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故人再見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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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九真, 果然是朱九真。
張無忌匍匐在黑暗中就像是什么見不得光的生物貪婪地窺視著宮燈聚攏之處中心那個猶如眾星捧月般的女子。
他本以為自己會激動難耐,會控制不住心中的恨意,會失去理智, 然而在真正再見到她的瞬間, 他原本混沌的頭腦和雜亂的心緒竟驟然之間反而陷入一種前所未有地奇異地冷靜狀態。
五年來日日夜夜攪地他翻天覆地、折磨地他痛苦不堪的一切突然沉沉往下墜落,墜到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就像平靜的海面之下不見底的深淵。
五年了, 整整五年了,他們都變了許多,他也該長進了, 不是嗎?
而朱九真, 五年過去,她比從前張無忌記憶里囂張的大小姐模樣更趾高氣揚,然而不得不承認的是, 她從前還帶著少女青澀的面孔已經完全長開, 就像一朵盛開到極致的花,正當最生機勃勃的時候。
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
雙珥照夜, 煜煜垂暉,艷妝華服,豐神冶麗,體欺瑞雪之容光,臉奪奇花之艷麗, 烏黑鬢發間是巧奪天工、精致絕倫的玉簪金步搖, 她還是那樣愛著紅色,屬于皇后的鳳袍上是栩栩如生的金線鳳凰和數不盡的明珠點綴。
但珠光寶氣、錦繡綾羅都壓不住她自身輝煌奪目的光彩。
顯然, 輕而易舉就可以從她容光璀璨的面貌中看出這些年她過的是相當好,可以說比任何人都好, 可是……她欺騙了他,她辜負了他,她差點害死他,難道她真的就那么心安理得沒有一絲一毫良心難安嗎?!
***
朱九真當然沒有。
她在宮女的侍奉下從鳳輿下來,笑意盈盈地看著趙敏一干人向她行了跪拜禮才叫了起,看著他們不得不恭敬低頭的模樣心情都不錯了很多,又在他們的簇擁下進了大殿里。
朱九真來見趙敏顯然是為了周芷若,當趙敏等人出去迎駕的時候,周芷若由人看守著被留在了殿內,當然現在沒法動用內力的她便是沒人看著也無法逃離萬安寺。
小姑娘經過之前千鈞一發的威脅面色還微微有些泛白,見到走在眾人前頭進來的雍容華貴、莫可逼視的朱九真時略微失神,怔怔不知該說什么,畢竟她們已有五年未見了,從前也不算十分親近。
朱九真在大殿上原本屬于趙敏的那張由鮮妍的錦繡和柔軟的狐皮鋪地華貴又舒適的太師椅上坐下,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在下首站著,朱九真并沒有避諱與周芷若之間的關系,反而當著眾人的面對她溫聲問候,
“周師妹,好久不見了,不知我叫人送回去的那條棕編小魚你可還喜歡?”
當年朱九真離開峨眉之前曾答應了會給師姐妹們帶禮物,她臨走時還特意專門問了周芷若一句,說她可能會到她的家鄉湖北,后來朱九真一去便再沒了蹤跡,師父似乎是知道什么但也再不許她們提起。
就像同樣‘失蹤’的紀曉芙師姐一樣……
不過在那之前,朱九真答應的禮物確實叫人送到了峨眉山上,而周芷若的那一份就是她家鄉特有的一種孩童玩具的棕編小魚。
周芷若本是湖北漢水邊上的漁家女,與父親相依為命,小時候生活貧苦,很多玩具她是沒有的,但父親疼愛她,笨手笨腳地去學了棕編的手藝,給她編的最多的就是漢水里常見的魚兒。
后來,那些玩具連同父親的尸身都一同葬送在童年的小船上……
朱九真出身富貴,向來大手一揮買上許多女孩子都會喜歡的上好的胭脂水粉和精美的布匹衣裙送給師姐妹們,但大概只有另外多送給周芷若的這份禮物才顯而易見是用了心思的。
周芷若當初收到時心下很是感激,這些年也一直保存在貼身的荷包里。
聽到朱九真現在問起,周芷若一邊下意識摸向腰間,一邊師姐妹之間時隔五年的生疏和距離感仿佛也霎時消融了,她臉上不禁浮現出淡淡親近的笑意,“我很喜歡,還沒謝過師姐的心意。”
站在下首最前面的趙敏可沒有一直冷眼旁觀她們師姐妹重逢的溫情脈脈的戲碼,及時插入道,“殿下和周姑娘真是姐妹情深,說起來殿下原是峨嵋派出身,真是令人意外的很?”
趙敏笑吟吟地圖窮匕見,“不知陛下可知此事?這些武林門派以武犯禁,可是朝廷的罪人,即便其中有殿下的師門和恩師……”
趙敏仍然不放棄試探著想要用峨眉威脅,但果然如她所料,朱九真并不在乎,她輕飄飄地笑了笑,雪白秾艷的面龐在大殿內的燭光輝映下越發顯得膚如凝脂,笑意輕薄地如同朦朧云霧。
美地攝魂奪魄,魅惑眾生。
“郡主說的什么罪人不罪人的,本宮可聽不懂,郡主怕是忘了后宮不得干政的規矩,本宮只是打算在萬安寺住幾天上香祈福,順便探望下恩師,但倘若他們有罪郡主按律處置就是。”
宛如鶯囀嬌啼的嗓音也是輕飄飄的,但入耳又像細密的小勾子勾地人心癢癢。
“至于陛下是否知情?他當然是很期待本宮懷上龍嗣啊~”
朱九真慵懶地往椅背一靠,纖纖玉手輕輕撫上平坦纖細的腹部,臉上的笑意愈發深濃,狹長嫵媚的狐眸眼尾一挑便是盛氣凌人、霸道濃烈的美艷,一顰一笑間有一種令人面紅耳赤、心跳如雷的成熟魅力。
舉手投足之間,風情萬種,媚態橫生,令人望之神魂俱銷。
朱九真久居深宮,在場其實大部分人都是并未真正見到這位傳說中的漢人皇后,不管原先對她觀感如何,但早在大殿門口接駕第一次見到她時便讓眾人恍惚失語的同時無可奈何地感同身受般理解了元帝。
六宮粉黛無顏色,三千寵愛在一身。
理當如此啊……
但對方也果真不負禍國妖后之名,又一次仿佛蠱惑了心神般情不自禁望著上首皇后魔性的美貌的殿內殿外的眾人里,有如楊逍和韋一笑這樣心智堅定的這般在內心里嘆息著想道。
便是明知自己又一次在朱九真面前吃了癟的趙敏望著那宛如紅艷露凝香的絕世美人,竟也只覺氣惱而無法對她生出多少厭惡之感,她又一次在心下暗罵自己不爭氣,但也只能認輸了。
***
朱九真祈福的話一出,起碼在她居住萬安寺期間就不能見血了,不然便是冒犯皇后了。
周芷若最終還是被朱九真帶走,臨走之前,朱九真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轉頭沖趙敏回眸一笑,眼波動人,百媚叢生,趙敏直面這撲面而來的明艷絕倫的美貌,愣了愣,但緊接著就聽她的語氣像是對小孩子說話般,說道,
“敏敏啊敏敏,你怎么還是那么沉不住氣呢,你哥哥看到你這樣又該說你了,不知不覺他走了那么久了,幾年間都沒半點消息,也不知他何時回京……”
這刻意纏綿曖昧的話一出口,不止趙敏等人的臉色立刻大變,皇后身邊伺候的宮人們更是將頭低地死死的,恨不得自己生來就沒長一雙耳朵,恨不得自己此刻能夠隱形。
唯有朱九真一人,見到他們諱莫如深的表情后反而越發猖狂地大笑出聲。
笑地花枝招展,笑地肆無忌憚。
明明大殿里站滿了人,但是此刻靜地鴉雀無聲,唯有她輕佻放蕩的大笑聲恍如擂鼓般敲打在眾人心上,膽戰心驚。
殿外的三人的心情也并不如何平靜。
只因朱九真笑著笑著,突然仰起一張美麗的芙蓉面一雙勾人的白狐眸精準地看向了張無忌藏身的地方。
四目相對。
她勾起一抹張無忌極為熟悉的狡黠的笑,“我對故人甚是思念啊~”
這一刻,這一個瞬間。
張無忌呼吸一亂,原本自以為能夠冷靜理智的頭腦原來只因她回應給他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夠輕而易舉地再次被攪成一團混沌,原本沉入深海之中的一切心緒霎時化作山呼海嘯,把他的人生鬧地天翻地覆。
千軍萬馬都為她亂作一團。
殿內不泛高手,如苦頭陀,如玄冥二老,張無忌這屏息的功法一出錯,便立刻被人察覺到不對勁,不知是誰先射了一枚暗器出去,楊逍和韋一笑兩人見此也不可能束手就擒,兩方便頓時纏斗起來。
作為皇后的朱九真則立時被人重重保護起來,趙敏便是傷了自己也不可能讓她出事。
張無忌作為教主作為三人中武功最高者,自然戰斗的主力,憑借著一人之力纏住了玄冥二老兩個高手,但即便是在打斗間隙他的目光依然一直極為陰鷙地死死地隔著人海盯著朱九真,尤其朱九真也坦然地含笑回視著他。
這讓張無忌一度想要不管不顧地沖過去抓住她,聲嘶力竭地質問她。
幸好被關注著他的楊逍及時湊過來提醒六大派尤其是他武當的師伯師叔還等待著他救援,而這時朱九真的身影也終于在護衛下退出了大殿及時消失在夜色中。
張無忌這才終于能勉強恢復理智。
轉而他就把胸膛中壓抑的所有憤怒、仇恨和更多說不清道不萌他也不愿承認的情緒都一股腦撒在了敵人身上,向來出手留有余地的人這次前所未有地招招狠辣,血肉橫飛。
趙敏原本見了張無忌出現正春心萌動,之前在綠柳山莊的密室里,盡管張無忌同樣用劃花她的臉這一招威脅她,但趙敏卻在與他的斗智斗勇中對這位少年英雄動了女兒心思。
但剛剛皇后在場,趙敏生怕護駕不利牽連汝陽王府,也不敢分心,直到此時才注意到張無忌反常地殺紅了眼的樣子,竟也覺頗為心驚,不敢再與他頑笑了。
但敏銳如她還是隱約留心到之前張無忌似乎一直看著的方向。
趙敏心下有些不安的預感,但很快想到方才與皇后一同離開的周芷若,便自覺找到了原因所在,于是不安又化為了酸澀。
第62章 翻云覆雨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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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等人還是成功逃了出去。
等悄無聲息地回到三人暫居的客棧里, 張無忌主動承認是自己沖動的錯,楊逍和韋一笑倒不覺得這有什么,他們之前和趙敏在綠柳山莊和武當都交過手, 雙方都心知肚明還會在大都有一場惡斗。
兩人也很理解張無忌的心態, 他們這位新教主雖然年輕,又是臨危受命不得不當了接下教主之位, 但他行事頗有章法,對明教也是盡心盡力,便是此次營救六大派, 其中雖有武當派的緣故, 但主要也是從大局著想。
明教眾人一開始還是出于無奈,這段時日下來也算心服口服,不然傲氣如楊逍怎會隨他奔波來奔波去。
張無忌助明教良多, 而從始至終他只因一件私事麻煩過明教。
那便是尋找他的未婚妻朱九真的蹤跡。
他們的教主女人緣甚好, 前有貌美溫柔殷勤伺候的婢女小昭,后有青梅竹馬的楊不悔,明教這些人私下里還玩笑著恭喜過楊逍要當教主的岳父了, 再加上峨眉的周姑娘,就連這個韃子郡主瞧著對他們教主也是有心思的。
但張無忌對這些女孩雖然溫和,但細想起來竟也從無親近的舉動回應,溫和之下是隱隱的疏離。
可今日一見到他這找尋良久的未婚妻就大不一樣了,情緒反常地波動得如此厲害, 堪稱方寸大亂, 沒想到原來他們教主竟是個癡情種子,心里頭一直住著人呢。
但現在嘛, 人是找到了,可對方不但已經羅敷有夫, 還成了蒙古人的皇后,這叫什么事啊,換做哪個男人遇上了只怕都沒法保持鎮定。
理解歸理解,兩個聰明人也都看出其中只怕還有蹊蹺,雖然好奇得很但也都很識趣地沒刨根問底,而楊逍尤其足智多謀又是感情上的過來人,他倒是看出來了一點。
他們在武當時,張無忌看到已經能夠行動如常的俞岱巖,從他那里得知是自稱他未婚妻的少女朱九真五年前來武當告知他自殺跳崖的消息,并且完成他未完成的遺愿,用黑玉斷續膏醫治好了癱瘓的俞岱巖。
當時張無忌神色就有些不對,但很快就恢復如常并且承認了,如今現在看來其中內情遠遠沒有那么簡單。
因為,張無忌看朱九真的眼神……分明是愛恨交加。
楊逍心里頭轉著這些念頭,一邊說起之后營救的打算,今晚他們到底已經露了形跡,趙敏那邊必當更加防備,況且無論如何,皇后駕臨萬安寺,萬安寺的守備只會比原先更嚴密許多。
他們明教又只來了他們三人,這事終究是難辦。
反正今晚是別想再做什么了,因此說了一會兒話后三人便要分開回到各自房間休息,等明日睡醒再作打算。
離開前,楊逍看了一眼從回來后就一直神色如常和他們商議似乎恢復了平時冷靜沉著模樣的張無忌,狀似無意般道,“現下快要天亮了,教主若還有事要出門,最好盡早回來。”
張無忌并沒有因他這話顯露出任何異色,仿佛他在這樣黑燈瞎火全城戒嚴又已經決定靜觀其變的時候真有什么十萬火急的正經事要去做一般,仍是神情自若,像個溫溫和和的老好人一樣應下道謝,“多謝楊左使提醒。”
楊逍點頭離開,不再多說,左右萬安寺那里再怎么戒嚴也是擋不住張無忌的,以他的武功無需他們擔心無法脫身,就是真沒想到,他們明教雖然是造反專業戶,但竟然還有給韃子皇帝戴綠帽子的一天。
不愧是教主啊……
而等房間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張無忌溫和的神情瞬間就卸了下來,一臉陰沉冷漠,他今晚的心情并不好,相反前所未有的糟糕,方才只是在下屬們面前強撐著不想讓自己私人的情緒影響到正事。
他在房間里獨自坐了很久,他想要先冷靜下自己發熱狂亂的頭腦,而且現在也并不是立刻去萬安寺的好時機,楊逍猜的沒錯,是的,他沒有放棄要去見一見朱九真的打算。
他是不會放棄去的,這件事他已經想了五年,在崖底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在想。
倘若沒見到朱九真時還好,但現在他既然見到她了,在沒有把他這些年積攢壓抑在心底快要把他逼瘋的怨氣和仇恨向她傾泄出去,更重要的是得到她為什么要這樣對他的答案之前,恐怕他根本無法專注去做其他任何事。
然而,在去找朱九真之前,不速之客先找上了門。
來者是趙敏身邊的苦頭陀,也是臥底的明教光明右使范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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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和楊韋兩人追著苦頭陀來到城外的一處無人的亂石崗,經過一番切磋比試與范瑤相認。
兩下里自然是萬分驚喜,尤其是楊逍。
楊逍性情恃才傲物,世上少有他瞧得上的人,他這般高傲,因此與明教大部分人關系都相當糟糕,以致于陽教主死后明教四分五裂多年,而范瑤當年與他一樣是年少成名的少年天才,是明教里難得與他性情相投多年。
二人武功高,又俱都生地玉容俊貌,在江湖上還有個逍遙二仙的美名。
但如今范瑤的容貌已經為了混入汝陽王府里毀地徹底了,不說楊逍,就是認識他多年的韋一笑和初識的張無忌聽他因為發現成昆陰謀歷經磨難的轉折經歷都不由一邊為他的才智和堅毅心性贊嘆佩服一邊又免不了嘆惋。
三人原本還為營救計劃而覺棘手,如今有了范瑤相助就大有可為了。
雙方交換了一下情報,又制定好了計劃里應外合,但要分頭行事之前,楊逍揣度著張無忌的心意不免多問了一句,“兄弟,你對昨晚那位漢人皇后可有什么了解?”
