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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安悅出事那日的旅客名單,安良軍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當日報案的是負責打掃五樓的云姨,云姨那會兒還年輕,動作比現在利索,每天都要打掃兩遍衛生,晚上八點鐘是她固定要打掃衛生的時間。

    當時501房門是虛掩的,云姨記得住在這里的是一對夫妻和兩個小姑娘。

    那對夫妻玩心重,剛到招待所就跑了出去,在樓下嘀嘀咕咕不知商量什么。云姨想提醒兩個小姑娘關好房門,這一開門,給云姨留下小半輩子的陰影。

    兩個女孩都倒在床邊,兇手行兇時用的是最普通的刀子,二人都是被砍死的,血濺當場。

    云姨報案后,平輿縣當地的刑警很快趕到,但那會兒各方各面管的都不嚴,是否有人趁亂跑了不得而知。

    袁修夷就是離開的人之一,刑偵隊一直沒找到他。

    除了袁修夷,還有另外幾人也跑得無影無蹤,其中包括一個有犯罪前科的人,估摸著是怕擔上罪名。

    平輿縣的治安就是如此。

    總而言之,很多年前的案子,偵破手段太少,遺漏的線索太多,條件如此,沒辦法。

    穆昔聽說袁修夷曾在508室住過,便去找他同伴的名字。

    “小香?這種名字也能登記?”

    曾霖說:“小香我認識,她都不用登記,她就是干這個的。”

    “平輿縣人?人在哪兒?”

    “死了啊,”曾霖平靜道,“她們這行,會遇到各式各樣的人,危險多,而且容易染病。我記得小香兩年前就死了,就是染了臟病,沒治好,或者根本不愿意治,反正人已經沒了。聽說尸體扔在出租屋,她家里人不愿意管她,最后是小姐妹給收的尸,火化了事。”

    安良軍道:“悅悅遇害那天,508室有兩人入住,一個是袁修夷,另一個人叫徐華!

    “徐華和小香是一個職業?”

    “徐華……我沒什么印象了,這名字好像是第一次聽,想不起來。”

    穆昔笑里藏刀,“曾老板,你是真的記不起來,還是選擇性記不起來?”

    曾霖:“我哪敢說謊?”

    穆昔說:“現在時代不同了,座機安裝率都比從前高,實在不行我和余水市的記者同志說說,讓他們好好過來采訪,看看這家招待所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天兩頭就有命案,還要不要再開了?”

    曾霖露出這輩子最真誠的笑容,“您放心,我馬上努力去想!

    曾霖這個人,喜歡貪小便宜,不愛干凈,對客人不負責,毛病一大堆。但隱瞞案情的事是不敢做的,即便是508室的血跡,他說的也有道理,在化驗結果沒出來以前,連警察都不能保證是人血。

    當年的登記單被刑偵隊收走了,穆昔想看到,還得去找應時安要。

    穆昔和安良軍一起開車回分局刑偵隊。

    應時安剛審完王元虎,王元虎殺害于齋一案基本了結,下午他們就要帶王元虎去現場指認,這是必須要有的環節。

    中午十二點,分局的食堂已經開飯。

    分局食堂的伙食比派出所食堂的伙食要好,安良軍和穆昔都想看看當年的登記單,賴著不肯走,冉興平便叫他們一起去吃飯,刷冉興平的卡。

    食堂吃飯有補貼,一頓飯要不了多少錢,基本都有一個肉菜三個素菜。

    肉菜是限量的,今天是鹵雞腿,雖說這雞腿小的像鴿子腿,但好歹沾葷腥。

    即便是生活在發達的余水市的居民,也不能保證頓頓都吃肉,日子過得緊巴的,半個月能聞到肉味就不錯。

    安良軍是刑偵隊的老熟人,食堂除了刑偵外,還有其他警察也在,看到安良軍都低聲議論起來。

    “老安怎么過來了?上次和局長鬧得不愉快,我以為不會再來了!

    “來了好幾次了,去刑偵那邊,這次還帶了個女孩來,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那女孩有點兒眼熟。”

    “一看就是剛畢業的,應該也是民警,管戶籍的吧?有幾個女警察能跑前線的?”

    在前線的女警察數量少是現狀,也成為一件默認的事,穆昔當然不服。是男是女有何區別?她上班時,辦公室里幾個男生都躲著大桶水走,穆昔和幾個女同事天天去換水。

    人可以各有志,但不能被規定志向。

    穆昔坐下后,看他們的目光不太友好,“他們也參加比賽?”

    冉興平:“什么比賽?”

    “競賽,分局組織的!

    “哦,那個啊,應該都參加,一般都是年輕的報名,”冉興平往嘴里塞米飯,“你也報名了?”

    穆昔點頭。

    “什么項母?”

    穆昔聲音凝重,“五公里。”

    “五公里……噗!

    米飯均勻地灑在冉興平的餐盤里。

    穆昔鎮定自若,“嚇到了吧?我也嚇到了,是吧,師父?”

    安良軍假裝沒聽見。

    冉興平看了自己的餐盤好半天,最終還是沒能接受“骯臟”的自己,重新買了一份飯來。

    “怎么想起來報五公里了?”

    穆昔的目光悲壯又從容,“我一定盡全力參加比賽,就算是五公里,爬我也要爬到終點,爬我也要拿到名次!”

    冉興平說:“那是肯定的!

    “你也認為我有潛力?”

    “呵呵,每年報名的也就三四個人,運氣好,只有三個,都是前三名!

    穆昔:“……”??!

    冉興平問:“你不知道?這項目有幾個人能喜歡?不知道是誰想不開加上去的,每年大家都推來推去,人不夠很正常。你看看這些人,基本都結婚有孩子了,這肚子起來的比懷孕都快,有幾個人能跑下來五公里?就算是局長來了,他也跑不下來,所以有三個人報名就夠意思了。”

    穆昔:“……”

    合著這根本不是必須報名的項目?她還想在賽場上一展風姿呢。

    冉興平無情地嘲笑道:“拜托,五公里,還是這些普通人跑五公里,誰看?看都看累了,大家關注的都是短跑還有格斗,格斗是咱分局的特色,每個單位都得報一個人!

    穆昔:“……”

    她原本就想……

    穆昔不肯死心,“你才剛來分局,了解的情況或許和實際不一樣?”

    冉興平說:“我們領導也有病,也搞這一套!

    穆昔:“……”

    她風風光光打敗應時安的機會消失了。

    不僅不能去和應時安對打,還要在無人關注的賽場上苦哈哈地跑五公里,最后和其他兩位選手激動相擁,因為他們都獲得了名次。

    穆昔心中的光滅了,她再也不會相信光了。

    恰好有個坐辦公室的警察和安良軍打招呼,然后順便問了穆昔一句,“小姑娘長得這么漂亮,出來跟著安良軍亂跑?別讓他把你帶壞了,趕緊找個好男人嫁了!

    穆昔灰暗的瞳孔轉過去,面無表情道:“找個好男人嫁了,這是好事?”

    那人見穆昔愿意搭腔,便端起前輩的架子,“當然了,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嫁個好人家,這是一輩子的大事,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這可是你能選擇的!

    穆昔說:“可以,你喜歡哪個男人,我給你介紹介紹。”

    “……,?”

    穆昔小臉冷若冰霜:“嫁人不是好事嗎?我幫你也找個男人,性別方面你就別那么挑剔,嫁人是男人一輩子的大事,我會幫你好好把關!

    “安良軍,你這徒弟……”

    安良軍悠閑地吃雞腿,“你惹的,可不關我的事!

    穆昔繼續咄咄逼人,“是不是還要勸我趕緊生孩子?生孩子也是好事?你趕緊也生一個,可以試著去做手術,泰國那邊以后會發展的不錯,可以考慮過去。”

    “安良軍??”

    安良軍說:“我都不敢惹她,就你喜歡亂說話,叫我干什么?叫爹都沒用。”

    “……”

    餐桌上的幾個男人都笑瞇瞇地看著他。

    冉興平問:“泰國真的能做手術?”

    穆昔說:“以后想找人妖,都得去那邊!

    兩人熱情地聊天,顯然沒人愿意搭理他。

    “……”

    挑事的灰溜溜走了。

    十分鐘后,食堂又來了一批人。

    冉興平看到幾個來人,立刻招手打招呼,“時安,這邊。”

    穆昔背對食堂大門,聽到“時安”二字,立刻把臭臉擺出來,坐直坐好,吃飯都變得小口了。

    應時安還在打飯菜。

    冉興平問:“你最近和他吵架了?好像一看見他就不高興。”

    “只有最近?”穆昔說,“我看見他就沒高興過!

    “他可是我們局長的寶貝,就算他天天曠工去和局長拍著桌子叫板,局長都不舍得罵他一句,你和他作對,將來很難辦。”

    穆昔惡狠狠地吃了一大口米飯,“局長的寶貝怎么了?局長的寶貝就能大晚上見……”

    應時安走過來,在穆昔對面坐下。

    冉興平追問:“你說大晚上的怎么樣?”

    穆昔拿起雞腿,“沒事!

    十秒鐘后,又有三人走過來,在應時安旁邊坐下。

    食堂一張桌子能坐八個人,還可以把兩張桌子拼在一起,坐下這些人綽綽有余。這三人之中,穆昔只認得一個,那就是陸杰。

    穆昔熱情地向陸杰打招呼,“抓到袁修夷沒?”

    陸杰惋惜道:“他們父子倆的戶口有點兒問題,沒放在一起,好像只有很小的時候才在一起生活,目前我們還沒找到人。”

    穆昔將藍天招待所的情況告訴陸杰,“巧是巧了點兒,就是不知道這兩個袁修夷是不是同一個人,這個名字的重名率應該不算太高!

    二人愉快交談,穆昔全程無視應時安。

    有幾次應時安想搭話,都被穆昔迅速蓋了過去,應時安拿著筷子,飯菜一點兒都沒動,冉興平強忍著才沒笑出來。

    陸杰見狀,主動說道:“招待所的案子,應隊更了解,你們可以一起商量!

    穆昔滿口應下,應完就安靜吃飯,也沒和應時安討論的意思。

    應時安:“……”

    餓了一天的應時安現在毫無胃口,上午討論案情時,都沒能讓他的眉頭皺得這么厲害。他一皺眉,氛圍就顯得嚴肅,應時安不想影響氣氛,抬手去拿水杯。

    食堂不提供開水,每個人來吃飯時都要自備水杯,應時安也是如此。

    就在他即將碰到水杯時,杯子像是長了腿兒,往右方移去。

    是穆昔堂而皇之地動了杯子。

    應時安手一頓,跟著杯子的方向走。

    穆昔再次把杯子往左移,杯蓋擦過應時安的掌心,就是不停下。

    冉興平:“……”

    安良軍:“……”

    冉興平:要打起來了?看戲看戲,回辦公室拿瓜子看戲!

    安良軍:呵,又要世界大戰。

    其他刑警們:恐怖,好恐怖。

    水杯從桌子的一端移動到另一端,穆昔嘴上還很客氣,“應隊吃菜,別客氣!

    大方得好像是她在請客。

    穆昔的笑容很是小人得志。

    她牢牢把控著水杯,說什么都不肯松手。

    應時安捏緊杯蓋。

    穆昔不動,他就沒法把水杯拿起來。

    應時安不動聲色地看了穆昔一會兒,左手直接握住穆昔的手。

    穆昔晃個神的功夫,手就被人家握了,溫熱的觸感很是陌生。她心中一慌,匆匆忙忙想收回手,應時安卻不肯如她的意。他左手拉著穆昔的手,右手去拿水杯,慢條斯理地喝水。

    只要穆昔有抽手的動作,應時安便會加大力氣,就差與她十指相扣。

    兩人在餐桌上方光明正大“牽手”,越來越多的人看過來。

    應隊長這是……鐵樹開花??

    冉興平:*&%,不是打架嗎?這是在干什么?!

    安良軍:……哥都離婚了,還要受這種折磨。

    其他刑警們:恐怖,更恐怖了!

    穆昔的臉頰迅速升溫,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丟進沸騰的鍋里,馬上就要熟透了。她一邊用力,一邊偷偷看陸杰,陸杰好像在追應時安,這種行為在她面前實在不妥。

    大約是太慌亂,穆昔沒注意到,陸杰一副吃瓜的表情,甚至想找照相機錄下來。

    可惜了,她沒帶相機。

    食堂內吃飯、聊天的聲音都小了。

    應時安在分局里是名聲擔當,從他調到黃巖分局的第一天起就萬眾矚目,現在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在飯桌上抓人家女民警的手。

    如此流氓行徑……當然要多看看熱鬧。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應時安冷靜地喝完水,冷靜地松開手,然后沖著穆昔溫和的笑,“好好吃飯。”

    穆昔的手背已經變成鮮艷的紅色,不知是應時安手心的溫度太熱,還是她拽得太狠。

    不過她的耳朵、臉頰顯然已經蒸熟,心里更像是有七八匹馬瘋狂地逃竄,把她的腦子踹得七零八落,什么都想不起來,連怒視應時安都忘記。

    應時安低下頭,安靜吃飯。

    冉興平罵道:“你要耍無賴,誰能耍得過你?”

    穆昔的大腦終于重組成功,她想順著冉興平的話罵幾句,但一抬頭,就見整個食堂的人都盯著自己。他們大多不知道應時安“已婚”,更不知穆昔“已婚”,吃瓜的人更多,目光相當曖昧。

    穆昔不敢再作妖了,迅速低下頭,炫了幾口飯后就要跑。

    應時安的聲音清清冷冷,好像剛剛耍流氓的另有他人,“袁修夷和徐華,對嗎?”

    穆昔踹了一腳安良軍,安良軍痛得齜牙咧嘴,“對對,好好查查他們,都是住508的,508的血跡有結果了嗎?”

    “A型血,”應時安說,“可以確定是人血!

    *

    下午,安良軍隨穆昔一起回所里。

    唐英武聽說二人回來,便將他們叫了過去,安良軍怕他嘮叨,先開口承認錯誤,“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肯定不跟著刑偵亂跑。”

    唐英武一愣,道:“你關注你女兒的案子,情有可原,我倒是沒想過第幾次的問題,你不愿意查了?沒問題,以后就……”

    “查,查查查,”安良軍奇怪道,“不是來訓我的,叫我來干嘛?”

    “呸,瞧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只訓你!我對你不好?”

    安良軍露出鄙夷的目光。

    唐英武:“……,咳,偶爾也會表揚。”

    唐英武叮囑了安良軍幾句,把二人趕走。

    安良軍一走,杭立群就冒了出來,“這就完了?”

    唐英武說:“他的狀態不錯,比以前好多了!

    “我是問你,他跑到刑偵那事,就不管了?”

    唐英武無語道:“是我讓他去的,你想訓他,你剛剛怎么不出來!

    杭立群義正言辭道:“壞事你做,好事我做。”

    唐英武:“……”

    臭不要臉。

    *

    下午所里難得清閑,除了昨晚值班的人,其他人都在辦公室。

    整個辦公室沒有一個人敢說“閑”字,每個人都努力看文件,營造一種很忙的氛圍,就怕聽到電話響。

    周謹小聲嘀咕競賽的事,“我報的是一百米,我短跑還行,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贏過他們,穆昔,你的長跑怎么辦?”

    穆昔幽怨地看向安良軍,“還不是我師父,莫名其妙報個五公里,現在好了,出不了風頭了!

    安良軍說:“風頭?你還想出風頭?不知道誰今天和應時安在食堂牽手,還沒出夠風頭?”

    穆昔撲過來捂安良軍的嘴,還是晚了一步。

    周謹幾人迅速向穆昔靠攏,“你和應時安牽手??你們不是親戚還是朋友的嗎?”

    “誤會……”

    付葉生說:“你太讓我失望了,交男朋友都不告訴我,交下一個的時候得和我說啊……對了,應時安和你老公哪個算我妹夫?”

    穆昔真是百口莫辯。

    “這是個誤會!

    “都牽手了還是誤會?!”周謹說,“你就直說吧,我不鄙視你,你劈腿的事我也盡量不告訴別人,我早就看出來你和應時安不對勁,果然不對勁!”

    “其實穆昔和應時安在一起也好,”付葉生說,“應時安在分局,不,應時安在警界是什么地位?穆昔和應時安在一起,以后我們就多了一條路。”

    “這倒是,利大于弊,謝漣再來張牙舞爪,我們就把穆昔推出去。如果哪天得罪了應隊長,我們還能把穆昔祭天!

    穆昔的嘴角快抽沒了。

    他們考慮的居然是能拿她換多少利益?!

    安良軍用力地咳了一聲,周謹和付葉生看過來。

    安良軍裝模作樣道:“這事不怪應時安,她手欠兒,非不讓人家喝水,這下好了,人家是水也喝了,豆腐也吃到了!

    周謹:“啥意思?喝水?”

    穆昔連忙把事情的經過仔仔細細講了一遍,省去了她針對應時安的原因。

    周謹和付葉生集體無語了十秒鐘。

    “你總針對應隊干嘛?”

    “不爽,”穆昔隨口亂編,“這次他估計會去參加格斗對抗,說不定又會拿第一,你們高興?”

    周謹說:“他不拿第一才奇怪!

    穆昔:“……你們不覺得他目中無人,太高傲了?!”

    “剛開始是有點兒,”付葉生道,“但都相處這么久了,我覺得他人不錯,挺正直的!

    穆昔:“……”

    應時安一定是給他們灌了迷魂湯,他果然是個危險人物。

    穆昔抗拒道:“我和他勢不兩立!”

    幾人正說著,林書琰提著幾瓶汽水走進來,每個桌子上都放了一瓶。他拎著最后幾瓶汽水走到穆昔旁邊,“你先挑,有荔枝味和橙子味。”

    周謹酸溜溜道:“就知道讓女生先挑,我們在你心里算什么?”

    林書琰說:“算個人。”

    “算個人?!”

    林書琰:“那就不算人。”

    周謹:“……”

    遲早被文化人氣死。

    林書琰問:“你們剛剛在討論什么?”

    “討論穆昔如何和應隊長在一起,我們能拿到什么好處,能不能在刑偵隊橫著走!

    林書琰驚訝道:“穆昔和應隊?”

    付葉生說:“你沒看出來他倆奇奇怪怪的?”

    “不可能,”林書琰一臉正直,“穆昔和應隊清清白白,他們二人都已婚,不是這種人。”

    他停了一秒,在與穆昔對視后,又改口道:“穆昔我不知道,應隊長不是這種人!

    穆昔:“……”

    什么叫他不知道!活該單身!

    穆昔氣不動了,她挑了瓶橙子汽水,回自己工位上冥思苦想。正好現在不需要出警,她能好好整理整理袁修夷的情況。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袁修夷曾經的“相好”,從事邊緣職業的不會跑的太遠,應該就是在平輿縣找的小姐,找到小姐比找袁修夷容易。

    但他們目前知道的小姐只有兩人,一個是已經去世的小香,另一個就是徐華。

    徐華,聽著是個很正常的名字,從這個名字上幾乎得不到任何信息,甚至分不清男女。

    如果徐華還活著,他們起碼能知道悅悅被害當日508的情況。

    安良軍坐到穆昔身邊,“袁修夷與徐華是金錢關系,他們二人趁警察來之前逃跑是說得通的。當時我試圖去找五樓所有住客,但當時五樓一共只有三間房住了人,除了悅悅和袁修夷,住了人的是505號房,住在這里的是一對老夫妻,去平輿縣看望遠嫁的女兒!

    袁修夷住在五樓,是安良軍重點關注對象,當時也去找過徐華,但一無所獲,徐華和小香一樣,很有可能是化名。

    安良軍不知自己為何要將這些事告訴穆昔,想查明白幾年都未查清的事不容易,好像把這些話和穆昔說一說,安良軍心里就能舒服些。

    穆昔問:“當時你們應該有追查徐華吧?”

    “當然查了,都知道她是做生意的,我們當時把平輿縣所有小姐都找到了,就是沒找到徐華,甚至都沒人聽說過這個化名。我還記得那些小姐說過,他們就算用化名,也不會用徐華這種名字,男人不喜歡!

    穆昔說:“如果他們都沒聽說過,只有兩種可能,要么這個化名是她現編的,并不常用,要么她就不是他們小團體的人,是單獨做生意!

    “現編一個名字?這倒是不常見,她們的名字一般是固定的,也好招待舊客。接一次客就換個名字,這似乎不利于長期發展。”

    穆昔順著安良軍的話說:“或許她就沒想長期發展?”

    如果不想長期發展,那便是……

    安良軍:“仙人跳?!袁修夷被騙了?!”

    他眼中又燃起希望。

    穆昔知道他不會因失望而頹廢,說話便大膽許多,“現在知道這些情況用處不大,重要的還是找到徐華本人,如果是仙人跳,應該還有其他人才是。”

    這些可能都需要曾霖提供線索,穆昔和安良軍決定明天再去平輿縣一趟。

    下午三四點,穆昔去處理趙亮的案子。

    趙亮入室盜竊是板上釘釘的,他本人承認全部罪行,還交代了幾起案子,雖然那幾起案子沒偷到任何值錢的東西。要給趙亮定罪,就必須去查他已經入獄的同伴,穆昔聯系監獄后才得知,對方上個月已經被釋放。

    趙亮的同伴朱宇,一年前被捕,獄中表現良好,多次減刑,刑期滿后出獄。

    教官說他經過改造后與從前大不一樣,應該是不向重蹈覆轍,所以出獄后沒有聯系趙亮。

    趙亮得知后非常難過,“他早點來找我,我就不會被抓了,如果不想偷了,去干其他活兒也行啊!過不下去再繼續偷唄!這個人可真是!”

    穆昔:“……”

    偷東西還能有商有量的。

    朱宇坐牢期間沒有提過趙亮,雖然仗義用錯了地方,但看起來的確是仗義的人。

    這也導致趙亮即便入獄,刑期也不會高,畢竟他智商有限,涉案金額實在太小。

    忙完趙亮的事,已經到下班時間,穆昔徒步回應老爺子家。

    為了多表現表現,穆昔特意去菜市場轉了一圈,挑了幾樣昂貴的水果和蔬菜。她現在不必付房租,日常開銷也不需要她花錢,金錢方面很富裕。

    穆昔提著大包小包回應家。

    田玉琴正在家門口和鄰居聊天,離得老遠就看到穆昔,見她在應家過得不錯,喜氣洋洋道:“這熊孩子,在家住的時候沒見她往家里買菜!

    鄰居問:“小昔的老公搬過來了?光聽說她結婚,我們都沒見過!

    結婚是一件大事,對鄰居們尤其重要,這會影響他們閑聊時的話題。

    穆昔的婚姻非常神秘,雖說是結婚了,但沒有舉辦婚禮,而且穆昔仍然住在家中,他們這些鄰居,都沒見過穆昔的老公。偶爾說起來,也是說他工作忙,如果不是應老爺子搬了過來,房子看著氣派,他們還以為“小秋”是種地的。

    “玉琴啊,你怎么也得讓我們見見小昔的男人,我們也好替小昔把把關,當初你們可是說都說過一句,就把孩子嫁了,我們連喜糖都沒吃到。”

    田玉琴在心里冷笑。

    何止他們沒吃到喜糖,她都沒吃過!

    田玉琴說:“有啥好見的,我現在就盼著他們能早點生孩子,婚禮等他們有時間再補辦!

    “見見啥模樣唄,咱小昔長得漂亮,得找個好看的男人!

    田玉琴對容貌是否漂亮還真沒概念,在她心目中,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就是她田玉琴。

    至于最好看的男人,勉強算是穆子明,當然,穆子明這個“最好看”和她相比還是差了一大截的。

    田玉琴說:“就那樣,一般吧!

    鄰居們頻頻搖頭。

    沒想到最漂亮的小昔嫁了個一般的老公!

    田玉琴對長相不關心,但對孩子很關心。

    這倆孩子一看就是陽奉陰違,嘴上答應的好,其實一點兒都沒上心。

    田玉琴固執地認為家庭有了孩子才能更穩固,她決心要更推進一步,幫幫倆孩子!

    *

    應家的阿姨已經記住穆昔回家的時間,穆昔剛到家,阿姨便開始從廚房端菜,“小昔回來了,來吃飯了。”

    穆昔提著的菜頓時沒了用武之地。

    “這么巧?”

    “不是巧,”阿姨笑道,“爺爺想讓你吃點兒熱乎的,而且你工作一天了,肯定很餓,爺爺說要讓你到家就能吃上飯!

    穆昔嘴很甜,“辛苦阿姨了,爺爺呢?”

    “在房間,爺爺有點兒奇怪,”阿姨低聲道,“他今天去了一趟二樓,回房間之后一直沒再出來,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二樓?二樓有什么?”

    “不知道啊,時安讓我不要去二樓打掃,我沒上去!

    穆昔想不到二樓有什么,她對家里的情況還不了解。

    她正想去應老爺子的房間看看情況,就見他自己轉著輪椅出來了,應老爺子笑呵呵道:“回來啦,正好我也餓了,咱倆的節奏很合拍!”

    話音剛落,開門聲再次響起,是應時安回來了。

    應老爺子的笑容瞬間收了起來,“討厭鬼也回來了!

    應時安平靜地接受自己的新外號,“我是小討厭鬼,你是老討厭鬼!

    應老爺子:“……,小昔,你看他!!”

    穆昔很無奈,應時安明明蠻成熟一人,非要和爺爺較勁。她正想幫爺爺說幾句話,一回頭看到應時安,便想到今天在食堂的事,耳根又紅了。

    應時安問:“有話要說?”

    穆昔狠狠捏了下大腿,痛得她齜牙咧嘴,耳根的熱度這才退了點。

    穆昔義正言辭道:“你不要總氣爺爺!”

    她說完,做好應時安負隅頑抗的準備,她要和應時安斗爭到底!

    應時安卻微微笑了笑,說:“好!

    穆昔:“我就知道你不服氣,你……你說什么?好?!”

    應時安說:“都聽你的!

    穆昔:“……”

    她驚恐地摸著自己的胳膊,這些雞皮疙瘩攢一攢,能鋪滿地面。

    應時安瘋了?

    兩人被應老爺子叫到餐桌前。

    老爺子有自己的品味,餐桌上放有筷子、叉子、勺。阿姨準備晚餐時通常是四菜一湯,今天穆昔和應時安都在,就多準備了幾道菜。

    應老爺子不動聲色地看著應時安。

    如果他沒猜錯,這孫子今晚又要作妖。

    應時安先一步走到餐桌前,幫穆昔拉開椅子,“坐!

    穆昔:“……”

    應時安替穆昔倒溫水,“外面冷,先暖暖。”

    穆昔:“……”

    應時安貼心叮囑,“以后不用去買菜,小叔聯系過送蔬菜的,兩天送一次,都是新鮮的。”

    穆昔:“……”

    應時安主動給她夾菜,“不知道你的口味,喜歡什么告訴我!

    穆昔擋住應時安的筷子,頭一次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應隊長,我錯了,你原諒我!

    穆昔以擅長胡攪蠻纏為名,要她道歉,難于上青天。

    現在她真心實意的道歉,沒有任何虛假的成分。

    再讓應時安“溫柔”一會兒,她的雞皮疙瘩就能蓋別墅了。

    應時安輕輕推開穆昔的手,把雞翅防到她碗里,“爺爺說我對你不夠好,今天特意回來陪你吃飯,一會兒隊里還有事,還得走。”

    穆昔:“……”

    原來是因為應老爺子訓過他,所以才這樣?

    這……這都是她自己造的孽,即便用雞皮疙瘩蓋別墅,也是她自己作的!

    穆昔立刻看向應老爺子,“爺爺,應時安對我挺好的,真的!

    應老爺子嗤笑道:“這孫子什么性格,我還不知道?看著老實,其實蔫兒壞,他小時候就暗算過我,因為我不陪他玩皮球,把我的自行車全染成了粉色!他就是故意的,別搭理他!

    穆昔眼前浮現出一個流著鼻涕,吵著玩皮球的應時安,和現在的他完全對不上號。

    應時安平淡道:“我父母工作忙,是爺爺把我帶大的,小時候貪玩,正常!

    應老爺子:“染成粉色也正常?!”

    應時安說:“我是看您的毛巾、枕巾、床單全是粉色,以為您喜歡。”

    穆昔:“……爺爺喜歡粉色?”

    應老爺子老臉通紅,“是你奶奶喜歡!”

    “奶奶喜歡藍色,她想換稱藍色的床單,您不同意,還說用半年藍色床單用半年粉色床單!

    應老爺子:“……,小昔,把這個陌生人趕出去,咱倆吃飯!

    吃過晚飯,穆昔虎視眈眈跟在應時安身后上樓。

    應時安七點鐘要趕回隊里,還能休息一個小時,他要先換一套衣服,再去浴室洗澡,在案發現場待了大半天,身上都是血腥氣。

    應老爺子不在,穆昔的氣勢比剛才還要強,“你故意在爺爺面前氣我!

    應時安慢條斯理道:“我是要對你好一點。”

    “這是好?!”穆昔不可置信道,“給我夾菜,給我倒水,給我搬椅子,這是好?!”

    應時安打開衣柜找衣服,“不是好?”

    穆昔:“這……”

    這當然是好,但應時安來做,就很奇怪。

    應時安找出襯衫和西褲,又去柜子里找熨斗,“以后我繼續努力。”

    穆昔:“……”

    她面無表情跟在應時安后面,見他把衣服鋪好,正要拿起熨斗,手便欠兒欠兒的拔了電源。

    應時安:“……”

    應時安哭笑不得,“你最近對我好像有意見!

    “沒有!

