋的倒霉孩子。
唐臻罵沒少挨,打也沒少挨。
可她就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架勢,要不你就打死我,不然出了這個門我還這樣。
就連一個家屬院長大的尤淼,都覺得唐臻沒救了。
可偏偏,冒出來個池于欽。
高三學習壓力大,時間緊迫,池于欽身體又不好,感冒發燒常有的事。
那天池于欽痛經又沒吃早飯,整個早自習臉都慘白慘白的。
尤淼看她臉色不好,就問她:“你沒事吧?要不要請假?”
池于欽還沒來得及回答,人就暈了。
尤淼記得很清楚,當時唐臻坐在最后一排,就聽哐的一聲巨響,那人踢開椅子飛沖過來,抱起池于欽就跑出教室。
自己跟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忽然聽見唐臻回頭喊了聲——
“醫務室在哪兒?!”
“學政樓一樓右手最頂頭!”
話音未落,那人就跑沒影了,尤淼捂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的喘,實在沒忍住爆了句粗口——
“驢啊你,不要命了這么跑?!醫務室在哪兒都他媽不知道,傻驢!”
好不容易等自己追到醫務室,隔著門板中間的那道玻璃朝里望時,卻傻了——
池于欽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捂著肚子,另只手從唐臻敞著的校服外套里伸進去,后背勾勒出胳膊輪廓,她摟著唐臻的腰,倚靠在唐臻的懷里,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給了唐臻。
唐臻站著,那時候她的個子已經躥起來了,直直的高高的,不壯也不胖,卻像一堵堅實的墻,可以被人依靠。她也伸手攬住池于欽,手從池于欽的脖頸一點一點,一遍一遍捋向后背的肩胛骨。
尤淼握著門柄的手松開收回,她沒有進去,只是木怔怔地看了會兒,便原路返回教室。
等池于欽從醫務室回來,身上穿著唐臻的校服外套,唐臻摸摸她的額頭,又摸摸她的發頂,上課鈴響都沒離開,直到班主任進教室點她名字——
“唐臻干什么呢你?!趕緊回座位!”
唐臻穿著短袖,眼睛盯著趴桌上的池于欽,很輕地說了句:“我走了。”
池于欽嗯了一聲,她才邁開腿。
一整節課,尤淼回頭看了不下十次,唐臻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池于欽。
大課間做操,唐臻溜號,再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個保溫杯,蓋子一擰開,瞬間一股紅糖味沖頭。
池于欽詫異的看著她“你哪兒弄的?”
唐臻說:“保溫杯和紅糖在小超市買的,開水水房接的,就是沒姜,要不然我逃…”
“課間操我不跟你計較,要敢逃課你就完了。”池于欽面無表情的說著狠話,可惜她現在氣力不足,這樣輕聲細語的樣子,倒有了幾分軟妹的錯覺。
唐臻笑開,兩顆尖尖的虎牙露出:“逗你的,我哪兒敢~”
池于欽沒再說話,低頭喝紅糖水。
唐臻眼睛都亮了“好喝嗎?”
“還行。”
“甜嗎?”
“嗯。”
“我嘗嘗?”
唐臻的聲音揚起,語調干脆“我也是第一次沖這東西,以前從來沒喝過的。”
池于欽大概以為唐臻在逗她,結果一抬頭卻對上這人清澈干凈的目光,沒有絲毫雜質,那一刻沒有原因,少女的臉紅到不行。
唐臻盯著紅糖水躍躍欲試,眼瞧手就要伸過去,尤淼突然一巴掌往她后腦勺招呼來,唐臻沒防備,猛地往前磕一下。
“有病啊!”
“你有病啊!紅糖水跟人搶著喝!”
唐臻完全狀況外,剛巧上課鈴響,懶得明白。
池于欽的臉還紅著,像發燒似的那么紅。
尤淼覺得當下池于欽應該是感謝自己的,感謝自己替她解了圍。
衣服穿了一個星期池于欽也沒有要歸還的意思,初夏來臨,唐臻怕熱,換季都比一般人早半拉月,初夏早當炎夏過。
倒是尤淼,實在憋不住了。
眼睛盯著池于欽身上唐臻的外套出神兒,有些話沖到嗓子眼兒,她覺得自己不能再憋了,再憋下去恐怕自己就得第一個先瘋。
趁著體育課,她把池于欽拉去看臺,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卻恰好把整個操場收進眼底。
遠處是唐臻奔跑的身影,白色的夏季校服,深藍色的領子,飛揚的短發,額前的劉海被風吹的格外放肆,隨意變幻著各種形狀,沖破終點后,張開雙臂,迎風擁抱。
此刻少年人的得意全在呼呼涌動的風中馳騁。
吹過了尤淼,也吹過了池于欽。
池于欽望著唐臻,仿佛風里有她的味道。
尤淼扶著身前的欄桿,眉間微微蹙起,輕聲喚著:“池于欽…”
彼時的池于欽目光還在唐臻身上,過了會兒才回過神兒,一扭頭便對上尤淼深邃的眼眸。
眼睛是穿透心靈的入口,它就像一面鏡子,絲毫無法掩飾的暴露出當下最真實的反應。
就這么一眼,半秒都沒有的停留,尤淼便確定心中所有猜測,脫口而出——
“你是不是喜歡唐臻?”
池于欽滿眼怔楞,一時間竟忘記自己應該有的反應,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沒有否認,就代表默認。
尤淼看出池于欽的慌張,連忙握住她的手“你別怕,我…我和你一樣。”
池于欽傻眼。
這話有歧義,嚇人的厲害!
尤淼咬了下舌頭,趕緊解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歡唐臻,但我也喜歡女生。”
話音落下,操場瘋跑的人,沖她們走來。
唐臻的褲腿扯到膝蓋,小腿肌肉繃著,側面有一道很好看的直線。
她滿頭的汗,提著領子把頭埋進去擦汗,頭頂著太陽,背后有一圈泛金的光暈,攏的她整個人熠熠生輝。
沒有小女生的嬌柔,她的身上有股野勁兒,綠茵場就是她的賽道,沒有韁繩的掣肘,自由隨風,酣暢淋漓。
尤淼順著池于欽的視線看過去,一個從未見過的唐臻,躍然眼前。
唐臻并不知道剛剛她們的對話,見地上有垃圾,彎腰便去撿,繞到垃圾桶扔掉后,才又朝她們過去。
汗涔涔的胳膊往欄桿一搭,張口就問:“有水沒有?”
學校小超市離操場有些遠,過去再回來肯定就點名了,所以一般情況下水都是提前買好的。
池于欽轉過身,黃色的座椅上放著一瓶沁著冰茬兒的礦泉水,在尤淼灼灼注視的目光里遞給了唐臻,冰鎮的礦泉水頓時變得燙手,滑過手心的冰霧,急速升溫。
唐臻接過水,不客氣的一飲而盡,似乎知道這水是池于欽專門給她帶的。
喝完了水,又朝跑道過去,走到半中央突然回身看了眼。
尤淼看的很清楚,她看的是池于欽。
一直挺混蛋的人,忽然間就不混了,那一瞬間尤淼都不得不承認,這家伙變了,變得招人喜歡了。
/
小四川里,尤淼長長呼了口氣,肺都快給她抽干,挪著小碎步,磨嘰到池于欽身邊。
剛剛那個說胃不舒服的人,手邊立著兩瓶啤酒,全空了,當下又招手喚來服務員,開了第三瓶。
完蛋!這是要出事兒啊!
池于欽喝的兇,對瓶直接吹,喝的時候眼閉著,濃黑的睫毛上下亂顫。
哐的一聲,酒瓶置在桌面兒,又空了。
尤淼大氣不敢出,眼睛若有似無的瞟向店外面,肯定看見了,不然她不會喝酒——
“那個是唐臻”
池于欽一顆一顆花生米往嘴里送,嘎嘣嘎嘣的嚼著。
她看見了。
剛才一堆人進來的時候,她就看見了。
這會兒面不改色“嗯”了一聲。
就嗯?
尤淼如鯁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這他媽撞的什么大運?七年不見,就這么遇上了?
“那她…”
“她沒看見我。”
池于欽又是一句。
這是實話。
如果唐臻看見池于欽,應該會扭頭就走,壓根兒不會進來。
此刻氣氛凝重,尤淼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腦子抽抽突然蹦了句——
“她怎么留頭發了?”
池于欽咽下嘴里的花生,目不斜視,腦子里卻浮現出七年前最后一次見唐臻的場景——
黑衣灰褲,頭發剃成板寸,整個腦袋就剩一層貼頭皮的青茬兒。
醫院太平間,唐臻和唐臻她爸錯過的最后一面。
…
尤淼被眼前人凍的直打哆嗦,眼皮一跳,霎時無措起來,那是繼續吃還是走?
可看著對面椅子上的人紋絲不動,盯著盤子里的花生米較勁兒,筷子夾一顆走,盤子就被筷子尖兒叮的顫一下。
右邊的那顆和她作對,怎么都夾不起,越夾不起越偏要夾;越偏要夾,池于欽的手就越是用力。
兩根筷子摩擦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池于欽骨節緊繃沒了血色。
尤淼悟了,今天這一桌子菜恐怕沒得剩。
扶著椅子慢慢坐下,背都不敢往后靠,深怕松懈一絲,盤子連帶桌面兒就得被這人的筷子尖兒搗通。
再看店門外那人還在打電話,尤淼在心里爆了一百零八遍粗口——
‘你他媽的打毛的電話!再不進來信不信老娘分分鐘捶爆你的頭!’
唐臻摸著耳朵,絲毫沒察覺有人在罵她,鞋底在馬路牙子上一蹭一蹭的,悠悠哉哉的晃,半個小時過去,死活就是打不完。
一桌子的菜都被池于欽吃光,連里面的小米辣都不放過,不知道是脹的還是辣的,兩個腮幫子通紅。
尤淼覺得池于欽要脹死自己——
“別吃了吧…”
池于欽不信邪——
“死不了。”
…
店門外,唐臻踢著路邊的小石子,整個一百無聊賴。
“你回來了?”
“嗯。”
“什么時候?”
“上個月。”
“艸…你個狗東西,上個月回來,今天才聯系我?”
電話那頭兒的人捏著炭筆,隨意幾抹線條,原本寡淡的人物素描,瞬間就有了神態。
大概是從沒聽過美女老師罵臟話,旁邊坐著的學生,一臉驚呆模樣。
綦睿把炭筆扔進盒子里,又把夾在脖子底下的手機拿住,指了指模特的眉眼,示意大家繼續,然后就出去接電話了。
黑長直的頭發用根玉簪盤在腦后固定,上身穿了件白色亞麻襯衣,下身一條很寬的黑色闊腿褲,窄肩柳葉身,原本沒什么,偏偏又帶了副銀邊眼鏡,禁欲氣質拿捏的恰到好處。
剛靠墻邊站定就聽那頭兒的唐臻說——
“我去你那兒借宿幾天唄,我這邊得等水電氣通了才能住,哦~還得除甲醛。”
“你來唄,門密碼發你了。”
綦睿說完,又問:“你這次來,不走了吧?”
“不走了,房子工作都定了,往后就在京北待著。”唐臻平淡回道。
“挺好的,隔三差五咱們還能聚聚。”
提到這個,氣氛就有點悶,綦睿踮點了下腳,微瞇著眼眺向遠處“要不要我攢個局,大家見見?”
唐臻沒吭聲兒,路邊的石子兒被她踢得老遠,翻了十幾個跟頭滾進灌木叢。
“再說吧。”
…
這邊池于欽還在吃,尤淼根本勸不住。
死是肯定死不了,大不了全吐掉。
果然——
池于欽捂著嘴,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直奔衛生間。
尤淼急忙喊道:“衛生間有人!”
池于欽腿風一轉,奔向店外面。
一個低著頭往外沖,另一個也低著頭往里進。
迎面兩道影子撞在一起。
純色的白T飄動,那人眼瞼低垂,清潤的聲音滑出喉嚨——
“抱歉,借過。”
一瞬間酸澀當頭,心慌蔓延,無邊無際的野火燒遍遼原——
“我擋你道兒了嗎?”
“好,我馬上過去。”
說完掛斷,轉頭看向唐臻——
“你先收拾,我有事先走。”
池于欽從起身到離開,沒有再看過唐臻一眼。
唐臻靜靜聽著開門又關門的聲音,不知道是誰給她打的電話,但心里卻無可避免的沉下來——
喜歡上一個我行我素的人,是不是就是這樣?
永遠處于被動方,時刻都在惴惴不安,就連面對欲望,都無法將自己視為主體。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什么情況?”
1.“120到的時候意識不清,全身紫紺,血氧飽和度僅80%,急救車上做了心肺復蘇、球囊面罩輔助通氣,到了急診后立刻就做了氣管插管呼吸機通氣,心率是突然降到32次/分,血壓測不出,考慮呼吸心臟驟停,又進行了胸外心臟按壓、腎上腺素強心和升壓復蘇約1分鐘,恢復自主心跳。”
池于欽先看彩超,再看胸部增強CT——
“雙肺多發肺動脈栓塞,通知下去MDT會診!”
時間就是生命,她們這是在閻王爺手里搶人命。
這個會開的很快,確診過后,就通知家屬開始溝并且征得同意。
腦袋嗡的震了下。
唐臻抬起眼,腳像灌了鉛,渾身木怔,直到池于欽推開她,她都沒有反應過來。
尤淼追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
一個扶著路邊垃圾桶吐得一塌涂糊,一個傻站在原地,跟被貼了道士符,一動不動。
尤淼手里捏著紙巾,后脊梁的冷汗都竄上頭了。
心說:讓你丫光知道打電話,該了吧!
到底是一個家屬院長大的,即便七年沒聯系,從小的情誼還是在的,剛才沒對上也就算了,現在對上了,無論如何都該說句話,順便也把這僵局打破,誰料,尤淼嘴還沒張開,那人就跟見了鬼似的,拔腿就跑。
“唐臻!唐臻!”
任憑尤淼在后面怎么叫,她都不停下,越跑越快。
池于欽吐了個干凈,慢慢直起身,眼白充血,喉嚨沙啞。
“別叫了。”
“她…”
“算了。”
尤淼眉心鎖起,默默嘆了口氣,這叫什么事兒啊。
她把手里的紙巾遞過去,憂心忡忡的看著池于欽,問道——“你還好吧?”
池于欽望著唐臻剛剛站定的位置,又望向剛剛她離開的方向。
人潮海海,不見蹤跡。
搖了搖頭“我沒事。”
小四川里,那桌子人依舊熱火朝天,忽然其中一個人高聲張望——
“唐臻呢?掉廁所里了?!”
“她沒去廁所吧,我剛看她出去打電話了。”
那人回過頭,晃了晃腦袋:“這家伙怎么回事?一喝酒就跑,上次也是這樣,二十來歲活的跟七老八十一樣,等她回來我非給她灌翻不可!”
話音未落,尤淼明顯感覺到池于欽的身子抖了下,再抬頭…就見這人充血的眼睛,一點一點慢慢泛起濕意。
四月仲春,天凝地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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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臻只顧悶頭往前著跑,全然忘記自己是初來乍到的新人,京北太大了,大到一直走,也看不見頭。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走的太急,這會兒兩條腿竟然覺得有些不得勁兒,不是疼,是酸漲麻。
唐臻不走了,不想走了,也走不動了。
提起褲子毫無形象的往711門口的臺階上一屁股坐去,旁人看她,她也不在意,摸出兜兒里的手機,給綦睿撥過去。
這會兒已經下課,綦睿倚在窗臺邊抽煙,棕色的煙紙,燃燒的時候噼里啪啦作響。
剛聽電話那頭兒的人沒講兩句,頓時眉頭一皺——
“你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兒”
唐臻有點喘——
“綦睿,你來接我一下吧,我…我實在走不動了。”
“定位發過來。”
電話掛斷,唐臻把定位發過去,太陽正對著她,頭一抬,眼睛被刺的直犯暈。
大概二十分鐘左右,綦睿就開車來了。
“真有你的,多大點事兒,能把自己走暈。”
唐臻沒說話,歪頭倚在車玻璃上,老狗一樣半死不活。
綦睿又掃她一眼,忽然開口“你跑個屁啊。”
唐臻一愣,正好越過減速帶,歪著的腦袋在車玻璃上顛了下,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跑,可看見池于欽的那一刻,本能反應就是要跑。
“老板來包白利群。”
天漸暗,街邊路燈亮起。
池于欽熟練地撕開塑料包裝,摸出一根銜在唇邊,素白纖細的手指夾煙,一吸一呼間,白色霧氣繚繞眼前。
尤淼走過去,朝她伸手——
“給我來一根兒。”
“你會嗎?”