范瑤和楊逍一樣,也是個心眼子多如牛毛的人物,此刻雖是聽楊逍發問,但他卻看向了臉色并沒有什么變化的張無忌。
昨晚他看似一直盡心護衛著那群蒙古人,但其實一直留意著自家人,自然注意到張無忌對朱皇后異樣的態度。
范瑤猜測張無忌與朱皇后關系匪淺,但竟然并不如何意外。
他想了想,道,“朱皇后是五年前出現在大都的,半年后入了宮,極為受韃子皇帝寵愛,沒多久就成了貴妃,第二年不顧朝臣反對力排眾議要立她為皇后,甚至一度鬧到要廢了另外兩位皇后的地步。”
最后的結果也很明顯,兩方各退一步,伯顏忽都皇后和奇皇后沒有被廢,朱皇后成了皇后。
“當今的韃子皇帝并不是個強權的皇帝,一度受權臣操控,但為了朱皇后倒是從未有過的強勢,這些年因為她屢屢和前朝后宮都鬧地不可開交,可謂是到了色令智昏的程度。”
范瑤說了其中一件事舉例:
“韃子皇帝為了討朱皇后的歡心,不但給她的父母大肆封賞爵位誥命,姊妹兄弟皆列土,甚至傾國家資財,把府庫積粟全都賜給朱皇后,而百官俸祿則只給茶、紙等雜物,朝野上下,怨聲不絕。”
范瑤看著張無忌依然平靜的神情,斟酌著繼續道,“這位朱皇后也并不簡單,不僅有蠱惑人心的美艷皮囊,手腕也極其厲害,在挑撥人心上也是恐怖極了的女人,近些年在朝野上下攪風攪雨。”
他確鑿無疑地下了一個定論,“她是名副其實的禍國妖后。”
“蒙古人的宰相脫脫大概是元朝百年來最后一位稱得上是‘賢相’之人了,輔佐現在的皇帝鏟除了自己的養父權臣伯顏,他也是反對朱皇后立后最主要的人物,但之后脫脫就被貶謫流放,被害而死。”
“進讒言陷害他的哈麻和雪雪兩兄弟,推波助瀾的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前者是曾經在脫脫被貶謫時幫助過他,他復位宰相后提拔報答的恩人,后者更是曾經在他的府邸長大猶如親子。”
“哈麻和雪雪如今正是朱皇后一黨的走狗,朱皇后和太子關系也非比尋常。”
寥寥幾句話就涵蓋了朝堂上無數殺人不見血的刀光劍影,詭譎云涌的權謀斗爭,而朱皇后在其中攪弄風云,令本該親密無間的同黨突然之間反目成仇,相互傾軋的手段更是令人膽戰心驚,望而生畏。
楊逍和韋一笑聽著聽著神情便不由自主凝重起來。
就是楊逍這樣自負聰明的人,都不禁心想倘若自己進入朝堂能做到這樣翻手位云覆手為云嗎?只看與他齊名的范瑤臥底十多年還是用的色目人身份,到現在都還只是個汝陽王府里的供奉,答案就可見一斑了。
要說朱皇后憑借的是美色迷惑了韃子皇帝,但后宮里可不止她一位皇后,伯顏忽都皇后有家世加持,奇皇后身后也有高麗,膝下還有太子,而漢女貌美,韃子皇帝的后宮也還有其他漢女后妃。
然而能做到這等地步的只一個朱皇后罷了。
張無忌這會兒聽見這些與朱九真有關的事情反應卻遠比其他人淡定地多,在他眼里朱九真心機之深沉、手腕之狠毒本就是常人所遠遠不及的,尤其是玩弄人心的好手。
他此刻竟完全不意外她折騰的這些事,左不過又是一群如他當年一樣被她耍地團團轉的人罷了。
當然年少的他天真單蠢,可比其他人都還好受她騙。
思及過去,張無忌的臉色終于也難看起來。
范瑤看看他們,不想將氣氛弄地太嚴肅,便笑了一下道,“不過朱皇后就算是禍國妖后禍害的也是他們蒙古人的國,相反,她把朝廷攪得一團渾水倒正好幫了我們的大忙。”
比如朱皇后指使哈麻和雪雪陷害脫脫時,脫脫正在前線鎮壓徐州起義的明教紅巾軍,在此之前元朝的軍隊氣勢洶洶,壓地起義軍喘不過氣,直到脫脫臨陣被貶謫,這才導致了高郵之戰紅巾軍大捷。
自那以后,紅巾軍的攻勢才終于由衰轉盛。
“可以說幸虧元廷近幾年的衰頹和混亂,紅巾軍起義的順利一半要歸功于她一人。”
范瑤玩笑道,“之前有時候我還真想和明教確認一下,這位禍國妖后是不是我們明教派出去的臥底,沒想到滅絕師太那個板正的老尼姑竟然能教出這樣的徒弟。”
聽到這話,楊逍和韋一笑果然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楊逍和滅絕師太是多年的老對頭了,他笑著搖頭道,“滅絕應當并不知此事,見到成了韃子皇后的徒弟怕是要氣的吐血。”
韋一笑嘿嘿道,“那我還真想見見那場面。”
范瑤說起這位朱皇后的事跡時,插口的多是楊逍和韋一笑兩人,這時張無忌突然問道,
“朱九真和趙敏是不是有什么仇怨?”
聽到這話,范瑤看了看張無忌,神情突然變得微妙起來,他之前說起朱皇后的那些事都未曾這般,楊逍了解他,很快意識其中是哪種糾葛,他在內心挑了挑眉,果然聽范瑤遲疑了一下,說道,
“五年前,朱皇后首次出現在大都是在汝陽王府內。”
“帶她回來的是汝陽王府的世子,擴廓帖木兒,也就是趙敏的親兄長。”
這些事其實大都內那些蒙古貴族都知道,所以昨晚聽皇后當眾提起才會格外避諱,而范瑤在汝陽王府多年,知道的內情比起旁人就更多了。
“擴廓帖木兒對她十分迷戀,甚至已經準備好要娶她做正妻,那時趙敏和她的關系也相當親密。”
“但后來……”
“她遇上太子,被太子看上,沒過多久又遇見了皇帝,于是進了宮,最后就成了皇后。”
君奪臣妻,父奪子妻。
這樣傳奇的經歷當真是再符合紅顏禍水這個詞不過了,若是不了解朱皇后的人,只怕還要為其身為弱女子被權勢欺壓身不由己而感嘆憐惜。
但已經了解其之后種種手段的幾人再看其步步攀登的經歷……
便覺很是耐人尋味了。
難怪趙敏對她的態度如此憤恨惱火,作為被拋棄的墊腳石確實該如此。
而當年連作為墊腳石都不夠格的張無忌……
楊逍和范瑤兩人悄悄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兩人看了看從范瑤說擴廓帖木兒要娶朱九真為妻就神情越來越陰鷙譏誚的張無忌,選擇眼觀鼻鼻觀心不去觸霉頭。
第63章 無心之人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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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談完所有事天已經是大亮了。
他們商議的行動是在今天晚上, 還有一整個白天的余裕,然而范瑤和楊逍不愧是明教里最合得來的兩個人精,他同樣不覺得他們這位教主能忍到晚上再去萬安寺, 臨走之前還是多提醒了一句,
“朱皇后并非弱女子,相反她武功奇高, 比之滅絕老尼姑那是青出于藍勝于藍。”
而范瑤會知道其中就又有一段淵源了。
當年朱九真還住在汝陽王府的時候,臥底了十多年從無人察覺自以為偽裝地天衣無縫的范瑤竟不知怎么回事被她看出不對勁,兩人私下里曾有一場比斗。
范瑤也是年少成名, 自詡江湖一流人才, 原本并沒把這個雖然美麗驚人如山鬼妖姬但還年少的小丫頭放在眼里,然而一交手才知什么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顯然他已經是被拍在后浪拍死在沙灘上的前浪了, 現在是又一代天驕的江湖了。
范瑤看看他們這位同樣少年英雄的新教主, 心中有些湊熱鬧地琢磨著不知兩個同樣天才的年輕人誰更勝一籌,面上卻是一本正經道,
“她劍法很是邪門, 根本不是峨嵋派的招數,也不是江湖任何門派的套路。”
“應當是她自創的獨門劍法,尤其是她有一門以指尖催發劍氣的功夫,令人防不勝防,且她雖然年輕, 但不止是用了什么法子還是有什么奇遇, 內力極其深厚,竟不下于大了她二十多歲的我。”
也是因此, 當年范瑤無法才放過了這個知曉他身份蹊蹺的女人,當然, 他到底是老前輩了,怎么也至于輸的一塌糊涂被后輩拿捏住命脈,兩人算是都奈何不了對方,不過數年過去,對方只怕又大有精進。
而范瑤在江湖上混跡多年,也不是一點東西都沒分析出來。
他想了想道,“我猜測著,她身上功夫有點像失傳已久的一陽指,還有一點傳說中以氣御劍的六脈神劍的影子。”
張無忌從前以為自己和朱九真親密無間,但如今才知自己對她知之甚少,比如她原來拜師在峨眉滅絕師太門下,比如她那一身令武當師伯師叔們和明教右使都贊嘆不已的超凡劍術和高深內力。
但或許是多虧了當年朱家一家精心為他設局,他對其來歷倒是遠比其他人一清二楚。
聽著范瑤的猜測,張無忌并不意外地點點頭,淡淡道,“她是昔年天下五絕之一南帝一燈大師的徒弟和家臣,也就是大理國丞相朱子柳的后人。”
無論是一陽指和六脈神劍都是大理段氏的家傳絕學,雖然這些神功秘籍大多早已失傳,但還是隨著昔年那些群星閃耀的武林泰斗們的事跡流傳著,楊逍和韋一笑也曾聽聞過,當即也恍然大悟了。
但知道了朱九真有高強武功在身后,韋一笑不免擔心道,“如今萬安寺多出她這樣一個變數,不知道會不會妨礙到我們晚上的計劃。”
范瑤沉吟一下,道,“當年她明知我身份蹊蹺,之后卻沒有向擴廓帖木兒揭穿我,所以她應該也不會妨礙我們的行動,不過此女立場不明,想法捉摸不透,行事隨心所欲,也沒辦法確定她就會和我們站在一邊。”
楊逍也思索道,“聽你所言,她心性之冷硬遠非常人可比,情分和道義在她那里恐怕行不通,昨晚看她的態度對峨眉似乎是并不如何在意的,卻也護下了周姑娘,我傾向于她會冷眼旁觀。”
韋一笑聽著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好邪性的姑娘。”
范瑤和楊逍也忍不住贊同,但在得出這個結論的同時三人又覺有些渾身不對勁,反應過來后才覺真是一言難盡。
向來被視為邪魔外道的明教出身的他們竟覺得名門正派的峨眉出身的弟子正邪難辨,且他們救滅絕還得操心她徒弟會不會妨礙。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們三人說起關于朱九真的猜測時,本該對她最了解的張無忌卻是一言不發,然后直接默認。
盡管作為新教主的他之前在處理明教事務的時候也時常虛心參考其他人的意見,但他并非沒有主見的人,最后拿結論的通常還是他自己,可唯獨在有關朱九真的事上他總是無法冷靜思考。
或許是因為從五年前到如今他仍然沒走出名為朱九真的大山陰影籠罩的范圍,所以至今不識其真面目。
***
另一邊,時間回到昨晚的萬安寺。
因為突然有刺客來襲,侍衛們連忙緊張護駕,直到皇后殿下遠離了那一處兩方人纏斗中的大殿才稍微松了一口氣,身邊的貼身宮女擔心她安危建議她要不要連夜返回宮中。
但朱九真自有底氣在,且她出宮時就預料到了現在的場面,自然不會驚慌失措,她依然堅持要留下來,而這些年她積威深重,身邊的人都知道她不喜歡旁人忤逆她的命令,習慣了言聽計從,見此便再不多言。
周芷若之前在忙亂中也被朱九真一并帶了出去。
她臉上也有一點憂色,又有一點喜意,且頻頻忍不住回頭往那座已經逐漸遠離的大殿看去,顯然她擔憂的和宮人們擔憂的并不是一回事。
朱九真看她一眼,殷紅的眼尾一挑,美艷又凌厲,玩笑道,“你認識他們?里面有你的小情郎?”
“師姐別打趣我了,我和他只是見過幾面,話都沒說過幾句呢。”
周芷若連忙搖頭否認,清麗的臉龐泛著微微粉紅,她和張無忌小時候就曾見過,后來在光明頂上他對她的特殊讓她記住了這個少年,雖有好感,但如今她更欣喜的是他帶領明教中人來此顯然是為搭救他們。
如今能盡快脫身才是最重要的。
按理來說,師姐詢問,她沒什么不能說的,可是如今周圍多是蒙古人的侍從,她下意識警惕不想多說。
朱九真對人心的把握極其細微,自然看出了她的想法,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后的她心情很好,一路上也如周芷若所愿并不再多問,但夜色中唇邊原本漫不經心的虛浮笑意不自覺深了一些。
萬安寺里香火鼎盛,自有許多禪房供香客居住,但皇后所居豈能隨便,不過她來到突然,如今再去收拾也太過匆忙,于是皇后殿下不想讓底下人夜深忙亂,很體貼地暫時將就著居住在了原本紹敏郡主的屋中。
這段時間,為了加緊從六大派那里偷師,也為了就近看管這些武林高手,趙敏干脆連汝陽王府也不回了,直接住在了萬安寺中,她的屋子自然是萬安寺里最舒適最好的。
就是前面剛經過一場惡斗還被張無忌他們逃之夭夭的趙敏,聽到底下人通知更是氣的火冒三丈,又不得不憋屈地主動表示讓出房間供皇后殿下居住是她的榮幸,得了,今晚連覺都睡不好了。
安頓下來的朱九真原本是不介意讓人給周芷若在旁邊收拾個房間出來的,但周芷若拒絕了,她還是想回到寶塔上去,回到師父身邊去,師父已經絕食好幾日了,她很擔心……
朱九真輕笑著夸贊她,“真是個孝順的好姑娘。”
她倒也沒想阻攔,但她要派人送周芷若回去時,這個還不太會遮掩心事的少女神情又有些欲言又止,朱九真知道她有話想對自己說,貼心地讓其他宮人都退了出去,屋內只剩下她們師姐妹二人。
直到這時,周芷若終于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
“師姐,你怎么會成了蒙古人的皇后?這……是你和師父的計劃嗎?”