    “有,就這兩天,我回余水后,你就有意見!

    穆昔問:“我表現得很明顯?”

    應時安道:“明顯到我擔心你晚上會把我殺了,好去繼承‘老頭’的遺產!

    穆昔:“……”

    穆昔也說不清楚為何這幾天怎么看應時安都不爽,有客觀原因,也有主觀原因?陀^原因她能列出一長串,但主觀原因卻說不出一二三來。

    她甚至知道自己是在鬧脾氣,但并不想停下來,就是想鬧。

    穆昔提著熨斗的電源在屋里亂轉,“袁修夷找到了嗎?我和師父打算明天去一趟平輿縣,我們想找徐華!

    “徐華是化名,真名還沒查到,也不知道是不是流竄作案,在平輿縣很難找到,如果你們想去找,我建議找另外一個人!

    “另外一個?你是說配合徐華仙人跳的人?男人?”

    應時安笑道:“原來你們已經想到了。”

    他走到穆昔面前,“我回答了,能把電源還我了嗎?”

    穆昔剛想冷笑表達不屑,掄起的電源線便被應時安接住,穆昔一邊伸手去搶,一邊防備應時安攻擊她,然而應時安卻沒有躲,他只是碰了電源一下便很快放下,在穆昔伸手搶時,兩手控制住她的手腕,將她向前拉去。

    穆昔一只手是無論如何也抵抗不了兩只手的,她身體前傾,撲到應時安身上。

    她和應時安中間只隔著薄薄的襯衫,她能聽到應時安平緩的心跳聲,還能感受到他的溫度。

    穆昔快速紅溫。

    應時安放開她,撿起落在地上的電源,客氣道:“謝謝。”

    穆昔:“……”

    他是故!意!的!

    第72章

    從應時安熨衣服到淋浴,穆昔一直乖乖坐在書桌前看書,看起來已經被應時安制伏。

    自古以來,用美男計這套的,都格外卑鄙。

    最卑鄙的是,人家后世小鮮肉直播還得露露肌肉,應時安居然什么都不想露?!

    穆昔眼瞅著收拾好的應時安準備下樓。

    應時安打開房門,卻又停了下來,手扶在門上,回頭。他剛洗過頭發,還沒完全干透,劉海上掛著兩滴水珠,快要遮住眼睛。

    穆昔的目光從應時安身上一閃而過,沒敢多留。

    她可不是心無旁騖之人,她就一俗人,雖然應時安穿得整整齊齊,但他剛淋浴過,給人的感覺不一樣。

    應時安說:“一會兒我會直接去隊里,如果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穆昔偷偷翻白眼——沒話找話。

    她沒理會應時安,做出一副沉醉在書中的模樣。

    應時安走到穆昔身邊,這回她的書沒拿反,她還認真的在上面記筆記,看起來是真的在好好學習。

    應時安問:“林書琰,你們很熟悉?”

    他走近時,像帶來山泉間輕快的風,混雜著雪中松柏的氣息。穆昔的心被這風吹了起來,她眼睛還盯著書本上的字,卻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穆昔不知應時安為何會提到林書琰,以為是工作上有安排。

    她很努力的從古怪的氛圍中抽離,鎮定自若道:“我們是同事,他的辦公桌就在我隔壁,當然熟悉。”

    “我不是這個意思!

    穆昔困惑地抬起頭。

    應時安認真問道:“你們是情侶?”

    穆昔大腦宕機了足足十秒鐘,才反應過來,“我是已婚,怎么可能和其他男人交往?!”

    她可是認認真真在賺“結婚”這筆錢,應時安該不會是想反悔,把錢收走吧?以前他身邊沒有其他女性,可挑選的對象不多,但現在有一個喜歡他的陸杰,陸杰各方各面都很優秀……

    穆昔悲憤地看著“過河拆橋”的應時安。

    錢,這可是一大筆錢!

    應時安說:“我想問的是,你喜歡他?”

    穆昔:“我?喜歡林書琰?我們是同事!

    應時安道:“如果你喜歡他,可以和他來往,我不介意!

    穆昔放下手中的書本,認真看著應時安。

    應時安竟有一絲緊張。

    穆昔嚴肅道:“我和林書琰看起來很像是在搞地下情嗎?”

    居然讓她的金主有此疑問,實在是罪過。

    應時安:“……”

    地下情……

    穆昔認真發誓,“在和你離婚之前,我絕對不會和男人有過密行為,完成自己的任務,我和林書琰是純粹的同事關系,我對他絕對沒有男女之情!

    應時安:“……”

    穆昔的回答聽起來怪怪的,但他勉強要到答案,便不再多說。

    臨走前,應時安點了下穆昔方才看的課本,說:“這一本是圖書館的書,不能亂寫亂畫。”

    穆昔:“……”

    剛剛一心想裝一波,完全忘記了!!

    樓下,應老爺子等候多時。老爺子雖大病一場,平日又總與應時安斗心眼,但不茍言笑時,威嚴猶在。應時安能很好的分清他的狀態,開玩笑是一碼事,處理事情又是另外一碼事。

    應時安將外套搭在沙發靠背上,正要坐下,應老爺子故意看向二樓。

    “她在房間里,聽不到!

    應老爺子冷哼道:“你心里倒是清楚!

    應時安問:“您想說什么?”

    “你實話和我說,你和小昔是怎么回事,你倆是不是在騙人?”

    應老爺子腿腳不好,平時不會上二樓。今天心血來潮,想去書房找幾本書看,卻看到書房的單人床上放著鋪蓋。

    被褥都沒有收拾,一看便是剛使用過。

    再聯想這二人平時一點兒都不親密,結婚以后一直兩地分居,要孩子更是沒影兒的事情,他心中便有判斷。

    應老爺子很生氣,他們竟然拿婚姻大事開玩笑!

    他承認當初讓應時安娶穆昔是有私心的,穆昔的爺爺曾是他的戰友,兩人一起出生入死,在槍林彈雨中互相扶持,早已成為生死兄弟。

    穆昔的爺爺運氣不好,為了送一份情報,死在炮火之中,應老爺子僥幸撿回一條命。

    穆昔還小時,應老爺子時常來看望,他很喜歡穆昔這個奶娃娃。

    后來身體漸漸差了,不方便走動,和穆家的來往才減少。等他走到鬼門關時,心里就只有一個想法,想給穆家一個交代。

    應家的家底比穆家豐厚得多,穆昔嫁到應家絕對不是壞事,于是他挑了最優秀的孫子。

    說實話,應時安結不結婚,他根本不在意。

    這死小子想結就結,不結婚也就那么回事。

    應老爺子已經想好該怎么對付應時安了。

    先用言語辱罵,再動用拐杖,敢逃跑就直接上熱武器。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應時安便說:“我們結婚,的確是為了您的身體考慮,我們約好,等您身體好轉就分開!

    應老爺子:“!”

    他的拐杖剛要舉起來,應時安又說:“我們能不能成真,還得看您。”

    應老爺子:“……”

    他冷靜地思索幾秒后,選擇放下拐杖,靠近應時安,“怎么說?”

    爺孫倆像是特務接頭,嘀嘀咕咕說個不停。

    五分鐘后,應老爺子滿意地點點頭,“你這小子,就你心眼多,就我那幫老朋友還說你正直,你如果正直,世界上都沒有壞人了!

    應時安淡笑,“爺爺,那我就先去工作了。”

    應老爺子眉開眼笑,爽快地揮揮手。

    這小子,原來對人家有心思,是小昔還沒動心。還要他幫忙,死小子可真是……等等,他好像沒罵他也沒打他。

    他是不是錯過了什么??

    還有,這混蛋不是愛干凈嗎,怎么會不疊被子?!

    應老爺子痛苦地捂住胸口——這個混蛋利用他。

    *

    穆昔今天看起來很乖,沒折騰應時安。

    應時安不知她為何與他作對,看起來她是在生氣,但應時安推斷不出她生氣的原因。穆昔不肯說,他又猜不出來,只能先讓穆昔氣著。

    好在穆昔今天很乖。

    在拿出車鑰匙之前,應時安都是這樣想的。

    應時安站在車邊,看著被拆了殼子的車鑰匙,安慰自己——穆昔很乖,起碼沒把鑰匙拿走。

    *

    應時安接送穆昔不方便,穆昔還是繼續騎車上班。

    她早上要從應家潛回到自己家,然后騎上自行車,和周謹幾人一起往派出所走。幾人會互相等對方,基本上是一起到,如果誰起晚了,那就是一起遲到。

    今天早上付葉生沒起來,四人慌慌張張趕到時,派出所門口正熱鬧。

    穆昔將自行車放在車棚里,然后才走到門口去看,原來是老熟人來了。

    今天早上,藍天招待所的殺人案登上報紙,劉曉雅的父母劉長軍、莊絮蓮看到報道,發現案發地點又是藍天招待所,早餐都來不及吃便趕了過來。

    普通人可能記不住一個改過名字的招待所,但他們是受害人家屬,會一輩子記得。

    這一次,劉長軍不說其他廢話,就要安良軍把兇手交出來。

    “當年抓不到兇手,現在幾年過去了,又有新案子,還找不到?!”

    周謹頭很大,“他們是想一輩子纏著安哥!

    安良軍被夫妻二人打罵的場景再次浮現。

    穆昔心里躥出一股無名火,同樣都是失去孩子,安良軍為何要負擔所有,就因為他是警察?別說是幾年前,就說現在的刑偵手段和國外相比都是落后的,抓不到兇手能怪警察?

    如果安良軍是個瀆職的警察,被罵被打都不為過,但受害人之一可是他得女兒,他恨不得24小時連軸轉,怎會瀆職?

    穆昔正要往前沖,安良軍從大廳走了出來。

    他穿戴整齊,扭扣一絲不茍的全部扣好,從容地走到劉長軍面前,伸出手,“好久不見!

    劉長軍都要擼起袖子和安良軍干架了,看到這場景著實是不知所措。

    莊絮蓮一根筋,見安良軍語氣友善,便自認為高他一頭,她把丈夫推走,打掉安良軍的手,“這事你得給我們一個交代,藍天招待所怎么會又發生命案?難道全世界的人都喜歡去藍天招待所殺人?!就是因為你們沒抓到殺害曉雅的兇手,現在才會有命案!”

    早上圍觀的人不多,只有幾個附近的商戶在看,其他人還得趕著上班。都是老住戶,其中有幾人已經見劉長軍鬧過好幾次,熟悉他的套路,見他又叫起來,都在議論。

    “說實話,這件事的根源還是當時沒能抓到兇手!

    “沒抓住兇手的案子多了,一個招待所接連發生命案,它本身沒有問題?”

    “如果不是老安的女兒也遇害,他們來找警察沒毛病!

    安良軍沒有像以前那般等著訓話,他既沒消極對待,也沒動怒,等莊絮蓮說完,才解釋道:“老劉,你比誰都清楚,這里是派出所,不是刑偵隊,你三番兩次來鬧,已經對我們的工作造成困擾,上一次已經提醒過你,這次沒法讓你回去,進去配合調查。”

    安良軍一說要帶劉長軍進去,穆昔昂首挺胸走過去。

    周謹三人還沒想通這是何意,就見穆昔朝他們擠眉弄眼,三人疑惑地站到穆昔身后。

    在劉長軍看來,這就是要來逮他!

    雖然他也有一點兒想替女兒討回公道的心,但這公道絕對不是建立在犧牲他的前提下。

    劉長軍邊退邊喊,“反正總有命案就不正常,你們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安良軍的神色驟然嚴厲,“這里是派出所!要解釋去刑偵隊!我倒要看看他們會不會慣著你的臭毛病!走!你進來說清楚,你女兒遇害當天,你們夫妻倆究竟去哪了?!”

    穆昔一聽安良軍聲音變嚴厲,二話不說就擒住劉長軍的手,如果不是她還沒來得及換衣服,這會兒手銬都能亮出來。

    劉長軍一面害怕穆昔真把他逮進去,一面安慰自己,他只是讓警察找到兇手,可沒犯法。

    “你們這樣對我,我要找記者曝光你們!你們這是濫用職權!我沒犯法,你憑什么抓我?!”

    莊絮蓮遇到事情就哭,她朝穆昔撲過去。

    按照她的設想,她撲,穆昔扶,她又哭又鬧,穆昔無奈放人。

    然而她剛剛起步,穆昔便向后退去,莊絮蓮眼睜睜看著穆昔要倒下去。

    她還沒碰到她?!

    莊絮蓮來不及剎車,穆昔的速度配合的十分完美,兩人一同倒在地上。

    周圍人炸了鍋,“這是襲警?是襲警吧?人家一個剛來沒多久的警察,按吩咐辦事而已,他們怎么能動手打人?!”

    “這個女警察人可好了,這倆人臭不要臉!

    穆昔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周謹幾人慌亂地圍過去,“穆昔,你沒事吧?撞到哪兒了?”

    穆昔指著腰,氣息微弱,“不敢動,疼。”

    付葉生快急哭了,“你們倆太不是東西了,她也和你們女兒的案子有關系?怎么能動手!”

    莊絮蓮:“……”

    天殺的,誰能證明她還沒撞到混蛋警察,混蛋警察就開始倒了?!

    劉長軍抓住莊絮蓮的胳膊拖到一旁,氣憤道:“你對她動什么手?你還不知道襲警是什么罪名?!”

    莊絮蓮:“!!”

    她真的沒動手,沒動手!

    穆昔還在專心致志地演疼,周謹真心實意地“哭喪”,“趕緊和唐所說一聲,你好回家休息,哎,你頭上的傷才好了多久,現在又受傷了,不會留下病根吧?”

    付葉生亦是一臉擔憂。

    林書琰有所懷疑,但見穆昔痛得額頭都流汗了,便深信不疑。

    安良軍無奈地看著四人。

    這屆的新人,腦子都不好使。

    安良軍配合穆昔演戲,“趕緊把她送醫院去,先檢查檢查骨頭,別摔壞了,被人撞一下,這沖擊力可不小!

    安良軍特意看向劉長軍。

    劉長軍急道:“我們也是關心女兒……是你們警察辦案不利,都幾次了,連兇手都抓不到!”

    安良軍目光嚴肅,“我知道各位都此案都有疑惑,也想知道藍天招待所為何總是出命案,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大家,刑事案件由刑偵隊負責,他們已經抓到犯罪嫌疑人,但要落石情況需要時間需要證據,我想大家也不希望警方隨便抓個人糊弄大眾,我們需要時間!

    “原來已經抓到嫌疑人了,這夫妻倆真有意思,案子剛出,就要兇手,如果不要證據能定兇手,我提議把這夫妻倆全都送進去!”

    安良軍這番話說得真心實意,支援他的人越來越多。

    劉長軍那套也就只能騙騙不知道真相的,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跑到派出所來要兇手。

    劉長軍想跑。

    周謹幾人義憤填膺,擋住二人去路,“把我們的人推倒了就想跑?!”

    莊絮蓮說:“你們可別冤枉好人,我都沒碰到她!”

    “你還敢狡辯?!我們親眼看到的!在場的人都是證人!”

    有幾人附和著喊道:“我們都能當證人!”

    莊絮蓮:“……”

    這個女警察,臭不要臉!

    在林書琰的攙扶下,穆昔從地上爬起來,她虛弱地走向莊絮蓮,“我沒事,只是小傷,您別自責,沒關系的,我可以,今天還能工作!

    圍觀人為之動容。

    看看人家警察同志,自己受傷了,還惦記著安撫施暴者,這是多么廣闊的胸懷,這是以德報怨啊!

    莊絮蓮:“……”

    穆昔沖她溫柔的笑笑。

    莊絮蓮:“……”

    想去撕爛她的嘴!

    莊絮蓮當然不可能再動手,就現場的架勢,但凡她敢說穆昔一句不是,周謹三人都能將她綁進派出所。

    劉長軍趁亂想跑,老婆都不要了,安良軍的速度卻更快。

    “二位,去派出所談談吧!

    二人被帶進派出所,人群被疏散,穆昔的腰逐漸挺直。

    付葉生還在為穆昔不平,“我們拿這么點兒工資,天天加班干活,他們居然對我們動手!太寒心了,寒……穆昔你好了?!”

    穆昔拍了下付葉生的肩膀,“好姐妹,實誠人!

    周謹:“……,你都是裝的?”

    “才不是,”穆昔捂著腰說,“摔下去的時候沒掌握好力道,真的有點兒疼!

    林書琰:“……”

    他默默掏出筆記本,在第一頁上寫下至理名言:不要相信穆昔。

    穆昔不敢走太快,該裝的還得裝,她拉著幾人回院里,無意間回頭,目光掃過馬路對面,看到一個女人站在街邊。

    女人大約四十多歲,未施粉黛,但風韻猶存。五官素凈,肌膚豐潤,清冷如新月,又如艷麗花朵,相互交融。

    是個美人,是個有故事的美人。

    穆昔的直覺告訴她,女人與劉長軍夫婦有關,她停下來是在看這場鬧劇。

    穆昔停下腳步,“你們先去,我馬上進去。”

    她思考了一會兒,選擇扶著腰過馬路。

    演戲要演全套,總歸還是有一點疼的,不算騙人。

    女人看到穆昔走過來,沒有躲。

    面對美人姐姐,穆昔下意識露出討好的笑容,“您是來派出所報案的嗎?”

    女人莞爾一笑,“在馬路對面也算報案嗎?”

    穆昔傻笑。

    女人沒有為難穆昔,她說道:“我是來找安良軍的!

    “找師父?”

    “你就是他的徒弟?”女人對穆昔生出好奇心,“難怪他最近狀態不錯,多虧了你。”

    穆昔猜出女人的身份,“您是……師娘?”

    “不能算了,我叫馮敏雨,和你師父離婚了。上次見面,聽他提過有了新的徒弟,我還和他打賭,看他會不會把你氣跑!

    穆昔不好意思道:“可能是我把師父氣跑了!

    馮敏雨淡笑道:“有可能,你比他機靈得多!

    穆昔說:“我去幫您叫師父!

    “不用了,你替我轉達吧!

    “可是……”

    “我們的關系,本來就沒必要見面,是他說要給贍養費,每年都要見兩次。其實悅悅已經死了,我們離婚后就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哪需要他給什么贍養費?”馮敏雨從背包中掏出一個信封,“這是他這些年給我的錢,我沒動,都給他攢著,現在……現在我有新的生活,希望他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去過自己的日子!

    來之前,馮敏雨準備了很多話要對安良軍說。

    他們二人是高中同學,馮敏雨是文藝委員,安良軍是成績好但不聽話的“壞”學生。馮敏雨喜歡文藝的詩集,安良軍喜歡武俠小說。

    南轅北轍的兩個人,馮敏雨甚至沒與安良軍說過幾句話,兩人的命運因為一頓早餐連在一起。

    安良軍貪玩貪睡,早上來不及吃早飯,體育課差點兒餓暈。

    馮敏雨把省下來的牛肉餡包子送給安良軍,從此以后,安良軍一有時間就在馮敏雨附近亂晃。

    與他關系好的同學明明都坐在后排,他偏偏跑到前排來聯絡感情,新朋友交了一大堆,就是沒敢和馮敏雨說話。

    一直過了三個月,安良軍扭捏地攔住馮敏雨,問她的意思。

    馮敏雨很疑惑。

    安良軍說:“我都追你三個月了,你不知道?”

    馮敏雨真沒看出來。

    他們運氣很好,都沒去下鄉,順利畢業。

    馮敏雨被安良軍追到手,全校老師“震怒”,紛紛譴責這個壞小子把好學生拐走。

    大學期間二人一直保持聯系,大四畢業,兩人順利找到工作,安良軍提著禮品到馮敏雨家見父母。

    在朋友心目中,他們一直是佳話,如果安悅沒有出事,這段佳話會一直流傳。

    可惜,一夜之間發生巨變。

    穆昔輕聲道:“這是托詞,對嗎?”

    馮敏雨眸光閃爍,“這不重要!

    穆昔說:“您心里還有師父,既然如此……”

    “沒辦法的,”馮敏雨雙眸溫熱,她笑著說,“只要一看到他,就會想到悅悅,想到悅悅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想到殺害她的兇手還沒找到……我們嘗試過繼續生活,但真的做不到,我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如果找到了殺害安悅的兇手呢?”

    “不可能了,這么多年過去,你是警察,你比我清楚。”

    馮敏雨的話就像一把刀,剜得穆昔心痛。她甚至無法用蒼白無力的語言敷衍馮敏雨,她接過信封,說:“我會轉告師父!

    *

    所里的工作不能耽誤,穆昔還得去巡邏。

    最近所里抓了好幾個小偷,再過兩個月就要過年,小偷都跑出來沖業績。過年期間最頭疼的是鐵路上的乘警,綠皮火車上總是亂糟糟的,出遠門的人會在秋衣里縫口袋,值錢的東西都塞進去。

    余水市有很多外地人,過年期間城要空一半,那會兒派出所的任務會少一些,現在免不了要與各種小偷、酒鬼打交道。

    除了工作,穆昔一整天都在思考安良軍和馮敏雨的關系。

    馮敏雨說得對,喪子之痛,是他們邁不過去的坎,如果只要看到對方就會想到孩子,那實在是痛苦。

    可如果真的能找到兇手,這種痛苦會不會減輕?

    安良軍這些年一直關心馮敏雨,穆昔相信他們之間還有感情。

    穆昔將此事告訴林書琰三人。

    周謹和付葉生比安良軍都激動,“師娘竟然還幫安哥存錢?!真是個好人,如果是我,肯定全都花了!

    穆昔說:“所以你找不到對象。”

    周謹:“……”

    付葉生問:“我不在意前,我怎么也沒對象?”

    “你每天都躲在派出所和家里,去哪兒找對象?”穆昔問,“是等單位給你發對象嗎?”

    付葉生:“……”

    三人一起看向林書琰。

    林書琰說:“在工作有成就之前,我不打算談戀愛!

    “先成家才能立業!”

    林書琰問:“你找到女朋友后,工作就能有進步?”

    周謹:“……”

    好像不能。

    穆昔說:“不管怎么說,我們得先打探清楚他們的心意,如果兩人在一起不會痛苦,那最好,如果真的放不下就算了。”

    于是四個人還是輪番往安良軍面前跑。

    周謹主動給安良軍倒茶水,“安哥,您喝茶!

    安良軍:“茶葉是昨天的!

    付葉生花大價錢訂了餐館,還讓人家廚師跑出來外送,“安哥,都是請你的!

    安良軍:“?”

    林書琰最實在,他把平輿縣、余水市所有已知的邊緣職業工作者都列了出來,交給安良軍,“安哥,希望能幫到您。”

    安良軍:“……”

    他拉著鄒念文幾人偷偷商量,“他們是不是闖禍了?”

    鄒念文說:“應該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

    宗井說:“大度點,原諒他們!

    就連嚴紹都說:“睜一只眼閉一眼算了。”

    安良軍:“……”

    他冥思苦想好一會兒,想搞明白這幾個孩子能做什么對不起他的事。想了半天,安良軍堅定道:“我昨天放在辦公桌上的糖一定是被他們三個吃了!”

    宗井:“就因為一點兒糖?”

    鄒念文:“以他們的智力,或許真有可能!

    四人對他們的智力水平評價達到高度一致。

    安良軍決定大度一些,他正要說些寬慰那三人的話,就見穆昔無語地走過來,“師父,你就直說吧,你是不是還喜歡師娘?”

    安良軍差點兒坐著掉到地上。

    周謹&付葉生&林書琰:“??”

    不是要迂回要婉轉嗎?!

    穆昔道:“你們拐的彎兒是不是太大了?師父的腦子能轉回來嗎?等轉回來都明年了!”

    安良軍:“??”

    說誰腦子不好??

    “穆昔啊,你這沒頭沒尾的,在說什么?我和你師娘已經離婚,我倆是清清白白,都這么多年了,我還能再惦記她?我是不想結婚,不是結不了!

    安良軍的牛吹得非常高。

    穆昔微笑道:“是嗎?師娘說她有男友了,我去祝她幸福!

    安良軍:“我們再談談。 

    安良軍其實一直都沒能忘記馮敏雨。

    他對馮敏雨的情誼超越任何人,他愛女兒,但更愛妻子。

    “……我年輕的時候,不說風流倜儻,也是英俊瀟灑,像應隊長,和我根本沒法比。我追了你師娘整整三個月,每天都很殷勤,她能不答應我?”

    穆昔滿臉問號,這和師娘講的不一樣哦?

    “師娘說,你和他表白,她就答應了,之前都沒有交集。”

    安良軍:“?”

    他不是追了三個月嗎?

    “這不重要,”安良軍說,“這些年我不是沒想過找她和好,我是說不出這種話。悅悅被害,我連兇手都抓不住,別說她了,我連自己都沒法面對!

    穆昔問:“所以每隔半年就去給一次錢。”

    “我們雖然離婚了,但她始終是我心目中的妻子,我賺來的錢,當然都要交給她。她是女人,將來如果再找,有一筆存款對她有好處,不會受委屈。”

    穆昔看向周謹和付葉生,“想找女朋友嗎?還不做筆記!

    倆人立刻翻出紙筆。

    穆昔說:“追人那段別記!

    安良軍:“?”

    他追的不好嗎?

    “說起來很慚愧,我是真的想和她和好,但也真的沒辦法。她一看到我就想到悅悅,太痛苦了,我能理解這種痛苦,每次看到悅悅用過的東西,都好像要重新經歷一遍當年是如何接受悅悅的死訊的。我爸媽一直讓我把悅悅的東西收起來,不要天天看著,可是不看更難受,我害怕有一天,對兇手的恨會減弱!

    安良軍和馮敏雨的心態完全不同。

    失去安悅,他更珍惜馮敏雨,想陪伴在她身邊,可換來的卻是歇斯里地的馮敏雨。

    安良軍發現,馮敏雨在見不到他時笑容會更多,于是他同意離婚。

    直到現在,他依然沒能忘記馮敏雨。

    周謹提議道:“按照當年追師娘的方法再追一遍不就好了!

    安良軍努力回憶他是如何追馮敏雨的,“好像行不通。”

    “為啥?”

    “當年就是多方面地展現我的帥,現在不帥了。”

    穆昔:“……,都和你們說了,別和他瞎學追人!

    多少有點兒油膩了。

    穆昔強調道:“如果師娘不舒服,就不能去撮合他們兩個人,得是師娘認為,她和師父在一起會生活得更好才行,懂嗎?”

    *

    下班后,穆昔和安良軍一起去租車。

    安良軍的工資、獎金幾乎全都交給馮敏雨,他每個月只給自己留生活費和煙錢。吃飯不舍得吃好的,抽煙更是如此,攢下來的錢有不少,安良軍的想法是給馮敏雨當嫁妝。

    如果能買套房子更好,她以后能有安身之地,沒有后顧之憂。

    安良軍一直沒買車,這年代買車還是奢侈的事,有車的人家不多。

    穆昔想租一輛桑塔納,體驗學車的感覺。

    兩人正商量租車的事,應時安的車停到街邊。

    師徒倆虎視眈眈盯著應時安。

    穆昔是心虛,她拆車鑰匙時力氣用得太大,鑰匙有一定損壞,她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現在看來還是能用的,她的技術果然優秀。

    安良軍則是——這個有婦之夫又打算來勾搭他徒弟??有時間他得和應時安好好聊聊。

    穆昔問:“你要干嘛?我們不會屈服的!”

    安良軍也說:“我們師徒的事,你別管!

    應時安道:“上車,我去平輿縣!

    師徒倆對視一眼,飛似的奔向應時安的車。

    不坐白不坐。

    二人剛坐好,應時安自覺地匯報進展,“已經確定是人血,但現在只能確定血型,時間太久,很久檢測都做不了。我們正在核對最近幾年的失蹤名單,如果對不上,恐怕沒法繼續查!

    穆昔問:“陸隊長呢,她沒和你一起?”

    應時安奇怪道:“她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穆昔小聲和安良軍嘀咕,“應隊急著往余水市趕,就是為了見陸隊長!

    應時安:“?,你說什么?”

    “沒事啊,”穆昔放開聲音,生硬地岔開話題,“陸隊長找到袁修夷了嗎,袁修夷究竟是怎樣的人?”

    應時安:“……”

    安良軍神色復雜。

    他總算把故事拼湊明白,原來不是應時安糾纏穆昔,而是穆昔……看她剛剛的神態,分明是在吃人家的飛醋!

    丟人,真丟人,不能把應隊長玩明白就算了,偷偷吃人家的醋還不敢說!

    和勇敢追女朋友的他一點兒都不一樣。

    陸杰還沒找到袁修夷,他們對于袁修夷的了解只有一個人名。

    袁家的情況有些復雜,兇手袁毅從小沒見過母親,袁修夷告訴他,母親是一個出賣身體為生得人,因為嫌他窮,跑了。

    這是袁毅后來選擇殺害小姐的原因之一。

    袁毅八歲那年,袁修夷不愿再撫養袁毅,將他一腳踢開。一對好心的夫婦收養了袁毅,袁修夷害怕該夫婦將孩子還給他,選擇遠走高飛。

    他每年都會去看望袁毅幾次,會給他留一些錢,但不多。

    袁毅的爺爺奶奶都已去世,其他親戚都不走動,他的生活是以養父母為主的。

    養父母說這孩子性格陰郁,與他們并不親近,但又不忍心放棄一個生命,才養到現在。

    這就導致除了袁毅,沒人知道他的生父究竟是怎樣的人,找到袁修夷十分困難。

    應時安的車經過分局門前。

    冉興平剛下班,拎著公文包站在馬路邊攔車,看到應時安的車嘀咕道:“不是說要早點回家,又往哪里跑了?”