“小瞧人不是。”
池于欽把煙跟火都遞給她。
兩人都抽煙,不過池于欽更早一些,高中時候她的書包夾層就已經拿來藏煙了。
池于欽就是長了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實際上她比誰都膽子大。
相較喝酒,她抽煙更早,高中那陣兒就開始,勁兒小的不抽,不嗆喉的不抽,就喜歡那種又烈又燒的感覺。
大學時候戒了幾次,一直斷斷續續,直到考研那段時間,天天泡在圖書館,大環境不允許抽不了煙,才算真正戒了,她煙齡長,卻沒什么癮,說戒也就戒了,偶爾煩躁得不行,才會冒兩根兒解解乏,但那樣的時候不多,總的來說這些年的確是不抽了。
兩個漂亮女人,在昏黃的路燈下抽煙,猩紅的火苗在指尖竄動,無疑給華燈初上的夜色又增添一抹風情。
時不時便會有的目光向這里張望。
尤淼覺得和池于欽比,自己還是差一截兒,如果一定要分個高下,她想池于欽應該比自己更勝一籌。
這里的更勝一籌,不單指容貌,更多的指內在的風韻。
認識她這么多年,尤淼也不敢說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了解池于欽,或者說自己可能從來就沒有看透她過。
池于欽這人很奇怪,初見她時覺得她清冷,相熟后又覺得她友善隨和,但交往的時間久了,你又會發現,她的友善隨和實際上是一層屏障,屏障以上安全地帶,屏障以下無法逾越,其實說白了,這個人你沒法走進她的心,可她對你的好,又是實打實的存在。
這種感覺,一度讓尤淼困惱,因為她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我最好朋友的好朋友。
后來步入社會,接觸的人多了,尤淼才慢慢明白,池于欽是個越強則強遇弱則弱的人,她的性格全然取決對面的人是誰,如果你絕頂聰明,那她便會勢均力敵;如果你憨厚敦實,那她則會誠摯以待。
所以學生時代的池于欽才會那么不討人喜歡,就算長得漂亮成績優異,可在同學跟老師的心目中‘好孩子’的第一順位永遠不會是她。
但這種性格,放到社會上,卻難能可貴。
校園是象牙塔,沒人能在象牙塔里待一輩子。
與其千方百計討別人歡心,不如順從心意讓自己愉快。
不嗔,不癡,不貪,只做自己。
尤淼二十七歲才懂得道理,池于欽十六歲就懂了。
輸給她,尤淼心服口服。
煙抽一半,涼風襲來。
池于欽右手夾著煙蒂,左手抱起手背拖著夾煙的那條胳膊的臂肘,忽明忽暗的指尖,眉間神情莫測,她平常的眼神就沒多有溫度,現在更加漠然,偏就是這般漠然,愈發讓她動魄勾人。
有些人的性感,從來不是衣著決定,好比池于欽,哪怕這會兒長衣長褲,領子系到最頂的一顆紐扣,明明清冷卻也會讓人心生悸動。
尤淼想到一句話——
美人在骨不在皮,君子在志不在形。
拿這句話來形容池于欽,再合適不過。
“想什么呢?”尤淼適時出聲。
其實不用池于欽開口,尤淼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除了唐臻還能想什么,但讓尤淼沒想到的是,她會直接說出來。
“我在想唐臻。”
池于欽眼睫輕顫,波瀾不驚的心湖一層漣漪幾不可察。
話是尤淼挑開的,卻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她本來是不想讓氣氛太過沉悶,沒想到池于欽態度出乎意料,放在以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就算這人想,也不會輕易說出口。
“她變化挺大的。”池于欽說。
尤淼想了想:“是嗎”
池于欽熄滅了煙,隨著吐出的煙霧,扭過頭笑笑——
“我在那兒坐半天,她都沒認出來。”
尤淼聽出了心酸滋味。
唉。
池于欽沒想到能在京北遇見唐臻,更沒想到還是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遇見,哪怕就是做夢,也不敢有這樣荒唐的夢境。
這些年她嘴上從來不提,心里卻不得不承認,她一直都在想唐臻,無時無刻,很想。
其實高中時候,唐臻除了淘點兒,學習差點兒,骨子里絕對是個好孩子。
對長輩有禮貌,對朋友夠義氣,對自己也夠好。
雖說總在成績上挨批評,但也絕不給老師找麻煩,每次運動會那些沒人愿意報的項目,她都主動參加,只要比賽時間不沖突,她一個人能報七八項,次次滿載而歸,班主任看著那些榮譽,頭疼是真,喜歡她也是真。
喜歡她的又何止班主任,池于欽記得那陣兒來找她的漂亮女生也不少。
有個叫曹茹娜的來的最勤。
都不是六十九中的,天天放學在校門口等她,人長得漂亮,聲音也好聽,聽尤淼說是個藝術生,還是個小童星,拍過奶粉廣告。
大家一起放學,剛出校門唐臻就被曹茹娜揪住了,扯著她的校服袖子…拖拉的老長,嘴里像含了顆糖似的哼哼唧唧地黏糊,人還一個勁兒往唐臻身上歪,不停晃著唐臻的胳膊,讓唐臻看她,看看今天的她和昨天的她有什么不一樣。
這話曹茹娜每天都說,別說唐臻,池于欽聽得耳朵都起繭子。
唐臻雖然性格好,但脾氣急,而且心思不敏感,沒那么彎彎繞繞,有什么全掛臉上,喜歡直來直往。
她那時候很迷少年街霸,每次放學都要過去摸兩把,有時候被曹茹娜纏的緊沒搶上位置,她就會特別不耐煩,直接把校服扯回來,沖人急赤白臉的嚷嚷——都是你!玩不成了!
曹茹娜每次被她這樣沖,都會生氣,然后好幾天不理她。
但唐臻好像也沒主動找過她,絲毫不覺得自己把人沖生氣了,照樣每天該干嘛干嘛,直到曹茹娜又來找她,和沒生氣前一樣,揪著她拉著她,似乎那些不愉快從來就沒發生過。
那時候的池于欽也不懂,但隱隱又好像能捕捉到什么,一面覺得曹茹娜奇怪,一面又覺得唐臻太拽,人家主動找你玩,你還愛答不理。
后來,自己開始給唐臻補課,然后沒多久唐臻就曹茹娜大吵了一架。
吵架那天,曹茹娜哭的很厲害,邊哭邊罵她心狠,再漂亮的女生,哭起來都一個樣,紅臉、紅眼睛、紅鼻頭。
她在后面哭,唐臻頭也不回的往前面走,自己當時還問她:真的走嗎?她還在哭。
唐臻看了自己一眼,被她爸拿皮鞋底子抽都沒皺過眉頭的人,那天眉頭都擰成山了——
罵了句:你有病吧?!
然后低下聲音:哭吧,哭哭又不會掉塊肉。
其實現在回過頭再想想,那段時間自己對唐臻的誤會真的太大了。
她是心思不敏感,但她不是傻,她有自己對待朋友、保護朋友的方式。
用她自己的話說,鬧掰也好,總比不清不楚要好
夜黑濃稠似墨,幾抹星子點綴空中。
今天之前,池于欽想她們也許再也不會遇見了,但她又想也不一定,畢竟地球是圓的,兜兜轉轉總能再見一面吧。
直到真正遇見,唐臻進來的那一刻,看著她反手從帽兜兒拿出蘇打水,扯著嘴角跟人說笑時,池于欽幾乎把掌心掐爛。
那一刻恍如隔世,前塵翻飛,從前所有的記憶猶如同海嘯般襲來,淹沒自己的全身,封住自己的喉嚨,滾燙的血液在胸腔沸騰。
你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又回來了。
依舊是那雙清澈干凈的眸子,依舊是幾乎沒變過的眉宇,眉宇里的舊時光一點一點印出。
如果不是那蓄起的頭發,池于欽真的以為自己又看見了從前那個迎風追逐的少女,在終點的位置朝自己張開雙臂。
風越吹越冷,池于欽的眼睛卻越來越熱。
她背過身,不想讓尤淼察覺。
但尤淼還是看見了,從沒有誰能讓池于欽失態,除了唐臻。
一個發小,一個閨蜜,她忽然間不知道該心疼哪一個?
伸手戳了戳池于欽的肩膀:“這地方沒人…要不,你哭會兒?”
池于欽眨了眨眼,眼底的熱意被她逼退回去。
尤淼攬住池于欽的肩,算了自己那個發小現在在哪兒都不知道呢,還是先緊著眼前的心疼吧。
“你說那時候唐臻怎么那么混,我真是不知道你喜歡她什么?”
“別說你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時候你問我,我都是懵的,因為我覺得自己一直都挺討厭唐臻的。”池于欽抿了下唇,嘴角微微揚起一抹好看的弧“你不覺得她特別沒腦子嗎?跟誰都笑,和誰都能套近乎,哪熱鬧她就往哪湊,人不理她,她也不生氣,照樣跟你樂呵呵的。”
“你不就喜歡她這樣嘛。”
一句話直中要害。
池于欽不說話了。
尤淼看著眼前面容清冷的姑娘,手掌在她的肩頭揉了揉,忽然開腔——
“你打算怎么辦?”
“不知道。”
這話換誰說,尤淼都信,唯獨池于欽,自己不信。
要說池于欽都沒主意,那真不知道誰還有主意。
但池于欽說的是真的,她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她知道,今天就不會眼怔怔看著唐臻跑了。
“遇都遇見了,你要放過她?”尤淼問道。
池于欽眼睛瞥向別處,不知道是嗓子癢還是別的什么,輕咳了聲——“她都留頭發了。”
尤淼納了悶:“這跟她留頭發有什么關系?”
池于欽:“我怎么知道她現在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尤淼哭笑不得:“你管她喜歡男的還是女的,只要她還喜歡你不就得了。”
池于欽嘴硬:“我怎么知道她還喜不喜歡我?”
尤淼:“她不喜歡你,那她跑什么?”
池于欽心臟卻猛地一縮:“我怎么知道…”
尤淼算看出來了,這人口是心非,推了她一把——“跟我玩嬌羞是不是?”
玩笑歸玩笑,當下還有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眼前——唐臻人在哪兒?
她倆又不是小魔仙的水晶球,摸兩把就能未卜先知,京北這么大,人海茫茫,找個人跟大海撈針有什么區別?
池于欽后悔了,今天就不該放她走,就該死死地揪著她,看她還能往哪兒跑!
對此尤淼倒是一點不擔心,嘴角扯了扯:“她不跟我們聯系,不過有一個人她肯定會聯系。”
“誰?”
“另一頭傻驢唄。”
池于欽愣了下,反應過來——“綦睿啊”
房子環境不錯,周邊商超齊全,就是人雜了些,酒店、公司、寫字樓…還有美甲美容店,總之干什么的都有。
兩人從地下車庫往上走,電梯門剛一開,迎面走出來個拉行李箱的姑娘,藍黑色長風衣,頭發盤在腦后,畫著淡妝,相貌大氣,眼睛掃過唐臻落在綦睿臉上。
姑娘停在門口,直到電梯門闔上也沒動身。
唐臻心里揣著事兒,也沒多留意。
進了門,綦睿從鞋柜里拎了雙拖鞋給她,然后往餐桌走去,開了瓶氣泡水,往杯子里倒了些,又拎起伏特加也往里倒了點,朝唐臻昂了昂下巴——
“來點?”
“戒了。”
綦睿抬眼,瞧著這人低眉垂眼的模樣,果然七年不見,是有點變化的,酒都戒了。
“不喝酒,煙呢?戒了沒?”
說著撈過煙盒,扔了過去,唐臻手一伸接住。
煙還行,可以來一根。
唐臻摸出一根叼在嘴里,剛點火吸了一口,就被嗆住,吭吭吭地直咳嗽。
“多大了還不會抽呢。”綦睿笑她。
唐臻瞇著眼,揮手把臉前的煙霧散開,她是不大會抽煙,以前是,現在也是。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像個煙囪,干我們這行要時刻保持最優狀態。”
綦睿笑笑,除了頭發長點,其余沒變,一張口就知道是個什么德性。
唐臻趿著拖鞋,懶懶往沙發里一陷,兩條大長腿終于舒展,兩人老友敘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沒幾句,從前學生時代的感覺就回來了。
“我本來租的住宅,后來學生一多,就有人投訴說吵,我就改租公寓了,現在是沒人投訴我了,換我投訴別人了。”說著伸手往樓頂指了指“教鋼琴的,天天咚咚咚的沒完,上去找她,她還不開門。”
綦睿抿口酒,朝身后人挑眉——
“我就用你教我那法兒治她,沒幾天就老實了。”
唐臻愣了下“我教你?我教什么?”
“不記得了?”綦睿腦袋一搖,哦了聲“不是你教我,是池于欽治你的,然后你跟我告狀。”
靜默一瞬。
唐臻沒聲兒,兩眼珠子到處亂瞟,忽然來了句——“她在京北,你怎么沒告訴我。”
“你也沒問啊,這些年你才和我聯系幾次?再說了當年填志愿不是大家一起商量的嘛,你現在跟我裝失憶啊。”
“那不是本科嘛,我以為她早回華清了。”
“沒,這些年她一直都在京北。”
“那她媽媽”
“在華清。”
唐臻沉著氣,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平展的眉間又好像沒什么關系。
綦睿把酒放到桌上,自顧自的說道——
“碰見就碰吧,也沒什么,京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既然來這兒了,就得有個思想準備,今天不碰見,明天也得碰見。”
“可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偶遇你要什么準備?有準備了還叫偶遇?”
唐臻若有似無的嘆聲氣,往事歷歷在目,可惜經年已過,手扶著右腿膝蓋在上面搓了搓——
“可這也太巧了吧。”
綦睿眼微瞇,兩手抱臂看過去——“天底下巧的事兒多了,你得慢慢習慣。”
唐臻不說話,又沉默了。
綦睿見狀踢了踢她的腿“你就這么跑了,她呢?她什么反應?”
“她”唐臻眨了眨眼,想到路邊那垃圾桶,說:“她吐了。”
“吐了?!”綦睿一愣“她嫌你惡心啊???”
一個靠枕猛砸過來——
“滾!”
池于欽只得走了,但她走過兩步,卻又折返回來,低垂的眼眸認真的望著唐臻。
這人的眼神,一瞬不瞬,漆黑的瞳仁,仿若一口不見底的深譚,像是要將人給吸進去。
“你不要胡思亂想,等回頭找個時間,我們好好聊聊。”
“還有,我不是隨便的人。”
池于欽說完才離開。
唐臻望著她的背影,這是在跟我解釋嗎?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京北的第一場初雪來的毫無預兆,是在午夜的睡夢中偷偷潛入的。
等這個城市的人們一覺醒來,外面已然是一副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
唐臻拿手機拍了張窗子外面的雪景,給老唐跟吳珍發過去——
「爸媽,京北下雪了」
然后跳下床,去衛生間洗漱。
周一下午,第四節本來是物理,結果物理老師臨時有事,就跟明天的體育課調換了下。
唐臻在教室成天睡不完的覺,一到操場瘋成野馬。
六十九中為了給學生減壓,專門在操場批出一大塊空地,弄了十幾種體育器械,雙杠、單杠、障礙墻、跳馬凳、攀登架還有一些叫不上來名字的大家伙。
唐臻脫掉校服往尤淼身上瀟灑一扔,就跟賈北大他們玩器械去了。
她最喜歡攀登架,只要自由活動,準第一個往上爬,不僅爬得快,還爬得高。
尤淼把這人的校服往欄桿上一搭,手從兜兒里摸進去,掏出兩條鯊魚脆,一條自己吃,一條給池于欽。
池于欽看著她,搖了搖頭。
尤淼大方的不行“哎呀!吃吧,你不用跟她客氣,她兜里零食最多了,而且咱們幫她拿衣服,吃她個東西怎么了~”
說完,她便把鯊魚脆硬塞進池于欽手里。
他們一起長大,一起上學,發小的情誼可不是嘴上說說那么簡單,別說唐臻的校服兜兒,就是賈北大的校服兜兒,尤淼也是說掏就掏。
不能說沒有邊界感,只是大家都已經熟到那個份兒了,而且像邊界感這種東西只存在于我和你不熟的情況下,真要哪天尤淼和他們客客氣氣,估計還得被罵腦子有坑。
對此,池于欽這些日子,也是有所領會的。
她看著手里的鯊魚脆,不能說不羨慕,畢竟自己長這么大,別說發小,就是連個稍微交好一些的朋友都沒有。
操場太陽毒辣,尤淼怕曬黑,拿手遮著額頭。
“你看她像不像猴子?”
池于欽順著尤淼的視線看過去,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唐臻已經爬到了攀登架最上面,腿勾著杠子,直著的身子突然就倒下去,整個人倒掛在攀登架上面,兩只手一會兒抱著胳膊,一會兒松開任其垂下去。
掛了沒一會兒,大概是玩膩了,唐臻又從攀登架上下來,剩最后兩三個杠子,她干脆不爬了,直接跳下來。
尤淼在旁邊皺眉頭“她太淘了,哪有女生像她這樣玩的。”說完,扭頭看旁邊的人“你說是吧?”
鯊魚脆剛撕開,才咬了一口,威化餅干的口感吃在嘴里脆脆的,池于欽想到那天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唐臻也是這樣從自己身后的樹上跳下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吃人嘴短的緣故,池于欽說了句:“還好吧,她運動細胞比較豐富。”
這個回答,倒是讓尤淼蠻意外。
“你真給她面子,她何止運動細胞豐富,完全是泛濫過頭。”
尤淼笑了笑,隨即湊近池于欽——
“我問你個問題。”
“你說。”
“你是不是挺討厭唐臻的?”
“怎么會?”池于欽想都沒想脫口道。
“我看你總不理她,還以為你討厭她呢,其實吧”尤淼胳膊搭在欄桿上,說話的時候總不時眨眼睛,睫毛又長又密,像夏天剛從水井里撈出來的毛葡萄。
池于欽等她的下文,卻不見她說完。
尤淼瞇著眼睛,不知在想什么,頓了幾秒,才又開口說:“她人真挺好的,雖然有時候挺不著調,看著也吊兒郎當,但是你真要有點什么事,她能第一個沖出來護你。”
“比如?”
池于欽完全下意識反應,說完才覺得不大妥當,自己和唐臻又不熟,問這個似乎有些奇怪。
不過尤淼沒想這么多,唐臻是自己的朋友,池于欽也是自己的朋友,她希望自己的朋友也能成為朋友。
“我小學的時候特別弱,個子比同齡人都矮,回家的那條路總能遇見一條大黑狗,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狗見誰都不叫,偏偏就每次見我叫,所以我特別害怕,因為這個我還跟唐臻生過氣,好幾天沒理過她。”
“她的狗?”池于欽問。
“不是。”尤淼和池于欽解釋道:“是她笑我,笑我怕狗,我嚇得都哭了,她在旁邊笑不停,跟我說肚子都笑疼了,你說我能不和她生氣嗎?”
池于欽余光往操場掃了眼,這會兒唐臻正在操場中間的綠茵地上打滾呢,稍稍代入了下,是挺氣人的。
“那你生氣,然后呢?你們是怎么和好的?”
“我連著三天不理她,后來我補課,周六放學我一個人走那條路,走到路口的時候,那條大黑狗突然就沖過來了,我當時覺得我自己肯定要死了,結果唐臻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猛推了我一把,轉頭就跟那條大黑狗扭打在一起。”
尤淼每次想起這件事,心都要揪起來“我們年紀都一般大的,就算她個子高些,可又能高多少呢?她把那條狗撲倒的時候,還一個勁兒的喊讓我趕緊走,說真話,不是矯情,我就算到死的那天,都忘不了這個,曾經有那么一個勇敢的女孩子為我反咬狗一口。”
池于欽:“”
那邊唐臻滾了一身泥,有塊草皮不知道被哪個缺德鬼給掀了,好死不死一胳膊肘子搗里面,幸虧下面的土是松的,否則骨頭都得碎。
賈北大看著她“我靠,你中獎了!”
“中個屁!”唐臻手撐著地,一用力站起來“走了。”
她瘦,身條屬于細長型的,腿又比身子長,即便個子還沒躥起來,單就這么看,也感覺比同齡人高許多。
風一吹夏季校服貼在她身上,從遠處看去,人像紙片似的那么薄,可偏偏她喜歡運動,成天爬上跑下,看著瘦,實則一身精肉。
唐臻去到露天水池,胳膊放到水底下沖,雖然土是松的,但畢竟是土,免不了一些細碎的顆粒,沖了沒一會兒,胳膊肘的傷口就露出來了,里面還嵌著幾顆小石子兒。
“嘶——”
倒抽了口涼氣,把小石子兒挨個摳掉。
也不擦,隨便甩甩,就當處理好。
唐臻過來的時候,胳膊肘那兒的傷口還在流血。
尤淼皺了下眉頭“要不要去醫務室?”
