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一天
伏黑幸坐在餐桌前, 深感自己是一個廢物。
“竟然讓五六歲的小孩子打掃衛生又做飯,”她沉痛道,“我被甚爾君傳染了人渣病毒。”
禪院甚爾撐著下巴, 用公筷給她多分了一塊炸豬排, “多吃點。”
沒人能拒絕天使之心培訓班的秘制咖喱,中島敦更是第一次接觸這種味重的料理。無人在意的角落, 小孩自己踩著板凳,續了第三碗飯。
教育的匱乏和常識的缺失讓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飯量在這個年齡并不正常, 他只是單純享受吃飽的快樂。
禪院甚爾冷眼瞥著。一只手戳他的側臉。
伏黑幸一本正經道:“要是甚爾想起了自己的悲情往事,我可以把我的肩膀借給你。”
禪院甚爾的眼珠轉過去盯著她,噗呲一笑。
他伸手把伏黑幸的碟子往上抬,舉高過頭頂,“吃著我做的咖喱飯,竟然還如此囂張。”
“你舉吧, ”伏黑幸無賴道,“我吃完了。”
禪院甚爾放下碟子,改為抬起她坐的椅子。
“喂!”
伏黑幸驚恐地抓住椅子邊緣, 目瞪口呆。她的雙腳離地接近一米, 頭頂險些碰到餐廳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燈。
識時務者為俊杰,伏黑幸當即認錯。
“我錯了,我不夠尊重任勞任怨的廚師,我懺悔。”
中島敦呆呆地張大嘴巴, 沒來得及塞進嘴里的炸豬排從他的筷子上滾落。
禪院甚爾像是迎來觀眾的雜技演員, 被觀眾目不轉睛的的情態勾引得膨脹。他將椅子向空中顛了顛,輕松得像呼吸那樣簡單。
中島敦嚇得撐住桌面站起來, 跟隨禪院甚爾作秀的動作不時發出驚呼。
禪院甚爾得意洋洋地放下伏黑幸和椅子,立刻被冷笑的伏黑幸揪臉制裁。
“你很狂妄哦?”
禪院甚爾艱難發聲, “開個玩笑嘛。”
餐桌對面,中島敦用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兩個大人只是在玩鬧。
他茫然地坐下,他的閱歷不足夠他翻出“魔術”這樣有見識的詞。他喃喃:“甚爾先生的力氣好大。”
“平常的人可做不到這種事。”禪院甚爾似笑非笑。
然而中島敦誤解了他的意思,男孩睜大一雙清澈的眼睛,“只要多做家務,人的力氣就能變大?”
禪院甚爾總是在做家務,所以他力氣很大;伏黑幸不做家務,所以她力氣不大;院長很少在做家務時和中島敦碰面,所以沒有參考價值。
伏黑幸:“其實……”
“沒錯,”禪院甚爾煞有介事道,“成為一個優秀的男人,學會做家務不過是粗淺的第一步,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他話鋒一轉,“作為鍛煉,洗碗就交給你了。”
圖窮匕見!
不要被他蒙騙了,敦君!
中島敦哪里能識破大人的圈套呢,他干勁十足地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又把墊腳的小板凳搬到洗碗池邊。
伏黑幸抓住禪院甚爾的手腕,痛心疾首,“我的良心又開始痛了。”
“痛習慣就好了。”禪院甚爾大言不慚,“這就是我的訓練方式。”
他收起桌上剩余的餐具,“好了,你去上班賺錢吧。我去看著他,別把我的盤子摔了。”
藍色圍裙兜頭朝中島敦一罩,“記得穿圍裙。”
黑白家務幫下午的目標是打掃干凈二樓。伏黑幸和她的計算機在一樓的沙發生根發芽。遠離伏黑幸的監視,禪院甚爾使喚中島敦做事,愈發得心應手。
二樓只有幾個房間,清潔難度比一樓小。禪院甚爾照舊把撣灰和掃地的工作扔給中島敦。他不關心灰蒙蒙的地板和角落里的蜘蛛網。他只關心兩個問題:滅鼠和床墊。
他有考慮過最簡單的方法,把家里吃貓糧的小咪提來做它的本職工作。考慮到那只蠢貓可能半年都抓不完小樓里的老鼠,禪院甚爾只能遺憾放棄。
第二個問題解決起來很簡單。他全款買了一張新的床墊。
禪院甚爾抻了抻手臂,骨骼“噼里啪啦”地抻動。他醞釀了一下,喉結滾動,吐出一個紫色的小球。
紫色小球落到地上,緩慢地蠕動著。它竟然是活的!
“哎——哎!”門外傳出一聲驚叫。
中島敦抓著掃把,沒站穩一屁股摔在地上。
他瞪得圓溜溜的眼睛里映出顫抖的紫色小球,那東西不斷翻轉、伸長,像一雙內翻的襪子,將里面的部分一點點吐出來。
“你能看到它啊。”禪院甚爾掏了掏耳朵,“別驚訝,它很安全,放心。”
紫色小球終于把自己整個還原,它變成了一條長長的紫色肉蟲,有一張肥腫的嬰兒的臉。
肉蟲慢吞吞地爬行,夠到禪院甚爾的腳踝。它流暢地攀上去,纏繞住禪院甚爾的胸腹,頭倚在寬闊的肩頭。
它的長相實在嚇人,中島敦看了兩眼,皺著臉別開視線。
這好像是很恐怖的東西,可禪院甚爾表現得很鎮定。于是中島敦按耐住心中的恐懼,小聲問道:“它是什么?”
禪院甚爾思考了一下,勉強找出一個合適的描述形容丑丑的紫色肉蟲。
“一種咒靈。雖然它長得丑,不過它的能力很好用,可以用來儲存各種東西,方便攜帶。”
他拍拍咒靈的頭,嬰兒臉干嘔幾下,似乎是卡著了。它的嘴巴越張越大,到了中島敦以為它的嘴會撕裂開的程度。
白色的東西從它的喉頭冒出來,擠出嘴巴,啪嗒一聲落地。
原來是一張沒拆封的新床墊。
中島敦小心地挨過去,摸摸床墊。上面沒有溫度,沒有奇奇怪怪的粘液,好像只是普通地從倉庫移到房間里。
男孩鼓起勇氣,睜開一只眼睛看禪院甚爾肩頭的東西。
“幸小姐也認識它嗎?”
“她不知道,”禪院甚爾坦蕩道,“它長得太丑了,我怕嚇到她。”
不知為何,中島敦覺得丑東西在嚶嚶哭泣。
禪院甚爾又一拍咒靈的頭,咒靈發出一聲磨蹭的哼唧,吐出一卷被子和床單。
禪院甚爾完全不覺得這是一個需要對小孩解釋的奇怪現象。他指揮中島敦,“光站著房間不會自己變干凈,快動起來!”
中島敦畏懼地瞥了一眼丑丑的咒靈,大聲回應,“好!”
事實證明,丑東西確實很好用。有了它的加入,他們的清潔進度一日千里。
打掃干凈的二樓空空蕩蕩,禪院甚爾一拍丑腦袋,它吐出一套沙發和茶幾。
浴室的花灑生銹掉落,只有水龍頭堪堪能夠使用。禪院甚爾再拍丑腦袋,它吐出新的花灑和木制浴桶。
中島敦跟在禪院甚爾后面,不可思議。
他看著看著,連紫色的嬰兒頭都看習慣,不覺得可怕了。
“它的肚子里裝了好多東西。”
“啊,”禪院甚爾敷衍地回答,“那是它的能力,它的身體內部是一個巨大的異次元空間。”
說完,他提起打包好的垃圾袋塞進咒靈嘴里,咒靈委屈巴巴地擰了擰身體,一口吞了。
禪院甚爾向中島敦展示,“拿取都很方便。”
中島敦的目光落到手里的水桶上。
他努力張大嘴巴,想象咒靈一樣,努努力把水桶塞進去。
水桶的開口能罩住他的的整個腦袋,中島敦使勁張嘴,他感覺自己的下巴如同擰開了一枚螺絲,可以輕松張得更開。
兩只毛茸茸的耳朵探出白發間,男孩的臉上生出細密的白絨。他的牙齒迅速生長、變尖,成為血腥的刑具。
禪院甚爾回頭一看,一個老虎頭正啃他新買的水桶!
無良的大人簡直要魂飛魄散。
“喂——!”
又快又準的一拳如流星墜地,砸在老虎腦袋中間!
一個鼓包緩緩升起,兩只耳朵緩緩退下。
中島敦捂著腦袋,坐在床墊上,眼睛里含著兩包欲掉不掉的眼淚。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腦袋上就挨了一拳。
禪院甚爾面無表情地教育他,“下次不要吃水桶了。”
“好的。”傷心。
“也不要吃床墊。”
“好的。”委屈。
禪院甚爾活動五指,感受從指節處傳來的痛意。
“你的腦袋挺硬的。”
兩只眼睛閃亮亮,“謝謝甚爾先生夸獎!”
“沒有在夸你!”
“哦。”失落。
禪院甚爾肩頭的咒靈嗡嗡嗡地抽動,仿佛是一個人正在狂笑。
禪院甚爾毫不客氣地賞了它大方的第二拳,雙手抱胸沉思。
他發現,由于常年與人隔絕,本就年幼的中島敦暫時對表面的世界沒有正常的認識。
他不認為咒靈是“非日常”的。對沒有見識的男孩而言,一只咒靈和一頭長頸鹿沒有區別。
他也不認為禪院甚爾的力氣很可怕。中島敦以為一個正常人長大后,通過鍛煉就能擁有這么恐怖的力量。
換句話說,這時候,他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怪物。
想到這里,禪院甚爾嗤笑一聲。
他在干什么,他在“為人著想”?
只要不傷到樓下的人,老虎男孩怎樣都和他沒關系,他只是想找個人幫自己分擔家務罷了。
禪院甚爾抓住肩上的咒靈,朝中島敦一甩。
“嗚……哇哇哇!”紫色長蟲扒住中島敦的臉,男孩驚慌失措地倒下去。
禪院甚爾隱入眼中的幾分得色,交代道:“你等會兒跟我去外面一趟,別告訴幸,我們偷偷的。”
第42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二天
中島敦疑惑地道:“可是幸小姐就在一樓客廳。”
他們想出門, 就得從她眼皮底下走過去。
禪院甚爾懶得解釋,他沖中島敦招招手。
不明所以的中島敦走上前,忽然被人捉住腰后的衣服。天旋地轉, 等中島敦回神, 禪院甚爾像提一只挎包,把他提在手上。
他看著大人的手推開窗戶, 眼前是令小孩頭暈目眩的高度。
中島敦:“等……”
禪院甚爾危險地咧嘴,他叮囑挎包, “別出聲。”
肩上的咒靈盡力伸去一段尾巴,捂住中島敦的嘴。
一瞬間,男孩只感受到的只有風。是迎面刮來的風,是耳畔呼嘯的風,是所有風景模糊成洗筆桶顏料的風。
他緊緊抓住咒靈的尾巴,呼吸起落間, 禪院甚爾落地。一大一小加上一只咒靈的重量,禪院甚爾踩在地上沒有任何聲響,仿佛他是一片托著塵埃的羽毛。
中島敦第一次知道, 原來一個人的速度可以這樣快, 沒有恐懼,只有暢快和自由。
禪院甚爾在小樓外的樹林里找了一片空地。他試著觀察了一下,確定客廳工作的伏黑幸看不到也聽不到這里的動靜。
他放下中島敦,退開走了幾步, 留下緩沖的空間。
“做你之前的動作。”
中島敦面露茫然, 禪院甚爾指了指嘴巴,前者恍然大悟。
他張大嘴, 喝了一肚子林間的風。
無事發生。
中島敦睜開一只眼睛。
禪院甚爾再次提醒,“用心……想象你是一只老虎。”
中島敦屏氣凝神, 禪院甚爾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幻想的世界中,他是一只威武中兇悍的猛虎。
他張嘴是為了咆哮,為了讓每個人聽清他的怒吼。
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蟲晃晃悠悠在他腦袋邊飛舞。它撲騰著小翅膀,一頭扎進中島敦嘴里。
“咳!咳咳!”
禪院甚爾站著等,蹲著等,靠著樹等。
他們折騰了很長時間,中島敦還是中島敦,一根老虎毛都沒見著。
中島敦變沒變老虎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趕著回去做晚飯。禪院甚爾提著中島敦,原路趕回二樓。
返程時,中島敦已經習慣了這種趕路方式。他四處張望,落地時仍意猶未盡。
他好奇地問:“我也能變得和甚爾先生一樣嗎?”
咒靈在禪院甚爾掌心吞成一個小球。禪院甚爾把咒靈扔進嘴里,像吃一粒沒有味道的糖丸。
他諷刺地一抬眉毛,“你很羨慕?”
中島敦點頭,孩子的夸贊總是直白,“甚爾先生好厲害。”
換作平時,甚爾肯定要冷嘲熱諷一番。他只是忽然不想談論這個問題,于是抓住中島敦的后衣領,“別轉移話題,下樓洗菜。”
一天下來,禪院甚爾最大的收獲就是多了一條幫忙做家務的小尾巴。小樓的衛生全部搞定,剩下的滅鼠難題需要請專人指導。
禪院甚爾面色凝重地看向手機,屏幕上是一串神秘的號碼。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即使是他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中島敦蹲在一旁,看到他沉重的表情,不知不覺也拿出了最嚴肅的神色。
禪院甚爾按下撥通鍵,等待。
手機歡快地奏響鈴聲,隨后傳出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
“這里是阿龍,請問您是哪位?”