    *

    林書琰整理的名單起到一定作用,三人到達平輿縣后,按照名單開始找人。

    找徐華很困難,但也得找,安良軍直接去找人,穆昔和應時安去藍天招待所堵曾霖。

    到了招待所門前,穆昔還在和應時安客氣,“應隊長忙自己的事就好,別為我們耽誤時間!

    應時安道:“我就是來見曾霖的!

    “這么巧?”

    應時安面不改色,“有工作!

    穆昔很懷疑他的工作內容是什么。

    曾霖早知警方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現在已經躺平,看到穆昔和應時安來,還熱烈歡迎了幾秒鐘。

    “又來找事……呸,又來辦案啦?快坐快坐,想吃點兒什么喝點兒什么,今天我請你們吃飯!”

    應時安把曾霖請到沙發上,“徐華是一個人來的嗎?”

    曾霖說:“我覺得請你吃飯比回答問題更簡單。”

    應時安沒理會他,繼續說道:“徐華是化名,她可能只來過這一次,也可能來過很次,只是每一次的名字都不一樣。如果她經常過來,你應該會看到她和同一個或者兩三個男人接觸頻繁,需要你仔細想想。”

    這幾天曾霖的腦子都快爆炸,都沒想起來什么,現在更是沒思路。

    曾霖唉聲嘆氣道:“依我看,讓我去上吊都比回答你的問題簡單!”

    穆昔聽了應時安的話,把名單拿了過來,“我忽然想起來,如果徐華經常過來,就算名字不一樣,字跡也是一樣的!

    “字跡?”

    應時安只看過招待所最近的登記表。

    穆昔把安良軍保存的登記單和在曾霖家找到的登記單展開,“他愛偷懶,以前都是讓旅客自己寫名字,最近兩年才是他來登記。”

    曾霖:“……又被你們抓到把柄了?”

    應時安微笑道:“目前來看,是好事!

    第73章

    穆昔對辨認字跡不在行,她對自己的知識僅限于課本中。

    字為心畫,相人不如相字,古人相信字跡是人生的記錄,看字如看人。

    分局與文檢專家有合作,可進行專業的筆跡鑒定,經驗豐富的偵查員也能從字跡中看出一二。近兩年還會根據自己推斷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特征,對抓捕嫌疑人有很大的作用。

    穆昔與應時安仔細比對名單。

    曾霖說:“人家如果來了很多次,每來一次都要取一個假名,那字跡肯定也是假的,這哪能看得出來?”

    穆昔回應道:“偽裝字跡時筆畫僵硬、力度大,中途會有夸張的停頓,心理一直想著掩飾,字就不和諧。對比字跡時要看字體的整體形態,看文字的得配方師,看連筆方式、收筆方向,想偽裝字跡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算你找到人名也找到人了,人家就是不承認,怎么辦?”

    穆昔將本子遞給曾霖,“寫下你的名字!

    曾霖嘀咕了幾句,但還是按照穆昔的話,將名字寫好。

    穆昔說:“現在你就是犯罪嫌疑人,你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們對你展開調查,你需要將名字寫的不一致,你來寫!

    “你也太小瞧我了。”

    曾霖原本的自己是偏小的,圓圓的字體擠在一起。他又寫名字時留了心眼,故意把字寫的橫平豎直,又大又方。

    寫完,曾霖得意道:“你能說這兩個字是一樣的,都是我寫的?”

    “別著急,上面還有很多空白的地方,繼續寫。”

    “?”

    穆昔微笑,“我不說停,你就要繼續寫!

    曾霖已經代入嫌疑犯的角色,好像真做了虧心事,現在搞不清穆昔的用意,心里直犯嘀咕。他已經不愿再提筆去寫,勉強擰開鋼筆,剛寫了一筆,就心虛地看了眼穆昔。

    只是寫幾個字而已,他一直注意就是,明明知道寫得一樣就會被捕,他還能掉以輕心?

    曾霖繼續寫名字。

    每一個名字都是又大又方,有兩個字已經快脫離漢字結構。

    穆昔沒喊停,偶爾笑著看看他,大部分時間她的注意力都在登記名單上。

    饒是如此,曾霖還是越來越緊張,好像他真是個即將被捕的嫌疑犯,馬上就要去吃牢飯了。

    他的名字也越來越怪異,不由自主地收了筆畫,字體越來越小。

    直到一滴墨水落在紙上,字跡被墨水浸染,曾霖的焦躁感越來越強,胡亂寫了個名字,再定睛一看,竟真的與自己的字跡差不多。

    他對比著兩個字跡,再看穆昔時,呆若木雞。

    穆昔驚嘆道:“以前只在書里看過類似的案例,原來真的可以!

    曾霖:“……”

    被耍了……

    穆昔指著曾霖前面的字說:“你看,你這些筆畫都快飛了,是為了偽裝才如此,警察不是傻子,看得出來你心里有鬼。想從字跡上偽裝很難,我還沒看過偽裝成功的例子!

    應時安雖然在看名單,卻一直在留意穆昔和曾霖。

    他其實能感覺到曾經的穆昔對書本中的知識都不熟悉,甚至總采取稀奇古怪地處理問題的方式,她能找到與真兇有關的線索,全憑機靈聰明。但穆昔愿意去學,除了工作、訓練,其他時間她都在看書。

    這樣的精神難能可貴,多少人在大學畢業后就放下書本,閑了幾年,連書都讀不下去了?

    應時安已經找到線索,“這兩個名字……”

    “等等!”穆昔大喊一聲,制止應時安。她拿走曾霖用的本子,在上面迅速寫下兩個名字,“是這倆嗎?”

    應時安唇角攀上笑意。

    穆昔自豪道:“我就知道我不會出錯!”

    曾霖現在對穆昔充滿敬意,“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穆昔說:“當然是憑借我的聰明才智!

    曾霖:“……”

    聰明才智不知道有多少,但厚臉皮這一點他是看出來了。

    被挑出來的三個名字是徐華、王英、李娜,都是普通的名字,滿大街都是,很不起眼。

    曾霖對這三人當然毫無印象,招待所客流量大,而且是多年前的事情,他早就記不清了。

    找到相同的名字是好事,起碼說明徐華不止來過一次,如果來過很多次,她就極有可能是平輿縣人,找起來更方便。

    拿到名單后,穆昔和應時安加入安良軍,開始滿大街的打聽。

    平輿縣不算大,但真要從中找一個人,難度很高。

    安良軍主要是按照名單去找,專門往紅燈區進。

    天色已晚,穆昔從招待所出來時,月亮已經掛在空中,現在正是營業的時間。

    穆昔和應時安走進一條漆黑的胡同。

    在穆昔的設想里,紅燈區不說有多繁華,起碼該是美發一條街,霓虹燈招牌是必須要有的。但他們剛走進胡同,就聽到操著地道的余水話的女人在叫他們,“弟弟進來玩玩啊,妹妹也在?弟弟玩得挺開,一起啊!

    穆昔好奇道:“一起怎么玩……”

    應時安把她拽走。

    一條胡同,不斷有女人從黑暗的店里走出來,看到應時安便各種招呼。

    穆昔好奇極了,總想問幾句,應時安索性攬住穆昔的肩膀,招呼他的聲音才少了一些。

    但有人開始招呼穆昔,“小妹妹,我們這也有帥哥,可帥了,來不?”

    穆昔的目光下意識瞟過去,“有多帥……”

    應時安攬著她的肩膀加快腳步。

    穆昔:“!”

    這也太耽誤她了!

    走過這條街,穆昔已經開始不爽。

    以前她即便經過這條街,都沒人搭理她,現在身邊多了一個應時安,就成為被招呼的對象,這可是難能可貴長見識的機會。

    應時安說:“我們是來找線索的!

    “你怎么知道她們不認識這個徐華?說不定就是線索。”

    應時安:“……先去找安哥!

    穆昔喋喋不休道:“我是來辦案的,是來工作的,不對,我是來幫你工作的,你一點兒職業精神都沒有!我馬上就要看到帥哥……我馬上就要找到線索了,你居然把我拉走了!”

    這時,一個穿著緊身褲的男人從另一條胡同里鉆出來,“美女,帥哥,走錯地方了吧?這里可不能談戀愛,不過你如果想和我談的話……”

    穆昔看著男人的眼線和口紅,立馬挽住應時安的胳膊,“我覺得還是你比較帥!

    應時安:“……”

    安良軍也已經被糾纏許久。

    他原本是想不動聲色地打探消息,但有人盯上他這塊“肥肉”,來拉扯的人越來越多。他當然知道這不是他的魅力,而是錢的魅力。

    近幾年國營大廠接連倒閉,許多人走上這條路,掃黃掃了一次又一次,但始終掃不干凈。背后的產業鏈也極其可怕,販賣婦女的情況屢見不鮮。

    安良軍忍不住教育她們,“如果能找到工作,還是要找份正經的工作……”

    其中一個女人恍然大悟道:“哥喜歡扮演老師?今天我就是你的學生!”

    安良軍:“……”

    還有幾人嘲諷道:“都是來消費的,你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腸子我能不知道?教育這個教育那個,男人,是想讓我們從良,想讓良家婦女做娼。”

    “可不是,沒有錢,這些化妝品包包從哪來,你給我買?”

    安良軍無奈之下,只能亮出警官證,“和你們打聽個人。”

    幾個女人臉色大變,離安良軍遠的,抬腿就跑。

    安良軍早就準備,把離他最近的兩人扣下。

    “我不是來掃黃的,只是打聽一個人。”

    方才還努力往安良軍身上貼的女人顫抖著說道:“我、我都是被逼的,我是被家里人賣過來的!我不想做這一行!”

    “你剛剛不是說要賺錢買化妝品和包嗎?”

    女人:“……,被賣過來以后,我發現這些東西也挺好的!

    安良軍:“……”

    他今天不是來掃黃的,不會做多余的事情。

    安良軍詢問她是否認識徐華,著重詢問是否有身邊常年跟著男性的女人。

    女人一臉懵。

    “其實我們這邊有很多人都是被管理的,你看前面那家理發店,店里有五個姐妹,兩個男人管店。那兩個男人是收錢的,她們賺多少錢,都要給男人分紅,我懷疑里面真有被拐來的,總是能聽到有人哭哭啼啼的!

    女人身邊跟著男人很常見。

    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了好生活才來這里,真的有人是被騙來或者被家里人推過來的。她們不愿意做這種人,便有人專門管著,一旦發現有逃跑的跡象,就拖回去打一頓,打到她愿意為止。

    安良軍聽得心里不舒服,“有沒有搞仙人跳的?”

    女人害怕道:“我可是正經人,給錢辦事,不做這種事的!

    安良軍:“……”

    太正經了。

    正說著,穆昔和應時安終于找到安良軍,應時安的手還輕輕搭在穆昔的肩膀上。

    安良軍本就苦大仇深的臉,現在更加愁苦,“你們倆……”

    應時安放下胳膊,“人太多。”

    安良軍有一種自家的白菜被已婚的豬拱了的感覺。

    “回去再說!

    穆昔問:“查到什么了嗎?”

    女人的目光在應時安身上停留許久,“你也是警察嗎?現在的警察長得真俊俏,你要不要……”

    穆昔把應時安往后推,“襲警?”

    女人看到穆昔,恍然大悟,“原來你們是……我可不敢,我這是在配合調查,你們如果真抓人,能不能別抓我?”

    安良軍說:“但你什么線索都沒提供!

    女人委屈道:“你就說個人名,還說身邊有男人,我哪里能想得起來?你看看我們身邊誰沒男人?”

    穆昔道:“有沒有經常換名字的?她還叫過王英和李娜。”

    “你這么說,好像真有這樣做的,但我記不清楚了,以前聽姐妹說過幾次,是在東邊。具體是什么位置我不記得,但好像是有個弟弟,我記得她弟弟挺出名,是個混蛋,經常進監獄!

    *

    即便是平輿縣,東邊的范圍也太大。

    至于她說的姐妹,早就不做這行了。離開的人都不愿提及過往,自然不想和從前的姐妹聯系。

    穆昔幾人只能去東邊碰碰運氣。

    車上,安良軍回憶當年的證詞。

    “當時505的住客是配合調查了的,一對夫妻,就是平輿縣的,和父母住在一起不方便,偶爾就去招待所。他們說沒聽到異常的聲音,但聽到有人在走廊里跑來跑去。我測試過,在505是聽不到501喊叫的。如果他們正在進行……就更聽不到了!

    穆昔在,安良軍不好把話說得太直白,他盡量委婉。

    然而穆昔根本不在意這些,“你說有人跑來跑去?”

    “對,經過505門前,他們聽得很清楚!

    “可是樓體在中間,505和508是是在同一端,劉曉雅逃跑時,不該經過505門口!

    安良軍道:“他們記不清楚具體的時間,不知道是不是曉雅在跑,云姨說她在那段時間上去打掃衛生,到處在找拖布。我們當時想找508的人了解情況,可惜一直沒找到!

    “你們就沒懷疑過住在508的人就是兇手嗎?”

    “當時住在招待所多的人很多,其中還有兩個逃犯,我們主要調查的是逃犯,你認為508的人很可疑?”

    穆昔問:“當時查過其他房間嗎?”

    “都看過一遍!

    “有沒有挪開床,仔細檢查?”

    安良軍道:“你是想問當時508有沒有血跡?這就不知道了,查得最細的是501,其他房間沒查這么細,當時我們并沒有懷疑508。”

    招待所有逃犯,警方的注意力都在逃犯上。

    至于508跑路這件事,嫖娼的人發現警察來了跑路,是有邏輯的。

    而且508并沒有出現尸體,沒人關注508,大家只想著能找到508的人,好多問出一些線索。

    “505的情況如何,那對夫妻不可疑?”

    “是對年輕的夫妻,他們的情況都和家中核實過,九個人住在兩居室的房子里,的確不方便,他們經常去招待所。次數很多,曾霖給他們便宜了一些錢,就是因為熟悉。”安良軍看著路邊的牌子,“那對夫妻好像就住在這條路上,具體的地址我記得,但分不清是平輿縣的哪里!

    應時安踩下剎車,“不如先去見見他們?”

    當年那對夫妻是剛結婚,感情正濃,家里亂糟糟的,所以總往招待所跑。

    事情曝光后,二人還被父母罵了一頓,父母嫌他們浪費錢,說以后再有想法,他們都出去等著。

    安良軍找到他們當年的住址,一家人還真住在這里沒搬家,只是女主人不在。

    尹鵬端來茶壺和茶葉,“家里沒什么好茶葉,你們湊合喝,解解渴!

    “不用麻煩,”安良軍問,“你妻子不在?”

    尹鵬尷尬地笑笑,轉身去拿水壺。

    安良軍看了眼臥室,里面的結婚照已經被取下來了。

    “離婚了?”

    “你看我家的情況,一點兒私人空間都沒有,能不離嗎?”尹鵬這些年過得很憋屈,見到安良軍,就像見到多年前的朋友,忍不住倒苦水,“她跟著我,只能受苦,這么多人擠在一個房子里,我沒本事,賺不到大錢,不能讓她過好日子,他們天天吵架,她說實在不過下去了,就離了,孩子也帶走了。”

    尹鵬的母親拎著剛燒好熱水的水壺走過來,數落道:“你連媳婦都管不住,你還好意思說?是我們讓你們離婚的?是你倆日子過不下去了,才離婚。我看就是她外面有人了,不然一個女人,怎么敢輕易離婚的,女人離婚了,哪里還有人要?”

    穆昔幽幽看過去。

    正要開口,安良軍一把按住她。

    穆昔:“?”

    安良軍說:“這位同志,你這樣說話就不對了,結婚的事,男女沒有分別,離了婚戶口上都會寫明離異,哪有女人離婚就沒人要一說?男人沒多金貴!

    一個大男人,還是警察,和自己說這番話,尹鵬的母親多少還是不好意思,但有些想法根深蒂固,她小聲說:“男的離婚還能再找!

    穆昔嘴快,“尹先生怎么沒再找,是不想嗎?”

    尹鵬母親:“……”

    安良軍無奈道:“勸您改改自己的想法,主席幾十年前就寫過文章,婦女能抵半天,這不是隨便喊喊的口號,是實情。你自己就是女人,哪有瞧不起自己的?而且為了您的身體,我勸您少說幾句。”

    否則他就要放穆昔咬人了。

    尹鵬說:“當初就是人家不想要你兒子,我千方百計想留下她,是她不愿意,還說什么女人離婚之后怎么樣,她離婚以后過得比以前好多了!”

    前有狼后有虎,還有一只被安良軍按住、蓄勢待發的穆昔,尹鵬母親選擇逃走。

    安良軍說:“不好意思提到你的傷心事,我來主要是想問問當年的情況。”

    安良軍的女兒是受害者之一,這一點尹鵬也清楚,他們住在五樓的是被調查的最多的。

    “我知道,招待所又出事了,我都從報紙上看到了,兇手還沒抓到?”

    “嫌疑犯已經抓住,是對當年的事情有一點疑問,”安良軍說,“我記得當年問過你,508的情況,你知道嗎?”

    尹鵬道:“真不清楚,我倆當時是從廠子下班之后趕過去的,本來打算直接睡一晚,當時還年輕,干柴烈火的,根本不關心外面。哦對了,508進去的時間應該和我們差不多,我聽到聲音了,不過離案發時間還有很久。”

    “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真想不起來。”

    尹鵬的母親抱著洗衣盆氣呼呼地來到一樓。

    他們住的是尹鵬父親當年分到的家屬院,兩室一廳,有40平米左右,就當年的情況來說,無論如何都不小。可惜他們家沒錢,沒法買大房子,老大結婚后擠在房子里,老二結婚后,也擠在同一個房子里,家里人口越來越多。

    偶爾鄉下的親戚來了,他們抹不開面子,非邀請親戚來家里住,還得臨時趕出去幾個人。

    這是他們生活在縣里的面子。

    尹鵬的侄女尹萌萌剛放學。

    尹萌萌已經讀高中,成績在班里還不錯,但是縣上的教育質量不好,考上大學有些困難,正沖?茖W校使勁。她打算去考幼師,將來當個老師也算好工作。

    尹鵬母親一看到她就嘮叨道:“又這么晚?趕緊考吧,考不上就消停了,回家就知道往屋里鉆,就不能多幫我做做家務?飯也不做,地也不掃,天天等著吃現成的。”

    尹萌萌已經習慣奶奶地責罵,她不耐煩道:“弟弟不是也不干嗎?他還不愛學習,你們非要供他!

    “男娃和女娃能一樣?男娃不多讀點書,將來哪來的本事娶媳婦?這也和你弟弟比,你真是沒救了。”

    尹萌萌捂住耳朵往家里走。

    尹鵬母親喊道:“過來幫我洗衣服啊!”

    尹萌萌加緊腳步上樓。

    家里多了幾個陌生人,是稀罕事。

    就他們家這種小地方,人家都不樂意來擠,每一次過來,都得被她奶奶嘮叨五分鐘,嫌浪費家里的東西了。

    尹萌萌好奇地打量三人。

    最吸引她注意的不是長得帥的,而是穆昔。

    穆昔不太愛打扮,但愛干凈。不注重穿著,可家里條件不差,衣服、鞋都不便宜。臉好、身材好,隨便搭一搭都好看。在尹萌萌看來,穆昔就是典型的好看的城里人,皮膚吹彈可破的美人。

    她也想去城里,但不是因為城里人好看,她聽說城里的女人和男人一樣。

    尹鵬母親追了上來,“你就不能搭把手?!我一天要給你們全家人洗衣服!”

    蒼老的聲音把尹萌萌從去城里的幻想拽了回來。

    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穆昔面前被吼,尹萌萌很難堪,她吼道:“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

    “你、你……我養你,你就不能幫我?!”

    “是我爸媽給我出的學費!”

    祖孫倆就快打起來。

    尹鵬攔住母親,從中調和,“萌萌還得學習,她馬上就要考試了,我不是和你說了,放在那,我等會兒就洗。”

    “哪有男人做家務的?沒出息!她就算去考試,能考出什么名堂?”

    穆昔板起臉。

    安良軍想攔,但看尹萌萌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只能放手,他嘀咕道:“我可先提醒過了。”

    穆昔走過去,把尹萌萌拉到沙發前坐下,和顏悅色道:“你要參加高考?”

    尹萌萌看到穆昔有些緊張,她小幅度點頭。

    穆昔拿出自己的鋼筆,“送給你,是我參加高考的時候用的,它特別厲害,只要用了它,就能考上大學。”

    這是假話,是安慰尹萌萌的,但貴是真的。這么一支鋼筆,花了田玉琴一百多塊錢,田玉琴花錢不眨眼,穆昔的心都痛。

    尹萌萌看到漂亮的鋼筆,又驚喜又害怕,“我不能收你的東西,太貴了!

    她用的都是弟弟剩下的文具,被鉛筆涂黑的橡皮、被咬爛筆頭的鉛筆,或者是筆尖已經摔劈叉的鋼筆,重新捏緊繼續用,經常漏墨。

    像這種好看的鋼筆,班里只有一個女同學有,她不敢碰,怕摔壞了賠不起。

    “價格不重要,”穆昔嚴肅道,“這只鋼筆是高考必備,它有魔力,你相信我,用它一定能考上大學!

    穆昔把鋼筆塞給尹萌萌,高聲道:“這是我送給你的,只能你自己用,如果讓我發現這支鋼筆跑到別人手里,我會按照偷竊處理。阿姨,您應該不想和我回派出所吧?”

    尹鵬母親:“……我才不稀罕!

    雖然兩秒鐘之前,她還在想等穆昔幾人離開后,就把鋼筆拿出去換錢。

    “還有,高考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事情,與性別無關。如果有人和你說女生就該輟學回家,找個人嫁了,你就來找我,我倒要看看她嫁了個什么好人,過得是什么好日子,應該不會還在洗衣做飯照顧一大家子吧。”

    尹鵬母親:“……”

    穆昔問:“你認為這是好日子嗎?”

    尹萌萌看著奶奶,堅定搖頭,“這是最苦的日子!

    尹鵬母親:“……”

    尹鵬偷笑。

    他母親雖然勤快,但嘴碎,而且不喜歡看男人干活,只使喚媳婦和孫女。他現在是孤身一人,總想著幫父母分攤一點,可每次剛拿起掃帚或者剛進廚房,就被她趕走。

    尹鵬還沒離婚時,他給老婆端盆洗腳水都要被念叨十幾分鐘。

    終于能有個人治住親媽,尹鵬竟然挺高興。

    穆昔說:“你能這么想,就最好了,我是棋山派出所的穆昔,如果有人欺負你,可以去找我。進城不麻煩,現在市里到平輿縣的公交車通了,很方便。咱得努力,把屬于咱們的權利拿回來,不然就會像一些清朝遺民,自己壓迫自己,不能做那種人,知道嗎?”

    尹鵬母親:“?”

    清朝遺民是啥?

    穆昔說:“看,不學知識,別人罵你都聽不懂!

    尹鵬母親:“??”

    這死丫頭??

    尹鵬母親不敢放肆,人家是警察,她惹不起,等穆昔走之后……

    穆昔又開始教訓尹鵬,“你如果想幫忙,就直接去,你一個大男人,搶不過老太太?你妻子受委屈的時候,你真幫忙了嗎?我就不信這衣服你洗了,還有人能上吊自盡不成?”

    尹鵬慚愧道:“確實是這樣!

    “你家里就每個能頂事的?天天欺負人家小姑娘?我告訴你們,我會給她的學校打電話了解情況,直到她考試結束,如果讓我知道你們欺負孩子,到時候可不是說說這么簡單!

    尹鵬母親越聽越急,“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別罵小鵬!”

    穆昔無語。

    妥協是因為不想兒子挨罵,清朝的人確實很難適應現代生活。

    尹萌萌雙眼含淚,她小心翼翼把鋼筆用手絹卷起來,想收藏好。

    穆昔笑道:“鋼筆就是用來寫字的,你不用,它就失去了價值,沒有價值的東西就沒有買的必要,你放心用,絕對能用到考試!

    尹萌萌點頭,打起精神問道:“姐姐,你是警察嗎?”

    “我是民警。”

    “民警怎么會到我家里!

    “我們在查一起幾年前的案子,最近招待所出事,你也聽說了吧?”

    尹萌萌安靜了一會兒,忽然說:“是蔚藍招待所嗎?”

    安良軍問:“你也聽過?”

    “我小時候經常過去呢,”尹萌萌羞赧地低著頭,“小叔和小嬸經常過去,我偷偷跟過去,小叔就給我糖吃。他們和我說,他們是去讀書的,家里太吵,看不進去!

    尹鵬捂著老臉,沒臉見人。

    穆昔問:“案發那天你也去了?”

    “去了的!

    “啥?!”尹鵬說,“我沒看見你!

    尹萌萌回憶道:“去了,然后被趕走了!

    “誰趕你?”

    “一個男的,特別兇,應該是招待所的人吧,不過我以前沒見過,他兇了我好幾句,我害怕,跑開了。當時招待所后面是有個小樹林,他就是往樹林里走的!

    安良軍忽然說:“當年我們判斷兇手是從樹林逃走的!

    尹鵬驚道:“難道萌萌見到兇手了?”

    “兇手?兇手是兩個人嗎?”

    “兩個人?”

    “是呀,當時兇我的叔叔扶著一個阿姨,我以為他們要去醫院,不敢多待,就跑了!

    尹萌萌沒接觸過刑事案件,一直認為她看到的叔叔是招待所的工作人員。尹鵬不知道侄女當日去過案發現場,沒人去問尹萌萌,尹萌萌已經忘記此事。

    最近聽說改名后的藍天招待所又出命案,警察找到尹家,尹萌萌才想起來。

    這是安良軍等了很多年的消息,他難掩激動之色,“還記得他的長相嗎?叔叔為什么扶著阿姨,他們是什么關系?年紀如何?”

    穆昔說:“師父,你慢慢問。”

    尹萌萌道:“阿姨好像受傷了,我看到她捂著脖子,脖子上有血跡。我不知道他們是什么關系,應該很熟悉吧,很著急,叔叔一直回頭看,至于長相……我記不清了。”

    畢竟是多年前的事情,尹萌萌實在描述不出長相。

    “我只記得他們都挺年輕的!

    “如果當年還有一個受傷的人……是住在508的房客!”

    第74章

    女人極有可能是508的徐華,墻上的血跡或許就是她的血跡。

    傷害她的人,與殺害劉曉雅、安悅的是否為同一人,還不能肯定。但在同一天發生殺人、傷人事件,絕不會是偶然。

    假設兇手為同一人,兇手已經殺害兩人,不會再帶一個累贅逃命,除非受傷的女人是被安悅和劉曉雅傷害的。從情理上講,兩個小姑娘人際關系簡單,她們先去攻擊受傷女人的可能性不高,將女人帶走的男人或許不是兇手。

    如果是兇手帶走女人,傷害女人的又是誰?解釋不清楚。

    穆昔說道:“就算兇手不是同一人,508室的袁修夷、徐華也有重大嫌疑,必須立刻找到他們。”

    “別忘了我們的推測,徐華可能是被袁修夷所傷,帶走徐華的應該不是兇手,是徐華的同伙!卑擦架娦木w不寧,他掏出煙盒,看到尹萌萌后怔了一下,又將煙收起來。

    安良軍等這一刻實在太久,絕無可能冷靜面對。

    他拿著打火機,不能抽煙便撥弄打火機的開關,火光跳躍,又迅速收斂,像隱忍蟄伏的巨獸。

    安良軍在心中整理案子的所有線索,試圖找到突破口。

    袁修夷、徐華、安悅、劉曉雅,會有關聯嗎?

    一個嫖娼的男人,為何要對兩個陌生孩子下手,安悅和劉曉雅都沒有被性侵,他們之間的關聯會是什么?

    在尹鵬家不方便討論案情,穆昔幾人先告退。

    臨走之前,穆昔把自己的手機號留給尹萌萌,叮囑她如果需要幫助,可以打電話找她。不管什么年代,女人生存都沒有男人容易,能幫就幫。

    尹鵬的母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但一想到穆昔是警察,再生氣也得忍著。

    三人回到車上,應時安順路買了包子和豆漿,做三人的晚飯。

    穆昔看著熱騰騰的包子,忽然想到她還在和應時安過不去。

    她收回手,陰陽怪氣道:“看起來案子和袁修夷有很大的關系,不趕緊和陸隊長聊一聊呀?”

    安良軍捂住耳朵,不忍心聽。

    也幸虧穆昔陰陽怪氣活躍氛圍,安良軍才沒被安悅的案子牽著走。

    往年他對案子的執著可以說是瘋狂的,如果他得知兇手的身份,即便沒有證據,他恐怕也要讓他受到懲罰。局里曾多次提醒安良軍收斂,后來因手段太狠還被舉報過,之后才去派出所。

    現在安良軍就好像在云霧里飄蕩,他有預感,他馬上就能腳踏實地的生活,重擔即將卸下。

    應時安沒聽出穆昔的弦外之意,他拿出小靈通,說:“我現在告訴她。”

    穆昔:“……”

    她偷偷摸摸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然后拿走一個包子。

    安良軍問:“還吃?”

    穆昔:“餓了!

    “不是對人家不滿嗎?”

    穆昔振振有詞,“我是對應隊長不滿,但包子是無罪的,不能因為應隊長,就失去被吃的資格。”

    安良軍:“……,我替包子謝謝你,你可真會伸張正義。”

    陸杰目前還沒找到袁修夷的下落,如果仍然沒有進展,他們很快就要回去。得知新的線索,陸杰回應說現在就趕過來。

    應時安道:“她馬上來!