“好啊。”唐臻往欄桿上一靠,略微一點頭“那得快點,別回頭等到了醫務室,人家校醫一看:哎呦~都愈合了!”
尤淼扯過校服,猛地塞她懷里“誰管你!血流干了才好呢!”
唐臻不在意,她們說話都這樣,從小到大都習慣了,撈過校服也不穿,懶懶的往脖子上一掛,語調拖長,格外欠了吧唧——
“你淑女點行不行,我是無所謂,別嚇著人池于欽。”
說完,扭頭沖池于欽看了眼,唐臻自己沒意識,她看人向來都這樣,昂著個下巴,眼皮微微垂下,天生的笑唇,即便沒在笑,兩邊的唇角也是向上翹起的,看著跟笑沒區別。
這時候的唐臻五官都還沒張開,算不上有多好看,就是眼里的那道光特別明亮,叫人一看就挪不開眼,雖然她面龐稚嫩,行為幼稚,但池于欽隱隱覺得,以后的唐臻一定會是支潛力股。
“不會。”
“?”
“我不會被嚇著。”
池于欽淡淡的聲音傳過來,唐臻愣住,沒想這人會搭話,因為剛剛自己走過來的時候,她就繞到旁邊去了,唐臻以為她不想搭理自己呢。
再一轉頭,一雙素白纖凈的手伸了過來,手指甲的顏色泛著淺淺的粉。
是池于欽。
唐臻下意識想問你干嘛,但看見她手里捏著的紙巾,立刻把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
“這點傷用不著~”
“那你擦擦臉。”
池于欽指了下唐臻的額頭“都是。”
話還沒說完,旁邊的尤淼瞬間很嫌棄的咦了一聲——
“唐臻,你流黑汗啊~”
唐臻抬頭一摸,滿手泥渣“不是黑汗!是泥巴,剛剛我摔倒栽的泥巴!”
她糙慣了,平常從來不帶紙,有汗就往衣服上抹,剛剛又想去揪領子,可眼尾瞥到那雙干凈的手,忽然這個領子就說什么都揪不起來了。
拿過紙,快速說了聲“謝謝”。
雖然自己的動作已經盡可能的快,但還是不小心跟池于欽的手碰在一起,莫名其妙的縮了下肩膀,掛在脖子上的校服掉落在地。
一瞬間,耳朵紅的鬼迷日眼。
“我靠,你嬌羞個屁啊!”旁邊的尤淼突然揚起嗓門。
唐臻撲通亂跳的心唰一下吊到喉嚨眼——
“你說誰嬌羞?我那是——”
“賈北大,你是不是有病!”
最后那個‘熱’字還沒說出口,就被尤淼打斷,扭頭再一看賈北大臉紅的跟猴屁股沒兩樣兒。
尤淼聽見唐臻剛說話了,但沒聽清“你說什么?”
“沒說什么。”唐臻頭搖的波浪鼓一樣,指著賈北大“你臉紅什么?”
話音剛落,三四個女生,手挽著手跟趕海的小螃蟹似的‘橫行霸道’,黃鸝鳥一般的笑聲清脆靈動,尤其是中間那個劉海上別個小粉卡子的,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酒窩都能拿來盛水。
賈北大一副花癡相,又不敢直接看人家,等人走老遠了,才敢抬起腦袋,盯著人家都快看不見的背影傻樂呵——
“我覺得蔣悅悅左邊的酒窩比右邊的大。”
唐臻無語。
尤淼抱著胳膊翻了個白眼。
散了吧
都散了吧。
賈北大——操場匆匆一別,唐臻連著幾天都沒再見過池于欽,每天兩點一線上下班,多了規矩,少了隨性,但生活卻開始邁入正軌。
唐臻把純凈水灌進養生壺里,無色無味,寡淡尋常,就像她一眼望到頭的人生,二十七歲以前在跑道上揚帆馳騁的日子一去不復返,現在想想似乎都已經是上輩子的記憶了,果然再野的馬也終究要被拴進馬廄里。
養生壺里的水燒到一百度。
隔壁屋的教導主任長了雙狗耳朵,聞著聲就來了。
“小方啊,水燒開了。”
唐臻點點頭,心想:可不就燒開了嘛,不燒開你能過來?
教導主任把自己那大茶缸子往桌上一放,揭開杯蓋,茶缸子里沁著厚厚的一層老茶堿,臺子上也不知道誰的茶葉,他問都不問,大大方方抓了一把,邊往里倒開水,邊爹味十足的說——
“常言道,茶要泡開,人要想開,你們這些小年輕跟我們那時候比可差的太遠了,想當初我們的條件多艱難,手里頭兒的好苗子,那還不是一茬接一茬,現在條件提上來,反倒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想培養出人才難啊難啊”
唐臻班沒上幾天,教導主任的‘箴言’聽得倒不少,翻過來顛過去都是這些話,就算要教育人,也搞搞創新好不好,人耳朵都起繭了,還是這些陳詞濫調。
“趙主任,那什么我得上課去了。”
“到點了嗎?行,那你快去吧,耽誤什么都不能耽誤教育工作。”
唐臻嗯了幾聲,溜得比兔子還快。
為什么搞不出來好苗子?就是被你們這些婆婆嘴煩死的~
現在剛一點,大中午哪來的課?再說唐臻今天壓根兒沒課,純粹不想聽他廢話。
這會兒操場一個人都沒有,她頂著太陽沿著跑道一圈一圈走。
大學那陣兒她就喜歡這樣,有事兒沒事兒就在操場溜圈,走累了,隨便往哪一坐都能休息。
唐臻覺得現在跟那時候還是有點區別的,至少現在自己不會隨便盤腿往地上坐,再怎么著也得找個有椅子的地方。
她看了,也就前面的小樹林里有長椅。
才三圈,就走累了,唐臻真心覺得自己體力大不如前,但又一想,不對她到現在還沒吃飯呢。
應該不是累,是餓的。
她往長椅上一坐,偏過頭,半瞇著眼。
中午的風不冷,吹在身上十分愜意,絲絲縷縷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透出,錯落的光影在黑白相間的運動衣上交織,彷如體育課上忙里偷閑高中生。
如果不是旁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再過一會兒,唐臻覺得自己都快要舒服的睡著了。
揉把眼睛,聞聲望去,什么情況?
“我看一眼”
“就看一眼”
“你輕點捏”
“我疼~”
這該不是
沒等唐臻細看,肩上忽然落下一道力來,緊接著朝她耳朵吹熱氣——
“好看嗎?”
唐臻嚇得一個激靈,要不是肩膀被人摁著,她這會兒估計就彈起來了。
“你——”
“噓!”
池于欽食指抵住嘴唇,肩膀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臉上的表情淡定的要死,絲毫沒有自己嚇到人的覺悟。
唐臻被她嚇得心臟怦怦狂跳,氣的簡直沒話說,想發作可又礙著旁邊樹后面幽會的小情侶,罵人的話都到嘴邊了,又被她咽回去,聲音一壓再壓,低吼——
“你有毛病啊?!”
池于欽不理她,貼著唇邊的食指,朝樹后面指去,對著唐臻做了個無聲的口型——
「你看」
唐臻也是傻,讓她看她真就看。
這一看臉頓時漲成豬肝色。
“你!”
“好看嗎?”
“你真的有病!”
唐臻想走,池于欽就不讓。
見這人要來蠻勁兒,池于欽一把掐住唐臻的后頸。
她手冰涼,脖子又是敏感部位。
貼上來的那一瞬,都還沒怎么用力捏,唐臻就跟小僵尸貼了道士符似的動彈不得,梗著脖子,僵著身子,跟被人拿住了命門一樣從臉紅到脖子根兒,兩只耳朵像爐架子上吊烤的豬耳朵,滾燙的直冒熱氣。
她覺得自己脖子根兒那塊好像剃了毛的軟皮,又覺得池于欽的手像一張嘴,上面錯落排斜著青嫩的小米牙,含著那塊軟皮,輕輕地咬,哪反應大她就往哪咬,哪叫人酸軟酥麻,她就在哪越是不肯罷休。
唐臻如同煤氣灶上落攛的稀飯,咕嘟咕嘟的冒泡泡,再咕嘟咕嘟的偃火息熱。
她從一碗熱稀飯,變涼稀飯了。
偏偏池于欽不放過她,湊近她的耳朵,聲音淡定的聽不出一絲調侃——
“還是那個死德行。”
唐臻腦子‘轟’地炸開!
瞬間從椅子上彈起,池于欽沒防備,手被甩到椅背上,哐的一聲,不算大也不算小,但也足夠樹后面的兩人聽見。
“誰在那兒?!”
她們打擾了別人的好事,人家當然是要惱的。
那男的走過來,一副要發作的樣子。
唐臻擋在池于欽前面。
池于欽一點不慌,眼前是唐臻垂在身側的手。
這人袖管擼起,露出一截緊實白凈的手臂,她不胖,甚至有點瘦,但因為是常年訓練的緣故,皮膚又不像一般女生那么細膩,攥拳繃緊的時候,青色血管跟凸起的長筋,在腕間明明白白。
池于欽想都沒想,便去拉住。
唐臻當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發誓池于欽貼上來的那一刻,自己是真的想甩開,可是池于欽的手那么涼,讓她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停止運轉一樣,滿腦子都是她手為什么這么涼?以至于再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把池于欽的手緊緊握住,不對應該是緊緊裹在手里。
“王雨。”
池于欽音色平平,視線越過要發作的男生,望向后面還在整理領子的女生。
女生手一頓,快速展平衣領,回身看去,頃刻間滿面通紅,囁嚅著:“學姐”
“好巧啊。”池于欽看了眼男生,又看向王雨“你們也來休息啊。”
王雨不知道為什么臉紅的同時,好像又很慌張的樣子“是啊,午休嘛那什么學姐,我們先走了。”
說完,拉著男生快速離開。
唐臻一臉懵。
這又什么情況?
“你認識?”
“研一學妹。”
“那你剛才還看!”
“那我怎么辦?這種情況我也不好走過去打斷她們打招呼吧。”
池于欽一本正經,唐臻無言以對。
再一低頭,自己的手還跟這人的拉一起。
唐臻顧不上別的,立刻往回抽手。
池于欽這次沒用力,唐臻一抽,她立馬松開,以至于抽手的勁兒太大,唐臻還往后顛了一下。
“使那么大勁兒干嘛?剛剛難道不是你占我便宜?”池于欽環著胳膊,言語淡淡。
要不是親耳聽見,自己簡直不敢相信,面前這個睜眼說瞎話的人竟會是池于欽。
“什么叫我占——”那兩個字唐臻說不出,瞪個牛眼“分明是你先來抓我的手!”
“我是讓你別沖動,拉了你一下而已,我什么時候抓你的手了?”池于欽一口篤定“倒是你,攪了別人的好事,我好心幫你,你不領情就算了,還倒打一耙。”
唐臻愣住,瞎話還帶這么編的?
“什么叫我倒打一耙?我們到底是誰倒打一耙?你”
“你什么你,難道沒有?”
“什么我就有了?!剛要不是你——”
池于欽驀的一抬頭,斑駁的光影有些晃眼,落在她的臉上,整個人冷白的發光。
唐臻忽的怔住,這一幕似曾相識。
是了,池于欽打小就這樣,高中那陣兒就是這樣的眼神,現在長大了,依然還是沒變,她一般不說話,一旦開口便不容置疑。
以前唐臻沒腦子,這人說點什么都跟圣旨似的放心上,小心翼翼戰戰兢兢,還得時不時看看她的臉色有沒有變化,要是沒變化,那心便可以揣肚子里,要是有變化,即便是眨了下眼睛,自己都得七上八下忐忑半天,一個勁兒琢磨是不是哪里做不對了,所以她才眨眼睛?
后來時間一長,唐臻就琢磨出來了。
其實根本不需要自己費心思,因為能從這人嘴里說出來,基本這事兒就已經板上釘釘,自己既沒腦子又沒手段,除了看著什么都改變不了,也不可能改變什么。
就像剛剛,沉不住氣的還是自己。
唐臻眼底的光一點一點熄滅,她不想說話,也不想爭辯。
她只想走。
池于欽看的清楚。
這人跟自己客套、生疏、禮貌、平常,就像看待一個陌生人。
這不是唐臻,至少不是自己熟悉的唐臻。
池于欽心一緊,瞬間揪在胸口。
不如吵一架算了,也好過禮貌微笑。
“唐臻——”
唐臻沒說話,手揣兜里,聽她叫自己又擰眉毛。
池于欽褪去方才的強勢,平聲靜氣的和她說:“也沒什么,就是想問問你,你們學校生活超市在哪兒?里面有沒有賣創可貼的?”
話落,池于欽舉起自己的左手,手背朝向唐臻。
一道紅色劃痕。
這是
剛才碰的嗎?
碰一下就破了?
唐臻有些不太相信,可那道劃痕卻又著實刺眼。
滾了滾喉嚨,想說你們學校沒超市?但話到嘴邊卻又改了——
“你你跟我來吧。”
生活超市在生活廣場那邊。
沒走多久就到了。
“你等我,我去買。”
“嗯。”
池于欽靠路邊站著,她沒之前穿的那么辣,但也還是穿了裙子,身條細溜,長得又好看,隨便一擺動,都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唐臻低著頭,問店員:“有沒有創可貼?”
然后往店外面掃了眼,她以前也沒這么愛穿裙子?現在怎么了?
“防水的還是帶藥的?”
“啊?昂拿帶藥吧。”
“帶藥的不單賣,你得論盒拿。”
“行。”
正要結賬,唐臻又瞄見旁邊加熱柜里的燕麥奶。
付款碼在手里猶猶豫豫,臨掃前一刻,反扣住屏幕,伸手把加熱柜里的燕麥奶拎出來——
“還有這個。”
唐臻沒要袋子,創可貼在手里。
她一邊拆著盒子,一邊走過去。
到了人跟前,頭也不抬,說:“手——”
池于欽把左手伸給她。
一雙很漂亮的手,干凈白皙,指甲修剪的圓潤,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有點小。
唐臻的手大,手掌中間附著老繭,之前池于欽有摸到,刮過掌心的時候,有些疼癢。
“好了。”
唐臻把撕下來的紙揣進兜,黑色的頭發在太陽底下泛金,看著這人手背上的創可貼,雖然說不能全怪自己,但也確實是自己造成的,一碼歸一碼,不管怎么樣歉總還是要道一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所以呢?就一聲對不起嗎?”
唐臻反手從帽兜兒里把燕麥奶拿出來,趁熱塞進池于欽手里。
池于欽握著燕麥奶,暖意從掌心傳向四肢。
她看著她:“沒了?”
唐臻不解:“你還要什么?”
池于欽把另只手攤開——
“把我微信加了,我就不告訴別人,你有特殊癖好。”
放在以前唐臻一定會蹦起來,但現在的她卻沒有絲毫反應,那表情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池于欽嘴角揚著,但笑容已經僵了,有那么一瞬間的錯覺,她們似乎又要分離。
向來理智占上的人,選擇了感情用事,池于欽怔怔的望著唐臻,佯裝著輕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指甲已經快要把掌心掐爛了。
“只要你把微信加了,你特殊癖好的事我絕對不跟別人說,說到做到。”
時間向前行走,撿了未來,丟了過往。
好像一朵云跌進水里,被魚吃了。
如今再看魚也走了。
高中三年,彈指一揮間,但池于欽覺得對別人或許是,但對她們不該是。
畢竟青春年少的情愫,無論走多遠都該歷久彌新。
自己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可直到話說出來的那一刻,池于欽才驚覺,自己把一切都想簡單了,把唐臻也想簡單了。
太陽照在這人的臉上,驅不走半點陰郁,唐臻的目光愈加平淡。
自己心里燃起的那點希望,在這人不復溫情的淡漠里,漸漸澆滅。
池于欽在等她說話,但唐臻遲遲未開口。
春日里傾斜的影子積滿落葉。
終于,池于欽收斂了嘴角,再開口平靜的聲音透著經年已過的傷感——
“唐臻,我們聊聊好嗎?”
她看見唐臻的神情有閃動,但轉瞬又消失不見。
唐臻忽然仰起頭,眼底勾勒的笑意并不真切——
“小時候不懂事,現在想想挺不應該的。”
什么不應該?是不應該偷看別人親熱,還是不應該遇見自己?
池于欽想問,但不敢問。
她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個。
于是換了個問題,想要把話題岔開——
“你怎么突然當老師了?”
“拿不了獎牌,耗著也沒意思,隊里也不養閑人。”
唐臻話少,說完兩手又揣進兜里,很用力的裹緊,略微一低頭,似乎在自嘲什么,太陽曬的她睜不開眼,抬頭的時候眉毛皺的很厲害——
“我就這樣了,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注定是要庸碌,所以池于欽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沒有多余的話,連聲再見都沒有,唐臻轉身走了。
空氣凝固。
池于欽沒有再像之前幾次那樣追上去,原地呆望她的背影失神。
仿佛無形中豎起一道透明的高墻,她在那邊,自己在這邊。
一個過不去,一個不回頭。
池于欽真切的發現了一個自己不愿意承認的事實——
唐臻是真的在和過去告別,和自己告別。
/
失魂落魄的從體院回來,一整天都不在狀態。
夕落的傍晚,校園籠罩在一片昏黃之中,燒紅的殘陽在做最后無用的掙扎。
路邊的小狗在搖尾巴,路邊的人丟了魂。
微信要不到,人也留不住。
池于欽前所未有的頹敗,人站在葡萄架底下,心卻不知跑去哪里,手里捧著本子,一個字都不想記錄,上了這么多年學,頭一回有種自暴自棄的沖動,隨便吧,這個破葡萄誰愛種誰種!
她蹲下身,隨手拾了根小木棍到處找螞蟻洞。
小時候就這樣,大了還這樣,其實跟唐臻的孩子氣比,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正出神兒的厲害,一聲“學姐”把她從外太空叫了回來,抬頭一看,是王雨。
“學姐,原來你這兒啊,我還以為你回寢室了。”
王雨是個嬌滴滴的軟妹子,長相屬于一看就特別能激起保護欲的那種,所以追她的人也特別多。
池于欽大概能猜到她為什么找自己——“有事?”
王雨臉一紅,頭轉向田埂。
池于欽順著視線看過去,不是中午撞見的那個。
“學姐你也知道我家里管的嚴,尤其是在交往對象上面,我媽說了,現在男孩花花腸子特別多,女孩子談戀愛一定一定要擦亮眼睛。”
所以你一天換一個?