沒錯,接電話的人正是無所不能的超級家庭主夫阿龍先生。禪院甚爾急需處理又不得其法的問題自然是小樓里多出的一批不交房租的租客,老鼠。
禪院甚爾沉聲道:“阿不,我有一件事拜托你幫忙。”
“請人幫忙前能不能先喊對人的名字呢——你有什么煩惱嗎?”
禪院甚爾一邊簡單交代目前的狀況,一邊雙眼緊盯墻角的洞口。一個灰色的腦袋在洞口冒頭,禪院甚爾曲指一彈,掌中的石子飛出一道凌厲的直線。
“吱!”一聲慘叫。
中島敦有些膽怯地抓著沙發,同時倍感刺激地探頭張望。
“好厲害,”他如同一只白色的小海豹鼓起掌,“這是今晚的第五只老鼠了!”
客廳里忙碌的上班族幽幽發聲,“你們在說什么,老鼠,老鼠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妙,但凡哪句話沒說好都有可能導致她岌岌可危的精神崩塌。
禪院甚爾捂住中島敦和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側耳傾聽,客廳的不明生物等不到回答,轉頭去對付惱人的工作。
電話里,阿龍總算搞清楚了他們所面臨的問題。
他哼哼獰笑,笑聲聽得電話另一頭的中島敦全身發抖。
“你算問對人了,在下正是這方面的專家。”
“首先,保持環境清潔的同時,封堵住老鼠出入的入口。”阿龍建議,“你可以用鋼絲網和泡沫膠堵住墻縫和空調管道,防止老鼠進到家里。”
中島敦苦惱道:“可是我們沒有買鋼絲網和泡沫膠,要現在出去買嗎?”
禪院甚爾沒有回答,一個紫色的丑東西莫名其妙出現在兩人中間,伏黑幸的視線范圍之外。
咒靈咂咂嘴,嘔出一袋生石灰。
禪院甚爾冷道:“搞錯了,我要的是鋼絲網和泡沫膠。”
咒靈的嬰兒腦袋歪了歪,露出一點思考的神色。它又費勁地把生石灰吞進去,吐出來一大捆金屬材質的東西。
一捆鋼筋!
中島敦震驚而敬畏地看著它扁扁的肚子。
它的肚子里是建材市場嗎?!
咒靈嘴角掛上勝利的微笑,皺巴巴的皮膚都散發出高傲的光芒。
邦邦一拳!
禪院甚爾冷酷道:“你哪兒來的競爭心理,倒是把我要的東西吐出來啊。”
咒靈頭頂鼓起一個紫色的包,它哼哼唧唧地扭動,嘴巴一張,一捆鋼絲網和一桶泡沫膠掉在地上。
咒靈嗡嗡兩聲,自己吞掉自己的頭,陷入物理意義上的自閉狀態。禪院甚爾無情地踢了踢它的身子,“刷子和手套。”
嬰兒頭又翻出來,“噗”地吐出兩把刷子和兩副手套。隨后,它哀怨地看了禪院甚爾一眼,吞掉自己的腦袋和身體,變成一顆肉丸。
它好可憐。
中島敦在心里想。
物傷其類,他隨即就被禪院甚爾提起來,踩著禪院甚爾的肩膀去補高處的空調管道。
忙碌的過程中,他們消無聲息地路過客廳。客廳沒有溫柔開朗的幸小姐,只有一團漆黑的東西,不斷向外散發扭曲的氣息與低低的詛咒。
中島敦緊張道:“幸小姐不要緊嗎?”
禪院甚爾小聲回復:“她只是在工作而已。”
工作是這么可怕的東西嗎,簡直和女巫用來煮魔藥的坩堝一樣!
“其次,使用捕鼠器捕捉老鼠。例如粘鼠板和捕鼠籠。”阿龍驕傲道,“說到這里,我有一項自制捕鼠器的訣竅……”
“跳過,”禪院甚爾冷漠地打斷,“我有更好的選擇。”
中島敦期待又崇拜的目光看向禪院甚爾,短短的幾天相處,禪院甚爾在男孩心里的形象無比光輝偉岸,可謂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全能男人。
他見識過禪院甚爾用石子射殺老鼠的本事,還有什么人在物理滅鼠上能比得過甚爾先生呢——
禪院甚爾把中島敦提到唯一留下的老鼠洞前,往他手里塞了一根從掃把上拆下來的鐵棍。
他拍拍中島敦的肩膀,“就交給你了。”
“誒?我嗎?”中島敦瞪大眼睛,“可是……”
“沒有‘可是’,”禪院甚爾遠遠站到邊上* ,“你被加強了,快上!”
所有縫隙都已經被封死,只剩他們眼前這處洞穴。中島敦沒等多久,就看到洞口附近隱隱出現一片灰色。
一雙豆大的黑眼睛機敏地觀察外界的動靜。
不知是中島敦威懾力不夠,還是饑餓的驅使。老鼠隱在洞中片刻,忽然直直朝外沖去,落在中島敦眼里只有一小團飛速移動的灰色!
中島敦手忙腳亂地跟上去,連老鼠的尾巴都摸不到。
禪院甚爾撇了撇嘴,一枚石子彈到墻邊,正好截住老鼠向前逃竄的道路。
老鼠受驚,仰面翻倒在地。它失了方向,竟然慌不擇路地朝趕來的中島敦迎面跑去!
禪院甚爾靜靜地站在一旁,雙眼微瞇。
讓他看看,在這樣的刺激下,白虎還不出現嗎?
中島敦的心懸在嗓子眼里。他抬起鐵棍,回想禪院甚爾剛才的架勢——
——甚爾先生沒有用棍子啊!
難道他要把鐵棍當作小石頭那樣投擲出去?
一直看不清形貌的老鼠突兀地在他的視野里變得清晰,連那鬼鬼祟祟的神態都分毫必現。
禪院甚爾眼神一凜,他精準地捕捉到中島敦身上產生的變化。
男孩的瞳孔立起來,變成如貓科動物一般的豎瞳,豎瞳猛地膨脹變圓,幾乎占滿整個眼眶,只留下一條窄窄的縫。這是捕獵的姿態。
中島敦松手,鐵棍落到地上。他兩條后腿發力,兇猛地向前一撲!
墻上撞出一個圓形的凹陷,沿路的家具通通被撞飛掀翻。
中島敦抱著頭,在墻邊上哀叫,“好痛!”
逃過一劫的老鼠機靈地回身,正要原路竄回去。一枚破空而來的石子要了它的小命。
電話那頭的阿龍對這邊的混亂一無所知,他翻出了自己的秘密法寶,嘴角勾起邪惡的笑。
“最后,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果然還是用‘白///粉’來解決。”
禪院甚爾再次打斷他,“我找到解決方法了,謝嘍,阿不!”
他掛斷電話,不懷好意地捻著下巴,看向中島敦。
“以后家里的老鼠就交給你了。”
中島敦顧不上陣陣發暈的頭,驚呼:“我嗎?!”
禪院甚爾點頭,“就是你。”
中島敦在狩獵時會不自覺展現出部分異于常人的體能,不管是認識自我,還是熟悉能力,哪方面都對他有好處。
而且方便禪院甚爾省心省力。這才是最重要的。
電話另一端,阿龍落寞地拿著手機,面前的桌上擺著大米和洗衣粉。他聽著手機的忙音,輕輕嘆氣。
“我的秘密方法都沒說完呢……”
“還有,我是阿龍,不是阿不。能不能有一次叫對別人的名字……”
第43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三天
結束一天的工作, 伏黑幸再次走上二樓。
拋開墻上詭異出現的凹陷和突然多出來的家具,二樓每個角落都脫胎換骨。禪院甚爾和中島敦邀功地站在邊上,接受她的檢閱。
她對這一大一小的行動效率早已麻木, 扯扯嘴角, “我就知道,家具是可以憑空變出來的。”
她走進臥室, 原本的一張床墊復制粘貼,變成兩張。不用想, 絕對是禪院甚爾為了今晚不會半個身子睡在地上做的準備。
伏黑幸摸摸中島敦的頭,“敦君干得很棒。”
禪院甚爾拖長聲音,“出力最大的人在哪里,你看不到嗎?”
中島敦眨眨眼睛,悄悄看了一眼禪院甚爾。出力最大的不是那只紫色的丑丑的咒靈嗎?
伏黑幸不清楚禪院甚爾的工作有偷工減料的環節,她也敷衍地夸夸禪院甚爾, “甚爾也很不錯。”
她問出了禪院甚爾最關心的問題。
“既然我們現在有兩張床墊,那今晚要怎么睡?”
禪院甚爾頓時精神抖擻,“當然是小鬼一張床墊, 我們兩個一張床墊。”
伏黑幸詫異地望過去。
你以前都是睡沙發的, 今天想得挺美。
她直接無視了禪院甚爾的鬼話,按性別分配,“敦君和甚爾睡新的床墊,我一個人睡舊的床墊。”
禪院甚爾皺著臉, “為什么啊?”
伏黑幸冷笑, “我和敦君一人睡一張床墊,你睡沙發, 怎么樣?”
“哦,”禪院甚爾撅嘴, 拉上嘴巴的拉鏈,“我沒意見。”
當晚,三人按照伏黑幸的分配,睡在同一個房間里的兩張床墊上。
之所以沒有分房睡,是因為滅鼠大業尚未完成。為了避免出現睡到一半發現枕邊人是老鼠的靈異事件,所有人都睡在同一間房。
伏黑幸壓好被子,盯著天花板,并沒有睡著。
她遠遠瞥了一眼旁邊的禪院甚爾和中島敦,莫名生出一種被排擠的孤寂感。
明明中島敦剛和她們認識時,對伏黑幸更親近一點。結果禪院甚爾的家務培訓班一開課,男孩馬上成了培訓班的忠實聽眾。
難道做家務才是解決一切煩惱的終極解答?
伏黑幸往被褥里沉下,她閉上眼,決定拋開腦中的雜念,好好睡上一覺。
被窩很溫暖,房間很安靜,她覺得有點不對勁。
伏黑幸一睜眼,禪院甚爾躺在她旁邊的地板上,手向上舉著,在黑暗中變換不同的形狀。
假如此刻有光,她們能看到天花板上映出各種小動物的影子。
伏黑幸心臟一跳,她微微抬頭看向另一邊的中島敦。禪院甚爾懶懶道:“他睡熟了,別擔心。”
伏黑幸壓低聲音,“回去睡覺!”
“不要。”禪院甚爾無賴道,“我今天很辛苦,你不該獎勵獎勵我嗎?”
被窩里伸出一根手指,戳在禪院甚爾鼻子上,“當著小孩的面,你在說什么呢?”
“睡著的小孩約等于空氣。”禪院甚爾強詞奪理。
他一翻身,輕輕松松翻上床墊,壓住伏黑幸的被子。
床墊一側深深凹陷下去,禪院甚爾勾勾唇角,隔著被子壓上來一條手臂。
伏黑幸忍耐道:“你是在抱一條春卷嗎?”
“我怕你把我踢下去。”禪院甚爾非常誠實,“雖然你踢不動。”
后面一句補充就不用說出來傷人了。
伏黑幸在被子卷里調整姿勢,正對禪院甚爾。
“你打算怎么處理敦君?”
處理中島敦這類異能力者不是伏黑幸的強項,她很清楚專業事物專人處理的道理。
禪院甚爾就是距離中島敦最近的專業人士。
禪院甚爾想了想,道:“我打算先讓他負責這里的滅鼠工作。”
伏黑幸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她質疑道:“你不會是想借機偷懶吧?”
“別把我想得那么無賴,我今天觀察過了,這小子在專注力提升時,身體會有細微的變化。”禪院甚爾說,“不至于變成一個活的老虎。他的器官和骨骼會自動調整成更適合捕獵的結構。”
“像一只……變成人類的老虎?”
伏黑幸不懷好意地問道:“雙方全力出手,你們誰輸誰贏?”
禪院甚爾咧咧嘴,“我是專職打獵的獵人。”
安靜了一會兒,他又說:“他很有天賦。”
伏黑幸暗中發笑,“你和敦君關系很好嘛。”
禪院甚爾不屑道:“我最不耐煩應付男人了。”
“敦君又不算男人,他只是一個小孩子。”
“小孩子也不行。”
她們窩在一張床墊上,背著中島敦說悄悄話。
禪院甚爾身后,被褥與床墊摩擦,發出人類難以聽清的摩擦聲。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下一線銀光,照到孤零零躺在被窩里熟睡的孩子身上。
他的身形流暢地拉伸,如同一塊扔進烤箱里的面團,迅速膨脹到不可思議的體型。月光爬上男孩的皮膚,化作一根根纖細油亮的毛發。
虎緩緩起身,抖落肩上的被子,虎掌踏上地面。
中島敦今天過得很開心。記事起,他總是關在各種各樣的房間里,離開房間,哪怕是做家務,他也能從干活中感到快樂。
何況禪院甚爾帶他見識到了很多新奇的東西。
原來人類可以跑得那么快、跳得那么高、力氣那么大。
原來那種丑丑的東西叫咒靈,他以前在房間里見過。
原來,世界很精彩,飯菜很好吃,生活很有趣。他想一直生活在房間外面。
禪院甚爾的聲音闖入中島敦的夢里。
“用心……想象你是一只老虎。”
中島敦見過老虎,在畫冊上。川口先生有時會在他的房間里放幾本書,很多東西都是中島敦在兒童畫冊上認識的。
他知道體型巨大、身披花紋的猛獸是老虎。
仿佛山間有一輪月亮,照進夢鄉。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暖和,每一處都充滿了活力,他的身體一夜之間長大了,變得無所不能。
一只月下白虎在男孩身體里蘇醒。
禪院甚爾抱住伏黑幸,猛地向外一滾!