    安良軍小聲說:“傻眼了吧。”

    穆昔:“……”

    在等陸杰時,穆昔三人順便去找徐華。

    有關徐華的線索太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當年受傷的是徐華,她必須要包扎傷口,她需要去醫院。平輿縣的醫院不多,正經的只有兩個,凡遇到情況復雜的病例,都需要送到余水市診治。

    三人先去了人民醫院,詢問安悅案當日的情況。

    時間隔得太久遠,穆昔連續找了好幾個醫生,才聯系到一個資歷老一些的醫生,查到當天在急診值班的人。急診每天接待數十位患者,脖子被割傷的案例不算多,但也不少見,值班護士想了很久,都沒想起那天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如果情況不對勁,我們一般會選擇報警,像你們說的脖子上有傷、有血跡,還很有可能是刀傷,我們接診后會報警的。”

    另一家醫院的說辭相同。

    三人站在醫院門口,急診門前來來往往數人,的確沒有明顯外傷的。穆昔擔心安良軍著急,安撫道:“師父,咱們得慢慢找,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萌萌可能看錯或是記錯了,興許她不是脖子受傷。等會兒我去找醫院要名單,挨個查!

    應時安說:“多年前的病例,只怕留不下來!

    “那也可以查,總歸她是外傷,說不定哪個醫生有印象,今天咱們見的人不全,明天再來一趟,就守在醫院挨個問!

    穆昔努力營造出還有希望的局面。

    安良軍看著伶牙俐齒的穆昔,忽然笑了。

    穆昔好奇地看著他。

    安良軍把剛想點的煙丟進垃圾桶,笑道:“你和悅悅挺像的,悅悅脾氣也不好,不知道像誰了,小雨那么溫柔的一個人,悅悅怎么會強勢?我在家都得聽她的話,但是她懂事,看到我被案子難住,總是想方設法逗我笑。學習上也不用我們操心,總是班里的前三名,她還說高考要考警校,要和我念同一所大學,和我一樣做個刑警!

    穆昔聽得傷心。

    好好的孩子,就這樣被害了。

    還有劉長軍夫妻倆,他們雖然愛占便宜,但畢竟也失去女兒,不會不傷心……

    劉長軍?莊絮蓮?

    穆昔問:“師父,劉長軍和莊絮蓮帶悅悅和曉雅來玩,他們去哪了,為什么不在招待所?”

    “說是夫妻倆想一起走走,出去逛了,這怨不得他們,悅悅和曉雅年紀不小,如果不是遇到兇手,怎會發生這種事?誰都沒想過她們會遇到兇手。”

    “可是當時時間不早了,他們一直在外沒有回去?畢竟還帶著別人家的孩子,他們一點兒都不擔心?”

    安良軍道:“我問過很多次,他們一直沒改過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但不可能和案子有關,他們不至于去殺自己的女兒!

    就算他們逼著安良軍給錢,安良軍也相信,沒人會害自己的孩子。

    半個小時后,陸杰帶著兩名刑警趕到。

    人手一多,查起來更方便,幾人勢必要將醫院全都翻一遍。

    陸杰將任務吩咐下去,便上了應時安的車,她遞給應時安一瓶汽水,“謝謝,為我的案子費心!

    應時安伸手去接,還碰到汽水瓶子,陸杰便又收了回去。汽水是玻璃瓶,需要啟瓶器還能打開,陸杰蓄力,單手將蓋子彈開,這才笑盈盈地遞過去,“想吃什么嗎?我去給你買,我記得你不太吃辣,口味清淡?對了,汽水還喜歡嗎,是你以前愛喝的。”

    應時安:“……”

    奇奇怪怪的。

    安良軍聽到了磨牙的聲音。

    他看向穆昔,拎著她下車,“我們去醫院里面轉轉,你們聊。”

    應時安瞥了眼穆昔,又看著陸杰坐下來。等安良軍關上車門,應時安確認外面聽不到里面的聲音后,他才說道:“陸杰,你該不會是在……”

    “不是,別多心,”陸杰淡定地系好安全帶,“我只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應時安道:“給我一個人買汽水,似乎不是應該做的事情。”

    陸杰笑容倨傲,“你應該相信我的實力,這絕對是我現在最該做的事情。”

    應時安:“?”

    車下的安良軍和穆昔也不太平,倆人沿著小路往前走,恰好路上幾個路燈都被人用彈弓打碎,除了月光一點兒亮都沒有。氛圍有些神秘,安良軍配合著神秘的氛圍問道:“后槽牙咬碎了?磨好牙了?一會兒打算咬誰?”、

    穆昔癟嘴表示不滿。

    安良軍道:“得了吧你,可別裝了,我以前還以為是應時安對你有意思,合著是你看上人家了?你確定他的婚姻狀態了嗎,就敢往上沖?”

    穆昔傻了幾秒鐘,“我看上……應時安?”

    這話倒是沒錯,穆昔見人家第一面,就很饞他的身子。

    如果不是后來應時安態度冷漠,穆昔應該會義無反顧的……饞他身子,何嘗不是一種喜歡?她現在和應時安挨得近,心跳還會加速,想到和應時安是法律上的夫妻,就總會想些可能被和諧的事情。

    穆昔說:“這不是很重要!

    安良軍無奈。

    他這傻徒弟,但凡有他當年不要臉的精神,也不會單相思。

    “我問你,你看陸杰人怎么樣?”

    “陸隊長人很好啊,大氣、漂亮,年紀輕輕就是隊長,說明有能力!

    “他倆配嗎?”

    穆昔:“……”

    她叉著腰,神色復雜,一分鐘后,穆昔泄氣道:“其實挺配的,長得都好看,學歷相近,能力相近,陸隊長家里條件應該也不錯吧?如果陸隊長能追上應時安,不是稀奇的事,應該恭喜她!

    安良軍以為自己的耳朵出錯了。

    如果喜歡,不就該大刀闊斧搶過來?居然還要去恭喜?!

    穆昔還在反思自己,“以后我不能只和賭毒不共戴天,黃賭毒都不能放過!師父,咱們有機會去掃黃嗎?我要去掃黃!我要為掃黃事業奉獻力量!”

    安良軍:“……”

    他懷疑自己不是人,所以才聽不懂穆昔的話。

    “算了算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情,自己琢磨。不過我可提醒你,應時安是有家室的,你也是,甭管是真是假,最好先處理好家里的問題,再談感情!

    安良軍義正言辭,聽起來十分正直。

    穆昔正動容,又聽安良軍說:“當然你如果非得搞點兒違背道德的事情,哎,也就那樣,我也不會揭穿,你自己掂量著辦!

    穆昔:“……”

    她的師父果然沒有道德。

    *

    幾人在醫院查了整整兩個小時,才得以確定安悅遇害當日,并沒有一個受外傷的女人來急診。女人沒來醫院,也又可能去診所或者黑診所,找到她的方式還有。

    但她不去醫院就診的原因就很耐人尋味了,什么人會在受重傷的情況下選擇遠離醫院?

    陸杰和應時安在車上討論案情,穆昔與安良軍在后排聽著。

    “我懷疑被傷到的女人沒能活下來,招待所508室的血跡不少,死亡是又可能的。兇手應該是同一人,同一個招待所出現兩名殺人兇手實在太過巧合,我無法接受兇手們跑去招待所團建的說法。”

    “你認為如何?”

    陸杰說:“我認為兇手先殺害劉曉雅和安悅,隨后殺害你們口中的女人,他帶走女人不是為了救她,而是要隱藏尸體!

    應時安問:“兇手為何不處理安悅與劉曉雅的尸體?”

    “這很簡單,女人與兇手有關系,如果把女人的尸體扔下,我們就會查到他的身份,但他和安悅、劉曉雅沒有關聯,可以不用管尸體,即便我們發現尸體,也查不到他。事實就是,我們的確沒有抓到兇手,甚至多年后都沒抓到!

    “你如何判斷兇手與安悅、劉曉雅無關?既然無關,殺人動機是什么?”

    陸杰語塞,答不上來。

    穆昔湊到兩人中間,“其實我在考慮一個問題。”

    安良軍把她拽了回來,“就坐在這里說!

    陸杰怔了一下,向應時安的方向挪了幾厘米,看起來與應時安更接近。接著她拽住應時安的胳膊,應時安下意識想抽走,陸杰堅定道:“你來聽穆昔說!

    應時安只好回頭。

    兩個人同時回過頭,距離接近,畫面和諧,如果不是不應景,穆昔都要以為他們是在拍結婚照。尤其是陸杰的手,到現在都沒放開應時安。

    穆昔的后槽牙疼。

    她是不能找陸杰麻煩的,陸杰沒做錯什么,她決定今天繼續找應時安的麻煩。

    應時安當然也沒做錯什么,但男人嘛,總要接受一些怒火。

    穆昔還沒說自己的想法,應時安便覺得冷風陣陣,冬天還沒來,他已在寒冬中。

    安良軍催道:“別磨牙了,趕緊說。”

    陸杰:“穆昔在磨牙?”

    穆昔:“……”

    她偷偷踩了腳安良軍,才說:“505的尹鵬說他曾聽見過走路的聲音,505在樓體右手邊,501要往左手邊去,501的人不會路過505.”

    “沒錯,有可能是508的人出來,路過505?508的人是兇手?”

    “又可能,但結合尹鵬當時的狀態,應該沒那么簡單!

    陸杰問:“什么狀態?”

    “新婚夫妻做的事情,”穆昔堂而皇之道,“做快樂的事情!

    安良軍:“……”

    還不如讓她去磨牙。

    穆昔不以為意,“師父,我們是在辦案,又不是做壞事,這種事有什么不好提的?依我看,就該給小朋友們科普,好讓他們懂得保護自己!

    安良軍說:“知道了知道了,我帶你去掃黃,趕緊說吧。”

    “我是想說,尹鵬說他連叫喊聲都沒聽到,足夠說明他們當時有多投入,忽視掉外界的一些聲音是正常的。但是他們二人都注意到腳步聲,而且是跑來跑去的聲音,他們這才能聽到。我在想,會不會不是508經過505,而是501有人過去?”

    安良軍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可能性。

    受傷的女人,508的血跡,曾經喊救命的劉曉雅。

    兇手為何要殺害兩個不相識的高中生?他們的交集,或許就在招待所。

    “這只是我的想法,暫時沒有證據,當時是劉曉雅先往樓下跑,或許是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比如,508正發生命案。劉曉雅看到,要逃,508的人出來追,這才有跑來跑去的腳步聲。只是我還想不通,劉曉雅既然已經跑到樓下,為何又要返回去!

    安良軍的眼皮快速跳動。

    他腦中有十幾秒的時間是空白的,只有安悅曾經的笑容閃過,世界無比安靜,安悅的笑容若即若離。

    安良軍的手哆哆嗦嗦的去拿煙,又翻找打火機,按了好幾下都沒按出火來。

    “其實我也很奇怪,曉雅為什么跑到樓下后又跑上樓,我本來想的是有人在追曉雅,但如果真有人追她,她就不會再上樓,這點說不通,所以我當時對5樓的客人沒那么關注!

    陸杰說:“穆昔說的有道理,這是又可能的,我有預感,我們現在只要找到袁修夷,就能搞清楚當年的事!

    穆昔說:“要找袁修夷,恐怕還是得先找到這個徐華!

    “我認為徐華已經殞命,要找只能找她的尸體,尹萌萌看到的她是被割了脖子的,這不是小傷。我們在醫院也沒找到她,她不可能不就醫!

    穆昔道:“她必須要就醫,但不一定是來醫院!

    “?”

    “與其說是隱藏尸體,不如說他們的行為更像是在逃跑,他們害怕警察,不敢面對警察,這樣的人,是不會去正規醫院的。只要醫生看到她的刀傷,就一定會報警,他們不敢報警!

    陸杰輕輕擰眉。

    穆昔笑起來,面對陸杰,仍能游刃有余,“所以,我想我們可以去查一查在逃的通緝犯,或者查平輿縣有沒有黑診所,這種場所,不會少的!

    *

    現在已知見過徐華的人是曾霖和尹萌萌,應時安需要將全省的通緝犯檔案調出,這不僅是分局的工作,得去余水市公安局。繁雜的工作短時間內無法完成,穆昔和安良軍明日都要上班,一切只能等明天。

    陸杰是單獨開車來的,回去時卻沒有回自己的車,而是心安理得坐在副駕駛。

    應時安面色如常,但陸杰從后視鏡中能看到穆昔小臉很嚴肅。

    陸杰的地位比穆昔想象中要高,她與應時安做同事時,局里除了應時安就是她陸杰。比不過應時安不是她不夠努力,實在是智力上有差距,但陸杰敢說,除了應時安外,她不輸任何人。

    所以最開始陸杰并沒有把穆昔放在心上,穆昔對她來說只是應時安喜歡的一個女生。

    喜歡得太明顯,陸杰看得出來。

    她曾經追求過應時安,時間沒超過三天,應時安拒絕得太果斷。

    陸杰有自己的傲氣,從此沒再糾纏,但說完全不惦記應時安是假的,她心里始終有他的位置。

    現在看到應時安有了自己喜歡的人,陸杰想推兩人一把,她能理解應時安為何喜歡穆昔,穆昔看起來和她不同,穆昔很有趣也很可愛。

    直到剛剛,陸杰忽然發現,穆昔不僅僅是有趣,她還很聰明,似乎是不輸給應時安的聰明。

    她以為男人都喜歡比自己弱的女人,但他們是勢均力敵。

    陸杰想,穆昔以后必定會比她走得更遠。

    安良軍還在和穆昔嘮叨,“你啊,有空去看看你的牙,我怕你后槽牙掉了,以后不方便吃東西!

    穆昔:“!”

    陸杰莞爾一笑,從口袋中拿出一塊水果糖剝開,遞給應時安,“吃塊糖?”

    應時安往后躲,眉頭都快擰死。

    陸杰笑盈盈地往前湊。

    后排的安良軍說:“穆昔,看牙!”

    這塊糖應時安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吃的,陸杰也不是真想讓他吃,應時安拒絕了兩遍,陸杰便自己吃了。吃完還不忘對應時安說:“這是你喜歡的口味,我喜歡葡萄味的,為了你特意帶過來,你還不領情!

    陸杰說完這話,明顯感覺到油門被踩得更狠。

    穆昔撐頭看窗外,堅決不被陸杰影響。

    陸杰說:“送我回酒店就好,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說完,陸杰自己先捂著胸口防止干嘔。

    應時安:“……”

    他隱隱感覺到今晚不會太好過。

    *

    應時安要先送完陸杰、安良軍才能回家,車開到胡同附近時已經快十一點鐘。

    穆昔下車便往穆家的方向走,應時安停好車,快步追上她,“今天你恐怕不能回家住!

    穆昔問:“不回家,要去酒店嗎?陸隊長住的酒店看起來不錯,比招待所強!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聯想到陸杰今日的反常,應時安眉宇舒展,眼底星光淡淡。

    他正色道:“你在生氣!

    “我怎么會生氣?你們男人真奇怪,總說我在生氣,應大隊長,今天我要回家去住,再見。”

    應時安拽住她,“又翻墻?”

    穆昔說:“那也比打擾到你好。”

    “今天真不行,”應時安示意穆昔看家的方向,“爺爺還沒睡,一樓亮著燈,如果你回家,爺爺會起疑!

    十一點鐘,余水市絕大多數人都已經進入夢鄉,整條胡同都是安靜寂寥的,唯獨應家還亮著燈。應老爺子年紀大睡覺早,今日不知為何還沒休息。

    穆昔不情不愿道:“我這可是為了爺爺!

    “當然,我知道你是為了爺爺,也知道你沒生氣。”

    穆昔:“……”

    聽應時安的語氣,好像話里有話?

    穆昔擔心吵醒爺爺,進家門時躡手躡腳,應時安一切如常。二人往樓上走,路過應老爺子的房間時,穆昔向里張望片刻,聽到了熟悉的鼾聲。

    爺爺已經睡了。

    睡了,還要開燈?

    應老爺子和家里的阿姨都節約,不舍得多用水用電,既然睡了,一定會關燈,好奇怪。

    應時安面色如常,“或許是忘關燈了,明天我提醒他們!

    “哦……”

    還是奇怪。

    今天時間晚,穆昔沒再看書,她明早還要起來跑步,備戰五公里。雖然五公里的項目聽起來更像是隨便玩玩,但比賽就是比賽,每一個比賽穆昔都會認真準備,拿到名次。

    穆昔簡單淋浴后,去找自己的睡衣。

    她的衣服幾乎都是田玉琴買的,運動服不挑款式,但睡衣不同。田玉琴至今為止還把穆昔當成小孩兒看,買來的睡衣上都是卡通圖案。如果是后世常穿的小恐龍造型、小黃鴨造型就罷了,田玉琴買的卡通睡衣,是把當時流行的卡通角色密密麻麻印滿衣服,連畢淑蘭都嫌丑,時不時的就去找自己的秋衣。

    穆昔今天要換的睡衣,就是畢淑蘭死活不要,田玉琴只好塞給穆昔穿。

    她換好睡衣后,站在鏡子前欣賞著卡通人物詭異的臉,越看越丑。

    現在穿睡衣的人家其實不是很多,穆昔寧可去穿秋衣睡覺。

    她離開洗手間前還不忘先推門看看,確定應時安不在走廊后,才躡手躡腳往房間里走。

    途中經過書房,穆昔特意停下來,想確認他人在書房。

    剛停下,耳朵還沒來得及貼上去,書房的門便開了。應時安看到鬼鬼祟祟的穆昔一愣,“你喜歡住在書房?”

    穆昔:“……”

    她努力拽睡衣,再拽一點,再……

    應時安還沒換下襯衫,依舊是玉樹臨風。再看穆昔,頂著一身的扭曲卡通頭,比她奶奶穿的碎花衣裳還丑,穆昔的臉越來越紅。

    她的反應讓應時安很奇怪。

    穆昔兇巴巴道:“看什么?沒見過睡衣?!”

    應時安明白了,他看了睡衣一會兒,說:“……好看!

    穆昔:“主要是我天生麗質,我要睡了,晚安!”

    她說完便要往房間里溜,應時安叫住她,“今天我恐怕沒法睡書房!

    “?”

    應時安說:“今天早上爺爺和我談過,不知為何,他知道我住在書房,很不高興,我擔心他看出端倪!

    穆昔心中的違和感越來越強烈,她應該是忽視了某些重要線索?

    “你要和我睡在一個房間?不好吧!

    應時安道:“我保證不會做什么。”

    女孩有自己的擔憂,應該的,應時安都認為自己太過卑鄙。穆昔一定會拒絕,他只能拿爺爺當擋箭牌,既然已經卑鄙,干脆卑鄙到底。

    應時安在腦中規劃如何回答拒絕自己的穆昔。

    穆昔說:“可我沒法保證。”

    應時安:“我知道你有憂慮,但……你說什么?”

    穆昔道:“你看你長得細皮嫩肉的,還挺好看,萬一我晚上色心大發,對你做什么怎么辦?到時候你可別哭著讓我負責。”

    應時安:“……我盡量不哭!

    睡在同一個房間這種事,說大挺大,說小也小。房間的床是兩米的,這是穆昔特意提的要求,她喜歡睡大床,家里的床都是一米五的,她睡不習慣。

    兩米寬的床,她肯定碰不到應時安。

    穆昔找來一床被子,放在兩人中間。原本是平均分配一張床,但鋪床時忽然想到陸杰給應時安喂糖的畫面,穆昔把被子朝應時安那邊移動。

    應時安淋浴后換好睡衣,看到了屬于自己的地盤,沉默許久。

    穆昔說:“別越界啊,我怕我把持不住。”

    應時安:“很難。”

    “我要做正人君子,別誘惑我犯錯誤!

    應時安問:“所以你只給我留六十公分?”

    穆昔微笑,“好好睡,別亂動,越界后果自負,出現任何差錯,我概不負責,晚安。對了,你的睡衣有點好看,這不行,我家里還有兩套我媽買給我爸的睡衣,我爸不想穿,明天我拿來給你哦。”

    應時安:“……”

    *

    安良軍住的還是單位分的房子,當初一家三口住嫌擁擠,現在他一個人住,四十多平的房子總是空空蕩蕩。

    他回家后沒有立刻開燈,而是將要是隨手丟在沙發上,挨著沙發坐在地上。

    墻上的鐘表有規律的發出滴答聲,萬籟俱寂,一如以往,但又不完全一樣。

    他閉上眼睛,沒有抽煙的沖動,心中只有平靜。

    這一天,他期待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終于來了。

    沒有想象中的瘋狂和激動,有的甚至只是疲憊感。

    安良軍想過很多次,就算找到兇手又如何?即便找到了,女兒也回不來。但一覺醒來,支撐他走下去的動力又變成抓住殺害女兒的兇手。

    曾經,他希望這一天快些來,又不希望它來。

    現在,他無比期盼這一刻。

    半小時后,安良軍起身去給女兒擺上新鮮的水果。

    他看著女兒的遺照,頭一次覺得她的笑容是真心實意的。

    安良軍笑起來。

    *

    對“徐華”的追查總算有線索,應時安在平輿縣找到一家已經關門的黑診所,開診所的是有行醫資格的醫生,曾為地頭蛇辦事,后來離開公立醫院開診所,專門幫這些有違法行為的人治病。

    黑診所背后還和地頭蛇有其他利益牽扯,后來地頭蛇被抓,診所也關門大吉。

    在安悅遇害當日,他曾醫治過“徐華”。

    “徐華”原名朱蕓,有一個同父同母的親哥哥,叫朱宇。

    他們親生父母走得早,兄妹倆很早就合作做一些非法勾當,主要是朱蕓去勾引男人,朱宇負責敲詐。更巧的是,朱宇曾經因盜竊入獄,他未供出的同伴就是趙亮。

    朱宇出獄后不愿再與趙亮合作,趙亮還惦記著他仗義,想去找他。

    這些消息是應時安告訴穆昔的,在睡了一晚“六十公分”的床后,應時安老實很多,非常聽話。

    穆昔一邊看朱宇的資料,腦中還會有昨晚的畫面閃過。

    雖然話說得漂亮,但這其實是她第一次和男人“同床共枕”,光是聽到應時安的呼吸聲,她就睡意全無,一直到兩點多才睡著。

    想到以后她每晚都要有類似的經歷,穆昔都擔心自己睡眠不足,跑不下來五公里。

    周謹和付葉生抱著枕頭從休息室走出來,周謹打著哈欠說:“下個月發工資,我買個床墊扔進去,床板太硬,我感覺在睡炕,東北火炕你知道嗎?”

    付葉生問:“為什么要等下個月,這個月不想睡軟床?”

    富二代的疑問總是能深深刺痛周謹。

    “重點是下個月發工資,工資!”

    “缺錢?”付葉生眼底流露出這種事不可能發生的驚奇,“那我去買!

    “不用。 敝苤敮偪窦饨,“我要靠我自己睡覺,睡好覺!好好睡覺!”

    倆人剛好走到穆昔身后,昏昏欲睡的穆昔彈跳起飛,“誰說我昨天和男人一起睡覺了?我沒有!”

    周謹:“……”

    付葉生:“?”

    穆昔清醒了。

    第75章

    周謹問:“你昨晚和男人一起睡覺?”

    林書琰、鄒念文看過來。

    付葉生說:“你和你老公成真了?!”

    宗井看過來。

    周謹:“你們難道……咦!”

    安良軍看過來。

    除了值班三天后放假兩天的嚴紹,所有人都看著穆昔,包括從小辦公室探出的腦袋。

    穆昔:“……”

    安良軍想破腦袋,也沒理順穆昔的感情問題,已婚?喜歡應時安?吃醋?睡覺??安良軍本就溝壑的臉更溝壑了。

    穆昔很尷尬,但她的尷尬沒持續多久,便理直氣壯說道:“我做夢了!

    “夢到……”

    “夢到帥哥了,你沒夢到過美女嗎?”

    整個辦公室的男人集體沉默,誰還沒做過一點兒不方便說出口的夢?

    “而且我只是困了,”穆昔說,“你看你,亂想,思想不健康,我要向所長揭發你,你工作不用心!

    周謹道:“別別,我錯了,我馬上就去工作!”

    穆昔滿意道:“去吧,不要再開小差了!

    “一定!!”

    三個老油條一言難盡地看著周謹,這家伙已經完全被穆昔拿捏,腦子都不會轉了。

    十分鐘后,唐英武召集所有人開會。

    “最近余水市的盜竊案數量劇增,局里剛給我們開了會,有一個盜竊慣犯已經流竄到余水市。此人有一定文化水平,懂反偵查,入室盜竊后會拆解門鎖留在茶幾上,余水市內已出現九起此人犯下的盜竊案,局里交代,務必盡快捉拿此人,從現在開始要增加巡邏次數,高度重視。另外,此人有些身手,應對時要小心!

    唐英武開會的速度向來很快,布置完任務便想散會。

    穆昔為有這樣的領導而開心。

    所有人正要走,杭立群起身說道:“我得說兩句,最近所里的衛生情況不太樂觀,我昨天晚上竟然看到地上有一張紙,咱們是人民警察,看到就要撿起來,我們……”

    穆昔為有這樣的領導而難過。

    杭立群念叨了十分鐘,基本都是可以寫成稿子的大道理,這種道理最大的特色就是沒有實質內容。

    付葉生奮筆疾書,他知道開完會又會輪到他寫材料。

    十分鐘后,唐英武揉著太陽穴哀求杭立群,“杭所長,杭哥,我好像還有點兒事得去處理,你先開著會!

    唐英武起身想溜。

    穆昔立刻說:“唐所,您昨天不是找我嗎,有什么事?”

    穆昔眼睛眨得都快掉出來了,唐英武順勢說道:“對對,你跟我過來一趟!

    林書琰站起來,“唐所!

    周謹和付葉生跟著站起來。

    唐英武:“……你們都過來!

    四人眉開眼笑,貓腰跟在唐英武身后準備開溜。

    被留下的安良軍和其他二人對視后,一齊起身把唐英武按了回去,“杭哥快說完了,都是所里的大事,一起聽。”

    安良軍朝穆昔四人露出森冷的笑容,“你們幾個,也一起聽!

    唐英武:“……”

    穆昔:“……”

    絕情的師父,難怪不討師娘歡心!

    *

    會議開了將近一個小時,但是重點只有一個——最近有盜竊案,需要盡快抓人。

    開完會,穆昔頭都昏了。

    “真羨慕應隊,聽說他不喜歡開會,不想聽的內容直接走人,領導還不追究,”周謹唉聲嘆氣地坐好,表達對應時安的欽佩,“這種特立獨行的人一般官運都不好,但人家應隊有本事,局長都捧著,不開會也沒人管。”

    林書琰問:“剛剛開會說了什么?”

    付葉生拿起筆記本念,“看到紙張要隨手撿起來,拖布、掃把要擺放好,掃把要在拖布左邊……”

    “等等,”穆昔問,“掃把為什么非要在拖布左邊?在右邊不行嗎?”

    付葉生道:“杭所說了,這樣看著整齊!

    穆昔:“……”

    安良軍幾人隨后走過來,“別抱怨,值班表誰排的,重新排,出去巡邏。”

    穆昔抗議,“剛剛我們明明能先走!”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杭所長還沒講完話,你怎么能先走?”安良軍苦口婆心地教育穆昔,“你要清楚,所長是為了我們好,他提出的要求是在幫助我們進步,你連所長的話都不聽,將來如何進步?為師是為你的前途考慮!

    穆昔感動得痛哭流涕,“師父,你臉皮真厚!

    刑偵隊已經掌握朱蕓、朱宇兄妹二人的線索,朱宇又曾經被判過刑,找他們很容易。穆昔知道今天一定能有結果,快到下班時間就換好衣服準備開溜,過兩天輪到她值班,就沒那么自由了。

    穆昔沿著白墻輕手輕腳往前走,每走動一下,就要左右觀察,力圖做到不引人注意。

    穆昔剛走沒兩步,已經換好便裝的安良軍緊隨其后,穆昔沖他瞪眼睛。

    一個人逃走正好,兩個人目標太大。

    安良軍不為所動。

    就在這時,小辦公室的門打開,杭立群拿著掃把走出來,穆昔立刻蹲下去系鞋帶。

    安良軍來不及躲,轉身面對墻站著,杭立群呵斥道:“老安,又想跑?今天輪到你做值日,你看看地面有多臟,打掃完再走!

    安良軍板著臉轉過身,穆昔偷偷朝他扮鬼臉。

    鬼臉還沒扮完,杭立群又道:“穆昔,你別和你師父學,好好的孩子都學壞了,你今天留下來幫忙!

    安良軍:“呵!

    留下來打掃衛生可不簡單,杭立群每天都要仔細檢查過后再走,他的要求很高,像是掃把必須擺在拖把左邊這種要求數不勝數。留下來就得耽誤很久,說不定人家刑偵隊都快樂下班了。

    穆昔磨磨蹭蹭地走過去,想求情,但有知道杭立群一定不允許。

    天使在這一刻到來。

    唐英武一看這架勢,就知道穆昔想做什么,他朝穆昔招手道:“過來,有工作要交給你!

    安良軍立刻說:“所長,沒有任務給我嗎?”

    唐英武還沒來得及說話,穆昔就表態道:“師父,杭所長讓你打掃衛生,是為了你好,他是在為了鍛煉你磨煉你,只有邁過這道坎,你才能成為真正的人民警察。”

    杭立群感動道:“還是穆昔覺悟高!”

    安良軍:“&%¥!”