王雨說:“我現在也很為難,但他們兩個都很好,一個體貼,一個豪氣。”
一個窮,但有愛;一個闊,但無情。
王雨一臉誠懇,又說:“學姐,你能不能幫我保密呀~我不是為我自己,我是不想看他們為我想不開。”
詞真意切,難為她眼不眨的和自己說出這些肺腑之言。
池于欽感嘆現在的小姑娘和她們以前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果然時代在進步。
她捏著手里的小木棍,螞蟻一溜一溜從她腳跟前繞過,忽然想到什么,頭一抬盯著眼前嬌滴滴的軟妹子一瞬不瞬,那雙不好糊弄的眼睛,難得眨了眨——
“那你幫我弄張京北體院的一卡通吧。”
王雨一愣——“沒問題!”
“哎——你們干嘛去?”
“我就是夸人漂亮——”
“真的!我沒別的意思!”
“你們等等我~等等我啊~”
中午放學,唐臻要去吃飯,池于欽要去店里幫忙。
兩人假裝不順路,其實又順路的感覺,全程怪怪的。
池于欽抱著書,沒走幾步,便停下。
唐臻就在她身后也沒幾步,向來低頭黨,走路不看路,分明是自己差點撞到別人,她還捂著胸口,嚇一跳的樣子。
“你要去我家吃飯嗎?”池于欽問她,問完好像哪里不大對,又改口:“去我家店里。”
“昂,吃啊。”唐臻實話實說。
“那一起走吧。”
池于欽抱著書走在左邊,唐臻手揣兜走在右邊。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沒再裝不認識,可感覺比剛剛還要怪。
唐臻摸到兜里的薄荷糖,手指摩挲它的形狀,滑滑的、硬硬的,沒幾下就攥進掌心,又有點黏黏的。
“哎——”
“嗯?”
唐臻把手從兜兒里拿出來,沖池于欽伸直胳膊,拳頭張開的瞬間,一枚白色的薄荷糖穩穩躺在手掌心。
“吃嗎?”
“謝謝。”
池于欽拿過薄荷糖,淺粉色的指尖再一次不小心碰到唐臻。
一冷一熱的感覺對比太鮮明,唐臻被她指尖碰到的掌心像落了一滴水。
池于欽把薄荷糖含進嘴里,右邊的臉頰微微頂起,被糖滾過的地方冰冰涼涼。
唐臻眼珠子四處亂瞟,瞟來瞟去就瞟到旁邊人的臉上——
怎么這么白?
然后又往下——
手也這么白?
唐臻腦筋兒轉了一百八十彎,可惜她是一根筋兒,再怎么轉也轉不出什么名堂來。
“哎——”
“嗯?”
唐臻擰著眉——
“你手怎么回事?”
池于欽沒明白,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怎么了?”
唐臻:“怎么那么涼?”
池于欽沒反應過來:“你說什么?”
唐臻又說一遍:“我說你的手、怎么那么涼。”
池于欽卻留在原地,低頭朝自己的手看去,凝視著手背上剛剛沒有被唐臻觸碰到的血管。
即便再不愿意承認,池于欽也得認了
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我行我素隨意下料放餌的人了,至少對著唐臻不再是
如果剛才讓唐臻得逞,那最后得逞的就不一定是她了
池于欽開始在意跟留心這個姑娘。
是好事兒嗎?
應該是。
池于欽收回目光,低喃自語——
“唐臻,新年快樂啊。”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中午的飛機,唐臻一大早就起了,提前兩小時登機。
她安靜的坐在座位上,戴好耳機,把從池于欽家里胡亂選的那本書,牢牢地捏在手里。
等到飛機著陸的那一刻,家鄉熟悉的氣味迎面撲來,從小生長的故土,讓她那顆身為異鄉人飄落在外的孤心,頃刻安寧下來。
北城的雪比京北下的更大,空氣的干燥也比京北愈加冷冽。
老舊的城區街道四通八達,陳舊的電影院變成了趕集的市攤,大紅燈籠高掛在那些早已干枯的樹梢枝頭,為冰天雪地的一片瑩白中增添了一抹生動的紅色。
回到家,老唐跟吳珍早就預備好了一桌子飯菜。
吳珍抱著女兒心疼的不行,一會兒摸摸她的臉,一會兒又捏捏她的胳膊——
“瘦了瘦了你這瘦的太多了”
“哪有。”唐臻笑道:“在家吃幾天,胖胖的回去。”
“什么叫「就當心里有別人」?這個「當」字怎么講?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尤淼歪頭靠在沙發上琢磨。
池于欽就在她旁邊站著,腳底下踩著指壓板,雖然這人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是心里絕對不可能沒有起伏。
特別是踩著這玩意兒。
指壓板是尤淼當初貪新鮮買的,就買回來的踩過一次,之后再沒碰過,不開玩笑是真疼。
池于欽已經在上面站了快十分鐘,尤淼不信她一點感覺都沒有,看來是真難受了。
“我說你也別太把唐臻的話當真了,別人不了解她,你還不了解嗎?就唐臻那張嘴,打小什么沒侃過,信她不如信豬會上樹。”
池于欽沒反應,腳換了下位置,繼續踩。
尤淼撐著腦袋,有點沒轍兒,上次是撐到吐,這次不會把自己站到吐吧?
“你與其在這兒為難自己,干脆直接問算了。”
池于欽終于從指壓板上下來,活絡穴位是真,疼也是真,發絲間的汗都滲了出來。
“我問了,她說和我沒關系。”
“這狗東西,七年沒見硬氣了是吧。”尤淼憤憤道:“高中那陣兒,她怎么追你的,都忘了——”
話沒說完,尤淼突然噤聲,心里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視線一瞥望向池于欽,嘴里支支吾吾想要把話再圓回來——
“我的意思是,她她”
“她高中那陣兒是追我挺緊。”池于欽主動把話接過來,語氣有些自嘲道:“是我自己沒珍惜,現在時過境遷,她不想搭理我也正常,種什么因得什么果。”
“這怎么能一樣,當初你對她不好嗎?她成天一副小孩脾氣,做事說話考慮過別人嗎?你包容了她多少?這些難道都不算?我知道你覺得你自己欠她的,可是”
尤淼擰著眉頭,她是急脾氣,有話向來直說,她和池于欽認識這么久,什么時候見過她這樣?心一急,嘴上也就沒個遮攔——
“池于欽,那事兒真不能怪你,真的,要怪要怪就怪唐臻她爸——”
“尤淼!”
池于欽連名帶姓叫住她,發間的汗慢慢退去,臉上的表情也逐漸冷卻——“方叔叔已經不在了,往后不要再說這個。”
“對不起,我剛剛著急了,我以后不會再說。”尤淼嘆口氣,臉上的表情無可奈何,又問:“那你呢?你就打算一個人扛著?”
“我不要緊。”
“池于欽,我只是很心疼你,你懂嗎?”
尤淼不知道該怎么說,這種感覺很奇怪,唐臻跟池于欽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但自己心中的天平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倒向池于欽,或許是唐臻離開的時間太長了,長到讓自己覺得也許她已經忘記了過去,在新的環境重新開始生活,并且過得很好。
人對沒有發生在身邊的事兒,總是抱有一種理所當然的心態。
尤淼不喜歡這種心態,她覺得齷齪,配不上曾經那么要好的友情。
可又沒辦法控制,因為唐臻走后的那七年,池于欽過得非常不好。
池于欽雖然嘴上不說,日子也一如既往地平淡樸華,但尤淼能明顯感覺到,她變了,常常失神,常常夜里失眠,常常對著某個地方一發呆就是好久,兩人經常光顧的那家店,總有穿著校服的高中生,池于欽望著她們身上的校服
恍惚、失落、黯然
那一刻尤淼才真正看清——
她眼里的光沒了。
池于欽把自己封閉起來,不讓任何人靠近,哪怕是對自己,尤淼覺得,或許她都沒有發自內心的真正笑過。
心里的那一層屏障再度壘起高樓,她把自己關在高樓之上,沒人能走進去,她也不下來。
尤淼理解,壓在池于欽身上的包袱太重了。
想要把日子過下去,要么狼心狗肺,要么水泥封心。
池于欽選了第二種,她是善良的,沒有苦別人,只苦自己。
“我只是很心疼你,好像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全變成了你一個人的錯,可是你又做錯了什么?”
尤淼不再提唐臻,也不提唐臻她爸爸,只想就事論事,褪去朋友身份以旁觀者的立場,單純給池于欽一個公道。
“尤淼,你不必心疼我,因為從頭到尾一直在失去的都是唐臻。”
池于欽自始至終都很平靜,平靜地眨眼,平靜地微笑,平靜地開口——
“你知道那個說法嗎?”
“什么說法?”
“一個人的好運是有限的,如果分給了別人,自己就沒了。”
尤淼懂了“所以你要把好運還給她?”
“好運本來就是她的,況且我用了這么多年,就算要還,也不能這么簡單。”
“那你?”
“算個利息吧,我把我自己也給她。”
尤淼悟了,究竟得有多大的決心,才能說出這種把自己交給另一個人的話?一面覺得不真實,一面又覺得合情合理。
不敢在隨便揣測,她說道:“要不,我去問綦睿,讓她探探唐臻的底兒?”
“不用。”
“你確定?”
“大不了公平競爭,我就不信我會輸。”
“”
當下這一刻,尤淼覺得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是眼睛!池于欽的眼睛又有光了。
/
夜里,唐臻睡不著。
起身把窗戶打開,站邊兒上吹風,拿出手機看了又看。
嘴里念叨——
“應該不至于吧這幾天白天都是20度,20度的話挺暖和了,應該應該不會感冒吧?”
“不會不會肯定不會!”
“可是她穿的裙子”
唐臻擰著眉毛,低頭又往自己身上看,一件白色的二道背心,她睡覺怕熱,要么不穿,要穿就穿一件背心。
其實款式都差不多,都是無袖,就是池于欽的長點,自己的短點。
唐臻把手探出窗外“不冷啊”
剛說完,轉念又是一頭疼——
自己不冷,不代表池于欽不冷,就她那身體,三天兩頭不是感冒就是發燒,高中那陣兒沒少陪她去醫院。
唐臻一腦門兒官司!
好端端的,你說你穿什么裙子?!
唐臻頭疼,想出去找水喝,結果又跟起夜的綦睿碰個正著兒。
兩道黑影子撞在一起,差點兒嚇出個好歹!
“大晚上不睡覺,你瞎晃悠什么?!”唐臻捂著胸口大喘氣。
綦睿還沒醒盹,迷糊的厲害“我起夜啊”
等綦睿從衛生間出來,就見唐臻穿著個背心短褲坐在沙發上搔首撓耳,儼然多動癥晚期。
“你光球球的干什么呢?”
“誰光了?別瞎說行不行!”
綦睿看那人沒有動身的意思,又問:“你不睡覺了?”
唐臻撈起手旁邊的水“我喝點水。”
“那你好歹穿件外套,明天別感冒了。”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唐臻就窩火,眉頭都擰成小山了“又不冷,怎么會感冒,你少瞎說。”
唐臻藏不住事兒,就這么一句話,立馬露怯。
綦睿朝她走過去,笑道:“怎么了?擔心池于欽感冒啊?”
“我擔心她干嘛?她感不感冒和我有什么關系。”唐臻死鴨子嘴硬“說我就說我,好端端提她干嘛?”
“裝什么啊~你要不要去找個鏡子照照,你就差把人池于欽名字刻腦門上了。”
唐臻梗著脖子不說話,不想搭理這人。
“你要擔心就問問人家,別在這兒要死不活。”
綦睿剛一說完,唐臻立馬從沙發里彈起。
“干嘛去?”
“我睡覺”
綦睿瞧著這人,搖了搖頭——
行!嘴硬第一名!
唐臻把門關上,窗戶開的老大,一陣一陣涼風往里灌。
她躺在床上,胳膊捂著眼睛。
不就是睡覺嘛,自己還就不信睡不著了。
兩秒不到,枕頭底下的手機嗡的震了震,唐臻撈起一看,盈盈亮光照的她臉泛綠光——
蹭地坐起身。
“有病是吧?!”
綦睿——
「池于欽微信推你了」
「想問什么自己問」
「別回了,回了我也不理你」
靠!
唐臻一副‘我藏這么深’‘你絕不可能看見’的震驚表情。
綦睿簡直服她,眼睛直往這人外套上瞟“你自己買的衣服,口袋深淺不知道?你那兜兒淺的就能裝幾個鋼镚,煙盒多大?半截兒露在外面,我瞎我看不見。”
唐臻攥著手里的煙,死活不肯說話,電視也不看了,直接回臥室。
綦睿捏著啤酒罐,眼微瞇了瞇——烏龜性子,什么時候能改?
喝完剩下的酒,關掉電視,也跟著上了樓。
走到唐臻臥室門口,手指頭往門上輕輕一戳,沒關緊的門板立時像蚊子哼叫般,嗞嗡嗡地敞開。
窗大開,床正對著窗,那人就躺在床上,擺個大字。
任憑四月涼風灌的通透。
綦睿不用想,都知道她為什么。
“喂”了兩聲。
她‘裝死’。
干脆走過去,拿眼指窗戶——
“你確定要開這么大?”
“我熱”
“行,那你吹,反正這是春風。”
下一刻——
唐臻蹭的爬起來——
“你給我關上,現在就關上。”
關了窗,春風被擋在外面,不過不要緊,因為已經吹得滿屋子都是了。
綦睿看著床頭兒的白利群,眼神示意——
“能嗎?”
唐臻好像和那煙有什么仇似的,分明是自己買回來的,現在卻又恨不得在中間劃個楚河漢界,生怕沾染半點干系,就差把‘莫挨老子’四個字刻腦門兒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會兒怎么想的,小超市里都結完賬了,又轉回來,指著架子上的白利群問人家老板,好抽嗎?
老板開店做生意,哪會說不好的話,點頭似搗蒜,好抽好抽的很吶~
就這么又掏了一盒白利群的錢
唐臻快速把煙扔給綦睿——給你給你,全給你。
綦睿心說自己要那么多煙干嘛?
只拿了一根出來,剛要還回去,手又頓了頓——
“要不?你也來一個根兒?”
隨即一支煙扔過去。
唐臻腦門兒上寫著‘莫挨老子’,但煙扔過來的時候,她手比誰都快。
綦睿給自己點上,吸了口,然后把打火機扔給唐臻。
這煙勁大,綦睿抽過幾次,但不喜歡,她一向都不喜歡太剛硬的東西,不管是煙還是人,所以這也是為什么自己能跟唐臻、尤淼都成為好朋友,但和池于欽卻不行的原因。
池于欽就像白利群,看著無害,實則入喉即燒。
綦睿抽了口煙,便環起胳膊,聲音娓娓道來——
“她是空姐,我們在飛機上認識的,本來應該是一次很偶然的旅程,但我沒想到她也住這兒。”
唐臻叼著煙,沒點,聽見綦睿說,便抬頭看她。
綦睿繼續說:“有次她家天花板漏水,她就上來找,碰巧我剛下課,在過道的公共區域抽煙,你懂得她是空姐嘛,長得很漂亮,辨識度自然也就高,所以我當時一下就認出她來。”
“她沒認出你?”
“怎么可能,我長得也不賴。”
唐臻無語“這時候能不能就別夸自己了。”
綦睿說:“我幫她一起去找了樓上那戶人,后來漏水的問題解決,她就請我去她家吃飯說謝謝我,我當時也沒多想就也去了,你還別說,看著不像會做飯的樣子,做出來的飯色香味俱全。”
“然后你們就”
“沒有。”綦睿搖頭,眉間情緒淡淡的“我們什么都沒有發生,就是偶爾聚一聚,吃頓飯,喝點酒,抽抽煙最多再聊聊天。“
她偏過頭看向唐臻,眼神透著幾分涼薄:“我要是告訴你,我連她的手都沒牽過,你信嗎?”
唐臻:“不信。”
綦睿鼻子哼了聲氣“原來我在你眼是會亂搞的人?”
“不是你會亂搞,是大家到這個年紀了,談個戀愛找個伴,很尋常的事情。”
唐臻把嘴里叼著的煙拿下來,夾在手里滾了滾——
“而且你自己不也說了,你長得又不賴,不管你喜歡別人,還是別人喜歡你理所當然。”
“既然這么理所當然,那你怎么不找?”綦睿反問她。
唐臻撓了撓鼻尖“我和你情況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綦睿吸口煙,呼出氣都嗆人“這煙我記得只有池于欽愛抽吧。”
唐臻不想提,打斷她:“說你呢,別打岔,你既然連人家手都沒牽過,那人家跑你這紅什么眼睛?臨走還那樣罵你?”
“可能她認為我和她之間的對話觸及到了心靈層面吧。”綦睿沒抽幾口,扭頭把煙熄了“但我真的沒那個意思,我覺得更多是她自己的問題,孤身異地,無人作陪,同事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鬼,對家里又是報喜不報憂的孝順,這樣一來私底下能說話的只有我一個,我們時常見面,她看我畫畫,我聽她傾訴,久而久之,她就覺得好像我們之間是有點什么的,但其實根本什么都沒有。”
說完,綦睿又問了句——
“你能明白吧?”
“我明白你個頭。”唐臻甩了她一眼“照你這樣說,那你早就知道人家的心思,既然知道你為什么早不說?非得人誤會不可?”
“因為我也需要有人陪。”
“真不是個人。”
“很中肯的評價。”
“說完我了,該說說你了吧。”綦睿抱著胳膊,一副等價交換的表情。
唐臻眉毛一挑,開始裝傻“我又沒跟誰心靈對話,我沒什么可說的。”
“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吧,我的事兒都沒瞞你,你瞞我?”
“問題我就沒事,我說什么呀?”
“你少裝吧。”綦睿直白道:“沒事你買什么白利群?抽個白嬌子都嫌嗆的人,這煙勁兒這么大,你抽的來嗎?”
“我怎么抽不來?我學不行啊。”
綦睿被她逗笑“二十七歲學抽煙?鄉村瑪麗蘇都不敢這么編。”
唐臻梗著脖子,瞧著是大人模樣,其實心里還是小孩,綦睿了解唐臻,這人面兒上看著有多軸,肚子里那顆心就有多真。
收了笑——
“又見著池于欽了?”
“誰跟你說的?尤淼?”
“用的著她和我說?你那臉都苦成酸黃瓜了,大晚上不睡覺,樓上樓下的亂走,你真以為我睡的有多沉?一點聽不見?”
“你臉才酸黃瓜呢。”唐臻懟了句“我那是喝水。”
“你喝,我看你什么時候變水牛。”
綦睿不跟她繞,這人一根筋兒,你越繞她越軸。
“想人家就去別擰著,有什么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談,你成天不睡覺,折磨自己也折磨我好不好?”