朱九真像是早知道她會問什么,一點也沒有意外的神情,嬌艷美麗的面龐含著嫵媚的盈盈笑意好整以暇地凝視著她,這樣的態度似乎給了周芷若傾向于鼓勵的態度,她心下不自覺松了口氣。
但緊接著,朱九真就十分直白地否定了她的猜想。
她并沒有遮遮掩掩隱瞞的意思,十分坦白地道,“師父的確早就知道,但這并不是她計劃的,只是我自己想這么做,她是后來知道的,知道之后她就與我斷絕了師徒關系,不肯再認我了。”
這一番話里的信息量很大,周芷若沉默著消化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
“……師姐,那你當這個蒙古皇后是為了什么?是為了打入蒙古人內部?師父一生的夢想就是為了驅除韃子,或許她只是沒法理解你的做法,只要和師父說清——”
“撲哧~”
她的話被一陣輕笑聲打斷了,是朱九真,她像是被周芷若逗笑了一般,笑地開懷燦爛,一點也沒有被逐出師門的委屈心傷,而且這并不是她強撐的偽裝,她對此是真的滿不在乎的。
“師妹啊師妹,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覺得我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但你的確想錯了,我什么苦衷也沒有,當這個皇后也不是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義責任,師父她也很清楚這點才會不肯認我。”
周芷若臉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瞬,像是無法理解她話中的意思。
但到了這時她仍不死心地掙扎著問道,“師姐,難道你忘了我們漢人和蒙古人之間的血仇嗎?!”
“他們殺了我們那么多同胞的兄弟姐妹,不知有多少人因為他們生離死別,流離失所,漢人在蒙古人的殘暴統治下已是民不聊生,驅除韃虜,還我漢家河山是師父從小教導我們的啊?!”
周芷若平常是個性子十分沉靜穩重的姑娘,話并不多,以致于平時看起來還有些悶悶的,但這會兒她卻極其少見地神情和語氣如此慷慨激昂,就是方才在大殿里面對趙敏要毀她的容,她的情緒波動地都沒有此刻激烈。
然而回應的她的,只是朱九真平靜地反問,“那又如何?”
周芷若的父親就是死在元兵的手上,她與蒙古人之間有著血海深仇,況且一開始她父親會成為漢水之上的漁夫就是因為蒙古人欺男霸女,害死了她貌美的母親,又占了她家的房屋田地。
但朱九真確切說起來其實并不是宋人,她應當是大理人,大理國滅后,段氏就效忠了蒙古皇室,至今還有后人在朝為官,她的先祖因此也能在戰亂中保全,得以富足地在深山隱居。
她和周芷若本就是不一樣的。
但朱九真知道周芷若想要知道的答案不是這個。
她天生就很擅長欺騙,但有時沒有必要的時候她也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比如現在。
“世上人人都在往上爬,我不喜歡待在其他人腳下,于是也想要去看看最高處的風景。為什么得到權勢一定要是因為什么責任想要做什么呢?我想要,我得到,就那樣簡單。”
“而且在我看來人都是一樣的,不管是漢人和蒙古人,從前漢人當政,蒙古人被排擠在草原上,如今蒙古人當政,便也把漢人壓在最底層,他們也只是想讓自己這一方站在更高處罷了。”
再者說,難道從前宋朝皇室當政的皇帝就是什么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嗎?只不過是壓榨百姓的程度輕重區別罷了,照樣有人受不了反抗,但那些人可不叫起義軍了,而是罪大惡極的反賊。
百姓們過的不好自然會自己抗爭出一條路來,這樣沉重的命運大可由他們自己背負。
事實的確就是——“與我何干?”
朱九真說這些話時一邊在屋內踱步,閑適地環視著屋內的種種擺設。
赤裸凝白的雙足邁著輕靈搖擺像是狐貍的步態踩在柔軟的皮毛鋪成的地毯,華美的鳳袍長長的后擺迤邐在她身后,婀娜曼妙的身姿舉手抬足間都是風情萬種。
然而周芷若怔怔看著她的身影,僵立在原地的身體如墜冰窟般不自覺地輕輕顫抖,她的眼神也恐懼極了,望著不遠處那個美麗的不可方物的女子像是在看什么無法理解的怪物一般。
周芷若第一次意識到朱九真的可怕,感覺像是從前從沒有真正認識她。
那個峨眉山上最受師父疼愛看重、愛笑愛鬧走到哪兒哪里就是歡聲笑語、對師姐妹們溫柔親和的師姐怎么能如此理智到無情地說出這樣冷酷的話。
她最后只問了朱九真一句話:“……你沒有心的嗎?”
朱九真的腳步終于停了下來,她轉頭看向眼含著淚光望著她的周芷若。
美艷明麗的面龐和那雙總是狡黠地微睞的狐眸難得都沒有一絲笑意,她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看了周芷若好一會兒,久到周芷若都有些心驚膽戰。
她突然感嘆道,“周師妹,原來你才是最像師父的弟子啊。”
第64章 親密仇敵28
***
張無忌并沒費什么力氣就找到了朱九真所在的位置。
畢竟如今皇后駕臨, 萬安寺中哪還有比她身份更尊貴的人,只消找除關押了六大派的寶塔外,侍衛最多防守最嚴密來來往往的人群最集中的地方就好了。
他從窗戶翻進來的時候, 正好對上一雙直勾勾看過來的含笑狐眸。
張無忌并不意外自己會被察覺, 不說范瑤已經提醒過朱九真內力深厚,便是回憶昨晚的情形便能發現朱九真怕是一進大殿就察覺了他們的存在。
讓張無忌意外的是朱九真的態度。
她坐在房間內的小桌前, 桌上擺放著一尊精巧美麗的青花瓷制成的酒壺,晶瑩剔透的白玉杯已經盛好了澄澈醇香的酒液,分別放在她的面前和對面的位置上, 更別提還帶著微微熱氣的一桌珍饈佳肴。
見到張無忌的到來, 她微微瞇起狐眸笑了起來,眉梢眼角都是動人的嫵媚風情。
“你可算來了。”
她似喜悅似抱怨般道,語氣就像對等候已久的情人那樣親昵地嬌嗔。
但張無忌對此的回應卻是完全冷下了臉。
只因他已經意識到了朱九真不僅早就知道他會來, 甚至連他什么時候來她都估算地一清二楚, 難怪他進來時竟完全不費什么力氣,而朱九真房間內外更是一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
但他討厭她這樣好整以暇的態度。
這種關于自己的行動一切盡在她掌握中的感覺真是令人無比難受,就好像他還是當年那個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無知少年。
此刻屋內只有他們兩個人, 有什么話大可不必再像昨晚在大殿上那樣顧忌,然而張無忌冷眼瞧著那個距離自己只有幾步之遙正沖他盈盈而笑的紅衣灼灼、雍容華貴的美人,一時竟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從胸口到喉間就像被塞滿灌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又堵又悶。
張無忌覺得這是朱九真帶給他的陰影殘留的畏懼, 或者是時隔五年他終于要大仇得報以致于太過激動不能自持。
他絕不愿承認這是一種類似于近鄉情怯的情感, 更不愿意承認在看到她這樣溫言軟語地沖他笑的一瞬間內心不受控制的觸動,就像昨晚那個只因為她一個笑容一句話就失去理智的自己。
他厭惡這樣輕易受她影響的自己。
為了擺脫這樣的自己, 也為了證明自己,張無忌突然一言不發就抬起擒拿手飛身向朱九真襲去。
他的目標是她那纖長優美的脖頸, 他要狠狠扼住她的脖頸,在她瑩白如凝脂的肌膚留下重重的痕跡,更重要的是讓她殷紅嫵媚的朱唇再也無法吐露那些蠱惑人心的甜言蜜語,他要反過來壓制住她,他要摧毀她!
張無忌向來認為生命可貴,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絕不愿傷害任何人或動物的生命,然而面對著朱九真的時候,極端的情緒和毀滅的欲望總是如影隨形地伴隨著他。
張無忌想,只有這樣他才能擺脫過去她留給他的陰影,只有這樣他才能找回真正的那個自己。
然而朱九真當真是他天定的克星,她總是不會讓他成功達成所愿。
對于張無忌的攻擊,她當然不會束手就擒,她身上并不再像從前一樣隨身攜帶著布滿寒光凜凜的倒刺的黑鐵鞭子,如今的她面對絕大多數的敵人都已經沒有了動用的必要。
她很清楚,識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的張無忌顯然已經是一位值得她嚴陣以待的對手。
但朱九真的態度看起來依然輕忽不夠重視。
她腰肢往后仰去,輕松躲過了張無忌伸向她脖頸的手,同時抬腿踢向他胸膛,在張無忌想要反手抓住她的腳腕時又一個利落而漂亮的鷂子翻身,身體成功與他又拉開了好幾步的距離。
張無忌又緊追不舍地纏斗跟上,朱九真也不抽出她藏在腰間的軟劍,只是腳下運起凌波微步,不斷躲閃,像是只靈活狡黠的狐貍在戲弄著她的獵物,一步步引著他踏入她的陷阱。
張無忌自以為已經練地神功大成,然而萬萬沒想到如今面對朱九真卻依然不能占得上風,而她越是這樣戲耍的態度,越是若即若離,他就越是窮追不舍,越發急躁,就這樣不自覺他跟著她從外面的小廳進了里面的臥室。
最后他終于抓住了她,將她壓倒在了重重疊疊的紅羅帳中。
朱九真頭上的玉簪金步搖早已在他們密集的纏斗中跌落在鋪滿柔軟狐皮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宛若烏云堆成的鬢發微微松散,她仰面躺在床上,身下、頭頂都是一片朱紅,襯地她肌膚越發雪白無暇。
張無忌壓在她身上,大手已經扼住了她仰起的脖頸,然而朱九真如玉的指尖同樣狀似無害地輕輕點在他胸膛,倘若他敢輕舉妄動,她的一陽指會率先穿透他的心臟。
兩人就這樣緊密地糾纏在一起,互相拿捏住對方的命門,他們是最親密無間的仇敵。
“無忌啊無忌。”
“我可是特意備好酒菜等著你,你卻一見面連句話都不肯和我說就要對我喊打喊殺……”
這話聽起來仿佛充滿了被負心的情人冷落忽視的委屈和幽怨,嬌軟清甜像裹著蜜糖的嗓音任何人聽了怕是都忍不住心生憐惜。
張無忌握住她脖頸的手無意識地稍微放松。
然而下一瞬便見身下的朱九真纖纖玉指挑起一縷發絲歪頭看著他笑,媚眼如絲,眸中滿是挑逗和曖昧之意,朱唇輕啟,如蜜的嗓音這一次吐露出來的卻是宛如染了砒霜的毒箭。
她說,“難道……在懸崖下的五年里你活地像個野人,連話都不會說了?”
張無忌的眼瞳在聽清她說的這句話的剎那仿佛被銀針狠狠扎了一下驟然緊縮,隨即眼白充血,被殷紅的血絲布滿,與之相反的是瞳孔的最后一絲亮光徹底熄滅,烏壓壓,黑沉沉的。
就像再次落入五年前那個深不見底的懸崖。
這句話里滿滿的惡意像一把無情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的心臟用力揉捏,讓他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即便他早已知道她是多么心如蛇蝎的女人,然而當他真正直面她的殘忍仍舊覺得無比不可置信。
“你,你怎么能如此惡毒?如此狠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我究竟是哪里對不起你?讓你這樣欺騙我,算計我,之后還要一腳把我踢開?你差一點害死我,為什么還可以對我笑著說出這樣刻薄的話?!……”
越說,張無忌的神情就越激動,他的手掌不禁收緊了一些。
朱九真感覺到窒息,雪白的面龐逐漸因為缺氧而染上如桃花般的緋紅,越發嬌艷欲滴,但在這樣的威脅下,她的神情始終沒有一點痛苦之色,更別提求饒,相反她臉上笑容越來越燦爛,有一種讓人心驚動魄的瘋狂之美。
張無忌看著這樣的她,突然反應過來,反而立刻就松開了手。
就在他松手的同時,朱九真抬起一雙隨滑落的衣袖裸露出的玉臂摟住了他的脖子,一用力將他拉了下來,然后在張無忌剛想反抗的時候仰起一張美麗絕艷的芙蓉面吻住了他的唇。
張無忌的身體霎時間僵住了。
從前,還在紅梅山莊的時候,他們有過很多這樣甚至更親密的接觸,他以為自己早該忘記那是什么感覺了,然而當感覺到唇瓣與唇瓣相貼,唇縫被柔軟溫熱的舌尖輕輕舔舐,他的身體就下意識張開唇任由那靈活的游魚進入。
被刻意掩藏在深處的記憶因為少年熱情的身體被點燃而隨之復蘇。
張無忌這一刻什么都沒想,腦海一片空白,只是隨著身體本能地渴望去與她唇舌追逐,共同嬉戲,去汲取她口中每一點甘甜的津液,同時將自己的氣息占領在她的每一寸領土上。
他們如饑似渴,他們熱情如火。
嘖嘖的水聲,粗重的喘息,伴隨著這些的是游走在彼此對方身體的手,張無忌的手掌已經覆上了身下起伏如高山的飽滿,他如記憶中那般熟練地撫摸到她肩頭,褪去她的衣衫。
直到一片柔軟的雪白呈現在他眼前,在想要更進一步的同時,張無忌才仿佛被電閃雷鳴擊中般回過了神。
他又一次全身僵直。
身下的朱九真已經衣衫凌亂、□□半掩,端的是活色生香的絕世美人,沒有人能坐懷不亂。
張無忌此刻的形容也并不比她好,腰帶松松垮垮,衣衫大開露出肌理分明的勁瘦胸膛。五年了,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青澀單薄的少年,身材變得高大、強壯,有了成年男子的體魄,因常年習武更是充滿陽剛之氣。
朱九真很滿意他現在的模樣,所以對他半途停住更為不滿,她眉尖稍稍蹙起,一只手依然摟在他脖頸上,另一只玉白的手輕輕撫上他結實的胸膛,嫣紅的指腹滑過那漂亮地恰到好處并不過分健碩的肌肉。
“好好的,你又要做什么?”
她理直氣壯地對他抱怨,仿佛他們在經歷過她對他的欺騙對他的迫害,他們還能像當初在紅梅山莊一樣什么也不管地尋歡作樂,仿佛他還是大小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條乖狗狗!來了興趣就玩弄,沒了興趣就丟開!
她從始至終就沒有正視他所受到的傷害,更別提對他抱有歉意!
張無忌轟然間想明白了一點,臉色瞬間慘白,心臟仿佛撕裂一般地痛苦,這痛苦一直從胸膛蔓延到他的頭腦,讓大腦再也無法理智思考,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我們不應該……”
他急于想要改變現在的局面,于是他終于像他想象過的無數次那樣,聲嘶力竭地質問她,但一點也沒有他想象中的氣勢洶洶,相反他紅著眼流著淚質問她,那樣可憐那樣狼狽。
“為什么,為什么你還可以那么自然地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這些年里你過著和以前一樣好甚至更好的生活時你有沒有一時半刻想起過被你害死在懸崖下的我?對我有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愧疚?”
張無忌雖是質問,然而他已經有了答案,沒有,她當然沒有,她面對他時是那么坦然,見到她后甚至連一句敷衍的對不起都不想說,她只是想拉著他尋歡作樂!