    穆昔主動接過杭立群手中的掃把,殷勤地遞給安良軍,“師父,所長是在幫助我們進步,你先進一步,我去完成唐所的任務了,再見。”

    安良軍的眼珠已經瞪成鮮紅色,“*&@#!!”

    不遠處的鄒念文:“嘖,這師父也被徒弟拿捏住了。”

    *

    刑偵隊已將朱蕓與朱宇帶到隊里了解情況。

    朱宇嘴硬,不愿多說,朱蕓卻是一股腦全倒了出來。

    朱蕓如今已經結婚生子,她盤起長發,穿顏色樸素的毛衣和棕色棉質褲子,是良家婦女的打扮。未成年時,朱蕓便跟在朱宇身后混,是朱宇帶她走上這條路。

    審訊室明亮的燈光讓朱蕓不適,她只抗了十分鐘,便全都交代。

    “我記得那天的事,這輩子都忘不了,太嚇人了。那個男人叫袁修夷,我記得特別清楚,他是做苦力的,但是識字,好像家里以前挺富,后來家道中落,他一直做苦力為生。我聽姐妹提起過他,出手挺闊綽的,我當時不知道他窮,只想著他既然識字,應該挺有錢,就拉著我哥一起騙他。”

    應時安問:“你們打算怎么騙?”

    “就是……讓他給錢嘛,不給錢就告訴他老婆,告訴他單位,我拿報警嚇唬他。誰知道他老婆早就跑了,家里也沒什么人,他根本不怕威脅,我當時挺生氣的,我就逼著他掏錢,罵他是窮鬼,我倆爭執起來,他就想殺我。”

    朱蕓把脖子處的疤痕亮給應時安,“你看,這就是當時留下來的,我以為我要死了,幸好沒割到那條流血很快的血管,醫生告訴過我名字,我忘了!

    “動脈?”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我看他要殺我,我就大叫,我哥正好在走廊躲著,我們提前約好了時間,他是看著時間上去的。我哥把我救了,我倆就跑,后來是我哥幫我找了一家診所,說是醫生的手藝很好,經常幫他們處理各種突發情況,我就活下來了。”

    應時安問:“蔚藍招待所之后發生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不清楚了!

    “你不知道發生了命案?”

    “知道,但不是我們殺的人,我們就是要錢,不會殺人,我聽說死的還是兩個小姑娘,我們更不會殺了。”

    應時安問:“你沒見過那兩個小姑娘,其中一個扎了兩個麻花辮。”

    “麻花辮?好像見過,在哪里看到的……我想起來了!袁修夷想殺我,我逃命時看到的!”

    朱蕓全都想起來了。

    她想起匕首是如何扎向她的脖子,想到鮮血噴涌是什么感覺,想到她在垂死掙扎之際,朱宇粗暴地推開擋在門口的小姑娘沖了進來……

    小姑娘穿高中校服,扎麻花辮,像受驚的兔子,驚恐地看著“殺人現場”。

    校服上別著銘牌,上面寫著:劉曉雅。

    原來這才是她們招來的殺身之禍。

    朱蕓一時錯愕。

    應時安問:“逃跑之后,沒再見過她?”

    “我當時意識不清,不記得之后的事情!

    “為什么沒去醫院!

    “去了。”

    “你們去的診所,并不正規,是害怕報警嗎?”

    “……”

    應時安道:“你已經做了母親,如果遇害的是你的孩子,你作何感想?”

    “……我和我哥一直在這種事,怎么敢報警?在那不久前,有一個男人也不樂意給我們錢,和我打了起來,我把他的頭打破了,當時看著像是死了,我以為我殺了人,和我哥一起逃跑,不敢報警!

    “他沒死?”

    “沒死,前兩年我見到他了,又換了一個新老婆,聽說以前的老婆得病死了!

    因為擔心所作所為暴露,他也選擇不報警。

    朱蕓當年為了敲詐袁修夷,特意了解過他的情況,袁修夷不是平輿縣人,當時是在平輿縣打工。他不想回家,四處漂泊,覺得這地方好就留下了。

    袁修夷雖然識字,卻不會做其他工作,只會做苦力,朱蕓知道他一直在工地干活。

    應時安抱著碰運氣的想法在余水市內以及各個縣城的工地找人,還真找到一個叫袁修夷的,多虧他特別的名字,重名率不高。

    找到袁修夷的線索時已是傍晚,大部隊準備前往工地時,穆昔悄悄溜進隊伍。

    謝漣對穆昔的出現見怪不怪,他甚至有穆昔就是刑偵隊一員的錯覺。

    “才來?人都快抓住了。”

    穆昔說:“早來了啊,剛剛你們開會,我就在旁邊聽著,朱蕓還蠻配合的,幸好她配合,如果只有朱宇就難辦了,他之前被捕,為了不把從前的事吐出來,連同伴都沒供出來!

    被抓進去的人沒多少義氣,檢舉揭發立功能減刑,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出賣曾經的同伴,但朱宇沒有。

    穆昔以為他是講義氣,沒想到是要藏自己的老底。

    謝漣驚訝道:“我怎么沒注意到你?沒人說啊!

    穆昔表示自己也不懂。

    她在刑偵隊怎么就開始來去自如了呢……

    穆昔鉆進謝漣的車里。

    謝漣指著最前面說道:“應隊在那邊。”

    應時安正在上車,與他一起的還有陸杰,陸杰就是為袁修夷而來,兩個隊長當然要坐在一起,這很正常。

    穆昔呵呵笑了一聲,“我就喜歡你。”

    謝漣:“?!”

    穆昔催謝漣快些開車。

    就在謝漣啟動車子時,車門再次被拉開,安良軍坐了進來。

    謝漣:“?,我這是派出所專用車??”

    穆昔說:“趕緊開,工作一點兒都不積極!

    安良軍道:“回頭告訴你們隊長,讓他教訓你!

    謝漣:“……”

    他都給派出所開車了,怎么還要被教訓??

    去工地的路上,謝漣忍不住小聲嘀咕,“你不是一直和應隊在一起,怎么跑來坐我的車?”

    該不會真對他有意思吧?他承認,他的確是風流倜儻,但他可不想招惹穆昔這種性格的,把穆昔娶回家,他家里所有人都得被穆昔玩得團團轉。

    安良軍瞥向穆昔,“難道又在磨牙?”

    穆昔:“……師父,為生做好了嗎?”

    安良軍笑盈盈道:“做好了,現在應隊長和陸隊長就能直接去派出所做客!

    穆昔:“……”

    是安良軍變聰明了,還是她有軟肋了?

    謝漣很奇怪,應隊和陸隊?他倆怎么了?應隊對陸隊客客氣氣的,陸隊對應隊也客客氣氣的,聽說兩人從前一起公事,但談話時恨不得離三米遠,沒感覺有什么特別情況??

    安良軍拍拍前座,“小謝,陸隊這幾天都在刑偵隊?”

    謝漣警惕道:“有問題?”

    這師徒二人憋了一肚子壞水,他得小心提防。

    安良軍說:“沒問題,我看她這孩子不錯,和你們應隊很配!

    謝漣:“……”

    安良軍和穆昔總是問起陸隊長,一定有問題。

    他們為什么問陸隊?謝漣的腦子告訴旋轉數十圈,得出一個結論——穆昔一定是喜歡他。

    就是因為喜歡,才害怕陸隊長會為難他,所以總是提起陸隊長!至于應隊嘛,應時安是隊長,和陸隊平級,兩人需要一起處理公務,他們只是為了引出陸隊長才提到應隊!

    完美的邏輯鏈在謝漣腦海中出現。

    穆昔果然!她從前欺負他,都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

    謝漣嚴肅道:“他們只是工作關系,不能這么說!

    他不接話,安良軍也沒法逗穆昔,三人都沉默。

    工地距離黃巖分局有一個小時的車程,后半程,穆昔和安良軍選擇閉眼休息,唯一需要努力的人只有謝漣。

    謝漣搞不明白,他明明是刑偵隊的,現在怎么像是這師徒倆的專職司機?!

    但既然穆昔喜歡他,他只好先忍忍,不能傷了姑娘的心。

    七點鐘左右,幾輛車?吭诠さ氐穆愤。

    夜色寒涼,穆昔裹緊外套下車,看到被藍色鐵皮圍起來的工地,吊塔還在運轉工作。

    應時安提前聯系過工地的負責人,確定此刻袁修夷就在上工。

    工頭悄悄走過來,低聲詢問:“哪位是應隊長?”

    應時安走上前。

    工頭說道:“按照您的吩咐,沒敢驚動他,你們跟我來。”

    應時安留了幾個人守在工地的各個角落,又叫剩下的人隨他一起進去。

    點人時,應時安看到穆昔和安良軍。

    他們二人會來,在應時安的意料之內,但他以為他們會來找他。

    穆昔與謝漣站在車前,不知在說什么。

    陸杰走到應時安身后,低聲問道:“他是穆昔的男朋友?”

    應時安:“?”

    “看到很多次了,他們經常說話,看起來關系挺親密,我以為是一對,不是嗎?”

    應時安沉默地看向二人,片刻,他轉身往工地內走,“不要驚動袁修夷!

    旁邊的刑警好奇地問陸杰,“穆昔和謝漣經常說話?有嗎?穆昔倒是真的經常叫他二百五!

    陸杰笑笑,“沒有,我瞎編的!

    刑警:“?”

    遠處的謝漣打了個噴嚏。

    黑夜烏云籠罩,謝漣有一種即將要面對世界末日的奇怪感覺。

    他嚴肅且鄭重地告訴穆昔,“我再和你說一遍,你能聽我的嗎?”

    穆昔點頭,“你說,快點兒說,我還要去看袁修夷!

    謝漣誠懇道:“我知道你的條件很不錯,但是我真的不喜歡你,你以后不要來打擾我!

    穆昔滿口答應,“好的好的……打擾你??!”

    啊??

    *

    即將下雨,空氣有些黏膩。

    下雨后工地會停工,工人一散,勢必混亂,他們必須抓緊時間。

    安良軍叼著剛買的煙,粗眉擰著,手里是打火機,但一直沒點燃香煙。他快步跟在大部隊后面,心里著急,但是不敢加快速度,也不敢抬頭。

    安良軍走進工地。

    他余光看到鋼筋水泥,還有推磚塊的小推車。

    穿著藏藍色工作服的工人走來走去,他甚至不敢抬頭確認對方的長相。

    工頭還在給應時安介紹袁修夷的情況,“他年紀不小了,很老實的一個人,家里條件不好,兒女都不孝順,沒人愿意養他,所以一直跟著我。他做的活兒比年輕人少,拿的工錢也少,但是吃苦耐勞、任勞任怨,大家都挺喜歡他的。您說他和一起殺人案有關?這我真是想不到,他怎么可能和殺人扯上關系?他不被殺就是幸運的了!

    工頭不斷念叨袁修夷的老實。

    刑警們看向安良軍,安良軍泰然自若。

    工頭指著不遠處正在搬磚頭的人說道:“就是他!

    應時安比了幾個手勢,刑警們分散開,將他包圍。

    所有人慢慢靠近男人,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停下,男人聽到聲音,抬起頭。

    安良軍從隊伍中走出來,走到最前面。

    烏云聚集,冷風呼嘯,工地的掛燈飄搖欲墜。雨還未下,便已有咸濕味兒,工地之外的街上,剛下班的人拼命踩車蹬往家中趕,亦如曾經每一個夜晚。

    這是一個極其普通的男人,向別人描述時,只能說“老實”。

    若找不到一個人的特色,大多數人會將其稱之為老實。

    他個頭只有一米七,穿一件單薄的淺藍色工裝,褲腿用麻繩扎緊,以免灌風。長年累月的勞作讓他比同齡人看起來更年長,眼睛很小,但鼻頭很大,是讓人記不住的普通長相。

    從他眼中,安良軍看到平和。

    不是露出獠牙的妖魔鬼怪,將安悅和劉曉雅生命終結的,就是這樣普通的人。

    如果沒有于齋的案子,或許他就能一輩子做一個普通人,直到死亡。

    安良軍感覺到了委屈。

    他走上前,朝袁修夷亮出警官證,“你好,我是安悅的父親,請跟我走一趟!

    冷風吹亂袁修夷亂糟糟的短發,他的目光還是那般平和。

    *

    據袁修夷交代,他被朱蕓激怒后,沖動之下拿出刀。他瞧不起朱蕓,靠出賣自己賺錢,當他聽到朱蕓辱罵他時,他很生氣,這違背了他心目中的等級——在他看來,他的等級比朱蕓高。

    袁修夷承認殺害安悅和劉曉雅,因為劉曉雅不僅看到他“殺人”的一幕,還大喊大叫。

    他氣血上頭,顧不得太多,朱蕓被朱宇救走后,他就去追劉曉雅。

    或許是心里的暴虐分子作祟,當時的他完全沒有考慮到再被其他人看到怎么辦。

    等到劉曉雅快要跑到一樓時,袁修夷的意識便清醒了,他溜回房間想處理現場。如果劉曉雅沒再上樓,事情會到此結束,他處理完現場就會去逃命,遠離平輿縣,遠離余水市。

    沒想到劉曉雅又上樓了。

    袁修夷看到劉曉雅往501的方向走,他很錯愕,但他必須解決掉劉曉雅,因為她看到他的長相。

    這個念頭冒出來,就再也制止不了,袁修夷選擇動手。

    “袁修夷還說,他是進了房間才知道房間里還有一個女孩,就一起都殺了,在他嘴里,殺人比殺雞還容易!

    謝漣剛和應時安一起審了袁修夷,他負責記錄。

    穆昔說:“他本質上是個喜歡吃喝嫖賭暴力的人,說是為了滅口殺人,其實還是享受這一過程,不然他該追著朱宇去殺!

    謝漣向右邊移了兩個座位,驕矜道:“我已經拒絕過你很多次,你為什么還要特意坐在我旁邊?”

    穆昔:“……,二百五!

    謝漣:“不許叫我二百五,這種愛稱我不想再聽到!

    穆昔:“……”

    穆昔感覺自己受了內傷。

    五分鐘后,應時安與陸杰一起走進來。

    陸杰見二人離得很遠,特意問道:“吵架了?年輕男女吵架正常,不要真影響感情!

    應時安看向穆昔。

    穆昔的白眼比他翻得還快。

    應時安拉開椅子坐下,“現在還有一個問題沒解決,劉曉雅已經逃下樓,為何又折返。”

    謝漣殷勤地起身倒水,“應隊,你看啊,會不會是劉曉雅想到好朋友安悅還在房間,所以回去揪她?她倆不是關系好嗎?沒想到正是這一舉動才把安悅一起害死!

    換做平常,謝漣提些想法很正常,但今天應時安的反應異常冷漠,“謝漣,讓你做的事都辦好了?”

    謝漣:“啊?”

    應時安說:“工地那邊都處理好了?”

    “……讓我去了嗎?”

    陸杰咳了一聲,給謝漣使眼色。

    謝漣看著冷冰冰的應時安,識趣地起身,“應隊,我現在就去!

    謝漣想破腦袋都沒想通,應隊這個人,怎么就突然不好相處了?

    穆昔說:“如果劉曉雅不上樓,袁修夷可能都不知道安悅的存在,安悅又沒看到兇手行兇。但如果說劉曉雅故意上樓,我也不太信,她就算和安悅只是表面上的好朋友,也不至于為了害安悅把自己搭進去!

    安良軍一直站在窗前聽他們討論。

    聽到這里,安良軍才走過來,“不,她們的關系非常好,是朋友!

    “師父,你和劉曉雅熟悉嗎?”

    安良軍緩緩點頭,“曉雅是女孩,在家里不被重視,長軍夫婦倆經常罵她打她,她受不了了,會去我家住。其實我提醒過長軍很多次,希望他對待孩子能一視同仁,但他只是嘴上答應,行為上從來沒有改變。我接觸過曉雅,是個很老實的孩子,而且她很依賴悅悅,她知道我和小雨工作忙,經常幫她準備午飯,我相信她對悅悅是真心的。”

    安良軍有自己的判斷方式。

    他既是警察,又是安悅的父親,說這話是可信的。

    穆昔說:“劉曉雅應該是跑到一樓后發生了什么,所以才折返,一樓能出什么事?”

    “難道是看到逃跑的朱蕓和朱宇?”

    “他們兩個走的是小門,和曉雅不是一條路。”

    “應該是害怕,所以才要返回吧?”

    “想要躲回房間?結果又遇到袁修夷?什么會比殺人犯更可怕?”

    比殺人犯更令人害怕的是什么?

    穆昔好像想到些線索。

    如果是這樣,他們在最初提供證詞時便撒謊了,為什么會撒謊,他們不該撒謊。

    如果曉雅在一樓遇到的真的是他們……

    第76章

    如果遇到的是他們,他們當時在招待所,就應該有證據能證明。

    最關鍵的人物應該是曾霖和云姨,但穆昔不敢確定他們是否還有記憶,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什么都不記得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安良軍拍了下穆昔,“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穆昔道:“我也不確定,沒有證據。”

    “怎么才能找到證據?”

    穆昔知道安良軍只是看似平靜,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真相,這一天的意義對安良軍來說非比尋常。穆昔說:“我想去一趟藍天招待所,就現在,一起嗎?”

    穆昔是想邀請安良軍一起去,但應時安和陸杰也跟過來了。

    他們甚至都沒和穆昔商量,自然而然地跟在他們身后,還主動提供了一輛刑偵隊的警車。

    應時安開車,陸杰朝穆昔笑笑,然后坐進副駕駛。

    穆昔板著臉站在車旁,“師父,我們不能自己去嗎?”

    安良軍說:“就算我們現在騎自行車去,他們也會跟著,區別就是我們累,他們不累。”

    穆昔認命。

    她上車后,坐到駕駛座后面,順便踢了前面一腳,應時安習以為常。

    安良軍嘆了一聲。

    穆昔安慰,“師父,已經抓住兇手,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他會為此付出代價。”

    安良軍說:“你師娘是真的溫柔,我有點兒想她!

    穆昔:“?”

    內涵她?

    陸杰笑道:“穆昔也很溫柔!

    穆昔確定了,確實都在內涵她,她和溫柔毫無關系。

    “你們年紀還小,不明白,找對象一定要找溫柔的,”安良軍意有所指,“將來能少挨很多揍,對吧,應隊長?”

    應時安睨向穆昔,接著回答安良軍,“不會,我不怕!

    安良軍頗為嫌棄。

    陸杰笑著搖頭。

    只有穆昔震驚道:“你該不會是……”

    陸杰期待地看向穆昔。

    穆昔說:“你該不會是想還手吧?!”

    就應時安的身手,有幾個女孩能打得過他?這個禽獸!

    陸杰&安良軍&應時安:“……”

    陸杰突然明白一個道理,一個人能不能找到另一半需要看天意,她的努力毫無用處。

    藍天招待所目前還沒有重新營業,發生命案后,招待所大名遠揚,可惜是負面影響。當年安悅、劉曉雅遇害時,雖然場面更為血腥,但當時媒體的數量遠遠不如現在,如今藍天招待所的命案全國家喻戶曉,連帶著從前的案子也被翻出來反復討論。

    再加上招待所管理出現各種問題,目前已經是停業整改的狀態。

    曾霖痛定思痛,終于決定規范招待所的管理,雇傭幾個前臺和打掃衛生的阿姨,不再省那幾個錢。

    穆昔幾人到時,曾霖剛定好前臺的工資,心疼地肉痛。

    看到穆昔,不光肉痛,連心都痛,“你怎么又過來了?!”

    穆昔誠懇道:“主要是想請你用用你的大腦,回憶當年的情況!

    曾霖痛苦萬分,“我有腦子嗎?有嗎?我沒有!”

    陸杰小聲問安良軍,“這個老板是怎么了?”

    “沒事,和穆昔相處久了,換你你也瘋!

    陸杰:“……”

    穆昔將現在的情況告訴曾霖。

    曾霖當晚在招待所,但不在一樓,當時一樓沒人,沒人看到劉曉雅與誰有交集。曾霖把云姨叫過來一起想。

    云姨和曾霖一樣,一看到警察就頭疼。每個人都讓她回憶幾年前的事情,就她馬上就要老年癡呆的腦子,怎么可能想得起來?

    穆昔盡量把當時的情況描述清楚,“當時有叫聲,有個女孩從樓上跑下來,可能在一樓附近,也可能是一樓到二樓中間。一樓可能有人,也可能是有什么東西,或許是很可怕的事務,你還有印象嗎?”

    云姨說:“招待所能有啥可怕的事情?都是些男男女女的,要說可怕,老曾最可怕,動不動就用扣工資威脅我!

    曾霖:“……,云姨,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穆昔說:“老板的確很可怕,都是資本家,您再想想別的!

    曾霖:“……”

    “您剛剛說招待所都是男男女女?當時一樓有什么人你還記得嗎?”

    云姨道:“應該是有幾個男女,是啥人我忘了,我就記得一樓有人!

    “當時沒調查他們嗎?”

    安良軍說:“肯定調查了,曉雅曾經往樓下跑過,只要他們沒跑,一定會詢問,我沒印象一樓也跑了人,應該是都問過。奇怪了,當時沒有察覺到異常,都問過。”

    “一樓的人說沒有聽到動靜?”

    “我印象里一樓是沒人的!

    穆昔問:“是沒有人,還是有無法引起你的注意,非常合理的人。”

    陸杰道:“穆昔,這話是何意?”

    安良軍呆住。

    穆昔有想法,但不能直接說出來,她沒證據,F在最重要的就是證據,她得找到證明他們撒謊的證據,但事情已經過了這么多年,還會留下證據嗎?

    穆昔若有所思道:“云姨,當時一樓的人在做什么?”

    “入住登記,我記得在前臺附近!

    穆昔心頭豁然開朗,“師父,登記表你帶了嗎?”

    登記表一直是安良軍隨身攜帶的,他和應時安打過招呼,在案子結束以前,他會一直留著。安良軍把登記表拿出來交給穆昔,“你就直接告訴我,你是什么想法!

    應時安神情冷峻,“她在懷疑劉長軍和莊絮蓮!

    “別開玩笑,他們可是曉雅的親生父母。”

    應時安說:“不是懷疑他們殺人,而是認為劉曉雅折返回樓上可能與他們有關!

    安良軍無言以對。

    如果劉曉雅是因為他們才回樓上,如果劉曉雅沒回去……她們是不是都不會死?

    *

    劉長軍曾經是廠子里的工人,和絕大部分人一樣,廠子效益不好,他平時人緣差,是第一批下崗的工人。下崗后他和莊絮蓮一起做小買賣維持生計,但總是入不敷出。

    兒子要娶媳婦,要生孩子,哪一樣都得花錢。

    他們又不能不出錢,生了孩子是老劉家的種,他們寧可省吃儉用,也得把孩子養好。

    劉長軍家住的還是自建房,二樓也是他家蓋的,但前兩年缺錢,全都賣出去了。現在他們夫妻倆和老大一家住在一起,莊絮蓮要幫兒媳婦帶孩子,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前兩天他們去派出所鬧,劉長軍是主導,到現在都沒出來,莊絮蓮還有“襲警”的嫌疑,目前還不能自由行動,只能在家待著。

    一連發生這么多事,莊絮蓮心中苦悶,抽空去給劉曉雅上香。

    兒媳婦坐在板凳上看電視,看到莊絮蓮對著劉曉雅的遺照念叨就煩悶,“整個嚇人的照片天天擺在家里,也不怕你孫子做噩夢!

    莊絮蓮對兒媳婦是敢怒不敢言。

    兒媳婦又說:“又上香的功夫,都能把小寶的戒子洗了。”

    莊絮蓮低聲下氣道:“曉雅也是你妹妹,她聽到這話該傷心了!

    “又不是我殺了她,她傷什么心?我天天在這里看她的遺照,我兒子天天聞這破香的味道,她該知足了。要不是你們兩口子賺不來錢,我們至于擠在這么個小地方嗎?給你小兒子花錢的時候就有,給我們就沒有,偏心眼!”

    莊絮蓮不敢作聲。

    莊絮蓮的大兒子劉建國叼著煙從外面走進來,兒媳婦一視同仁地開火攻擊,“小寶這個月已經感冒幾次了?昨天晚上還咳嗽,你又抽煙?你是不是想讓小寶進醫院?我告訴你們,小寶進醫院,也得你們家花錢!”

    劉建國罵道:“錢錢錢,你眼里只有錢!我妹妹已經死了,你還和她計較?!”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兒媳婦一點兒都不怵,站起來叉腰罵道,“你爸媽真把劉曉雅當女兒?還不是打著愛女兒的名義天天找人家要錢,要來的錢都給你弟弟,他們眼里還有你嗎?!他們就慶幸吧,幸好殺他們閨女的人沒被抓住,如果抓到了,他們還怎么要錢?!”

    “潑婦!潑婦!”

    莊絮蓮扶著安放劉曉雅遺照的柜子哭,“曉雅啊,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該帶你去平輿縣,媽媽真的愛你,你要相信我!”

    劉家又鬧騰起來,院子里的狗跟著叫了好幾聲。

    穆昔幾人聽到狗吠聲,找到劉長軍家。

    這不是安良軍第一次來劉長軍家,但沒一次如此氣憤。他第一個走進劉長軍家,鐵門“哐當”撞在圍墻上,震得附近幾家的狗都叫起來。

    應時安緊跟安良軍走進去,擔心出事。

    劉家人一臉懵。

    劉建國問:“你們這是干嘛?私闖民宅?”

    莊絮蓮哭喊聲更凄厲了,“安良軍!你找不到殺我女兒的兇手,你還把我男人抓進去了,你不是人,你不是個人!還我女兒,還我男人!”

    穆昔難得沒有第一時間反駁莊絮蓮,她悄悄走到劉建國身后。

    應時安按照程序出示證件,“莊絮蓮,有關你女兒劉曉雅遇害一案,現在需要你配合調查。”

    莊絮蓮怔住,眼淚和鼻涕都來不及擦,一起往下流。

    劉建國問:“殺我妹妹的兇手找到了?”

    兒媳婦在警察面前很收斂,但事關到“錢”,忍不住上前問道:“該不會是你不想給錢吧?你上次給的錢都給他家小兒子了,什么時候給我們?”

    穆昔對這一家子臭蟲無比嫌棄。

    莊絮蓮也不肯相信,“都過了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找得到兇手?你們騙人!

    劉建國一聽母親這樣說,抬腿就要往前沖,穆昔順手把他扣住。

    穆昔笑吟吟地問莊絮蓮,“既然你認為找不到兇手,前幾天為什么還要去派出所鬧,是家里缺錢了,想要錢?”

    莊絮蓮:“……”

    兒媳婦見勢頭不對,逮住機會想往院子里沖,卻被陸杰攔住去路。

    她干脆直接在家里大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聲音不小,附近兩家鄰居聽到,走出家門站在劉家門口往里張望。

    “里面在做什么?警察來了?”

    “估計是為了曉雅的案子,這幾年不是經常有警察過來。”

    “那還打人?不是老劉的女兒被害了?”

    穆昔笑道:“當年殺害劉曉雅的兇手已經被捕,等處理完后續工作,就會對他提起訴訟。莊絮蓮,我們要問你什么,你應該清楚!

    劉建國忍著痛問:“你少誣陷人,說的好像我媽和我妹妹的死有關!”

    “你問問她,”穆昔松開劉建國,“說不定真有關!

    劉建國茫然地看向母親。

    莊絮蓮目光躲閃,“曉雅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把她養到高中,馬上就要畢業了,我害她?你真是瘋了!

    應時安說:“你的確沒有殺害她!

    “我當然不會對親女兒下手!”

    應時安道:“但我們已經審過劉長軍,他沒有否認!

    莊絮蓮:“……”

    兒媳婦罵道:“我看你們就是想推卸責任!他倆是不是東西,但也不至于去害自己的女兒!”

    穆昔見莊絮蓮嘴硬,掏出已經放進物證袋的名單,展示給幾人看,“看道了嗎,上面有劉長軍、莊絮蓮、安悅、劉曉雅幾人的登記,字跡是劉長軍的,他文化不高,還有錯字!

    “這又如何,不就是登記嗎?”

    穆昔指著名單下方,“在這里,還登記了一個叫魏蔓的女孩!

    劉建國怔了怔。

    兒媳婦道:“和我們有關系?”

    “魏蔓兩個字,寫得歪歪扭扭,不是魏蔓寫的字丑,是當時登記的人故意寫成如此!蹦挛艨聪蚯f絮蓮,“魏蔓的名字,也是劉長軍寫的吧?”

    劉建國道:“魏蔓這個名字,我好像見過,是我家以前鄰居的女兒。魏蔓怎么也在現場?她和曉雅的死有關?”

    穆昔斂起笑容,冷厲道:“這就要問莊絮蓮了,莊絮蓮,當年劉曉雅下樓,你為什么呵斥她?是因為魏蔓嗎?!”

    塵封的記憶襲來,劉曉雅跑向她的場景歷歷在目。

    莊絮蓮扶著柜子站起來,一偏頭便看到遺照里劉曉雅的笑容,她激烈地尖叫起來。

    “媽,你該不會真的害了妹妹吧?!”

    劉家門口的人越來越多。

    “你們聽到沒,她女兒的死和她有關!

    “都這樣了,還好意思找警察要錢?我聽說他們騙了那個警察不少錢,那個警察的女兒也被害了!