唐臻把煙往枕頭上一扔,二桿子勁兒上來——
“我沒想、我沒擰、我沒睡不著覺、我也沒折磨誰,我不去。”
“那你打算怎么辦?就一直這樣抻著?她來了你就躲,躲不了就裝?裝不了你就逃。”綦睿嘆聲氣,手落在唐臻的肩膀上拍了拍“什么時候是個頭呢?”
什么時候是個頭兒,唐臻自己也不知道,可這已經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
“你不懂,我不是躲我這是在為她好。”
綦睿真心覺得唐臻是個木頭腦袋,這么多年晃過去該怎么木還怎么木,一點進步都沒有。
“你為她好?人池于欽不比你聰明,需要你為她考慮?”
“她昏頭了。”
唐臻皺著眉,眉中心嵌著一座高山,滿是溝壑——
“她就是覺得當年對不起我,所以現在想補償我,可她又不知道怎么補償所以才——”
“真不是個人。”
綦睿把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她。
唐臻嘖了一下嘴:“你怎么罵人?”
“你不干人事,我不罵你罵誰。”綦睿掃了眼面前的‘木頭’,說:“雖然我和池于欽不熟,這些年也沒打過什么交道,但是好歹同學一場,多少也算有點了解,你覺得池于欽是那種因為虧欠,就會去彌補的人嗎?”
“她不是嗎?”
“她是嗎?”
綦睿聲音拿高幾分:“你要揣著明白裝糊涂就算了,可你要是真糊涂,那你趕緊去精神科掛個號,趁早還有的治。”
唐臻倒在床上,烏黑的瞳仁里情緒不明。
“我覺得她變了。”
“哪變了?”
“她”
唐臻的思緒飄回到操場——
小吊帶,小熱褲。
窄細的腰A4紙那么寬,白晃晃的大腿象牙筷子似的華澤白亮。
巴掌大的臉,睫毛撲閃,每一根都有每一根的姿態。
瞪眼瞧著自己,話說的那么理直氣壯——
“怎么?我就這么見不得人?”
“我不認路!”
“你為什么不加我微信?”
最后又把衣服脫下來甩給自己——
“我就不穿!”
唐臻腦袋都想破了,也跟記憶里那個不愛說話,眼里容不下一粒沙,成天抱著書的小姑娘,無論如何都對不上號。
這還是池于欽嗎?
奪舍了吧她。
“你說她為什么啊?”
綦睿聳下肩,語氣輕飄飄的“想追你唄,這都看不出來?”
唐臻耳朵一紅,瞪眼睛。
“別說沒有。”綦睿打斷她,手機挑出張照片送到唐臻眼前“尤淼發給我的,這幾年池于欽都會去拜一拜,至于求什么”
“”
“都是求平安的,求你平安的。”
綦睿收回手機,低頭去看唐臻的表情,正色道——
“唐臻,你信我一句話,只有倒過來的天空,沒有過不去海。”
第二天,綦睿起來的時候,唐臻已經起了,不僅起了,連早飯都買回來了。
“不用這么謝謝我吧~”
“可不就得謝謝,謝謝您老收留我。”
綦睿笑笑,快速洗個漱就來。
她剛坐下,唐臻便站起身,一身黑白相間的運動服,頭發蓬松柔軟,雖然頂著黑眼圈吧,不過人的狀態極佳,175的個頭格外加分,擱在人群里,想不一眼看見都難。
“你不吃了?”綦睿問她。
“你吃吧,我得去學校報道。”說完,唐臻就出了門。
人沒走,在門跟前站了幾秒,直到聽見門里“啊”的叫了一聲,她才大步流星的邁開腿。
吃吧,全是茴香餡!
綦睿最怕茴香,那個味道,光是聞一聞都要她老命了!
天曉得剛那一口下去,她差點兒把膽汁都嘔出來!
牙刷在嘴里一通亂倒,手機響了。
尤淼發來的視頻。
“你在干嘛?”
“刷牙。”
“你還會刷牙?”
綦睿滿嘴沫子,瞪眼的表情十分滑稽“我不會,我平常都是直接喝84消毒液。”
尤淼在那邊使勁兒狂笑。
綦睿漱了漱口“這么早有事兒?”
“沒事就不能找你?”
“少來,你哪次找我沒事兒,上回都跟我亮刀子了~”
“什么叫亮刀子?那就是個果醬刀,我就說我怎么找不著對象呢,敢情是你成天敗壞我的名聲,我告訴你,我要是嫁不出去,我可跟你沒完!”
綦睿把手機立在鏡柜旁邊的小格子上,沒找到頭繩兒,找到一支鉛筆,美術人的習慣,哪哪兒都是筆,攏著頭發,隨意繞了幾下,剛還披散在肩的長發就在腦后利落盤好。
她把臉湊到手機屏前,巴掌大的臉,皮膚雪白,眼窩深邃“你還跟我沒完,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知道我剛為什么刷牙嗎?”
尤淼定著不動“為什么?”
“唐臻買了一兜兒茴香陷的包子,沒事兒人一樣騙我吃,這家伙跟小時候沒差兒,蔫壞。”
綦睿拿過手機走出衛生間,晃動的屏幕,恰巧與她散落的碎發同頻,尤淼目光發愣,下意識的抬手,指尖也在鬢角捋過。
“你吐了嗎?”
“你說呢。”
“那我請你吃飯,給你賠罪。”
“不用了~我是那么小氣的人嗎?”綦睿笑了聲“還賠罪,你跟我現在這么客氣——”
話沒說完,綦睿那邊突然就斷線了。
尤淼以為是信號問題,趕忙又回過去,那邊直接拒接。
隨即對話框彈來條消息——
綦睿「有電話」
尤淼的手停在屏幕上,目光略有失神。
門口有人叫她,她都沒反應。
“尤醫生、尤醫生——”
“嗯?!”
“患者來了。”
“好,我就來。”
是溫柔,也是折磨。
春色旖旎的夜,冷清的月光也被蒸熏的燥熱起來。
直到唐臻啞著嗓子求饒,哭出了聲池于欽才放過她,給了她一個徹底的釋放。
唐臻捧過池于欽的臉,濕噠噠的眼淚掛滿腮頰,卻始終不忘要給這人一個綿密的吻
做透了
唐臻在徹底睡過去之前,看到池于欽膝蓋和大腿上的紅印——
原來這就是做透了的感覺。
真好。
棒極了。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一場愛做完,兩個人都徹底透了。
這會兒氣氛又安靜起來,池于欽沒像上次那樣抱著唐臻哄她入睡,唐臻也同樣沒有窩在她的肩頭倚靠她。
一張被子,兩人各執一邊,中間部分被拉直,空蕩蕩的都能再躺進來一個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池于欽忽然翻了個身,拿過手機點亮屏幕。
唐臻被微弱的熒光照亮眼睛,她側頭望去,池于欽那張臉在手機的微光中引入眼簾。
像是做了一場夢,怎么就確立關系了?
明明自己來之前還那樣慌張忐忑。
唐臻也說不上現在自己是個什么感覺,似乎夢想照進現實,一切就變得如夢似幻,愈發不真實起來。
“十一點了。”池于欽淡聲說道:“一會兒陳閔該回來了,我先走了。”
下了班,唐臻給綦睿打了個電話,問她晚上想吃什么,自己順道買回去。
綦睿聲音悶悶的:“你想吃什么就買什么,記得給我帶兩包煙就行。”
“什么牌子?”唐臻問她。
那邊的聲音忽然揚了起來,拖腔拐調的來了句:“我抽什么牌子你不知道?”
這語氣?
唐臻愣了下,把手機從耳朵邊上拿下來,看了看通話人,是綦睿啊,自己沒打錯啊。
“哎你——”
“不說了,早點回來,我也愛你。”
電話一斷,唐臻渾身雞皮疙瘩打架,綠燈都變紅燈了,她也沒回過神兒。
不可思議的盯著手機——
那家伙剛剛說什么?
愛誰?????
呸、罵的真臟
大學城的好處就是吃的多,尤其是下午這個點,不算鋪面,光邊路那些個小餐車都夠你不重樣兒的吃上小半年。
唐臻在田徑隊的時候,因為要比賽得控制體重,吃什么喝什么全都得按標準來,一到飯點,教練叉著腰就在食堂窗口轉悠,眼睛跟老鷹似的盯著每個人,讓你既沒偷吃的機會也沒偷吃的膽子。
那時候自己最饞的就是燒烤,就想著什么時候能徹底敞開肚子海吃一頓,當時覺得遙遙無期,想不到現在說吃也就吃上了。
進了店面,旁邊臺子上拿了個盤,唐臻便拉開冷藏柜門,探著腦袋尋寶似的,往里一樣一樣拿串。
正拿著,余光瞥見兩個朝天辮啪嗒啪嗒甩過來,小姑娘人還沒有手里的盤子大,糯嘰嘰的嚷著“媽媽我要吃雞翅!”
剛喊出聲,兩只腳立馬不聽使喚了,左腳絆右腳,抱著手里的盤子直愣愣地摔過去。
唐臻眼疾手快,揪住小姑娘的后領子,一個用力就把人提溜起來。
小姑娘個子看著不大,人倒是一點不輕,這一提溜唐臻直接后槽牙咬緊。
連忙把人從半空中放下來。
一大一小兩個家伙互相對望。
“謝謝姐姐。”
唐臻瞧著小不點略微目測了下,六歲有沒有?
剛想說什么,就見小家伙盯著自己手里的雞翅膀,饞巴巴的眨眼睛。
唐臻懂了。
“想我幫你拿?”
“嗯嗯!!”
“叫阿姨。”
“??”
小姑娘捧著盤子,表情茫然又可愛,雖然不是很懂,但還是非常乖地叫了聲——“謝謝阿姨。”
“嗯,乖。”
也不是唐臻非要計較,早幾年被人叫姐姐還行,現在算了吧。
哪有大二十歲的姐姐,這嫩裝的想想臉就臊的慌。
拿好了串給老板,順便又打包了兩份砂鍋方便面,趁著等飯的功夫,唐臻拐到對面的小超市。
一進去直奔收銀臺,伸手在下面貨架上先拿了盒薄荷糖,然后擱煙架子上看煙。
綦睿抽什么牌子,她還真沒注意過,唐臻擰著眉毛,眼睛溜了一圈,最后點兵點將跟店員拿了兩包黃鶴樓。
等買完煙再回去,打包的燒烤跟砂鍋方便面也好了。
唐臻拎著塑料袋往自己那輛停路邊的小黑電驢上一掛,又把搭在車座上的頭盔扣腦袋上,扣搭子也不系,大咧咧地往上一坐,擰著就走。
風一吹,眼睛瞇起來,身上的白色運動衣,也和風一樣貼合,柔軟又粗魯的覆在唐臻身上,把這人的骨頭摸了個遍,尤其肩上摸得最清楚。
腰背筆直,脖子的長度也正正好,冷不丁從誰身旁溜過去,頗叫人耳目清新。
唐臻外公外婆的意思,是給她買輛車,反正她也有駕照,可唐臻覺得沒必要,開車堵,去哪兒都得找停車位,還不夠自己麻煩的,像現在這樣騎著小電驢,既輕巧又不堵,見縫就能鉆,不比開車省事兒多。
經過北校門,京北農業大學六個大字正對中間。
唐臻目不斜視,鉚足馬力,一溜煙就沖沒影兒
這片路已經被她走熟,繞開前面堵車的長龍,擰著車柄朝右一拐,輕車熟路鉆進另一個小巷子,這是居民樓底下的道兒,擠是擠了點,但近也是真的近,小二十分鐘的功夫,她就到了。
滴的一聲密碼鎖開。
唐臻剛想把兜里的煙扔過去,舉在半空中的胳膊頓時僵住。
客廳里除了綦睿,沙發上還坐著個姑娘。
藍黑風衣,頭發高高盤在腦后,脖子上系了條藍紫色的絲巾。
這打扮?唐臻覺得眼熟。
再仔細一看,姑娘眼睛紅紅的,像水里泡爛的桃子。
又一愣。
什么情況?
哭了?
綦睿在抽煙,火已經快燒到煙屁股,她還夾在手指間,歪過頭不緊不慢地抽一口,回身見唐臻站在門前,率先開腔——
“回來了?”
唐臻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跟自己說話。
“昂,回來了”
“煙買了嗎?”
“買了。”
唐臻把煙放在玄關的鞋柜上,猶豫著要不要回避一下?
她剛上來的時候看了,公寓底下的小凳子沒人。
“那什么我——”
話沒說完,綦睿突然動身走過來,沒看鞋柜上的煙,直奔著唐臻,臉上還是那個不咸不淡的樣子,就是說話的語氣特別怪,輕細的不得了——
“累了吧?去洗個澡,熱水給你放好了。”???
唐臻瞬間瞪直眼睛——
給誰放洗澡水?
你瘋了?
綦睿視而不見,推著她就上了二樓。
唐臻沒去衛生間,自己站的地方剛好是個視線盲區,腳跟兒貼在墻拐邊,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又聽綦睿換了副腔調,頗有幾分下雨天不留人的意思——
“你看見了,我沒騙你,一會兒我還有事,你走吧。”
沉默如刀。
突然一道刺耳的尖利聲劃破沉默——
“綦睿!你混蛋!你會遭報應的!!!”
說完,門哐的一聲砸上,唐臻腿都抖一下,說是余震她都信。
隔了大概幾秒,唐臻見樓下沒聲兒,于是挪了挪步子,手扒著欄桿撐頭朝下望。
沒等看見什么。
綦睿的臉露出來——
“看什么?當心一跟頭栽下來。”
唐臻不是傻子,頂多神經遲鈍點,反射弧稍微跑慢點,但也就一個下樓梯的功夫,她差不多全想明白。
邊往樓下走,邊沖樓下那位抬眉毛——
“洗澡水呢?不是給我放好了嗎?我還納悶呢,你這里是淋浴又不是浴缸,你放哪門子的熱水?敢情是拿我當桃木劍,給你斬桃花啊!”
綦睿頭都沒抬,拿過她買的燒烤跟砂鍋就拎去了餐桌上,椅子一拉,坐下就開吃。
“上次在電梯外面遇見的那個就是她吧?”唐臻記性還成,雖然想的慢了點,但也還是想起來了“我當時就覺得不對,怎么一直盯你看呢?電梯門都關上了,她也不走,合著搞半天是你欺負人家了——”
“你少胡侃,我欺負誰了。”綦睿挑了一筷子方便面吸溜進嘴。
唐臻才不信她“你沒欺負人家,跟我胡言亂語?沒欺負人家,人姑娘眼睛紅什么?”
隨即拉開椅子,也跟著坐下。
“你就說我的時候有一套,輪到自己就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還什么從來沒讓哪個漂亮姑娘在樓底下等一個多小時,你是沒讓人家等,你讓人家哭。”
綦睿終于抬起頭“你這張嘴,真該拿訂書機訂上。”
唐臻笑笑,不甚在意“說真的,你也別太挑,該低頭就低頭,別每次都叫人背后罵你。”
雖然她們這七年沒怎么聯系,但剛上大學那陣還是偶爾假期還是會見一見的,每次綦睿身邊的姑娘都不一樣。
“嘴長在別人身上,要罵就罵吧,我又管不住,而且我也不在意。”
“你怎么總這樣?你明明不是那樣的人,非得每次叫人誤會才行?”
綦睿放下筷子,轉頭就要去拿煙。
唐臻連忙摁住她:“我不說了不說了,你別抽,這吃飯呢,我聞煙味嗆的慌。”
一頓飯吃完,誰也沒再提剛那事兒。
綦睿拿了瓶氣泡水給唐臻,自己開了罐啤酒。
電視開著,也不知道放什么劇,清一色的臉生,劇情沒放多少,男女主的臉倒是一個勁兒的給特寫。
出了學校,她們不僅和青春告別,還和青春里的一切愛豆也同時告別,唐臻對于頂流的印象還停留在飛輪海時期。
“這都演的什么玩意兒~”
剛放了沒多會兒,唐臻拿遙控器換別的,歷史記錄里找了半天——
“我上回看的那個動漫,怎么沒了?”
“下架了。”
“為什么?”周六。
尤淼在家睡得天昏地暗,考研那陣兒連軸轉也沒像現在這么困過,自從工作以后,簡直就是睡神附體。
迷迷糊糊接了個電話,還以為是做夢,手機往枕套里面一塞,扯過被子轉頭就又和周公玩去了。
沒等周公喊123木頭人,尤淼唰的一下睜開眼——
不對!
立馬撈過手機,調出剛剛的通話記錄,鞋都沒穿,蹭的跳下床開門去。
門一打開,池于欽左右手各拎著兩大兜超市袋子。
尤淼剛醒,人還是懵的,捂著嘴巴哈欠連天。
“你就不怕我不在家?”
“你一單身女青年,能去哪兒?”
池于欽也不想把尤淼吵醒,但睡前她反鎖了門,就算自己知道密碼鑰匙也沒打不開。
打過去的電話被壓了以后,還以為要等會兒呢,好在這人沒睡糊涂。
池于欽換過拖鞋,拎著袋子往里走,看樣子還不輕,往桌上放下去的時候沉甸甸的一聲悶響。
“你這一大早的就逛超市啊~”
“準確的說現在是下午三點整。”
“三點了嗎?”
尤淼偷摸瞥了眼手機,還真是。
摸了摸鼻子,歪過頭又往袋子里瞅,立刻詫異道——“你買這么多酒干嘛?”
池于欽面不改色:“喝啊,上回不是你說的嗎,要我陪你喝點。”
尤淼睜大眼:“我什么時候”
不等她說完,池于欽從袋子里抬了下手“去把鞋穿上。”
尤淼一個人住,自然隨意許多,拖鞋踢得東一只西一只,右腳的在床尾,左腳的死活找不著,丟是不可能丟,于是打著手電又往床底下看,果然撈出一只。
她簡單洗了個漱,再出來的時候,池于欽已經拎著東西進了廚房。
這會兒正拿過架子上掛的圍裙往腰后反手系緊,袖子一擼,半彎著立在水池旁開始清洗海鮮。
尤淼走過去,看著水池里活蹦亂跳的大蝦,又看了看了手法嫻熟的池于欽,把水從涼的那一邊,撥到熱的這一邊——
“你別告訴我,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做飯。”
池于欽沒說話,只低頭專注洗蝦。
過了好一會兒,等把蝦都清理干凈了,才又開口問:“水煮還是油燜。”
“爆炒吧。”尤淼一語雙關“你現在的情況,最適合爆炒。”
“那還是水煮吧。”
尤淼見她不肯說,也沒再問,這人脾氣自己了解,她要是不想說,你就算硬問,也問不出來,等她想說了,你不問她也什么都告訴你。
不過話又說回來,能讓池于欽這么反常的,除了唐臻應該也沒別的了。
“我幫你——”
話音未落,臺子上的手機作響。
尤淼忙回身去撈手機,一不留神兒抻到腰。
整個人頓時僵住,手機也顧不上再看,豆大的冷汗從腦門兒滲出。
“你沒事吧”池于欽連忙擦干凈手去扶她。
僵了好一會兒,才總算緩過剛才那個疼勁兒,點開手機一看,是個詐騙號。
尤淼氣的立馬把手機扔遠,捂著腰,嘴上輕描淡寫“沒事沒事,老毛病了。”
池于欽沒接茬,只問她:“膏藥貼呢?”