他淚如雨下,眼里滿是痛苦,“難道你這個女人真的沒有良心嗎?”
一滴滴的淚珠從上方落下,落在朱九真光滑的面龐,順著她肌膚滑落下去,打濕了她雪白的胸脯。
朱九真其實覺得這樣紅著眼眶委屈又憤怒地沖她無能怒吼的張無忌看著很是可憐可愛。
但這是這段時間第三個這樣質問她的人了,朱九真此時也實在有點厭煩了,他們覺得她不可理喻,她同樣覺得無法理解他們。
“及時享樂不好嗎?為什么你們每個人都要想要那么多?非要把自己限制在各種條條框框里,非要給自己背負點什么,但事實證明有良心的你們活地痛苦,而我活的快樂。”
“如果覺得受不了,你大可給我滾開。”
朱九真的臉色一下就對張無忌冷了下來,就像以前他們還在紅梅山莊那樣喜怒無常,對他呼來喝去。
說完她原本輕柔撫摸著他胸膛的手就用力地重重一推,把撐在她上方毫無防備的張無忌一把給推地跌倒在地。
張無忌的神情無比屈辱無比難看,他恨恨看了她一眼,從地上站起來轉身就走。
朱九真從床上坐起來,就在他身后冷眼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快要走到窗前,她突然淡淡道,“我只在萬安寺再待今天一晚,明天就要回宮了。”
張無忌他們定好的營救計劃就在今晚,也就是說除了現在這個白天,他們之后就很難有見面的機會。
張無忌的腳步停了下來,轉身回去將朱九真撲到在了床上,烏黑青絲鋪滿床。
他欺身狠狠吻在她唇上,幾乎是用撕咬的力道。
血腥味很快蔓延,就像多年前,他本想悄然遠遁深山自覓死所時,她挽留他的那個夜晚。
第65章 同歸于盡28
***
朱九真毫無疑問是個天生的尤物。
她天性喜愛縱情享樂, 不僅是自己歡愉,也愛拉著人和她一起墜入醉生夢死的歡愉中。
這世上沒有人能拒絕來自她的邀請。
五年前的張無忌不能,五年后的張無忌依然不能。
其實遇見朱九真的時候他年紀尚小, 對男女之情只是一知半解, 但每人一生之中,初次知好色而慕少艾, 無不神魂顛倒,如癡如呆,何況朱九真容色美極艷絕, 他在顛沛困厄之際與之相遇, 竟致傾倒難以自持。
那時單純的他只覺能瞧她一眼,聽她說一句話,便喜樂無窮了。
后來宛如狐妖般的少女嫵媚多情地引領著懵懂的他初次體驗男女情愛之事, 也曾一度沉迷于這種靈肉結合中更為洶涌的情欲而不可自拔。
甚至到了不知天昏地暗, 日夜顛倒的地步。
人是矛盾的集合體,克制和放縱存在于人的一體兩面。
克制是美德,放縱是惡習, 然而克制令人痛苦,放縱帶來的卻是歡愉,而和朱九真在一起時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被她帶入一個我行我素、為所欲為,不必考慮時間一切關于身體和精神上的克制與束縛的準則。
讓人全然只感受到輕飄飄的快樂,仿佛墜入極樂的夢中世界。
張無忌曾以為自己具有克制這種美德, 處在明教教主的地位他可以克制住自己不濫用權力, 擁有已算是獨步武林的高深武學他可以克制住自己不濫殺無辜,甚至是克制住仇恨不去向逼死他父母的江湖人復仇使武林大亂。
可唯獨面對朱九真, 他總是無法克制,他總是在放縱、在沉溺。
紅羅帳中曖昧叢生, 春色如許,張無忌不得不窩囊地承認口口聲聲要向她復仇的自己卻連手掌掐在她的喉嚨上的力氣重一些都生怕傷害到她。
但他又不甘心只有自己在不斷退讓,不斷委曲求全。
因此他將自己的一切委屈、憤恨、怒火都發泄在這一場本該纏綿的情事上。
他堪稱粗暴地直接扯開朱九真身上那件已經香肩半露的朱紅鳳袍,千金一匹的綾羅綢緞在他的大手毫不憐惜地力道下發出令人牙酸又莫名痛快地清脆撕裂聲,展露出其下包裹著的那一具美麗到極致足稱完美的女性胴體。
朱九真的身體并不單薄。
相反,不管是一雙雪藕似的玉臂,還是修長的雙腿,甚至是沒有一絲贅肉的纖瘦腰身,看似嬌嫩的雪膚之下是流暢卻不明顯的充滿力量的肌理。
張無忌并不是第一次直面這衣下的風光。
他曾經一點點吻過那一身宛如璧玉或是晶瑩冰雪般沒有一點瑕疵的瑩白肌膚的每一寸,欣賞那美不勝收的白雪紅梅之景,用他少年時還單薄的臂膀緊緊摟住那幾乎盈盈一握的纖纖楚腰。
五年過去,張無忌長大了,朱九真當然也有了變化。
不光是她的容貌徹底長開如正盛放到最極致的花蕾,同樣她的身體也如成熟到最適合采擷的時候的果實,正散發著令人如饑似渴、垂涎欲滴的芳香吸引著人咬上一口,再咬上一口。
張無忌眨也不眨地死死注視著仰躺在他身下、不著寸縷的美人,眼睛越來越紅,呼吸越來越粗重。
朱九真依然像她年少時那樣大膽,絲毫沒因此時的境況而有任何羞恥靦腆,相反她相當坦然、大方甚至堪稱驕傲地向他展示自己美麗誘人的軀體。、
她非常滿意于張無忌眼里的癡迷和欲望,還有那令人害怕卻令她興奮起來的深深地侵略性和偏執地占有欲。
她雪白的面龐已是香汗淋漓,鴉黑的鬢云亂灑在她凝脂般的頸間、胸前。
風情萬種,顛倒眾生。
她姣好的朱唇在剛剛近乎于撕扯和蹂躪般的親吻里越發紅潤,嘴角甚至被咬傷地鮮血淋漓,這并不有損于她的美麗,甚至更增添上一種淫靡的麗色,讓她整個人充滿一種令人神魂顛倒的魔性般的魅惑。
朱九真對唇上的傷不以為意,張無忌的嘴唇同樣被她咬地不成樣子。
她支起一只手慵懶地撐著頭看向他,唇角高高揚起勾起越發燦爛的笑意,一雙狹長的狐眸里也是勾魂攝魄的風流媚意。
“無忌,你還在等什么呢?”
她嬌嬌軟軟令人直酥到骨子里的嗓音輕輕催促抱怨著,另一只手卻并沒老實地等待。
張無忌的衣衫也早已被她熟練地抽出腰帶解開,此刻她的指尖就順著他的胸膛一路悠悠地向下劃去,直到深入腹地亦未停止。
直到朱九真突然壞心眼地笑了起來。
她仰頭像是要主動吻了上去,卻停留在咫尺之間,鼻尖碰著鼻尖,唇瓣幾乎挨著唇瓣,互相交換溫熱吐息的曖昧空間里,她吐氣如蘭道,
“小無忌可是等不及了~”
說著,她手心突然一握緊,張無忌一瞬間痛地弓起身體。
但下一瞬當她放松了力道甚至要抽身離去時,他卻又感覺身體和內心同時產生了更大的空虛和不滿足。
他渴望,他渴望著想要占有、想要釋放、想要填滿……
張無忌明知道他們現在這樣是不對的,他最后一絲清醒的理智告訴他,自己不該繼續下去。
他沒有得到她的解釋,沒有得到她的道歉,甚至她都那樣不耐煩地讓他滾開,可當她只是說了一句這是最后能見到她的機會,甚至都沒有明確地挽留他,他就毫無自尊、死皮賴臉地爬上她的床向她求歡。
他不舍得轉身離去,就此與她一刀兩斷,但他也實在不甘心再進一步,輕易地原諒她對他的所作所為。
張無忌忍地痛苦極了,忍地眼角發紅,又開始往下流眼淚。
他鼻尖也紅紅的,抽泣著問她,“你到底把我當做什么了,你養的一條狗嗎?你尋歡作樂的玩具嗎?”
朱九真含笑欣賞他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說,“我可不養狗,我只養狼。”
的確,狗這種天性溫馴的動物,她可不喜歡,因為她這人就是喜歡看著原本桀驁不馴會掙扎會反抗的動物在她面前被硬生生磨平傲骨地對她低頭俯首,不管是人還是狼。
她就是這樣惡毒的性子,惡劣的女人。
認清這一點,張無忌的眼淚流地更洶涌,即便漲地發疼他也犟著就是不肯繳械投降。
朱九真還真怕他把自己憋壞了,難得無比耐心地輕聲細語哄他,“你可是能讓我挽留的第一個男人。”
的確,朱九真與當世女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完全沒有女子貞潔的概念,在她眼里身體上的歡愉不過是找樂子的一種方式,與看到美景吃到美食獲得的快樂并無二樣,且她從來清醒無情地不會將愛欲與□□混為一談。
男人,在她這里就是享樂的工具,要多少有多少,隨時可以拋棄,隨時可以替換。
能讓她這樣耐心的還真就只有一個張無忌。
但張無忌對她的回答卻并不滿意,甚至更恨了,他咬牙切齒地質問她,“你到底還有幾個男人?”
聽他這樣問,朱九真這樣渣地明明白白的壞女人當然不會心虛,她只有毫不掩飾地虛榮心,她就是樂于見到男人們為她爭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的虛榮,她享受著這種樂趣。
但她畢竟是個十分聰明甚至堪稱狡猾的女人,除非她不想敷衍,但當她愿意的時候自然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比如此時據實以告顯然不是聰明的回應,而虛假的謊言只會增加對方的怒火。
朱九真避而不答,只微微一笑,“你猜?”
張無忌到底不像以前年少時那樣好糊弄了,她都把她打入懸崖了,他當然不指望她之后還能為他守身如玉,而在那之前,無數次回憶過去的他也不是沒有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他冷笑一聲,“衛璧肯定是一個,你當初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和衛璧還有聯系?”
這一點倒是可以很誠實地回答,朱九真放松而輕快地道,“沒有,那時候我們倆黏的那么緊,我哪里還有時間去找衛璧呢。”
張無忌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想要判斷她這話的真假。
然而朱九真已經不想讓這場床幃間的拷問繼續下去了,哪怕她把它當做是前戲,也未免太過漫長了。
張無忌自認已經和他徹底撕破臉不必再偽裝的朱九真沒有再對他撒謊的必要,于是傾向于她說的是實話,確認了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哪怕充滿了欺騙和陰謀——至少她對他也是全心全意的。
張無忌心底不自覺軟化松動了一些。
而就在這時,朱九真抬起支頤的手溫柔地撫摸傷他的臉龐,輕柔地為他拭去滿臉濕潤的淚水,甚至仰頭密密地去吻他委屈傷心極了的雙眼,然后額頭抵著額頭,她和他四目相對,彼此望進對方眼底,就像望進靈魂深處。
她對他說,“我最喜歡你,誰都不及你。”
朱九真喜歡男人對她意亂情迷,但若是毫無底線地百依百順,她只會很快膩煩,可是墜崖前對她言聽計從的溫順的張無忌她竟覺得討人喜歡,如今這樣沖她呲著獠牙的張無忌,她也覺得可愛。
她并不后悔當初對張無忌的設計欺騙,甚至是將他打入懸崖,可是當她聽說張無忌還活著出現在了光明頂上時,她也不覺得懊惱,反而只有驚喜。
因此,這是詭計百出、滿口謊言的壞女人口中難得的一句真話。
張無忌曾經被她騙得太狠,如今他已無法自信地判斷她的甜言蜜語的真假,他也不敢信她。
但或許人的眼睛真是心靈的窗戶,在這一刻,在這一個瞬間,只這一句話,讓張無忌明明恨極了她,仍然無法自欺欺人地為她心動……也為她心痛。
哪怕是騙他,他竟也能從苦澀的毒藥里品嘗到一絲甜蜜。
他當真是無藥可救。
這一次張無忌的理智并沒有像之前一樣分崩離析,但他依然清醒地明白他輸地徹徹底底,或許這才是最可悲的,可他時時刻刻忍受煎熬的心臟在這時只感覺了像浸泡在溫水里一樣飄飄然的幸福。
朱九真突然仰頭在他唇上輕輕一吻,一觸即離,這是個不帶絲毫欲望的吻。
溫柔地近似于愛意。
于是,張無忌心臟處感受到的幸福在這一瞬間達到了頂點。
他俯身,終于不再隱忍。
***
水乳交融,張無忌和朱九真十指相扣,唇舌追逐,大汗淋漓,氣喘吁吁,達到身體最親密的狀態。
然而這本該無比滿足的一刻,張無忌卻在朱九真耳邊喟嘆一聲道,
“有時候我真想殺了你。”
他同樣無法再自欺欺人、必須承認的還有另外一件事。
他對她的占有和渴望從未消失,反而與日俱增,無時無刻不像焚身□□般灼燒著他的理智,然而他內心又無比清醒地明白自己永遠無法達成所愿,于是越是沉溺就內心就越是一日日被絕望的毒汁浸泡。
在崖底的五年支撐著他的與其說是對她的恨,不如說是那明知絕望的愛。
越愛她,就越恨她,得到越多,就越絕望。
張無忌將這恨意下的愛隱藏地很好,但朱九真依然看出來了,所以聽他這么說她不僅不懼怕,反而張揚無比地笑了起來,她用平淡而篤定的語氣說道,“你殺不了我。”
不僅是因為她覺得他下不了手,更是因為她自信以自己的武功絕不會斃命在他手上。
張無忌說,“我們可以同歸于盡。”
他還是恨她。
不是恨她欺騙他害他性命,而是恨她欺騙了他的愛意卻不肯愛他,恨她生性放蕩無情招惹了一個又一個人,那雙美麗多情的狐眸不能只注視著他一個人,有時候他也想殺掉世上所有人,只剩下他和她,直到地老天荒。
他對她的愛仿佛也與生俱來地伴隨著毀滅,毀滅她,毀滅自我。
是她自己曾經親口告訴他的,在他原本要走的那個夜晚。
“我真不明白你這個人,為什么總是克制自己做個圣人,還是讓我來告訴你該怎么做,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就會牢牢攥在手里,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我要你在我身邊,直到你死也要在我身邊。”
張無忌一直記著她說過的每一字每一句話,他在崖底發過誓,便是墮入地獄也要拉她一起,但他不舍得她死,不舍得她明亮的眼眸永遠失去光彩。
所以直到死亡那一刻來臨,他要她在他身邊。
第66章 至死方休30
***
張無忌回到客店時, 已快近黃昏。
他這一出去就消磨了一整個白天,回來的動靜被楊逍和韋一笑注意到免不了出來查看,兩人喚了一聲教主, 剛要說什么就見著了張無忌此時的形容, 神情頓時就微妙起來了。
張無忌此時心神還被別的事占據,也沒多留意, 見他們沒什么話要說便又各自回了房間。
卻沒看到身后的兩人對視一眼,眼里的驚嘆和揶揄。
雖然他們早知道他們教主是去找了那位曾是他未婚妻的朱皇后,也不是沒有大膽地想過教主會不會給韃子皇帝戴綠帽子, 但沒想到教主不愧是教主, 他們只敢想想的事,他還真做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自以為已經沐浴收拾過沒有什么不妥當的張無忌哪里能知道過來人的眼睛有多尖, 回到房間的他坐在床上兀自出神了一會兒, 他腦海里想的當然是他剛剛在青天白日里探的香閨的主人。
然而有關于朱九真的事,他在崖底想了五年都想不通,如今只不過是再多浪費一點時間。
眼看天也完全黑了下去, 張無忌惦記著晚上的行動,只能開始閉眼打坐調息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等待著夜空出現他們和范瑤約定好的煙花信號。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此之前趙敏先找上了這家客店。
張無忌住店登記的時候報的是假名曾阿牛,趙敏竟然知道, 讓店家把他這位‘曾先生’叫了下來, 張無忌看到趙敏出現后自然是警惕的,還以為她是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前來抓捕, 但趙敏看起來卻只是來找他喝酒。
張無忌知曉她詭計多端,從她出現就事事提防, 更不用說喝趙敏倒的酒了。
趙敏也不意外他的不信任,這在她預料之中,她眼里含了一點笑意,自顧自拿起張無忌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又放回去,心中強忍羞意,但面上卻是神情自若地笑道,
“我已經親身試了,這酒里沒有毒藥,你可以放心喝了吧?”
