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色黑得愈來愈快,十幾分鐘過去,現場的情況與案發當日別無二致。
馬文家亮起燈,林書琰和周謹不想打草驚蛇,偷偷繞了回來。
穆昔低聲說:“我們試一試,如何?”
“怎么試?”
“我們現在對馬文的了解太少,甚至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也不能只因他家的位置就懷疑他。一會兒我們有一個人留在這里,其他三人分散開,暗中觀察,如何?”
付葉生問:“觀察什么?”
穆昔說:“看他會不會下樓。”
“下樓干嘛?”周謹道,“晚上扔垃圾?”
付葉生把周謹像垃圾一樣扔了出去,“真笨,晚上都要做飯,明早上班順手扔了不好嗎?我猜他是要下樓買煙,他肯定抽煙。”
穆昔:“……”
林書琰:“……”
穆昔說:“要不這個計劃咱倆進行?”
林書琰:“附議。”
“別放棄我們!解釋解釋!”
穆昔看了一眼窗戶,馬文家沒有異動,她這才解釋道:“我們的想法是,韋泊主動來找兇手,又主動來到此處,觀察兇手的動向,對嗎?”
“是啊,可這和他下樓有關系嗎?”
“按照這個想法,兇手當時的位置是在明處,是在自己家里,他并不知道韋泊會來找他,那么兇手為何會與韋泊發生沖突,又為何會出現在這里殺了韋泊?”
周謹問:“難道是……他在樓上看到了韋泊?!”
穆昔說:“所以如果馬文是兇手,他可能會格外注意這個地方,我們就看他會不會下樓查看就好了。其實只要兇手在那兩棟樓里,對此處都會格外留意,希望咱們四個沒引起他們的懷疑,還能讓魚兒上鉤。”
被留下來的人是林書琰,他在四人中身手最好,即便真的遇到兇手,也可以對付。
穆昔三人各自找了可隱藏的點位,暗中監視。
林書琰站在樹后,偶爾探出頭,看起來像個鬼鬼祟祟的小偷,偷感很重。
穆昔忽然想到下班時的情況。
她當時的行為……該不會也是這樣吧?
不會的,如果被安良軍發現,安良軍一定會罵她,但安良軍沒阻止她。
她一定隱藏得很完美!
四人守了二十分鐘,樓里一直沒動靜。
周謹躲在灌木叢里打哈欠,付葉生也有些累,但二人都強撐著打起精神,怕錯過關鍵線索。
期間,謝漣還給穆昔打來挑釁的電話,他們已經將當時欺負過韋媛,有很大作案嫌疑的人捉拿歸案。此人在十天前曾與韋泊見面,二人同去一家理發店,在店內大打出手,砸壞了一臺燙染頭發的機器。
燙頭發的機器需要完全包裹住頭發,溫度很高,正做頭發的女士還受傷了。
事后二人賠錢了事,刑偵隊查到此事后聯系了那位女士,她說這兩人的關系看起來很糟糕,韋泊一直在向他要錢。
牽扯到錢,也有可能是作案動機,刑偵隊查到,該男子曾向韋泊借了一千塊人民幣。
一千塊不是小數目,韋泊不愿借,男子逼著他出的錢,一直沒還。
謝漣的得意幾乎透過小靈通飛了過來,“案子馬上就要結了,羨慕嗎?聽荀街的人說你們還想抓真兇?省省力氣吧,能抓到真兇的人只有我……徐副隊,我沒別的意思,你也能抓到真兇!”
穆昔掛斷電話,她有些后悔辦理小靈通的業務了,總要聽謝漣嘰嘰喳喳。
她剛收起小靈通,便聽到走路的聲音。
是皮鞋和水泥路相撞的聲音,有人從單元門前走了出來。
此人身高足有一米八,身體強壯,頭戴鴨舌帽,穿一身低調的黑色運動裝。他出門后先左右查看,沒有選居民們都會走的這條路,而是朝柵欄走去。
穆昔意識到他想做什么。
兇手要回案發現場,絕對不會直接走過去,而是要迂回。
這樣不會被對方發現,更方便下手。
穆昔立刻給林書琰發信號,同時向男人靠近。
如果他真是兇手,最好能抓到現行,更方便審問。
周謹見穆昔有動作,跟在穆昔身后,付葉生繼續監視,防止還有人會出現。
穆昔二人跟在男人身后。
他們不敢跟得太緊,現在正是吃飯的時間,胡同里沒有其他人,很安靜。若被對方發現,對方放棄計劃,得不償失。
男人翻過欄桿繞出去后,果然又往胡同里走去。
月光下,男人步伐穩健,氣息均勻,一看便知身體素質極佳。
穆昔努力幾下男人身上的每一個特征。
他重新拐回胡同,向前走去。
他正在靠近殺人現場!
林書琰已經做好準備,如果他攻擊林書琰,穆昔和周謹便會沖過去,協助林書琰一起把人拿下。拿下后直接送到刑偵隊,無論如何也要審出什么,事實上,只要他動手,就不能再與此案脫離關系。
如果……
男人與林書琰的距離僅剩下十米。
林書琰看似是背對男人,實則一直留意身后。
八米,五米,三米……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林書琰回頭看去,男人的步伐也有停頓,但僅僅停頓不到一秒鐘,他壓低帽子,快步向前走去,與林書琰擦肩而過。
穆昔幾人同時在心中嘆了口氣。
周謹低聲道:“誰在這時候搞破壞?”
穆昔看向四周,“好像是從那邊傳來的,那邊……是發現尸體的方向?”
男人已經有所察覺,再跟蹤也無濟于事,穆昔向傳來尖叫聲的方向跑去,周謹幾人緊隨其后。
林書琰邊跑邊說:“抱歉,我不該回頭。”
“不回頭也奇怪,更像是陷阱,是我們運氣不好。”
他們跟隨聲音跑進胡同,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
穆昔繼續往前走,在拐角處看到剛吃過晚飯的三個老人坐在馬扎凳上聊天。穆昔問:“請問您剛剛聽到有人尖叫了嗎?”
“有,一個女人,把我們都嚇到了。”
“她遇到了什么事,需要幫忙嗎?”
三個老人面面相覷,“沒看出來遇到什么事。”
“沒有?”
“走著走著就叫了一聲嘛。”
“您還記得位置嗎?”
“就在這條胡同盡頭,那個路邊。”
“她尖叫過后就走了?”
“對,跑了。”
“還記得她穿什么衣服嗎?”
“記得,她就從我們面前走過去的,好像穿的是黑色的雨衣。她走過去的時候我們還在想,今天雖然預報有雨,但天一直好好的,干嘛要穿雨衣?”
穆昔看向林書琰,低聲說:“有些奇怪。”
付葉生:“怎么奇怪?”
林書琰:“去追嗎?”
穆昔說:“得去找找人。”
周謹:“找誰??”
付葉生:“……他倆是不是眼神不好,看不到我們?”
穆昔指了兩個方向給周謹和付葉生,“你們去這邊找,找剛剛尖叫的女性,穿黑色雨衣。但也有可能脫下來扔掉,看到可疑的女性都注意些吧。”
“為什么要找她?”
穆昔說:“我懷疑她是在給剛剛的男人通風報信。”
穆昔還不敢肯定對方就是馬文,沒有稱呼他的名字。
“你們看,從那個位置,是能看到我和周謹的,她尖叫一聲就跑了,不奇怪嗎?這件事發生的直接后果,就是男人直接離開,沒有任何行動。所以我們現在必須要找到這個尖叫的人。”
*
五分鐘后,穆昔在一個垃圾車前發現嶄新的黑色雨衣,她果然丟了雨衣逃跑了。
林書琰對找到女人不再抱有希望,現在她隨便走進人群,他們便無法發現她。這更印證了,女人的尖叫不同尋常,而男人的舉止也很怪異。
兇手似乎有幫兇,他竟然還有幫兇。
但有幫兇……似乎才能說得通。
穆昔的思路越來越清晰。
周謹和付葉生就慘了些,他們到現在還是一腦袋漿糊,光消耗體力,沒能跟上穆昔的思路。既然跟不上,索性不跟,周謹和付葉生給了自己新的定位。
周謹:體能擔當者(學校跑一千米時曾拿過倒數第二的好成績)。
付葉生:資金支持者(真的有錢)。
這么一想,倆人都舒服多了,安心躺平。
四個人走到停放自行車的車棚,林書琰三人走過去開鎖,穆昔猶猶豫豫沒有跟過去。
林書琰推著自行車走出來,“不走?”
“我應該留在這里,”穆昔說,“他們或許會見面。”
“剛剛已經驚到他們,見面的可能性比較小,而且我們還不知道下樓的人是不是馬文。”
就是不知道,穆昔才更想盡快得到一個答案。
可惜現在沒有馬文的照片,傳送文件也不方便。
穆昔躊躇片刻,下定決心道:“我要留下,今晚不走了,你們回去休息吧。”
周謹驚訝道:“為了刑偵隊這么拼?”
穆昔說:“立功有獎金。”
周謹:“……我也想留下,不是為了錢,主要是為了伸張正義,這是我的夢想。”
付葉生:“嘔——”
付葉生被周謹打跑。
林書琰道:“既然你想留,那就都留,你一個人不安全,葉生不缺錢,先回去休息。”
“我可是最仗義的,”付葉生說,“我不是為了錢,我就是為了你們和正義。”
可信度顯然比周謹要高。
四個人都不肯走,便折回馬文的住處附近躲起來。
馬文家的燈依舊亮著,穆昔和林書琰去了另一棟樓的三層,試圖找到能看到馬文家中情況的位置。
可惜樓道的窗戶不是正對著馬文家的,還差了些高度,而且窗戶的位置很高,穆昔和林書琰都看不到。
二人爬到四樓,穆昔東翻西找,嘆氣道:“這會兒居然不往樓梯間堆放雜物了。”
連個能踮腳的地方都沒有!
林書琰道:“你踩我的肩膀,我送你上去。”
穆昔想都沒想便同意了。
自從跟著應時安一起學習格斗,穆昔的身體好像輕盈很多,兩臂也比從前更有力量,林書琰將她托起后,她抓住窗沿,幾乎沒費什么力氣便撐了上去。
在樓道四樓的窗戶,終于能看到馬文家客廳的部分景象。
可惜穆昔還沒來得及多看什么,便有人走過去拉上了窗簾。在窗簾閉合的最后一刻,一雙女式運動鞋一閃而過。
穆昔怔了一下,從窗戶上跳下來。
“看到什么了?”
“馬文家里有人,一個女人。”
“尖叫的人?”
“如果是……就有些可怕了。”
“為什么?”
穆昔說:“她尖叫后立刻跑進馬文家,說明她想到我們會去找她,不會立刻去馬文家搜,她有反偵察能力,很聰明。”
林書琰贊同,“確實,而且很果斷,能立刻做決定去找馬文,如果真的是她,她很難對付。”
只是不知這個女人究竟是誰。
林書琰問:“接下來有什么計劃?”
“我想先找鄰居問問馬文的情況,然后去一趟刑偵隊,我們對馬文還一無所知。這邊也必須要刑偵隊派人來盯著了,我有預感,兇手肯定就住在這兩棟樓里,剛剛下樓的男人絕對不是偶然經過,他就是特意繞過去想觀察你的,刑偵隊派人過來,周謹和付葉生也能早點兒回家睡覺,明天大家都要上班。”
周謹和付葉生留在原地繼續盯梢,穆昔和林書琰則去走訪。
馬文在附近的名氣不大,穆昔二人一連問了四五個人,得到的答案都只是——“馬文這個小伙子人不錯,在圖書館工作,吃國家飯,還說要把父母接過來一起住,挺孝順的。其他的我們就不知道了,他不愛說話,不會主動和我們聊天。”
有用的信息只有“馬文在圖書館工作”,這些只要刑偵隊去查,馬上就會查到。
穆昔拉著林書琰一起去刑偵隊。
黃巖分局的門衛已經認識穆昔,這丫頭雖然是民警,但往這邊跑的頻率很高,他們都開玩笑說讓穆昔直接住在刑偵隊。
刑偵隊燈火通明,熱火朝天。
穆昔輕車熟路找到刑偵隊的辦公室,本想和應時安見一面,問問情況,到了才知道,應時安被臨時被局長叫走了。
他是分局的門面,總會有其他事情要做。
“好像要去隔壁省幫忙,那邊出了個重大案件,聽說死了五個人。”被迫加班的冉興平解釋道,“走的很匆忙,估計過幾天才能回來。”
忙亂中,謝漣看到穆昔和林書琰,立馬沖過來炫耀,“我們在審路明了,別太羨慕,破案就是這么速度!”
穆昔反應平淡,“我有什么好羨慕的?”
謝漣:“?,我們抓到兇手了。”
穆昔:“不該嗎,這是你們的工作,抓不到兇手,局長找的是你們,又不是我。”
謝漣:“……”
“二百五兄弟不會連職責都分不清吧?我們是治安民警,你是刑警,命案不破,要負責任的是你們。”
謝漣:“……”
“謝漣同志,要努力哦,如果抓錯了人,我可是會向局長舉報你的哦。”
冉興平捂住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
謝漣就是個不長記性的二百五!!
第62章
謝漣作為一個男人,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不能在女人面前露怯。
他堅強地挺起瑟瑟發抖的脊背,說:“徐副隊長已經在審了,徐副隊長的水平你是知道的,徐副隊長他……”
謝漣試圖尋找夸獎徐副隊長的詞語。
他們徐副隊長,那真是千年難遇的好副隊長,他上周……還給謝漣記了兩次遲到。
在他去和犯罪嫌疑人交涉的前提下,給他記了遲到!
謝漣沉默。
徐涇從審訊室回來,幽幽飄到謝漣身后,低聲說:“說,怎么不說了?”
謝漣捏著下巴冥思苦想,“徐副隊長的優點,還真有點難找。”
“哦?”
“徐副隊長和應隊不一樣啊,應隊的優點顯而易見,徐副隊長嘛……”
“徐副隊長怎么了?”
冉興平默默走向穆昔和林書琰,“咳,謝漣,徐副隊長的優點有很多,你別亂說話。”
“我可沒亂說,你要能找到優點,你就說說看,別總說我一個人,我就不信你能找出他的優點!”
穆昔:“也不是一點兒優點都沒有。”
“沒有!完全沒有!”謝漣十分激動,“又兇又不好說話,對我們的態度很差,還總是差遣我們,讓我們多干活。真到案子上了,又提不出什么建設性意見……”
謝漣發現冉興平和穆昔的表情不太對。
冉興平愁眉苦臉。
穆昔萬分同情。
林書琰:“呵呵。”
謝漣:“你們這是干嘛,我說錯了?”
“沒錯,”徐涇微笑著拍拍謝漣的肩膀,“謝漣,來辦公室聊。”
謝漣:“……”
見!鬼!了!
徐涇沒能審出什么,路明不認罪。
他是個狡猾的人,曾經比韋泊還混蛋,后來金盆洗手,結婚生子,找了份工作開始裝老實人。如果不是有當年幾人作證,路明甚至不肯承認欺負過韋媛,還欠韋泊的錢。
但對于殺害韋泊一事,路明堅決不承認,翻來覆去就一句話,他不會因為一千塊錢殺人。
徐涇很氣憤。
一個女孩的性命和一千塊錢相比,路明竟然認為賴賬給他帶來的牢獄之災更嚴重。
案發當晚,路明沒有不在場證明,但現在也沒有更明確的證據指認路明就是兇手。刑偵隊能扣押路明的時間有限,如果找不到他就是兇手的證據,時間一到,就必須放人。
徐涇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應時安不在,隊里的事情徐涇說的算,穆昔想套出線索來,恐怕有些困難。
謝漣已經哭了好幾場了。
穆昔和林書琰找到徐涇的辦公室,在門口聽了一會兒,都覺得謝漣哭得太難聽。
冉興平跟在后面勸道:“還是算了吧,現在徐涇就認準這個路明,審不出來他不會罷休。現在他在氣頭上,你們還是別去惹他。”
林書琰問:“他很難對付?”
“認真說吧,人倒是沒有太大問題,但是太軸,而且和老應不太對付。老應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他很少針對別人,本來倆人關系也說得過去,不知道哪天開始,他就追著人家叫副隊長……你說說,就這些副隊長副主任副局長,哪個人能受得了?”
林書琰的表情逐漸扭曲。
他心目中清風霽月、聰明絕頂的學長居然……追著人家叫副隊??
這種事,好像只有謝漣能做得出來。
應隊長怎么了??
穆昔說:“但是我們真的懷疑馬文,需要他的資料,而且也需要你們派人過去。”
“你試試吧,”冉興平說,“大不了給老應打電話,他說的話,徐涇也不好反駁。”
穆昔抬手敲門。
不等徐涇說“請”字,穆昔直接推門走進去。
黃巖分局共有三棟大樓,刑偵隊所在的樓是十年前建的,有些老舊,辦公室的門是常見的刷了黃漆的木門,黃漆已經起皮了。
“嘎吱”的聲音一連響了十幾秒,聲音越大,徐涇臉色越臭。他火氣正旺,一個愚蠢的謝漣完全無法讓他好好宣泄,現在看到穆昔和林書琰,忽然覺得氣息馬上就要通順了。
徐涇似笑非笑地看著二人。
謝漣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我見猶憐,他眼淚汪汪地看著穆昔,“你們來幫我?你們還是別說話了,徐副隊今天心情不好,免得牽連你們……”
冉興平扶著額頭,以免自己直接去撞墻。
他還是第一次見有人把這些話直接當著正主的面說出口的。
徐涇沒與謝漣計較,他現在的注意力已經不在謝漣身上。
穆昔看了眼謝漣,說:“徐副隊長,謝漣的毛病,您可一定要幫他治一治,千萬別手下留情。”
謝漣:“……”
一連串符號從謝漣口中奔涌而出,“穆昔你**,你**!!”
“看,態度多惡劣,”穆昔捂著胸口,“我只是個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還要被辱罵,徐副隊長,我的心臟不太舒服。”
謝漣:“……”
氣瘋了。
謝漣甚至想不到詞語來形容此刻的穆昔。
冉興平沖進辦公室,把口吐芬芳的謝漣拖走,“老實點吧你,他們這不是替你去挨罵了?還不趕緊跑路!”
沒了謝漣,就好像辦公室里同時響起的十個鬧鐘被關上,一瞬間便恢復安靜。
徐涇嘴唇顫動,高興的。
看到穆昔,他便想起應時安,這兩個家伙,變著法的氣他,今天……
林書琰擔心地看著穆昔。
穆昔說:“先提醒您,您的時間不多哦,得盡快找到路明殺人的證據,您沒時間和我過不去。”
徐涇:“……”
林書琰:“……”
屬實是火上澆油。
穆昔接著說:“您也別想趁應隊不在整我,我可是小人,扭頭我就告狀。”
徐涇:“!”
他沉默良久,才說:“你是不是……臉皮太厚了?”
“謝謝,”穆昔真心實意地笑道,“唐所也這樣說,臉皮厚才能混的下去,謝謝夸獎。”
徐涇:“……”
可惜穆昔出生太晚,她這臉皮,刀槍不入,能去建城墻。真建了,唐朝不必經歷安史之亂,宋徽宗也不會被擄走。
全靠她臉皮撐著。
“你們到底要做什么?!”
徐涇的耐心到達頂點。
穆昔朝徐涇伸手,“本子和鋼筆借我用用。”
徐涇不可置信,“用我的?!”
“我們又沒帶,”穆昔說,“您連本子和鋼筆都沒有?刑偵隊這么窮啊,唉,明天我來的時候,給您捎一個。”
徐涇:“……”
他氣呼呼拿出局里發的會議記錄本和英雄牌鋼筆,穆昔順手拿過來,在筆記本上寫下馬文的名字和住址,又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告訴徐涇。
“我們懷疑馬文才是真正的兇手,但現在還不知馬文和韋媛的關系,甚至連馬文的照片都沒有。我們幾個權力有限,需要刑偵隊這邊去查,現在那個女人還在馬文家里,我們需要刑偵隊的人過去盯梢,就算不是馬文,那兩棟樓的其他人也很可疑。”
徐涇露出神秘微笑。
穆昔真誠道:“您別這樣笑,電視劇里的反派一般都是這么笑的,而且笑不了多久就掛了。”
徐涇:“……”
穆昔覺得自己心很善,這種小事都會提醒。
林書琰已經在考慮要不要幫徐涇打急救電話,他總覺得今天應時安不在,徐涇會被穆昔氣死。
徐涇要為自己挽回顏面,“穆昔,這是我們刑偵隊的案子,與你無關,你就別多管閑事了。”
“你們不需要民警幫忙?”穆昔的態度更加誠懇,“咱們是同一個單位的,一直是合作關系,是我誤會了?您別著急,我給局長打個電話問問,看看刑警和民警到底有什么區別。”
“……別拿局長壓我。”
“怎么會是在壓您,”穆昔笑道,“壓您用應隊長就夠了。”
徐涇:“……”
林書琰倒吸一口冷氣。
穆昔問:“您該不會是查不明白吧?應隊長不在,您不方便安排工作?不會吧,您雖然職位不如應隊長高,但年齡比他大呀,都是老邢警了,怎么會查不明白?您一定能行。”
徐涇:“激將法也沒用!!”