他卡住墻角,將伏黑幸拉起來護在身后,頭疼道:“我就知道今天不會普普通通地結束。”
他望向身后那只健美神異的兇獸,深感棘手。
棘手的原因不是他不能解決這只熬夜的小白貓,而是他操心剛布置好的家具。
白虎沒有和孤兒院時一樣,上來便無所畏懼、不顧一切地進攻。
它守在房間的另一端,虎眸清澈如映照月色的寒潭,渾身肌肉松弛,沒有發力的跡象。
二人打量著白虎,白虎也觀察著二人。
忽然,白虎嘴邊的胡須抖了抖,它抬起虎掌,向伏黑幸和禪院甚爾姿態悠閑地走來。
禪院甚爾肌肉緊繃,他右手向后一抹,在后腰處摸出一把小刀。
“等一下,”伏黑幸抓住他拿刀的手,輕聲說,“它沒有敵意。”
禪院甚爾皺眉,“說不定只是它的偽裝,狩獵者可是很狡猾的。”
伏黑幸搖搖頭,“它只是在看我們。”
他能聽到她的心臟緊張地跳動,咽喉謹慎地吞咽,嘴巴張開,吐氣。但伏黑幸再次強調,“它沒有敵意。”
她和白虎的視線交錯,雙方的眸中映出對方的倒影。
伏黑幸能讀懂它的情緒。它如此安穩,如此慵懶,身處他人的攻擊范圍,卻如同飲飽了血肉,慢悠悠地在自己的領地踱步。
它吃飽喝足,既不焦躁,也不煩惱。中島敦的情緒是它的獵物,身體的主人平和安樂,白虎也樂得清閑。
中島敦是馴獸師,而屬于他的野獸,是他自己的性情。
伏黑幸起身,用緩慢的動作向白虎移動。
禪院甚爾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白虎,只要對方稍有動作,他的刀鋒會直指它的咽喉。
風吹開窗簾,沐浴在輕柔的月光里,伏黑幸抬起手,掌心朝向白虎的方向。
她定住不動了。
白虎看著她,以極慢的速度向她走來。巨大的虎頭輕輕貼在伏黑幸的掌心。
伏黑幸感覺自己身后不止一個人,與她一同伸出的手不止一雙手。有人擁著她,如父母帶領孩子見識動物園的小動物,扶著她的手臂,溫柔地放到白虎額上。
掌心與皮毛相貼的瞬間,白虎的身形飛快縮小,變成一顆純白的種子。
中島敦落在地上,白發軟綿綿地蹭著地板。清淺的呼吸聲回到落滿月光的房間。
伏黑幸撩起他的頭發一看,他睡著了。
第44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四天
伏黑幸向后摔在地上, 順勢一坐。
她長舒一口氣,“搞定。”
“哪里搞定了?”禪院甚爾吐槽一針見血,“根本就是他莫名其妙變回來了。”
伏黑幸嚴肅道:“這就是愛的力量啊, 甚爾, 愛的力量是無窮的!”
禪院甚爾不屑地扯扯嘴,“要不是你背后有虛影特效, 我就相信了。”
伏黑幸興致勃勃,“快看, 快看!”
她又把掌心貼在中島敦頭頂,擺出謹慎又期待的神色。
禪院甚爾冷靜地等了一會兒,“特效消失了。”
“回答錯誤!”伏黑幸得意道,“答案是《馴龍高手》!”
禪院甚爾木著臉,“沒看過。”
“我們今晚一起看。”伏黑幸賣力地攙扶起中島敦,把他送到床墊上, 蓋好被子。
“有三部曲和番外,足夠我們看好幾天了。”
禪院甚爾嗤之以鼻,“那種幼稚的東西都無所謂。”
“哦, ”伏黑幸做了一個鬼臉, “那我和敦君一起看。”
“看看電影打發時間也不是不行。”
經過一番折騰,兩個人暫時沒了睡覺的心思。地板下午剛打掃過,她們索性坐在地上,背靠中島敦的床墊。
伏黑幸一根根掰著手指, “這幾天要找時間和敦君說清楚他能變成老虎的事, 要把小咪帶過來,要再回家收拾一些行李……”
“好麻煩。那個小鬼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吧。”
禪院甚爾抓起披在伏黑幸肩上的一縷頭發, 笨手笨腳地給她編辮子,這是他在“天使之心”培訓班學到的技能。
伏黑幸歪著腦袋, 方便他挑發絲。
“要和他講清楚,不然小孩子會自己胡思亂想的啦。”
伏黑幸托著下巴,“直接告訴敦吧,這又不是需要隱瞞的事。”
禪院甚爾捻起編成的細長三股辮,沒有橡皮筋,他只能用手指壓著末端。
“他可是能變成老虎耶。正常流程不應該是我先把他暴打一頓,他逃跑,我把他抓回來繼續揍,最后你從黑暗中走出來當著傷痕累累的他的面闡述你的邪惡計劃嗎?”
伏黑幸忽然“嘎嘎嘎”大笑起來,宛如一只高傲的柯爾鴨,笑聲里充滿毀滅世界的決心。
中島敦嘴里發出被打擾睡眠的嗚嗚聲,他翻過身,抱著被子把頭埋進被窩里。
伏黑幸收聲,和禪院甚爾一齊扭頭,緊張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確認男孩沒有睡醒才放松地轉頭。
伏黑幸向禪院甚爾做口型:是剛才那樣的邪惡笑聲嗎?
禪院甚爾也做口型:不是,發出那種笑聲的人五集之內就會被主角團打倒。
兩人坐在中島敦的床頭說了很久悄悄話,以至于第二天男孩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一個人占據了整張床墊。
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一個哈欠,混沌中感覺自己身邊好像缺了點東西。
他伸懶腰的動作停滯到一半,一雙眼睛瞪大。
甚爾先生失蹤了!
他慌慌張張地爬起來,被被褥絆倒一頭栽倒地上,發出“砰”一聲巨響。
“噓。”
房間另一頭,屬于伏黑幸的被窩里伸出來一只手,接著是一個冒著郁氣的順毛黑腦袋。
禪院甚爾不忿地將食指比在唇前,“噓!”
中島敦本就睜大的眼睛瞪得更加圓溜,他捂住自己的嘴巴,在禪院甚爾陰郁的眼神中點點頭。
男孩腳趾挪地,倒退出門,麻利地合門逃走。
伏黑幸等到半小時后才被鬧鐘叫醒,她像一根彈簧猛地彈坐起身,驚恐地抽氣,“上班要遲到了!”
“沒有,”懶散的聲音近在咫尺,“還有二十分鐘。”
伏黑幸安心道:“太好了,時間還……”
她一點一點地扭動脖子,仿佛脖頸處卡著幾片生銹的齒輪。她視線向下,落到一個悠哉愜意的人身上。
伏黑幸倒吸一口涼氣,她閉了閉眼,再睜開。
人還在,甚至還在沖她笑,不是幻覺。
伏黑幸從牙齒里擠出幾個字,“我昨晚夢到自己在火山里泡澡,甚爾,你有什么頭緒嗎?”
禪院甚爾皺眉,“為什么是火山?”
“因為又硬又熱!”伏黑幸全力一腳把他蹬出被子,“出去啦!”
她踩著禪院甚爾的肚子沖出臥室,用最快的速度梳洗換衣,卡點連上了每周固定的晨會。
中島敦踩著小板凳,在洗菜池里費勁地洗菜,濺了滿臉水珠。
禪院甚爾慢悠悠把他從小板凳上拎下來,心情頗好地嘴角噙笑,“去,拿幾個雞蛋來。早餐我來做蛋卷。”
中島敦疑惑地歪頭,“雞蛋就在桌上啊。”
“喔。”禪院甚爾丟開中島敦,像丟開一個毛絨絨的小玩偶,“謝啦。”
好不容易落地保持平衡的男孩露出驚恐的神色。
甚爾先生,居然向人道謝!
禪院甚爾毫不客氣地擺手,“別在這里添亂,你去把地一掃。”
憂心忡忡的中島敦頓時安心。
太好了,甚爾先生還是那個愛使喚人的甚爾先生。
男孩快樂地走了,愉快的背影看得禪院甚爾大惑不解。
對伏黑幸來說,工作的一天過得很快。雖然沒有同事們的戀愛喜劇看,但家里的一大一小分外殷勤,一會兒送來果盤,一會兒端來飲料。
她沒空計較早上的小插曲,因為晚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們來看電影吧——就看《馴龍高手》!”她踩在沙發上如此宣布。
禪院甚爾下午領著中島敦回家一趟,連貓帶包綁走了窗臺邊看鳥的小咪,一只怒氣沖沖的小貓正掛在他的頭上。
“啊?我今天準備做宵夜的。”
上次禪院甚爾為鼠災的問題騷擾過阿龍后,家庭主夫似乎單方面認為自己和禪院甚爾的關系得到了升華。
于是禪院甚爾上午收到了他的消息,他搞到了一種小吃秘方,打算找禪院甚爾試驗秘方的味道。
禪院甚爾這種無恥之徒,當然是選擇白嫖秘方。
“我和幸在郊外小洋房里度假,你的秘方來得正是時候。”
郊外小洋房!度假!
手機屏幕中射來唰唰兩箭,阿龍的心臟遭受重擊!
圍著白癡狗的靈魂嘴角含血,用盡最后的力氣復仇。
“真好,我和我老婆也想出去度假。”
我有老婆,你有嗎?
利箭原路返回,深深扎進禪院甚爾心口!
他強打精神,冷笑打字。
“謝謝你的秘方,今晚我和幸就能吃著美味的宵夜在郊外小洋樓度過美好的一夜了。”
他只字不提美好夜晚里還有一個中島敦。
“祝你們玩得開心,老婆喊我出門逛街,先不聊了。”
兩人放下手機,阿龍去拖地,禪院甚爾去洗菜,大家都有活兒干。
禪院甚爾默默把秘方需要用到的食材整理出來,至少今晚,他比阿龍多一份宵夜。
伏黑幸不知道宵夜涉及怎樣的恩怨糾葛,她理所當然道:“那就一邊吃宵夜一邊看電影啊。”
她一拍胸口,豪氣道:“不用擔心,我會給你打下手的!”
禪院甚爾本想拒絕,頭頂的小燈泡忽然通了電,噼啪發亮。
他單手摁住準備去搬小板凳幫忙的中島敦,右轉,前進二十米,坐下,如同往土里擠蘿卜一般再往里塞塞。
搞定。禪院甚爾滿意道:“你歇著。”
中島敦的腦袋疑惑地轉了一圈,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禪院甚爾并不需要他幫助。
他只是單純想和幸小姐有一段共處時光。
仿佛禪院甚爾的拳頭附帶醒神功效,年幼的中島敦跟著腦袋靈光一閃。他剛抬起來的屁股乖乖黏在沙發上,用足十二分精神嚴肅地盯著面前的白墻。
小樓里沒有電視,他只有墻可以看。
一個熱乎乎的東西蹭到他的腳踝,中島敦低頭,小咪正打量他,一張貓臉做出皺眉的表情。
一家子黑,中島敦白得格格不入。
小咪小小地“啊”了一聲,聽不出是嫌棄還是滿意。它矯健地跳上男孩膝頭,踩了幾腳,選擇兩腿之間的窩窩盤下來。呼嚕呼嚕的聲音從底下冒出來,是一臺低頻運轉的發動機。
中島敦屏住呼吸,不敢動彈,生怕打攪了小貓睡覺的興致。
他就在沙發上保持一個姿勢坐了半個小時,完全不感覺無聊。
半小時后打斷他看小咪睡覺的人是伏黑幸,她興致高昂地端著一個小碟子跑過來,碟子里是一條顏色金黃的蝦。
“敦君,快嘗嘗,這是我們炸出來的第一根天婦羅!”
她背后是禪院甚爾的抱怨,“我都沒有吃到!”
伏黑幸敷衍道:“你可以吃第二根。”
你可以質疑阿龍的戰斗力,但你不能質疑阿龍的廚藝。
根據阿龍秘方一比一復刻出的天婦羅超級成功,成功到伏黑幸還沒打開計算機,他們三個人用手吃了一大盤,連睡醒的小咪都分到兩口去掉面衣的炸蝦。
最后擺在計算機前的只有一盤炸紫蘇葉和炸香菇。
“沒關系,素菜天婦羅也很好吃。”伏黑幸如此安慰道。
她打開熟悉的視頻網站,播放《馴龍高手》的第一部。筆記本計算機的屏幕大小有限,他們不得不緊緊縮在同一節沙發上,禪院甚爾因為塊頭太大被擠到最旁邊。
中島敦抱著不情不愿的小咪,伏黑幸和中島敦并排坐著。
禪院甚爾看了看,一只手散漫地搭住沙發靠背,伏黑幸向后靠時正好能靠在他的手臂上。
電影大概很不錯,他看到中島敦很快不自覺身體前傾,兩只眼睛黏著屏幕,聚精會神。伏黑幸慢慢枕上他的手臂,滿臉投入。
禪院甚爾對這類軟綿綿的影片沒有興趣,對愛啊友情啊夢想啊更是嗤之以鼻。
他只是單純地覺得這一刻美妙得剛剛好,電影很好,食物很好,身邊的人很好,連那只討厭的貓都顯得順眼不少。一切都恰到好處。
他松了松肩膀,任由自己陷進沙發里,輕輕哼了聲。
第45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五天
伏黑幸看過《馴龍高手》, 她只看了第一部。
這是她出來讀書后看的第一部電影,她記得很清楚,電影票是她用兼職的錢買的。
她不太記得清具體情節, 當初留下的印象只剩下“很好看”和看完電影時回家的那條路很黑。
劇情演繹到結尾, 人與龍迎來和平共處的時代。瘸了一條腿的希卡普和夜煞飛過陌生又熟悉的部落,穿過港口, 伙伴和他們的龍追在身后,直沖云天。
屏幕上放起結尾曲, 中島敦意猶未盡,眼巴巴等著結尾曲放完。
伏黑幸滿足地拉動播放列表,“它有好幾部電影和番外,還有動畫劇集,我們可以看好久呢。”
中島敦戀戀不舍地回味電影的情節,男孩的一雙眼睛像星星似地發亮, “外國有很多龍嗎?”