張無忌冷眼瞧著她的一舉一動,既不阻止也不應承,若他當真是個毛頭小子,或許會不明白趙敏這些舉動,但在此之前他已經遇到一個世上最會魅惑人心最有手段的女人,被她迷地神魂顛倒,色令智昏。
他在心中自嘲苦笑,甚至連對方害了他性命都可以原諒……
于是趙敏的這種略微眼熟的挑逗意味的舉動在他眼里甚至只是拙劣的模仿,他甚至能敏銳地察覺到她這位未婚年少的郡主是從誰身上學到的這種男女之間調情的手段,又是在什么場景學會的。
腦海里的想象讓張無忌原本尚算愉快的心情頓時被陰霾覆蓋,再開口時語氣就冷硬許多了,“不必了,今日我已喝了許多酒了,郡主便自得其樂吧。”
趙敏被他這無動于衷的態度傷到了,有些難堪,同時心中也有些納悶地嘀咕,怎么會沒有用,明明從前看那個女人就是這樣逗弄她哥哥的,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蒙古硬漢都被羞地面紅耳赤。
她惱怒質問,“都這樣了,你也不信我?我在你心中就這般狠毒?”
張無忌并非故意想激怒她,他之所以還愿意和趙敏在這里喝酒,開始是以為她察覺到不對勁前來試探,后來便是想要順其自然把這狡詐多謀的蒙古郡主拖在這里,好方便范瑤在萬安寺里進行的準備事宜。
擔心趙敏一走了之,他到底解釋了一句。
“我媽媽臨死前曾對我說過,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會騙人,我不敢信你。”
這句話里隱晦的奉承讓趙敏高興了一些,然而提到這個話題又不免讓張無忌想起那個此生騙他最狠傷他最深的女人,這也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從那以后,他真是再不敢小覷天下女子。
只是唯獨面對真正傷害過他的那個蛇蝎美人,就算是再次受她騙他竟也心甘情愿。
張無忌心中忍不住對如此不爭氣的自己感到譏誚,臉上神情免不了帶出一些,他不欲趙敏窺見,便微微側了側臉,此時夜色如墨,客店的大堂里全靠燭火照明,燭光影影綽綽,并不太能看清對面人的臉。
而張無忌這一側臉,燭光打在他下頜,從趙敏的角度恰好看地一清二楚,她面色猛然一變。
“你!你……你嘴上的傷是誰咬的?!”
張無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下意識抬手摸了摸嘴角的傷口。
他之前對趙敏說的話倒也并不全然都是推脫,萬安寺里那一桌準備好的好菜后來到底被兩人中間休息時一起吃了,那一壺好酒也被朱九真灌給他喝了,只是地點卻是在床上,方式……總之比趙敏方才大膽了不知多少。
嘴上的傷那時被酒刺激地生疼,他紅著眼求她別這么玩,朱九真卻不肯放過他,再者那酒有多少進了他口中,她便同樣喝了多少,她唇上也被他咬傷了,他便只能隨著她一起胡鬧。
后來疼地麻木了,到現在唇上的感覺還沒有恢復,倒是叫他忘了這回事。
張無忌想起自己就是頂著這副模樣出現在人前,還有剛回來時楊逍和韋一笑的突然無言以對,不免有些羞窘,還有些對朱九真所為的無奈,但想到她此時和他一樣的形容又有些竊喜和愉快。
如此種種情緒,都落在了對面緊盯著他的趙敏眼中,完全否定了她心中的那些為他辯駁的理由,這的確不是他因為什么勉強得不得了的原因自己弄傷的,這酒是他和一個女人親近過留下的痕跡。
她傷心氣憤極了,再次質問道,“是誰?!”
既然被她發現,張無忌也不慌張,他也并沒有理由說謊哄騙趙敏,他倒是想毫無顧忌、痛痛快快地對她這位蒙古郡主道出他們韃子皇帝的皇后的名字,但想到趙敏和朱九真不合,怕她給朱九真帶去什么麻煩,到底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于是,張無忌只坦然地回視趙敏,冷淡道,“一個比你更美麗、也更狠毒的女人。”
趙敏畢竟是一個十分聰明的女子,她很快就恍然大悟般明白過來,“就是這個女人曾經騙過你是不是?而你到現在還愛著她?”
張無忌沒有回答,然而他的答案對趙敏來說不言而喻。
情竇初開就慘遭夭折的少女終于忍不住濕潤了眼眶,她怒罵道,“張無忌!你真是個混蛋!你叫別的女人騙走了一顆心,又來騙走我的心!”
張無忌依舊是那樣冷漠的神情和語氣,“我從未欺騙過你的感情。”
他的意思顯然是他從始至終就沒對趙敏動過一點心思,更沒想過回應她,這只是趙敏自己一廂情愿的單相思,而這顯然更傷人自尊了。
趙敏氣惱地臉都紅了,眼淚流地更洶涌了。
張無忌望著她這副難得狼狽的模樣,心底到底還是有了一絲觸動,倒也不是感動。
他這個人本身其實就心性良善柔軟,雖然經過生活毒打過后學會冷漠一些狠決一些,不再像年少時那樣優柔寡斷,但那顆赤子之心猶在,所以會為了明教出頭,會為六大派奔走。
今日便是換做一個男人在他面前哭的稀里嘩啦,他也會覺得不忍過問一二的。
更何況……
他現在看著趙敏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因得不到回應而傷心哭泣,可幾個時辰之前他不也同樣在自己深愛的女子面前痛哭流涕、狼狽不堪?于是不免有些同病相憐地感觸。
其實之前趙敏如此算計他們,這人又心機深沉并不是什么表面上的單純少女,他們又是立場相對的敵人,張無忌并不太相信她表現出來的對他的喜歡。
女人為了達到目的有多會騙人,能演地有多逼真,他早已經深刻體會到了。
但至少此時此刻張無忌還是嘆了一口氣,真心實意地勸慰道,“郡主,并不是你不好,只是……”
說到這里,他突然停頓了一下,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次卻是為他自己。
“此生我在情愛上能具有的最濃烈的愛和恨都已經給了同一個女人,再分不出半點心力給其他人了,便是有比她還好的女子,也是如此。”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中抑制不住地浮現出同時夾雜著痛苦和歡愉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少年在趙敏眼中一直無論面對何種情況都能保持溫和從容、鎮定自若的面龐上是一種令人見之心碎地蒼白脆弱的神情。
顯而易見,他正陷在一段絕望的愛情中,無法自拔。
趙敏看地愣住了,停住了眼淚,她一時竟然忍不住對剛剛狠狠拒絕了她的真心的張無忌可憐起來。
她輕聲問,“既然愛她叫你這么痛苦,為什么不放棄呢?”
聽到她這么說,似乎有些意外于她反過來的勸慰,張無忌淡淡笑了笑,然而笑意中是平靜而綿長地悲哀。
“是啊,你說的對,既然一段感情讓人備受折磨,不如放棄為好。”
“我的理智也是這么告訴我的,各種各樣的理由,我也早就在心里勸過自己一千遍一萬遍放棄,一度我以為自己能做到,可是每當我再見到她一次就再心動一次……”
“為她,千千萬萬遍。”
張無忌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于是最后我想,就這樣吧,就這樣相互糾纏,至死方休。”
趙敏的眼淚沒再流,可是她只覺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還要悲傷。
她和他對坐著沉默良久,最后她還是執著地想要一個答案,“那個女人是誰?是周芷若嗎?”
其實趙敏這么問的時候就知道她應該說錯了,她看到過周芷若看張無忌時和她一樣的眼神,但既然是兩情相悅,他又怎會愛的如此絕望如此卑微?
果然,張無忌聽到她提到周芷若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然后又笑了一下,說,
“不,是我的未婚妻。”
趙敏還想刨根問底,但這時候窗外夜空中閃現一大片紅光,跟著喧嘩聲大作。
萬安寺的寶塔著火了。
張無忌神情一肅,當即毫不猶豫地疾奔出去,將趙敏全然忘在了腦后,等趙敏反應過來連他的人影都找不到了,只能連忙找和她一起來的苦頭陀,卻被店伴告知她一進店里,苦頭陀就急忙離開了。
第67章 里應外合31
***
這天夜里, 萬安寺的寶塔上起了大火,寺里亂作了一團。
鬧起來的時候,朱九真正在寺里另外一處較高的藏經閣里翻看里面的經文, 聽到動靜她便執著手里的佛經來到窗前, 眺望遠處出事的寶塔,她沒有過去參與進這件事, 就只是這樣平靜地注視著發生的一切。
比如范瑤偽裝的苦頭陀對鹿杖客誣陷的鬧劇,汝陽王府的哈總管命人搬來火種柴草堆在塔下燒火,又叫幾百名弓箭手團團圍困住高塔, 之后張無忌和楊逍等人趕來, 用乾坤大挪移將塔上的人一個個從火海中帶下來。
還有最后滅絕師太的墜塔而死。
朱九真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張無忌要救她,她不肯, 朱九真要救她, 她也不肯,墜地前的最后一刻,滅絕師太突然對著被沖天火光燒地通紅的夜幕沒頭沒腦地大喊了一句話:
“驅除韃虜!復我漢家河山!”
她因為之前一直被十香軟筋散消去內力, 得了范瑤給的解藥不久,還未完全恢復,又因為方才從塔上下來時不愿被張無忌這個明教教主所救與他對了一掌,此刻喊出這句話已經是用盡了她最后一點內力了。
但她的聲音依舊在這個喧嘩的夜里傳出很遠很遠,至少遠處閣樓上的朱九真耳邊清晰可聞。
她知道, 這是滅絕自己定好的死路。
***
時間回到前一天的夜晚, 萬安寺里。
當得知了明教的動向,知曉張無忌這位明教新教主已經入了大都后, 朱九真便隨意找了一個理由出宮來到了萬安寺,她知道若是趙敏得知她來此的目的免不了要從中阻撓一下, 她一向喜歡和她作對。
雖然她的所作所為最后對朱九真總是沒法造成任何有效的傷害,朱九真也看她向來像是看小貓撓爪子,純然是無傷大雅的調劑,但眼下的事一拖沓免不了橫生許多枝節來,麻煩了許多倍。
因此一到萬安寺,她特意直接去了關押六大派所在的寶塔,等她進去了才讓人去稟報。
進去寶塔的過程很順利,雖然這些人都是聽從汝陽王府和趙敏的吩咐守住寶塔,但面對皇后的駕臨,自然也沒法阻撓,尤其是如今在天下離皇宮最近的大都內,朱九真這位皇后的名聲幾乎已經妖魔化了。
于是守塔的侍衛不但畢恭畢敬為她開路,在聽她說要獨自與滅絕師太見上一面時連忙將其他一起關押的峨眉弟子帶出來關到另一間空屋子里去,還不忘為她搬來舒適的座椅靜待片刻。
期間,經過的峨嵋弟子們也瞧見了走道上出現的隆重華麗的儀仗,有些好奇多看了兩眼就透過整齊排列的宮人輕而易舉注意到了被簇擁在最中間宛如眾星捧月般容光絕世的美人。
頓時有人就忍不住驚呼出聲。
“師姐!”“朱師姐!”“是九真師姐嗎?!”
盡管朱九真已經杳無音訊五年時間,但顯然峨嵋派的弟子們并沒有輕易忘了朱九真這位師姐,不提她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便是這她那樣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美貌也很難讓人不印象深刻。
其實朱九真等候的地方和她們關押的房間有一段距離,但她當然不會聽不到這動靜。
趕著人出來的侍衛原本并不知皇后殿下和關押在寶塔上的漢人反賊們是什么關系,原本就擔心她們會不會驚擾鳳駕,聽到她們的喧嘩聲還沒聽清就下意識警告道,
“肅靜,不可冒犯皇后殿下。”
峨眉的弟子們已經被關押很久了,突然被帶出來原本也覺忐忑不安地很。
畢竟她們現下沒有內力在身,又都是女子,聽到侍衛警告先是下意識安靜了一瞬,但很快反應過來侍衛的稱呼,頓時都紛紛目瞪口呆,她們險些都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但偏偏這時遠處的朱九真也抬起一雙熟悉的狐眸看向了她們,點頭示意了一下。
而很快她身邊就有一個宮人走過來,用侍衛對待她們時更倨傲的態度警告了那些侍衛一通,盡管是以狀似好意地提醒般說這些姑娘都是皇后殿下的同門師姐妹,多年不見只是打個招呼并無妨礙。
直到這時,女孩們才反應過來,但還想說什么卻已經過了轉角看不見了。
而朱九真顯然也沒有留下她們說話的意思,畢竟她們已經不是一路人,又有什么好說的呢,她倒是能夠若無其事地和她們一敘舊情,只怕她們并不能夠。
很快,朱九真就步入了已經收拾過一遍的牢房內,與她的師父久別重逢。
這次重逢顯然不會愉快。
一進去,朱九真面對的就是滅絕師太銳利森寒如利劍的目光,她冷肅著一張本就古板的臉喝問道,
“你來做什么?”
和那些峨嵋弟子不同,對于朱九真的到來和她如今的身份,滅絕師太的神情并沒有什么意外。
就像后來朱九真和周芷若說的那樣,滅絕師太是早知道她入了宮的,畢竟她一去不返,作為滅絕曾經最看重,寄予厚望的弟子,滅絕肯定是會找尋她的下落的。
甚至一開始她還難免擔心又是出了如紀曉芙這樣情情愛愛上的問題。
畢竟就朱九真那般惹眼的容貌可一點都沒法讓她免于這份擔憂,這也是她前幾年拘著朱九真不讓她太早踏足江湖的原因之一,就是怕她年紀太小被心思不正的男人哄騙了去。
但最后出乎預料,是她低估了她這個徒弟的能耐!