“明白了,”穆昔很傷感,她收回本子,說,“我還是給應隊長打電話吧,如果應隊長在,說不定十分鐘就查明白了。”
“要我說幾遍,激將法沒用!”
“不,憑他的實力,可能五分鐘就可以搞清楚所有事,至于你……”
徐涇:“名字拿過來!!”
*
從明面上看,馬文與韋媛的確沒有任何關系,起碼二人的同學老師都不知道他們之間有聯系。
韋媛念高中時,馬文已經畢業。
學校活動、教師節期間馬文倒是會回母校幫忙,但一年到頭也就幾天時間。
在馬文的大學畢業證上,警方找到他的照片,是個五官端正的年輕人。學校老師稱他是一個愛學習的好學生,學習刻苦努力,經常去圖書館學習。
在體能方面,他的成績也十分亮眼,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學生。
馬文是本市人,父母都在余水市,兩人從前是國營廠的工人,下崗后一起開了早餐店,生意還不錯,都是老實本分的人。馬文本人也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和犯罪記錄,只是他人緣一般,沒有特別要好的同學或朋友,也沒交往過女朋友。
他是單身,聽說父母一直催婚,但他似乎對婚姻很抗拒,拒絕結婚。
拿到馬文的資料后,徐涇派謝漣去接替穆昔幾人監視馬文。
穆昔看著徐涇幽幽的笑容,忽然覺得他這一決定暗藏玄機,而玄機就是……
穆昔愁眉苦臉地看著謝漣,“你真的不會添麻煩?”
“我是專業的,”謝漣說,“我比你強。”
一陣沉默。
謝漣:“看,都被我折服了!”
*
刑偵隊接手,穆昔四人被趕回家。
應時安臨時出差,應老爺子早已休息,穆昔和林書琰幾人說說笑笑,光明正大往家里走。
現在已經是后半夜,穆家人都已經睡了,往常田玉琴會給穆昔留門。
穆昔和林書琰幾人道別,然后去推自家的大門,沒推動。她又晃了幾下,鐵門發出巨大的聲響,穆昔擔心吵醒家人,不敢再動。
但這一動,一個小紙條從門栓上落了下來滾出來。
周謹撿起紙條,“上面好像有字。”
穆昔直覺這不太妙,“是給我的!!”
她把紙條搶過來,果然是田玉琴留給她的。
田玉琴:該去哪就去哪。
后面還畫了一個鍋鏟,寓意著穆昔不聽話就要挨鍋鏟的揍。
周謹湊過來,穆昔迅速攥成紙團放進兜里,她淡定道:“仰慕我的人太多,總有人來送情書。”
周謹:“……嘔。”
穆昔說:“你們先回吧,我到家了。”
付葉生很紳士,“你進去我們就走,雖然別人可能不信,但我們知道你是女生,得確保你是安全的。”
穆昔:“……”
別人不信是什么意思??
穆昔說:“我都到家門口了,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趕緊走吧。”
林書琰一針見血道:“都已經到門口,怎么不趕緊進去?”
穆昔:“……”
這會兒敏銳起來干嘛?
穆昔看向大門。
穆家的圍墻和大門都修得很高,而且蠻結實。現在大門從里面上鎖,穆昔如果暴力拆門,會搞出很大的動靜,這顯然是一種欠揍的行為。
就算畢淑蘭向著她,田玉琴同志也一定會把鍋鏟打成鐵絲,當然這些力都是作用在她身上的。
穆昔說:“不走?別后悔。”
林書琰做了個“請”的手勢。
穆昔二話不說,向后退三步助跑,腳蹬在墻面上,三米高的圍墻,輕輕松松翻上去。她坐在圍墻上向下招手,“明天見。”
下面三臉懵逼。
周謹:“我瞎了?回自己家還要翻墻?”
付葉生:“她家沒錢配鑰匙?”
林書琰:“……難道真是回家偷東西的。”
三人站在穆昔家門前商討一番得出結論——穆昔的腦子果然有問題。
院內傳來穆昔的怒吼:“我聽得到!!”
第63章
安良軍最近的日子過得不錯,那對夫妻沒來再找他的麻煩,前妻的生活也步入正軌。
他生活的步驟很簡單,給女兒上香后出門,會在樓下買四個包子,三個白菜肉餡的,一個胡蘿卜素餡。女兒愛吃胡蘿卜,蒸的炒的都愛吃,連包子也要吃胡蘿卜餡的。
安良軍每天早上好像都能看見女兒坐在餐桌前等著吃早餐的模樣,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變成了尸體。
而他這個曾經的刑警曾經的父親,竟然沒能抓住兇手。
安良軍在路上就會吃完包子,他會在派出所門口的報攤上買今天的報紙。他喜歡看全國性的刊物,看其他各省市的案子,試圖找到曾經的兇犯的痕跡,但無一例外都是失望。
最后,他會把胡蘿卜餡的包子分給附近的野貓,女兒一直說想養一只貓,他總是擔心貓身上有細菌,不同意。
女兒死后,才從同事那邊了解到,現在養寵物是越來越精細,和他們在村子里散養的看家大狗不一樣了,聽說還有專門給寵物治病的醫院。
以前安良軍覺得這簡直是無稽之談,竟然還要給貓狗看病?畜生是畜生,人是人。
現在派出所周圍的野貓野狗最親安良軍。
他坐在路邊摸了摸野貓的頭,看著它們安逸地吃完“早餐”,確定其中兩只又胖了不少后,才拿起公文包走進派出所。
公文包里其實沒什么要緊的東西,拿著它是一種態度,安良軍想找回從前工作時的狀態。
剛進去時,幾個戶籍科的民警在討論其他省市的案子。
“一次性就殺了五個人,在逃,聽說刑偵隊的應時安被抓去了,他可是號稱重案克星,你們想想得有多嚴重。”
“唉,現在不太平,哪里都不太平。”
安良軍聽了幾句,由于是未偵破的案件,還在保密狀態,聽不到細節。
他想著等應時安回來找機會偷偷問一問,應時安雖然不見得能告訴他,但說不定就會告訴……
很有可能。
安良軍回到辦公室。
嚴紹、宗井、鄒念文都已經到了,他們叉腰站著三個角落,目光一致。
安良軍:“?”
鄒念文“噓”了一聲,“你聽。”
鼾聲四起。
四起??
穆昔四人也都到了,他們趴在自己的工位上,睡得香甜。周謹和付葉生最夸張,連打鼾聲都出來了。
安良軍無比震驚,“就這么睡了?”
嚴紹苦惱道:“你說這幾個孩子,上班時間怎么能睡覺?這是不負責任的表現,是對工作的褻瀆,老安,你也這么想的吧?”
安良軍情緒激動:“我上次睡覺,怎么被唐所打起來了?!不行,我得告訴唐所,把他們都打起來!”
嚴紹:“……”
四個人睡得依舊香甜。
安良軍低聲問:“他們昨天晚上真去搶劫了?”
“這得判刑吧?”
“他們的水平,不得直接去搶銀行?”
“呵呵,銀行下班比咱們下班早。”
“……扎心了啊。”
最先爬起來的是周謹,他頂著黑眼圈看了一圈,安良軍四人沖他和藹地笑著。
穆昔跟著抬起腦袋。
周謹說:“我做夢夢到師父們了,你師父真嚇人,笑的時候更嚇人,我夢見他一邊看我一邊笑,現在心跳還在加速。”
穆昔揉了揉眼睛,看到安良軍和藹的笑容,她連忙打起精神,認真道:“你看到的有沒有可能是現實?”
“現實?這不可能,他們干嘛要一起看我們,他們是變態嗎?”
四個變態向周謹靠攏。
周謹說:“尤其是我師父,太認真了,唉,換句話說就是古板,老古板。”
穆昔拼命給周謹使眼色,“嚴哥只是做事認真。”
“是嗎?可有的時候過于認真了把,唉,這點安哥就很好。”
穆昔看著嚴肅的嚴紹,心已死透了。
她默默收拾東西,“李大爺讓我今天去給他疏通下水道,我得先去一趟。”
穆昔說完,迅速撤離戰場。
三秒鐘后,周謹傳來一聲慘叫。
穆昔在心中默念——生死有命,這都是周謹的命!
穆昔一上午工作繁忙。
先去李大爺家疏通下水道,又去王嬸家幫王嬸的小孫子從井中撈貓,最后又到社區出席居委會組織的慰問老人活動,幫人家包了二百個水餃,還被嫌棄包出來的樣子不好看。
中午回派出所,穆昔險些沒趕上食堂開飯的點兒。
安良軍給穆昔留了午飯。
食堂菜色一般,勝在便宜方便,也不像以前那樣還要用糧票。穆昔挺喜歡食堂。
安良軍說:“等應時安回來,你問問案子的情況,五起殺人案。”
穆昔應下。
“還有,今天上午謝漣打過電話,說打你的小靈通沒人接。”
穆昔愁道:“可能是包餃子的時候兩個大爺爭著拉二胡太吵了。”
“啊?二胡還要爭著拉?”
“現場有幾個長得不錯的奶奶。”
安良軍:“……”
對男人的無力感。
“謝漣說什么有人去投案自首了,想問你是不是你們看到的人,你們看到誰了?”
穆昔一驚,“自首?是馬文嗎?”
“沒說名字,但是個女人,馬文是女人?”
*
穆昔和唐英武請了兩個小時的假,趕到刑偵隊。
徐涇剛剛審過前來投案自首的女人,正給其他刑警布置任務。
見穆昔來了,徐涇主動朝她招手,讓她過去。
他皮笑肉不笑道:“很可惜,你的想法是錯的。”
“自首的人是誰?”
徐涇道:“你認識,見過,懷疑過。”
“任思怡?”
徐涇冷笑。
“伍半香?!”
謝漣嘰嘰喳喳道:“就是伍半香,她來的時候我們都驚了,真沒想到她會來自首。她說本來已經逃出余水市,但良心難安,想回來看看,發現我們查錯了人,過意不去,所以來自首。”
“殺人動機是什么?”
“韋泊纏著她,”謝漣說,“韋泊認定自己殺了伍半香,他覺得伍半香是鬼,以為她要害他,所以買了匕首去找她,先下手為強。但韋泊現在是病人,精神狀況也不好,體能上估計也差了點,被伍半香反殺了。”
穆昔問:“韋泊去找伍半香?伍半香難道住在現場附近?”
“她說她就住在那棟沒人的房子里,她想省房租。”
穆昔擰起眉。
伍半香簡直是在胡說八道。
穆昔問徐涇,“徐副隊長應該不會相信她的話吧?”
謝漣的笑容十分純真,“她都認罪了,還能指明白現場,為什么不信?李木子估計是看錯了,或者為了減輕刑罰故意騙我們,這種情況以前也有。”
徐涇聽得耳朵疼,“別聽他說話,聽我說。”
謝漣:“……”
“我當然不相信伍半香的話。”
謝漣:“??”
“伍半香的證詞漏洞百出,但她現在的確來自首了,這起碼說明,你的想法錯了一半,你承認嗎?”
徐涇看起來只是想證明穆昔錯了。
穆昔反問:“為什么不是我的想法對了一半,現在只是需要補全而已。”
徐涇:“……這么說倒是也可以。”
穆昔說:“這就是事實。”
徐涇:“……”
好像被穆昔繞進去了。
穆昔提出要求,“我想見見伍半香。”
徐涇冷漠道:“你是派出所的,不負責刑事案件,讓你見她,對我有什么好處?”
穆昔說:“我可以用我聰明的腦袋幫你啊。”
徐涇:“……”
他十分嫌棄道:“哪有人夸自己聰明的?你是不是太厚臉皮了?”
穆昔:“你就說能不能幫吧。”
徐涇再次冷笑。
他是個有原則的人,自認為也是聰明人。所有人都夸應時安,可他徐涇比應時安差在哪里?論成績論破案率,他不見得比應時安差多少!他,堂堂一副隊長,難道需要穆昔幫忙?!
徐涇側身,“她在審訊室。”
*
伍半香穿著一條淡紅色長裙,外面是棕色大衣,踩著一雙和裙子同色系的高跟鞋,頭發也特別打理過。她不像是在自首,倒像是去參加宴會。
見到穆昔,她沒有表示驚訝,而是淡淡地看著她,“警察同志,又見面了,正好你來給我做個證,是韋泊三番兩次糾纏我,他想來殺我,我沒辦法才還手,算正當防衛嗎?”
穆昔問:“你殺他的理由,就這么簡單?”
“恩。”
“作偽證也是犯法,伍半香,你究竟有沒有在那里生活,只要調查就能知道。”
“去查吧,我都是特意避開鄰居進出的,屋內沒有我的痕跡也很正常,我偶爾會打掃。最近幾天嘛,我住在其他地方,不在這里,就那天回去了,剛好遇到韋泊,就是這么簡單。”
穆昔知道伍半香不會改變證詞了。
她低頭看向她的鞋,“穿高跟鞋舒服嗎?”
“警察同志連鞋都管?”
穆昔問:“沒有運動鞋?我需要比對你的運動鞋。”
伍半香眼底的笑意收起大半,她調整好坐姿,嚴肅道:“我沒有運動鞋。”
“一雙都沒有?”
“沒有。”
“警察會去查你的家。”
“……”
“要查的事情有很多,譬如你與哪個男性關系好,你們有沒有可能是共犯,除了你交代的動機,是否還存在其他動機。再比如,去查查那位……馬文。”
穆昔一邊說一邊觀察伍半香。
伍半香成熟干練,但在聽到這些話時,眼底卻閃過慌亂。
穆昔笑著起身,“看來的確該查查馬文。”
“小穆……”
“還有一件事,你對我出現在這里,不感到奇怪嗎?”
伍半香不解地看著她。
穆昔說:“我是民警,我們接觸過,你知道我是派出所的。這是刑偵隊,和你接觸的都是刑警,我們的職責不一樣。但我出現在這里,你好像不是很奇怪。”
伍半香怔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不了解你們的工作。”
“只是因為不了解?我還以為……”穆昔語調輕快,微笑道,“我還以為是伍小姐昨晚見過我,知道我在跟此案呢。”
第64章
伍半香的供詞中有很多都經不起推敲,譬如她堅稱自己一直偷偷住在發現尸體的房屋內,但屋內又沒有任何她的私人用品。
她的行為只能讓穆昔想到,她是在替人頂罪。
可韋泊是因精神方面的問題與伍半香產生矛盾,伍半香無法預料此事。
韋泊的死又應與韋媛有關,韋媛……
徐涇召集所有隊員開了個會,重新梳理案情。穆昔離開審訊室后,便湊到辦公室門口偷聽。
他難得主持工作,激情澎湃,“伍半香真正的家還沒找到,我們要撬開她的嘴,讓她說實話,要讓伍半香明白,只要合作才有生路,不合作就是死路一條!”
刑警們:“……”
口號是不是喊錯年代了?
穆昔趴在門口,努力伸耳朵。
不算明顯,但也不是特別不明顯,都是做刑偵工作的,反偵察能力都有,已經有幾個刑警注意到穆昔。
刑警們:“……”
他們是不是生錯年代了?
會議結束,穆昔找到謝漣,昨晚是謝漣和另一名刑警負責監視馬文。
穆昔詢問他是否看到有女人從馬文家離開。
謝漣說:“當然沒有,我一直盯著,風吹草動都會留意到。馬文早上去上班了,徐副隊說不要打草驚蛇,我就一直跟著他,我同事留下了,他一直沒看到有人出來,你說的女人應該還藏在馬文家里。”
穆昔不太相信,“一棟樓,一個女人都沒出來過?”
“我們核對了,出入的都是樓里的住戶,沒有外人。”
女人如果是臨時躲進馬文家,樓長、居委會、村委會都不會認識她。
穆昔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伍半香為何敢來認罪?
漏洞百出的證詞,是因為他們已經被逼上絕路,還是另有原因?
穆昔拉住謝漣,“說說你看到的具體情況。”
“你現在是在命令我?”謝漣痛徹心扉道,“你是怎么坑我的,我都記得!”
穆昔:“說嗎?”
謝漣:“……”
穆昔:“好,我給周謹打電話,告訴他你被徐副隊長訓哭的事。”
謝漣:“……我說!!”
他幽怨地看著穆昔,“我們請了樓長過去,要了每一戶的資料。出來的女人不多,一共只有三個,樓主和我們一起盯的,他都認識,而且能準確地說出是哪一戶的,總而言之,每一個走出來的女性都是樓里的居民,不是伍半香。”
穆昔問:“你臉盲嗎?”
謝漣有被侮辱道:“你是我瞎?!你看我的眼睛,雙眼睛,大眼皮……雙眼皮,大眼睛,像是瞎子嗎?!”
謝漣像一只氣炸了的河豚。
穆昔好心給他順了順毛,“看到了看到了,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見過某個人,再見他,只覺得眼熟會記不起來的情況?女性化妝前后,你能辨認出來嗎?”
“肯定能!我姐天天化妝!我什么都行!”
穆昔隨便拉住一個涂了豆沙色口紅的女警察,“你看這位姐姐化妝了嗎?”
謝漣堅定道:“畫了,肯定畫了!”
“還真能認出來……”
“我記得她不化妝的時候,比現在丑多了!”
穆昔:“……”
女警暴怒:“謝漣你個丑八怪敢說我丑?!謝!漣!”
穆昔后退三米,偷偷溜走。
謝漣:“我只是回答穆昔的問題,不信你問穆昔……穆昔去哪了?!”
穆昔去找徐涇了。
應時安不在,許多事做起來都不方便,穆昔只能旁敲側擊,“伍半香是故意自首的,她想替真正的兇手頂罪,李木子沒有看錯,您認為呢?”
徐涇板起他嚴肅的臉,說道:“我不得不提醒你,這不是你的工作,也請你不要打擾我們工作。”
穆昔討好道:“剛剛不是你允許我去見伍半香的嗎?徐隊長,徐大隊長,我真的有一個想法。”
“讓你進去,是斷了你的念頭,別再打擾我們工作。我相信我的能力,也相信其他隊員的能力,不需要外人來指手畫腳。”
穆昔作傷心狀,“大家都是黃巖分局的,徐大隊長卻想把我們推出去,實在太傷我們同志的心了。”
徐涇蹙蹙眉。
穆昔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容貌又是上乘,她難過時,該是憐憫惹人愛的,但徐涇……想吐。
“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把這套收起來!”徐涇訓斥道,“應時安吃這套,我不吃!”
“徐隊長,徐大隊長~你再考慮考慮,我懷疑伍半香的家就在那棟樓上。”
“糖衣炮彈也沒用!我堅決抵制……你說什么?伍半香的家?”
從那棟樓里走出來的女性都是本棟樓的居民。
伍半香敢堂而皇之地頂罪恐怕就是因為她也住在那棟樓上,就算被警方發現,也完全說得通,甚至連韋泊當時的位置都能解釋。
兇手唯一不知道的是,有人目擊到他,可以明確兇手是男性,而伍半香的身材和李木子的證詞完全不符。
穆昔的話像穿梭在迷霧中的陽光,讓徐涇找到一條看似通暢的路。
他內心驚訝,不動聲色地觀察穆昔,試圖找到線索否定穆昔的說法,但她前后說辭都能對的上來,而且能完美解釋伍半香的行為。
徐涇發現穆昔不是他眼中的草包,她的頭腦很靈活,起碼比謝漣靈活。
徐涇不甘心。
或許是因為他對穆昔有成見,又或許是單純地看應時安不爽,徐涇不希望穆昔的說法是對的。
“證據在哪?辦案靠聯想?”
“先有想法,再去查證,不是很正常嗎?再說這都是有跡可循的,我們現在去查走出來的三個女人就可以了。”
如果馬文家中的女人已經離開,她一定就在三個女人中。
“笑話,樓長不知道她叫伍半香?有謝漣盯著,伍半香能逃走?”