他的年齡不夠理解電影里的情節都是虛假的,他淺薄的生活經驗只能分析出他以前生活的地方沒有龍。
這個“沒有”可能是孤兒院沒有,可能是附近沒有, 可能是日本沒有。再往上, 就是中島敦的認知盲區了。
然而伏黑幸思考了一會兒,沒有給出否定的回答。
她已經見識過了咒術和異能力,龍是否真實存在,她也拿不準。退一步說, 就沒有以“龍”為能力的咒術師和異能力者嗎?
“說不定有哦, 不過我沒見過。”她扭頭問禪院甚爾,“甚爾聽說過嗎?”
禪院甚爾靠著沙發靠背, 小咪踩過他展開的手臂上,“沒有。”
他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瞥著中島敦, “龍沒見過,老虎倒是揍過好幾次。”
男孩露出崇拜的神色,“甚爾先生可以打贏老虎嗎?”
伏黑幸誠實道:“對比你們兩人的戰斗力,敦君想要戰勝甚爾,還有很大很大的進步空間。”
中島敦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咦?”
“所、所以,我可以變成老虎?”
接連向兩位大人確認,得到準確回復后,中島敦茫然地抱住自己的頭,翻開銀白的發絲,怎么都找不到伏黑幸所說那雙很好摸的耳朵。
“而且是白虎哦。”伏黑幸搬來一面鏡子,映出男孩疑惑的臉,“敦是我看到的第一只老虎。”
鏡子里的白發男孩依舊是瘦瘦小小一只,但禪院甚爾提供的伙食很不錯,幾天下來,他的下巴上也多了薄薄一層肉。
他有過一瞬間的驚疑與恐懼,可伏黑幸和禪院甚爾都表現得很尋常。于是中島敦也忘了這點憂心,積極尋找屁股后面可能存在的尾巴。
就像幸小姐說的,甚爾先生很厲害,中島敦想給他制造麻煩,還得成長幾年呢。
中島敦舉起自己的手,手心手背反復觀察,不敢相信它們能變成一對長滿絨毛的鋒利爪子。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變成老虎以后,我可以說話嗎?”
伏黑幸仔仔細細地回想,搖頭,“我沒有聽過變成老虎以后的你說話,你要是想知道,我下次可以幫你把變身過程錄下來。”
禪院甚爾頗不在意,“老虎為什么會說人話,他肯定不會說話。”
伏黑幸認真道:“敦君又不是一般的老虎,他是人變成的老虎!”
三人好一番研究,中島敦憋紅了臉,都沒能變成老虎。
他又有了新的問題,“我變成的老虎和普通老虎有沒有不一樣?”
禪院甚爾即答:“抗揍。”
他不覺得一般老虎能挨自己好幾拳。
伏黑幸另有理解,“以后敦君沒錢吃飯,是不是可以變成老虎去野生動物園蹭飯吃?”
“野生動物園的飼養員難道能幫老虎做好三菜一湯端上桌嗎,他又不吃生肉。”禪院甚爾不贊同道。
他有更好的建議,“不如和馬戲團的人說好了,白天和馴獸師同桌吃飯,晚上和馴獸師同臺表演。”
中島敦沒看過馬戲團表演,但這不妨礙他知道馬戲團的老虎要表演鉆火圈。
小男孩大驚失色,“我不敢鉆火圈,我可不可以表演算數?”
又是一個新的話題。
伏黑幸堅信會算數的老虎一定能登上報紙,成為馬戲團明星。禪院甚爾認為中島敦會被馬戲團的競爭對手毒死——假如他可以被毒死。
這條職業道路一點都不安全,中島敦完全掐滅了從來沒升起過的職業熱情,他只想平平安安地活著。
伏黑幸諄諄善誘,“等到敦君能夠控制好自己的能力,不會隨意變成老虎給街上的行人添麻煩,我們就可以帶敦君上街去玩。”
沒見識的老虎孤兒截至目前,還沒有真正意義上“逛街”的經歷。
他眨著眼睛,問:“街上有龍嗎?”
“沒有。”
“街上有維京人嗎?”
“也沒有。”
不等他擺出失望的表情,伏黑幸笑瞇瞇道:“街上有電影院,有超——大的屏幕可以看電影。街上還有各種各樣的餐廳小吃攤,可以吃大阪燒章魚燒鯛魚燒拉面蘸面關東煮……”
她一口氣報了一長串菜名,中島敦已經呆呆地微微張開嘴,眼看就要有晶瑩的口水淌下來。
男孩急忙收斂神色,擦擦嘴,虛心求教,“那我要怎樣才能控制好不隨意變成老虎呢?”
伏黑幸大大方方地一笑,扯來專家擋在身前,“問他。”
禪院甚爾面無表情,從上往下垂眸盯著中島敦,忽地勾起嘴角。
“既然你的訓練欲這么強,那明天開始,你就跟我一起挨揍——訓練吧。”
“心里話不小心說出口了,甚爾先生!”
當晚,伏黑幸和禪院甚爾并排躺在房間另一頭的床墊上,距離中島敦有一段遙遠的距離。
“你的訓練計劃只有挨揍嗎?”伏黑幸問,“還有,你什么時候睡到敦君那邊去?”
“他變身的次數太少了,我沒摸清他變身的規律。”禪院甚爾枕臂望窗,假裝沒聽到后半句。
“顯然,敦君沒有變身成白虎時的記憶。白虎難道和他是不同的個體嗎?”伏黑幸翻身,瞇眼,“你怎么還不走?”
禪院甚爾目光游離地吹起口哨,打定主意裝傻到底。
“呵。”伏黑幸冷笑一聲。
片刻后,她抱起枕頭被褥,踩著禪院甚爾的肚子跨過床墊,躺到另一張床墊上的中島敦旁邊。
睡著的男孩只占據床墊一個小小的角落,留出的大片空位睡下兩個伏黑幸都綽綽有余。
伏黑幸鋪好枕頭,對發懵的禪院甚爾做了一個鬼臉,躺下。
她心滿意足地蓋上被子,忽然睜大眼睛。
禪院甚爾該不會是想一個人睡整張床墊,所以用計把她趕走了吧?
中島敦對自己第二天將遭遇什么一無所知。剛挨著枕頭時,他滿懷興奮,一會兒想著《馴龍高手》的情節,一會兒想著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變成一只大老虎。
他只是草草期待了一個開頭,眼睛一閉就睡著了。
于是轉天醒來,他又遭遇了驚嚇。
一雙幽怨的眼睛,正懸在上空,幽幽瞪著他。
中島敦一屁股栽到地板上,險些尖叫出聲。
禪院甚爾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一只手比在自己的唇前,“噓!”
他的手指比比劃劃:你,跟我下去。
中島敦被他捂著嘴,眼睛向旁邊看。
伏黑幸裹著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條春卷。她向右翻身,在滾下床墊前被禪院甚爾的手接住,送回床墊上。
……睡前躺在他旁邊的不是甚爾先生嗎,為什么甚爾先生變成了幸小姐?
禪院甚爾懶得廢話,拎起中島敦的睡衣后頸,把小孩提溜出臥室。
“早餐在餐桌上,你吃完負責洗碗,給小咪放貓糧鏟貓砂,然后到外面的空地集合。”
中島敦年齡小,正是好忽悠的時候,他一下就忘了剛才的小事,高高興興應好。
伏黑幸起床下樓時,桌上只剩她一個人的早餐。她洗了手,咬著飯團望向陽光正好的窗外。
“速度再快一點!”
“好!”
伏黑幸咀嚼的動作慢下來,她揉了揉眼睛,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不是她的幻覺。
個頭堪堪到成人腰部的中島敦奮力背著肩上兩條肩帶,拉動身后的小拖車向前沖鋒。
如果伏黑幸沒有看錯,那條肩帶應該是寵物店賣的胸背式牽引繩。有些養狗的寵物主人為了幫助狗狗發泄精力,會讓狗狗穿上這種牽引繩拖車,體驗西伯利亞老家的打工生活。
伏黑幸顫抖的目光移到后面,禪院甚爾如同一座臥佛,側躺在拖車上看書。他一邊翻頁,一邊督促中島敦,“保持迅速前進,不要慢下來。”
“好!”
只差一條鞭子,他就能當上新時代奴隸主。
伏黑幸細看,發現他拿在手里翻看的正是一本菜譜。
小咪輕巧地跳上窗臺,和目瞪口呆的伏黑幸一同品鑒這詭異的畫面。
小咪看伏黑幸,伏黑幸看小咪。小咪:“喵嗚。”
看好了哦,他們不是貓貓,他們是狗。
伏黑幸想為他們辯解兩句,她的嘴唇動了動,最終絕望道:“算了……”
艱苦的體能訓練僅僅是上午的任務。中午,禪院甚爾準備了超大份量全是肉的午餐,伏黑幸坐在他們對面,眼皮抽搐,甚至不敢動筷子。
她看看狼吞虎咽* 下一秒就會被餓死的中島敦,又看看嘴巴像碎木機一樣粉碎骨頭的禪院甚爾。
“敦君很辛苦,他吃得多就算了。”伏黑幸發出靈魂質問,“你哪里受累了啊?”
兩雙眼睛齊刷刷看向伏黑幸。中島敦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放慢扒飯的速度。禪院甚爾搶肉的動作一頓,謹慎地夾了一塊蟹柳天婦羅蓋到伏黑幸的碗里。
那神情分明在說:給你夾了菜,可就不能說我了。
伏黑幸夾起蟹柳天婦羅,吃掉。
她頭痛地托著下巴,“中午我來洗碗就好,讓敦君休息一會兒。”
中島敦跳下椅子,添了第四碗飯,含蓄地抿唇,“沒關系,我不是很累。”
伏黑幸恐嚇道:“小孩子太勞累容易長不高。”
中島敦立馬就不說話了。
他這幾天每天跟在禪院甚爾身后跑,十分羨慕他的身高,晚上睡前都要祈禱一番,希望自己以后能長得比甚爾先生還高。
禪院甚爾卻說:“這小子已經很高了。”
他咬住筷子尖,惡劣地笑道:“他變成老虎以后,用兩條腿走路,不就很高了嗎?”
“……”伏黑幸搓搓胳膊,“好冷。”
這對臨時的老師和學生,下午守在了小樓外墻的一個老鼠洞邊上。除他們以外,憤憤不平的小咪也被中島敦抱著,強行帶到了教學現場。
禪院甚爾上次用鋼絲網和泡沫膠封住了洞口,沒過多久,老鼠就用它們鋒利的牙齒和頑強不息的精神把鋼絲網和泡沫膠的封鎖墻啃出一個洞。
現在是小咪和中島敦派上用場的時刻了!
禪院甚爾隨意拋起手心的小石子,閉上眼睛仔細聽。
中島敦學著他的樣子閉眼,什么都感受不到。
“用你的耳朵聽,”禪院甚爾冷不丁道,“不是用面部肌肉聽,不用齜牙咧嘴。”
“好的!”
“聲音也不用那么大。”
“好的。”小小聲。
沉默片刻,中島敦小心翼翼地睜開一條眼皮縫,“可我還是什么都沒聽到。”
很正常,因為這里什么都沒有。
禪院甚爾嘆氣,他走進客廳,把面目猙獰敲鍵盤的伏黑幸連同沙發和抱枕一起搬出來。
沙發落地,中島敦懷里的小咪焦急地扭動身子,如同一捧奶油,滑溜溜地鉆出男孩的胳膊。
黑色閃電風馳電掣,這次中島敦切實聽到了“吱吱”的慘叫。小咪叼著老鼠的尸體,高傲地邁著步子,將老鼠放到禪院甚爾面前。
禪院甚爾在口袋里摸出一根羊奶凍干棒喂給小咪。這是貓貓給中島敦當教練的報酬。
“看清楚它的動作了嗎,你就照著它學。”
中島敦艱難地吸氣,聲如蚊吶,“我也要用嘴把老鼠咬死叼過來嗎?”
恐怖的畫面。
禪院甚爾嫌棄地皺臉,“你用爪子就可以了。”
伏黑幸抬頭,“咦,那我是過來干什么的?”
禪院甚爾輕松道:“你是開關。”
伏黑幸還沒搞懂他的意思,禪院甚爾雙手發力,抱住沙發底部。伏黑幸和她的筆記本計算機騰空而起。
他對中島敦喊:“準備好——”
“來嘍!”
沙發的四只支撐柱落到地面,一只老鼠如槍管里發射出的子彈般沖出洞口。
中島敦振作精神,“嗷!”
伏黑幸終于反應過來,“原來我只是你們的訓練器材嗎?!”
第46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六天
一天的訓練結束, 中島敦的戰績為:0。
小咪和禪院甚爾負責處決他沒追上的老鼠,一貓一人分別取得了6和9的好成績。
頻繁搬動沙發太麻煩了,禪院甚爾把伏黑幸換到桌子上, 抬桌子就方便多了。
伏黑幸面無表情地盤腿處理工作, 像一個沒有感情的聲波驅鼠機。
她看著中島敦往返跑了一個下午,累得氣喘吁吁, 不由心生疑慮,“你的方法真的有效嗎?”