朱九真也早就料到滅絕遲早會找到紅梅山莊去,她可沒想隱瞞,大部分時候,不管是做好事還是壞事,她可都是坦坦蕩蕩、明目張膽的,所以她給師姐妹們送答應給她們的禮物的同時還給滅絕師太送了一封信。
不過,顯然,滅絕師太比朱九真更不愿意峨眉和蒙古朝廷扯上任何關系。
自那以后,朱九真這個峨眉弟子的消息被瞞地死死的,而武當知曉她是張無忌未婚妻的多是武當七俠這樣的高層,因覺得張無忌已經死了,不好影響她這個未婚的少女,之后也沒再往外傳播。
因此,江湖上可謂連她的一點蹤跡都找不到。
不過后來,朱九真和滅絕師太倒是還在大都見過了一面。
就像周芷若曾以為的那樣,滅絕的確試圖過命令朱九真禍亂元朝,她的確是個性格十分正直剛烈,甚至嫉惡如仇到矯枉過正、正地發邪的地步,因此在有關于一些她覺得重要的目標上,必要時她也可以不擇手段。
就像她曾經想過利用紀曉芙殺死楊逍,如今她也可以利用朱九真來達到驅除韃虜的目的。
而紀曉芙和朱九真在這過程可能會有的傷害、事后要承擔的甚至是生命的代價,在滅絕師太看來都是值得的,一方面她自己也可以同樣不惜性命,另一方面便是她覺得她們已經背叛了正道,算是死得其所。
其實朱九真對于禍亂元朝是無所謂的,但她并不愿意自己成為別人控制在手上的刀。她做任何事只會出于她想要這么做,沒有人能夠命令她,哪怕那是她的師父。
也是因此,滅絕認定朱九真被權勢地位迷了眼,才氣的徹底和她一拍兩散。
眼下再見到她,滅絕也并不想搭理她,質問了她這樣一句表達了對她的不歡迎后就干脆閉上了眼打坐,打算眼不見為凈,當然這也是因為她多日未進食又沒了內力傍身,實在是沒有力氣和她爭吵。
朱九真輕笑一聲,不以為意,因為接著她只用了一句話就成功讓滅絕沒法不理會她。
“倚天劍和屠龍刀在我手里。”
這句聲量不高不低的話在安靜的囚室里一落地,就宛如千鈞之重打破了滅絕的平靜,她猛然睜開眼目光如冷電般直射向就安之若素地坐在她面前、且微微含笑似乎好整以暇等待她反應的朱九真。
滅絕想起最開始朱九真要下山時給她的理由,一是歷練,二是為她找回失落的倚天劍。但后來她算是全盤否定了朱九真這個人,自然也沒把她這話當真。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找到了倚天劍!
然而下一瞬滅絕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因為屠龍刀!
倚天劍本就失落在中原,要找回來雖說難但也并非不可能,可是屠龍刀,江湖人人皆知如今屠龍刀就在金毛獅王謝遜的手上,而謝遜流落在海外,沒有人知道他如今的所在……
不,還是有一個人知道的!
滅絕想到了光明頂上突然橫空出世的張翠山和殷素素之子,張無忌。可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朱九真是何時認識地張無忌,又是怎么從這一看就是硬骨頭的小子嘴里翹出他父親母親寧死也要守住的秘密?
滅絕沒有問朱九真,因為她已經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無論中間發生了什么事,都說明朱九真是早有圖謀,精心設計!
而且更危險的是……
滅絕師太不自覺瞇起雙眸探究和審視地看向朱九真,半是試探半是確定地問,
“你知道它的秘密?”
她刻意問的含糊不清,但朱九真顯然明確地領悟到了她的意思,她笑著點點頭,肯定道,
“是,我知道倚天劍和屠龍刀的秘密。”
這些年里關于倚天劍和屠龍刀的流言在江湖上流傳甚廣,為此引起許多腥風血雨,但滅絕對那些人從不如何在意,因為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投向了屠龍刀,只因為那句‘武林至尊’,對于倚天劍倒是少有人注意。
但現在,若是常人定然會以為她話里的‘它’是代指屠龍刀,但朱九真卻一起提了倚天劍。
這也湮滅了滅絕師太最后一絲期望。
尤其之后朱九真還貼心地補充道,“師父怕是忘了,朱武連環山莊的武烈可是郭靖的弟子武修文的后人。”
所以滅絕這個郭靖的女兒郭襄傳人知道的事,武烈未必不清楚,不然他們當年在紅梅山莊費心設那么一個局,難道真的只是為了一把據說能號令天下的破刀嗎?
謝遜倒是拿到了刀,但他可沒能成為什么武林至尊,反而淪為喪家之犬。
滅絕聽著朱九真的聲音娓娓道來,再看她始終含笑自若的面龐,卻由衷從心底感到一陣寒意。
“看來……你拜入門下也是計劃的一環。”
朱九真爽快地承認了,“是,我本就是沖著倚天劍去的。”
雖然朱九真拜師那會兒倚天劍已然從峨眉失落,但是江湖上論誰最有可能找到它,還是非滅絕師太莫屬,朱九真原本是想著要守株待兔的,但誰讓滅絕師太太過信任她,讓她得以在好幾次有了線索時從中做手腳。
以致于這才有了朱九真后來目標明確地到了汝陽王府去取回倚天劍。
對面的滅絕不禁為朱九真心機之深感到恐怖,她拜入她門下的時候才多大?不到十歲,但這些年朱九真在她面前卻未能露出一絲破綻,將一個討喜乖巧又上進努力的弟子扮演地天衣無縫。
現在她其實很不想和朱九真打交道,然而……
“既然你已經拿到了里面的東西,就知道那是郭大俠為后人光復河山準備的。”
滅絕嚴肅而急切地質問,“你有沒有把它給蒙古人?”
朱九真搖頭,“沒有。”
滅絕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但緊接著她也意識到朱九真也未必就會把東西給她給漢人這一方,就算給了,但是如今顯而易見朱九真皇后的身份和她在蒙古人朝廷中的權勢地位比起那份用處不知如何的兵書更為重要。
或者說,有了她的襄助,《武穆遺書》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但當初那些大義凜然的話滅絕就已經勸說過朱九真一遍了,那時的她沒有聽從,難道現在就會乖乖聽話嗎?然而滅絕還是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再說一遍。
然而回應她的卻是朱九真連同身份的否決,她不是漢人,她沒有那么多情懷。
但滅絕當然不能夠接受這個理由。
其實朱九真提起倚天劍和屠龍刀的目的之一是歸還倚天劍里的《九陰真經》給峨眉,畢竟這些東西對已經鉆研過的她來說沒有了用處,這也算是報答峨眉的教養之恩吧。
當然其他兩樣東西她不覺得屬于峨眉,談不上還。
以及朱九真知道張無忌已經率領明教的人到達大都,趙敏身邊又有苦頭陀這個臥底里應外合,要救出六大派應該不成問題,當然她來到萬安寺便是打算親自坐鎮,若出現意外也可補救。
其他門派她自不會理會,只是峨眉罷了。
然而這回朱九真和滅絕師太又一次不歡而散,滅絕師太拒絕了她的幫助,甚至拒絕了拿回《九陰真經》。
臨走之前,她這樣對朱九真鄭重道,
“真兒,為師生平有兩大宿愿,第一是逐走韃子,光復漢家山河;第二是峨嵋派武功領袖群倫,蓋過少林、武當,成為中原武林中的第一門派。”
“然而若能達成其一,其二也盡可舍棄!”
滅絕師太說到這里,臉上神情不再慷慨激昂,也不再說那些朱九真根本不認識所以也無動于衷的百姓妻離子散的人間慘象,而是突然站了起來,然后平靜地直挺挺對著朱九真跪下了。
朱九真這下是真的驚了。
她雖沒什么尊師重道的觀念,但滅絕師太對她到底只有恩沒有仇,她自也不可能去折辱她。
朱九真下意識向前一步想要扶她起來,但滅絕師太搖了搖頭,繼續道,
“真兒,你不必管我,甚至也不必管你那些師姐妹。”
“但是,我想請你好好想一想,教養你長大的師父是一個漢人,和你一起習武玩鬧從酷暑到嚴寒的同門姐妹是漢人,她們各自背后因為蒙古人生離死別的親人也都是漢人,死的每一個漢人都是我們的同胞。”
“我只希望當你看到他們的血汗時,能喚起一點良心,站在他們這一邊幫幫他們。”
***
而現在,朱九真終于明白了師父的話。
第68章 宮闈紀事32
***
張無忌等人救援的情況很是順利, 但在離開時卻發生了一點意外。
只聽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清脆而急促的馬蹄踩在大都城內的青石板磚上發出噠噠聲響,不是一個,而是一群, 以致于造成的動靜十分大, 但這聲音并不嘈雜凌亂,反而似乎有著某種井然有序的規律。
而有些經驗和見識的人, 就能聽出這是屬于軍隊的聲音。
“糟了,有人帶兵過來了!”
在大都生活最久的范瑤最先反應過來,立即警示教主張無忌快些帶著人撤離。
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騎兵的速度向來是軍隊中機動性最快的, 在已經聽見動靜的情況下, 不過一會兒那支軍隊就從黑夜里的街道盡頭來到了眼前。
黑壓壓地俱是騎馬著甲的蒙古大漢,而為首之人胯下一匹毫無雜色、膘肥體壯的高大白馬,格外顯眼, 薄甲包裹著一具猿臂蜂腰、兩腿修長的青年武將的身軀, 頭上束發金冠閃閃生光。
寶塔上的火光照過去,露出一張劍眉星目、神情堅毅的面孔。
此人正是汝陽王府的世子擴廓帖木兒。
他原本正在外領兵鎮壓叛賊,剛剛回大都述職, 還在城外就見到了萬安寺寶塔沖天的火光,連忙帶了人過來查看。
跟著他的都是從戰場上九死一生淬煉出來的蒙古精騎,而這顯然給張無忌等人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加上原本萬安寺里守衛的武士,若要突圍出去顯然要好一通血戰, 好在擴廓帖木兒帶進城人不能太多, 只幾百人罷了。
但就在這時,遠處竟又傳來火光, 且是兩道。
一道來自汝陽王府所在的方向,一道卻是萬安寺內的藏經閣。
擴廓帖木兒見狀原本正要趕去汝陽王府, 然而卻聽萬安寺里的侍衛們盡皆大驚失色,惶恐無比地喊道,“救駕!快救駕!皇后殿下正在藏經閣內!”
于是膠著地纏斗中,武林這一邊的張無忌和朝廷那一邊的擴廓帖木兒臉色都猛然一變。
但很快張無忌就想起朱九真那一身他都無可奈何的高絕武功,怕是什么樣的大火都沒法困住她,而眼下現場剛救出來的六大派等人卻等著他帶他們逃出去,于是盡管還是免不了擔心,但面上還是冷靜鎮定如常。
擴廓帖木兒卻與他不同,聞言立即就從手下抽出一半的人前往藏經閣救駕。
形色匆匆,背影潦草。
只不知他拋下同樣起火的汝陽王府而去藏經閣到底是因為不得不救駕還是因為在那兒的人呢。
***
朱九真的確沒什么事。
所以她正好端端地坐在藏經閣遠處的鳳輿內,周圍是拱衛保護她的宮人和侍衛。
華貴的鳳輿窗戶和門都打開著。
朱九真正坐在里面靜靜看著她親手點燃地這把火,所以擴廓帖木兒趕來的時候她第一時間就注意到并且看了過去。
鳳輿上居高臨下的紅衣美人,馬上桀驁不馴的青年將軍。
兩人在夜色中毫不退讓地對視也是對峙著。
就像他們初見時那樣。
*
驕傲的少年他遇上驕傲的少女,僅僅驚鴻一面他便被她有別于尋常女子的明媚肆意的勃勃生機所吸引,他說她像匹難馴的烈馬,對她充滿征服欲。
于是下一瞬他便被她一鞭打地從馬上摔落在地。
她騎在他的脊背上笑他果然是一匹萬中無一的好馬,他艱難翻身想要掙脫,卻又反被她抬腳踩在胸膛上動彈不得。
他仰躺在地上望著她,雙眸被如火燒的情欲點亮燃。
而現在,擴廓帖木兒策馬而來,隔著一段距離便翻身下馬,步行到了鳳駕前,恭敬地彎下他高傲的頭顱和挺直的脊梁,稱臣行禮,
“參見皇后殿下,臣救駕來遲!”
鳳輿上的朱九真見到他后原本平靜地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龐又含上深濃而嫵媚的笑意,看著他行完禮便叫起,口中卻還是如往昔一般稱呼他,嗓音里是似有若無地嬌媚撩人,
“保保,你來地恰到好處呢~”
擴廓帖木兒的漢名就叫做王保保,在漢人聽來自然是不倫不類的,但朱九真天生性子惡劣,于是曾經與他在一塊兒時為了欺負他總是故意喊他保保。
然而物是人非,身份有別,如今的朱九真依舊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曖昧又親昵地稱呼他舊時的愛稱,但擴廓帖木兒卻不得不顧忌對汝陽王府的影響,不敢再應下。
這并非他冷漠無情,甚至恰恰相反,看似多情的她才是真正無情的那個人。
畢竟當初背叛他利用他和汝陽王府當墊腳石的是她,而如今他也不信聰敏狡詐如狐的她會真的不清楚她依舊與他牽扯不清會給汝陽王府帶來什么麻煩,他只會懷疑她又是有了什么籌謀算計。
從前他最喜歡她的笑,如今也最怕她的笑,只因她那天生不安分的性子,向來是唯恐天下不亂,只有做了什么讓她高興但讓其他人不高興的壞事,她才會笑地這樣燦爛,如此惡毒又如此美麗。
正如原本就腐敗黑暗的朝堂如今因為她被攪地越來越渾濁不堪。
擴廓帖木兒早已經確定朱九真的存在對于蒙古搖搖欲墜的統治只會有加速崩塌的作用,她與他絕不是同一立場的人,所以他應該做的是殺了她,絕不能因她那些蠱惑人心的甜言蜜語而動搖……
俯首的擴廓帖木兒在旁人無法察覺到的陰影里狠狠閉了閉眼,再抬頭時便恢復了冷面無情。
“臣送殿下回宮。”
萬安寺里出了這么大的事,皇后的鳳駕是不可能停留的了,擴廓帖木兒現在首先要做的不是平息萬安寺內的叛亂,而是護送鳳駕回宮以保護皇后安危。
鳳駕離開萬安寺的同時,張無忌等人也突出了重圍,按照安排好的路線離開大都。
武功最高的張無忌領下了斷后掃尾的任務,他最后還是登上高處眺望了一眼藏經閣所在的方向,就見到了鳳駕與他們背道而馳離開的方向,他終于完全放下心來。
但隨即張無忌又注意到了鳳駕旁那道騎在馬上護衛的身影,目光沉沉。
擴廓帖木兒,王保保,汝陽王府的世子,趙敏的兄長,更是與他一樣曾經差點娶了朱九真為妻的男人。
***
朱九真順利地回到了宮中,但是一回宮便病倒了。
問就是被萬安寺的火驚嚇到了,她貼心地不愿讓自己過了病氣給元帝,所以在元帝焦急地趕來探望時都將其拒之門外,元帝當然不會責怪他心愛的皇后,隨即就申飭了擴廓帖木兒和汝陽王府。
畢竟萬安寺里關押的六大派等人本就是趙敏負責,算是她辦事不利,至于為何只申飭擴廓帖木兒一人,是因為他護駕不力還是因為他和皇后往昔的關系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不過好在,不過兩三日,朱皇后的身體就從驚嚇中恢復過來,能夠見人了。
而她一復出,就牢牢抓住了皇帝的心神。
元帝并不愛處理政務,反而沉迷于木工建筑之道,當初元帝在太子的府邸里對朱九真一見鐘情自然是因為她那明艷無匹、光彩奪目的容貌,但之后長久的癡迷和寵愛則是因為朱九真與他志趣相投。
她不僅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勸諫他不要不務正業,懂他的愛好,和他一起做木工,做建筑模型,甚至總能想出更新奇有趣的玩樂,比如在他生辰時曾用銀水澆灌地下螞蟻的巢穴制作出的一座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精巧壯觀的蟻宮。
這日朱九真又與元帝在一起比拼設立房閣。
其中所用的材料自然是極盡奢華,不提木料有多金貴,房閣都是用金珠作為裝飾。
近侍的官員負責評判,卻總是故意說元帝所建房閣不如某某官員居宅別致,元帝不服氣,于是又下令拆毀重建,近侍官員則趁機把金珠刮去,裝入自己腰包。
朱九真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
這些官員能糊弄得住元帝,當然糊弄不住她,但是她為什么要阻止呢,因為如今不聽她話的官員自然早就不會出現在她和元帝身邊了啊,既然是自己人,給一點甜頭又有何妨呢。
但她能夠視而不見,有人卻不能。
元帝正在朱九真的勸慰和鼓勵下重新設計房屋時,又一位皇后到來了。
如今后宮里的三位皇后,除了朱皇后都失寵已久,伯顏忽都皇后因為前一位權臣燕鐵木兒的女兒答納失里皇后廢棄后逐出宮中被殺害的結局,自坐上后位便力求安分守己。
因此來的自然只會是出身高麗的奇皇后了。
奇皇后本是高麗貢女,一入宮便寵冠后宮,從答納失里皇后到伯顏忽都皇后,連皇后都換了,她始終屹立不倒,甚至還在反對她封后的權臣伯顏死后成為了第二位皇后,她生的兒子如今也成為了太子。
或許是因為覺得當了皇后就該母儀天下,奇皇后一改從前作風,刻意將自己塑造為“賢后”的形象,無事則取《女孝經》、史書,訪問歷代皇后之有賢行者為法。
當然面對日漸昏庸荒淫的帝王,也免不了盡賢后的職責進行勸諫。
果然,一到來奇皇后便再三懇求元帝愛惜身體,不要受朱九真這個禍國妖后蠱惑沉迷她進獻的天魔舞,并且停止土木興建的大肆揮霍。
這些話自然是再正確不過的,然而忠言逆耳啊,元順帝聽得此言勃然大怒,高聲吼道:
“古今只我一人而已!”