穆昔微笑地看著徐涇。
徐涇:“……”
“謝漣……的確可能出差錯,但樓長提供的資料里,沒有叫伍半香的人。”
穆昔說:“我懷疑伍半香的身份是假的?”
徐涇沒忍住,“你瘋了?!”
辦案需要經驗,也需要根據線索發揮想象力,但穆昔的想法未免太異想天開。
什么叫做身份是假的,伍半香的內衣店已經開了一年,周圍所有人都知道她叫伍半香,她要如何做假身份?
“沒有證據的事,我無法接受,”徐涇似乎是在說服自己,搖了好幾下頭,“這是我們的工作,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無論如何都和徐涇說不通,穆昔有點兒懷念應時安。
應時安會認真思考她的每一句話,他們的想法甚至經常同頻。
穆昔故意癟嘴道:“知道了,徐副!隊長。”
徐涇:“……”
穆昔氣呼呼走出去,決定再請一個小時的假,去馬文家看看。
謝漣追上來,“你和徐副隊長說什么了,他讓我去馬文家摸一摸,還讓我查那三個女的。”
好消息:徐涇聽了穆昔的建議。
壞消息:派出去的人是謝漣。
穆昔能看出來,徐涇擔心穆昔的想法是真的,但又不能真調用太多警力。
調謝漣來……很敷衍。
穆昔抓著謝漣去聊天,主要聊他要做什么。穆昔說得口干舌燥,謝漣只有不服氣,“憑什么讓我聽你的?!”
“如果周謹知道你在徐隊面前痛哭流涕……”
“總威脅我有意思嗎?!”
“聽說你小時候搶過周謹的女朋友,如果你們隊里的人知道你搶人家的小女朋友……”
謝漣:“……”
一生的恥辱就要曝光了。
謝漣不免想起那年,扎著兩個馬尾辮的可愛女孩為了一塊大白兔奶糖和他一起去蕩秋千,他不慎把女孩推進泥水坑里,女孩說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他……
絕對不能讓周謹知道他失敗了!
“我按照你說的去做!”
*
下午穆昔還要接著去調解鄰里矛盾。
十年前,附近的棉紡織廠重新建家屬區,所有工人從平房搬到樓房上。住樓房有好處也有壞處,其中一個好處就是樓房里有廁所,不用再去旱廁。壞處則是,下水道經常堵塞,一樓最慘,所有臟東西都留在一樓,隔三差五就要堵。
一樓住的是一個大爺,已經和樓上大戰三百回合。
“讓你們出通下水道的錢你們不愿意,往里面倒垃圾的時候倒是積極!你們怎么不把自己也塞進來?!”
二樓的劉叔站在樓梯口和他吵,“你憑什么說是我們亂扔東西?怎么我們家不堵,就你們家堵?!凡事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亂扔?我連紙都不敢往里扔!你說我?!”
大爺擼起袖子就往上沖。
四樓五樓的人也在,他們就像看熱鬧的,嘻嘻哈哈地站在旁邊。
穆昔已經不知自己面對過多少次這樣的場面了。
最開始她還會崩潰頭痛,現在已經完全適應。
吵架嘛,拌嘴嘛,如果不是穿著警服,她甚至能買一包瓜子加入看戲的隊伍。
眼瞅著兩人就要打起來,安良軍從中間攔住二人,“說歸說,動手就過分了。”
劉叔罵道:“是他死老頭不講理,自己不想出錢,非讓我們掏錢,憑什么?”
“如果不是你們,我家下水道會天天堵?!”一樓大爺年紀雖大,走起路來卻很穩健,尤其是抄家伙的時候,非常順手,“你下來,你看我不打死你,你媽沒教你要尊敬老人?!”
“為了幾個錢鬧得這么難看,我尊重得著嗎?!有本事你就搬家,反正我不出錢!”
擋在兩人中間的安良軍差點兒被他們吼聾。
穆昔身邊也有看熱鬧的,他們小聲議論道:“我聽說小劉家的垃圾直接從窗戶往外扔,被人看見好幾次了,怎么說都沒用,他可真說不準會往廁所里丟什么。”
“我上次還看見他往窗戶下面扔煙頭,扔到人家晾的衣服上了,都燒起來了,幸虧家里有人,不然就著火了。這一家子都這么懶,和他們做鄰居真倒霉。”
樓長已經被吵了出來。
穆昔聽到幾人的議論,走到樓長旁邊詢問情況。
樓長一聽是在說劉叔,也露出苦瓜臉,“他家是這樣,我去敲門好幾次了,怎么說都不聽,樓下就停了一輛垃圾車,走不了幾步路,全家都不愿意扔垃圾。以前直接從窗戶往下扔,現在好點兒了,都扔在家門口,臭氣熏天的,不過總比往窗下扔強,萬一砸到人怎么辦?”
穆昔看向劉叔。
他看起來很有理,氣勢充足,幾次三番要去打一樓的大爺,安良軍哪敢真讓大爺受傷?好幾次都是打在安良軍身上。
穆昔等了一會兒,眼見劉叔再次捶到安良軍的肩膀,穆昔英勇地站出來,“襲警?跟我們走一趟。”
吵鬧的現場立刻安靜。
劉叔:“我?襲警?”
他又推了安良軍一下,“這叫襲警?”
安良軍原本沒把他放在心上,見他竟然還挑釁,瞬間惱火,“你想干什么?!我忍你很久了!會說話嗎?會溝通嗎?走,回所里說!在場的各位都看見他對我動手了吧?!”
立刻有人揮手附和,“我看見了,我作證!”
“我也作證!老劉打警察了!”
平日里被他欺負的鄰居們團結一致,奮起反抗。
劉叔看著聲勢浩大的人群,終于感覺到害怕,他縮回手耍無賴,“我就是碰碰你,我可沒打你。”
安良軍問:“現在能好好說話了?”
劉叔面不改色,“我一直主張多溝通多交流,是他先動手的。”
一樓大爺要被氣暈了。
穆昔說:“你們的下水道的確是通著的,樓上往里扔垃圾,最終都會流到一樓,所以一樓經常堵。幾位商量一下,是不是能一起付個疏通的錢?”
四樓五樓說:“平分的話能接受,不過先說明白,我們家沒亂扔東西。”
“我不同意!”劉叔說,“又不怪我們家,憑什么要我出錢?有本事你們把東西掏出來,上面寫著我的名,我就出錢!”
態度令人火大。
穆昔卻很冷靜,“既然如此,還有第二種方案,叔叔,您這邊可以考慮改下水道,單獨使用,樓上和你家沒關系,只要你家不亂扔,就不會堵了。”
一樓大爺沒想過還有這種方法,“出錢就行?”
“需要您自己付費。”
“出錢不出力?”
“我可以幫您找人,不需要您費心。”
“可以!”大爺說,“我是受夠家里天天堵著了,就按照你說的來!不就是出點兒錢嘛,一勞永逸!”
見大爺愿意出錢,劉叔臉上重現笑容,只要不讓他出錢,怎么樣都行。
穆昔露出神秘微笑。
安良軍知道她沒安好心思。
一樓改道,會堵在哪里?只要不是一樓亂扔,那就堵二樓了唄,以后就是劉叔和其他樓層扯皮。
大爺從此解放,而安良軍和穆昔估計還得再來。
二樓現在開心,以后有他難受的時候。
穆昔幫大爺去聯系工人。
大爺快六十歲了,和老伴單獨住在家屬樓,孩子們都搬出去住了。
大爺吵架時,老伴在家里休息,聽到他回來,開口催道:“讓老大和媳婦回家來吃飯,他們好久每回來了。”
“你這記性,他們不是昨天剛回來?”大爺笑道,“他們工作忙,別催了。”
“昨天?昨天回來的不是老二兩口子?”
“你看你,看見年輕的就覺得是他倆,說出去可丟人!”
穆昔停了下來。
看見年輕的就覺得是他倆?
難不成……
第65章
穆昔幫大爺聯絡了可以施工的工人。
大爺出錢很爽快,只要能解決問題,花點兒錢總比天天堵著強。這棟樓建了十年,五年前開始堵,上下樓層經常吵架,自己受苦,也影響鄰里關系。
現在改了下水道,大爺算是徹底從麻煩中解除了。
工人過來時,二樓的劉叔美滋滋地看著他們施工。
只要不出錢不出力,一樓愛咋解決就咋解決。
穆昔的表情意味深長。
劉叔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口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
但這又如何,反正他沒出錢。
劉叔遞給穆昔一個輕蔑的眼神,臨走前還往地上扔了瓜子皮。
穆昔叮囑大爺,“下次他再往樓道里扔垃圾,或者直接從窗戶扔,您就報警,我們把他帶到局里,再好好談談,情節嚴重的也能處理。”
大爺連聲道謝。
處理好這邊的問題,穆昔和安良軍回到派出所。
唐英武和杭立群在給其他人開會,主要是抓治安問題,最近小偷明顯增多。
再就是分局又要考核各單位的體能,會有一個小比賽,早就傳出風聲,一直沒落實。競賽包括5000米、1000米、接力、俯臥撐等項目,最受關注的就是格斗。
這是黃巖區分局的特色,一般的體能綜合競賽不包含這一項,警察也不需要擁有高超的格斗技巧,真遇到危險的任務會配槍。
唐英武正在安排參賽人選,“這次競賽,最重要的還是保證自身的安全,提前鍛煉,不要逞強……”
杭立群說:“該拿的名次得拿,咱們上次就是倒數第一。”
唐英武:“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杭立群:“這是套話。”
唐英武:“尤其是格斗,老家伙們就別上了,林書琰還不錯,讓他頂上。”
杭立群:“這我不贊同,咱們都得聽命令,都得努力,奮斗到退休前一刻。”
唐英武:“……,你說還是我說?!”
穆昔原本最關注比賽,現在卻偷偷從后門溜走。
她叮囑安良軍,“師父,幫我報名,我去去就回。”
安良軍:“?”
報名?這些都是體能方面的比賽,男性顯然比女性更有優勢。每個單位的男女比例都不同,通常都是女少男多,一般出人去比賽,都是挑男性。
穆昔能上的……
安良軍大手一揮做了決定,“穆昔報五千米!”
五千米、五千米……
*
穆昔向刑警隊要來任思怡、韋泊、伍半香幾人的照片。伍半香在系統內沒有任何檔案,據她自己交代,她不是余水市人,徐涇還在與伍半香的家鄉聯系。
但現在很多派出所連電腦都沒有,就算有,也極有可能沒通網,如果是偏遠地區,戶口本都還是手寫的,查起來很麻煩。
穆昔來到韋泊家附近。
她拿出韋泊和任思怡的照片挨個詢問:“您確定看到在店內與伍半香吵架的情侶是這兩個人嗎?”
“確定。”
“時間這么久了,為什么敢肯定?”
“我當時看了很久!看熱鬧嘛!而且這個女孩穿的特別好看,我印象很深。”
“她穿了什么?”
“一條奶黃色的裙子,還戴了一個特別大的發卡,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反正發卡上有一個非常大的蝴蝶結,她額頭還有一個胎記,就在蝴蝶結下面,你看,照片上也有。”
任思怡的額頭上是有胎記的。
可這個答案,穆昔不敢相信。
她又問了幾個人,每個人都能準缺地說出任思怡的特征。
穆昔反復翻看任思怡和韋泊的照片,這下子,連她都無法理解自己的想法了。
兩分鐘后,謝漣打來電話,得意地炫耀,“多虧我厲害,已經查到了!這個伍半香真在這里租房子了!就在馬文家樓上!她租房子的時候登記的名字是楚夏,房東和樓長都沒查過身份證,房子租了一年多,給房租倒是很準時,和房東沒有矛盾。”
穆昔問:“她有運動鞋嗎?”
“有鞋柜,我看看,你等著……好多鞋!她是蜘蛛嗎,幾只腳能穿的過來?!你們女生真是敗家,老爺們辛辛苦苦賺點兒錢,全被你們敗完了。”
男女問題上,穆昔必須及時反駁,“她花你的錢了?買鞋的時候是你掏的錢?”
突然被攻擊的謝漣:“……”
穆昔:“人家花自己的錢買鞋,和你有關系?老爺們抽煙喝酒又花了多少?還不是日子過得再苦,也得買煙抽買酒喝?”
謝漣痛哭流涕:“結婚好可怕,我不要結婚了!!”
穆昔:“……”
一不小心又嚇到孩子了。
“你先確認她的運動鞋,有白色的嗎?有的話保存好,昨晚我們遇到的女人穿的就是一雙白色運動鞋。”
謝漣一邊抽泣一邊去完成任務。
沒過十秒鐘,他又生龍活虎道:“反正這是我的功勞,你別和我搶!你現在在哪里?要看鞋嗎。”
“我在伍半香的店附近。”
“還去店里查什么?這邊能查得明明白白,這個伍半香一年前就開始說謊,她居心叵測!”
穆昔知道伍半香是居心叵測,她擔心的是居心叵測的不止伍半香一人。穆昔低頭看著三人的照片,韋泊、任思怡、伍半香,三個完全不同的人。不同的年齡,不同的職業,表面上看,毫無交集。
沒錯,韋泊不該和任思怡在一起的,他的生活圈子,甚至無法接觸到任思怡。
穆昔說:“你幫我查一個人。”
“誰?”
“任思怡。”
“韋泊的女朋友?不是早就查過了,還查什么。”
“查……任思怡和伍半香的關系。”
穆昔的聲音清晰地傳進謝漣耳中。
她的聲音比本人和藹很多,很清亮,謝漣甚至還覺得挺好聽。
就連叫他“二百五”的時候都挺好聽的……
但說出的話怎么和天書一樣難以理解?!
查任思怡和伍半香的關系?任思怡是誰?她可是韋泊的女朋友,她和嫌疑人能有什么關系?難道穆昔還懷疑任思怡和伍半香合謀殺害韋泊不成?伍半香是在替任思怡頂罪?!
謝漣罵罵咧咧掛斷電話,看向四周。
他已經把伍半香家徹查了一遍,伍半香家雜物很少,只有日常生活用品,謝漣連一張照片都沒找到。
如果不是樓長認出伍半香,如果伍半香跑了不再回來,他們可能都無法確認這是伍半香租的房子。
謝漣仔細打量客廳,看著看著笑容便收了起來。
他看到了相框,但是相框里沒有照片。
到處都沒有照片,一張都沒有。
一個愛美的女人,竟然沒留下任何照片?是真的沒有照片,還是在刻意隱藏身份?
謝漣鬼使神差地看向伍半香家的電話。
是一個白色的座機,話筒穿著蕾絲花邊的“小衣服”,很精致。
他走過去,拿起話筒,按下重播鍵。
電話響了兩聲,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接起電話,“我這里是商店呦,你找誰?”
*
穆昔已經在內衣店附近待了半個小時。
旁邊幾家店的老板都很好奇伍半香的去向,伍半香為人仗義大方,他們的關系處的不錯。
見穆昔反反復復看三人的照片,有個人忽然說:“這個女孩后來也來過。”
穆昔看過去。
那人指著任思怡的照片說:“很晚過來的,我看見了,半香平時關門挺早的,就那天晚了點兒,不過好像不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就她一個人,就在你們說她男朋友殺人的前一天。”
前一天,也是個特殊的日子。
穆昔問:“您確定她是自己一個人去的嗎?前后沒有其他人進去?”
“前后……也有吧,好像有男人進去過,但不是和她一起的,當時天黑了,我沒看清。”
一起進去的,舉止親密,是情侶。
不是一起進去的,沒有肢體接觸,是陌生人。
穆昔從口袋中拿出馬文的照片,這是她早就從刑偵隊要來的。
“您認識這個人嗎?任思怡和男朋友吵架那天,您見過他嗎?一米八高。”
“這……那天他們是背對著我們,我只看到女生了,看不清楚。不過你這個問題,死的那個人也問過,只不過他當時沒給我看照片,就描述了幾句,聽他的描述,我感覺和你這張照片上的人很像。”
穆昔全都明白了。
她道了謝,騎上自行車往刑偵隊走。
雖然明白了,但她還不知道他們之間的聯系是什么,韋媛的父母從未提過這幾個人。
或許只要找到其中兩人的關系,就能抽絲剝繭,找到其他人。
穆昔捏緊剎車,往韋媛的高中騎去。
*
從自首到現在,伍半香一直不肯配合。
她除了承認是自己殺害韋泊外,其他話一概不說。
就連徐涇也拿她沒辦法,她心性堅定,不是輕易能擊破的。
審訊室的燈一直沒關過。
這是一種特別制作的燈,能讓嫌疑人有壓迫感,逐漸擊潰對方的心理防線,讓他們老實交代。但對伍半香毫無作用,她能微笑著面對刺眼的燈光,還能蔑視所有來審訊的刑警。
徐涇第三次進去,伍半香笑著問:“徐隊長頻繁地來看我,是不是喜歡我啊?”
徐涇氣得臉通紅,氣跑了。
沒人來審,伍半香實在無聊便看燈,越看越覺得和燈親近。
透過燈光,她好像能進入另一個世界,在那里,鮮花漫山遍野,書聲瑯瑯。
審訊室的門再一次被推開。
伍半香習慣了刺眼的燈光,再看黑暗時反倒需要瞇眼。
一個穿著警服的小女警朝其他人點頭哈腰,坐下時馬尾還歡悅地跳了兩下。
“穆昔?”
穆昔年紀不大,表面上看人畜無害,伍半香沒把她放在心上。
但穆昔的問題讓她心驚,她發現這個號稱新人的小警察并不是她想象得那么簡單。穆昔和其他人不一樣,她的眼睛能看到很多東西。
伍半香全神貫注,準備應付穆昔。
穆昔先露出乖巧可人的笑容,“姐姐,這對你真的不好,你還是說實話吧。”
“我說的都是實話。”
“你們行事匆忙,留下的證據太多,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最開始沒打算殺韋泊,對嗎?”
伍半香的指甲狠狠從手指上劃過去。
她竟然知道了!
“殺韋泊是意外,是他一個人的行動,是韋泊先找上他。難道你不好奇,為什么韋泊會去找他嗎?我很好奇,所以我去查了查。”
伍半香十分抗拒,“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你想幫的人,可能不值得你幫。”
伍半香腦海中閃過幾幅畫面,她再次露出不屑的目光,是對穆昔的。
穆昔是在褻瀆他們之間的感情。
穆昔看到伍半香的回應,知道她不會交代,便說:“我和徐隊長打過招呼了,接下來的話,只代表我個人的想法。”
“謝漣查到你最后撥出的電話是給一個商店,商店里有一臺座機,是收費打電話的,來往的客人太多,她不記得是哪一個客人給你打了電話,但很巧的是,商店就在任思怡家附近。”
伍半香淡笑,“任思怡?名字挺好聽,但我不認識。”
“一個星期以前,任思怡帶著男朋友去你的店里買東西,她的男朋友執意要買女裝穿女裝,鬧出很大的動靜,附近幾家店的老板都知道。”
“哦,是她啊,我殺的人的女朋友,原來叫任思怡。”
伍半香晏然自若。
穆昔知道她不好對付,繼續說道:“那天任思怡特意打扮過,打扮得十分張揚,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發卡,看到她的大蝴蝶結,還看到了她的額頭,所有人都能認出來她。她的男朋友是韋泊,于是大家便認為是韋泊在和你爭吵,其實不是,任思怡帶去的是其他人。”
伍半香筆挺的身子漸漸變化,她神色可怖,盯著穆昔看。
“是馬文吧?她帶著馬文去和你吵架,馬文沒有露臉。后來她又和韋泊去了一次,他們是前后腳進去的,怕被人看見,還特意選在天黑后,你故意延長了營業時間。那天才是韋泊的真正記憶,他的精神根本沒問題,是你們在耍他。”
“我們不認識,為什么要這樣做?”
“你們認識,而且很熟。”穆昔拿出兩張借書卡,“馬文畢業后曾在教師節那天回過高中,他喜歡讀書,在圖書角遇到韋媛。韋媛有相同的愛好,兩人相識。隨后我又去了余水市的圖書館,發現你們幾個都在圖書館做過志愿者,你用的是楚夏的名字,這應該是你的真名。你們三個,合謀害韋泊,計劃從一年前開始,為此你不惜編造身份,我說的對嗎?”