“不知道。”禪院甚爾直白道, “我以前又沒訓練過貓科動物。”
伏黑幸微瞇的雙眼里滿是譴責,“那你還折騰小孩?”
禪院甚爾撇嘴道:“是你說要用溫和的訓練方法,換作是我小時候,早就被扔到全是咒靈的密室里廝殺了。”
“那根本不是訓練,”伏黑幸唾棄道,“那就是謀殺, 詛咒你的本家馬上破產衰敗。”
禪院甚爾摸著下巴,“有你的詛咒,感覺他們馬上就要倒大霉了。”
他心情頗好地哼哼, “等我路過一定在他們的屋頂上踩兩腳。”
話題回到中島敦身上, 伏黑幸撐著腦袋,“你感覺今天的訓練有效果嗎?”
“有效果。”禪院甚爾肯定道。
中島敦一結束訓練,就被他趕上樓洗澡。趁著沒有小鬼打擾,禪院甚爾撐手翻上桌面, 和伏黑幸手臂貼著手臂。
“正常小孩不可能有這樣的體能, 簡直是精力無窮無盡的怪物。他自己沒察覺到,在某些專注的時刻, 他的身體機能會朝動物的方向轉變。”
禪院甚爾彈彈舌頭,“鍋蓋頭把他交給我們, 是他做過最正確的選擇。他處理不了這只小老虎,打不得殺不了,又不能把他隨便放出來。”
他冷酷地評價,“如果他不能及時和中島敦有一個了斷,說不定總有一天會死在自己養大的孤兒手上。”
“至少他的命運已經被改變了。”伏黑幸嗔怪道,“別說不吉利的話啦,呸呸。”
禪院甚爾又問:“你真打算帶他上街?”
“都說了,是敦君能夠控制住自己的變身以后,我也要對路人的生命安全負責。”
伏黑幸的兩只腳懸在桌邊晃蕩,“一個小孩,成長的過程中連痛痛快快玩一場都做不到,不是很可憐嗎?”
明明世界距離他那么近,美好的事物和他只隔著一堵墻,他卻只能在昏暗的房間里想象外面的風景。這真是太不完美的童年了。
禪院甚爾沒有說話,掌心剩下的小石子在指尖傳來的力道中化作粉齏,手一張開,石粉就被風吹走,形成一道淺淺的線。
一張臉突然湊到他面前。
伏黑幸一本正經道:“甚爾,你在嫉妒敦君嗎?”
禪院甚爾下意識后仰,避開伏黑幸的視線,“誰要嫉妒那種乳臭未干的小鬼啊?”
伏黑幸的手撫上他的胸口,陰惻惻道:“我聽到了,嫉妒的毒液正在胸膛里流淌呢。”
她把頭靠在禪院甚爾肩上,嘖嘖感嘆,“毒液在腐蝕你的心臟哦。”
禪院甚爾沒有撥開她的頭,只小聲哼哼,“我早就憑借自己脫離那具爛透了的老棺材了。”
“沒關系,沒關系。”
伏黑幸哄小孩一般用手指勾住禪院甚爾的嘴臉,向上提,比出一個丑兮兮的微笑。
“他們已經失去評價你人生價值的資格,現在你不在他們的評價體系里。”
伏黑幸撓撓側臉,想了想,“說實話,在普通人的評價體系里,會把小孩子丟去那種地方的人都不能用簡單的‘人渣’來概括了,不如說遲早會自食惡果。”
禪院甚爾眉毛一挑,“他們才不相信因果報應。”
“我這張嘴說的,就有效果。”伏黑幸鎮定道,“你不就是他們報應的一環嗎?”
她戳中禪院甚爾的眉心,明明沒用多大的力氣,卻把禪院甚爾戳得向后一倒。
“你從來沒意識到這點,是因為你和他們一樣,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伏黑幸問:“以咒術界的評判標準看,敦君的能力很強嗎?”
禪院甚爾想都不用想,“肉//體強度和恢復力都是頂級的,等他成長起來,恐怕斷肢重生都不是難事。變形成白虎后。他有不少的加成,難說會不會覺醒更特殊的能力。”
他做出結論,“只要他能不依靠咒具單獨祓除咒靈,至少是一級咒術師的水平。”
這些念頭一定在他心頭盤旋已久,以至于他不用細想,伏黑幸一問就能給出確切的答案。
伏黑幸嚴肅點頭,“看來敦君未來可期啊。”
她話鋒一轉,“那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能穩壓敦君一頭的你,不也很強嗎?”
禪院甚爾看了她一會兒,眼睛移到一邊,“我們不同。”
“哪里不同?”
禪院甚爾的聲音里帶了些回避,他很少如此坦誠地承認自己的缺陷,“在沒有咒具的情況下,我是沒有辦法祓除咒靈的。”
別說祓除咒靈,離開咒具,恐怕他連傷害咒靈都做不到。
“可是敦君不是咒術師,他也未必能做到吧。”伏黑幸犀利地指出。
禪院甚爾反駁道:“他屬于異能者,我們不一樣。”
“沒有哪里不一樣,”伏黑幸說,對比禪院甚爾的神態,她異常平靜,“把甚爾放到異能者的評價體系里,甚爾也是強者。”
“就算需要咒具才能完成擊殺咒靈的動作,又如何呢?隨身攜帶咒具并不是難事,祓除咒靈也沒有硬性規定不能借助咒具的力量。”
伏黑幸說:“咒術師祓除咒靈,不是為了守護普通人的生命嗎?既然你們的目標是保護普通人,那用咒具祓除咒靈和用咒術祓除咒靈,有什么區別?”
禪院甚爾啞口無言。
半晌,他小聲說:“那些咒術師可不會這么想。”
“我為什么要管他們的想法。”伏黑幸疑惑道,“他們認為自己的想法才是咒術界的主流,但是比起普通人的群體,咒術界也只是小眾而已。”
“再往下思考,咒術和科技,又要怎么比較戰斗力呢?糾結這些問題不過是陷入了他們預先設下的思維圈套。”
伏黑幸跳下桌子,“一個正常人不會渴望得到垃圾場里垃圾的優良評價,甚爾,你正活在我們的世界里。”
禪院甚爾拍掉掌心的灰,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他輕輕咋舌,“那我在這里,能得到優秀嗎?”
“我有親屬關系,不能當裁判,”伏黑幸嚴謹道,“但阿龍先生肯定不會給你打高分。”
“因為你——到現在——都沒記住他的名字!”
伏黑幸說得很對,禪院甚爾在阿龍那里勢必拿不到高分,他甚至在他們的游戲公會里都難以及格。
游戲公會里有五個人。除開奶油咖喱醬本人,另外四個人里,天上天下和籠屜不可能讓他及格,琉璃子得看他當天的表現,只有幸太郎會給他一票親情票。
距離周末的游戲之夜只剩幾天時間,五位成員打算今晚商量出周末的游戲內容。
幾天不見,天上天下和籠屜的等級一路飆高,隱隱有超過禪院甚爾的趨勢。禪院甚爾這幾天忙著糊弄中島敦,都沒時間上號刷等級。
伏黑幸仍穩居公會第一,絲毫不慌。
她探過去看禪院甚爾的屏幕,“你馬上就不是公會第二名嘍,天上天下要超過你了。”
“呵。”禪院甚爾嗤笑,“隨他折騰,我會請代肝。”
金錢的力量,是無敵的!
琉璃子的文字泡在公會頻道里撲通撲通冒。
“雖然上次的游戲很好玩,但這次我想試試其他游戲。”
“并不想體驗和黑寡婦結婚的感受……”
禪院甚爾大怒,“黑寡婦是在說誰?”
天上天下虛偽地發送一個微笑表情,“啊呀呀,不是在說我。”
籠屜:“也不是在說我。”
伏黑幸眼睛四處轉,手黏在鍵盤上打字,“更不是說我。”
趕在禪院甚爾無能狂怒前,她轉回原本的討論內容,“諸位有沒有興趣玩狼人殺?”
“狼人殺要連麥吧,”琉璃子說,“不過,我沒問題哦,可以挑家里人沒睡著的時間玩。”
“我也可以。”天上天下說著讓人擔心的話,“我不會讓那群老家伙發現的。”
伏黑幸不禁心生擔憂,天上君究竟生活在怎樣的家庭環境里啊。
籠屜遲疑了兩秒,也回復“可以”。
只剩下奶油咖喱醬沒有表態。
伏黑幸看向禪院甚爾,看到寬肩窄腰的男人和軟萌可愛的賬號,恍然大悟。
哦,這家伙要是語音連麥,不就露餡了嗎?
禪院甚爾咬牙,打字:“我沒問題。”
他對上伏黑幸憂慮的目光,打開一個新的軟件。
變聲器。
他是表演者,做戲做全套。
要是現在被人發現到處結婚的黑寡婦是一個一拳打死一頭老虎的男人,豈不是很尷尬?
伏黑幸干笑兩聲。
他高興就好。
“我們只有五個人,玩狼人殺會不會人太少了?”籠屜說,“五個人,連兩神兩狼兩民都做不到。”
天上天下:“我身邊沒有可以拉進來的人,除非你們想聽掃興的家伙和我吵架。”
籠屜:“我沒有玩這款游戲的朋友。”
琉璃子嘆道:“我也是。”
他們的游戲聚會比單純玩狼人殺更有門坎,玩家要先注冊這款游戲,才能在在線玩酒館的不同桌游。
伏黑幸道:“我有朋友,就是她們拉我玩游戲的,如果她們有時間,我可以把她們叫來。”
桃瀨成海幾人都是游戲的老玩家了。唯一的問題是狼人殺作為一款現充破冰游戲,對二藤宏嵩這種幾乎沒有社交的游戲宅來說,可能太有挑戰性了……
啵!
廚房傳出的聲音令伏黑幸探頭,禪院甚爾的眼睛仍盯著屏幕,懶得回頭,“是樓上的小貓仔下來偷吃。”
漆黑一片的廚房僅有冰箱前的一小片亮光。中島敦拘謹地抬頭,嘴里塞著兩片干巴巴的面包。
他慌忙把面包塞進嘴里,含糊不清道:“我吃完就去睡!”
伏黑幸眼睛一亮,中島敦的頭頂亮起一個標簽:現成的。
她毫不客氣地把男孩按在計算機前,和公會里的伙伴們回話,“我找到了可以陪我們玩游戲的人了。你們等等,我拉他注冊賬號。”
幸太郎隨即下線,籠屜的文字泡才彈出來,“他都沒注冊賬號?”
伏黑幸面上掛著和藹的微笑,她把計算機屏幕朝向中島敦,屏幕上正是游戲賬號的注冊界面。
“敦君,我有一樣好玩的東西要教給你。”
他們身旁的禪院甚爾緩緩扭頭,盯著注冊界面的男女選項若有所思。
五分鐘后,一個嶄新的女號加入了“水影忍者”公會。白發虎耳的小女孩迎來了眾人的熱烈歡迎,屏幕上全是慶祝新人加入的小花。
新人打字速度很慢,而且幾乎都是錯字。
“大家好,我是虎子。”
“歡迎虎子,歡迎新成員!”眾人又是一片歡呼。
“現在我們玩游戲的人齊了。”禪院甚爾說,“虎子年齡很小,你們要多多照顧她。”
他說話間,伏黑幸在自己的計算機前也下載了一個變聲軟件。等到周末,她就回家把舊的筆記本計算機帶過來,三個人一人一臺電腦。
虎子是一個羞澀的小女孩,只默默在頻道里發了幾個感謝和微笑的表情包。
計算機屏幕后,中島敦滿臉通紅,扭捏地問禪院甚爾,“甚爾先生,為什么我要用女生的賬號?”
為了陪我一起丟臉啊。
禪院甚爾當然不會這么說。
他義正言辭道:“這是對你的激勵,等你能夠掌控自己的能力了,我再幫你把性別改回來。”
呵,那一天還很遙遠呢。
第47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七天
中島敦的一天, 在床墊上開始。
他縮進被子里,毛毛蟲似地拱了幾下,從另一頭鉆出來。
左看, 右看, 沒有半夜多出來的伏黑幸,但原本應該和他睡在同一張床墊上的禪院甚爾離奇失蹤。
中島敦對此適應良好, 他打了個哈欠,輕手輕腳起床。
房間另一頭的床墊上鉆出來一條健壯結實的手臂, 對中島敦比了一個手勢:早餐在樓下。
中島敦如今對類似的神秘事件早已見怪不怪,他找到換洗衣物,離開前體貼地關上房門。
小咪早就醒了,趴在客廳的窗戶上曬太陽。中島敦去鏟了貓砂,放了新的貓糧,和前輩打招呼, “早上好!”
小咪的一雙貓瞳在陽光下收縮成一條線,它軟綿綿地擺擺尾巴,算是對中島敦的回應。
桌上有兩份飯團和熱牛奶。
一份擺盤精致, 飯團碟子邊上擺上一枝清理干凈的小野花, 牛奶裝在保溫壺里,旁邊有干凈的玻璃杯。
另一份擺盤狂野。飯團簡單地扔在碟子里,芝麻灑歪了,全沾在側邊。牛奶沒杯子裝, 廚師隨手找了一個吃飯用的碗。
中島敦小大人似地幽幽嘆息。
區別對待太明顯了, 甚爾先生。
他自覺坐到了狂野的一邊,好在粗糙的擺盤不影響早點的口味。中島敦吃完早餐, 洗好餐具,在客廳的角落里找到他的訓練道具——胸背牽引繩和拖車。
中島敦按照禪院甚爾教的方法熱身十分鐘, 他蹲在拖車上等了一會兒,終于明白他的老師一時半會兒不會下樓。
男孩心里有很多話想說,但他無法用語言精準地描述它們,他暫時還不知道這種感覺叫什么。
最終,他擠了擠臉,看向高豎尾巴走出來看熱鬧的小咪,“小咪,你想坐車嗎?”