說完也喪失了興致,拂袖而去,只留下奇皇后滿面悲戚地站在原地,等在旁邊心滿意足看了一場好戲才慢悠悠離開的朱九真經過時,奇皇后又不免對她怒目而視,
“你這個妖女!大元的江山遲早要毀在你的手上!”
自從朱九真入宮后,一切就都變了。
長江后浪推前浪,這個美麗得冠古絕今的女子幾乎復刻了奇皇后從前的道路,不,應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好不容易才讓其重新復出封相的脫脫,只因為反對朱九真立后就再次被貶謫,甚至因為她的挑撥,從前和他們母子緊密合作的脫脫不知為何竟反對她的兒子猷識理答臘成為太子,以致于反目成仇。
而皇帝對她的言聽計從更是令人恐怖,已是到了色令智昏的地步!
奇皇后不得不對她充滿敵意。
而朱九真對奇皇后的謾罵其實并不如何在意,依舊微微笑著,然而她可不是什么能受委屈不還擊的性格,只見她更加靠近了奇皇后一些,用只有她們兩人能聽見的嗓音似笑非笑道,
“妖女?您的好兒子可不這么認為呢~”
此話一出,奇皇后便如之前的元帝一般瞬間勃然大怒,卻又不得不因為擔心話里的內容被其他人知道而隱忍下去,憋地神情扭曲難看至極。
與之相反的是,朱九真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耀眼,甚至直接仰面大笑而去,何其猖狂肆意。
***
或許真是母子之間心有靈犀,當天晚上太子愛猷識理答臘便出現在了朱九真的寢殿之中。
第69章 顛鸞倒鳳33
***
當太子愛猷識理答臘熟練地從密道里進來寢殿的時候, 朱九真正獨自在浴池里沐浴。
熱氣蒸騰、朦朦朧朧的水霧繚繞中是一具欺霜賽雪的絕美玉體,婀娜曼妙,美不勝收, 水面之上是一雙玉藕似的手臂枕在浴池邊上, 脖頸裸露,修長優美。
再其上是一張令人屏息凝神、目不能移的絕美面龐。
肌膚雪白如凝脂, 濕潤的黑發如鴉羽,極致的白與黑的強烈對比原本是極其干凈素雅乃至單純到圣潔的地步,但眉心那一點殷紅和不點而朱的櫻唇宛如畫龍點睛一般為整張面龐增添了極其秾艷的一筆。
于是天上圣潔無暇的仙子墜下云端, 她是妖精, 她是魔女,她主導人間男歡女愛、縱情享欲之事。
她帶人上極樂之地,她叫人墜入地獄。
愛猷識理答臘還是個年齡比張無忌還小的少年人, 正處于身體最青春騷動的時候, 一見這等人間絕色、活色生香的至美之景年輕的身體立時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起來,臉紅耳赤,呼吸急促。
他下意識便目愣愣往浴池邊的朱九真, 腳步急切凌亂。
朱九真微微闔著那一雙狹長的白狐般的眼眸,似乎因為浴池中溫暖的水流的撫慰而處于舒適的小憩中,對愛猷識理答臘的到來毫無所覺。
而愛猷識理答臘直到來到她身邊,再忍不住屈膝跪在了浴池邊上,彎腰俯身, 伸手握住那雪白光滑的香肩, 低頭恨不能立刻用他的唇和吻代替那一顆顆晶瑩的水珠流淌過那一身冰肌雪膚的每一寸地方。
他也確實這么去做了。
但就在觸及前的一瞬,一根纖長玉指輕而有力地抵在了他唇上, 阻止了他下一步的舉動。
那手也是極美的,雪白柔軟, 許是泡在熱水里久了,指尖是胭脂般的艷色。
恰是詩中,紅酥手。
愛猷識理答臘順著這纖纖玉手看到了一雙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的白狐眸。
閉眼安睡時的朱九真只看外表皮囊便已是一位容色無雙的絕世美人,然而只有當她睜開眼時,那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圖才真正活了過來。
眸中是令人目眩神迷的飛揚神采,絕美的面龐霎時光彩照人。
容光煥發,璀璨生輝。
但往日里那雙嫵媚含笑、眉梢眼角皆是撩人春情勾地愛猷識理答臘身心沉醉的白狐眸里此時卻是一片寒涼地譏誚,冷若冰霜。
讓愛猷識理答臘發熱的頭腦都瞬間清醒了一點。
“哼~”
朱九真輕輕地哼笑了一聲,語氣卻是冷嘲熱諷的,“這不是尊貴的太子殿下嗎?怎么出現在我這樣禍國殃民的妖女寢殿里了~”
此話一出,愛猷識理答臘頭腦清醒了一半。
他立刻意識到她是為了什么生氣,而他原本也正是為此而來的。
愛猷識理答臘的雙手依然撫在那潔白無暇的雪肩之上,只是動作小心翼翼了許多,他的表情也從癡迷帶上了幾分討好,熟練地開始伏低做小地哄人,
“真兒,我的好真兒……”
“旁人不知道,但本殿下自然是最清楚的,真兒你是這天底下最美麗最善解人意的女子,你是本殿下最得力的賢內助啊,若不是父皇那個不要臉的老家伙橫刀奪愛,你我如今就應該是一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了……”
愛猷識理答臘自小學習漢學,受儒家文化教育,別的不知道學到了多少,但至少說起甜言蜜語顯然是十分擅長的。
但朱九真自己就算這世上最口蜜腹劍的人了,怎么會這么容易動搖。
或者說她原本就并不為白日里奇皇后當眾謾罵她為禍國妖妃的事而動怒,所以如今自然也不會有因為愛猷識理答臘的話而消氣這一回事,她只是單純地作為一個看戲的人并不愿意這場精彩的戲碼那么快落幕罷了。
所以接下來朱九真依然保持著冷若冰霜的神情,并為這場戲劇奉獻了高潮。
她毫不猶豫在愛猷識理答臘臉上扇了一巴掌。
“啪”地一聲脆響在寢殿里響起,朱九真自然是收了力的,不然以她如今的武功不收力她現在就能把愛猷識理答臘玩死了,但這一下巴掌的力道也絕對不輕。
少年的太子那養尊處優隨了母親奇皇后偏向文弱秀麗的面龐上立刻浮現出清晰地鮮紅五指印。
愛猷識理答臘的腦袋都被打的偏了一下。
但他懵了一瞬,反應過來雖有些生氣,但臉上神情更多的卻還是委屈,
“真兒,你未免也太不講理了,母后是母后,我是我,我是如何真心待你的,天地可證,你怎么能遷怒到我身上呢……”
朱九真的脾氣向來是不怎么好的,與刻板印象里性情柔順的漢女截然相反,喜怒無常,有時甚至會像現在這般直接動手打人,然而美人驕縱暴烈亦有一種獨一無二地肆無忌憚地美麗。
愛猷識理答臘起初是覺很是生氣的,然而如今早已經習慣了。
更何況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因為她,他才從男孩變為了真正的男人,似乎也因此她仿佛掌握了他欲望的開關,讓他從此只有對她的身體才食髓知味、欲罷不能,他一日不見她,便覺食不知味、寢不成安。
而他現下最擔心的只是朱九真這次打在了他的臉上,讓他明天沒辦法見人,不住地探頭在浴池邊上照自己的臉,一邊這樣抱怨,但就算是抱怨也是嘟嘟囔囔的。
在愛猷識理答臘眼里的朱九真和其他人眼里的朱九真是不同的,當初她在他們彼此最為恩愛情濃的時候被元帝看上,被迫入了后宮,在他看來他們是一對被拆散的苦命鴛鴦,是唐朝時的壽王和楊玉環。
他的父皇元帝顯然是一位像唐玄宗李隆基一樣會把元朝帶入衰落乃至于滅亡的昏君,這大好江山還需要他這個太子來挽狂瀾之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這些年朱九真雖然身在后宮,但心卻仍然向著他,幫助他做了許多事。
元帝倦怠朝政,沉湎享樂,幾年前立了愛猷識理答臘為太子,第二年就命中書省、御史臺、樞密院凡奏事先啟皇太子,實際上就是把朝政交給了愛猷識理達臘。
但此時他與再度復出為相的“奶公”脫脫的關系卻發生了微妙變化。
在愛猷識理答臘之前的皇子大多年幼夭折,因此他出生后就被元帝交付給了當時的心腹宰相脫脫府里撫養。
原本脫脫對愛猷識理達臘的呵護照顧當真是無微不至的,不僅在愛猷識理達臘出生后就以正宮皇子的待遇對待他,多年前他們在云州遭遇山洪時還曾抱著愛猷識理達臘單騎奔向山上,救了他一命。
后來甚至還花私人所有的巨財十二萬二千錠在大都健德門外修大壽元忠國寺,為愛猷識理達臘祈福,稱一句把他視若親子都不為過,就連愛猷識理達臘入學端本堂的事也是脫脫在管。
但唯獨在冊封愛猷識理達臘為皇太子的問題上,脫脫卻以正宮皇后伯顏忽都可能會有生育為由,表示反對,因此愛猷識理達臘雖被立為皇太子,卻遲遲未能受冊與謁廟。
要不是那時朱九真在宮中與宮外的愛猷識理答臘里應外合,這才能陷害脫脫將其貶謫流放而死。
而自脫脫被逐殺以后,元帝在朱九真的蠱惑和近臣哈麻引誘下徹底墮落,聲色犬馬,沉溺密宗,修煉所謂“男女雙修之術”,還在宮中建清寧殿,繞殿一周建百花宮,每五日一移宮。
朝政則交給已然明正言順的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
但這僅僅只是個開始,而之后,愛猷識理答臘還有一件大事需要朱九真幫忙呢。
自從正式當上太子后,他的權利欲望越來越旺盛,盡管元帝幾乎將朝政幾乎全權交給了他,但他仍然不滿足,不僅在朝堂上為了專權而排除異己,甚至開始一一逐去元帝的心腹之臣,意圖謀劃“內禪”。
所以不管是從情感方面還是利益方面,太子都不想和朱九真疏遠,于是眼下盡管被打了一巴掌有些惱怒,也只能當初情人間的情趣,繼續低三下四地替他的母后道歉討饒,還指天發誓道,
“母后如今只是還不知你的好罷了,待我們的計劃成功,我登上皇位,便立即立你為皇后,到那時你和母后就是正經的婆媳關系,她自然知道我們是一家人啊……”
但朱九真卻并不對他的承諾領情,她眼尾微微上挑帶出嫵媚凌厲的弧度,抬手撫了撫自己如鴉云堆積的鬢發上斜插的那一只九尾鳳釵,輕蔑地微微一笑道,
“難道你忘了,我已然是皇后了,可不稀罕你口頭空空的日后。”
愛猷識理答臘素來知道朱九真難纏,只好一再讓步,本以為朱九真是要讓他立下字據什么的切實證據好以防他日后變心不兌現承諾,然而朱九真提出的要求卻與什么權勢地位毫不相干。
她輕啟朱唇,道,“我要你學狗叫。”
愛猷識理答臘神情有一瞬間的震驚,緊接著又是屈辱又是難堪,他想要發怒、想要拂袖而去,然而他一低頭對上的就是水中的美人含珠凝露的雪白嬌艷面龐上那一雙好整以暇、正饒有興致看著他的白狐眸。
明明他在浴池上,她在浴池下,然而處于下方的她面對處于上方的他卻反而是居高臨下的氣勢。
而他已然落了下風。
愛猷識理答臘看著如此美艷如此霸道的朱九真,一邊仍然倔強著不肯低頭,畢竟他本就是天底下身份最尊貴的人之一,能叫他低頭的人少之又少,更何況折辱,且他本身也正處于最要面子的少年時候。
可是另一方面,少年生性向往強烈刺激的心卻蠢蠢欲動,暗自為這樣罕見強勢的美人而興奮。
就像理智與情感的激烈沖突。
而愛猷識理答臘原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堅定的人,很快就繳械投降,他環顧四周確定了寢殿內只有他們兩人,腰彎地更低,頭更湊近朱九真光裸的肩頸,有些為難,但最終還是在她的耳邊輕輕叫了一聲,
“汪~”
朱九真抬手將他放在自己雪肩上的手輕輕順著潔白如凝脂的肌膚向下,覆上隨著搖搖晃晃的水波之下起伏的雪峰紅梅,身后的少年呼吸一窒,繼而陡然粗重了許多,看向水面的雙眼更是已然發直了。
但這時朱九真卻停下了動作,抬眸媚眼如絲地看著他,“還不夠~”
這語義不明的曖昧言語似乎是在說他對她身體的撫慰還不夠,但愛猷識理答臘卻從她白狐眸中明晃晃地惡劣笑意明白過來她是在說他給的歉意還不夠,而他也仿佛本能般知道怎樣做能讓他接下來獲得更多獎勵。
“汪!”