在伍半香看來,穆昔這一席話都沒有“韋泊”二字令人煩躁。
她手指在大衣上摩挲,臉上的焦躁愈來愈明顯。
穆昔說的一字不差。
這是他們的計劃,從一年前就開始實行。
任思怡負責接近韋泊,伍半香用化名開店,店就在韋泊家附近,既能賺錢維持生計,又能監視韋泊。馬文負責其他所有工作,包括提供資金支持。
頭半年,為了效果更加真實,她們忙著做自己的事情,好像一個真的只是在找男朋友,一個真的只是開店。半年后,他們開始實行計劃,故意說些似是而非的話,讓韋泊以為自己的精神出現問題。
任思怡開了一些精神方面的藥物給韋泊,韋泊沒有病癥,吃這些藥多少會有影響。
鋪墊的差不多了,他們的計劃繼續推進,上演了“內衣店”大戰。
這是為了讓所有人都以為韋泊與伍半香爭吵過,還讓韋泊以為真是自己記錯了時間。
韋泊真正見到伍半香的第二天,任思怡給韋泊加大藥量。
他的反應很大,與醉酒類似。
任思怡留韋泊到凌晨,伍半香故意出現挑釁,韋泊惱怒之下想要掐死伍半香。
伍半香倒在地上裝死,韋泊以為自己殺了人,將她帶回家放到床上。
他想處理尸體,但任思怡提前給他喝了安眠藥,能堅持到家實屬不易,韋泊沒過多久便睡著了,隨后任思怡將他帶走,讓他以為尸體還留在家中。
“你擔心在床上留下痕跡,離開時特意收拾床鋪,但韋泊家很亂,只有床鋪是整潔的,對比起來其實更令人懷疑。不過只要做過的事就會留下痕跡,我猜你們是想讓韋泊精神失常,沒想真的殺人。”
穆昔說得都對。
伍半香震驚過后,坦然道:“沒錯,我們不想殺人,只是沒想到韋泊竟然察覺到是我們在耍他,他跟蹤我,還想對我下手,我實在沒辦法才還手,我這也算正當防衛?”
穆昔問:“那晚我們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出來的人是馬文,為什么要掩護他?”
伍半香說:“我說的是實情。”
“有目擊者,看到他了,徐隊長馬上會安排目擊證人去辨認,再不濟還有法醫尸檢,這是突發事件,有很多細節無法處理到位,你幫不了他。而且你不想知道,為什么韋泊會去找他嗎?”
伍半香擰眉,“什么意思?”
“韋泊遇害當天,曾站在你店門前很久,從目擊證人的證詞來看,他是意識到自己上當受騙,所以才去找馬文。他買匕首時默念韋媛的名字,說明他知道你們的行為與韋媛有關,你們是在替韋媛報仇。提到韋媛,他第一個想到的人是馬文,他竟然還知道馬文的住處,你不覺得奇怪嗎?在你們三人的計劃中,馬文應該是局外人,連韋媛的朋友都不知道你們三人的存在,韋泊是如何認識馬文的?”
韋泊不該認識馬文,馬文也從未提過他認識韋泊。
他們三人商議計劃時早就確認過,韋泊不認識他們任何人,他們才敢這樣做。
穆昔說得對,韋泊為何會去殺馬文?這太奇怪了。
穆昔最后勸道:“我不知道你和馬文是否有特殊關系,馬文讓你來頂罪,足以說明他心思不純,這樣的人,真有替他頂罪的必要嗎?”
伍半香垂下頭,輕聲說:“你說的都對,韋泊是去找馬文的,你能告訴我,馬文和韋泊到底是什么關系嗎?”
“在此之前,還需要你補全動機。”
“還能因為什么?”伍半香無奈,“韋媛是我們之中年紀最小的,但卻最懂事。我們認識后,她經常給我們帶她做的點心,不管我們遇到什么困難,她都第一個來幫忙。明明年紀小,卻比我們能擔事,我們都很喜歡她。而且我們都喜歡看書,喜歡文學作品,喜歡一樣的作者,我們有共同話題,心靈高度契合,我們的感情,你無法理解。”
“你們如何知道是韋泊害了她?”
“她都和我們說了,她的運氣其實挺好的,雖然是私生女,但是到城里后,她爸的原配對她還不錯,只有剛開始那兩年無法接受她,后來待她,就像親閨女。韋媛確實懂事,很難不喜歡她,如果你認識她,也一定會喜歡上她。唯一的老鼠屎就是韋泊,韋泊一直欺負韋媛,從韋媛剛到余水開始,一直到她死。”
小的時候,韋泊喜歡揪她的辮子、搶她的東西。
過年長輩們會給孩子壓歲錢,他們的父母會留給他們一部分做零花錢。
韋媛本就是外來人,不是所有長輩都喜歡她,韋泊母親的家人就無法接受她,她拿的錢本就比韋泊少,剩下的這點兒錢也會被韋泊搶走。
韋媛上學后,韋泊變本加厲,帶著其他朋友一起欺負韋媛。他們把韋媛推進水坑里,按著不許出來,甚至推進池塘里,有一次鬧得兇,韋媛險些被淹死。
她備受折磨,但欺負她的人是她的哥哥,她不敢和父母說。
韋媛很害怕韋泊,甚至不敢與他獨處。
她將這些事對伍半香三人和盤托出,他們勸她告訴父母,遠離韋泊。
沒過幾日,便發生韋泊拿韋媛“頂罪”的事。
出發前,韋媛恐懼的給伍半香打電話求助,伍半香趕到韋媛家,韋媛已經被韋泊帶走,她父母不在家。
他們不知道韋媛被帶到哪里,一直在找她,但始終沒線索。
這是韋媛最后的電話,從這以后她便消失了,再未出現過。
韋泊的父母對外稱她已經離開余水,他們都不信。
這些年他們一直堅持調查,他們找到當年韋泊的朋友,發現韋泊是讓“朋友”欺負了韋媛,韋媛兇多吉少。
他們決定報仇。
*
與伍半香談過后,穆昔才去見徐涇。
徐涇會正式審訊伍半香,希望伍半香的配合能為她減輕刑罰。
徐涇看著穆昔的記錄,陷入長久的安靜。
任思怡、伍半香、馬文合起伙來騙了韋泊一年,這是都瘋了吧?!
更重要的是,穆昔竟然都想想到了,她也是瘋子吧?!
穆昔笑容乖巧,“徐副隊長,您別擔心打臉,雖然您總是否認我的想法,但我相信,您是個英明的領導,憑您自己的實力,也一定能找到真相!”
徐涇:“……”
謝漣感動道:“我們徐副隊長這么難說話,你竟然還拍他的馬屁,你真是太厚臉皮了。”
徐涇:“……”
這是拍馬屁?這分明是更狠地打他的臉!
他沒查明白的事,被一個民警查清了,如果傳出去,讓他的臉往哪里放?這事他要一輩子爛在肚子里!
穆昔說:“記得替我邀功呦,聽說有獎金。徐副隊長大度,應該不會和我搶吧?”
徐涇:“……”
他腦中冒出一個詞:死綠茶。
雖然不清楚綠茶和穆昔之間有什么關系,但就是覺得這個詞很配她。
哼。
接下來的調查很順利。
任思怡、馬文都被帶到隊里,任思怡聽說馬文讓伍半香頂罪,十分生氣,把所有事全招了。他們沒有殺害韋泊的計劃,他們更希望韋泊能自盡。
馬文殺害韋泊后,是他提議讓伍半香盡快離開的,當時伍半香二人都很信任馬文,伍半香獨自離開,沒想到警方的注意力反倒被她吸引。
隨后,馬文又讓伍半香回來,他發現警方已經盯上他,他想讓伍半香頂罪。
伍半香把馬文當成弟弟,馬文向她哭訴對不起父母,伍半香就心軟了。
她是孤兒,無牽無掛,死了也無所謂。
幸好李木子目擊到一切。
刑偵隊用了兩天的時間整理案子的來龍去脈,這兩天,應時安一直沒回來。
穆昔晚上會去看看應老爺子,然后回家住。
穆昔惦記著安良軍交代的事,一直想找機會問應時安案子的情況,又怕耽誤他工作,只能登他回來,可惜應時安一直沒消息。
他們原本也不該是隨時通消息的關系。
周五下班后,穆昔與林書琰周末不用值班,難得的兩天假期即將開始,兩人選擇往刑偵隊跑。
進分局前,林書琰確認道:“徐副隊長真的答應你了,說要告訴你馬文和韋泊的關系?”
穆昔肯定道:“對,是他答應的。”
林書琰放心地跟過去。
雖然馬文已經認罪,刑偵隊依然很忙。
尤其應時安不在,徐涇更是忙到飛起,他捧著材料在辦公室里穿梭。
穆昔大搖大擺走進去。
謝漣一看到穆昔就尖叫,“你來干什么?!”
他捂住衣服領口,滿臉恐懼,潛臺詞是——今天又想來欺負誰?!
穆昔大度道:“今天我對你沒興趣。”
“啊?”謝漣扭捏,“不是來找我啊……哼。”
林書琰:“……”
“哼”字怎么有點兒嬌羞?
人群中,徐涇最顯眼,無論何時何地,他都一定是最嚴肅的人。
穆昔擋住徐涇的路,興高采烈道:“徐副隊長,我來啦。”
徐涇原本就忙,忙到一個腦袋兩個大,現在看到穆昔,壓力直接翻倍。
“你來干什么?”
穆昔無辜道:“剛剛不是給您打過電話了。”
徐涇:“……”
半個小時前穆昔的確打過電話——
徐涇:“你好。”
穆昔:“徐副隊長,馬文的事有結果沒?韋泊為什么會去找馬文,馬文是怎么說的?哦,電話里不方便說是吧?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去找你!”
徐涇:“和你無關……”
“盡快過來?好!馬上出門!”
徐涇:“……”
林書琰低聲問:“你不是說徐副隊長答應了?”
“是答應了,還催咱們盡快過來呢,”穆昔說,“徐副隊長真是好人,以后咱得多幫徐副隊長的忙,記住沒?”
林書琰鄭重點頭。
徐涇:“……”
他忍著氣,朝謝漣招手,“打發走!”
任思怡與伍半香已經全部交代,馬文沒有抵抗的必要,他承認一切罪行。
殺害韋泊是個意外,馬文發現自己殺人后,擔心會坐牢,便把韋泊拖到空房子里,布置現場。他下手狠辣,就是想讓警方認為兇手是在報復,而不是反殺。
穆昔最在意的韋泊去找馬文的原因,馬文是這樣說的——
“其實那天我見過韋媛,韋泊帶韋媛回家,我們在路上遇到。我和韋媛……我們在談戀愛,我很生氣,和韋泊打了一架,韋泊得知我的身份。隨后我把韋媛帶走,本來是想帶她去醫院去報警,可看到她的慘狀,我實在是……她接近我時,我下意識躲開了,不想碰她。她從小就敏感,一定是發現了,趁我不注意偷偷跑了。我追上去,親眼看到她跳河自盡,我也下水了,但是沒找到她。后來為何沒找到尸體,我就不清楚了。前幾年我遇到過韋泊,他來找我要人,我恨都要恨死他,怎么可能和他說實話?韋媛就該存在,就該一輩子折磨他!所以他就跟蹤我,知道了我家的地址,就是這么簡單。”
穆昔聽得愁眉苦臉。
林書琰的臉更成了大苦瓜。
“馬文表現出了嫌棄?所以韋媛受刺激了?”
“韋泊還是個人?竟然讓妹妹作這種事,他毀了韋媛一輩子。”
謝漣說:“所以他們三個才要報復。”
穆昔托著腮,“碰到這種哥哥,太慘了。”
林書琰道:“韋泊的母親都能接受韋媛,把她當成親女兒,韋泊為何如此仇視她?本性如此?”
“唉,人都死了,咱們想知道,難嘍。”
幾人坐成一圈感慨。
感慨了足足五分鐘,門外忽然熱鬧起來。
徐涇顯然得到什么消息,先走了出去,隨后幾名刑警也跟過去,像是要迎接什么人。
穆昔趴在桌子上問謝漣,“什么事這么轟動,抓到犯人了?”
謝漣冷哼,“這種陣仗,只會是領導來了。”
穆昔有點兒喜歡謝漣了,光說大實話。
謝漣是刑警隊的,不得不去捧場,穆昔合林書琰心安理得地坐著,打算等其他人不注意就溜走。
十幾秒后,幾個身穿警服的人走進辦公室,為首的竟然是應時安。
應時安平時穿便衣,很少穿警服,他每一次穿警服,穆昔的眼睛都恨不得長在他身上。
穆昔小聲說:“幾天不見,應隊長還是很好看。”
往常林書琰不會參與有關長相的話題,今天卻回應道:“應隊旁邊的前輩也不錯。”
穆昔戀戀不舍地移開目光,看到應時安旁邊還站著一個女警察。
女警察短發齊肩,五官深邃挺立,像是少數民族的人,無論是身材個頭還是長相都極為出挑。
穆昔贊嘆道:“真好看,局里美人真多!”
林書琰好奇:“還有誰?”
穆昔指著自己,“我呀。”
林書琰:“……,當我沒問。”
應時安向徐涇介紹女警,穆昔湊過去聽了幾句。
女警叫陸杰,父親是漢族人,母親是少數民族。父母希望她將來能成為杰出的人,所以取了這個名字。陸杰曾是應時安的搭檔,是他的老同事。
林書琰聽了半天,琢磨道:“我記得應隊已婚,他們看起來倒是般配。”
穆昔說:“可惜你猜錯了。”
“你知道不是陸杰?你說過,你家里人和應隊家里是朋友?應該知道應隊的妻子是誰吧?”
穆昔嘴角抽動:“我敢說,但怕你不敢聽。”
林書琰:“?”
穆昔揪住林書琰的袖子,“算了,走吧。”
“現在?人這么多……穆昔,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穆昔臭著臉問:“你從哪里看出來我心情不好?我好得很。”
林書琰:“……”
他茫然地跟著穆昔走出辦公室。
穆昔的表情越來越兇。
回來都不知道說一聲,她好歹得知道今晚要去誰家住吧!她住到應家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爺爺的健康!她可是完全的付出!
雖然她得到了兩套房子無數存款……但也是付出!
林書琰可憐兮兮道:“你到底為什么不高興?”
“我再說一遍,我很開心!”
“是,你很開心,但你……”林書琰小心翼翼舉起胳膊,“能不要再掐我了嗎?”
穆昔:“……”
二人還沒來得及走,謝漣追出來喊道:“應隊說韋泊的案子辛苦我們了,請大家吃飯,你們要不要一起去?這案子你們畢竟也出力了。”
穆昔兇巴巴問:“只是出力?難道不是我們才能找到兇手?”
謝漣問林書琰,“她吃炸藥了?”
林書琰說:“吃了一噸。”
謝漣立刻與穆昔保持距離,“不吃白不吃,一起去唄。”
“不去!”穆昔說,“又沒人來請我們!”
謝漣:“?”
他茫然地伸出手,這是人手啊……
第66章
林書琰小心翼翼地確認,“我是不是做錯什么了?”
穆昔再次頂著擰巴的眉頭擰巴的臉說:“我真的沒生氣。”
以前的林書琰會相信穆昔的話,但現在的他已經脫胎換骨。
穆昔不會無緣無故生氣,刑偵隊的人也不會招惹她,無論怎么想,都是他把穆昔惹生氣了!
林書琰從早上出門開始反思。
或許是今天早晨他喝水的姿勢不對,吵到穆昔了?
還是他中午吃了一整個雞腿,沒分給穆昔?穆昔當時已經吃了兩個雞腿,他以為她不需要了。
但仔細想想,穆昔的飯量……可能還是需要的。
穆昔自以為心平氣和地解釋完便繼續往外走,林書琰還傻站著內疚。他和周謹、付葉生約定好要保護唯一的女隊員,但每次出事都是穆昔現沖,他已經很內疚了,他竟然還會惹穆昔生氣!
一分鐘后,應時安與陸杰幾人走出來。
命案發生在隔壁市,陸杰是負責人,嫌疑犯已經被捕,但牽扯到一樁舊案,陸杰帶著幾個刑警過來請黃巖分局的刑警幫忙。
案子還是陸杰的,余水市這邊只是幫著抓人。
既然要幫忙,就得讓她見見其他人,方便開展工作。
應時安剛好看到穆昔“剛毅”的背影,和心懷愧疚的林書琰,“她走了?”
林書琰不安道:“我好像惹她生氣了。”
應時安的眉頭微妙地挑起來,“你做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林書琰苦惱地嘆氣,“可能是哪方面做的不好。”
謝漣說:“難怪她看著就不高興,原來是你招惹她了。你倆怎么跟小情侶吵架似的,穆昔的老公不會就是你吧?”
應時安的眉頭挑了又挑。
他眉眼間情緒變化的一瞬間,林書琰便感知到。
林書琰惶恐地發現,他好像連應時安也得罪了。
人生長路漫漫,總要歷經風雨才能迎接彩虹,看到光明的未來。
林書琰認為已經沒有人生。
應時安向穆昔走去,林書琰垂頭喪氣地跟在后面。
穆昔在拐角處等林書琰,她想到林書琰的話,好奇地捏住自己的臉,調整表情。
林書琰說她在生氣,怪了,她都不覺得自己是在生氣。
生氣是要有誘因有情緒的,好端端的,她為何生氣?
應時安和林書琰走過來時,便看到穆昔將自己的臉揉了個遍。
林書琰、應時安:“……”
尊重、理解,但不想學。
應時安斟酌片刻,問:“心情不好?”
穆昔把五官捏成笑臉,“沒有呀,剛破了案抓到兇手,李大爺和王阿姨沒吵架,張嫂沒去勾搭鄰居,趙哥好幾天沒嫖,最近都是好事。”
林書琰:“……”
看起來氣得不輕。
應時安低聲問林書琰,“你做了什么?”
林書琰苦大仇深地蹙著眉,又搖頭又點頭。
見狀,應時安想,小情侶吵架,總是會有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像林書琰和穆昔。
他一直都知道為了應老爺子的健康讓穆昔與他結婚是委屈了穆昔,也知道穆昔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如果穆昔真的有喜歡的人,他應該支持。
應時安斜睨林書琰,“改天再找你算賬。”
林書琰想哭卻哭不出來。
應時安對穆昔說道:“男女想法差異大,你多理解。”
穆昔仍然在笑,語氣卻是生硬冰冷的,“男人的想法讓人難以理解。”
應時安說:“有氣就出,不要客氣。”
穆昔驚訝,“你倒是直接。”
朝應時安撒氣,她也得有這個膽子。
就算不提應時安的職業,那他也是她的金主,好幾套房子等著她呢。
應時安余光看向林書琰,“我相信一定是他做錯了。”
穆昔打量應時安:“確實是。”
“要有發泄渠道,心情才會好。”
“呵,你放心,等我逮到機會,一定報復。”
穆昔看著應時安。
應時安看向林書琰。
林書琰:“……”
他可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不,是見不到今晚的月亮了。
*
應時安說是請大家吃飯,礙于身份,他們不好太招搖,就真的只是找個小飯館吃飯,吃飯的時候還得談論工作。
隔壁市發生的殺人案轟動一時,兇手在短短半日內屠殺五人,隨后消失在大眾視野中,此案驚動省里,若不是通信較慢,恐怕會在全國范圍內引起轟動。
陸杰最先發言,“多虧了時安,如果不是他,我們不可能這么快找到兇手。時安只去了現場,就將兇手的特征說得八九不離十,在時安的幫助下,我們才能順利破案,時安,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穆昔想到安良軍的囑咐,趁機問道:“陸隊長,兇手是隨機殺人嗎?”
陸杰看向穆昔,“你是新來的刑警?以前沒見過。”
謝漣搶著說道:“她是派出所的,不是刑警。”
“這……”陸杰看向應時安。
人在無措時,總會向最熟悉的人求助,穆昔的笑容再次變化。
剛才還是真心實意笑著,現在就有些恐怖了。
恰好林書琰替穆昔倒茶水,迎面撞上她的“笑臉”。
林書琰:“……”
穆昔應該是不喜歡喝茶??
應時安介紹道:“這位是穆昔,剛剛幫我們解決了一起殺人案,特意請她過來道謝。”
穆昔挺起腰板。
陸杰笑道:“原來如此,其實前線的女刑警很少,如果感興趣,可以調來刑偵隊,時安不輕易夸人,你一定很優秀。”
穆昔笑瞇瞇地看向應時安,態度堅決,“我心里只有派出所。”
她還要代表派出所去比賽呢,第一個要打倒的人就是應時安!