伏黑幸起床時,又在被窩里找到一只死皮賴臉的黑毛生物。
她熟練地把礙手礙腳的東西扔出被子,心中感嘆:“人的底線果然是一步步降低的。”
今天是游戲公會成員約定好的游戲日,伏黑幸急需從家里帶來舊計算機,在今晚的狼人殺游戲中為化名“虎子”加入公會的中島敦塑造全新的身份。
雖然禪院甚爾言之鑿鑿,互聯網上男扮女裝是為了培養中島敦的斗志,但伏黑幸了然,他只是想找人陪自己一起丟臉而已。
這樣想的伏黑幸完全遺忘了,自己在互聯網世界也是女扮男裝。
于是當晚,三個人在不同的房間里,用三臺電腦統一打開了變聲器。
這次接待他們的酒館招待換成了另一個紅發的女NPC。
六位玩家團團圍坐,新來的白發獸耳蘿莉玩家旁邊是高大威武的幸太郎和嬌小可人的奶油咖喱醬。
琉璃子換上了可愛的新時裝,完全是一副青春少女的打扮。
籠屜的搭配風格亂七八糟,上身寬松閑適的法袍配上自由不羈的緊身皮褲。
天上天下嘲笑道:“你這是什么打扮啊,好像出家的牛郎。”
籠屜的人物模型上彈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包,他打出的每個字都充滿了皮笑肉不笑的陰陽怪氣。
“這是我持有的所有裝備里屬性最高的搭配,大概超越你身上那套恐龍裝一倍吧。”
“玩游戲最重要的當然是帥氣啊,一切屬性差距都可以用技巧彌補。帥才是無可替代的關鍵!”
天上天下站起來,轉圈展示他穿著的毛絨小恐龍套裝。至此,他的高傲已盡數體現。
“他要是出家牛郎,你就是周末被人從床上拎起來的小學生。”
奶油咖喱醬毫不留情戳人痛處:“你身上哪個部件和帥氣沾邊了,不高的等級嗎?”
趕在小圓桌上的一半人打起來前,伏黑幸眼疾手快地點擊“開始游戲”,及時阻止了團隊內訌。
紅發女招待笑意盈盈地向玩家們介紹了游戲規則。
玩家共有六人,身份牌中將有兩位平民、兩位神職人員、兩位狼人。狼人殺死所有平民和神職人員即可勝利,反之則好人方勝利。
神職人員分別是預言家和女巫。預言家每晚可查驗一名玩家的身份。女巫擁有一瓶毒藥和一瓶解藥,毒藥在夜晚可以無條件毒死一名玩家,解藥在夜晚可以無條件救活一名玩家。
職業的劃分和他們選擇的游戲規則決定了每一局游戲都不會耗時太長,伏黑幸估計今晚將是一夜頻繁的混戰。
禪院甚爾在樓下客廳,中島敦和她在二樓各占一個房間。看不到另外兩人的動作,伏黑幸難得感到一絲緊張。
她緊張又期待地看著屏幕上倒扣的身份卡。
通常情況下,伏黑幸的幸運會讓她毫無由來地懷疑兇手。很難想象擁有這種特質的人在狼人殺游戲里怎么能有體驗感。
伏黑幸決定今晚不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是時候依靠她的聰明才智了!
她信心十足地點開身份卡,在伏黑幸暫時封印天賜幸運的第一分鐘,她抽到了——
村民。
伏黑幸抽了抽嘴角。
紅發女招待的指令響起,“夜晚到來,請所有玩家閉眼。”
伏黑幸的計算機屏幕頓時漆黑一片。她抽到了普通村民,在夜晚沒有行動時間。
漫長的等待中,伏黑幸抓心撓肝,甚至萌生出了要不偷偷跑到中島敦所在的房間外聽聽他有沒有說話的邪念。
數分鐘過去,伏黑幸平心靜氣,假裝沒聽到心頭的惡魔低語。
紅發女招待宣布:“天亮了,第一晚結束,請所有玩家睜眼。”
六名玩家面面相覷,幸太郎額頭上插著一支箭,傷口之深根本看不到箭頭。
變聲器里傳出“他”驚慌失措的聲音。
“啊?死的人原來是我嗎?”
女招待笑容不變,“這是你們第一次遭遇襲擊,在你們趕到時,傷者已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
“請傷者發表遺言。”
幸太郎驚怒交加,“不對吧,狼人殺人的方式是射箭?”
女招待提示道:“距離傷者咽氣還有三十秒。”
我就要死了嗎……
涌上幸太郎心頭的是發自內心的迷茫。明明下定決心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做出一番事業,可幸太郎的未來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
究竟是誰?
這股跨越計算機屏幕的殺意究竟來自何方?
一瞬間,真相在幸太郎的腦海中串聯。《名偵探柯南》的推理BGM在重傷垂死的戰士心頭激情燃燒。
幸太郎大聲說出自己的推理。
“我只是一個普通村民,能想到優先殺我的人一定了解我的特殊之處,知道我會妨礙狼人的殺人計劃。只有擁有這種情報,狼人才能做出第一個晚上就除掉我的決定!”
“沒錯,狼人就是你!”
幸太郎惡狠狠地喊出那個名字,“奶油咖喱醬!”
話音剛落,第一晚中箭的倒霉蛋氣絕身亡。戰士小人摔下椅子,倒在酒館嘎吱作響的木地板上,頭頂飄出一個額頭插箭的白色魂魄。
紅發招待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為死者默哀。”
眾人皆默。因為話筒沒開。
默哀完畢,紅發招待拿出一個空酒瓶擺在小圓桌中央。她撥動酒瓶瓶口,瓶身轉動的聲音仿佛敲打著每一位幸存者的心。
酒瓶停下,瓶口指向可愛的虎子。
紅發招待退開兩步,留給玩家們發言的空間。
“現在召開村民大會,由玩家‘虎子’開始,順時針發言,每人的發言時間限時一分鐘。”
頓時,四周全暗。酒館上方莫名垂下重重迭迭的紅色帷幕,將小圓桌裹在帷幕中央,成為一個小小的舞臺。
唯一的燈柱打在目瞪口呆的小女孩虎子身上。
“村民大會開始,‘虎子’請發言。”
話筒那頭沉默好久,中島敦大概剛剛才找到擺弄變聲器的訣竅,聊天頻道里傳出的是十分軟糯溫柔的蘿莉音。
“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玩這種游戲,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虎子支支吾吾半天,呈現在其他人眼前的效果是可愛的虎耳小女孩糾結地啃著自己的手指。
虎子小聲說:“我聽……幸太郎的。對不起,奶油咖喱醬老師,是你說,游戲里不分親疏的!”
說完,虎子匆匆結束發言,生怕晚一秒鐘,奶油咖喱醬會上樓揍人。
第二個發言的是琉璃子。話筒里的女聲清甜俏皮,和假蘿莉虎子不同,琉璃子是貨真價實的美少女。
“我的身份卡是村民啦,我對昨晚的情況一無所知。唔,女巫昨晚沒有用藥救人嗎?”
她的發言很簡短,給下一位發言的天上天下留出了極大的發揮空間。
首先登場的是一連串沒心沒肺的狂笑。
明亮的光柱中,毛絨恐龍將雙腳囂張地搭在小圓桌上。
果不其然,和禪院甚爾不對頭的天上天下性別為男。男孩也是男性。
他應該只有十一二歲,年齡上也就能鄙視鄙視個位數年齡的中島敦。
“奶油咖喱醬,你要是求求我,我說不定會幫你說話哦。”
“很可惜,你的發言順序在我之后,哈哈哈哈——”
隔著屏幕,眾人都能想象到天上天下眉飛色舞的神情,“先說結論,幸太郎的話不一定能相信,誰知道他有沒有場外因素。”
“萬一,他是狼人為了騙女巫救人,自己殺了自己呢?他對奶油咖喱醬毫無根據的質控很可能只是為了攪混水。”
幸太郎倒地的尸體一動不動,中箭的靈魂撲騰著小翅膀越飛越高。
如果尸體能說話,這人一定在說:“這是污蔑!”
現實世界里,二樓房間的窗戶“噠”一聲從外面被打開。一只手摸進來,扶住墻壁,接著是肩膀,身體,和一臺筆記本計算機。
伏黑幸:“……”
伏黑幸:“場外作弊是犯規的!”
禪院甚爾端著計算機跳進來,憤憤不平道:“你別聽他們挑撥,我不是狼人!”
伏黑幸:“……哦,那你當狼人的話,不打算第一晚就殺掉我?”
詭異且意味十足的沉默。
一雙眼睛心虛地移開了,嘴巴撅成兩個三角形,“這是戰術,戰術的問題,怎么能受感情影響呢?”
伏黑幸冷笑,“你也和狼人坐一桌。”
“總之,暫且留可憐的咖喱醬一命吧。”天上天下一反常態為禪院甚爾說了一句好話。
“有兩種可能。幸太郎是狼人,那場上只剩一個狼人了,好人完全不用慌嘛。幸太郎是村民,那場上狼人和好人是2:3,再投出去一個好人,我們不就輸了?”
一分鐘的發言時間根本不夠天上天下霍霍。他還沒說完,燈柱從他身上移開,追到下一個發言人奶油咖喱醬身上。
互聯網人設是溫柔少女的禪院甚爾表情凝重地打開變聲器,伏黑幸眼尖看到他選擇的聲色,“人妻”。
伏黑幸捂臉。
禪院甚爾在網絡詐騙的路上狂奔,一去不回頭了。
溫柔可親的女聲道:“首先,我相信幸太郎的身份只是普通村民。假如他有特殊身份,他肯定會在遺言里公開。”
“其次,我們當中有人擾亂視線。”奶油咖喱醬記仇地哼哼兩聲,“天上天下,你有話就說清楚,含含糊糊的,你該不會有鬼吧?”
“最后,”奶油咖喱醬說,“我是女巫,毒藥和解藥我都沒有用。”
伏黑幸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拖拽視角,欣賞幸太郎小人倒地的建模。
奶油咖喱醬說的話,她是一句都不會信的。
村民大會即將走到尾聲,最后一個發言的人是籠屜。燈柱罩在他破布似的法袍上,兜帽投下的陰影構成一個標準的反派打光。
他不緊不慢道:“我認為幸太郎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關鍵是被指控的奶油咖喱醬是好人還是狼人。”
他頓了頓,“至少,你不可能是女巫。別著急反駁,哦,你也反駁不了。”
魔法師小人假笑。
“如果你是女巫,那我是什么?”
第48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八天
伏黑幸趴在禪院甚爾背后, 幽幽道:“嘖,陷入危機啦?”
禪院甚爾鎮定地聽著籠屜的指控,扭頭看了她兩秒, 忽然矮身一掀。
視野顛倒、回正, 伏黑幸茫然地坐在禪院甚爾腿上。禪院甚爾得意地將下巴擱在伏黑幸肩上,化成一把大號的全包座椅。
伏黑幸:“……總有一天, 我也會鍛煉到能把你舉起來的程度。”
禪院甚爾憐憫道:“等你先做到上班前不賴床再說吧。”
籠屜的分析仍在繼續,“我的身份卡是女巫, 毒藥和解藥我都沒有使用。第一夜的死者幸太郎一定是死在狼人手上。”
“至于我沒有用解藥救她的原因,”少年輕笑,“我想把解藥保留到我被殺的時候。畢竟我只能百分之百確定自己的身份。”
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在狼人殺這種真心換欺騙的游戲中,信誰都不如信自己。
伏黑幸捏捏坐墊的臉,“你有什么要狡辯的嗎?”
坐墊:“我沒有發言時間。”
籠屜話鋒一轉, “但我同意天上天下的觀點,我們人數不夠,奶油咖喱醬可以暫留一局, 看看形勢。”
籠屜的發言順序在最后, 他的發言時間結束,透亮的燈柱接二連三移過幸存的五人,籠罩住小圓桌旁的紅發招待。
“請各位村民開始投票,計時十秒, 過時視為棄權。”
幸太郎是地板上的一具尸體, 沒有投票權。奶油咖喱醬的屏幕上出現代表五位玩家的模型小人。
伏黑幸很好奇,禪院甚爾會投誰一票。
鼠標在天上天下的模型小人上方停了一會兒, 撤回來。
禪院甚爾郁悶地選了棄權。
紅發招待微微一笑,“夜晚到來, 請所有玩家閉眼。”
光熄滅了,所有人隱入暗處,背景中有聽不真切的狼嚎。
伏黑幸捏了一把禪院甚爾的手臂,“你真的是女巫嗎?”
一直等到天亮,禪院甚爾的計算機屏幕都沒有亮起來。他無辜道:“我是村民啊,說自己是女巫不過是拖延時間的手段罷了,總不能讓自己第一輪就被投票出局。”
第一夜唯一的犧牲者:“……呵。”
燈光亮起,伏黑幸興致勃勃找了一圈,沒在地板上找到除自己以外的第二具尸體。
紅發招待笑容不變:“天亮了,第二晚結束,請所有玩家睜眼。”
“昨晚,是一個平安夜。”
圓桌中央,酒瓶不停旋轉,綠色的瓶身在燈光下顯得晶瑩剔透。圓潤的瓶口停在天上天下面前。
天上天下先是一怔,隨后,整個頻道里都是他的狂笑聲。伏黑幸甚至聽到了重物落地的聲音,可想而知少年正笑得滿地打滾。
他足足笑了半分鐘,笑夠了才想起來每個人的發言時間有限。
天上天下言簡意賅,“我是預言家。第一個晚上,我查驗了奶油咖喱醬的身份,雖然很不甘心,但咖喱醬是好人。”
“第二天晚上,我查驗了新人。虎子,對吧?恭喜你,你是第一個栽在我手上的狼人。”
天上天下惡劣道:“沒有爭議了,你快出局吧!”