    “你們別吵,聽警察說是怎么回事。”

    穆昔問:“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莊絮蓮閉著眼睛往屋里跑,被劉建國攔住,“媽,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一聲“媽”,格外熟悉。

    當年劉曉雅從樓上跑下來,也是先叫的“媽”,當時莊絮蓮和劉長軍正在給魏蔓辦理入住。魏蔓比莊絮蓮小五歲,曾經是他們的鄰居,后來嫁到平輿縣,他們來平輿縣,其實是見魏蔓的。以帶女兒出來玩為借口,去見魏蔓。

    劉曉雅慌慌張張跑下來,莊絮蓮和劉長軍都被嚇到,他們做的事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女兒。

    劉長軍黑著臉大聲呵斥,讓她滾回房間。

    劉曉雅瘋狂地喊“殺人了”。

    莊絮蓮和劉長軍都沒信,也可以說他們的心思都不在劉曉雅身上,二人罵著劉曉雅讓她滾上樓。

    劉曉雅害怕他們,又往樓上跑,再然后,他們見到的就只是劉曉雅和安悅的尸體。

    劉建國不可置信道:“妹妹向你們求救,你們居然讓她滾?”

    莊絮蓮滿臉淚水,“我們哪里想到真有殺人犯?以為她是在胡說八道,等我們回去就……這是我和你爸一輩子的痛!”

    “虛偽,”穆昔冷笑,“如果你真的愛女兒,這種重要的細節會隱瞞不說?就因為你們隱瞞此事,警方才不知劉曉雅是因看到殺人現場才被追殺。你敢說你們為什么害怕劉曉雅下樓嗎?”

    莊絮蓮小聲說:“我們想讓她早點休息!

    “還在撒謊!”陸杰厲聲道,“我們已經見到魏蔓了!你們夫妻倆和她做交易,你讓你男人單獨開個房間和她睡覺!”

    莊絮蓮眼前烏黑一片。

    劉建國:“……,媽?!”

    兒媳婦的嘴都合不上了。

    和公婆相比,她也叫作孽?她也叫壞人?!

    當年莊絮蓮被劉長軍抓到出軌,劉長軍一直把此事當成把柄威脅莊絮蓮。莊絮蓮一邊被良心折磨,一邊又被丈夫折磨,她決定“回報”丈夫,給他找一個女人,讓他心理平衡。

    魏蔓從前就不正經,莊絮蓮只能想到她。

    沒想到劉曉雅會突然下樓。

    莊絮蓮總不能告訴女兒,她是在幫爸爸找女人,兩人這才急急忙忙趕她走,根本沒仔細聽劉曉雅在說什么。

    劉建國、兒媳婦還有鄰居們都驚呆了。

    他們總會在無聊時說些八卦,一家的八卦傳給百家聽,但沒有哪一家的八卦是如此抽象勁爆的。又是出軌,又是幫丈夫嫖,最后竟然還害死了女兒。

    就是這兩個人,居然好端端地活到現在,還用女兒的死去威脅警察,明明被害的安悅才是最無辜的。

    “為了不讓自己那點兒事露出去,居然一直憋著不說,連殺女兒的兇手都不想抓了?”

    “以前他們對曉雅也不好,天天催著曉雅干活,好像曉雅欠他們的!

    “唉,曉雅多好的姑娘,都被爹娘嚇傻了,寧可往回跑……”

    “平時得多苛待她呀!”

    鄰居們議論時,沒人注意到人群最后站著一個穿著駝色大衣的女人。

    馮敏雨出神地看著安良軍,潸然淚下。

    *

    對袁修夷的審判還需持續一段時間,可惜對劉長軍與莊絮蓮只能稍微關一關。

    唐英武給安良軍放了幾天假,讓他好好調整。

    袁修夷現在歸黃巖分局,陸杰不能將他帶走,但她要查的案子也算了結,可以放心回去。歸隊之前,陸杰特意將穆昔幾人邀請過去,說是要請他們吃飯。

    穆昔覺得陸杰人很好,但不太想和他們私下見面,陸杰便去邀請林書琰,叫他把穆昔帶去。

    陸杰選了一家卡拉OK。

    他們第二天都要上班,不能喝酒,陸杰便買了飲料和果盤。

    卡拉OK有點兒古老,曲庫里都是穆昔不熟悉的歌,穆昔和林書琰一起在角落里傻坐著。

    應時安坐在穆昔相反的方向,與陸杰在一起。

    陸杰遞給應時安一杯果汁,“你得抓緊了。”

    應時安:“?”

    陸杰看向穆昔,“人家穆昔又聰明又漂亮,還年輕,說實話,你都一把年紀了,有點兒配不上她!

    應時安淡笑,“確實如此。”

    另一邊的穆昔:“看,還笑,和我說話就不笑!

    林書琰:“?”

    陸杰說:“你得抓緊時間,你看林書琰,人家不比你條件差,還年輕,和穆昔多配,女朋友被追走了,后悔可來不及!

    應時安看了眼林書琰。

    林書琰覺得有點兒冷,不光是冷,穆昔顯然又在生氣,好像他一出現,穆昔就不高興??

    謝漣見林書琰神色不寧,主動走過來,“老林,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就是覺得陰冷!

    “我也有同感!”謝漣終于找到知己,“我就覺得我好像得罪了什么人,最近幾天都不敢大聲說話!

    林書琰不想附和,但他真的有同感。

    陸杰還在勸應時安,“你和穆昔在不同的單位,雖然家離得近,但你工作忙,又不能天天見面,你得自己制造機會!

    家離得確實近,昨晚穆昔起夜,還險些把應時安的腿踩斷。

    應時安笑道:“我知道,不過還是要看她的意思。”

    “還用看?!”陸杰驚訝,“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假看不出來?”

    “?”

    陸杰頭一次對應時安產生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她拽著應時安要上臺唱歌。

    應時安擰眉想拒絕,陸杰大聲道:“把我剛剛點的情歌頂上來!

    此話一出,其余人立刻開始起哄。

    一片哄笑聲中,穆昔的臉快鼓成河豚。

    應時安不知陸杰想做什么,只好接過話筒。

    二人還沒開口,穆昔起身對林書琰說道:“你喝汽水嗎?我去買!

    林書琰看著一桌子汽水沉默了。

    謝漣迅速向陸杰打小報告,“陸隊,穆昔不喜歡你買的汽水!”

    原本穆昔是打算悄悄溜走,這下好了,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包括準備演唱的兩位。

    穆昔的默默收起河豚臉,乖巧地解釋道:“陸隊,我肚子有些痛,我是想出去買藥,你們先唱,我馬上回來。”

    她找完借口,不敢看其他人,迅速閃人。

    謝漣茫然地問林書琰,“她為什么肚子疼,你打她了?”

    林書琰:“……”

    他抓起外套起身。

    *

    穆昔身體倍棒,當然不會肚子痛。

    她也不知自己哪來的這么多小情緒,最近總是不高興,想調節也調節不好。

    最能放松心情的方法是吃,穆昔決定找個大排檔大吃一頓緩解心情。

    至于卡拉OK,就讓他們繼續唱好了,反正里面人多,沒人會注意她,最多是林書琰不放心她追出來。

    穆昔沿著街往前走,找到一家還沒關門的燒烤攤。燒烤攤搭了大帳篷,在外燒烤在里面吃,很保暖?上镜姆N類不如后世豐富,穆昔點了羊肉串和雞肉串。

    她坐在馬扎凳上等。

    帳篷里吃燒烤的人不少,基本都是男人,邊擼串邊喝酒。

    穆昔聽他們討論道:“就是老李家,又被偷了,這個月都兩次了,小偷怎么只盯著他們家偷?”

    “他太張揚唄,天天恨不得把大金鏈子戴脖子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小偷不偷他還能偷誰?”

    唐英武剛開過會,要抓那位挑釁警方的盜竊犯,穆昔豎起耳朵。

    “我還聽說,他家門鎖都被拆碎了,而且人家不是走的門,人家是從窗戶爬進去的,拆鎖就是個玩兒!

    是他。

    穆昔努力把耳朵豎得更高。

    “他家第一次被偷的時候我好像看到小偷了,一個中年男人,看著老實巴交的,懷里揣著好些東西,我上樓的時候遇到的。”

    “你告訴警方了嗎?”

    “沒,我當時喝多了,看得不準確,我要說了,警方還得一遍遍來找我,太麻煩!

    穆昔悄悄走到幾個喝酒的大哥身后,“大哥?”

    幾個大哥嚇得險些從馬扎凳上摔下去。

    穆昔討好地笑道:“大哥,小偷的事,能不能再給我講講。”

    *

    應時安攔住了想去追穆昔的林書琰,還要林書琰留下來好好玩。

    直到應時安離開卡拉OK,林書琰都沒反應過來,他和應時安相比,難道不是他與穆昔的關系更親近嗎??突然被剝奪關心穆昔的資格??

    穆昔走得快,應時安出來時沒看到她,只能一邊打她的小靈通一邊找人。

    也不知穆昔是生氣還是沒聽到,電話一直沒打通。

    應時安一邊打聽一邊找穆昔,在一家商店老板口中得知穆昔離開的方向。

    他沿街往前走,看到路邊有一家燒烤攤,走過去詢問。

    老板給了肯定的答復。

    不去唱歌,跑過來吃燒烤,大約是真的心情不好。

    應時安一邊思考如何同穆昔解釋,一邊往里走。

    他剛打開大帳篷的簾子,就見穆昔舉著酒杯對幾個彪形大漢說道:“大哥,來,接著喝!”

    應時安:“……”

    第77章

    曾說不愛喝酒的穆昔和大哥們把酒言歡,熱情對飲。

    她一個人同三個大哥拼酒,她一杯,大哥喝三杯,應時安一時分不清哪邊才是壞人。

    應時安聽到穆昔在吹牛,“我敢打包票,所有小偷我都要抓到,你們放心交給我!”

    已經喝迷糊的大哥又灌了自己三大杯。

    穆昔兩頰亦有紅暈,捧著一瓶已經快喝光的啤酒,配合大哥“干杯”,大哥朝穆昔豎起大拇指,“妹子好酒量!”

    應時安:“……”

    他走過去,拍了下穆昔的肩膀,“回去!

    穆昔沒喝多少酒,但整個人處于極度興奮的狀態,對于不常喝酒的人,一點兒酒精就足夠了。她感覺到有人在拍自己,但很掃興,于是選擇把肩膀上的手打走,順便給身后人一個肘擊。

    若不是應時安反應快,現在已經該慘叫了。

    應時安只好俯身過去,想把人提起來,大哥的反應速度比穆昔還快,應時安剛要彎腰,兩個大哥便氣勢洶洶地起身,“喂,你一個大男人,好意思欺負小姑娘?”

    穆昔借機向大哥身后躲去,她睜著眼睛看了應時安好半天,“誰?”

    大哥問:“你不認識?”

    “不認得!

    大哥更兇了,“告訴你,你別以為她是一個人,在我們這,就沒有欺負女人的老爺們,你臭不要臉的。”

    三人虎視眈眈蹬著應時安,每個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彪形大漢。

    應時安擰眉看著穆昔,“我是她同事!

    大哥低頭問穆昔,“他是你同事嗎?你好好看看!

    穆昔認認真真盯著應時安看,然后認認真真答,“不是,我沒有長得這么好看的同事!

    應時安:“……”

    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謝謝穆昔夸他好看。

    大哥說:“好看嗎?你覺得好看?要不然你把他帶走玩玩得了,我仨給你撐腰,他不敢不去。”

    穆昔低聲道:“不合適吧,萬一人家不愿意……”

    大哥捏起拳頭。

    應時安面無表情地看著穆昔和人家商量如何“拐賣婦男”。

    金錢利誘、打暈帶走,兩人商量來商量去,大哥總結道:“找個小白臉真難,還是我老婆好,死心塌地跟著我,我回家還給我端洗腳水!”

    另一個大哥嗤笑,“還拿掃帚收拾你。”

    大哥:“……”

    應時安手摸向口袋,找警官證,“我們是警察,她確實是我同事,現在我必須帶她走。”

    大哥們看了過來。

    好巧不巧的,今天沒帶。

    應時安動作僵住。

    大哥微妙地笑起來,“我也是警察,她也是我同事,你有老婆有女朋友沒?和我妹子談個戀愛,我們就放過你!

    四個醉鬼開始起哄。

    應時安是怎么都沒想到,自己還會落到這般境地,他平靜道:“想動手,我也可以奉陪。”

    穆昔忽然想起來了。

    好看的同事她不認得,但她記得有個打架厲害的。

    穆昔拽拽大哥,“感覺他真是我同事!

    大哥說:“是你同事你不早點下手?追上了嗎?”

    穆昔:“……記不清了!

    應時安向前走了一步。

    擋住他去路的兩個大哥聽到穆昔的話,沒再攔他。

    應時安走到穆昔身邊,大哥還想再攔一攔,應時安道:“追上了,已婚!

    大哥湊到穆昔耳邊:“妹子,你倆都結婚了?!”

    穆昔比大哥還震驚,“結婚了?!”

    應時安無奈。

    看起來很聰明的少喝了很多酒,結果還是把自己灌醉了,但凡這三人有一個是有壞心眼的,今晚都會出事。

    應時安蹲下身看著穆昔,“走,回家!

    穆昔卻好奇地打量他,“真的結婚了?”

    應時安說:“回家看結婚證!

    穆昔不信這些,她羞赧地笑笑,然后又期待地看著他,問:“結婚了,能摸嗎?”

    應時安:“?”

    穆昔伸手捏住應時安的臉,左扯右扯,然后露出滿足的笑容。

    應時安:“……”

    穆昔又問:“結婚了應該也能親吧?”

    大哥說:“妹子,這還在外面,不好吧?”

    穆昔堅持道:“都結婚了,肯定能親的,不讓親就是假的!

    三個大哥都看向應時安,一副“我們不是人你們隨便親”的表情。

    應時安:“……回家再說!

    穆昔冷笑,“果然是在騙人。”

    應時安:“……”

    穆昔正義凜然地看著應時安,好像要摘掉他虛偽的面具,正義到應時安都要以為提出無理要求的人是他了。

    應時安再次摸向口袋。

    他平時帶的東西多,偶爾出危險任務還會領配槍,但今天卻是什么都沒找到。

    三個大漢虎視眈眈,應時安雖然不怕,但他們三人目前來看沒有壞心思,應時安不想動手傷人。他安靜片刻,對穆昔說:“我抱你回去!

    大哥:“嘁,說好的親,改成抱,蒙誰?”

    穆昔喜笑顏開,張開手臂,跳到應時安懷里,“好呀!

    大哥:“……”

    妹子一點兒都不矜持。

    應時安扶著穆昔站起來,他以為的抱,不是面對面抱。

    他故作淡定,迅速離開燒烤攤,以免大哥看出他們不夠親密的破綻。

    冷風吹過來,應時安冷靜了些,但雙手還是不知道該放在哪里。不扶著,怕穆昔摔了,扶著,又怕冒犯穆昔。

    好在穆昔聰明。

    她摟著應時安的脖子,感覺到不太穩當,于是自發地纏住應時安的腰,確保應時安現在起飛她都不會掉下來。

    人嘛,就是該為自己的安全考慮。

    這個姿勢讓應時安足足愣了兩分鐘,直到他的小靈通響了起來。穆昔不老實,聽到聲音便去摸應時安的衣服口袋。應時安還來不及問是誰,穆昔便替他接了起來,對面聽到女聲明顯怔住,說要找應時安。

    應時安……穆昔記得她和叫這個名字的人有仇,他們不對付,她很生他的氣。

    穆昔兇道:“你誰?”

    對面說了句“領導”。

    穆昔說:“不干了,辭職了!”

    被辭職的應時安:“?”

    穆昔嘀嘀咕咕、罵罵咧咧掛斷電話,順手還想把小靈通丟了,應時安搶先一步奪走。

    應時安好笑道:“替我辭職?”

    “應時安不是好人,”穆昔坐直,苦口婆心地告訴應時安,“咱們不和他一起,你長得好看,咱倆一起玩!

    應時安本就是抱著她,她雖然坐直了,距離卻仍然很近,近到應時安能同時聽到兩個人的心跳聲。他的心跳是急促的,穆昔……很穩,穩穩當當地調戲他。

    應時安問:“他為什么不是好?”

    穆昔道:“壞人是不會表現出來的,你看你,太單純,長得好看的人都單純!

    應時安:“……行!

    應時安的車停在店門前,他抱著穆昔走回去,想把她放到后排讓她休息。穆昔不肯,八爪魚似的抱著應時安不肯撒手。

    難道遇到長相對她胃口的男人,聽說已經和她結婚,不得多抱抱回本?

    登記結婚還得花錢呢。

    應時安只好說:“先回家,回家再說!

    穆昔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回家什么都好說?”

    應時安附和,“當然!

    穆昔乖乖松手。

    應時安終于得到機會去摸方向盤。

    刑警雖然不像派出所民警那般需要面對無數酒鬼,但平時辦案還是能遇到喝醉的犯人。在應時安的印象中,酒鬼在耍過酒瘋后就會呼呼大睡,第二天醒過來,可能連昨晚發生什么事都不知道。

    按照流程,穆昔怎么也該睡了,但穆昔沒有。

    她精神抖擻地探出頭,全神貫注地看路,應時安都開始懷疑她是不是裝醉。

    直到回到家,穆昔還是精神百倍。

    應老爺子已經休息,今天沒留燈。

    穆昔躲在車上不肯下來,朝應時安張開手臂,“不是說回家怎么都行嗎?做人不能和應時安一樣。”

    應時安又被罵又被夸。

    應時安問:“今天抱過你,明天不會又說我欺負吧?”

    穆昔笑嘻嘻道:“只抱的話可能會,親親的話就不會了!

    應時安都不知道穆昔和誰學的,穆家人一個比一個保守,除了穆昔。剛認識商量假結婚時,應時安和穆昔的接觸雖然很少,但他看人準,可一點兒都沒瞧出穆昔是個開放的姑娘,而且最開始,她對他這張臉毫無興趣。

    應時安蹲下來抱穆昔。

    穆昔一得逞,就開始捏應時安的臉,越捏越興奮,“這是怎么長的哦,除了我,你就是最好看的人!

    調戲人還不忘夸獎自己,應時安想給穆昔頒臉皮厚的勛章。

    應時安抱著穆昔,不方便開燈,摸黑上樓難免磕磕絆絆。

    應老爺子被驚醒,最初還以為是家里進小偷了,他坐上輪椅移到門邊,偷偷打開門,看到應時安把穆昔抱上樓。

    應老爺子:“……”

    龜孫子前兩天還說和穆昔關系不親近,說穆昔不喜歡他,他求著他幫忙!

    結果就這??

    遺產不留給他了!

    到了房間,穆昔也不太老實,應時安把她放到床上,她第一反應是——“哇,我們真的睡一張床,快脫衣服睡覺!”

    穆昔有臉說,應時安都不敢聽。

    他把分界線擺好,穆昔立刻把被子踹了下去,“太多東西亂,耽誤事!

    應時安:“……”

    穆昔抱著應時安不肯撒手,還偷偷摸摸地確認應時安是不是有腹肌。應時安眼瞅著襯衫都要被掀開,終于做了決定……

    *

    穆昔醒得很早。

    她在夢里還惦記著跑五公里的事,一路狂奔,腿都跑麻了,一睜眼發現天剛亮。早上穆昔要出去跑步鍛煉,雖然頭不太舒服,但她還是堅強地想爬起來。

    這一爬,出事了。

    穆昔發現自己的手是被繩子捆在床頭的,雖然捆得很松散,手腕上連紅印都沒有,但的確是捆著的。

    這一瞬間,穆昔腦海中冒出許許多多少兒不宜的畫面。

    制造這些畫面的只有可能是一個人,應時安。

    穆昔驚恐地發現,原來應時安是個禽獸。

    她迅速檢查自己的衣服,還是昨天那套,昨天……

    昨天穆昔為了套出小偷的消息,和幾個大哥一起喝酒。大哥們人爽快,說了很多唐英武都不知道的細節,其中一人還見過小偷,把小偷的特征都告訴穆昔了。

    男,四十五歲上下,個頭不高,五官周正,走路時弓著腰,躲躲藏藏,一看就不是好人。

    穆昔不太記得后來發生了什么,但她把這些信息記得很清楚,得盡快報告給唐英武才行。

    穆昔迅速換好衣服下樓。

    應老爺子起得早,阿姨正在準備早餐。

    看到穆昔,應老爺子的目光相當曖昧,“小昔昨晚干嘛去了,回來得那么晚,注意身體!

    穆昔一愣,“我?我怎么回來的?”

    應老爺子心說:龜孫子抱你回來的。

    但他不能明說,他得給應時安留面子,“這個……你問序秋吧。”

    果然是應時安!

    *

    派出所除了要為抓盜竊犯加強巡邏,還要準備參加競賽。除了穆昔報了坑人的五公里,其他人的項目都很正常,幾乎全都是新人參加,只有鄒念文要去跑接力。

    穆昔最想參加的格斗項目是林書琰參加,唐英武努力地調動大家的積極性,“咱們已經連續五次倒數第一了,五次!這次不說爭第一,起碼要擺脫倒數第一的名頭,有沒有信心!”

    宗井戴著眼鏡喝著熱茶,他嫌只喝茶無趣,還特意配了點心在辦公室。他懶洋洋道:“這是年輕人的事,讓他們去就行了。”

    宗井幾人對比賽一直不積極。

    唯一熱心腸的是嚴紹,但嚴紹素來被稱為古板,只有他一個人積極沒用,最后他也加入大部隊一起擺爛。

    擺爛有擺爛的好處,起碼他們小肚子上就長了不少肉,越來越有中老年風范。

    唐英武說:“得,我也不指望你們,剩下的人……林書琰,爭取拿個名次!周謹、付葉生穩定發揮,至于穆昔嘛……”

    唐英武看向穆昔。

    如果是知識競賽,他會對穆昔抱有很大的期望,但五公里,實在是為難人。

    偏偏穆昔不肯服輸,“我也會拿第一!”

    唐英武道:“你……慢慢跑,注意身體,如果不舒服可以立刻停下。”

    宗井道:“這可是唐所給你的優待,他做夢都想擺脫倒數第一!

    唐英武:“……”

    這幫不食人間煙火的,每次去開會,丟人的都是他!合著他們倒是不丟人!

    “穆昔啊,你不要有壓力,五公里就算有報名的肯定也都是男警察,你能跑完就是給咱們派出所爭光了!每年他們都有半路退賽的,一點兒毅力都沒有!睘榱私o穆昔加油打氣,唐英武光挑好聽的話說。

    但很顯然,沒人認為穆昔真能拿到第一名。

    五公里,男女相比,體力太過懸殊。

    唐英武安慰完便去找林書琰,他這次把寶全都壓在林書琰身上,希望他能為派出所贏得積分。

    第一名是不可能的,有應時安在,其他人沒戲,但總能拿個前三。

    穆昔很不是滋味,她問旁邊的周謹,“所長為什么不看好我?”

    周謹聳肩,“我跑一百米,所長只是提了一句。”

    “你一百米成績怎么樣,能拿到名次嗎?”

    周謹說:“我上次跑步還是在學校,不過沒關系,我相信大家上次跑步都是在追嫌犯追小偷,平時都不會鍛煉。”

    穆昔道:“以后咱倆一起跑步,每天早上五公里。”

    周謹:“?”

    他起身就跑,“我資金緊張,我準備找個送報紙的活兒,得早起!”

    他們四人中,周謹的家庭條件是最差的,穆昔沒怎么聽他提過家里的事,謝漣都比他提得多。目前為止,穆昔只知道周謹小時候被謝漣搶過女朋友,從何與謝漣勢不兩立。

    平時周謹和付葉生相處時間最長,穆昔借接水時摸到付葉生旁邊,“周謹家里是不是很困難?”

    付葉生已經學會自己寫稿子,他放下鋼筆,問:“什么叫困難?”

    “家里經濟不好,或者有難言之隱,和父母關系不好之類的!

    付葉生說:“我倒是經常聽周謹喊窮,他經常要等下個月發工資才有錢用!

    付葉生真誠地問:“他為什么會缺錢?家里人不給零花錢嗎?”

    穆昔:“……”

    雖說她借原主的光,家庭條件也不錯,但面對富二代時,穆昔總有自己是牛馬的自覺。

    穆昔問:“你為什么不去哈佛大學,是不想嗎?”

    付葉生說:“我爸媽想讓我去,我懶得出去,還得坐飛機,好麻煩哦。你為什么要問這個呀?”

    穆昔:“……,我去接個水!

    *

    下班以后,穆昔又去跑了一個五公里。

    她已經適應五公里的節奏,現在勻速跑下來,完全不會累,她還需要做加速、沖刺練習。

    應時安加班,穆昔便拽著林書琰幾人去看望安悅和安良軍。

    安悅在這起案子里,完全是無妄之災。

    她膽大心細,年紀雖然小,但頗有膽識,兩人的尸體被發現時,安悅的尸體是疊在劉曉雅尸體上的,安悅到死都在保護她的朋友。

    安良軍多年來的夙愿終于實現,或許一時無法接受現實,穆昔實在放心不下。

    他們一起買了給安悅的鮮花,又買了水果、牛奶、各種肉類?赐擦架姴槐貛ФY盒,穆昔挑的都是實惠的東西。

    付錢時,穆昔看到周謹從錢包里翻出唯一一張二十塊錢。

    周謹的小靈通也是二手的,當初所有人都有小靈通,就他沒有,聯系時不方便,周謹才為了工作咬牙買了一個小靈通。做民警工資雖然算不上多,但和其他職業相比已經很不錯,周謹養活自己應該是綽綽有余的。

    付葉生小聲對穆昔說道:“我才想起來,周謹下周過生日,你說他如果沒錢的話,我送的生日禮物能不能是錢?”

    穆昔認真且真誠的對付葉生說:“我要和你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我四月五號過生日,記得給我包紅包!

    付葉生拒絕,“你不需要錢,我會送你需要的東西。”

    “我需要什么?”

    付葉生堅定道:“帥哥,我把帥哥綁了送到你家,咱們這最帥的就是應隊,綁他怎么樣?”

    穆昔冷笑,“呵,他?”

    禽獸。

    幾人提著大包小包趕到安良軍家,安良軍是住家屬院的,門衛工作用心,凡是進家屬院的都需要登記信息,林書琰被幾人推出去寫信息。

    周謹忽然指著馬路另一邊說道:“那不是安哥嗎?”

    穆昔看過去。

    付葉生說:“安哥領著一個美女!

    “是師娘?”

    付葉生:“?!,安哥都能追到這么漂亮的?!周謹,快,咱倆也去追,起飛了!”

    安良軍與馮敏雨并肩而行,兩人走向馬路對面新開的咖啡店。咖啡店原本是三四十年代外國人開在余水市的,建國后停止營業,店面做了一段時間的供銷社。

    供銷社陸續取消后,有人重新盤下店面開了咖啡店,目前來說還算是新穎時尚的。

    安良軍紳士地替馮敏雨開門,扶著她的手腕走進去。

    穆昔罵道:“根本不用我們幫忙追!”

    付葉生跟著罵,“安哥就對我們兇!重色輕友!”

    周謹哭道:“如果當年我也這么會討女孩歡心……嗚嗚嗚!

    登記完的林書琰走過來,疑惑道:“你們在看什么?”

    “安哥和師娘快和好了!”

    林書琰更疑惑了,“只是一起喝杯咖啡,算是和好?”

    穆昔投來微妙的目光,“林書琰注定是單身的命!

    林書琰不理解,也不太想理解,他問穆昔,“昨晚應隊把你送回家的?路上沒出事吧?”

    穆昔說:“我去喝了點兒酒,和盜竊犯有關的信息就是我套出來的,后來估計是應隊找到我了,就把我送回家了!

    “你喝醉了?”周謹驚道,“你沒對應隊做什么吧?你覬覦他的美貌很久了!

    穆昔想到了早上的繩子,她“嘖嘖”兩聲,“我怎么可能做出格的事情?他沒趁機欺負我,是我幸運。”

    周謹對此表示懷疑。

    穆昔便神秘道:“我勸你們,都離應隊遠一些,應隊這個人,嘖,不正常!

    周謹更懷疑了。

    真要說不正常的人,怎么看都該是穆昔。

    付葉生張羅道:“咱們趕緊去看安哥,晚上早點兒回家,我想追電視劇!

    林書琰向家屬院內走去,走了沒幾步,忽然停下。

    付葉生:“?,干嘛呢?”

    林書琰問:“我們去看誰?”

    付葉生:“……”

    好像不需要他們去看望了。

    *

    應時安大約是遇到棘手的案子,一連幾天都在刑偵隊湊合睡覺,穆昔已有幾日沒看到他。

    除了工作忙外,穆昔認為他不回家還有一個原因——禽獸的行徑暴露了,他不敢面對她。穆昔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論有道理。

    穆昔也要開始值班,前段時間她值班少,這段時間得補回來。

    晚上周謹和她一起值班。

    付葉生打算給周謹準備生日禮物,俗人才給錢,穆昔想打聽清楚周謹缺什么。

    趁著還沒出警,穆昔拐彎抹角問道:“你搬家之后住得還習慣嗎,你們幾個大男人,肯定會丟三落四的!

    “完全不會,”周謹說,“我負責做飯,葉生和書琰打掃房間,放假時輪流去采購,每個人買一周的菜,交錢的問題葉生去,挺好的!

    穆昔:“……,哦,過得比我都規律!

    穆昔不甘心,“你就沒缺點兒什么?!”

    周謹說:“當然缺,我最缺的就是錢!

    穆昔:“……”

    還是付葉生懂他。

    周謹催道:“不要問這些沒用的,一會兒得再去巡邏一遍,萬一今天那家伙又出來偷東西,咱們把他抓住,不就立功了嗎?他的事跡可都傳到市長那邊了!