得知穆昔的身份,見她對刑事案件感興趣,陸杰便挑了些細節說:兇手不是隨機殺人,他一共殺害五人,都是在娛樂場所工作的女性,他對這類女性十分憎惡,殺人是預謀已久,提前一個月便開始準備殺人計劃和工具。”
穆昔問:“受害人的年齡范圍是?”
“十六歲到二十歲之間,年紀都不大。”
安良軍的女兒遇害時年紀也不大,但她是在招待所被害,是正經學生,不是從事特殊行業的人。
應時安說:“陸杰這次過來,是在審訊兇手時發現他的父親很有可能也是一名殺人犯,他的父親一直在余水市活動,下落不明,所以要過來找人。”
陸杰驚訝道:“你現在的話似乎比以前多了,以前不會解釋這些。”
應時安看向穆昔。
前一秒還對陸杰笑臉相迎的穆昔一看到應時安,笑容便收了回去,甚至刻意板起臉。
應時安:“?”
穆昔主動給陸杰倒茶水,“陸隊長,如果您這邊有什么線索,譬如抓到兇手,知道兇手曾經殺過什么人,能不能和我師父說一聲?他女兒被卷進兇殺案,至今還沒抓到犯人。”
“女兒卷入兇殺案……你師父是安良軍?”陸杰同情道,“安哥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很不好相處,你辛苦了。”
穆昔:“?”
她今早還從“師口搶糖”,成功攔截即將被消滅的兩塊咖啡奶糖,沒覺得安良軍不好相處啊。
談完工作,就進入干飯環節。
飯館是方桌,應時安與陸杰坐在一起,林書琰與穆昔坐在一起。
應時安與陸杰要討輪案子,二人很少動筷子,一直在聊天。
他們認識的時間久,彼此都很了解,除了案子,也會說些上學時、工作時的趣事。其他人都興致勃勃地聽他們說話,只有穆昔在埋頭苦干。
她的耳朵偶爾會豎一下,然后朝應時安露出鄙夷的目光,在他看過來前又迅速低頭。
穆昔吃得歡,但林書琰一直沒動筷子,心事重重。
穆昔實在看不過去,用新筷子給林書琰搶了個燒雞腿,“你怎么不吃?”
林書琰神色格外復雜,“你不生氣了?”
“生氣?生什么氣?”
“真不氣了?”
“我……”
謝漣丟給穆昔一瓶啤酒,“你倆能不能別像小情侶一樣膩歪?”
應時安抬眸看去。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
穆昔和林書琰要休兩天不用上班,可以喝酒,她找到瓶起子。
穆昔以前去過酒局,她不喜歡酒桌文化,連帶著不喜歡喝酒,但今天有點兒想喝。
應時安俯身想拿酒杯,被穆昔擋住,應時安道:“天晚了,不安全。”
穆昔沒有理應時安,反倒對謝漣說道:“別亂說話,你不知道我已婚?”
陸杰看向被晾著的應時安,他們二人的關系,十分微妙。
陸杰故意笑著問道:“你還這么小,已經結婚了?你老公很有福氣。”
“他能娶到我,確實是三生有幸。”
謝漣痛苦地捂住耳朵,“又要吹牛了。”
穆昔坦然自若。
陸杰問:“他是什么樣的人,是你的同學?”
“才不是,他年紀可大了,有點兒老。”
應時安:“……”
謝漣奇怪道:“他年紀大,你還結婚?哦,你說過是為了家里老人的身體?”
“不是,”穆昔斬釘截鐵道,“是為了錢,他有錢。”
應時安:“……”
陸杰費解道:“一個有錢的……老人?”
穆昔說:“人生的夢想嘛,嫁給一個年紀大了,等對方沒了卷走遺產跑路。”
應時安:“……”
陸杰瞠目結舌,“可結婚是要和相愛的人在一起。”
“老頭有錢。”
“如果沒有感情,生活難以繼續。”
“老頭有錢。”
“結婚是相互扶持。”
“錢可以扶持。”
“……”
陸杰沉默片刻,問:“你老公還有同樣有錢的朋友嗎?”
第67章
應時安在穆昔短短幾句話內變成招人喜歡的、快去世的、家纏萬貫的老頭。
穆昔甚至還與陸杰討論起婚姻的真諦,并成功把陸杰帶偏,二人正在討論結婚的本質是什么。
話題高度上升太快,一桌子男同志茫然地聽著,越聽越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想去天臺看風景。
穆昔也不敢真的滿口胡話,她擔心真把人家帶溝里,最后苦口婆心地勸道:“如果真的遇到思想上能夠一致的,當然還是要選他。”
陸杰堅定道:“還是有錢比較好。”
穆昔:“……”
眼瞅著自己要造孽,穆昔想把愛情描繪得更好一些,陸杰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有能聊得來、人品又好的另一辦,我當然也不會放棄,可惜我遇到的男人都一般。”
一桌子“一般”的男人集體沉默,又集體端起茶杯,汗流浹背。
“不過應隊長還不錯,”陸杰低聲笑道,“我們以前合作得相當愉快。”
應時安作為東道主,起身去加餐。
回來時,他見穆昔合陸杰討論得格外認真。
穆昔的笑容又開始有變化,“應隊長的確不錯。”
“這是你的真實想法?”陸杰道,“你好像不太高興。”
穆昔不動為何每個人都要說她不高興,她的心態明明沒有任何變化。
“應隊長蠻聰明的,家里條件也不錯,唯一的缺點就是……”穆昔認真想了一會兒,鄭重道,“唯一的缺點是身體還不錯,應該還能活很久。”
陸杰怔了一下,說:“繼承遺產的速度比較慢?”
應時安:“……”
他走到穆昔面前,正要去拿她的酒杯,陸杰的手忽然搭到他小臂上,她虛扶著應時安,先看一眼穆昔,才說道:“我們剛剛說起你,你的條件很不錯,可惜我追你,你不同意。”
穆昔正往嘴里灌酒,聞言險些把啤酒撒了。
她驚恐地看著二人,“我去找林書琰……”
“穆昔,你年輕眼光好,幫我瞧瞧?”陸杰不動聲色地擋住她的路,“你和應隊共事過,你看他人怎么樣?如果你覺得不錯,我就繼續努力去追,如果你看不行,我就換人。”
應時安微微蹙眉,“陸……”
“我們女人說話,男人不要插嘴。”
應時安:“……”
一個小時以前的陸杰,還不是這樣的。
穆昔越看應時安越不順眼,就像剛認識他時,總覺得他在端著,想讓他好看。
但憑良心說,應時安的條件真的很不錯。
她所強調的錢的重要性,不過是建立在人不行的前提下。應時安不同,他尊重女性,能力突出,就連外貌都不遜色……家里還有錢。穆昔很難挑出他的不是。
穆昔心里奇奇怪怪的,笑容又開始古怪。
她聽到一道聲音,不許她說應時安的好話。
穆昔足足沉默十幾秒鐘,才說:“應隊長挺好的,抓住機會。”
應時安的劍眉擰了起來。
“我想也是,”陸杰朝穆昔眨了下眼睛,“時安,等爺爺的身體好轉,你還會調回來吧?重新考慮考慮我?”
穆昔努力裝作不在意,耳朵卻不受控制地豎了起來。
應時安的目光從穆昔移向陸杰,“我的答案不會改變。”
不會改變?
那就是曾經有過一段。
穆昔為自己精湛的推理能力點贊,并在心中鄙夷應時安。
沒有原因,就是想鄙視鄙視。
穆昔的臉色稍有緩和。
這時,剛剛偷偷離開一直未露面的林書琰拎著幾瓶汽水走進來,小心翼翼問道:“穆昔,你不愛喝茶,喝汽水行嗎?”
穆昔:“……”
她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穆昔與林書琰都是騎自行車來的飯館,她喝了酒,應時安不許她騎自行車回去,“你們明天再來取自行車,我順路把你們帶回去。”
陸杰笑容溫柔,“你們住得很近?”
“一條胡同里。”
陸杰低聲問:“旁邊還有空房子嗎?我也想去租一間。”
穆昔的兔耳朵再次豎了起來。
應時安擰著眉,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現不理解。
在他的記憶中,陸杰不是這種性格。
她很成熟,做事穩重,從不冒進,言語間更不會開玩笑。
今天這頓飯有毒。
應時安沒有喝酒,可以開車,穆昔跟著林書琰坐到最后一排。
副駕駛沒有人,應時安看起來像司機,林書琰坐立難安。
應時安也的確一直在看二人,小情侶、吵架、喝茶……坐在一起似乎很正常。
他揉了揉眉心,有點兒煩。
十分鐘后,應時安停好車,與穆昔和林書琰一起走進去。
今天應時安臨時回來,又有林書琰在,自然要讓穆昔回自己家睡覺。
這會兒穆昔才開始上頭,步伐有點兒飄。
應時安剛想扶著她,林書琰已經走到她身邊,二人有說有笑往前走。應時安看了他們好一會兒,才收回手,在后面慢悠悠跟著。
等走到穆昔家門前,林書琰想去幫她敲門。
穆昔揮揮手,說:“我媽不會開門的,她不想讓我回家。”
林書琰錯愕,“你家里情況……這么復雜?”
田玉琴看起來不像是蠻不講理的,穆昔平時和她相處時也很融洽,林書琰一度羨慕穆昔的家庭關系。沒想到這只是表面現象,真實的田玉琴竟然不讓女兒進家門?!
難道是重男輕女?!
沒錯,穆昔還有一個弟弟。
一瞬間,林書琰的腦海中已經將穆昔二十多年來被輕視的經歷補充完整,對她充滿了同情,連目光都變得柔和。
于是應時安便看到“含情脈脈”的林書琰,他面無表情地偏開頭。
這原本應是尷尬的局面,卻在五秒鐘后被穆昔成功“破解”。
“眾”目睽睽下,穆昔助跑起跳,輕松爬到圍墻上。
林書琰:“……”
應時安:“……,她這是?”
林書琰誠懇解釋,“應隊,這是她家,不是想偷東西。”
所以這是……
田玉琴不許她進家門,選擇翻墻?好歹是人民警察,居然要翻墻回家?這種事,應時安無論如何也做不來。
應時安還沒宣完誓,便看到穆昔坐在圍墻上向他招手,“我媽說有事要和你談,你也來。”
應時安:“……”
林書琰:“??”
他慌張地提醒道:“穆昔,別鬧了。”
“真有事,”穆昔聲音帶著醉意,“干嘛?不會爬不上來吧?”
林書琰:“……”
他緊張地看向應時安,“應隊,你別生氣,你……”
林書琰還沒說完,就看到應時安走到圍墻下,“確定現在談?”
穆昔點頭,“燈還亮著,她沒睡。”
應時安起跳,手扣住圍墻頂端,雙臂發力,爬了上去。
林書琰:“……”
世界……崩壞……了。
他實在不忍心看到應隊長被穆昔帶得一起發瘋,在叮囑自己要當做什么都沒看到后,匆匆往家走。
走到一半,林書琰聽到穆家院子傳來叫喊聲,“小偷!小偷別跑!”
林書琰:“……”
自求多福吧。
*
穆昔是頂著黑眼圈來上班的。
昨晚畢淑蘭起夜,看到翻墻進入的應時安,八十多歲的老人家,掄起掃帚就沖了過去,硬是把應時安打趴下了。應時安完美的臉上多了好幾條劃痕,看起來走路也不利索。
田玉琴差點兒沒被穆昔氣死,和她絮絮叨叨講了一晚上道理,但凡穆昔有一點兒要睡覺的苗頭,田玉琴就會薅她的耳朵。
快三點鐘,田玉琴才滿意地放走穆昔,自己睡覺去了。
今天早晨田玉琴還拒絕起床,表示昨天睡得太晚,要睡到中午再起床。
氣得穆昔抱著收音機就往田玉琴女士房間沖,但被穆子明同志攔在門外。
穆昔連早餐都沒來得及吃,一到派出所就趴下繼續睡覺。
林書琰余光看到穆昔,默默地用卷宗擋住自己的臉,他實在不忍心問昨晚發生了什么。
周謹與付葉生還在愉快地聊天,“昨晚附近鬧賊了,你聽見沒?”
“沒有,我睡覺死。”
“鬧了可大的動靜,聽說賊破相了,不過我太困了,沒爬起來,應該是送到派出所了。”
安良軍道:“昨天嚴紹值班,今天過來的時候,沒聽他說抓到過賊。”
“那就怪了,賊都被打破相了,難道還能讓他跑了?”
穆昔:“……”
這覺她是睡不了了。
穆昔咳了一聲,“這是個誤會,其實不是偷東西的賊。”
周謹:“是淫賊?”
穆昔:“……”
“先別說賊不賊的,”安良軍問穆昔,“我讓你幫我問的事,問到了嗎?”
“應隊昨天回來了,那邊來了幾名刑警,陸隊長說了一些情況。”穆昔問,“師父,你關注案子,是和你女兒的事有關嗎?”
安良軍說:“我看有尸體是在賓館被發現的。”
當年他女兒安悅和劉曉雅是在招待所遇害,安良軍習慣關注與招待所、賓館有關的案子。他到現在為止都想不明白,為何兇手要對兩個孩子下手,圖什么?
圖錢,孩子沒錢,圖色,她們又未被侵犯。
想來想去,只能想到是與場景有關。
穆昔將陸杰說過的情況告訴安良軍。
安良軍失望道:“看來和悅悅沒關系。”
周謹安慰道:“兇手不是把他父親供出來了嗎?說不定還有希望。”
兇手被捕后,曾說見到滿身是血的父親,并且強調不是雞血或者豬血,是人血。陸杰再審,他卻又不愿再說什么,反而稱是陸杰聽錯了。
雖然不敢肯定他的父親是否真的犯事,但秉著命案必破的原則,陸杰還是帶著幾個刑警來余水市找人。
“他叫袁修夷,五十歲才來余水市,聽說一直在這邊工作,應隊還沒查到有關袁修夷的線索。是兇手說父親在余水市,陸隊長來過來的。”
安良軍苦笑道:“嫌疑人被捕后,為了立功,經常攀咬別人,亂說的可能性很大,我還是第一次見攀咬自己的父親的。”
“師父……”
“刑事案件就交給他們,”安良軍已經不像從前那般,提到女兒就精神萎靡,他很快打起精神,問道,“馬文認罪了?”
“認了,就是他殺的人,韋泊發現是有人想報復自己,確認去內衣店吵架的人是馬文后,就去買匕首了。”
“那兩個女人怎么處理?”
“肯定不能輕易放了,但也不會很嚴重,最多是包庇兇手。她們后來主動配合,又事出有因,法院會酌情考慮。”
安良軍說:“不錯,挺好,我看你天天往刑偵隊跑,以后去做刑警算了。”
“那可不行,”穆昔緊張道,“我一天看不見李大爺、王大爺、張大爺、徐阿姨、趙阿姨我就難受,我心里只有派出所!”
話音剛落,唐英武背著手走進來,“剛抓到一小偷,穆昔困了?出去精神精神,安良軍,帶著你徒弟出去放放風。”
周謹興致勃勃道:“難道是昨天的淫賊?”
穆昔:“……”
太可惜,要讓他失望了。
第68章
小毛賊是昨夜闖入居民家中的。
老樓很少安裝防盜網,一樓的用戶還會當心些,二樓往上總會掉以輕心。
被小偷找到時機闖進去的是盧家。
這戶人家是一家三口在住,這兩天盧雨的父母去看望住在鄉下的親戚,盧雨二十冒頭,還要工作,便獨自留在家中。毛賊踩了兩天的點,發現盧雨沒有關窗戶的習慣,而且看起來家境不錯,昨夜便從窗戶爬了進去。
穆昔跟著安良軍來到居民樓里,單元門口已經圍了不少大爺大媽,都是來看熱鬧的。
居委會的人見穿警服的來了,過來說明情況,“小雨有本事,把人抓住了,你們把他帶走就行。”
安良軍問:“什么時候的事,怎么才報警?”
“具體的我就不清楚了,小雨嚇到了,現在還沒緩過來。”
穆昔聽得奇怪,“她不是抓住了小偷嗎?”
“嘿,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穆昔隨安良軍往樓上走,圍觀人群目送他們上樓。
每次出警都是這般盛況,穆昔已經習慣。
入室盜竊的性質比偷竊惡劣,但很難抓住人,一般被偷竊的人家都是在第二天才發現有人進來過,小偷早已逃之夭夭。穆昔之前處理過幾起入室盜竊案,最后只能做個筆錄,叮囑他們鎖好門窗。
像盧雨家這種當場被抓住的很少見。
穆昔在門口停了幾秒鐘,果然看到墻上被小偷做了標記,她要帶盧雨出來看看,才能抹去。
安良軍先走進客廳。
盧雨不過二十出頭,她的舅舅、舅媽聞訊趕來,正坐在兩邊安慰她。
安良軍問:“小偷人在哪?”
盧雨哭哭啼啼時不忘抬起手,指向洗手間。
洗手間是一個小木門,狹窄不說,高度還不夠,門虛掩著,安良軍打開門后要哈腰才能走進去。
里面是蹲便,有抽水馬桶還有洗手池,水泥地面,濕漉漉的,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丟在衛生間里,嘴被纏了二十幾圈膠帶,淚眼汪汪地看著安良軍。
看到穿警服的,宛如看到救星。
安良軍:“??”
穆昔問盧雨,“這是……”
“我怕他傷害我,把他綁起來了,”盧雨甚至都不敢看男人,“你們快把他帶走關起來吧。”
穆昔再次看向男人。
額頭上有傷,血跡已經凝固,劉海上還沾著血跡,現在去洗個頭,估計一頭血水。
安良軍拿出手銬,“先把他松開。”
穆昔找到剪刀去剪膠帶。
黃膠帶纏繞的圈數太多,男人的頭發也被膠帶纏進去,穆昔每次往下扯,男人都要叫喚一聲。
安良軍狠狠瞪著他,“現在知道疼了?晚上跑人家里來的時候怎么沒想過?”
他走過接替穆昔的工作,“太慢了,節約時間。”
接下來的兩分鐘,是在男人撕心裂肺地哀嚎中度過的。
等男人身上的膠帶、繩子全都被解下,安良軍銬上手銬,男人反倒安心了。
他深情地撫摸著冰冷的手銬,念道:“有它我才能有安全感。”
穆昔:“……”
抓到變態一名。
男人叫趙亮,職業小偷,有一同伴,多年來二人一直合伙盜竊,去年同伙被捉住,倒是仗義,沒把他供出來,他在外繼續行竊。二人是流竄作案,待在同一地點不會超過七天,七天不得手,立刻轉移。
盧雨是年輕人,不如老一輩節約,趙亮見她總是買好的穿好的,便盯上盧雨家。
安良軍把趙亮拎出去,“說說情況。”
趙亮目光躲閃。
盧雨說:“就是他,他昨天想殺我。”
穆昔:“殺?!”
盧雨躲在舅媽身后,“他偷偷摸摸潛入我房間,對我動手,我感覺到了,醒過來的時候他還拿著一根棍子對著我,我一著急,就用放在床頭柜上的陶瓷罐子砸了他,他額頭上的傷是我打的,他暈了,我就將他捆起來,所在廁所。”
“然后去報警?”
盧雨紅著臉搖頭,“我昨天一直在給我哥哥姐姐打電話,他們都沒接,今天早上我舅媽才接電話,他們過來之后報的警。”
趙亮低著頭,目光躲躲閃閃,“她把我關了一晚上,怎么算?”
穆昔:“……”
“你去偷東西,反被制伏,然后被關在廁所一整晚?你家里進人,沒有立刻報警,反而和他共處一室一整夜?”
盧雨可憐巴巴道:“我就坐在沙發上,他一出來我就能看見,出來我就跑。”
趙亮哀嚎:“你都把我捆成那樣了,我怎么出來?!我從來都沒覺得手銬這么輕松過!”
穆昔:“……”
安良軍說:“你剛剛說他潛入你房間,拿著棍子站在床邊?如果他對你下手,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他就是想殺我,”盧雨鑒定道,“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正要對我動手。”
入室盜竊雖然比行竊嚴重,但與殺人案沒法比。
一旦變成殺人案,案件的性質將完全改變。
安良軍嚴肅道:“趙亮,為什么殺人?”
“冤枉!真的冤枉!!我沒想殺人!”
“我對看見你對我動手了!”
舅媽也罵道:“我們家孩子招你惹你了,你竟然想下毒手!”
幾個人的嗓門一個比一個高,在陰暗衛生間里蜷縮了一晚的趙亮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他越說越急,越急越說不出話,最后竟抱著安良軍嚎啕大哭,“哥,你能理解我嗎?哥!”