距離他的發言時間結束還有十五* 秒,高傲的預言家料定大局已定,直接過掉發言。
他的下一位是禪院甚爾。
他摟住伏黑幸,打開麥克風,懶洋洋地道:“既然有人認領了預言家的身份,這局的投票應該沒有多少異議了吧?在此,我更正我的身份,我是一個普通村民。”
“幸太郎出局前指控我,天上天下這個所謂的預言家,明明第一晚就查驗了我的身份卻不為我說話。我需要一個有價值的身份保證自己不會在第一天就被你們全票投出去。”
“我沒有足夠的情報假冒預言家,就拿‘女巫’當我的擋箭牌。”禪院甚爾沒有誠意地道歉,“抱歉啦,籠屜。”
他關掉麥克風,低頭問伏黑幸,“你覺得老虎小子要怎么面對這場必死局?”
這場游戲的快樂與伏黑幸無關,她只是一具平凡安靜的尸體。
她腦袋里過了一遍場上的局勢,搖搖頭,“難說。”
籠屜慢吞吞地說:“天上天下認領了預言家的身份,我……暫時相信他吧。我是女巫,昨晚被狼人殺掉的人是我,我用解藥救了自己。”
“天上天下說奶油咖喱醬是好人,但奶油咖喱醬冒領我身份的理由,我不能完全信任。我想聽聽虎子的發言。”
中島敦終于等到張嘴的時機,不知道是不是變聲器的功效。虎子的聲音聽上去十分鎮定,并沒有因為心虛而結巴。
“天上天下才是狼人!”他率先拋出一個大雷,等了幾秒,又鼓足勇氣,“我才是預言家!”
“第一個晚上,我看了籠屜的身份,籠屜是好人。第二個晚上,我看了奶油咖喱醬的身份,奶油咖喱醬是狼人。”
伏黑幸和禪院甚爾齊齊倒吸一口涼氣,聽幾歲小男孩在計算機對面胡說八道。
虎子越說越順暢,“天上天下的話不對,如果他第一天就知道甚——奶油咖喱醬是好人,他為什么在大家懷疑奶油咖喱醬的時候,不出來說清楚呢?幸太郎懷疑奶油咖喱醬又是什么原因?”
“他根本就解釋不了嘛。奶油咖喱醬冒充女巫的理由也很可疑,因為第一天大家沒有投票給任何人,場上人數很少,大家都怕錯把一個好人投出場。”
他一口氣說了一長串,直到結尾才大喘一口氣,繃緊聲音道:“綜上所述,奶油咖喱醬是狼人,天上天下也非常可疑。”
伏黑幸和禪院甚爾雙雙目瞪口呆,伏黑幸感動地捂住嘴,“天吶,敦君,他長大了!”
禪院甚爾也捂住嘴,“是我小瞧了這小子能言善辯的程度。”
但認識到真相又如何呢,他們已經沒有發言機會了。嚴格來說,死者幸太郎和栽贓對象奶油咖喱醬都不在虎子的爭取范圍內。
六個人的游戲,目前只有一人離場。他要爭取的目標只有一個,女巫籠屜。
最后一個拿到發言時間的人是琉璃子,上一輪的發言里,她都沒有多少存在感。
“今天的發言都好不得了,總有一種大事會在今晚發生的感覺。”
琉璃子的語速不快,能讓人感覺到她是一邊思考斟酌,一邊說出自己的推理。
“現在,我們有兩位預言家。天上天下指控虎子,虎子指控奶油咖喱醬。女巫的身份應該沒有問題,就是籠屜。”
“我覺得虎子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天上天下先跳出來說清楚了他的身份。我也分不清楚兩個人誰是真貨誰是假貨。”
“我有一個想法,”她遲疑道,“要不,這一輪先把奶油咖喱醬投票投出去吧,不管她是不是狼人,總之,她沒有神職。女巫手里有一瓶毒藥,我們還有翻盤的機會。”
等她說完,依照發言次序為眾人打光的燈柱收縮成一線、一點。投票環節開始了,禪院甚爾毫不猶豫地把票投給了他的愛徒虎子。
漫長的等待時間后,紅發招待出現在燈柱下。她公布投票結果,“多數村民認為奶油咖喱醬有嫌疑,奶油咖喱醬,出局。”
重重帷幕中飛來一只箭,戳在不滿的奶油咖喱醬頭上。
屏幕里配合地響起“噗”的音效,又一具尸體倒地,頭上中箭的靈魂晃晃悠悠地飄出來。
禪院甚爾臉色鐵青,他碾了碾森森白牙,“真有這小子的。”
伏黑幸倒在他身上,沒心沒肺地捧腹大笑。她一拍禪院甚爾的大腿,“你們完蛋嘍。”
燈光逐漸暗淡,陰影襯得紅發招待姣好的面容都有幾分恐怖。
她輕聲道:“夜晚到來,請所有玩家閉眼。”
伏黑幸和禪院甚爾這兩具尸體,肩并著肩,手碰著手,躺在地板上,無人問津。
屏幕黑掉的時間從未如此漫長,伏黑幸心癢難耐。
下次酒館發調查問卷,她一定要反饋,狼人殺的死者就應該能透視夜晚發生的內容,不然第一晚就被狼人殺掉的倒霉蛋也太沒游戲體驗了!
天亮了。不止是天亮了,所有故意調到昏暗的燈光燭火都恢復了明亮。紅發招待宣告眾人,“游戲結束,狼人方獲得勝利。”
所有人都能自由發言。
天上天下呆滯片刻,大喊:“不對,怎么昨天晚上就結束了,女巫昨晚毒死了誰?”
心虛的沉默無法在指名道姓的追問中隱藏。籠屜:“……我把毒藥用在你身上了。”
天上天下怪叫:“我可是預言家,你居然不相信我?”
籠屜狡辯道:“你真的很可疑啊,說話只說一半,其余的時間都像囂張的反派一樣哈哈大笑。”
“因為我覺得肯定能贏了,這難道有不能贏道理嗎?”
天上天下簡直無法相信,他神經質地喃喃自語,“不對,不對,錯了,當時是誰投票把奶油咖喱醬投出去的,我們就不應該投票讓好人離場。”
“是我哦。”琉璃子道。
“抱歉,我和虎子都是狼人。天上天下忽然自爆預言家身份有把我們嚇一跳呢,虎子和你打擂臺也只是想拖延時間。”
美少女發了一張俏皮吐舌的表情。
“我們的目的只是把奶油咖喱醬清理出去而已,只要她離場,好人就只剩下兩個。第三晚我們再送走一個,不管怎樣都是我們贏哦。”
她頓了頓,再度往天上天下心口插刀。
“沒關系,天上天下,就算籠屜沒有用毒藥毒死你,你也活不到第四天晚上的。我和虎子第三晚殺死了籠屜,第四天白天就會一致投票處決掉你的,放心。”
第49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四十九天
伏黑幸充滿怨氣的聲音插進琉璃子對天上天下和籠屜單方面的打擊中。
“第一天晚上, 到底是誰出主意先殺我的?”
可憐兮兮的白發小女孩虎子驚慌失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現在說故意有什么用,殺人的時候你倒是留手啊。”伏黑幸怨念道。
小女孩的建模飆出眼淚, “對不起!!”
于是又換成伏黑幸和琉璃子安慰虎子。
“沒關系, 游戲而已,你能贏我們, 我很高興。你很厲害。”
“是他們太弱了,不是你的問題啦。要是真預言家愿意把狂笑的時間分點出來分析局勢, 我們也不會贏得這么容易。”
一局游戲是結束了,可是許多無形的箭頭插在了天上天下心口。
他極不甘心,忍耐道:“一局的輸贏算不了什么,我們再來!”
籠屜也點頭,“我們六個人玩,人數太少了, 要不要再多隨機匹配幾個人一起玩?”
大家都認同他的提議,伏黑幸把禪院甚爾踢回樓下的房間,老老實實坐著。她將公會的小房間改成隨機匹配模式, 招募路人玩家加入游戲。
游戲的人數上升到十人, 情況的混亂程度同樣直線上升。
十個人的游戲,新增了一位村民、兩個狼人,和一個新的神職人員獵人。獵人臨死前可以開槍,無條件帶走場上的一位玩家。
第一局。
狼人禪院甚爾第一晚干掉預言家伏黑幸。伏黑幸正好查出他是一匹貨真價實的狼, 臨終遺言招呼村民們投走這匹鐵狼。兩人一前一后, 雙雙殉情。
女巫天上天下為報一藥之仇,第二天晚上就給狼人籠屜下毒。他好不容易帶走一個真正的黑方, 但當晚被籠屜殺死的路人獵人看他可疑,開槍把他一并帶走。
結局狼人勝利, 贏家仍是狼人琉璃子。
第二局。
伏黑幸化成狼人,為一雪前恥,第一天晚上帶走預言家中島敦。在中島敦離場前認領預言家的身份后,她也穿上預言家的皮套攪風攪雨、挑撥離間,投走了獵人天上天下。
獵人天上天下憤憤不平,下場前隨手帶走了一個人,奶油咖喱醬。奶油咖喱醬是女巫。
至此,第一天還沒結束,三位神職人員一起坐上了冷板凳。
最后當然是狼人勝利,籠屜終于體會到勝利的滋味。
第三局。
四個狼人,湊齊了伏黑幸、禪院甚爾、天上天下和籠屜。她們商量第一天晚上殺掉籠屜,自刀騙取女巫的解藥。
這份邪惡的計劃沒有成功。因為琉璃子是一個吝嗇的女巫,她沒有給籠屜用解藥。
同時,琉璃子也是一個大方的女巫,她第一天晚上就用毒藥藥倒了禪院甚爾。黑夜過去,路人預言家告訴大家他查出了天上天下是純種狼人。
投票結束后,場上只剩伏黑幸一匹狼苦苦支撐,她沒有支撐太久。她第二天晚上殺死的虎子是獵人,獵人死前開槍,她跟著一起走了。
短短兩回合,四匹狼全被掛在了墻上。
第四局。
因為獵人這個神職過于超標,游戲菜鳥小隊一怒之下換掉了它,改成了守衛。
這一局伏黑幸只是一個平民,但她揮斥方遒、指點江山,套了預言家的皮一通亂說,隨手點了路人和禪院甚爾的狼人身份。
她很快就壯烈犧牲了。事實證明,她亂七八糟的推理遠沒有她隨口一說靠譜,路人和禪院甚爾一個都沒點錯。
狼人方堅定不動搖地相信她就是貨真價實的預言家,真預言家虎子躲在角落里不說話,最后查完狼人的身份,一口氣報上他們所有人。
好人勝利,伏黑幸功不可沒。
第五局。
他們決定再拉兩個路人,組成十二人大局。守衛和槍手一起上,四個神職人員,四個普通村民,四匹狼人。
狼人禪院甚爾開局挑一個人殺,恰好殺到槍手天上天下。女巫琉璃子點兵點將挑人下毒,毒死了空守一個路人村民的守衛伏黑幸。
天亮以后,槍手天上天下對準女巫琉璃子開槍,和琉璃子并排下場。場上唯一的神職人員路人預言家,被狼人們合謀投票離開。
四具神職人員的尸體躺在地板上,妝點破破爛爛的小酒館地板。
玩到晚上十二點鐘,游戲公會的第一次團建才散場。
時間很晚了,籠屜和琉璃子都是學生,道別完就下線。天上天下在今晚的游戲中沒發揮絲毫關鍵作用,無論是好人方還是狼人方的勝利都和他沒有關系,他哼哼唧唧地抱怨了幾句,約定下次再戰。
伏黑幸打著哈欠收好計算機,她推開房門,正巧碰到中島敦抱著裝計算機的小包,小跑過來。
男孩的臉色紅潤,像一顆新鮮摘下的猶帶露水的蘋果。他停在伏黑幸面前,仰頭看著她,一雙琉璃似的眸子仿佛隨時都要燒起來。
“幸小姐,我們下周可以再玩游戲嗎?”
伏黑幸邊走邊說:“可以哦。還有其他好玩的游戲,以后都可以一起玩。”
男孩急匆匆地向前跑了幾步,按耐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他知道自己要跟著伏黑幸,又倒退著走回來。
一時的激情褪去,涌上來的是擔憂與迷茫。中島敦的腳步變慢了。
“我說了謊,欺騙了大家,大家會討厭我嗎?”
他明亮的眸子深處藏著幾分惴惴不安。
“敦君,我們不支持在生活中用謊言戲弄他人的心意。”伏黑幸耐心道,“但游戲的規則是允許說謊,在規則內進行游戲,沒有錯。”
中島敦隨著她一同走下樓,他的年齡沒到理解這些的時候,他懵懵懂懂道:“所以,我們應該遵守規則?”