    該盜竊犯現在“威名遠揚”,不過市長知道他并非他的偷盜技術有多高超,而是前天夜里他把市長家給偷了。

    市長震怒,局長被叫去訓話,所長們也沒能幸免。

    聽到抓賊,穆昔精神振奮,“走!年底沖業績,讓他們看看我們的本事!”

    倆人準備去巡邏。

    周謹說:“我去服務大廳拿點兒東西,你在車里等我!

    穆昔便自己先去車旁。

    天氣越來越冷,穆昔打開車門先去暖車。

    她等了十分鐘,周謹一直沒過來,服務大廳很近,無論如何不會花這么長時間。穆昔鎖了車去服務大廳。

    大廳里也有值班民警,見穆昔來,看到救星似的,“穆昔,你快來幫忙!

    “出事了?”

    “周謹被一個中年女人纏住了!他惹風流債了?!”

    第78章

    周謹是派出所知名的嘴碎純情男,至今未談過戀愛,旁人介紹相親對象一律拒絕,心中只有當年被謝漣搶走的小青梅,雖然他根本不知青梅現在人在哪里。

    周謹是不會與其他女人,尤其是年長女人有牽扯的。

    服務大廳正對馬路,在臺階下方,一個中年女人拽著周謹不許走。

    女人的年齡在四十歲至五十歲之間,生活質量不太好,穿一件舊的紅色棉襖,頭發干枯毛躁,黃黑皮,臉上有曾被凍傷的痕跡,十只手指上幾乎都纏著邦迪。

    周謹數次想要躲開她,都又被她拉住,周謹沒有對她下狠手,便一直被纏著。

    穆昔以為是難纏的報案人,她走過去打算拯救周謹,剛靠近就聽女人說道:“你相信我,這絕對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會再管你要錢,真的不會了!

    是周謹認識的人。

    穆昔裝作沒聽見,走過去熱情地拉住女人,“您好,如果您需要報案的話,要先來這邊登記,我幫您登記?”

    女人慌張地放開周謹,局促道:“我不是報案的,我是……”

    周謹明顯露出不悅,女人卻堅持說道:“我是他的媽媽。”

    與周謹拉扯的人只會是他的親人,穆昔已經想到這一答案,她客氣道:“阿姨,我們要去出任務了,您有事的話可以在服務大廳等我們,不過我們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畢竟是工作,希望您能理解!

    穆昔的話說到這份上,她也不好再說什么,便說:“好,我改日再過來!

    周謹這才冷著小臉說道:“以后也不要過來,我不會給你錢!

    穆昔把周謹拉走。

    二人回到服務大廳,周謹才哽咽道:“她是我親媽,我對她是不是太狠了?”

    “可以說說理由嗎?”

    周謹坐在長椅上發呆。

    與他一起發呆的還有十一點左右被救助過來的醉酒大哥,大哥清醒了些,但還沒想起來自己家在哪,所以沒走。

    周謹說:“我以為她不會再回來!

    大哥嚷道:“女人!不要回來!回來我也不待見你!”

    周謹說:“我爸媽幾乎沒養過我,我才三四歲,他們就把我扔給奶奶走了,說是去外面打拼,但三四年才回來一次!

    大哥嚷道:“天天不著家,真以為我稀罕你?!”

    周謹:“……”

    剛醞釀起來的悲傷心態要被大哥搞沒了。

    周謹委屈道:“哥,我在難過。”

    “你難過?我不難過?”大哥摟著周謹的胳膊嗷嗷的哭,“這女人,我讓她走她就走,我讓她回來,她怎么不回來?!”

    周謹沒心情難過了。

    穆昔把大哥從周謹身上扒開,“你說說,我們能幫到你嗎?”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周謹再也不是剛剛的林黛玉,他強硬道,“我爸媽不愿意養我,不給我錢,我奶奶不高興,對我不太好,我上班之后,我媽才又出現,其實我已經有十年沒看到她。她來找過我幾次,每次都是要錢,前幾次我給了,這次沒給。”

    都說父愛無疆、母愛偉大,周謹卻沒感受過。都說親人之間有血緣的羈絆,奶奶一家人對他卻也沒多少感情。

    或許最開始是有感情的,可當爺爺奶奶發現養周謹會拖累他們時,感情就淡了。

    “我和我爺爺奶奶,還有大伯一家住在一起,爺爺奶奶以前都是農民,后來地都沒了,也沒退休金,每個月只能領一點補貼,我們吃住都是用大伯一家的,大伯也不富裕,他們本來不該養我,好心給頓飯吃,他們不高興,我能理解……”

    周謹從小就拼命地表現自己,每天用功讀書,努力幫家里干活,但是爺爺奶奶擔心大伯不養他們,從來不會夸獎周謹,只會夸周謹的堂哥堂姐。

    周謹成為一家人的保姆,他們對他的態度也越來越差。

    偶爾大伯發獎金,帶孩子們出去玩,周謹也是被落下的那一個。

    周謹開始想逃離這個環境,多虧付葉生。

    “我前幾個月的工資都給大伯了,雖然我很害怕他,不太喜歡他,但是他們畢竟把我養大,該回報的,我現在沒有存款,真的沒錢給我媽了。”

    “我知道了,”穆昔說,“你知道她的住處嗎?”

    周謹搖頭,“她從沒提過,拿了錢就走。”

    周謹的母親阮迎松回余水,不過是在外混不下去,她在余水市的情況也不好,周謹想關心她,她都不愿意,只要錢。

    時間久了,周謹也不怎么追問她的近況了。

    他也知道阮迎松對他沒有感情,但他總希望真的有親人還在意他,事實告訴他,這世上的確沒有在意他的家人,他們對他的關愛,還不如他新交的朋友。

    穆昔沒想過每天傻樂呵的周謹童年這般不順,他明明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現在想來,可能只是習慣了開心。

    服務大廳的大哥已經開始高聲歌唱,紀念他死去的愛情。

    值班民警大吼幾聲,毫無作用。

    穆昔和周謹還要去巡邏,沒有時間管大哥,二人正要去開車,值班民警忽然朝內院喊道:“來了個走失的小男孩,你們誰帶他回家?”

    巡邏是任務,但必須是在沒有警情的情況下,現在遇到失蹤的小朋友,他們的首要任務就是找到小朋友的父母,送他回家。

    穆昔和周謹立刻去服務大廳找小朋友。

    走丟的是個七歲大的小男孩,穿著一件改制的軍綠色棉襖,小臉臟兮兮的,安靜地坐在椅子上。

    醉酒大哥正在給小男孩講人生的道理,“以后你長大了,千萬不要被女人迷惑,你記住,女人是最最最可怕的,咱們要抵制女人,抵制女人,從娃娃抓起,從……”

    穆昔把他攆走,“老實睡覺,再廢話把你丟出去,看看現在的天能不能凍死人!

    大哥縮起弱小的身體,無聲落淚。

    女人果然可怕,嗚嗚嗚嗚。

    穆昔坐到男孩身邊,“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的反應有點兒慢,但聲音很清晰,“徐洋洋!

    “洋洋小朋友,你是在哪里和父母走散的?”

    徐洋洋怔怔地看著穆昔不說話。

    “還記得你家在哪里嗎?”

    “……”

    “爸爸媽媽叫什么名字?你得告訴我,我才能幫你找到家!

    “……”

    他除了表明自己叫徐洋洋外,其他問題一概不回答。

    周謹給徐洋洋接了一杯熱水,耐心地兌上溫水,交給徐洋洋,“喝點兒水,暖和暖和!

    徐洋洋接過杯子。

    看他的反應,應該是個正常的孩子。

    穆昔問:“洋洋,你是和父母走散了,還是自己走出來的?”

    “這么點兒的孩子,哪能自己出來?”值班民警說,“你看外面黑燈瞎火的,路燈都沒幾盞,肯定是和父母走散了,估計走了幾個小時才找到咱們這里來!

    徐洋洋低下頭。

    穆昔敏銳地抓住這一細節,她溫柔道:“洋洋,你如果遇到什么難處,都可以告訴我們,我們是警察,就是抓壞人的。”

    值班民警道:“一個小孩子,能有什么難處?愁今天沒糖吃了?”

    徐洋洋小聲說道:“爸爸媽媽不喜歡我。”

    穆昔引導道:“所以你是自己離開家的,對嗎?爸爸媽媽對你不好,所以你離開了?”

    值班民警:“……這么點兒的小孩??”

    徐洋洋點頭。

    值班民警的三觀要被震碎了。

    周謹找出兩塊奶糖,“叔叔給你糖吃,告訴叔叔發生什么事了好不好?”

    徐洋洋一看到奶糖,嘴便撇了起來,“爸爸不給我奶糖吃,爸爸只給弟弟吃,爸爸不喜歡我。媽媽也不喜歡我,媽媽只摟著弟弟睡覺,我想和媽媽在一起,媽媽把我趕走了。奶奶說,家里的東西只有弟弟能吃,我不能吃!

    周謹一聽,徐洋洋的經歷竟和他有些相似,心疼道:“是爸爸媽媽太偏心了,是嗎?”

    徐洋洋用力點頭,眼淚汪汪道:“他們和我說,爸爸媽媽生了弟弟后就不會喜歡我了,是真的。今天奶奶還打了我,我想幫弟弟沖奶粉,奶奶打了我!

    徐洋洋的奶音很重,帶著哭腔,周謹聽得心碎。他當即表示,“洋洋,你帶我們去你家,叔叔和你爸爸媽媽談談好不好?不能有了弟弟就忘記你,對嗎?”

    “你……”徐洋洋問,“你說話管用嗎?”

    聽到徐洋洋的問題,穆昔覺得有些違和,一個被冷落的小孩子,居然還知道問誰的話會管用?是家里人經常這樣說?

    周謹說:“我先和你爸爸媽媽談談,如果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你再來找叔叔,好嗎?”

    徐洋洋猶豫地看向穆昔,“這個姐姐說的話看起來比較管用。”

    周謹:“……”

    連小孩子都看不起他!

    穆昔承諾道:“你帶我們去你家,我們和你爸媽談,好嗎?”

    徐洋洋終于點頭。

    穆昔開車,周謹和徐洋洋坐后排,方便照顧孩子。徐洋洋從家里走出來,再走到派出所,已經快十二點鐘,剛上車便睡了。

    穆昔低聲道:“他對車很熟悉,家里有車,條件應該不差,都是男孩,不存在重男輕女,為什么家里人連奶糖都不給他吃?”

    周謹無比感性,“就是存在這樣的人,以為是一家人,人家卻根本不拿你當家人,他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苦,恐怕在夢里都要吃奶糖。穆昔,如果他爸爸媽媽不知悔改,我想收養他!

    穆昔:“?!”

    “就這么定了!”周謹堅定道,“反正他們都不喜歡洋洋!我喜歡!我會對洋洋很好,彌補他過去的傷痛!”

    穆昔:“……”

    十分鐘后,警車停在徐洋洋家樓下。

    徐洋洋家擁有一幢獨立小樓,穆昔還未靠近,便看到一幢燈火通明的樓。小院大門大敞四開,幾個人在院前院后來回跑,嘴里喊著“洋洋”。

    穆昔道:“看起來不像是不重視洋洋!

    “孩子丟了當然要找,如果都不找孩子,就太不是人了,”周謹說,“反正我會和他們好好談一談,我要為洋洋的未來負責!

    穆昔還是覺得奇怪,但周謹情緒上頭,她也不好太反對,“行,聽你的。”

    二人把徐洋洋叫醒,將他帶下去。

    警車剛出現時,徐洋洋的父母便注意到,見兩個穿警服的人把洋洋帶出來,二人激動地跑過來。

    徐洋洋的媽媽將他摟在懷里,哭道:“你去哪了?嚇死我了!”

    徐洋洋的父親來招呼穆昔和周謹,“二位辛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們還沒來得及報警!

    他們是在十分鐘以前發現徐洋洋不在家的,徐洋洋每天八點半睡覺,徐洋洋母親起夜時發現孩子不在身邊,后來看家里的房門是敞開的,才知道徐洋洋跑了。

    幾個人披著外套出來找,剛找了十分鐘不到。

    兩人對穆昔和周謹千恩萬謝。

    周謹一臉冷漠,“我們得談談!

    夫妻二人說:“是不是要做什么筆錄?好的好的,我們都配合!

    周謹持續冷漠,“不,是要談談撫養洋洋的問題!

    兩人怔住。

    *

    客廳沙發上,周謹的表情無比嚴肅。

    徐洋洋的母親將他哄睡后走下來,“警察同志,您要和我們談什么?”

    周謹將徐洋洋的話重復了一遍,他嚴厲道:“既然已經生了洋洋,不要求你們做到一視同仁,起碼不要讓孩子看出來你們的偏心。我看你們家庭條件也不錯,怎么能如此苛待他?!”

    在周謹心里,徐洋洋就是和他一樣的被欺負的小綿羊。他現在已經走出困境,迎接新生活,而徐洋洋還要一直留在這個家里十多年。

    周謹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夫妻二人聽到周謹的話后,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哭笑不得道:“警察同志,好像有誤會!

    “不要找借口。”

    “真的是誤會,洋洋這孩子特別愛吃糖,才七歲就有蛀牙,醫生說了,要控制他少吃糖,我們每三天給他一塊糖,平時不給他吃。他弟弟才多大,根本連糖都沒吃過,他記錯了!

    “?”

    “還有你說不陪他睡覺這事,我們晚上都是睡在一起的,但他總是抓弟弟的頭發,你說弟弟本來就沒幾根頭發,他天天拽,下手沒輕沒重的,小孩子一拽就醒,我們就說了他幾句,沒想到他就記住了!

    “是啊,如果不是睡在一起,也不會醒來就發現他不在了!

    “……,他還說,奶奶說了,家里的東西只能給弟弟吃!

    “這事我知道,是弟弟病了,我媽給他沖藥,洋洋這孩子非得喝,藥當然不能給他喝。”

    “……”

    “還有你說沖奶粉這事,這孩子不認識奶粉,把家里的面粉找出來了,如果不攔著他,面團都快被他揉出來了!

    “……”

    夫妻倆一臉幸福的笑容,“洋洋是我們第一個孩子,特別乖巧懂事,我們怎么會不喜歡他?我倆努力工作,就是為了他倆,將來我們的財產都是他們的,肯定是要兄弟倆平分的!

    “……”

    周謹看向穆昔,欲哭無淚。

    不一樣,他和徐洋洋一點兒都不一樣。

    第79章

    曾經的周謹以為,世上有許多和他經歷相似的悲慘孩子,現在他明白,只有他一個人慘。

    周謹不死心,再一次和徐洋洋確認。

    徐洋洋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閃爍著無辜的光,坐在媽媽懷里撒嬌。

    周謹的的心徹底碎了。

    他強忍悲痛,教育徐洋洋不要離家出走,又教育徐洋洋的父母多關心孩子的心理健康,然后悲傷離開。

    穆昔和周謹順便在街上巡邏,穆昔能感覺到周謹已經碎了,他幽幽道:“我還是攢點兒錢,我媽過兩天肯定又過來!

    “不給自己留錢?付葉生說你都快吃不起飯了,他們不盡自己的責任,就算將來鬧上法庭,你都不會輸。”

    周謹生他們的氣,卻從沒想過真的與他們斷絕關系,穆昔的話讓他不知所措。

    穆昔問:“你爸和你媽離婚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一直沒見到他,我問過我媽他去哪兒了,我媽說他在外面亂跑不著家!

    周謹總想著將來還能與父母生活在一起,但他們連自己的住處都不愿透露。

    他已經忘記父親的長相,他對父親的所有印象都來自于二十幾年前的老照片,那時他還沒出生,他們老周家人過年拍了唯一一張全家福,照片上沒有他。

    父親是一個偉大的稱呼,周謹不敢如此稱呼他。

    穆昔一邊開車一邊思考該如何勸周謹。周謹能從家里搬出來,顯然有想擺脫過去的想法,只是他對父母還有期望在,所以任由母親勒索。

    現在相安無事還好,日后若大伯、爺爺奶奶也來要錢,周謹一個人的工資怎么扛得?他還要自己生活。

    將徐洋洋送回家又折騰了一個多小時,現在已經快凌晨一點。

    街上空無一人,連行駛的汽車都沒多少,九十年代汽車數量還沒爆炸。

    周謹不想被家里的事打擾心情,便說:“今天他應該不會出來偷東西,昨天去市長家偷了不少,今天可以休息休息,慶祝慶祝。”

    穆昔:“小偷也有休息日?”

    周謹說:“小偷的休息日比我們還多!

    穆昔:“……”

    有一只牛馬被內涵了。

    穆昔提高車速。

    周謹忽然說:“前面有情況!

    馬路兩側除了商家就是胡同,在右前方,一道黑影先沖出來,一個穿紫色秋衣的女人緊隨其后。

    女人崩潰地叫道:“小偷!抓小偷!”

    街上空空蕩蕩,無人回應。

    穆昔立刻踩下油門,超小偷逃跑的方向追去,小偷聽到突然加大的發動機聲,扭頭看到警車,立馬往小路跑去。穆昔急剎車停在路邊,與周謹一起下車,她還要鎖車,速度比周謹慢一步。

    周謹追進沒有路燈的小胡同,可以走的路越來越窄。

    跑在前方的男人將靠在墻上的梯子、掃帚往地上扔,周謹身手雖然不及林書琰,但也能輕松跳躍,踩著墻避開障礙。

    男人的速度明顯不及周謹,跑過一整條胡同后,周謹只要一伸手便能抓住他。

    最近市里嚴查盜竊行為,小偷不是單兵作戰,能抓到一個,說不定就能牽出來好幾人,周謹的體力幾乎用光,他拼勁全力向前撲去,男人回過頭。

    穆昔趕上周謹時,他摔在地上,神情呆滯,小偷已經不見蹤影。

    穆昔觀察過小偷的狀態,絕不是體力正盛的青壯年,他的年紀偏大,周謹絕對可以追得上,他的百米成績還不錯。

    現在周謹不僅沒追上,還把自己摔了。

    穆昔走過去問:“有傷到哪里嗎?需不需要去醫院?”

    周謹沒吭聲,但遞給穆昔一個錢包,是失主的。

    穆昔只好把周謹扶起來。

    他看起來狀態不錯,走路姿勢正常,只有情緒異常低落。

    穆昔將他送到車里,單獨去見家中失竊的女人,女人看到警車后,一直在路邊等。穆昔和她確認丟失的物品。

    “我不太清楚丟了什么,我已經睡著了,迷迷糊糊聽見動靜就起來看看,剛好看到有個人在拆我家的門鎖,他人已經進來了,看到我出來就跑,跑之前拿走了我的錢包!

    “錢包放在玄關附近?”

    “下班回來隨手放在鞋柜上,他應該看到了!

    目前為止,已知的有拆鎖的習慣的只有那位驚動市長的盜竊犯。沒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但穆昔的喝酒搭子曾說過,盜竊犯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和今天他們看到的人特征一致。

    穆昔必須去女人家中檢查,她想叫周謹一起去,周謹卻一直失魂落魄地坐在車里,穆昔叫他,他也不搭話,穆昔只好和女人先去家里查看情況。

    女人家在二樓,沒有安裝防盜網,現在天氣冷,她每晚都會關窗戶。穆昔檢查過后發現,她小臥室的窗戶雖然關了,但沒有鎖上,臥室內沒有被翻找的痕跡,窗戶也沒有攀爬過的痕跡,小偷是從大門進來的。

    小偷的活動范圍很小,女人睡覺輕,大概是他剛開始有動作,女人便被吵醒,他還沒來得及翻找,只能先拿走錢包。

    穆昔開始檢查門鎖,“手法很專業,鎖芯沒有被破壞,還能繼續使用,不過你最好還是換一個鎖。”

    女人看著屋門愁眉苦臉。

    穆昔問:“怎么了?”

    女人說:“剛剛的警察同志不能過來嗎?”

    “有事可以和我說,我會保證你的安全。”

    女人磕磕巴巴道:“其實是我不會裝鎖,想讓男同志幫幫我。”

    穆昔挑起眉,“我幫你換,是裝這個,還是現在找地方買個新的?”

    女人驚訝道:“你會換鎖?”

    穆昔看著年齡比她還要小,她都快把穆昔當成小妹妹看了,穆昔居然還會換鎖?在她心里,這是男人該做的事情。

    穆昔擼起袖子準備裝一波,“交給我,沒問題,男人會的我都會,男人不會的我也會!

    女人家里就有新鎖,穆昔換鎖的速度極快,手法看起來比小偷還熟練,女人轉身去給穆昔倒水,回來時新鎖已經裝在門上。

    她驚呼:“你們警察會的技能也太多了!”

    穆昔美滋滋道:“主要是我聰明!

    女人既佩服穆昔的本事,又佩服她的厚臉皮。

    小偷進門時是戴手套的,從被拆的舊鎖上沒有發現指紋,穆昔將舊鎖保存好,她要拿回派出所請人詳細檢查,現在有關小偷的線索只能去問周謹。

    穆昔回到車上,一直安靜的周謹主動說道:“好像是我爸!

    “?”

    “小偷,我抓到他了,看到他的臉,太像了,我愣住了,他把我推倒跑了!

    周謹不敢確定自己看到的人是不是他父親,他只見過周慶發年輕時的照片。那張照片他看過很多次,周慶發的眼睛有多大、鼻梁有多高,他記得清清楚楚。

    他抓到的人面貌和照片上不完全一樣,但周謹想過無數次,如果他的父親老了,應該就是這個模樣。

    周謹說:“但我不敢完全肯定,他看到我的時候沒有反應!

    穆昔不忍心說周慶發可能根本不知道周謹現在的模樣。

    周謹道:“那張照片在我奶奶家,只有一張,我曾經看過底片,但是不知道還能不能用,明天我回去找奶奶要一張照片。”

    *

    值夜班是最頭疼的,不僅要熬夜,還要應對各種不同風格的醉漢。

    倒下就睡的是最好的情況,有的人酒品不好,喝醉了就要鬧,這種情況就會很麻煩。

    穆昔照顧一整晚醉酒大哥,終于熬過一晚。

    她來不及休息,立刻跟著周謹去他家拿照片。

    其實周謹只是回家而已,他可以處理,但他現在情緒不對,穆昔擔心會出事,周家人沒有省油的燈。

    周謹住的胡同很局促。

    余水市有高樓也有胡同,平房還有很多,要再過幾年才能拆干凈。周謹家住的就是最擁擠最破舊的平房。

    穆昔還碰到同樣值夜班,剛下班的謝漣。

    謝漣看到穆昔出現在自己家附近,驚恐萬分,“你你你……”

    周謹“呸”道:“放心,不是來揍你的。”

    謝漣說:“你已經喜歡我到這個份上了?居然追到家里來?!”

    穆昔:“……”

    周謹:“……”

    穆昔認為她有必要糾正謝漣的看法,“我只喜歡帥哥。”

    謝漣:“你別再表白了,我害怕!”

    穆昔:“……”

    周謹小聲說:“你說得直白些,他聽不懂。”

    穆昔便說:“我認為你長得不帥!

    “我不帥?你是被我拒絕了,故意說這話氣我吧?我在刑偵隊就是最帥的!”

    穆昔格外嫌棄,“刑偵隊最帥的怎么看都是應時安,和你有什么關系?”

    周謹無語道:“你果然對應隊圖謀不軌。”

    在今天以前,穆昔可能不會否認,她的確喜歡應時安的臉,也有點兒饞他的身子。但捆綁是一種變態行為,十分變態!

    前天一整晚她都是不清醒的狀態,誰知道應時安趁機做了什么?她一個清白無辜的女孩子,手無縛雞之力,可能已經被應時安摧殘……

    穆昔要為純潔的自己落淚了。

    最最過分的是,應時安都把她綁住了,居然……居然不叫醒她?!

    錯過了。

    穆昔強調道:“總之我對你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我來這里是陪周謹取東西!

    謝漣一邊往后退,一邊說道:“他取東西需要你幫忙?你只是找個借口來砍我罷了,唉,穆昔,真的對不起,我不能娶你!”

    謝漣傷感地跑回家。

    穆昔:“……”

    有時候想想已婚人設也蠻好的,起碼不會遇到第二個謝漣。

    周謹的爺爺奶奶目前還和大兒子一起住。

    他們到時家中只有兩個老人,大伯和大伯母都去上班了。

    周謹已經很久沒回周家,周家的小院子他既熟悉又陌生。他將穆昔引到家門前,介紹道:“這就是我家,地方有點兒小,我一直都是睡柴房的,沒辦法,實在沒那個條件!

    穆昔:“!!”

    她就說穿過來后怎么沒遇到被欺負的橋段,原來所有的女主情節都在周謹這里,他才是真正的大女主!

    在周家,周謹不僅要睡柴房,還要包攬所有家務。

    柴房漏風,到了冬天,爺爺簡單在木柵欄中間塞上塑料袋,偶爾會把爐子拎到柴房。每當這時,大伯母都會跳出來說怕把柴房點燃,取走房中唯一的熱源。

    穆昔越聽越堅信,周謹就是女主!這橋段堪比賣火柴的小女孩!

    周謹倒沒覺得自己過得有多苦,起碼他還有學上,他還能去做民警,吃公家飯。

    爺爺奶奶聽到動靜,從小房間里走出來,“周謹?怎么才回來?”

    他們對周謹搬出去的行為感到不滿。

    如果周謹在家住,就能要他上交工資,他大伯周慶華養他這么久,該他回報的時候,他卻搬了出去。

    雖然也能要到錢,但他畢竟還要生活,他們不得不留下一部分生活費,如果他繼續住在家中就不會有這些問題。

    老兩口沒有退休金也沒存款,很害怕大兒子哪天不樂意把他們掃地出門。

    如果當初不是他們把周謹帶來,大兒子也不用多養一個人,他們怕大兒子有意見。

    奶奶一見周謹便催道:“你大伯說你有兩個月沒給他錢了,咱家的情況你知道,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你好不容易有出息了,得多幫幫家里。我當初可是給你打過包票的,說你肯定能考上大學,不然你大伯能讓你念完高中?”

    周謹心頭苦澀。

    他這么久沒回來,爺爺奶奶和阮迎松一樣,只惦記他的工資,都沒問一句他在外面過得好不好。

    而且所謂的考大學,是老師堅持讓他繼續學習,為此還去請求校長,校長見他成績優異,但家庭困難,免了他的學費。就連學雜費和書費都是幾個老師湊的錢,現在周謹每年都回高中看望他們,他們只會問他現在過得如何,從不提當年對他的幫助。

    至于他的爺爺奶奶,是如何看待他考大學這事?

    大伯家里兩個孩子都沒考上大學,大伯不樂意讓他讀高中。

    爺爺奶奶見大伯態度強硬,便輪流來勸他早點出去打工,不要浪費家里的錢。周謹一度想要放棄,是老師們的堅持,才讓他有勇氣繼續學習。

    雖然如此,周謹依然沒有給兩個老人甩臉色,他熱情地扶著二老往屋里走,“我都記得,沒忘,這幾個月我媽來了,我手頭不太寬裕。”

    奶奶罵道:“那個狐貍精還好意思來?都是她把你爸勾走了!你爸小時候多聽話,可不是這種不負責任的人,你別理她,讓她滾!”

    周謹為難道:“可她畢竟是我媽……”

    “就是這個狐貍精讓我沒了一個兒子!還得帶著你來拖累你大伯,有這樣做親媽的嗎?你別把她當媽,我們老周家不認這個兒媳婦!”

    兩個老人的態度很強勢,穆昔心疼地看著周謹,插不上話。

    周爺爺沒跟著進屋,他特意看了一眼院子,然后失望地搖搖頭。

    穆昔想,他大約是在看周謹有沒有帶東西回來。

    進屋后,周爺爺和周奶奶輪番教育周謹。思想內容非常一致,他們要周謹孝順,要他報答大伯,要他幫堂哥堂姐換個好工作。

    周奶奶說:“你現在都是警察了,和以前不一樣,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你心里清楚,不要辜負我們對你的期望!

    穆昔在旁邊愁容滿面。

    周爺爺附和道:“你當上警察,我們有多自豪你是知道的,咱們老周家就你這么一個大學生,還成了人民警察,不要讓我們丟臉!”

    周謹沉默地聽著他們的教育。

    穆昔捂著胸口,如果她繼續保持沉默,今晚可能會做噩夢。

    她顧及著周謹的心情,盡量溫和道:“爺爺奶奶,我有個問題。請問你們為周謹提供什么了?”

    穆昔發誓自己絕對沒有任何嘲諷的意思,但周爺爺周奶奶聽到后卻都尷尬地怔住。

    他們究竟給了周謹什么,能不清楚嗎?

    周奶奶不肯承認他們對周謹的苛待,“慶華和他沒有血緣關系,能把他撫養成人,還做了人民警察,已經很夠意思,養育之恩大于天!

    穆昔拿出筆記本,誠懇道:“我的意思是仔細算算,我看啊,周謹住的是柴房,柴房一般不住人的,所以房租要算得少一些。你們家條件不好,伙食普遍一般,周謹小時候還使用糧票吧?他算個人頭,每年都能發一些,算賬的時候得把本來就屬于他的部分扣掉。”

    周謹出生那會兒全都都在用工業券、糧券,不少人為了家里多個人頭,意外懷孕也不打,養周謹不能說是白養的。

    “最后就是上學的費用,他高中的學費是老師和校長一起出的,咱們就只算小學和初中的學費就好。對了,周謹平時還要在家里干活,勞動是要抵扣一部分錢的!

    穆昔一席話已經說得二人汗流浹背,當初他們留下周謹,的確有多要糧券的意思。再讓穆昔算下去,周謹都不欠他們的了。

    周爺爺說:“話不能這么說,他是家里的一份子,干點兒活不應該?”