門口擠滿看熱鬧的鄰居。
“怎么了這是?”
“小偷抱著警察哭上了。”
“什么?!小偷和警察好了?!”
“我的天,這個小偷和那個老警察是一對!年齡性別都不配!”
“啥,他們已經結婚了?!”
“……”
穆昔走到門前驅趕道:“小偷是小偷,警察是警察,散了散了,再晚來一會兒,孩子都被你們整出來了。”
擠在樓道里的十幾個人哄堂大笑。
有人扯著嗓子喊道:“倆男的,沒孩子!”
笑聲更濃。
穆昔用力關上門。
安良軍問:“外面再吵什么?”
穆昔面不改色道:“他們在夸贊師父高超的辦案水平,現在都在夸你。”
舅媽跟著說:“是啊警官,你得把他拉進去砍頭,不然他出來報復我外甥女怎么辦?”
安良軍把趙亮甩開,“行了你,大老爺們哭什么哭,你說說,為什么要殺人家?”
“我沒有殺人,我,我,我是……”趙亮的脖子到耳朵都憋得紅彤彤的。
所有人都看著他。
盧雨一家人的目光充滿警惕與仇恨。
穆昔與安良軍則格外小心,如果真的是殺人未遂,他們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趙亮看看安良軍,又看看盧雨,目光純良無害。
安良軍嚴肅道:“為了自己的將來考慮,你要如實說。”
“我……”趙亮說,“我怕她醒來,想把她打暈。”
“然后呢?”
“然后……不小把她打醒了。”
打醒了……
打醒……
盧雨:“……”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像是有點痛。”
舅媽連忙檢查,“就只是打了一下?他一個大男人,真打你一下,你能吃得消?我看他就是想殺人。”
“真沒有,”趙亮顧不得丟面子,急切地解釋道,“我真是想把她打暈,我哪知道一打就醒過來了?你問問她,她打我的時候我躲了嗎?我當時都被她嚇暈了!”
盧雨:“……,沒躲。”
一個入室盜竊的賊,為了不被主人發現,主動把主人打醒。
穆昔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以免笑出聲。
趙亮:“!!你們都嘲笑我!”
穆昔嚴肅臉:“沒有,絕對沒有。”
趙亮:“別掐大腿,我看見了!!”
穆昔松手,“真沒掐,你看,沒掐。”
安良軍看向穆昔,“你不掐自己可以,但能別掐我嗎?”
穆昔:“……”
放錯地方了。
趙亮被帶回派出所。
他們二人的偷竊小團伙,趙亮不是主導人,他平時都聽朋友的話,朋友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朋友被捕后,他只能獨立生存,已經好些日子沒開張。
好不容易找到一戶沒有鎖窗戶的人家,想好好偷點兒東西出來,卻還捧到這種事。
趙亮委屈極了。
武俠劇里的人都是一個手刀就把對方打暈,他用棍子都不行?!
趙亮一到派出所,就開始念叨起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來,“一家子等著我去養,我真的不能進去,我要是他們了,他們都得餓死。警官,我這是被逼無奈,沒辦法呀!但凡有點兒主意,誰愿意去偷東西?我爸媽死了,是我奶奶把我帶大的,她老人家病了,我能不想辦法給她治病?”
旁聽的周謹十分動容。
穆昔面無表情道:“你是孤兒,哪來的奶奶。”
趙亮:“……這你們都知道?”
周謹緊急撤回一滴眼淚。
趙亮又說:“我真是無心之舉,一時鬼迷心竅,以后不會再犯了,你們就放我走吧。”
安良軍說:“你同伙已經供了,他參與的案子,你都有參與。”
趙亮:“……找錯兄弟了。”
“別貧嘴,”安良軍說,“我們的規矩你懂,該說什么就趕緊說,說出有價值的線索,才能爭取寬大處理,你就不想早點兒出去?”
趙亮苦惱道:“他媽的,我要是先進來的多好啊,就能把他供出來立功了。”
他指的是他的同伙。
周謹:“……”
有的時候思維不能局限,轉換轉換思路挺好的。
穆昔道:“老實配合,也能爭取減刑。”
“配合配合,我都配合,讓我想想,我好好想想,最近有沒有人犯事……我們村的趙老頭和張寡婦搞一起了,算線索嗎?”
安良軍:“……”
穆昔說:“算趙老頭他老伴的線索。”
“他老伴早死了,哪有老伴!”
安良軍:“……,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趙亮忙端正坐好,“我這不是想不出來嗎?你們也不能逼著我想……哦對了,昨晚我住在藍天招待所,特別特別臭,里面說不定有死人,你們去找一找,找到了算我的功勞行不行?”
趙亮看起來像是狗急跳墻隨口胡扯。
周謹聽得很無語,“你能不能說點兒正經的,交代交代已經都偷過哪里。”
趙亮訕笑。
這他能交代?越交代越嚴重。
周謹正要說上幾句,卻見安良軍粗眉緊皺,臉上烏云密布,神色陰暗。
安良軍的長相,即便是微笑,也是帶著幾分可怕的,更別說現在。
周謹向穆昔求救。
穆昔也布置安良軍為何如此,但她知道安良軍是直性子,不會拐彎抹角,她直接問道:“師父,有什么不妥?藍天招待所?”
安良軍把手中的記錄本推給她。
這些年無論安良軍更換過多少個筆記本,筆記本的第一頁,他記錄的都是相同的內容。
年月日、安悅、劉曉雅、藍天招待所。
“這是悅悅出事的地方?”
安良軍心煩意亂地蓋上筆蓋,“恩。”
“去看看吧,”穆昔說,“和唐所說一聲,一起去。”
安良軍正有此意。
周謹忙說:“我和你們一起去,杭所非得讓我寫文章,我寫不出來,躲一躲。”
三人起身收拾東西。
趙亮:“……”
沒人管他了?
“哎?不審我了?我是小偷,我偷東西了哦,你們不審了?”
穆昔隨口說道:“審了也不配合,直接判吧。”
趙亮:“……”
審訊室內安靜了兩秒鐘,兩秒鐘后,趙亮爆發出痛徹心扉地哭喊聲,“我招!我都招!!”
安良軍把趙亮移交給鄒念文、林書琰師徒倆。
林書琰眼巴巴地看著他們離開,心也跟著飛了。
鄒念文翻開記錄本,漫不經心地問道:“想去刑偵隊?和局里說一聲,打個申請,剩下的事不用管。”
林書琰同樣將筆記本攤開,擰開筆帽,“我爸媽不同意。”
“不是已經搬出來住了?”
林書琰低聲說:“他們不同意,我再申請也沒用。”
“這種事你不用考慮,”鄒念文說,“他們能把我怎么樣?有本事就辭了我,我好早點兒在家享清福。”
鄒念文雖是林書琰的師父,但二人的交流并不多。
他們都是話少的人,鄒念文看似隨和,內核卻很強大,除了案子,林書琰很少與她溝通。
他的父母不支持他做的,鄒念文卻愿意幫他。
林書琰道:“我以前的確想去刑偵隊,但我現在想留在這里。工作都是一樣的,不論是什么工作,我都會做好,而且我在這里有朋友,不想走。”
鄒念文腦中閃過周謹、付葉生合穆昔的大臉。
“一起早退,一起打瞌睡,一起吃喝玩樂,確實關系不錯。”
林書琰:“……”
*
趙亮沒想到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真有三個警察要去查藍天招待所。
他連房間號都記不清了,還要穆昔去前臺找工作人員查。
現在住招待所要登記,但可以不用身份證,旅客隨便報個名字,招待所也不會管。
趙亮就是個傻子,報的是本名,他住在508號房間。
穆昔和周謹討論房間藏尸的可能性,堪比世界末日。
他們之所以過來,不過是因安良軍的執念。
如果真能讓安良軍解開心結,派出所所有人,什么都愿意做。
杭立群是最看重紀律的,方才聽到緣由時都沒有阻止。
穆昔看向安良軍。
沒有人比安良軍更熟悉藍天招待所。
藍天招待所不在余水市內,它位于隸屬余水市的平輿縣,與余水市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平輿縣大面積種植牡丹,每到牡丹花盛開的季節,人流量都比往常多。
安悅遇害時剛剛參加過高考,高考結束,她與朋友劉曉雅一起來平輿縣看牡丹。安良軍是警察,深知當時的治安不算好,如果不是劉長軍夫婦說會跟著一起來,他肯定不會同意女兒外出。
即便要出門,也要父母跟著才行。
藍天招待所已經建了很多年,命案發生后轟動一時,招待所仍然能留下,可見實力不一般。
命案發生的第一年,安良軍每兩天就會來一趟招待所,他希望兇手能回到案發現場。
命案發生的第二年,他仍然保持每周來藍天招待所的頻率,直到現在。
以前的安良軍不知何為錐心刺骨,直到他看見女兒的尸體出現在解剖臺上。
他經常看到的解剖臺,上面會出現不同性別、不同年齡的尸體,他甚至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躺在上面,唯獨沒想過女兒會在。
藍天招待所是一幢老樓,樓體刷了淺藍色的漆,歷經風吹雨打,墻皮斑斕,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樓體是木制的,扶手搖晃得厲害,修了壞、壞了修,老板舍不得換新的。
每一個房間都很破舊,里面會有一個低瓦數燈泡,有單人間合雙人間,床只有一米寬,鋪的是白色的床單,但用過的次數太多,早已變成灰白色。
命案發生那年,招待所就已經是這幅鬼樣子,他忙于工作,不知道劉長軍會帶安悅住這樣的地方。
當時的他對劉長軍心存感激,他工作繁忙不能帶女兒出去轉轉,是因為劉長軍,安悅才能來看牡丹。
招待所的老板曾霖同樣了解安良軍。
當年的命案讓招待所的生意一落千丈,幾乎把曾霖的老本都賠光了。
后來他找了些關系,招待所才能生存下來,招待所的名字從蔚藍招待所改為藍天招待所。
當地人依然記得招待所的過去,但附近只有這么一家招待所規模還算可以,只能將就著住。至于外來人,別人家死了女兒而已,過一段時間就沒人提了。
曾霖見過各種各樣不同的客人,安良軍不是他的客人,卻是他見過次數最多的人。
曾霖掏出剛買的中華,遞給安良軍一根,又扔給他一個打火機。
安良軍接了煙,點火,然后跟在穆昔身后上樓。
在招待所幫忙收拾衛生的云姨忍不住嘮叨道:“他每周都過來,一過來你就遞煙,你都給他慣壞了,他是警察,總來咱招待所,對咱影響不好。”
曾霖苦笑。
他還不知道影響不好?最開始他也是對安良軍表示抗議,但實在拗不過一個老父親想念女兒的心。
云姨心疼道:“還是中華,貴死了!”
曾霖跟著罵道:“給他的煙都能攢好幾盒了,混球!”
*
508室是走廊最盡頭的房間。
招待所的樓面積不大,一層樓只有八個房間,508室是雙人間。
穆昔想開門,下意識找出發卡想撬鎖,被周謹扔到后面,“咱是光明正大進來的,你怎么總是偷偷摸摸的?咱是警察,人民警察!”
穆昔很心虛,是啊,她怎么總是偷偷摸摸的?
這一定是……一定是應時安的錯!
沒錯,當她找不到接口時,把鍋甩給應時安就夠了!
周謹打開房門走進去。
一進門就能聞到很大的霉味,房間雖然收拾過,但窗簾沒有拉開,安良軍打開點燈,燈泡在兩張床中間,燈光昏暗,依然看不清什么。
穆昔站在門口嗅了嗅,語氣忽然不敢肯定了。
“好像真的有味道。”
安良軍說:“你對氣味敏感,難道真是死尸的味道?”
穆昔吸了口氣,沒做聲。
理智告訴她,趙亮隨口說的一句話竟是現實,這實在太匪夷所思。
周謹剛打開窗簾,見穆昔表情嚴肅,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別逗了,房間就這么大點兒,哪有尸體?”
他小心翼翼走向櫥柜。
雖然嘴里說著不相信,但打開櫥柜門時,還是做好防御姿態,雖是準備往后跳。
衣柜里只有兩個已經斷了的晾衣架,沒藏人。
周謹松口氣,“你看,沒人。”
“你沒聞到味道?”
“沒有。”
安良軍說:“我這幾天感冒了,什么都聞不到。”
周謹說:“那就只有穆昔聞到了,她是狗鼻子。”
穆昔走進508.
客人離開后,云姨會來打掃房間,整個招待所的房間都是她和曾霖打掃的,曾霖舍不得請人。這種招待所當然不會一客人一換床單被罩,大多數時間他們只會將被子重新疊好,然后掃掃地拖拖地。
穆昔捂著鼻子走到兩張床中間。
周謹背后輕輕刮過涼颼颼的風,“床有問題?”
穆昔指了指靠墻放的床。
周謹往窗簾后面躲,“不會吧,你別嚇我,我心臟不好,真不好,經不起嚇!!”
*
趙亮迫不得已交代了自己從前的罪行。
同伴入獄后,他偷東西成功的概率大大降低,日子一直不好過,能交代的不多。
林書琰認真記好。
鄒念文道:“合著你這段時間根本沒偷到什么?”
“那怎么可能?我的技術很好!”趙亮說,“我主要是心地善良,怕傷害他們!你說誰家沒個難事,我把錢都偷走了,他們想不開怎么辦?跳樓怎么辦?我是為他們考慮!”
林書琰:“……”
“心地善良的趙先生,”鄒念文說,“我看你的經歷不用交代了,再交代交代你們合作時的經歷吧。”
趙亮心虛道:“他都被抓了,還說什么?”
鄒念文冷笑,“你們兩個人一起行動,成功率比較高。”
“……他都沾了我的光。”
林書琰:“……”
一生要強的小偷。
然而趙亮終究抵不過鄒念文死亡般冰冷的目光。
“知道了知道了,我說實話,”趙亮郁悶道,“我的技術是不太行,都是他教的,他這老家伙厲害,祖傳的手藝,不傳承下去都可惜了。”
鄒念文:“?,你要把偷東西的手藝傳下去?”
趙亮:“這不也是什么文化遺產?我們也是為了光宗耀祖嘛。”
鄒念文:“……”
“說你倆的事。”
“我倆,我合朱大哥沒啥事,他該交代的應該都交代了啊,不就是偷點兒東西嗎,我們都是找有錢人偷,窮人我們都不碰,我們這叫劫富濟貧。”
“窮人家你也偷不出來什么。”
“……”
鄒念文提醒道:“你如果想立功,想表現,就把該說的都說了,如有隱瞞,你知道后果。你現在都把三個人支到平輿縣了,你還想怎么樣?”
趙亮更心虛了。
他只是隨口說一句,想蒙混過關,誰知道那三個警察真的會信?
什么臭味什么尸體,臭味是真有,但肯定是沒打掃干凈,有吃的壞了,如果真有尸體,難不成他還是與尸體共度一晚的?!
趙亮正要開口,審訊室的門被推開,穆昔走得急,沒來得及敲門。
天氣愈來愈冷,穆昔卻是滿頭大汗,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文姐,有情況,我得先問他幾句。”
鄒念文給穆昔讓開地方。
穆昔皺著眉問道:“你昨天和誰一起去的藍天招待所?”
趙亮懵了。
一個藍天招待所而已,這幫警察有必要這么認真?
“我自己啊。”
“自己住雙人間?”
“單人間沒有了,老板讓我去的雙人間,我還和老板說了,不加錢可以,加錢堅決不住。”
穆昔說:“除了臭味,就沒發現其他情況?”
趙亮:“……,為什么這么問?同志,別開玩笑了,我承認我是瞎說的,能別找我麻煩嗎?”
穆昔微笑,“恭喜你,還真叫你說準了。”
趙亮:“??”
“床下的確發現一具尸體,你昨晚在哪張床上睡的覺?”
“靠、靠靠墻的。”
穆昔朝他豎起大拇指,“恭喜恭喜,中彩票了!”
*
在靠墻的床下,藏著一具男尸。
男人身穿皮夾克,四十歲左右,系被人用匕首殺害。
致命傷在胸口,看匕首的刺入點,應該是碰到心臟了,死者當場身亡。
死者的死亡時間超過五天,床板被挪開時,蒼蠅、蛆蟲爬滿床底,角落還有蛆蟲的尸體,尸肉已經腐爛。
由于床墊厚重,隔絕一部分氣味,才沒被人發現。
但尸體腐爛的味道畢竟與其他氣味不同,如果云姨與曾霖用心打掃,不可能發現不了,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家招待所在衛生方面嚴重不過關。
發現尸體后,最崩潰的是周謹,在公共廁所吐了一個小時。
第二崩潰的是曾霖。
“我好心給你煙抽,你真又給我發現一具尸體??!”
這下好了,藍天招待所以后改成招尸所就行,這才幾年,居然又發生命案。
第三崩潰的是趙亮。
“你說尸體在哪?尸!體!在!哪!哪?!”(破音版)
安良軍聯系了黃巖分局。
縣里也有刑警,但這種情況,一般都會請市刑偵隊去幫忙,安良軍便先通知那邊,畢竟他和分局的人更熟悉。
在刑警趕到以前,安良軍幾人要維護現場秩序,阻止其他人進入現場,還要做簡單的調查,等刑偵隊趕到,可以直接匯報情況。
穆昔被派回去將趙亮帶到現場,穆昔回來時,縣里的刑警和應時安幾人都到了。
仍然是冉興平先痕檢人員進入現場,偵查員去走訪群眾。
穆昔看到應時安,挑了下眉,然后把趙亮拎過去,“他就是和尸體睡了一夜的人。”
趙亮:“……別說了。”
穆昔說:“背對背睡了一夜。”
趙亮:“……”
“背對背擁抱。”
“!!”
“感情更好。”
“啊!啊!!”
穆昔說:“哦,瘋了,不過沒事,該問的我都問過了。”
趙亮:“……”
他連最后一點兒利用價值都沒有了嗎?
應時安看向趙亮,“為什么來平輿縣。”
“路過,真的只是路過,本來是去見一個朋友,去了才知道他人跑到余水了,我就想著先休息休息,結果半夜被臭醒了。當時大概是兩點吧,正好有車在招待所下面,要回余水,我就跟著回來了。然后想到有一戶人家盯了兩天還沒偷,我就想去碰碰運氣。”
謝漣問:“然后被抓住了?”
“運氣不好呀!”趙亮悲傷道,“我想把戶主打暈,方便偷唄,沒想到運氣太差,竟然把她打醒了!”
應時安:“……”
其他刑警們:“……”
他們聽到了什么虎狼之詞?
謝漣說:“那你運氣還真差,以后出來多去拜拜佛上上香。”
趙亮:“知音!!我就知道我只是差點運氣!!”
刑警們:“……”
穆昔低聲對周謹說:“有的時候我真的不好意思欺負他。”
周謹也說:“你就嘴上說說,行動上從沒含糊過。”
穆昔:“……”
“我也發現一點兒問題,”周謹聲音更低,“你看應隊,他臉上有傷。”
穆昔心虛地摸了摸鼻尖。
“昨天你家是不是進淫賊了?他還被奶奶傷到了,對嗎?”
“……這事不能亂說。”
周謹堅定道:“我知道,我都懂,這一定是……”
穆昔緊張地看著周謹。
周謹說:“應隊一定是翻別人家的圍墻了,昨晚做壞事的人臉上都有傷!”
穆昔:“……,有的時候我真的不好意思欺負你和謝漣。”
應時安把謝漣攆走,單獨和趙亮談了一會兒。
趙亮是昨天臨時來的平輿縣,以前從未來過,他殺人的可能性不高。
接下來應時安要與曾霖和云姨談話。
云姨看到尸體后受了刺激,在刑警的監視下,曾霖陪她在房間休息了好一會兒。
應時安來到招待所一樓的沙發前,先把曾霖叫過去。
曾霖拿出煙往應時安手里遞,應時安還沒來得及拒絕,安良軍順手接過來。
穆昔本想提醒師父注意場合,仔細看向安良軍,卻發現他用打火機時手都是抖的。面上不動聲色,但雙手都在抖,點煙時都要小心翼翼。
穆昔忽然想到,藍天招待所如今再次發生命案,對安良軍的意義非比尋常。
曾霖主動交代道:“這和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真的,自從安哥的女兒遇害后,他隔三差五就過來,這些我們都是知道的,我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殺人?就算我殺了,我也得扔遠點,我不能放自己的招待所里吧?先不說安哥會不會發現,就說錢,它影響我賺錢啊?!”
曾霖從心底里發出最真誠的呼喊。
耽誤賺錢的事情,他怎么會做?!