“不是所有規則都必須遵守。”伏黑幸苦惱地皺起眉,“我也想不通該怎么和你解釋,不過,你還沒到糾結規則正確性的時候。”
她屈指一彈,響亮的啪嗒一聲在男孩額前連一寸紅印都沒留下。但男孩仍驚呼一聲,瞇眼捂住額頭。
“到時候,你有不懂的東西,就來問我吧,我會給你解答的。”伏黑幸笑著說。
她想了想,促狹道:“問甚爾也可以,但我建議你在問完他以后,再來問我。”
這回中島敦記住了,他慎重點頭,“無論哪種情況,都要來問幸小姐。”
禪院甚爾收拾好了計算機包,枕臂倒在沙發上。
“你玩得很高興啊,小鬼。”他掀了掀嘴皮子,“過來打掃衛生!”
中島敦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好的,甚爾先生!”
他一跳跨過三級臺階,熟練地鉆去角落抓起掃把。
伏黑幸一挑眉毛,“都十二點了,小孩子快去睡覺,小心你以后再也長不高了!”
“唔?”中島敦張大嘴巴,看看沙發上的禪院甚爾,又看看伏黑幸。
禪院甚爾向他擺擺手,“地上很干凈,一晚上不掃地不會死人,趕緊上去睡覺。”
男孩的眼睛在兩個大人身上轉了一圈,小小的腦袋里不知有什么主意,他嚴肅地應了一聲,飛快沖上樓,隨后是刻意讓大人們聽到的關門聲。
伏黑幸坐在沙發的一邊,沙發上只有微微的下陷。但禪院甚爾一動,沙發上就凹出一個大坑。
黑發男人背在腦后的手改為撐在沙發墊上。中島敦是白虎,他是一只懶散兇猛的黑豹,軟趴趴地攤成一張餅。
“那小子過得太好了吧。”
伏黑幸一瞥,了然道:“你又在嫉妒他了哦。”
出乎意料,禪院甚爾坦誠地承認,“對啊,我很難不嫉妒他吧。”
“看到他這么快樂,看到你對他那么溫柔,我很羨慕,羨慕到想把他揍一頓出氣的程度。”
禪院甚爾漫不經心道:“就算不小心把他打得鼻青臉腫,我也能做出訓練中失誤的假象,只要你看不出來就好。”
他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說到底,我和他又沒有關系,他是我連名字都懶得記的男性,他身上發生的事不是我造成的。我都沒怪他每天害我浪費了多少時間!”
伏黑幸戳了戳他的胸口,但沒有打斷他。她往沙發靠背里躺下,聽禪院甚爾一個人說。
“我只是偶爾,很少很少的時間,大概一兩秒,會覺得這樣還不錯。我以后不打算再回咒術界,但他學習了我的本領,加上白虎的異能,他會成為很優秀的異能者。”
他輕快地彈舌頭,發出不屑的響聲。
“這好像是……我還不錯的意思。”
伏黑幸幽幽道:“你這不是已經把敦當作自己的學生了嗎,口是心非已經是過時的萌點了。”
禪院甚爾一哂,“我從來沒承認過。”
他緩慢起身,沙發墊里的每一根彈簧都發出艱難的呻///吟。
如同一只黑豹在伏黑幸身側優雅地舒展身體,拉伸僵硬的肌肉,他的所有動作都透露出愜意、滿足和放松。
此時此刻此地,沒有危險,沒有憤怒,沒有令他不堪其擾的各種聲音。
他確實被改變了,但他不討厭。
禪院甚爾突然道:“禪院這個姓氏太丑陋了,不好聽,我想換一個。”
伏黑幸的喉嚨里跑出一個氣音。
禪院甚爾正在向她靠近,他的眼睛一錯不錯,眼瞳里伏黑幸的身影逐步放大。
到兩人鼻息交纏時,他停下來。
“給我挑一個新的名字吧,伏黑甚爾,我覺得很不錯。”
第50章 和小白臉交往的第五十天
他猝不及防貼得太近, 伏黑幸不由自主地定住,雙眼微睜。
“這算是……求婚嗎?”伏黑幸艱難道。
詭異的停頓,“是。”
沒有人說話。
伏黑幸呆呆地睜著眼睛, 眼神都不動了。
其實她的大腦沒有在思考, 各種雜亂的聲音吵起來,眼睛后面、耳朵里面, 有數十個神態不同、著裝不同的小小幸開討論會。
反應到現實世界,她像是被禪院甚爾的發言嚇到了, 滿臉空白。
禪院甚爾舔了舔嘴唇。他嘴角的疤痕原本在伏黑幸的視線范圍內,隨著他低頭的動作,那道疤消失了。
他裝作不在意地躺下,實則迅速拉開兩人的距離,視線的落點停在虛空。
他不說話,伏黑幸反而找不到機會開口。她尷尬地眨了眨眼睛, 想著解釋一下自己沒有拒絕的意思。
一只手偷偷摸摸蓋在她撐住沙發坐墊的手上,伏黑幸垂眸看去,那只粗糙的右手慢吞吞勾住她一根手指。
禪院甚爾低聲道:“你要是覺得現在不能接受, 那我明天再問一次。”
換作以前, 別說是疑似得到了拒絕,哪怕他推測中可能得到壞的結果,他也絕不會問出口。
冷漠、麻木、低自尊,在被別人貶低前率先承認自己是一個渣滓, 這樣才能生存, 不被內心的陰郁壓垮。
不是他“得不到”好的東西,而是他“不想要”, 是他“配不上”。
改換姓氏像一種消極反抗,假裝自己對“禪院”的一切毫不在意。但是, 改成她的姓氏,是不一樣的。
和她有關的一切都是好東西,他想讓她在自己蓋戳,彰顯自己被另一個人擁有了。
我是她的所屬物,我會變好的。
失敗也沒關系,他可以再問一次、再問兩次、再問很多次……對,幸是一個心軟的人,只要夠努力,總有一天她會答應的。
這股強烈的渴望,戰勝了內心的退避和膽怯。
禪院甚爾抓著伏黑幸的手指,或許那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云端垂下來的一根蛛絲、岸邊探進水中的一根稻草。
“如果你明天不想答應,那我后天再問問。”
伏黑幸心頭微動,她刻意維持著面無表情的空白臉色。
“要是我后天也沒答應的話……”
“還有大后天、大大后天,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會問的。”
禪院甚爾輕嘲一聲,“我本來就是無賴,死皮賴臉也不是奇怪的事吧。”
伏黑幸兩只手捂住他的嘴,“好了,你不要再說了。”
她沉痛道:“我的良心在隱隱作痛。好像我不答應你,你就活不下去了一樣。”
有些人嘴巴捂住了,眼睛會說話。
眼睛說:本來就是啊。
伏黑幸努力繃住臉色,“正常情況下,求婚需要戒指。”
禪院甚爾瞳孔一震,“這是年輕人的時尚嗎?”
伏黑幸嚴肅道:“戒指、情書、花,總要有一樣吧。”
話沒說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禪院甚爾如遭雷擊的表情太好笑了,他完全變成了頹廢的一灘。
扭著身子很難受,伏黑幸跨了一步,坐到頹廢男身上,兩只手夾住他的臉。
“真是可憐又可愛啊,甚爾君。”她笑瞇瞇地捏了捏對方緊實的臉頰,“婚姻是很嚴肅的事,這種隨口一說的求婚太敷衍了啦。”
沒有戒指,這處落腳點沒有任何飾品。
沒有能戴在手指上的武器,丑寶的肚子哪怕有一把指虎都能裝裝樣子。
連易拉罐的拉環都沒有。伏黑幸得意洋洋道:“別想了,不會給你機會糊弄的……”
話沒說完,她像一只滾進開水里的蝦,臉上滾紅,身子蜷縮,剩下的半截話和須須一起燙熟。
禪院甚爾托住了她的手,他張嘴,咬住伏黑幸的左手無名指。堅硬的牙齒嵌入皮肉,帶來遲鈍的痛感。
指尖接觸到一點濕軟的熱意。禪院甚爾抬起眼睛看她,他痞氣地一挑眉,松嘴。
伏黑幸飛快縮回手,無名指指根套了一圈分明的牙印。
她哭笑不得,“你怎么學小狗咬人啊?”
頹廢男無辜道:“你家的。”
他滿意地端詳伏黑幸手上屬于他的杰作,兩手一撒,大大方方道:“你也可以咬回來。”
伏黑幸捂著手瞪他,“走快捷方式不可取!”
她不知想到什么,兩頰浮上紅暈,眼睛左轉右轉,似是要鉆進云霧中。
“咳。”伏黑幸做作地清了清嗓子。
“總之,這件事我會負責的,你不用擔心。”臉頰的紅一路暈進衣領深處,染過領口解開的兩顆紐扣后,伏黑幸一本正經道,“既然你打算入贅,那求婚就是我的工作了。”
她翻身跳下沙發,兜帽一戴,落荒而逃。
禪院甚爾屏息片刻,嘴唇一點點往上勾。
他打量自己的左手,關節粗大,皮膚粗糙,青筋凸起。缺點東西,缺一枚戒指。
禪院甚爾攥緊拳頭,倒在沙發上。
他會忍耐的,只要她說:你需要等。
和伏黑幸的承諾同步進行的,是中島敦的訓練。
他在小樓的訓練頗有成效。中島敦的體質和禪院甚爾有相似之處,因此對禪院甚爾布置的各項魔鬼訓練適應良好。
白虎近來很少出現。伏黑幸猜測它是中島敦的心情產物,當他情緒平和時,白虎幾乎不會主動占據他的身體。
偶爾有幾次,當男孩累到極點,白虎會在夜色中游蕩。月光浮在它銀色的毛發尖端,它走動時帶著蒙蒙的霧氣。
華美的野獸自在地漫步,沐浴月光。
它走過并肩坐在樓梯口的伏黑幸和禪院甚爾身旁,悠哉悠哉地掠過去,半點沒有川口先生口中的兇性。
川口先生每周都會打電話給伏黑幸,咨詢中島敦的近況。
在知道最近發生的事后,年輕的孤兒院院長沉默了一會兒,道:“敦君,不適應我們的世界。我是一個無能的男人,不能成為他的歸宿和依靠。”
一個普通人面對一個失控的異能者,別說管教,光是逃跑和存活都談何容易。
孤兒院不止有川口先生,還有其他孤兒。即使川口先生能放下心中的恐懼,白虎也未必能容得下其他對自己表達敵意的孩童。
將中島敦關在地下室,無疑是虐待之舉。伏黑幸毫不懷疑,隨著時間流逝,這種虐待會逐步加重。
因為中島敦越長大,白虎越強大,遲早有一天,他會脫離川口先生的控制。二者之間,注定不會有一個好結局。
伏黑幸不贊同他的虐待行為,但她無法責備一個普通人。她所能做的只有把電話讓給眼巴巴等在一旁的中島敦,讓男孩享受幾句應得地夸贊。
中島敦的表現一天比一天好。
某一天,他不需要禪院甚爾敲在頭頂的暴力一拳喚醒自己,只是小咪端坐在窗臺上沖他喵喵叫了幾聲,白色的絨毛就從他的臉頰上褪去了。
伏黑幸又驚又喜,沖過去捧住他的臉,“太好了,敦君,你能控制住自己了!”
她的手很緊,嘴巴撅成章魚圈圈的中島敦不能說話,只能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滿臉無所謂的禪院甚爾。
禪院甚爾滿不在乎道:“她的意思是,你可以上街了。”
意思是,距離他們搬回伏黑幸的公寓,時間不遠了。
伏黑幸居家辦公的時間一延再延,她再不回去工作,恐怕領導會生生撕了她。
要是她搬出小樓,禪院甚爾哪來的心情和一個小鬼在荒郊野外同居?
伏黑幸歡呼一聲,“我們可以上街嘍!”
她抓住中島敦的肩膀,“敦君,快列一個清單,你想去哪里玩?”
一句話,中島敦的下午和晚上都有了具體工作。他趴在桌上,在伏黑幸拿給他的小本子上寫寫畫畫。
當一個人認知的世界太過狹窄,他的心里就不會誕生愿望。所以,從前他沒有心愿。
在認識伏黑幸和禪院甚爾后,他才多出很多想去的地方,多出很多想嘗試的東西。
他把那些東西一個個寫下來,列成一張長長的清單。再是挑選環節,能夠上街玩的時間只有一天,耗時太久的項目不玩,距離太遠的項目不玩。
清單不斷縮小,刪刪減減。
從桌上垂到地上。從桌上垂到椅子上。多出桌邊一截。多出桌邊一點點。
最后變成短短幾行,兩項。
中島敦羞赧地拿給伏黑幸看。
想在電影院里看電影。想在拉面店里吃拉面。
伏黑幸沉吟,她看向中島敦的那一瞬間,中島敦瑟縮了一下。
他慌忙道:“要是很麻煩的話,就不去了!我可以再想想別的!”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怎樣的麻煩,他只是害怕自己讓伏黑幸感到為難。但凡對方有一點不耐煩的神色,他都會當場退縮。
“我的意思是,你的計劃安排太空了,剩下的時間你打算在街頭閑逛嗎?”
伏黑幸掰著手指算,“晚餐吃拉面,晚餐以后的時間看電影,下午那一大塊時間用來閑逛未免浪費。”
“還有時間的話……”
中島敦小心翼翼道:“我想和幸小姐,還有甚爾先生一起去游樂園玩。”
“沒問題!”伏黑幸豪邁地批準,“我還可以請敦君吃游樂園的棉花糖。”
她忽然警惕地四處看了一圈,蹲下來挨到中島敦旁邊,用氣聲說話。
“但是敦君也要幫我一個忙,幫我拖住甚爾。”
她比劃了一下,做口型。
我要去買戒指。
中島敦大抽涼氣,反應過來后緊緊捏住自己的嘴。
男孩小臉認真,慎重點頭。
他也用口型說話。
交給我吧,幸小姐,我保證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