“不用”
那個‘貼’字還沒說出口,尤淼就在池于欽直勾勾的眼神里敗下陣,伸手往茶幾底下一指,老實道:“藥箱里。”
池于欽扶著人在椅子上坐穩,又去到客廳茶幾底下把藥箱撈出來,一整個藥箱別的沒有,就膏藥貼最齊全。
她取出膏藥貼,走到尤淼背后,才把這人的衣服掀開,便看見她后腰處膏藥貼殘留的痕跡,眉頭不由得一皺,沿著印子把新的又貼上去。
問了句——“你這腰,綦睿知道嗎?”
尤淼轉過身,眼神到處亂瞟,就是不看池于欽,后腰被膏藥貼住的那塊兒冰冰涼涼,訕訕的說了句:“又不關她的事。”
“我說關她事了嗎?”
“水煮要用姜!我去切姜”
飯吃一半,酒過三巡。
兩人都蒙了些醉意。
尤淼歪過頭,眼睛落在池于欽身上,這人今天穿了件V字領的襯衣,因為是側身靠在沙發上的,所以領口中間V字格尤其深邃。
她一直覺得池于欽的胸型比自己要好看。
小時候不懂,對胸型這個東西沒當回事,記得剛發育那陣兒內衣都是隨便穿,最愛那件前面是米老鼠圖案的,后來還是她媽擰著眉頭問了句‘怎么還穿這個’,然后就硬給成換了那種帶鋼圈的成人款,米老鼠乍變蕾絲花邊,尤淼本來還覺得怪,結果發現身邊這人早就開始穿了。
“哎~”尤淼斜著肩,拿手碰了碰池于欽“我前天夢見綦睿了。”
池于欽往旁邊掃了眼,這人臉紅撲撲的——“不是什么好夢吧~”
尤淼賊兮兮的笑:“好不好不知道,反正爽是挺爽的,我醒來以后整個人從腳趾頭酥的天靈蓋。”
見池于欽不說話,尤淼又拿胳膊肘搗她,不大清明的眼底滲著幾絲壞笑——
“你和我說實話,你跟唐臻有沒有嗯?”
“做夢嗎?”
“裝~”
池于欽一手握著啤酒罐,另只手支著頭,眼睛盯著反光的茶幾玻璃——
“你覺得唐臻敢嗎?”
“她看著是不敢,不過二桿子勁兒上來,也不是沒可能。”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這事兒還真沒有過”
飯吃到現在,終于是把話繞到正題上。
雖然大家都覺得當初唐臻追池于欽追的太殷勤,池于欽呢架子又拿的那么高,似乎這事兒從頭到尾都是唐臻一個人厚臉皮,但現在跳出那個時間,再回過頭想想,其實不然。
尤淼覺得唐臻之所以能追池于欽,換句話說,完全也是池于欽縱容的結果,池于欽什么性子?如果真不愿意,唐臻別說追,估計連靠近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表面是上看是唐臻主動,但實際上卻是兩個人互相奔赴。
有些事,尤其是感情里的事,從來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簡單,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總有一個不怕死的先開始。
可誰愛的多誰愛的少,又絕對不是能用誰先主動來做評判的,得看最后你到底肯為這段感情付出多少。
尤淼問了句:“你最近怎么樣?還見沒見過唐臻?”
池于欽沒回答,反問尤淼:“你呢?最近有和綦睿聯系嗎?”
這些年,但凡同時提到這兩個名字,池于欽和尤淼的情緒立刻就能從新中國回到解放前,今天也不例外。
不過,尤淼覺得池于欽比自己要好,因為她就算和唐臻鬧成現在這樣,但至少兩人曾經的那些是真真實實存在的,不像自己這么多年過去,始終都是一個人發夢。
尤淼趴在沙發上,臉被胳膊擠得變形,忽然長嘆了一口氣——
“她怎么會聯系我?一天到晚忙個不停。”
池于欽手里的啤酒罐捏的咯吱作響——
“唐臻膽子大嗎?她就是淘而已,膽子根本一點都不大。”
尤淼哼了聲:“哪有一天到晚忙的人,還不都是借口。”
池于欽:“她想告別就告別,問過我嗎?現在想要劃清界限?”
尤淼:“編瞎話都懶得換一個。”
池于欽:“當初是她先說喜歡我的,才過去七年就不認賬了。”
尤淼:“會跳舞有什么了不起,除了這一點,我哪里比不過那些鶯鶯燕燕?”
忽然話音一頓。
尤淼聽見池于欽叫了自己一聲,耳朵懵懵的,再抬眼時,眼前這人的狀態全然不是熟悉的樣子。
池于欽曲腿抱在身前,臉埋在膝上,神情渾噩恍惚,仿佛飲多了酒,酩酊大醉的黯頹,但偏偏她又清醒。
“唐臻變了。”
“尤淼,我有點難過。”
池于欽的聲音像被人打了一記悶棍。
“唐臻可能真的變了,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她真的在極力的和我撇清關系,你都不知道她走的時候有多決絕,就和她七年前離開的時候一樣,連回頭看我一眼都不肯,她可能真的不在乎我們當年的那些曾經了。”
說著說著池于欽的聲音越來越小,尤淼看見她眼皮在抖。
池于欽抱著腿把自己蜷縮起來,卑微又渺小。
看慣了她的驕傲,便見不得她卑微入塵埃。
尤淼的眼睛登時就紅了。
她心疼這樣的池于欽。
池于欽扭過頭,看著好友紅了的眼睛,當下立即笑笑,拇指跟食指捏在一起,扯出一道小小的細縫,啞著喉嚨搖頭改口:“我只是有一點點難過,就一點點。”
“其實也不是非要做戀人,我只是不想像現在這樣陌生”
“池于欽”
尤淼抱住池于欽,眼里的熱意愈滾愈烈。
她們真的很像,像到連在感情方面都同病相憐。
一個想愛不能愛。
一個愛而不得。
此時此刻,再沒有誰能比她們更加體會感情里的那些辛酸苦辣。
好一會兒,尤淼才松開池于欽。
難過的時候有個人抱,池于欽心里好受多了,她低頭從兜里掏出那張京北體院的一卡通——
“我問熟人弄的,但我還沒來得及去。”
池于欽想了想又說:“最近這一段時間,我應該都不會再去找唐臻了,可能之前我真的太著急了,現在冷靜下來想想七年沒見,一見面就要跟人家好,哪怕換做我自己或許都沒法接受。”
剛說到這兒,尤淼手機震了震。
她撈過來,低頭一看,立馬望向池于欽。
池于欽見她不說話,但又看自己,便問:“怎么了?是誰?”
“綦睿。”尤淼實話實說“她說唐臻下周六新屋暖居,問咱們要不要去?”
說完,又怕池于欽不信,把手機推到這人眼前。
見她沒說話,尤淼又問:“你要去嗎?”
池于欽笑了笑,搖頭——“我不去了,你到時候幫我把禮物帶給她,我想如果她沒見到我,禮物總該會收的。”
這話誰聽了不心酸。
握著手機,噼里啪啦一通點,緊著跟池于欽的手機便亮了。
“那家伙的電話,綦睿剛給我的。”尤淼說:“你別灰心,唐臻現在就是鉆牛角尖,誰不知道她有多喜歡你!”
池于欽心怦跳,這些天懸在嗓子眼的那顆心總算得到了些安慰——
“謝謝你尤淼。”
“謝什么謝,耳朵起繭子了。”
“你不看新聞啊,有家長投訴說里面有暴力跟早戀情節,未成年看了容易引發遐想。”
唐臻莫名其妙“你認真的?”
“騙你有肉吃?”綦睿散開腦后盤著的頭發,拎著那根長鉛筆在手里把玩“現在的家長什么都投訴,之前有陣兒連《小豬佩奇》都不放過。”
“為什么啊?”
“說孩子看了在家學豬叫。”???
“有病啊?”
“可不就是有病嘛。”
“那現在小孩看什么?”
“不知道,但肯定是得高級點東西才行吧。”
“什么東西高級?”
“這誰知道。”
綦睿說完,唐臻不知想到什么,歪在沙發上忽然笑起來。
“笑什么?”
“沒笑什么,就是聽你說高級”唐臻拿腿碰了碰綦睿“你說現在的這波家長,不也是我們那時候長起來的嗎?張口閉口要高級,搞得好像我們小時候有多高級——”
綦睿覺得這人沒憋好屁。
果然——
“你媽的頭像皮球,被我一腳踢到百貨大樓”
“百貨大樓賣皮球,賣的就是你.媽的頭”
綦睿瞬間笑開。
唐臻:“你也會?”
綦睿:“比這更臟的我都會。”
也對,這人那時候也不是什么好學生。
唐臻沒留意,反手一勾,搭在腿旁邊的外套掉地下,一盒白利群恰好也從兜兒里掉出來。
臉上的笑意頓時就沒了,躬下身子立馬撈起,跟做賊似的揣懷里一聲不吭。
綦睿沒動,剛什么姿勢現在還什么姿勢,她本來是想假裝沒看見的,但唐臻這掩耳盜鈴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
“別藏了,你回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
兩姑娘窩在沙發上又看了會兒電視,直到所有節目全部播完,才相繼回房睡覺。
唐臻抱著被子,上面還有池于欽的味道,她拿出手機,點開這人的那個空白頭像,發了條語音,也算是給她們正式確立關系這晚開個好頭——
“晚安~”
那邊,池于欽收到這條晚安的時候,正對著浴室的那面大鏡子,看著身上的掐紅。
從來不喜形于色的人,破天荒的竟然也會紅了耳根。
池于欽覺得自己‘下口’都夠重了,沒想到唐臻‘下手’更重。
她重新把衣服穿上,拿著手機摁下語音鍵——
“晚安”
下回輕點兒掐。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已修)
開春的京北柳條抽芽,住院部底下的花壇里面枝頭迫不及待竄出點點嫩紅的小花苞。
唐臻從門診樓過來,穿過花壇,聞見一陣幽幽的飄香。
她已經從麻醉出科,輪轉到心內,劉仁宗的手底下。
有了先前的經驗,現在的唐臻不能說游刃有余,但至少在查房或者交班時,面對帶教臨時發起的各種詢問,也可以對答如流,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自己在面對病患的問題上,不在執著于書本上的知識,而是更能具體到患者的本身。
說起這個來,還得感謝池于欽。
雖然唐臻早從學生身份中跳脫出來,但也還是得承認,池于欽依舊是她步入社會中的第一個人生導師。
老話兒講,初戀質量高,對象難再找。
可問題是尤淼沒覺著唐臻當初的質量有多高,高中時候就一混蛋倒霉孩子,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池于欽提了嘴讓她轉體育生,恐怕大學她都沒的上。
反倒是池于欽,一等一的尖子生,那些年參加的競賽,得過的獎狀,拿來糊墻都有的余。
兩個八竿子打不著一邊的人,怎么就偏偏被捆在了一根繩上,還糾纏了這么多年。
這會兒,池于欽跪在蒲團上,對著金身佛像三叩九拜,拜完后,又從兜里兒拿出錢塞進功德箱。
尤淼趁著池于欽還未起身,趕緊拍了張背影給綦睿發過去。
半秒——
綦睿:「發我干嘛」
尤淼:「跟我裝」
綦睿:「好吧」
尤淼:「有什么想跟佛祖求的?我幫你拜拜」
綦睿:「這東西還能幫呢」
尤淼:「說說唄,人多力量大」
綦睿正上課呢,消息剛回一半,樓上的那家又開始交響樂演奏,嘴角勾起無奈:「暴富吧」
尤淼嘖嘖地搖頭:「財迷啊」
綦睿笑了笑,沒再回了
大恩寺,京北最靈驗的寺廟,沒有之一,除了本地人以外,還有專門從外地趕來的,每天香客絡繹不絕。
這些年,池于欽隔三差五就會來拜拜。
尤淼原本不信這些,但她總陪著池于欽來,時間一長自然而然也就起了敬畏之心,主要這東西比較玄,你覺得那是神話故事拿來哄人,但每次煩心氣燥的時候,只要一邁進寺廟的門檻,后腳那顆不安的心,瞬間就能平靜下來,站在山頂往下俯瞰,青山蒼翠,白云閑淡,云深之處自有人家。
能有多少煩惱呢?相較于蒼生萬物而言,所謂煩惱也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但很可惜,她們都是俗人,佛門青煙換來的也只有片刻臻靜,出了寺廟的門,該煩惱照樣還是煩惱。
池于欽剛起身,尤淼卻又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拜了三下,也捐了功德,隨即才挽著池于欽離開。
兩人一路邁下臺階,臺階邊沿泛起一層淺淺的青苔,看上去毛茸茸的刺撓。
尤淼問池于欽——
“又是求平安?”
“沒”
“那你這次是?”
“姻緣。”
“”
好吧,還真實誠。
“你呢?”池于欽反問尤淼。
尤淼骨碌碌的轉眼珠“我就隨便許唄。”
不遠處有個許愿池,據說很是靈驗。
池于欽去硬幣兌換處換了三十塊錢的硬幣,走到許愿池前面,對準里面的第二個小筐子往里扔。
這是大恩寺的許愿池,池中間臥著一只石龜,石龜周邊全是散落的硬幣,攏共三個小筐,最上面的是事業有成,最下面的是身體健康,唯獨中間那個是祈求百年好合。
池于欽一個接一個往里扔,烏黑的瞳仁里情緒未明,但心思很明。
尤淼也兌了一些,也跟著有一搭沒一搭的扔。
池于欽連續扔了十幾個都沒中,每次都是進去,然后又被彈出來。
眼瞧著臉色越來越端凝。
尤淼有點慌了。
這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本來是個錦上添花的事兒,別回頭再給這人整魔怔,于是往她身邊靠了靠,說——
“你剛剛已經跟佛祖拜過了,佛祖會記得的。”
“我知道,我想讓佛祖再加深一下記憶。”
“”
池于欽手里的硬幣都快扔沒了,第二個筐也沒中,反倒是陰差陽錯中了第三個。
尤淼朝旁邊瞥了一眼,雖然池于欽沒什么表情,但是她心里絕對急了,因為從手速來看,她扔的越來越快,也越來越重。
直到手里最后一個扔完了,可第二個也還是沒中。
尤淼剛想說什么,旁邊一對小情侶,猝不及防抱團咋呼——
“親愛噠!我扔進去啦!”
“寶寶你好棒~咱們以后肯定會白頭到老!”
尤淼簡直白眼翻上天,扔進去就扔進去唄,你喊個什么勁兒啊?沒看這有人扔不進去嗎?
“那個池于欽”
“我再去換一些。”
池于欽說完,就又往兌換處去了。
尤淼看著這人的背影頗為無奈,看來今天不扔進去,她是不會走了。
等池于欽再回來,那對小情侶已經離開,池于欽往旁邊挪了挪,站在剛剛那個女生的位置,繼續扔。
尤淼問她:“你就打算這么一直扔?”
“沒。”
“那你這是在干什么?”
池于欽穩了穩眉心,說:“看看唐臻到底有多倔。”
“”
終于在第N個過后,池于欽中了。
尤淼也松了口氣,半開玩笑地問——
“怎么樣?唐臻有多倔?”
“看著倔,其實也沒多倔,包子大都是菜。”
出了大恩寺,兩人就近找了間館子吃飯。
剛坐下叫了兩碗素面,池于欽手機就來電話了。
手機在桌子上放著,尤淼恰好瞧見上面的來電顯示——潘斕。
潘斕的包子鋪在池于欽上大學以后,便沒再干了,她頭腦靈光,市場敏銳度也高,她知道高中周邊做生意是小打小鬧,往大了做是不可能的,當時華清南區正好搞商業開發,商鋪頭一年免租,她瞧好這個契機,便下血本租了一間更大,專程到四川去請師傅來,開了家正宗的川菜館,剛開業便一炮而響,生意火紅的不得了,前年又把旁邊兩個商鋪也一并租下,現在請了人在里面做,自己月末去收賬就行,也算是徹底當起了小老板。
“媽”
“小長假回來嗎?”
“還不知道呢。”
“別太累了,你上到博士媽已經很知足了。”
“嗯。”
“錢給你打過去了,別不舍得,該花的就要花。”
“我有錢,上回做項目——”
“你有錢是你的,這是媽給你的,能一樣嗎?母女兩個你瞎客氣什么。”
潘斕的語氣有些不悅,池于欽沒再拒絕。
沒說幾句,潘斕聽見有車打喇叭的聲音,于是又問池于欽——
“你在外面?”
“嗯,在吃飯。”
“你一個人?”
“不是,我和尤淼。”
潘斕在那頭兒應了一聲“上回碰見尤淼她媽,她媽還問我呢,你找沒找對象。”
池于欽抬頭掃了眼尤淼。
兩人離的近,尤淼耳朵又好使,剛巧這句話被她聽了個正著,頓時眉頭一皺,對池于欽做了個口型——
‘我媽跟你媽胡說八道了?’
池于欽搖了搖頭,就聽電話里潘斕又說——
“你大了,有些事媽管不了,也不能多管,但是你一個人在京北,離家又那么遠,該囑咐的媽還是要囑咐你,遇著合適的,你就相處看看,將來以后什么的你先別管,畢竟天長地久這種事兒,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做到的,最主要當下能有個人做伴,這樣你自己也不孤單,對吧?”