    “咱是社會主義國家,勞動最光榮,只有勞動才能獲得報酬,你們享受周謹的勞動成果,報酬當然是你們來出。不過你們放心,小學和初中的學費我會去學校問,一定不能虧了你們!”

    穆昔在筆記本上算了好一會兒,越算眉頭越緊。

    這氛圍讓老兩口都開始緊張。

    穆昔:“即便算上匯率,周謹欠你們的也不多嘛,周謹,你給他們多少錢了,有記錄嗎?”

    周謹從未忤逆過長輩,哪見過穆昔的架勢,此刻的他就是小白蓮女主,茫然無措又拘謹,聽到穆昔的問題只會搖頭,話都不會說。

    “你看你,你爺爺奶奶和你明算賬,你連帳都不記?你太對不起爺爺奶奶的良苦用心了!”

    周爺爺:“??”

    什么苦?什么心?

    周謹也被穆昔說懵了。

    穆昔用心良苦道:“他們一定是擔心你心里過意不去,想讓你輕松輕松,才會提大伯對你的恩情,不然不就成了拿恩情裹挾你?我看你欠的錢也不多,不如一次性算清楚了,讓爺爺奶奶安心。”

    周奶奶:“??”

    他們是這個意思嗎?

    不等二人找補,穆昔先對著兩人哭道:“你們一心為周謹好,我太感動了,你們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爺爺奶奶!”

    周爺爺試圖掙扎,“我的意思是一家人要互相扶持……”

    “對呀!”穆昔說,“你看周謹才剛工作,賺的錢不多,還有一個總要錢的親媽,又要租房子又要吃飯,他每個月末都要餓肚子呢!就是錢不夠花!你們都是一家人,要互相扶持,依我看……這點兒錢你們就別要了,算是支持周謹的工作,怎么樣?”

    再讓穆昔算下去,他們好像一點兒錢都拿不到。

    周奶奶忙說:“我們是次要的,主要是他大伯,他大伯這些年為了培養周謹沒少出錢出力,周謹該報答的還是得報答。”

    “沒問題,”穆昔掏出五百塊錢放到桌子上,“周謹沒錢,我先借給他,賬單我都寫下來了,咱們的糧票是在92年徹底棄用的,他也就這幾年吃了周家的,五百塊錢綽綽有余,剩下的就當他報答大伯的恩情,你們看如何?”

    五百塊錢不算少,但和他們想象的數目相比也不多,周謹能賺一輩子工資,豈是五百塊可以比的?

    穆昔見狀,把五百塊收起來,對周謹說道:“你看,爺爺奶奶是好人,他們不要,以后不要再提給錢的事情了,我怕爺爺奶奶跟你著急!

    周謹:“……”

    周家老兩口:“……”

    周爺爺最先沉不住氣,“你這孩子……我們不要錢,就是他得給他大伯一點兒,你把錢拿過來,我們給慶華。”

    穆昔笑盈盈道:“看來爺爺認可我算的賬了!

    周爺爺板著臉,不太高興。

    敢不認賬嗎?再不認下,這五百塊錢都沒有,也不知周謹從哪里帶來的黑心姑娘。

    穆昔把賬單遞給周爺爺,“您簽個字,五百塊就是您的,您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們也不和大伯說!

    周爺爺:“……”

    嫌錢少,但又心動。

    周奶奶還想再爭取爭取,“我肯定疼自己的孫子,但是他小時候可是我帶大的,這筆賬沒法算,我就差讓他吃我的奶了!”

    穆昔笑瞇瞇道:“對,您得讓爺爺多給您些辛苦費,就在五百里出,您看您想要多少?”

    周奶奶:“……”

    她以前總被說是鐵公雞一毛不拔,和穆昔相比,她大方極了!

    周奶奶說:“不是我們不認賬,我們都不會寫字,你看這……”

    “好辦,謝漣家就在旁邊,他家肯定有印泥,我去借。”

    穆昔都不用他們說什么,風風火火出了門,五分鐘后又風風火火沖進來,身后還有謝漣的鬼哭狼嚎,“穆昔。〔灰僬医杩诮咏伊耍!和你在一起,你克夫!!”

    穆昔把印泥遞給周爺爺,又掏出五百塊在他面前晃悠。

    周爺爺琢磨著,穆昔算這個賬有什么用?說一次結清,但一家人的事,怎能用一張紙說清楚?

    他了解周謹,周謹心軟善良,不可能不管他們。

    周爺爺說:“行,我簽!”

    此刻的周謹還不知這張紙能起到什么作用。

    穆昔將賬單收好,笑瞇瞇道:“這樣咱們就兩清了,我們今天過來,是想要一張周慶發的照片。”

    周爺爺不滿道:“你們怎么能直呼長輩的名字。”

    周慶發雖然是不孝子,但老兩口對兒子的感情比對孫子深,他們不滿穆昔的稱呼。穆昔是和周謹一起來的,周慶發也算穆昔的長輩。

    穆昔亮出警官證,聲音再沒有方才的溫和,她冷冰冰道:“我是作為一名警察來調查最近發生的偷竊案,我懷疑你們的兒子是最近出現的盜竊慣犯,請你們配合,交出他們的照片。”

    周爺爺:“……”

    晚輩一秒鐘變成鐵面無私的警察。

    周爺爺哪里敢再拿長輩的架子來壓穆昔,乖乖去找照片。

    拿到照片后,穆昔也不多待,拽著周謹離開。

    周謹似乎于心不忍,還想從兜里找錢出來,老兩口的眼睛都亮了,然而他的手還沒亮出來,就被穆昔按了回去。

    穆昔的笑容再次陽光燦爛起來,“爺爺奶奶,保重身體,再見!”

    周爺爺:“……”

    這身體是保重不了了!

    *

    自穆昔與周謹遇到過盜竊犯后,往后兩天再沒有接到失竊的報案。警方目前正積極尋找周慶發,但僅憑一張照片,一時半刻沒有眉目。

    穆昔連續值班三天,終于等到兩天假期,他們的休息日是不固定的。

    穆昔晚上回家,哈欠連天,這幾天她都沒休息好。

    應時安也是相似的狀態,穆昔已有好幾晚沒見過應時安。

    今天很巧,應時安回來得也很早。

    這是穆昔在“捆綁事件”后第一次正式面對應時安,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把衣服扣子系好。

    穆昔的衣服一直以休閑寬松為主,天氣變冷,她直接換上長款棉服,現在她把拉鏈拉到最頂端,虎視眈眈看著應時安。

    應時安看到穆昔,他和平時一樣與她打招呼,“回來了?洗手吃飯!

    穆昔不動。

    應時安打量穆昔片刻,問:“不脫?”

    穆昔:“?!”

    聽聽,這就是虎狼之詞!

    礙于應老爺子,穆昔只能壓低聲音罵應時安,“你是不是人,那天你怎么對我的?!”

    應時安:“?,哪天?”

    “我喝醉酒那天!你趁人之危!”

    應時安沒想到穆昔能說出這么不要臉的話。

    他趁人之危?現在回想起那晚,他只能想到穆昔一邊賊笑一邊掀他襯衫,說要看看他的腹肌和石頭比哪一個更硬。

    穆昔問:“怎么不說話?心虛了?”

    應時安沉默良久,說:“我現在也想知道,你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穆昔重點明確:“也?還有人說我臉皮厚?!”

    應時安:“……,你想知道那晚發生了什么?”

    穆昔裹緊棉服,“不用說我也知道你的禽獸行徑!

    應時安溫和地笑著,“那晚你幫我和領導提了辭職!

    穆昔:“?”

    應時安說:“和三個陌生男人一起喝酒,四個人一起商量如何綁架我!

    穆昔:“……”

    “其中一個人要把我綁起來送給你。”

    “……”

    “你回到房間不肯睡覺,要看腹肌!

    “……”

    “你還……”

    穆昔尖叫跑開。

    第80章

    穆昔沒有喝過幾次酒,不知道自己上頭快,醉得也快,她以為自己全程是清醒的。

    她心目中的自己:聰敏機智,套出線索,立下大功。

    別人眼中的她:耍酒瘋的臭流氓。

    自詡厚臉皮的穆昔躲在房間抓狂發瘋不想見人。

    她居然對應時安動手動腳?她怎么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穆昔懷疑應時安是在騙她。

    但轉念一想,她的信譽和應時安的信譽相比,顯然應時安更可信。而且她的確對應時安的腹肌垂涎已久……

    應老爺子讓阿姨來敲穆昔的門,穆昔不想見人,但如果真不下樓,就好像她怕應時安,丟人不重要,但不能輸了氣場。

    穆昔強行鎮定,隨阿姨下樓。

    她與阿姨有說有笑地討論未來一星期的菜單,阿姨會根據每個人的口味準備飯菜。

    穆昔想,她曾經多年的牛馬經驗果然幫助了她,這種情況下還能鎮定自若侃侃而談。

    直到應老爺子問:“小昔,你是不是發燒了,臉很紅,快讓序秋帶你去醫院看看!

    穆昔摸自己的臉,果然滾燙,她撇嘴咬唇,沒有了方才的氣勢。

    她低著頭,委屈地往餐桌旁走,小聲說:“爺爺,我是剛剛走得太快!

    在家里走的能有多快?應老爺子看得明明白白,肯定是有人招惹穆昔。

    這個家中,除了他的龜孫子不會有第二個人惹穆昔生氣。

    應老爺子說:“道歉!

    剛端來幾杯熱水的應時安:“?”

    穆昔的目光從應時安臉上移到腹部。

    她自己沒控制,但目光總忍不住往腹部上跑。

    應時安屬于穿衣顯瘦但也有肌肉的類型,她見識過他胳膊上的肌肉,對比之下,一定是有腹肌的。

    腹肌……

    阿姨給穆昔拿來剛蒸好的饅頭,“小昔一看就是工作太辛苦,餓了,小昔喜歡吃面食,快嘗嘗我蒸的饅頭,剛出鍋,香。”

    穆昔:“……”

    她不餓!不餓!

    穆昔特意避開應時安,坐到應老爺子旁邊,應時安在她對面。

    應時安給穆昔盛好湯遞過來,穆昔低著頭接過湯,埋頭苦吃?吹侥挛舻某韵,應老爺子很心疼。看看這孩子,平時過的是什么苦日子?穆昔是派出所的,棋山派出所隸屬于黃巖分局,應時安就是黃巖分局的,總結一下,是應時安對穆昔的關心不到位。

    應老爺子:“你要好好道歉!”

    應時安:“……”

    “和領導說說,別讓小昔這么累,小昔是女孩子,就不能做點兒輕松的活兒?”

    這一點領導愿意,穆昔恐怕都不愿意。

    應時安睨向穆昔,“恐怕不行,她還要參加五公里。”

    “五公里?!”應老爺子聽著都腿疼,“退休以后我連五米都沒跑過,小昔太厲害了!”

    穆昔更震驚,她咽下饅頭,“你怎么知道?!”

    應時安說:“看到名單了,今年五公里有五個人報名,聽說比往年多。”

    五個人參加的比賽,前三就算名次,應老爺子說:“小昔一定能拿到名次!”

    穆昔說:“爺爺,我得努力拿第一!

    應時安道:“有一個部隊轉業過來的,現在是派出所的民警,叫左星華,各方面條件都很優秀,包括長跑。”

    穆昔道:“……我得努力拿第一!

    她在心里抱怨唐英武不及時把消息告訴她,左星華剛從部隊轉業,體能各方面一定是最優秀的,和其他已經結婚生子的警察完全不同。

    早點兒知道,穆昔就能早做準備,比如再去跑個五公里。

    應老爺子心疼穆昔,不想她太辛苦,“你們單位就沒有其他活動?非要跑跑跳跳打打殺殺。”

    “過兩天有培訓,估計會讓所有參加比賽的人過去,會有講座!

    一聽講座,應老爺子便說:“還不如跑跑跳跳!

    穆昔深以為然。

    愉快的兩天假期過去,穆昔上班前一天接到要去參加培訓的通知,她和林書琰幾人都去,鄒念文有項目,但她不喜歡聽講座。

    培訓不用穿警服,這是唯一的好消息,穆昔和往常一樣吃過早餐想溜回穆家門口去等林書琰幾人,剛出門就與他們撞上。

    四人站在應家門口大眼瞪小眼。

    周謹看看穆昔,又看看應家大門,“……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們?”

    穆昔心中的警報直接拉到最高級,嗡嗡叫個不停。

    付葉生說:“我知道了!”

    穆昔:“!”

    “你和應家的關系真好!晚上竟然能睡在這里!你快去抱應隊長的大腿,以后罩著我們!”

    穆昔:“?”

    就連林書琰都頗為羨慕,“應隊家里應該有很多珍貴的書籍和資料,我聽說他喜歡收藏這些,而且他還看過很多我們不知道的卷宗案例!

    林書琰與付葉生達成一致,“穆昔!快去討好應隊!”

    穆昔:“……”

    周謹:“……”

    他們看到一個年輕女人早上從別人家走出來,腦袋里只能想到這些?!

    周謹深深感覺到兩個舍友已經沒救了,他堅持問道:“你們是不是關系不一般?”

    穆昔心虛又害怕,“我是來看爺爺的,應隊長昨晚不在!

    話音剛落,開門聲傳來,應時安拿著車鑰匙走出來。

    周謹三人齊刷刷看向應時安,又齊刷刷扭頭看穆昔。

    周謹:果然有情況!!

    付葉生:以后有人罩著我們了。

    林書琰:卷宗……

    應時安在三人的注視下慢慢走出來,穆昔拼命朝他使眼色,“應隊也在?昨天沒見到你!

    “早上回來取東西,”應時安不動聲色地附和,“你可能沒注意。”

    穆昔此地無銀三百兩,強調道:“我就說嘛,咳,我是來陪爺爺的,我媽非讓我過來,還讓小棋一起過來……”

    穆昔越說越沒底氣,然而付葉生和林書琰都相信了。

    只有周謹認為,穆昔和平時不太一樣,她可是個就算真去打劫,也不會沒底氣的人。

    穆昔催著三人趕快走。

    分局離得要遠一些,他們統一騎自行車往局里趕。

    周謹幾人就是害怕遲到所以想早點兒走,去穆家一問,穆子明說穆昔不在,他們還以為穆昔先離開,沒想到在應家門口碰到。

    幾人中付葉生的體力最差,騎了四公里后就開始跟不上部隊,不斷哀嚎,“穆昔,你就不能和應隊打好關系,我們一起坐應隊的車去?!等等,我的車怎么還沒開過來?!”

    派出所離得近,付葉生早就把開車一事拋到腦后,停車的時間都比開車多。

    若在以前,穆昔自認為還能在付葉生面前說上話,但現在恐怕不行。

    畢竟她現在的標簽是:替應時安辭職、摸應時安腹肌。

    也不知那晚有沒有得手……

    穆昔老老實實坦白,“他現在估計很討厭我!

    周謹:“為什么?”

    穆昔說:“我做了些不好的事情!

    周謹說:“不會因為這個就討厭你吧?”

    付葉生接話,“你每天都在做不好的事情!

    就連林書琰都說:“我們已經習慣了!

    穆昔:“……”

    她不知道應時安會不會討厭她,她現在只想把這三個人的車鏈子卸了。

    集合地點在分局,培訓的地點是報告廳。

    報告廳拉了新的橫幅,被換下來的舊橫幅放在一旁,是歌詠比賽的。

    培訓持續兩日,上午是針對所有新警察的培訓,講做公安民警的相關經驗,穆昔已經聽過三四次,一聽就頭暈。之后會請老師來教如何提高體能、如何與歹徒搏斗、如何保全自身,這部分內容比較實用。

    參加培訓的警察陸陸續續進來。

    報告廳內放置的是普通的長桌長椅,坐起來很不舒服,穆昔實在無聊,趴在桌子上睡覺。

    謝漣幾人離報告廳最近,但最后才走進來。

    周謹輕輕碰穆昔,“應隊也來了!

    應時安正與局里幾個領導交談,他雖然年輕,但交談時鎮定自若,反倒是幾個身經百戰的局長好似被他比了下去。

    付葉生羨慕道:“如果應隊幫我們說幾句話,說不定就不需要聽無聊的報告了!

    穆昔也不想聽,她嘆氣道:“他現在不找我麻煩,已經很不錯了!

    “我看應隊不會找你麻煩,”周謹說,“我感覺他對你很寬容,對我們很一般,說不定他喜歡你!

    穆昔想到那日應時安與陸杰唱歌時的場景,癟嘴道:“他喜歡陸隊那個類型的,他們還一起唱情歌!

    陸杰同樣優秀,與應時安很般配,應時安喜歡她也不奇怪,周謹幾人都信了。

    他們為攀不上應時安這層關系而嘆息。

    只有林書琰總認為有細節不太對。

    那日陸隊拉著應隊唱情歌,穆昔離開,他想去追,緊接著應隊也離開,情歌根本沒唱成。

    應隊如果喜歡陸隊,為何不留下與她唱歌,反而要去追穆昔?

    一定是……

    應隊一定是有其他工作,要先離開,順路帶上穆昔!

    林書琰敬佩地看向應時安,敬業的人果然不一樣!是他的榜樣!

    付葉生還在鼓動穆昔去和應時安打好關系,“只要不讓我聽這無聊的報告,讓我付多少錢都行。”

    不等穆昔回答,付葉生身后有人說道:“真的很無聊?”

    付葉生苦哈哈說道:“尤其是局長講話,最無聊的,他講方言,我一句都聽不懂。”

    穆昔看到付葉生身后的人,倒吸一口冷氣,遞給付葉生一個自求多福的目光,然后拿出筆記本,認真道:“這次培訓很重要,我們要做好筆記。”

    付葉生:“你瘋了?”

    周謹也拿出記錄本,“你以前不也做筆記嗎?快準備吧!

    付葉生:“?,我什么時候記過這無聊的玩意?”

    他轉身去拍林書琰的肩膀,“老林,他倆都瘋了……”

    聲音飄在空中還沒落下,付葉生驚起地發現,在他的斜后方,林書琰的正后方,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人。付葉生緩緩抬頭,與看似慈祥的男人對視,男人朝他溫柔地笑。

    付葉生:“……”

    是局長!

    這幾個瘋子都不提醒他?!

    付葉生驚恐地看向穆昔,穆昔說:“這種活動我們必須多參加,我們是新人,就要多學習!

    付葉生看向周謹,周謹說:“沒錯,幾個領導講話都很有水準,是他們的寶貴經驗,這些經驗是我們探索一輩子的。”

    付葉生:“……”

    這兩個狗東西。

    局長大度,沒與付葉生計較,但問了他的單位和警號。

    交出警號,付葉生失去所有力氣,老老實實握著鋼筆記筆記。

    反倒是穆昔和周謹,本子一收就開始聊天。

    付葉生:“呸!”

    他們倒是不怕局長會抽查會議記錄!

    坐在穆昔前面的人也是派出所的,還穿著警服,光看體型便知平時訓練有素,實力不容小覷。秉承著了解每一個對手的原則,穆昔努力偷看男人的名字。

    會議記錄本的首頁,他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左星華。

    應時安提過左星華,剛從部隊轉業,分到派出所,是穆昔的有力競爭者。

    左星華從前在部隊留平頭,現在頭發也不長,因身板正,身材好,顯得格外精神。評判一個人是否受女孩歡迎的最直接方式,就是看周圍的阿姨有沒有興趣給他介紹對象,聽說左星華剛工作幾個月,介紹對象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

    他與旁邊的人說話時,穆昔看到他硬朗的五官,干凈帥氣。

    周謹低聲問付葉生,“穆昔又在干什么?”

    付葉生道:“應該是有工作要咨詢?”

    培訓已經開始,領導正在講話,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情,沒人會在這關頭惹事。穆昔既然去關注人家,肯定有她的理由,一定是為了工作。

    只見穆昔雙手放在桌子上,胳膊頂著筆記本,慢慢往前移動,直到本子“不小心”掉在地上。左星華聽到聲音,轉身彎腰幫穆昔撿起本子遞給她,穆昔朝他露出最溫柔動人的笑容,“謝謝你哦,以前沒見過你,是剛剛工作嗎?”

    左星華五官硬朗,本就小帥,配上讓男人自卑的身材,小帥直接變大帥。他性格也不錯,談吐爽朗,成功與穆昔“接頭”。

    周謹:“……”

    這好像不是在工作,更像是……

    付葉生說:“我唾棄她,居然趁著工作和帥哥聊天,我要把這件事告訴她的合約老公!”

    周謹也說:“但凡我會搭訕,小怡也不會被謝漣拐走,真沒想到穆昔是這種人。”

    二人發誓,培訓結束后要一起譴責穆昔惡劣的行徑。

    十分鐘后,穆昔已經順利坐到左星華旁邊,把他祖宗十八輩的資料都套了出來。

    左星華家庭背景殷實,去當兵是出于保家衛國的理想,轉業時可以選擇的工作很多,他選擇了做警察。

    左星華對穆昔亦有好感,笑著問道:“你呢,為什么做民警?”

    難得碰到聊得來的女同事,左星華不想讓話題斷了。

    他不好奇穆昔為何做民警,只是想讓聊天繼續下去。

    這段時間他去相親過,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給他介紹的人不下二十個,他見過十幾個,其中不乏經濟條件優越的,但他都沒什么特別的感覺。

    與穆昔聊天時倒是輕松有趣。

    左星華的年齡比穆昔還要大幾歲,同齡人都已經有孩子,他自己也著急。

    穆昔的目光真誠又熱烈,這讓左星華開始期待穆昔的回答。

    穆昔說:“這個不重要,競賽你報名了嗎?”

    左星華:“……,。俊

    怎么忽然說到競賽了?

    左星華完全搞不懂穆昔的用意,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

    報了五公里,能在19分鐘內完成,成績優秀。

    穆昔的天塌了,眼中再也沒有光。

    坐在第一排的是各個部門的領導、前輩。幾個局長、部長與應時安有事要談,應時安被迫坐在第一排。說是談工作,其實只是想讓應時安在新人面前露露臉,他雖然只是刑偵隊長,但地位不一般。

    部長正向應時安介紹最近一年的新人。

    “咱們的生活條件越來越好,愛學習的也多了,這幾年來的孩子表現都不錯。最近剛來的左星華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在部隊表現非常優秀,我本意是想讓他跟著你學習,他身手好,你們工作難免遇到難處,或者做個武警也不錯,這家伙喜歡在派出所。去也行,只要他工作認真,在哪個崗位都能發光發熱。”

    部長看向“認真”的左星華,“瞧,就是那個小伙……”

    戛然而止。

    應時安興致不高,對左星華沒什么興趣,部長忽然止聲,他才看向左星華的方向。

    后排,本應認真做筆記的左星華此刻與穆昔聊得火熱。

    兩人雖刻意壓低聲音,但笑容騙不了人,就是課堂上同桌二人偷偷聊天聊高興了的場景。

    部長:“……這小伙是不是快找到對象了?”

    應時安神情淡漠。

    部長給左星華說好話,“他平時不這樣,可能是培訓確實無聊,我想讓他以后去刑偵隊,你多帶帶他!

    剛剛講完話的局長看過來,“你說什么無聊?”

    部長:“……”

    局長溫和道:“五千字感言,明天交給我!

    部長:“。 

    可惡的左星華。

    秉著惜才得心,部長打算再替左星華說幾句話。想來想去,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想不到其他好詞。

    部長便道:“旁邊的女警察是誰?這種場合找人聊天,太不合適了,哪個派出所的?”

    反應冷淡的應時安終于看向部長,“部長如何確定是她主動找人聊天的?”

    部長一怔。

    他隨口一說,緩解氣氛,怎么把應時安的機關槍引來了?

    應時安臉色不太好,部長也不敢把真干活的惹惱,只好說:“小左這人老實……”

    應時安道:“您還是考慮考慮五千字感言如何寫,局長的意思是您親筆寫,不能找人代勞。”

    局長湊過頭來,“對,我就是這意思。”

    部長:“……”

    混蛋他本來打算讓手底下的人去寫的。

    *

    一上午的培訓結束,穆昔與左星華已經成為好朋友,現在要她說左星華的聯系方式、家庭住址、父母工作姓名她都能脫口而出。

    中午所有人要去食堂吃飯,左星華與同派出所的朋友一起,才與穆昔分開。

    穆昔滿腦子都是——19分鐘。

    按照她現在的速度,19分鐘肯定是不行的,她鍛煉的時間太短,雖然離比賽還有十幾天,但跑步這項運動,想在十幾天內拿成績實在太難。

    周謹三人跟在惆悵的穆昔身后。

    付葉生說:“一會兒到了食堂,我們要譴責她,怎么能看見長得好看的就往上沖?”

    周謹說:“譴責!”

    林書琰面無表情地翻看筆記,其他人早就習慣,他不會參與這種話題。

    今天人多,食堂大廚的勺子都塊掄出火星,品類也比往常豐富。

    穆昔幾人排隊打好飯,挑了桌子坐下,趁付葉生沒來,周謹嚴肅道:“穆昔,我要和你談談!

    穆昔抬眼。

    周謹說:“你剛剛和那個人相談甚歡,合適嗎?”

    “有什么不合適?”

    周謹說:“你就不能教教我怎么主動和女孩子搭話?!”

    穆昔:“……”

    她可是一心為了工作,腦中只有五公里。

    兩分鐘后,付葉生回來,周謹去盛湯。

    付葉生比周謹還要嚴肅,“你為什么單獨和他聊天?你就不能教教我們,讓我們也去找人聊天?!”

    穆昔:“……”

    這倆人好像都犯病了。

    林書琰終于舍得抬起頭,說:“你們兩個人的問題倒是差不多!

    剛回來的周謹剛好聽到這句話。

    付葉生:“……”

    周謹:“……”

    好兄弟反目成仇。

    *

    下午是真正的訓練,所有人被拉到租借的訓練場地,局里請了運動員和格斗教練,跑步時如何發力、如何擺臂都教得清清楚楚,穆昔記得格外認真。

    她一直自己鍛煉,沒有被轉業培訓過,現在看來還有機會。

    運動員教完,局長來了興致,慷慨激昂地拿起喇叭,“同志們,今天咱們要跟著老師好好學,這對我們將來工作有很大的好處!如果路上遇到小偷,咱連小偷都跑不過,是不是太丟人了?!今天天氣不錯,來,大家一起跑個十公里!”

    全場鴉雀無聲,領導拼命使眼色,才響起稀稀拉拉地應和聲。

    需要跑步的是參加培訓的人,不包括領導。

    應時安與幾個領導站在場地外,應時安臉色奇差。

    穆昔幾人站在隊伍中,最先看到的就是應時安,周謹小聲說:“應隊看起來心情真的不太好,穆昔,你是不是真的惹到他了?”

    穆昔不知說什么好。

    任誰被耍流氓,心情都不會好吧?那日之后他接連幾天都沒回家,可能也是生氣不想回去。

    但是……穆昔問:“為什么領導不用跑?”

    穆昔的聲音很大。

    周謹:“?”

    他的目光像是在看神經病。

    附近一圈人都回頭看穆昔。

    周謹說:“人家是領導,跑啥?你快小點兒聲!

    穆昔沒有調整音量的意思,相反,因為周圍人都安靜地看著她,她的聲音顯得更大了。

    穆昔問:“領導不需要鍛煉,是因為他不會遇到小偷?他不上街?街上遇到搶劫的,不去抓人?”

    全場安靜。

    局長見所有人都在看同一個方向,問道:“那邊出什么事了?”

    沒人敢回答。

    穆昔不知自己的話已經引起局長的注意,她強調道:“而且應時安只是隊長,其他隊長都在隊伍里,他為什么不跑?”

    周謹:“……,別公報私仇!

    應時安和局長不一樣,不是所有人都怕應時安,于是穆昔的話很快被傳了過去。

    “局長,有人問應隊長為什么不跑!”

    其他人聽到這話,有些失望。

    其實他們的內心更想問……領導為什么不跑。

    部長率先站出來,“誰這么多問題?”

    所有人再次看向穆昔,應時安也看過去。甚至有人為了讓局長看到穆昔,特意挪動位置,穆昔的站位完全暴露。

    局長說:“時安今天有工作要匯報!

    一聽便是借口。

    所有人都在看穆昔,穆昔奇怪地問周謹,“他們聽到我說的話了?”

    周謹:“姑奶奶,局長都知道了!

    應時安目不轉睛看著穆昔,緩緩站出來,“我參加。”

    穆昔心虛地偏開視線。

    她只是隨口吐槽,哪知道剛好說中大家心中的想法,吐槽就這樣被傳到當事人面前。

    周謹說:“哎呦,你成功了。”

    “哪有?”穆昔下意識反駁,“我是問領導為什么不用跑!

    穆昔依然沒有收聲,在極度安靜的環境下,她這句話在場地內不斷回蕩。

    所有人的內心都在痛哭流涕,多少年了,多少年了,終于有人說出他們的心里話了。槭裁从柧殹憟蟾娴挠肋h是他們!為什么聽報告湊人頭的事情都需要他們來做!!為什么錢不是他們領!

    這個女警察,就是他們的勇士!

    場面一度尷尬。

    局長想以身作則,但摸摸微微發福的啤酒肚,實在沒勇氣跑十公里。

    幾個部長中有一直堅持鍛煉的,跑十公里不在話下,可局長沒發話,他們當然也不能主動說什么。

    直到應時安看著局長說:“她說的有道理,作為一名警察,應該隨時保持最好的狀態!

    全場震驚。

    他們的第二個勇士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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