已然面龐紅如晚霞的少年模樣微微含羞地張口叫喚,在朦朧水霧中越發秀色可餐。
朱九真微微側臉,讓他早已滾燙干渴的唇瓣貼上她修長美麗的頸間雪白的肌膚,少年立刻像久旱逢甘霖般急不可耐地去舔舐她鎖骨上顆顆滾動的晶瑩水珠。
也不必朱九真再暗示引導,就已經無師自通地把自己當做一只忠誠的乖狗狗,一邊舔一邊沖給予他甜頭的主人更加熱情地叫喚,并且聲音越來越響亮,到最后他已然從這個游戲立體會到獨有的特殊的樂趣。
朱九真慵懶地閉著眼享受著乖狗狗的撫慰,雪白的臉龐面如桃花,春色如許。
感受到少年身體差不多興奮到極點的時候,她突然轉頭,從水池中微微探出身子,站了起來,在水下時原本就若隱若現的美妙胴體如今更是僅僅只是被薄薄的水霧聊勝于無地遮掩一二。
愛猷識理答臘看著這一幕,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刺激地往上沖,頭腦昏沉不清。
但這時朱九真卻抬起裸露的一雙玉臂摟住了浴池邊上呆愣愣的少年的脖頸,然后在他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緊接著神情猛然一變,狐眸緊縮成幾乎豎瞳的模樣,瞳孔中閃爍著極為冷酷的光芒,朱唇咧開露出森白的利齒。
儼然是一副極具獸性的兇殘、毫無人性的表情,似乎下一刻便會狠狠咬上他的脖頸生吃他的血肉。
逼真地讓愛猷識理答臘背后生寒,嚇得幾乎要癱軟在地。
但下一瞬,朱九真的神情就恢復了正常,如以往一般含著魅惑眾生的嫵媚笑容,雙眸如勾看著他,并且微微湊近他臉龐吐氣如蘭,輕聲道,
“殿下是狗,那我就是狐貍,現在我這只狐貍就要吃掉你這只小狗狗了~”
說完,她雙臂一用力,就將才從驚嚇中稍微鎮定下來的愛猷識理答臘一把拉下了浴池,少年反應不及在水中狠狠嗆了幾口水,正驚慌失措的時候如水妖般的美人就湊近他吻上了他的唇,給他渡氣,讓他活過來了。
如此反反復復,一驚一乍,又被安撫,情緒也如過山車一般從頂點到底端。
愛猷識理答臘便是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予取予求地像個人偶一般任朱九真擺弄,跟隨她在極樂的世界縱情嬉戲,少年無法自主地難以清醒地如一葉扁舟般在她掀起的情波欲海中起起伏伏,沉沉淪淪。
從浴池到床幃之中,年輕的太子和他的繼母盡情廝混,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
最后他們還嘗試了朱九真命哈麻進獻給元帝的密宗天魔舞,元帝是一位昏庸荒淫的皇帝,太子愛猷識理答臘在成為太子之前還有一些賢明的模樣,但在有了正式名分后就越來越向元帝靠攏了。
盡管此前是元帝強迫太子也修行密宗,一開始愛猷識理答臘百般不情愿,然而如今不也沉迷其中嗎?
對于朱九真來說,她眼中的太子和元帝沒有任何區別,但元帝雖然還算正當盛年,然而怎么比得上血氣方剛的太子年輕力壯呢。
第70章 大廈將傾34
***
這日, 衛璧進宮來見朱九真。
他如今的身份可不一般,借著朱皇后表兄的身份封侯授爵,在這大都城內簡直橫著走, 便是那些正經的大元宗室都沒有他來的權勢赫赫。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進宮了。
雖說宮中宮規森嚴, 后妃更嚴禁與家族竄連,但是規矩從來都是束縛能束縛得住的人, 而以朱皇后如今的身份,便是皇帝帶頭為她破壞規矩的事都早已數不勝數,又豈在乎這種小事。
不過這一次與從前相比倒是不同尋常。
只因為衛璧帶來了一個人, 一個出乎朱九真意料之中的青年男人。
——是宋青書。
當朱九真看到衛璧身后侍衛裝扮的男子走出來, 抬頭露出一張面如冠玉的臉龐,先是有些眼熟,然后很快就將這人與記憶中更為青澀但變化不大的宋青書聯系到了一起。
她倒也不至于認不出來, 雖然只是五年前的短暫相識, 但她記性向來極佳。
朱九真只是有些奇怪他的出現,畢竟在她看來他們只是有一場露水情緣的過客罷了,至少在她這里, 早已經將對方拋之腦后了。
她也直接問了,“你要見我?為什么?”
底下的宋青書仰頭看她,看她比記憶中更張揚美麗更雍容華貴也更高高在上的模樣,從再次見到她的那一刻從未熄滅的愛欲之火燃燒地更加旺盛。
他張了張口,“……我, 我只是想要見見你。”
這五年來宋青書行走江湖, 早就歷練出了長袖善舞、廣結善緣的本事,還有了一個‘玉面孟嘗’的美名, 然而到了朱九真面前他依然如少年時那般笨嘴拙舌,便是說話都緊張地磕磕絆絆。
但朱九真沒空理會他這份少男春心, 冷淡道,“你已經見到,可以離開了。”
宋青書怎么會這么輕易答應離開,畢竟自從武當山下一別,他已經找了她整整五年,他先是向江湖上行走的峨嵋派弟子打聽,但她們都一副諱莫如深的態度,他追問地急了,便干脆說峨眉沒有這個人。
可是宋青書當初和朱九真一起從西域回到峨眉,親眼看著她上了峨眉山入了峨嵋派,怎么會沒有這個人呢?最后還是周芷若因為幼年曾在武當山上住過一段時間與他有些交情,才私下里提醒他這是師父不讓她們說。
于是宋青書直接跑去峨眉山上,甚至直接問到滅絕師太面前。
然而滅絕師太只冷冷道一句已經將孽徒逐出師門,與峨眉再無瓜葛,他再想問她的去向便無可奉告了。
這五年來他無論走到哪兒都在打聽朱九真的消息,尤其是他們相識的西域,只是一直不曾找到她曾提及的紅梅山莊所在,直到這一次,從萬安寺出來后的路上才從峨眉那邊的爭吵聲里得知了朱九真如今的身份。
起因原來是滅絕師太將代表下任掌門的鐵指環交給了周芷若,但丁敏君不服氣,爭吵間丁敏君說此前周芷若私下里見過如今成為韃子皇后的朱九真,焉知周芷若是不是也投靠了朝廷,和朱九真勾結害死師父才得到了信物。
知道了這事后,宋青書先是震驚,而后他本應死心,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放下直接扭頭回武當去,于是他到底還是偷偷離開了隊伍又返回了大都,在大都里待了幾天打聽了消息,找上了國舅衛璧的門。
其中曲折算是千辛萬苦,如今一見面朱九真就要他離開,宋青書怎會甘心。
他急忙道,“我想要留在你身邊,我可以為你做很多事。”
朱九真看了底下長身玉立、光風霽月的青年一眼,輕輕笑了一下,“難道你以為跟著我,還會和你以前在名門正道做的行俠仗義的事差不多嗎?我要做的事只怕你做不來。”
一旁的衛璧聞言臉上同樣浮現出輕蔑的神情。
畢竟他可不是自愿帶宋青書進宮的,而是被他用刀架在脖子上威逼的,衛璧本想暫時安撫住他再找機會下手,誰知宋青書并不比他少了心眼,給他另外下了毒,名門正派的公子,沒想到也回用這種手段!
這時朱九真同樣看了衛璧一眼,手中輕搖的宮扇指了他一下,“至少,你得像他一樣沒臉沒皮地給我當一條狗。”
她想起之前在萬安寺里受到的連番質問,突然仿佛忍俊不禁般笑了起來,狹長上挑的眼尾飛紅迤邐,頭上珠翠宛如花枝亂顫。
“哦,對了,還要沒有良心。”
宋青書低著頭似乎正在思考,很快就抬頭堅定地沉聲道,“我愿意。”
他這段時間在大都當然也知道朱皇后的名聲,他知道從此以后他就算是要和從前的生活完全割裂開來了,但說出這話的同時他自己卻莫名松了一口氣。
剛剛的他在想什么呢?他想到了光明頂上橫空出世的張無忌是如何大放異彩,他一出現父親和師叔們眼里就只看得到他,這次他又成為了拯救六大派的英雄。
宋青書知道自己應該感激,可是心底卻忍不住叢生嫉妒。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次義無反顧脫離隊伍回到大都是為了尋找朱九真還是想要脫離那種到處都只聽得到對張無忌的贊譽的環境。
想到這里,他更下定了決心,道,“張無忌能為你做的事我能做到,張無忌不能為你做的事我也能做到。”
他突然提起張無忌,讓朱九真完玩味的目光多停留在了他身上一瞬,但很快又覺得無趣極了,還是一模一樣啊,和五年前……
她興致缺缺地實話實說道,“我恐怕就憑你現在的能力,無論是身份還是武功都幫不上我半點忙啊。”
宋青書聞言黯然,但是緊接著聽出她另一層意思,忙道,“我是武當第三代首徒,是未來的武當掌門,我會對你有用的。”
朱九真微微一笑道,“那就等你以后再說吧。”
就這樣宋青書躊躇滿志地離開了,朱九真其實并不太在乎他之后會做什么,只是隨隨便便找個理由把他打發走罷了。
就算宋青書真能做到他所說的,但在張三豐的眼皮子底下也得熬上不知道多少年呢,而在此之前,這偌大的元朝天下只怕已經在她手里玩沒了。
***
宋青書離開后,朱九真先是給著急的衛璧喂了一顆解毒丸。
之后她淡淡吩咐道,“現下,可以把謝遜放出來了。”
屠龍刀既然已經在她手上了,謝遜自然也在,她當上皇后之后,朱家滿門權勢煊赫,蒙古朝廷海運發達,元帝連國庫都掏空給她了,自然不會吝惜海運這點勢力。
后來朱九真就是用手里的一支海上船隊按照當初張無忌畫給她的海圖找到了冰火島,然后用從汝陽王府里得來的十香軟筋散將其放倒。
本來應該殺了謝遜以絕后患,但朱九真想了想還是將他留下了。
這倒不是因為看在他是張無忌義父的情面上,畢竟她連張無忌本人都能毫不猶豫地打下懸崖,就更別提他這個素不相識的義父了。
朱九真只是想起張無忌曾透露過的謝遜和成昆這對師徒的反目成仇,以及后來在汝陽王府里所見到的成昆對明教的仇恨,以及趙敏在他幫助下針對漢人武林的計劃……
留著謝遜,未來的作用似乎會更大。
這只是朱九真當初留下的一步閑棋,而現在隨著張無忌的出現,用處果真來了……
這些想法只在朱九真腦海里轉了一圈,她自然沒必要和衛璧解釋,但衛璧卻誤會了她的意思,那張姣好秀美的面龐藏不住什么情緒地顯露出不滿和怒氣,
“表妹,我就知道,當初你不肯殺了就是為了張無忌!現在他大難不死,你還惦記著他,又要把謝遜送回去……”
朱九真簡直要被他這滿腦子只有情情愛愛的愚蠢逗笑了,不過她從小就知道她這個表哥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美人,倒也習慣了,她是不耐煩和他解釋的,直接打斷他道,
“不,我是要你把人送到汝陽王府手里,最好是趙敏的手上,她會知道該怎么做的。”
衛璧聞言,到底是和朱九真配合久了,猜到她是有了什么計劃,他倒是沒覺得朱九真這是對擴廓帖木兒舊情難忘,其實他當然知道朱九真雖然生性放蕩風流,但其實看似多情實則無情,對情人一向翻臉不認人。
他之所以那么在意張無忌,還不是因為他的確感覺到朱九真唯獨對這小子有幾分特殊……
謝遜的事說完,衛璧又說起最近一件和奇皇后有關的事。
奇皇后雖說是高麗貢女,但其實并非平民,而是高麗國內的貴族,且出過多位高麗宰相,在國內稱一句權傾朝野也不為過,但前不久卻傳來消息,奇皇后的哥哥等家族成員被高麗新王誅殺,家族由此沒落了。
說起這件事時,衛璧不由很是幸災樂禍,“現下她可沒時間再找表妹你的麻煩了。”
是啊,奇皇后如今正忙著懇求元帝出兵高麗,但元朝國內近年來天災叛亂頻發,元帝并不太樂意,所以奇皇后唯一的指望就是兒子登基后能為家族報仇了,她之后對推動內禪應該會更積極了。
朱九真思索著,就聽衛璧繼續道,“表妹,你也該加把勁生個皇子了,咱們扶持自己的皇子登基,不比幫太子更放心?”
朱九真實在忍不住嗤笑一聲,“生個像元帝那樣的蠢蛋糊涂蟲嗎?”
就這個大廈將傾的天下,還有什么繼承的必要嗎?她可是已經玩膩了啊。
衛壁似乎對她的話早有預料,宛如點漆的眸子微微轉動,親昵地湊到朱九真身邊執起她的手在瑩白的指尖輕輕吻了一下,由下往上抬眸仰起一張玉面朱唇的好容顏,期待輕聲說,“生個我們的孩子。”
朱九真一怔,就在衛璧以為有望的時候,她突然哈哈大笑,倚在軟榻上的身子幾乎都要歪下去,最后她笑的眼角都有些淚花,無奈地搖頭,口吻戲謔,但出口的話卻是十分直白的嘲諷,
“你以為自己又是什么聰明人嗎?只能攀女人裙帶的廢物。”
衛璧一張雪白的俊臉都漲地通紅,然而事實就是他如今的權勢地位都是依靠他是朱九真的表哥這一身份獲得的,沒了朱九真,他什么也不是。
而之后還有更羞辱的事,“啪”地一聲朱九真含著內力的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衛璧年少時的武功就不及她,在朱九真獲得倚天劍和屠龍刀里藏的《九陰真經》《降龍十八掌》等神功秘籍后就更是拍馬不及了,這一掌下去,不止是傷在臉上,更是傷到了肺腑,讓他霎時一口血噴出。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有什么情緒,就見朱九真雖唇角含笑但眼神冰冷看著他。
“還有,是什么給了你可以命令我的錯覺?”
這一巴掌終于讓衛璧清醒過來,回想起來了朱九真這些年他見到的或者沒見到的種種手段,和不管從前地位如何只要得罪了她最后就無不凄慘的下場,頓時捂著臉低頭默不作聲。
朱武連環山莊的其他人并不住在大都,他們聽從朱九真的命令在福州海邊建了一座園林居住,只有衛璧貪圖權勢和榮華跟在了朱九真身邊,但這不代表她只有他這一個能用的人,相反,是他因為身份有了被用的機會。
最后,朱九真淡淡吩咐道,“繼續接觸禿魯帖木兒吧,看他有沒有效仿哈麻的打算。”
衛璧聽懂了她的意思,盡管心底還有些懼怕,但怕事情辦不好還是吶吶問道,“他可是哈麻的妹夫,會聽我們的背叛哈麻嗎?”
朱九真輕輕笑了,“他當然會的。”
背叛伯顏的是他的養子脫脫,背叛脫脫的是他視若親子的太子和恩人哈麻雪雪兄弟,她想禿魯帖木兒已經領略到大義滅親是獲取權勢的精髓了。
就算他沒有,她也會讓他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