“嗯,我知道。”“我想和你好。”
池于欽的手伸過來,指尖揪住唐臻的衣角,這個動作是她們失聯后的這些年,自己做夢都會夢見的場景,夢醒后,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又會失神許久,仔細的回憶著那些舊時光,如果當時自己伸手揪住她,她是不是就不會走,她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咫尺天涯。
唐臻站得筆直,仿佛一棵在此生根的白楊樹,棱角分明的下頜,面容清雋的眉眼,池于欽深望著她,太陽曬過的春風暖意和煦,她變了,又像沒變,依舊還是那個綠茵場上英姿勃發的少年人。
池于欽一手揪著唐臻的衣角,另只手慢慢抬起,探向她的臉頰。
即將貼上的那一刻,身后飛來的足球,打破了此刻曖昧至極的氣氛。
唐臻反應快,一把扯過池于欽。
池于欽跌進她的懷里,足球從身側飛過,砸在長椅上,哐的一聲,又滾出老遠。
幾個身穿校服的高中生,急急忙忙跑過來,撿起球說了聲對不起,立馬就跑沒影了。
池于欽還在唐臻懷里,半個身子的重量全壓在她身上,兩只手緊緊抱住這人的腰。
唐臻比她高,抬著的下巴恰好蹭著這人的發頂,毛乎乎的發癢。
“松手。”
池于欽當沒聽見。
下一秒,胳膊一緊,她被唐臻扯開。
剛剛曖昧至極的氣氛,瞬間煙消云散。
唐臻皺著眉,冷眼瞧她“有事沒有?沒事走了。”
她一動,她也跟著動。
池于欽擋著她,不讓她走。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唐臻語氣不耐煩。
“你還沒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
“跟我好。”
池于欽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好像今天唐臻不點頭,自己就死磕在這兒。
唐臻眉頭皺的更深,臉上神情也更加不耐煩“該說的我都說過了,你要再糾纏,別怪我不客氣。”
“你想怎么不客氣?”池于欽不怕她,抬頭與她對視。
雖然心里早有準備,但這人冷著的眼神,還是讓自己心里發酸。
到底是曾經捧在手心過的姑娘,即便現在經年已過物是人非,唐臻也做不到真的那么心狠,看著她通紅的眼睛,心里不起一點波瀾。
“你當過家家呢?說不好就不好,說好就好?”唐臻的語氣明顯緩和,磨了幾下腮幫子“池于欽過去了,真的,其實咱們當年,也不算有什么——”
“你恨我。”話沒說完,被池于欽打斷。
唐臻一臉懵“我沒有。”
“你有,你就是恨我當初沒有留你,沒有早一點答應你,可是當時的那個情況,我能怎么做?我——”
“你做的挺好。”
唐臻搶聲截住,她別過頭去,不愿意再回想當初的事兒。
“我做的好?我要是做的好,你為什么瞞著所有人改志愿?”
她越不想提,池于欽就越要提——
“整個大學連一通電話都不肯打回來,方叔叔去世之后,你就徹底失聯,然后一走就是七年,現在回來了,你還是這樣東躲西藏。”池于欽深望著她,濕潤的眼眸也泛起冷意“你恨我就直說,不用搞得一副時過境遷的樣子,當初我和你之間,也不是我先開始的。”
唐臻被她戳到痛腳,才緩下來的語氣,立刻又生硬起來——
“我先開始的怎么了?你不照樣拒絕的干脆利落!再說了咱們之間什么時候由我來做主了?還不是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你承認了,你就是恨我。”
繞來繞去又繞到這個上面,唐臻太陽穴突突直跳,瞧著眼前這個軟硬不吃的人,牙齒挫的腮幫子生疼,手一揮發狠道:“我不跟你說,我說不過你,反正從今以后,咱們倆個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誰也別來招誰!”
說完,唐臻就要走,可腿還沒邁出去,這人又來一句——
“你心里有別人了?”
“?!”
池于欽眼里的濕紅慢慢退下,取而代之又是那副清冷,像質問,又像確認。
“你就當我心里有別人吧。”
“誰?”
“和你沒關系。”
唐臻走了,頭也不回的走了。
絲毫不再在意身后人眼底的黯然。
池于欽嘗到了苦澀滋味,不怪任何人,是她自己親手種下的苦果,現在到了該償還的時候。
目光失魂落魄望著那人離去的背影,七年前的決絕和干脆再度上演。
你說我心狠,你又何嘗不是
小區跑道溜了兩圈,唐臻才回去。
綦睿這會兒正在陽臺抽煙,一聽見動靜兒就知道是她回來,半個身歪出陽臺門——
“回來了?”
“嗯。”
唐臻低頭換鞋,情緒不怎么高,整個人看上去臊眉耷眼的。
也難怪她這樣,畢竟誰和初戀遇著都不好受,又不是寫小說,哪有那么多別來無恙,不狗血淋頭都算好的。
“就你一個?”
“不然呢。”
唐臻趿著拖鞋往餐廳走,拉開冰箱門從里面撈了瓶冰水出來,也不嫌磣牙,一口氣大半瓶沒了。
綦睿抽著煙,眼微瞇的瞧這人,同她揶揄道:“跑哪兒去了?渴成這樣?”
唐臻懶得搭理,扭頭就回臥室,門一推開,又愣住。
綦睿見這人不出聲,撇嘴笑了下,隨即熄滅手里的煙,也往二樓去。
“愣什么?認不出臥室了?”
唐臻磨著后槽牙,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伸手就把床頭疊好的被子弄亂,踢掉拖鞋大咧咧的往上一躺,兩眼一閉,誰都不理。
被子是池于欽疊的,原本扔在床上的干凈衣服,也被她收進柜子里,要不是環境不允許,綦睿覺得再給她一個盆,指不定臟衣服就也給唐臻洗了。
靠著門邊兒唉了聲——“賢惠啊~”
唐臻身子一側,背對門口“出去行嘛,我要睡覺。”
一聽這話,綦睿笑的更厲害“裝什么呀?我就不信你能睡得著?”說完又補了句“剛剛池于欽在你這屋半天呢,指不定也在床上躺了一覺。”
“有病是不是!”唐臻忍無可忍,一枕頭砸過去。
綦睿眼疾手快接住,又原給她扔回去。
“我發現你現在怎么變得這么暴力?一句話不對付就扔枕頭,怎么了?是不是剛剛見到人受刺激了?”
唐臻扭過頭,危險十足的表情“我就知道是你賣我!”
“我賣你?我和池于欽攏共說不到兩句話,我去哪兒賣你?”綦睿話鋒一轉“真見到了?你該不是又跑小公園了吧?”
“你還說不是你!”唐臻恨不得撲過咬死她!
綦睿哭笑不得“真不是我~我跟她什么也沒說,她就在你這屋待了會兒,然后就走了。”
“那她怎么知道我在小公園?”
“這事兒你真怪不上我,這事兒得賴你自己。”綦睿邊往里走,邊出聲道:“小時候留的毛病,這么多年一點不見改。”
“我沒毛病!我改什么!”
“要我翻舊賬嗎?高二某個人物理考了二十七,鬧離家出走,最后在小區公園的長椅子上吃烤紅薯,邊吃邊唆哈;寒假補課,鬧著不去又玩消失,最后也是在小區公園的椅子上找到,你當時干什么來著?”
綦睿故意揚起聲調哦了一聲——
“看人家大爺打架,還跟人猜輸贏。”
唐臻擰著眉毛“我有嗎?”
“你沒有嗎?”
好像是有。
瞧著這個終于不瞪眼睛的人,綦睿挑眉示意,讓她往里面挪,然后坐在床沿和她說話。
還是那句話——“見到就見到了,一回生兩回熟,這次總有準備了吧?”
唐臻一副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表情。
“你們說什么了?”
綦睿話音一落,池于欽的那句‘我想跟你好’立刻從唐臻腦子里蹦出,一遍遍在耳朵里循環播放。
唐臻倏地繃直身子,像在床上打立正似的僵著,臉上的表情也從上一秒的不耐煩,變得有些微妙,兩只耳朵尖充血通紅。
綦睿什么人吶?這些年不敢說閱人無數,起碼也能算見過吃過,就唐臻這反應,都不用她開口說,自己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這人還跟以前一樣,心里藏不住事兒,有什么全在臉上。
“重修舊好?還是重溫舊夢?”
唐臻神情一怔,隨即冷下來——
“你覺得可能嗎?”
“怎么不可能?”
“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全憑你怎么做。”
綦睿是高二才轉過去的,對于唐臻跟池于欽之間的那點事兒,雖然沒有尤淼知道的那么詳細但也不少,高中那陣兒唐臻對池于欽簡直可以用魔怔兩個字來形容。
“你那時候大家都看在眼里,一顆心全栓在池于欽身上,要星星不給月亮,你恨不得把她當祖宗似的那么供起來,池于欽呢?性子冷,人又孤傲,當然她有傲的資本,成績好!長得又漂亮!你整天跟團火一樣在她周圍發光發熱,也不見她有多大反應,你知道為什么嗎?”
唐臻不說話,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綦睿。
“因為人不缺兒,池于欽這種人你把她往哪擱都惹眼。”綦睿摸著袖子上的紐扣,一些事情不言而喻。
她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向來不喜歡摻和別人的事兒,就算咱們交情到一定份上了,涉及感情這塊兒,我也從不發表意見,一來呢,這是私事兒;二來呢,跟人過日子的又不是我,說白了就是跟我不搭界,不過今天我和你撂句實話,其實這么些年我一直都覺得你挺不值的,畢竟誰談戀愛不想溫香軟玉在懷?你整天圍著座冰山生火,干柴也變濕柴了。”
唐臻瞥她“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既然這次是她主動,你就別挺著了,該拿喬拿喬,該為難為難,把你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疊加buff打包全奉還給她,然后等著她滿心歡喜,再一腳給她蹬嘍,讓她哭都沒地方去!”
綦睿說的認真,完全不像開玩笑的態度。
唐臻深望她一眼,語氣也認真起來,一字一頓道:“你真的是有病。”
“我有病?”綦睿聳肩笑開,喉嚨里的腔調慢慢悠悠“我再怎么有病,也只是嘴上過過癮,我可從來沒叫哪個漂亮姑娘在樓下等一個多小時,你知道今天幾度嗎?”
唐臻眼皮一跳“幾度?”
“春寒料峭啊。”綦睿才不跟她說“自己查去吧!”
又說了幾句,店員端來素面,池于欽就結束了通話。
電話剛掛斷,尤淼憋不住了——
“你讓阿姨別理我媽,她現在已經魔怔了,跟誰見面都得問一句有沒有對象,她越這樣我越煩,等著吧,我做一輩子老姑娘,我也不嫁人!”
“阿姨沒說什么,就是和我媽隨便聊了幾句。”池于欽把筷子遞給尤淼“你別咒自己。”
“當老姑娘就是咒自己啊?”尤淼接過筷子,在碗里拌了拌,蔥花跟紅油亂七八糟的混在一起“成天操持家務,圍著鍋碗瓢盆打轉就不是咒自己了?”
尤淼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尤淼她媽就是這樣的人。
大學還沒畢業,家里就給介紹對象,大學一畢業立馬結婚,蜜月都還沒過完,就有尤淼了,那時候他們家條件不好,尤淼又是個乳糖不耐受的體質,普通奶粉根本沒法吃,吃了就拉肚子,只能吃那種國外的進口奶粉,但那種奶粉一罐就要四五百,小孩子吃奶粉又厲害,看著挺大一罐子,吃不了幾天就空了,那時候大人工資一個月才多少錢?這么吃普通家庭誰遭得住,但又不能不吃,愁的兩個小夫妻大半夜抱頭痛哭。
后來要不是尤淼她媽開始干推銷,估計他們家到現在還窮著呢。
至于尤淼她爸,文弱書生一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扛,這么多年,屁大點事兒都得回來找老婆商量。
“我家那點事兒,你是知道的,我從來都沒瞞過你,這些年我媽有多辛苦,我比誰都看得清,我是真的特別心疼她,既得主外又得主內,一刻能歇歇腳的功夫都沒有,我爸那人你也是見過的,有多木訥不用我說,但凡長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你給他一本書,他能屁股定板凳上坐一天,哪怕不吃不喝都沒關系,我都上初中了,他還跑到小學去接我,完了回頭還問我,為什么上初中沒跟他說,你是沒見我當時的表情,我還以為我外面垃圾桶撿回來的呢。”
這事兒池于欽知道,不僅池于欽知道,唐臻、綦睿、賈北大他們都知道,因為尤淼她爸老說,特別是開家長會的時候,總要提那么一句嘴。
尤淼一勺一勺辣椒醬往碗里舀,火全撒在這碗面里——
“你別看我家現在手里六七套房,想當初我媽給人推銷紙尿褲,就差跟人家里伺候了,養老院你知道吧?那里頭一大部分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她為了把東西推銷出去,跪在地上給人擦屎擦尿,換下來的褲子臭氣熏天,人親孩子都不愿意洗,我媽自個兒拿著盆子在水房哐哐的洗,就這我爸還嫌她丟人,說什么上不得臺面,一點沒有公務人員家屬的樣子,我就想問問公務人員家屬什么樣子?孩子張嘴要吃奶粉,他哭窮的樣子嗎?”
說著尤淼的眼睛就泛紅了。
池于欽忙抽了兩張紙巾給她,握住她的手。
“沒事兒,我不是因為難過才這樣,那些苦早過去了,我是氣我媽!沒用,根本沒用,我媽一點不覺得這樣有問題,反而常常掛在嘴邊的話都是當初虧了我爸,我都不知道我爸干什么了,讓她心疼成這樣?”
尤淼嘆聲氣——
“池于欽,我沒開玩笑,我是真的煩,煩透了。”
池于欽不好評價別人的家事,更不好評價別人的父母,畢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至少你爸爸是個性情溫和的人,這總沒錯吧。”
“能干什么?又不能熬著吃。”
“是不能熬著吃,但是他可以提供情緒價值啊。”
池于欽父親去世的早,這么多年都是她跟她媽兩個人相依為命,幾乎就沒聽她怎么提過她爸,尤淼起初也不知道,后來是在學校要填寫家庭資料的時候才知道的,當下看著父親那一欄填著去世兩個字,尤淼必須得承認,自己完全是懵的。
主要池于欽給人的感覺,太不像單親了,性格既不乖張也不乖戾,除了不太愛說話以外,挑不出任何毛病,她好像是那種天生就不用人費心的小孩,無論什么事給她都可以做的很好,正因為太過優秀,所以才會下意識覺得她不該是單親。
當時年紀小想什么都理所當然,可現在反過頭再想想——
‘太過優秀’本身就是一種反常,就跟唐臻的‘太過外向’一樣。
從那之后,父母這塊就像是什么神秘禁地,尤淼怕觸及池于欽的傷心事,所以在這方面也是盡可能的避免。
剛剛太激動,一時間給忘了。
“池于欽,我——”
急急忙忙想解釋,卻被池于欽笑著搖了搖頭打斷——
“我爸爸去世很久了,我早就沒什么感覺了。”
“八年,我讀了八年本碩博用了我三分之一的命;能考進仁華又要了我三分之一;現在憑著我僅剩的三分一,我吊著這口氣一定要留在仁華!這樣才能有跟她齊肩的機會,當然這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仁華的心外是目前所有醫院里最厲害的,愛情是要錦上添花。”
雖然我也是真的很喜歡池于欽,這句話唐臻沒敢說出口,端起酒杯,仰頭把話混進酒里一口喝了個干凈。
陳閔沒覺得唐臻自私,相反她很佩服這個姑娘。
如果唐臻把什么都奉獻給池于欽,那自己才一定會狠狠罵她。
“你這還是半年前的職場菜鳥嗎?”
陳閔想到剛認識唐臻的時候,自己還勸她不要妄自菲薄,現在才不過半年,她全都做到了。
“你不自私,你很勇敢,為自己考慮沒有錯。”
說罷,陳閔和唐臻碰杯,正色道——
“你做的很好。”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一早交完班查完房,唐臻馬不停蹄的又去收病人。
她剛走沒兩步,那邊就被劉仁宗叫住了——
“小唐啊。”
“劉主任。”
劉仁宗紅光滿面,一笑起來臉上全是褶子。
“上回我讓你來觀摩手術,你怎么沒來?”
池于欽不是華清市人,初三暑假那年她爸被車撞死,賠了好大一筆保險金,她媽就領著她從安淮去了華清。
搬到公安局家屬院的那天,是她第一次見到唐臻。
那時候的唐臻,個頭還沒有躥起來,還跟自己差不多高。
池于欽背著書包,坐在樹底下,三單元門口停著一輛中型的搬家貨車,潘斕正在和搬家師傅討價還價。
“我是看你一個女人又帶著孩子,才算便宜些的,結果你這么多東西,又要搬又要扛,還沒個電梯,這樣吧,我吃點虧,你再加一百塊錢,我就全給弄上去。”
“之前咱們不是都說好價錢了嗎,再說我這些東西你一開始就知道,我又沒有誆你,說多少錢就多少錢,不能加。”
“哎!我說你這個女人怎么一點變通都不懂!你要這樣,行!那你自己搬!”
“你怎么不講理!”
“誰不講理?!”
池于欽擰著眉頭,正要起身過去,就聽不遠處低沉厚實的男聲,忽的一嗓子吼過來——“唐臻!你找打是不是!還不給我滾下來!”
話音未落,一件藍白校服先從樹上扔下,不偏不倚落在池于欽頭上。
緊接著跳下來一個短發少女。
“抱歉抱歉~”
唐臻熱烘烘的,身上的白短袖橫七豎八掛著幾道黑,咧著個嘴沖池于欽直樂呵。
池于欽拽下頭上的校服,清冷的少女不善言辭,但眉眼間神態,明顯不悅。
唐臻也不在意,接過校服往肩上一甩,一條腿繃著,另一條腿往前,腳尖點地,肩膀斜斜的歪過,整個人感覺吊兒郎當,站沒站相,歪七扭八。
剛剛喊她的是她爸,方振東。
方振東在東籬路派出所上班,這一片區都歸他管。
“新搬來的吧?”
潘斕點點頭。
“幾樓啊?”
“三樓。”
“哦,我家四樓,往后咱們就是鄰居。”
方振東穿著警服,一米九的個頭,肩寬背闊,剛還撐著脖子跟潘斕嚷嚷的搬家師傅,這會兒看他都得仰脖子。
“你一個大男人也別為難女人,價格都談好了,又變什么卦?”
搬家師傅有點怵,支支吾吾的說:“可這東西也太多了,多少加點兒。”
潘斕態度很堅決,說多少錢就多少錢,一分不加。
方振東見狀,兜里摸了根兒煙給師傅遞去,還主動點火,笑笑說:“這樣吧,你也別說加錢的話,這東西我和你一起搬,等會兒你再給我留個電話,我有個同事過幾天也要搬家,這活就給你,行吧,當賣我個面子。”
人民警察跟你賣面子,搬家師傅也是頭一次碰見,猛嘬了兩口煙,揮揮手也就答應了。
這邊兒,唐臻跟個泥猴子似的,一個勁兒的東張西望——
“那是你媽啊?”
池于欽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唐臻又說:“那個大高個兒是我爸!”
那時候的唐臻眼睛很亮,笑起來的時候有兩顆尖尖的虎牙,池于欽聽人說過有虎牙的人很聰明。
“我叫唐臻,你叫什么呀?”