應時安問:“從登記表來看,在趙亮住在508之前,還有兩對情侶住過,他們都沒有發現異常?”
“沒聽他們說過。”
“你們打掃的時候也沒發現?”
“打掃……好像是我掃的,沒異常。”
“沒聞到尸臭?”
曾霖心虛地撓頭,“沒啊,什么都沒聞到。”
不遠處的云姨插話道:“聞到也沒啥,房間里的什么人都住,味道一直不好聞,我進去打掃都得憋著氣。而且樓后面就有個垃圾場,說起來那垃圾場還是咱弄起來的,垃圾車離我們太遠了,老板讓我們先丟到后面,味道太大,根本分不出來。”
曾霖:“……”
就這么點兒事,全被她抖出來了。
應時安道:“你們招待所的衛生問題,不歸我管。”
曾霖露出笑容,“我一定配合!”
應時安話一轉鋒,“不過相關情況我會報告給有關部門,請他們來檢查。”
曾霖:“……”
“現在和你確認死者的身份。”應時安指著登記表上六天前入住的男性問,“他叫于齋,單獨入住,對嗎?”
曾霖點頭。
應時安問:“是單獨入住,還是沒登記另一人的名字。”
“就他一個人過來的。”
“中間兩對是情侶,可以理解,他一個人,你為什么讓他住雙人間,和趙亮的情況一樣,沒房間了?”
曾霖怔了片刻,才說:“我記得是他自己要求住雙人間的,他……房間里還住了其他人?!”
應時安目光偏冷。
曾霖大氣都不敢出。
周謹訓斥道:“現在都要求詳細登記,你什么都沒看,就把人放上樓了?”
曾霖不敢吭聲。
招待所管理部嚴格,平時人來人往,他也不會強迫每個人都登記。登記了,不方便的是他的客人們,沒必要和客人過不去。再說以前出門住招待所是要介紹信,但現在又不是從前了。
穆昔問:“依你看,于齋是故意不登記另一個人的名字,還是你們都不在意。”
曾霖磨磨蹭蹭不想說話。
應時安咳了一聲。
這一咳比周謹的訓斥都管用,曾霖立刻老實交代道:“確實查的不嚴,我看他沒想瞞著,至于其他的,我真記不清了,好像挺有錢的,我看他帶的錢包里有好幾張藍色的鈔票。”
穆昔對應時安說:“現場沒有發現錢包。”
應時安道:“可能是同屋人為財行兇,首先要確認于齋的身份,找到家屬。”
*
找兇手不是派出所民警的任務,穆昔幾人交代完畢,打算回余水。
安良軍不愿走,大家默契的沒提此事,穆昔與周謹單獨回去。
派出所正是忙的時候,等天色晚了,喝酒打架的多了,他們還要更忙。
穆昔今天不值班,她先去向唐英武匯報情況。
唐英武沉吟片刻,道:“如果是在藍天招待所發生的案子,老安想跟可以理解,這樣吧,就讓老安先跟著他們,他的工作你們幾個多分擔些,我也會和刑偵那邊打好招呼。如果老安那邊有需要,你們就找個腦子靈活的過去幫忙。”
穆昔說:“好的所長,如果有需要,我就去幫忙。”
唐英武忍笑道:“你腦子最靈活?”
穆昔態度誠懇,“目前來看,應該是這樣。”
唐英武看向辦公室屋門,“那邊還有人聽著,是周謹吧?”
穆昔說:“兩個周謹加一起,也是我腦子最靈活!”
門口的周謹:*&%¥#!
唐英武自然允許穆昔去幫忙,他原本就有此打算。
只不過……
唐英武把賽程表交給穆昔,“你還要代表咱們所去參加五千米長跑,這段時間要多鍛煉,別落下。”
競賽的事穆昔早就知道,還是她讓師父幫忙報的名。
穆昔信心滿滿地接過文件,“我一定拿到名次!”
“用不著,”唐英武說,“活著就行,五千米可不是普通人跑的。”
“不管是一千米還是五千米,我都會努力……等等,您說多少米?”
多少??
第69章
穆昔走路,一步一顫抖。
上次長跑,還是應時安讓她鍛煉耐力,每天早上慢跑鍛煉。五公里,穆昔能跑下來,但不不知道多久才能。
或許其他人都已經收拾東西準備結束一天的比賽了,她才到終點。
穆昔看著賽程表,生無可戀。
周謹遞來一杯熱水,“我向你表示尊敬。”
穆昔瞪了周謹一眼。
林書琰說:“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給你……”
穆昔眼前一亮,“替我跑?”
林書琰說:“去給你加油打氣。”
穆昔想打人的手被付葉生按下,“五公里,沒人愿意跑,你愿意承擔責任,我們都很欣慰,穆昔,你不是在跑五公里,你是拯救了我們所有人!”
他掏出幾張鈔票,“這是我對你的敬意!”
穆昔的嘴都要張開罵人了,看到鈔票后又閉上。
她把錢放進自己兜里,“你的敬意我收下了。”
周謹:“他的敬意你收下,我的敬意呢?”
穆昔:“不要。”
周謹:“……”
既然知道自己即將沖刺五公里,穆昔就得提前準備。她不喜歡打敗仗,更不喜歡拿最后一名。
穆昔打算今天回去就開始跑步。
一直到下班,罪魁禍首安良軍都沒有回來,在藍天招待所的命案告破前,他恐怕都不會回來了。
穆昔飯都顧不上吃,先去公園繞圈跑,林書琰幾人都陪著。
周謹最先表態,“你加油,我們一定陪你到最后,我們永遠是你的伙伴!”
林書琰也說:“我們絕對支持你。”
穆昔剛剛跑完兩公里。
森冷的天,她大汗淋漓,馬尾都快濕透了。
她沖著坐在長椅上的幾人大喊:“你們別太過分!!”
周謹叼著雞腿,“我們過分嗎?”
付葉生打開一瓶啤酒,“明天我調休,喝點兒酒不過分吧?”
林書琰認認真真把螃蟹剝開,“不是季節,不好吃了。”
穆昔:“!!”
遲早有一天,她會把這三個人和安良軍都暴打一頓!
*
應時安已經回余水市,穆昔沒有理由再回家住,跑完步后便去了應家。
應老爺子的幾個兒女都忙,他現在身體狀況不錯,他們不經常回來,老爺子都是和家里的阿姨一起吃晚飯。
穆昔陪他吃飯,他高興得合不攏嘴,特意讓阿姨又去加了幾個菜。穆昔剛跑過五公里,餓得前胸貼后背,顧不得和應老爺子客氣,吃得狼吞虎咽。
老一輩的想法都一樣,孩子吃的越多越高興,應老爺子笑瞇瞇道:“小昔的身體真好,不過還是太瘦了,好好養身體,爺爺還等著抱孫子。”
穆昔差點兒被米飯嗆到。
應老爺子忙道歉,“你看我這嘴,序秋都說了,你不喜歡聽到這些,我一高興就忘了,以后不說了。”
穆昔喝了一大杯水,緩過來后,她問道:“應時安說我不喜歡聽這話?”
“他還說了好多,我都記住了,”應老爺子傷感地抹眼淚,邊抹邊偷看穆昔,“唉,我年紀大了,現在是累贅了,他嫌棄我,我知道。”
應老爺子本就生著一張慈祥討喜的臉,現在一傷心,就更惹人戀愛。穆昔真心實意道:“您別多心,他怎么會嫌棄您?他不是這種人。”
“真的是這樣嗎?”應老爺子分外憂傷,“可能他是一個要求高的人吧,總是限制我做這個做那個,唉,也是為我好。”
穆昔當即表態,“您放心,我和他談談。”
應老爺子眼睛一亮,興奮道:“那你多罵罵他,動手也行。”
穆昔:“?”
應老爺子連忙切換狀態,虛弱地咳了好幾聲,“我是怕他犯錯誤,你得幫我管著他。”
穆昔:“……行。”
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在廚房的阿姨直嘆氣。
這爺孫倆現在算是徹底過不去了,每天變著花樣地折騰對方,老爺子的身體倒是越折騰越好,苦的只有阿姨,看到兩人互相布置的“陷阱”,也不知該不該提醒。
穆昔覺得應時安有點兒過分。
爺爺一個純良無害的老人,一心替他們著想,他還這般苛刻。爺爺又不是他手底下的人,年紀大的人可都經不起折騰。
而且他還把不生孩子的鍋甩給她了!
穆昔和應老爺子“推心置腹”,“爺爺,其實不是我不喜歡小孩。”
“怎么說?”
“我是很喜歡孩子的,我一看見張牙舞爪的……不是,是活潑可愛的孩子,我一看見我就想揍……想摸摸他們。而且我爸媽也希望我能盡快有個孩子。”
應老爺子拍了拍大腿,“大家想到一起去了!”
穆昔跟著嘆氣。
“不對啊,你喜歡孩子,他怎么不讓我提”
穆昔再次嘆氣,“應時安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應老爺子立刻吹胡子瞪眼,“他還敢有想法?!”
穆昔說:“他好像對我得感情一般。”
“他這是欺負人!”應老爺子怒氣沖沖,“今晚他回來,看我怎么收拾他!”
穆昔成功把“不要孩子”的鍋甩了出去,安心的在應老爺子面前當好人。
吃過晚飯,穆昔上樓。
樓上的房間重新裝潢過,穆昔的東西都搬了過來。
她沒有太多東西,只有衣服和幾本常看的書,書還是警察學院的課本。穆昔畢竟沒念過偵查學,落下的東西很多,這段時間她有時間就會給自己補課。
應時安說過,他會去書房休息,穆昔不用擔心和他共處一室會尷尬。
穆昔一邊看書一邊等應時安回來。
因為招待所的命案,他回來的會晚一些,穆昔想等他回來問問命案的情況。
十一點多,穆昔剛看完物證技術學的第 三 章。
她隱約聽到發動機的聲音,撩開窗簾往下看。
月光清明,鋪滿胡同的青石板路,落葉已被打掃干凈,堆放在圍墻邊。
一輛車在胡同口停放好,一男一女從車上走下來,二人并肩往胡同里走,是應時安和陸杰。
陸杰還在找那位名叫袁修夷的父親,她要確認他是否犯過案子。
但應時安現在負責藍天招待所的命案,他們二人的工作范圍應該不重合。
穆昔趴在窗臺上盯著看。
應時安與陸杰一路都在交談,他話少,還沒對誰積極過。
穆昔越看越不爽,她得把氣撒出去。
直接撒氣顯得她很沒道理,她得找別的事。
穆昔開始打量房間。
十分鐘后,穆昔才聽到一樓的開門聲。
瞧瞧,這倆人在門口談了十分鐘。
又過二十分鐘,應時安才上樓,在他推門走進來的一瞬間,穆昔板起臉,讓自己看起來嚴肅些。
應時安看著坐得筆直的穆昔,欲言又止。
穆昔嚴肅道:“小點兒聲,我在看書學習。”
應時安走到書桌前,將她手中的書翻到正面,“拿反了。”
穆昔:“你不懂,這是密文。”
應時安抽走她手中的課本,“編寫教材的人曾是我的老師,他似乎沒研究過密碼。”
穆昔:“……”
“這是他老年的計劃,”穆昔認真地扯淡,“你已經很久沒聯絡他了吧?看,你不懂關愛老人。”
應時安牽唇,“他今年40歲。”
穆昔:“……”
以后要禁止警隊出天才。
應時安斟酌用詞,“剛剛爺爺和我談了談,你和他說什么了?他認為我對你不夠好。”
穆昔忽然心虛。
難怪他二十分鐘后才上樓,原來是和應老爺子談話。應老爺子表面弱勢,但他畢竟是長輩,曾經也是叱咤風云的人物,心性要比他們這些小輩成熟得多。
如果被應老爺子教訓,心里應該會有壓力。
不過這不能怪穆昔,她現在看應時安,從頭到尾都不爽。
穆昔說:“爺爺想抱孫子,我說的已經很委婉了。”
應時安:“不委婉的說法是?”
“你不行。”
“恩?”
穆昔目光堅定,“就是你不行。”
應時安花了兩秒鐘才接受穆昔表達的意思與他聯想到的意思一致。
穆昔說:“這樣說不好,影響你的聲譽,所以我說你可能不太喜歡我,對大家都好。”
應時安沉默片刻,將書翻開,防到穆昔面前,“冉興平是痕檢,對這方面更了解,有不動的可以去問他。”
他走向衣柜,找出睡衣,回頭時似乎是不經意地說道:“既然說了,不要后悔。”
應時安輕飄飄幾個字,飄得穆昔脊背發涼。
她聰明地將話題揭過,找出筆記本認真問道:“確認死者身份了嗎?我師父的情緒怎么樣,案子可能與悅悅的案子有關嗎?”
應時安沒和穆昔置氣,平靜道:“死者于齋是平輿縣人,已經聯系到他的父母。他在縣里的自行車廠工作,主要負責檢修車輛,算是修車工。最近幾個月一直在鬧辭職,嫌工資低,想換工作。與他來往密切的人是個電工,已經失蹤好幾天,我們剛找到他的照片,正在招待所附近走訪,很快就能找到。”
“聽起來和悅悅的案子沒關系,師父一定很失望。”
安良軍的狀態其實沒有太多變化。
他到現場后就一直很少說話,除了工作,其余時間都在抽煙。兜里的煙空了,就去找曾霖,把曾霖好幾包中華都抽完了,抽得曾霖現在一看見煙就應激,并產生了從此戒煙的想法。
“我們這邊會盡量照顧他,但是他的心結始終是安悅的案子,除非抓住兇手,否則很難解開心結。”
穆昔問:“依你看,還有機會找到殺害安悅的兇手嗎?”
“我看過安悅案的卷宗,有一點很奇怪。有客人曾聽到劉曉雅的哭喊聲,但當時治安不好,在招待所發生搶劫、殺人案的情況屢見不鮮,沒有客人出去幫忙。可以確定的是,劉曉雅曾跑到二樓甚至是一樓,后來不知為何又回到五樓,與安悅一起被害。兇手的動機也很難說清楚,他除了殺人外,沒有拿走任何物品,仿佛就是為了將兩個小姑娘殺害。當時主要查的方向是安良軍的仇人,他是刑警,與罪犯打交道,難免會被記恨,案子被定性為仇殺。”
劉曉雅曾經下過樓,她為何會下樓?是已經遇到危險,還是回到五樓后才遇到危險?
“安悅和劉曉雅住的房間也是五樓?”
“501室,與508是相反的方向。”
“是巧合嗎?”
“目前的情況來看,于齋遇害一案與安悅案沒有關聯。”
穆昔說:“看來師父真的要失望了。”
“他對于齋的案子很上心,可能不全是為了安悅的案子,他從前是刑警,迫于無奈才調離崗位,我想他還是對刑警的工作有眷戀。”
處理惡性案件不見得是好工作,卻總有人向往,安良軍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以他的年紀,很難再調回刑偵隊,他的未來顯而易見,在派出所或者其他后勤崗位混到退休后,每個月安心待在家里領工資即可。
穆昔有點兒心疼安良軍。
“殺害于齋的是與他一同住招待所的人?他是平輿縣人,為什么不回家住?”
“他要離開平輿縣,他秋衣內側縫有口袋,我們在口袋里發現了南下的火車票。他的行李都在床下,從行李數量來看,恐怕是打算去南方長期發展,不回余水了。他與父母關系一般,那名電工恐怕是要和他一起離開,我們還在現場發現了一個沾血的棍棒,像是隨身攜帶防身用的武器,在平輿縣的醫院找到了一個被棍棒擊倒的患者,他是一家小公司的出納,被襲擊當天是去銀行取工資的,錢被搶走了。”
穆昔梳理道:“于齋和他的同伴想離開平輿縣,去南方發展,臨走前搶了一筆錢?”
“錢還沒有找到,不能肯定,”應時安說,“但我們找到了當天住在五樓的客人,他們的確有聽到爭執聲,與錢相關,目前的推測是,于齋與同伴在錢的分配上發生爭執,于齋被殺害,同伴將尸體藏到床下逃跑,我們還在找目擊者。”
穆昔表示了解。
她等應時安就是為了問案子的情況,現在全都問清楚了,就該去休息。
但……
穆昔記得自己還要找事。
她指著床說:“床我不喜歡。”
應時安道:“可以換新的。”
穆昔:“……”
這么好說話?
“衣柜也不行,顏色太老。”
應時安道:“案子結束后去家具城重新挑。”
“家具城的不好,有甲醛。”
“百貨大樓也可以,如果你喜歡國外的款式,可以找人幫忙運回來。”
穆昔:“……”
還不生氣?應時安還不生氣?還能不能和她吵架了?!
穆昔還就不信了,今天這個事兒她挑不明白?!
穆昔道:“我就不喜歡做好的家具!”
應時安沉默。
穆昔心中的氣總算通了一些,惹火應時安是她畢生的事業!
穆昔正要見好就收,就聽應時安回應道:“木工的活兒我不會做,如果你感興趣,我去找……”
穆昔捂住耳朵跑了。
應時安彎起唇。
*
晚上和吃早餐時,穆昔都格外提防應時安。
然而應時安的表現一切如常,晚上乖乖去書房睡覺,早上特意避開林書琰三人,送穆昔去上班。
穆昔的警惕心逐漸放下,在離派出所五十米遠的地方鬼鬼祟祟下車,溜進派出所。
宗井和鄒念文已經來了,正討論藍天招待所的案子。
“如果這個案子能讓安哥回到正常生活,那是最好不過,咱們得支持。”
宗井說話慢吞吞的,“我看他最近過得就挺好。”
“幾個新人來了以后,他是變化挺大,比以前開朗,但女兒畢竟是女兒,無可替代,咱們能幫忙還是多幫忙。”
宗井說:“行,明天中午我幫他打飯。”
鄒念文:“……,這確實是你最大的誠意。”
穆昔沒進辦公室,直接去找唐英武。
她很擔心安良軍的狀況,她怕安良軍對案子有期待,最后發現此案與安悅案無關時,心態會撐不住。
杭立群也在唐英武的辦公室,二人正在商量考勤的事,杭立群想嚴格考勤制度,沒天早上中午晚上都要簽到,如果發現代簽的,直接記遲到,攢到一定次數給處分。
“你想想咱們是做什么的?誰代簽了,一眼就能看出來,敢在派出所搞這種事,他們沒膽子。”
穆昔就聽到這么一句便敲門了。
得到允許進辦公室時,穆昔看杭立群的目光都不對。
任憑她應付極品上司的經驗十分豐富,這會兒都沒收住表情。
她還以為杭立群只是有些膽小,總是害怕領導,沒想到他是真心想搞事情的!!
唐英武顯然已經習慣杭立群的各種提議,這會兒他索性直接說道:“這個方案不行。”
“我負責實施,絕對不麻煩你。”
“不行就是不行。”
杭立群不死心,“為什么?”
唐英武說:“因為我不想簽到。”
杭立群:“……”
穆昔差點兒直接給唐英武豎大拇指。
穆昔表明來意。
杭立群道:“所里本來人手就不夠,過幾天還要搞什么警民一家親的活動,都得提前準備,你們……”
唐英武說:“可以上午過去,下午上班前要回來。”
杭立群:“……”
他這個副所長做的,是真沒勁!
*
安良軍昨夜是直接在招待所休息的,招待所出了命案,五樓被封閉,一到四樓的客人也不敢逗留,房間隨便安良軍挑。刑警們幾乎都是在招待所留宿,昨夜回家的,只有應時安一個人。
平輿縣發展較落后,看不到幾棟高樓,招待所后面就是莊稼地。
安良軍一早便聽到雞鳴聲,起床時太陽還沒露面,晨曦微露,炊煙裊裊,是與余水市不一樣的光景。
安良軍坐在招待所門前抽煙。
發生命案,曾霖睡不著,披著軍大衣在安良軍旁邊坐下。
他一看到安良軍手里的煙,心就撕裂般疼痛,上一次這么痛還是丟了一百塊錢的時候……
“哥,”曾霖真心實意道,“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傷心。”
傷心費煙。
安良軍說:“別說沒用的,小賣店沒開門,再給我來盒煙。”
曾霖:“……”
可惡的洞察力高的警察!
“你能不能再幫我想想,當時到底有沒有可疑的人?”
這是安良軍上百次問曾霖。
曾霖無奈道:“我那天喝了幾杯酒,雖然在一樓,但一直睡著,真的沒印象。殺人犯臉上又沒字,我怎么分辨得出來?”