“池于欽。”
淡聲說完,池于欽便繞開唐臻,往單元樓里去了。
唐臻的校服從肩上滑落,一低頭有根藍色頭繩掉在地上,忽然想到什么,立馬屁顛屁顛的追過去。
這房子有年頭了,還帶地下室。
池于欽靠邊站著,兩只手垂在身側,手腕一截露出來,可能太瘦了,骨頭顯得尤為突出。
“是你的嗎?”唐臻朝她攤開手,掌心穩穩的躺著那根藍色頭繩。
“不是。”池于欽掃了眼,就別過頭去。
“不是你的嗎?從我衣服上掉下來的,你再仔細看看!”唐臻說罷,人就往跟前湊,另只手還去摸人家的辮子。
“你干什么!”
池于欽忽然一喊,唐臻愣住,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一旁扛著東西的大人也往這邊兒投眼。
方振東擰著眉頭,瞪了眼唐臻——
“你給我老實點兒!回家去!”
隨即才繼續往臺階上走。
唐臻莫名其妙被熊了一通,再怎么大大咧咧也不高興了,兩只手收回來,人也往后退,梗著脖子嘟囔道——
“不是就不是唄,喊什么啊你。”
藍色頭繩被她揣進褲兜兒。
沒多會兒東西就搬完了,潘斕想請方振東喝口水,可家里亂七八糟的一堆,落腳的地兒都騰不出來,只能十分不好意思的跟他口頭道謝。
方振東笑笑,連忙擺手說不用,臨走前還跟她講,有事你就吱聲,東籬路這片都歸我管。
門關上,潘斕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
“總算是弄完了。”
她先沒急著收拾,偏過頭看著在臥室里剛放下書包的池于欽,隨即走了過去。
“池池,媽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彼時的池于欽十七歲,也算半個大人,潘斕了解她的性子,別看年紀小,卻是個有主見的,現如今母女倆相依為命,初來乍到又人生地不熟,有什么事情相互商量著來最好不過。
“媽想在你學校附近盤個鋪面,開家包子店,我看過了,周邊有學校、有小區還有單位,一天下來人流量不少,絕對是個穩賺生意。”
“好啊。”
“你和媽說實話,真的不介意?”
“賺錢為什么要介意?”池于欽認真道:“賺錢應該高興。”
潘斕笑開,拉住女兒的手,輕輕地晃了晃——
“既然這樣,那你給媽取個店名吧。”
池于欽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好運來。”
潘斕愣了一下,然后才說:“好,就叫這個。”
/
一場春雨過后,地面濕漉漉的,街道兩旁的晚櫻被吹打的七零八落。
池于欽穿著件青綠色的雪紡裙,長發披肩,身段苗條,淡淡的裸妝在人群中十分亮眼。
她已經在公寓底下站了一個多小時,到現在也沒有離開的意思,看樣子是要死磕了。
樓上臥室窗簾緊閉,綦睿推開門就看見床上捂著腦袋裝睡的唐臻。
“你不下去看看?”
唐臻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刻睜眼,眼睛瞪得老大“你跟她說我在這的?!”
“怎么是我?人這是有心找你”
“再扯——”
綦睿摸了下鼻子,撂了實話“也不能怪我啊,那還不是尤淼,刀都亮了,我要是再不說,她真能捅我,你不了解那丫頭,是真的瘋丫。”
“你怕她捅你,不怕我捅你啊!”唐臻猛地坐起身。
綦睿連忙躲遠點“你不會,你又不瘋。”
可瞧著唐臻板臉瞪眼的模樣,她又忍不住想笑:“我說你成天這樣躲著算怎么回事,干脆你從了算了。”
“瘋了是不是!”
“你也老大不小了,準備單到什么時候,你今天躲我這兒,明天我看你能躲到哪兒。”綦睿沖她昂了昂下巴“而且我感覺池于欽這次是鐵了心。”
“她鐵了心和我有什么關系。”唐臻依舊瞪著眼,梗著脖子道:“那是她的事。”
綦睿看她不像開玩笑,表情也收斂起來,剛想再說什么,兜里手機作響,拿出來一看,便向‘硬脖子’那位挑眉——
“得,人打來了。”
“你別接——”
唐臻晚了步,綦睿已經接通。
一個溫婉柔和的女聲從聽筒里滑出——
“她下不下來?”
綦睿沒吭聲,瞥了眼唐臻。
那頭兒的池于欽立馬明白,又說:“我上去了。”
電話掛斷,綦睿頓時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這回我可真的什么都沒說。”
趁著池于欽坐電梯上來的工夫,唐臻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下來,邊往腳上套襪子,邊朝門口跳著跳著走。
“你干嘛去?”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嘛。”
綦睿抱著胳膊沖她直皺眉“你就這么跑了,等會兒她上來,我怎么和她說?”
“這是你家,你愛怎么說怎么說!”
“她是老虎啊!能吃你啊!!”
嘭的一聲,摔上門。
綦睿兩手叉腰,整個一大無語——“挺大一個子,怎么他.媽的那么慫!”
等池于欽坐電梯上來,唐臻早從安全通道溜了。
池于欽:“人呢?”
綦睿:“跑了。”
池于欽眉眼低了低,意料之中,淡聲又問:“我能進去看看嗎?”
綦睿立馬側身給她挪道兒。
“我這是loft,一樓帶學生,二樓住人。”綦睿邊領著池于欽往前走,邊說:“有點亂,別介意。”
到了二樓,綦睿指著左手邊的臥室“她住這兒。”
說完,就去了另外一間房待著。
臥室的窗簾還沒拉開,池于欽一進去,便嗅到唐臻的味道,很暖又很舒心的太陽味。
唐臻東西不多,攏共就兩三件換洗衣服,還跟小時候一樣不知道收拾,干凈衣服扔床上,換下來的臟衣服也扔床上。
池于欽對著單人床失神兒,小心翼翼地坐上去,手掌貼著被單,慢慢滑向被子里,探到尚在的余溫。
視線一瞥,目光落在桌上,是唐臻的手機,旁邊還有一張身份證。
池于欽認得,這是高考前自己陪她去辦,她那時候粗心大意,身份證丟了都不知道,要不是填資料要用,還想不起來這事兒。
看著身份證上的照片,唐臻面容雋秀,五官端正,身上穿的還是自己送給她的那件T恤。
一瞬間,池于欽的心像被一根細線纏住,勒的生疼。
她們那時候多好啊,怎么就變成了現在這樣,連見自己一面,她都不肯。
不知過了多久,綦睿聽見外面有動靜兒,一扭頭池于欽出來了。
“謝謝,我先走了。”
“哦不用謝,我送你吧。”
“不用了。”下課鈴一響,大家還在嘰嘰喳喳,尤淼剛想和新同桌兒一起放學,一扭頭旁邊哪還有人?
“池于欽呢?”
“走了啊。”
“什么時候?”
唐臻拽著校服拉鏈,一用力又被她扯壞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抬頭瞥了眼教室門口“剛剛啊,你對鏡帖花黃的時候。”
說完,踢了腳椅子,抬腿往外走。
尤淼在后面問她:“你又不回家?”
“不回,家里沒人,我得先去覓食。”
唐臻兩手揣兜,壞掉的拉鏈頭半掛著,她也懶得管。
放學點,烏壓壓的人頭密密麻麻,唐臻在學校周邊的鋪子尋找目標,她爸工作忙,沒人給她做飯,所以就算家離得近,她也不回去,都是隨便吃一頓,然后回班里睡覺。
這家包子鋪她還是第一次來。
剛一進門,她就看見池于欽了,小姑娘一個人坐在靠廚房門口的小方桌上,面前攤著本數學冊子,一手拿筆一手壓書,格外認真。
果然學霸,吃飯都不忘記看書。
其實唐臻不想過去的,一來因為之前摸辮子的事,她覺得池于欽不待見她,二來嘛,自己這人對好學生免疫,學霸尤其。
但午飯這個點,到處都是人,哪哪兒位置都是滿的,就池于欽那小方桌上還能湊合擠一擠,唐臻心想你吃飯我也吃飯,大家同班同學,拼個桌兒總不要緊吧,于是大步流星走過去。
池于欽雖然沒抬頭,但余光早掃見這人了,見她走過來,便把書合上。
“好巧啊。”唐臻主動開口和她打招呼。
池于欽淡淡嗯了一聲。
妥妥學霸沒錯了,跟人說話都不帶抬頭。
池于欽問她:“你吃什么?”
唐臻撈過一張塑料椅子,順勢坐下“這有什么好吃的?”
池于欽回道:“有包子,也有砂鍋。”
唐臻狗鼻子,剛在鋪子外面就嗅到里面的飯香味了,她順著味兒來的“那就一籠肉包子,一份砂鍋方便面,再加份面,對!還得再來個雞蛋!”
池于欽愣了愣,眉頭微蹙,終于抬眼“你一個人?”
唐臻:“昂,我一個人。”
池于欽半信半疑“你確定能吃完?”
唐臻懂了,大概池于欽沒見過自己這么能吃的女生,雖然稍稍有點子尷尬,但她就這飯量,實話實說又沒騙人。
“就這第二節下課我還餓呢。”
池于欽沒再多說,見她起身,唐臻忙問了一句:“你吃的什么?”
“我吃過了。”
說完,池于欽走進了旁邊的后廚,朝里面忙碌的人叫了一聲“媽”,然后把剛剛唐臻點的那些東西報了一遍。
等池于欽再出來的時候,手里端著一籠肉包子,放在小方桌上。
唐臻傻了“這店是”
“我家開的。”池于欽聲音很輕,她把數學冊子放在腿上,翻開前又補了句“砂鍋要等一會兒。”
包子鋪開了好幾天,池于欽中午都會去幫忙,只不過唐臻第一次來罷了。
沒多會兒,潘斕把砂鍋端出來,還沒等放桌子上,她就認出唐臻來——“哎~你不是方警官的女兒嗎?”
唐臻很有禮貌,立馬站起身“阿姨好。”
“你好你好,別站著了,趕緊坐下吃飯。”潘斕遞了雙筷子給唐臻,轉身手背就在池于欽額頭上貼了貼“今天感覺怎么樣,還難受嗎?”
池于欽:“不難受了。”
“中午就這么一會兒工夫,你別看書了,歇一會兒。”潘斕想到什么,又說:“下回還是得去開點中藥,西藥吃多了不好。”
唐臻捏著筷子沒動,眼睛直往池于欽臉上瞄,是有點白“你生病了?”
池于欽剛想說沒有,潘斕在一旁先了開口——
“她體質不好,一年四季老是感冒發燒,打了好幾天的針,才去的學校。”
說到這兒,潘斕想到什么,問唐臻“你是幾班呀?”
唐臻:“七班。”
潘斕笑開“那你們一個班啊。”
池于欽還是那副不嚴不言語的模樣。
唐臻心想:何止一個班,她就坐我前面。
“往后你多來阿姨這兒吃飯——”
“媽——”
池于欽看了她媽一眼。
潘斕立馬反應過來,忙又和唐臻補了句:“不收錢,阿姨請你吃。”
店里陸續來人,潘斕沒說幾句,就去忙了。
一張小方桌上,只剩唐臻跟池于欽。
唐臻從小胃口就好,飯量就大,別人家小孩還在被大人追著屁股后面喂飯吃時候,她就已經學會自己免起袖子用手抓。
她吃的多但又吃不胖,最高記錄一個人吃了一整只紅燒板栗雞外加一滿碗湯汁泡飯。
這會兒是真餓了,一口一個包子,兩邊腮幫子漲的鼓鼓囊囊。
池于欽寫兩個字,筆尖就頓一下。
沒等一道題解完,就瞥見對面那人,攥著拳頭一個勁兒捶胸口,看樣子應該是噎著了。
唐臻想喝水,但又噎的說不出話,正拿眼到處瞟哪有水,就見池于欽從身后拿了瓶礦泉水遞了過去。
唐臻擰開蓋子,一通猛灌,半瓶水下去,她才又活過來。
“謝了”
“不用。”
正要繼續吃飯,池于欽忽然抬頭“哎——”
少女聲線清潤,落在耳朵里格外好聽。
唐臻:“嗯?”
池于欽:“你慢點吃兒,不夠還有。”
唐臻這回是真尷尬了,臉又紅了,腦袋低的快埋進碗里“哦。”
吃完了飯,唐臻主動收拾桌子,把碗筷送進后廚,又和潘斕道了聲謝才走。
臨出店門的時,她扭頭看了眼——
池于欽一手握筆,一手翻書。
那張小方桌,安安靜靜,漂漂亮亮。
/
池于欽身上的校服還是之前學校的,李金梅讓她記得這幾天去教務處領一下。
她還不太熟悉新環境,平常話也不多,都是尤淼在旁邊嘰嘰喳喳,她主要負責聽,幾乎不發表意見。
下課后,她去教務處。
之前李金梅說過,好像在三樓,可她在三樓轉了一圈,也沒找到教務處。
這邊唐臻在五班門口和人說話,眼一瞥就看見池于欽一個人在走廊瞎逛。
唐臻納悶她來這兒干嘛?嘴上還在跟人說話,思路已經跑偏了。
池于欽從她旁邊過去,又從她旁邊折回來。
唐臻抱著胳膊,眉頭頓時擰巴起來。
裝不認識是吧?
行,不認識就不認識。
等到第三次池于欽再度折回來時,唐臻實在忍無可忍。
“哎——干嘛呢?”
池于欽步子一頓,這才看見唐臻“是你啊。”
唐臻敞著校服外套,扯壞的拉鏈頭兒還掛在半中央,心想:裝,你再裝!來來回回三趟,看不見我?
池于欽是真沒看見她,她剛光顧著看門頭了。
“教務處在這兒嗎?”
“你找教務處干嘛?”
“班主任讓我去領校服,她說在三樓。”
“她騙你呢。”
唐臻站著,說話的時候嘴里含著顆糖,淡淡的薄荷味,一眼看上去有些不正干,可偏偏她的眼睛又特別亮,盯人看的時候又很純粹,像眼里像有光再笑,所以只要你再看第二眼,就會發現,她的那種吊兒郎當是故意營造出來的。
池于欽一眼看破,如果放在之前,自己應該會轉身就走,不過剛剛來回走了那么多遍,現在有點累。
“那教務處在哪兒?”
唐臻心里頓時哼了一聲,叫你裝不認識,現在還不是得問我,胳膊抖著校服往前一摳,拖腔拉調——
“這個金梅啊,一天到晚亂給人指路,教務處在勤政樓三樓,這是勤學樓所以你找不見。”
說完,唐臻往前走了兩步,下一刻卻退回來,挑眉道——“你知道勤政樓在哪兒?”
沒等池于欽回她,唐臻立馬換了副助人為樂的表情“算了,你要知道也不會跑這來,這樣吧,我帶你去。”
勤政樓跟勤學樓雖然就差一個字,但兩棟樓中間隔著一個大操場,走路少說二十分鐘,所以一般情況下沒人愿意去那兒,去的話都是跑著來回。
唐臻知道外面大太陽,剛就在窗邊站了會兒,太陽曬的她側臉都燙人,她看池于欽臉色有些泛白,又想到中午吃飯時候池于欽媽媽說的話,都抬起來的腳又放下,使勁撓了撓頭:“唉算了,你穿多大碼?我去給你拿。”
“不用了。”
“別跟我客氣成嗎?就當我還中午那頓飯的。”
唐臻跑著去跑著回,趕在最后一秒上課鈴響踩進教室。
她把校服塞池于欽懷里,臉上的汗跟雨一樣往下淌,手扶著桌子一個勁兒拼命喘氣——
“你等會兒看看,有沒有什么破損,要是有的話,我去換。”
作為發小的尤淼,霎時睜圓眼睛“我靠,你也太偏心了吧!我讓你幫我拿校服你不去,幫池于欽拿你倒跑得快!”
唐臻揪著領子,把頭埋進去擦汗“屁話!你要不認路我也幫你拿!”
“偏心偏心!你就偏心!”
后來,很多年過去,池于欽仍然記得大課間的那個午后,那個替自己去拿校服,把自己熱到汗流浹背的唐臻。
或許那個時候,當下的那一刻,愛意的種子就已經在青春的心里悄悄埋下。
只是正青春的我們都太年輕。
愛情的距離有多遠?對池于欽來說,從勤學樓到勤政樓那么遠。
綦睿還是把人送到了電梯口,等電梯門闔上,嘆了口氣“這眼神可真夠癡纏的。”
那邊唐臻坐在小公園的長凳上,想著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綦睿,看人走了沒?結果一摸兜,才發現手機沒帶,不得已只好干坐著。
低著腦袋,手指彈來彈去,全然沒注意不遠處一道目光早已落在她身上。
沒多會兒,那道目光就近了,瘦窄細的影子攏下來。
唐臻一抬頭,目瞪口呆。
池于欽就站她跟前,望著她,目光一瞬不瞬。
“手機都不帶,走那么急?”
唐臻傻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池于欽神態自若“你除了躲小公園里,還能躲哪兒?”
這是唐臻一個毛病,打小就這樣,一遇著事兒就往小公園躲,池于欽把手機遞給她,裙擺被風吹的飄飄然——“還笑話別人喜歡鉆小樹林,我看你也差不多。”
唐臻一把奪過手機,不同于上次拔腿就跑,這回顯得鎮定許多。
上回在小四川沒仔細看,現在這人就在自己面前,微長的劉海遮住眉毛,平淡的目光陰郁許多,看著你的時候,眼睛早已不復當初的明亮,此時此刻池于欽才總算看清,除了這張記憶里幾乎沒怎么變過的臉以外,其余的一切再不是原來的模樣。
七年,都變了。
兩人一直僵著,池于欽來時想了好多話,現在一句也說不出口。
她隱隱有種預感,似乎說什么都晚了。
“池于欽,咱們把話說開吧。”
唐臻嘆聲氣,攏緊衣服,眉目間滿眼復雜——
“以后我不躲你,但你也別再來找我。”
果然——
平常最能沉住氣的人,竟然變成了最沉不住氣的。
池于欽平靜的望著她,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和你道歉。”
“我不接受。”
唐臻猛地站起身,一股特有的強烈氣息朝池于欽撲來,池于欽心房一縮,肩膀也跟著顫了顫,她望著眼前人深蹙的眉頭,向來清冷的姑娘,瞬間紅了眼。
唐臻對上她泛紅的眼睛,都到嘴邊的狠話又咽了回去,咬著牙,腮幫子挫地生疼——
“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想和你好。”
即使不能像從前一樣。
說是這么說,可還是從包里拿出了巧克力塞進這人的口袋里,叮囑道——
“等會兒進手術室之前,你把它吃了。”
池于欽沒拒絕,說了聲:“好”
等到了醫院,唐臻下車離開。
池于欽拿出口袋里的那顆巧克力,忍不住地又笑了笑
其實,談個戀愛也沒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