安良軍道:“這就怪了,沒有可疑的人,曉雅為什么往一樓跑。”
有人聽到劉曉雅的哭喊聲,有人看到她跑到一樓,但沒人知道原因。
這一直是個謎,除了兇手,恐怕沒人知道。
安良軍更不明白,為什么哭喊的只有劉曉雅一個人,安悅和劉曉雅是好朋友,她為人仗義,朋友遇到這種情況,她不會袖手旁觀,劉曉雅跑時,安悅在哪里?
兩個小女生分開了?
曾霖苦著臉說:“哥,你隔幾天就要來問我一次,那年登記的名單我都要背過了,但真的,說真的,我當時真是沒怎么認真登記,有的人不想寫名字,我就直接讓進去了,這事怪我,你看我后來不就改了嗎,現在每個人都得登記。”
安良軍說:“于齋的同屋你就沒記。”
曾霖:“……,這我真沒看到,招待所不止一個門,我又不能雇個人專門看著所有門,對吧?”
“你啊,以后遲早吃虧。”
“還用等以后?現在已經完了。”
倆人一起嘆氣。
刑偵隊的陸陸續續起床,冉興平伸著懶腰走出來,“這邊環境好空氣好,山清水秀,真是個好地方。”
安良軍掐了煙,“應隊長昨天怎么回去了?”
“不知道,是挺奇怪的,以前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如果是以前,他恨不得直接住在案發現場。”
曾霖盯著煙:明明還能抽一會兒!!
安良軍道:“他都回去了,看來這案子很簡單,就是同屋做的。”
“也不見得,”冉興平說,“可能是他家里有事?”
曾霖說:“為什么回家還不明白?回家找老婆孩子唄,老婆孩子熱炕頭,多好,你倆都沒有。”
冉興平:“……,難道他老婆過來了?”
安良軍的第一反應是——穆昔怎么辦?
這倆人看著就不正常,還都是已婚。雖然穆昔說過自己是假結婚,但應時安可沒說過,應時安這是要欺負人?
兩人正討論著,一輛警車開了過來。
“應時安?”
“不是,是我們所里的。”
警車停下,穆昔走了出來。
她抽空考了這邊的駕照,現在總算能光明正大開車。幸好穆昔最開始學的就是手動擋,重學并不能,稍微適應適應就可以。
穆昔打量著安良軍,“師父,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聽應隊說,兇手可能是于齋的同屋,這起案子可能……”穆昔不忍心說出來。
安良軍又叼起剛剛掐滅的煙,只叼沒抽,“我知道你們心里想什么,這事沒那么復雜,一個小案子而已,回憶回憶以前在刑偵隊的日子,挺好的。都過去多少年了,這案子怎么可能和悅悅的案子有關?”
穆昔小心翼翼問道:“你放棄了?”
“怎么可能?”安良軍說,“只要那兔崽子沒落網,我就要繼續查下去,上班得查,以后退休了,還得繼續查。”
一切好像都和從前一樣,但好像又不完全一樣。
穆昔可以確定,安良軍的狀態很好,比從前好。
雖然不知他是如何想通的,但只要他不鉆牛角尖,穆昔就高興。
“看來我是白來了,唐所也能放心了。”
“別白來,”冉興平說,“走,跟我干活去,這些破房間都得查,累死老子。”
穆昔笑道:“當然可以,不過我能先去看看案發現場嗎?”
發現尸體后,穆昔立刻回派出所找趙亮,回來時刑偵隊已經趕到,她沒機會仔細看案發現場。
“里面還臭著,那味一時半會散不去,你想看就看,別吐啊。”
腐爛的尸體是冉興平最不愿見到的。
他有輕微潔癖,每次遇到尸體腐爛的情況,都能回家吐三天。
這具尸體的情況還算不錯,冉興平還碰到過已經開始流尸水的,那場景能做三年噩夢。
穆昔滿口答應,進入案發現場后,果真面不改色。
冉興平低聲道:“變態,和應時安一樣是變態。”
“恩?”
“你不知道?應時安那家伙,還沒畢業就來處理過案子,我和他一起來的,第一起案子,就遇到巨人觀,這家伙眉頭都沒皺一下,還和法醫一起檢查,那人皮一碰就掉……”
冉興平說不下去,跑到屋外干嘔去了。
安良軍道:“你在這方面確實素質過硬。”
不僅嗅覺靈敏,還不怕尸體,簡直是天生做刑警的命。
穆昔說:“我不是適合做刑警,我是各方面都優秀,什么都能做。”
安良軍點頭,“出去別說我是你師父,我怕挨揍。”
案發現場已經被痕檢人員徹底檢查過,所有痕跡都用白線標注,旁邊還放了寫有數字的牌子。
“法醫根據死者的創口還原了案發過程,當時兇手站在屋門前,兩人發生爭執,兇手持刀砍人,在死者的脖子上砍了十五刀,死者往屋內爬,留下大量血跡,但兇手運氣不錯,床單上的血跡很少,曾霖和云姨打掃屋子都不認真,兩人都沒發現。”
安良軍一邊說一邊往屋內走,“地面上的血跡被兇手清理干凈,刑偵隊做過測試,整個地面幾乎都有血跡,死者流了很多血。”
地面上的血跡用肉眼看不出來,但也被白線圈起來,只看血跡的面積,出血量就已能致死。
穆昔問:“只有地面有血跡嗎?”
兇手是將死者砍傷,血跡會噴濺,墻上也該有血跡。
“還有一個地方有,”安良軍指著藏尸體的床說,“床頭后面有血跡。”
“床后?兇手移動過床的位置?”
“從灰塵分布的情況來看,沒有,這是唯一奇怪的點。”
第70章
單人床還沒被拖走,穆昔挪開床,看到床頭后的噴濺血跡。
最大的直徑有十厘米,黑褐色,被床頭完美擋住。
除非床被移動過,否則血跡不會噴濺到這個位置。
穆昔忽然想到應時安還沒來。
他們是一起出門的,穆昔先去派出所,應時安如果直接過來,應該比穆昔到得早。此處血跡很奇怪,應時安不可能想不到,如果兇手從房門附近攻擊,血跡是無論如何也噴不過去的,即便床被挪開。
“可能不是這起案子留下的血跡,”安良軍說話時倒是平靜,“顏色不對,與地板縫隙中留下的顏色最深的血跡對比,還要更深一些。雖然墻上留下的血跡可能會有差別,但根據我的經驗,這不像是幾天之前的血跡。”
“師父,你是不是懷疑……”
“悅悅在501出的事,這里是508。”安良軍說,“我是盼著能抓到殺悅悅的兇手,但還沒那么湖涂。”
與其說是不糊涂,倒不如說是不想給自己希望。
沒有希望,生活就會一直平靜。
希望會破滅,失望不會。
穆昔隨冉興平去檢查其他房間。
冉興平經驗豐富,他懂得的很多知識都是課本上沒有的,穆昔邊聽邊記。雖說在派出所不必去查刑事案件,但接警的總是他們,穆昔不想什么都不懂。
一個小時后,應時安才帶著謝漣幾人來到藍天招待所。
冉興平帶著村里的一只狗夾道歡迎,“說,昨晚到底和誰鬼混了?是不是找女人去了?”
女人·穆昔心虛地逗狗。
狗不想理她,就往應時安身上撲。
應時安問:“曾霖在哪兒?”
“沒否認!!”冉興平激動地大喊,“沒否認就是承認,你果然是去找女人了!你老婆來余水市了?你和你老婆的關系不是不好嗎?!”
穆昔擰擰眉,湊過來,“為什么不好?”
“不知道,估計是他看不上人家,”冉興平說,“他連人家的一點點信息都不愿意透漏,還瞞著我們,我讓他帶我去見見,他也不肯,是太丑了?對了,他老婆脾氣很差,這事我們都知道。”
穆昔:“?!”
應時安:“……”
要壞事。
在穆昔跳起來打人之前,應時安咳了一聲,搶著說道:“把曾霖叫過來,有重要的事情。”
冉興平:“看,說準了,心虛了。”
穆昔:“!!”
應時安:“……”
曾霖正在制定自己的戒煙計劃。
第一步,把已經買的煙都扔掉……哦,沒有了,都被安良軍抽了。
第二步,找替代品。
第三步,徹底戒煙。
計劃很完美。
曾霖看著深思熟慮下制定的完美計劃,陷入沉思。
他為什么不讓安良軍戒煙??
應時安派人把他叫了過去。
與安良軍想比,曾霖其實更害怕應時安,即便應時安年齡比他小得多。安良軍的兇狠是外在的,應時安相反,他不顯山不露水,但一出手就讓人措手不及。
曾霖看人很準,他知道應時安這種人最不能得罪。
人品正值還好,如果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其他人就沒法好好過日子。
曾霖揣起偉大的戒煙計劃,乖乖去見應時安。
房間里還有兩名刑警,和一個看熱鬧的民警。
曾霖對穆昔印象深刻,發現尸體時,她平靜的將此事告知曾霖,曾霖還以為房間里出現的是死狗死貓的尸體,進去才看到人在床底下,肉都爛了,嚇得魂飛魄散。
屋里還有一個男性民警,狀態奇差,就這位女警察還能健步如飛。
是個恐怖的人。
應時安示意曾霖坐下,“昨天我問過你的問題,今天還需要再問一遍。”
曾霖屁股還沒沾上凳子,便停住了。
應時安的語調沒有變化,但曾霖分明聽出危險的意味。
“昨天我問你,是沒有掌握任何情況,今天再來問你,你需要好好考慮再回答。是配合,還是不配合,你可以自由選擇。”
曾霖撅著屁股,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穆昔正剝橘子吃,“曾老板,你就說吧,他查明白了才過來的,他這人,可不是東西,他……”
應時安看向穆昔。
穆昔理直氣壯道:“非常狠毒,你不是他的對手。”
竟然說她兇,說她上不了臺面,說她丑?!
安良軍越聽越迷糊。
以前他以為穆昔和應時安有特殊關系,現在這倆人怎么……開始互相攻擊了??
什么情況下,兩個人會互相指責?
情人。
什么情況下,兩個人會不顧后果的互相指責?
已經分手的情人。
安良軍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但指責解決不了問題,更何況他們現在是要破案,他們……
曾霖“撲通”一聲跪下,“真不是我故意隱瞞,我也是沒辦法!”
安良軍:“……”
這就嚇出來了??
他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
應時安道:“昨天你說不知道房間里的血跡。”
“其實我早就看到了,”曾霖被穆昔扶起來,忐忑地坐下,“很久之前的事情,應該是……哦,是安悅案一年之后,有人來檢查招待所的衛生情況,我就雇了幾個人來打掃衛生,當時挪了床才看見血跡。馬上就有人來檢查,而且招待所已經發生過一次命案,你說我怎么敢再把這事說出去?而且我敢肯定,我絕對絕對沒在508見到尸體,我就想著可能是哪個客人不小心弄上去的,說不定都不是人血。”
穆昔說道:“血跡在床后,你們改變過客房的格局?”
“沒有,不過也挺正常。”
“正常?”
曾霖說:“都是單人床。”
穆昔:“?,單人床怎么了?”
曾霖:“……單人床不方便。”
安良軍問:“有什么不方便的?”
曾霖:“……”
他無語地看著安良軍。
小的小的不知道,老的老的也不知道?
應時安道:“他的意思是,單人床空間不夠,可能有客人會將兩張床拼在一起,早上再推到原位。”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還是隊長經驗豐富。”
穆昔“唰”地扭頭,“經驗豐富??”
應時安:“……”
穆昔說:“呵,難怪不行。”
應時安擰眉。
這幾日穆昔對他的態度一直不算好,似乎在和他置氣。應時安能想到穆昔和林書琰置氣的理由,卻想不到穆昔為何與他置氣。總不會是在林書琰那邊受了欺負,找他來撒氣吧?
這種情況,他能允許?
應時安忍下。
“所以你不知道血跡是何時留下的?住宿名單可有留下?”
“這東西用完就扔了,要說留下的……”曾霖看向安良軍,“就安悅遇害前一段時間的名單留下了,有人天天找我要。”
安良軍道:“那段時間的名單我有,但血跡不知是何時留下的,無法保證能找到他,說不定只是受傷,或者是雞鴨鵝的血跡,能化驗嗎?”
應時安說:“我已經把樣本帶回去化驗,暫時沒有結果。”
穆昔問曾霖:“為什么瞞著不說。”
“我怕惹來麻煩。”
“我是問你,昨晚為什么不說。”
“……和命案應該沒關系吧,都這么多年了,我擔心說了你們找我的麻煩。”
安良軍道:“你現在就很麻煩!”
曾霖不敢頂撞。
穆昔把曾霖趕了出去。
不說別的,就說一家招待所不認真搞衛生,就足夠差勁。翻動尸體時,穆昔看到隔壁床的褥子,褐色、紅色、黃色什么顏色都有,估摸著都生蟲子了。
沒有外人,幾人說話就不必藏著掖著。
“應隊,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去查血跡了?”
應時安沒有否認,“有結果我會告訴你。”
穆昔說:“我昨晚明明問你了,你當時怎么沒說血跡的事?”
安良軍:“?,等等……”
應時安道:“血跡的事還沒有定論,如果有結果,我肯定告訴你。藍天招待所的意義不同,很有可能會讓人誤會與安悅案有關。”
安良軍:“你先別說話,你……”
穆昔推開安良軍,不服氣道:“那你也該告訴我一聲,我是第一個發現尸體的人,我還是警察,萬一我能想到線索呢?”
應時安:“我……”
“停!”安良軍暴躁地走到兩人中央,“你們還讓不讓人說話了?!”
應時安一怔,先道歉,“不好意思,我是擔心血跡與安悅的案子無關,你會失望。”
穆昔道:“師父,你就原諒他吧,他也是為了你好。”
安良軍的眼睛越瞪越大。
穆昔:“……我錯了。”
“先別說這些,”安良軍怒視應時安,“你們剛剛說什么?昨晚?昨晚應時安一直和我在一起,晚上十點左右才離開,你們昨晚還有機會見面?”
應時安&穆昔:“……”
穆昔裝傻,“我說了昨晚嗎?哦對,其實我是打電話問的,我關心你嘛。”
“只是電話?”安良軍目光如雄鷹,他面向應時安,步步逼近,“應隊長昨晚不會真的是急著去陪女人吧?”
穆昔干笑道:“他怎么會急著陪女人?他不是這種人。”
說完,穆昔朝應時安擠眉弄眼,希望他能解釋,以免被懷疑。
應時安:“……”
應時安膚色白皙,絕大多數時間能夠冷靜自持,膚色很少出現變化。穆昔看過去時,在應時安無辜目光的注視下,竟發現他的耳朵漸漸變紅。
昨晚他真是為了見女孩才離開的?昨晚他見的人可是……
應時安和陸杰果然不簡單!
這家伙明明已婚,竟然還在外勾三搭四!
這樣說也不太對,他們的婚姻是假的,應時安有權與其他女人來往,她不能在這方面限制應時安。
但……
明明已經有對象,卻不告訴穆昔,導致他們無法對“口供”,容易被人拆穿!
穆昔為自己的情緒找到了完美的借口。
應時安發現穆昔看自己的目光又有改變,從前是不太友好,現在是十分冷漠。他耳根的紅潤褪去,不動聲色地看著穆昔。
穆昔像一只要打架的公雞,“師父,他就是去見女人的,為了女人不顧案子,太過分了,你罵他,我不知道你對工作的態度怎么樣,反正我是看不過去。”
安良軍:“……”
發展不對勁。
按照安良軍的設想,昨晚與應時安在一起的人應該是穆昔。兩人身份特殊,影響不好,所以他有必要提醒。現在怎么變成穆昔和他一起譴責應時安了?
年輕人的事,真的很難搞懂。
安良軍已服老。
他揉了揉已成漿糊的腦袋,“辦案,辦案。”
在穆昔回派出所以前,刑偵隊在汽車站將鬼鬼祟祟的電工王元虎抓住。王元虎說是電工,其實只會皮毛。他年輕時認了一個電工當師父,當學徒時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師父氣得和他斷了聯系。
此后王元虎一直沒有正經工作,靠“電工”的名頭接點兒零活,小活兒還能應付,大活兒就無能為力了。
沒真本事就賺不到錢,王元虎開始想些歪門邪道的方法。
王元虎被捕后,應時安立刻對其進行審訊,他本身不是心理素質好的人,很快交代犯罪事實。
王元虎與于齋是在工作中認識,于齋請王元虎去家中修電表。王元虎嘴上的功夫厲害,見于齋有存款,便勸他和自己去創業,說的天花亂墜,于齋很快心動,還把王元虎當成有本事的大哥。
二人認為啟動基金不夠,便去搶劫,一共搶到了三千塊錢。
王元虎想用這筆錢先去“放松放松”,于齋不同意,他還沉浸在下海經商變成大老板的夢里,兩人發生爭執。其間于齋提到王元虎做電工的本領極差,王元虎徹底破防,拿出搶劫用的砍刀瘋狂地砍向于齋。
等他回過神來時,于齋已經沒有氣息,他便把尸體藏到床下,清理完血跡后拿著錢跑路。
如果他立刻拿錢遠走高飛,刑偵隊想抓他會很困難,結果他拿著錢跑去找小姐,幾天的時間就揮霍一大半,后來聽說藍天招待所發現尸體,這才想到逃跑,結果在汽車站被抓獲。
王元虎不知道床頭的血跡從何而來,他沒有移動過床鋪。
殺人的事實已經交代,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穆昔和安良軍一起在曾霖的房間里找名單。
曾霖沒有結婚,他就住在一樓,三個房間打通后又重新砌墻,改成兩居室,日子過得很滋潤。可惜他管理招待所并不上心,說是登記,留下的登記表隔一段時間就會拿去賣廢品。
畢竟電腦不普及,登記表很占地方。
穆昔和安良軍是來搜刮殘存的名單的。
安良軍在洗手間找到一條絲襪,穆昔在臥室看到一本美女寫真集,二人相顧無言。
曾霖眼淚唰唰地流,“男人,有點兒興趣愛好還好吧?還好吧?!”
穆昔翻開寫真,評價道:“全是泳裝,身材完美,你眼光不錯。”
曾霖:“我也覺得我眼光……”
安良軍冷眼砍過來。
曾霖:“咳,我就該為人民服務。”
穆昔將寫真集放好。
在余水市,寫真集并不少見,天氣炎熱時,街上隨處可見穿超短裙、吊帶背心的辣妹。曾霖有點兒小興趣沒毛病,他單身這么多年,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才是問題。
在曾霖家瘸腿的桌子下,穆昔找到一張被疊起來墊桌角的登記單。
墊的是飯桌,登記單滿是油污,穆昔展開登記單時還能聞到些許泡面的味道。
登記單是幾年前的,上面有姓名和具體日期,曾霖要求不嚴,住宿只需要登記名字和日期,末尾記錄房間號。
“從日期來看,是悅悅遇害前的名單。”
穆昔說:“你這存的夠久的。”
“我是隨便撤了一張紙,唉,我真是冤枉。”
穆昔迅速看了一遍名單,著重看508室。
他們的運氣不太好,這一天508室一直沒有客人,但穆昔的手指還是停在一個人名上不動了,“這個人好熟悉。”
袁修夷。
穆昔記得陸杰來余水市就是要調查此人,他親生兒子招供父親可能殺過人。
安良軍看后說道:“他曾經是常客,經常過來住賓館,一般都是和不同的女人一起,估計男女關系比較混亂。”
穆昔問:“曾老板,這個袁修夷你還有印象嗎?”
“袁修夷、袁修夷……好像有點兒印象,名字看著像文化人,本人不這樣,反差挺大。”曾霖說,“我記得他每次都得帶不同的女人過來,他好像在平輿縣生活過,但應該不是本地人。”
“他帶來的女人都是什么身份?”
曾霖露出微妙的笑容,“男人都懂,都喜歡。”
穆昔問:“你也喜歡?”
“是個男人就會喜歡!不信你問老安,還有你們那個什么隊長,你都問問。”
應時安?人家恐怕只會喜歡陸杰那樣的。
穆昔鄭重地做了新決定:今天回家繼續找事!
袁修夷,年齡不祥,樣貌描述不出來,只知道他男女關系混亂。
安良軍已經許久沒開口。
穆昔扯了下他的衣服,“師父,有問題嗎?”
安良軍的手摸向已經空了的口袋。
煙已經抽完,連曾霖的那份都禍害完了,安良軍控制不住內心的焦慮,愈發煩躁。
“就是他。”
“?”
安良軍說:“悅悅出事那天住在508室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