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不了。”
陸嶼洲一點頭, 便聽到季沨這樣說。
如果只是恢復以前的關系,季沨一個月前就可以做到。
那他繞這么大圈子是為什么呢?
他會讓陸嶼洲明白,天底下沒有會管對方給誰做飯跟誰調酒的炮/友。
“我想了想, 還是不太合適。”
特別是這個名詞。
季沨說著拒絕的話,但是表情和語氣卻依然是溫和的, 手指靈活地將領帶打了個結,隨后退后一步, 欣賞道:“這個也很襯你。”
“送你了陸老師, 沒味道了就換一個吧。”
季沨微微一笑, 輕聲道:“這條材質比較舒服。”
“經紀人來接我了,就不等你了。”
他說完, 退后一步揮揮手, 和之前在休息室里一樣的語氣:
“再見, 陸老師。”
季沨說完,便彎腰坐進保姆車里。
從莫可那里要來手機,找到微信里命名為“L”的好友。
他和陸嶼洲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一個月前。
L:【今天的耳釘也不錯,今晚可以戴著做嗎?】
季沨嘆了口氣, 手指按在了刪除鍵上。
最后一咬牙, 還是按了下去,把剛剛彈出的“確認刪除”點了同意。
季沨說不要就是真的不要,那段關系已經結束了。
他不會給陸嶼洲任何可能恢復炮/友身份的幻想。
只有一段關系徹底地結束, 才有開始另一段的新的可能。
做完這一切,季沨才將手機往旁邊一扔:“莫莫, 楊導的戲什么時候進組來著?”
*
“怎么回事, 嶼洲這孩子怎么還沒來?他經紀人那邊怎么說?”
“十分鐘前打的電話, 說是路上堵車耽擱了一會兒,剛剛發消息還沒回。”
“再催催, 眼看著時辰就要到了,上香的時候可不能耽誤。”
劇組開機儀式必然要上一炷香,還要請大師挑個良辰吉日,這是大家不成文的規定,可是現在良辰吉日都在,唯有拿錢的金主爸爸代表還沒出現,楊階不免也有些著急,轉頭對一旁的季沨說:“季沨,你有沒有小陸的私人電話,你給他打個試試?”
季沨正靠在欄桿旁玩手機,他今天的用的是劇里的妝造,長發被一枚纏絲銀簪攏在腦后,發絲垂到腰際,襯得腰身細瘦身體修長,聞言應了聲:“您都沒有,我哪能有他的電話啊楊導。”
“我看你倆在綜藝上不是挺那啥的嗎?”
楊階雖然在藝術上大膽創新,但是骨子還是挺傳統的,在他看來季沨跟陸嶼洲在節目上那樣子跟要結婚了沒什么兩樣:“平時都不聯系?”
“楊導您真會開玩笑,聯系方式都沒有用什么聯系啊?”
誰知道季沨話音剛落,背后突然傳來一聲冷颼颼的:“是啊,我給季老師發消息估計也是發不出去的。”
這話聽起來頗有幾分陰陽怪氣的意思,更何況陸嶼洲一張俊臉看起來并不怎么友善。
任何一個人費盡心思追到了戀綜上,被人拒絕拉黑可能都不會太友善。
相比之前,陸嶼洲已經算是十分有禮貌的了。
“真不好意思,”季沨彎起眼睛,姿態像對一個真正的資方一樣,“但是楊導他們都沒您的聯系方式,我怎么敢先加呢?”
“陸老師你也真是,我們一整個劇組,唯一的人脈居然是您的經紀人,到時候楊導瞞著您加經費了怎么辦?”
楊階立刻哈哈大笑了起來。
季沨總有這種三言兩語熱場的能力,楊階剛剛心中對于陸嶼洲遲到的那點不自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肖誠也出來道:“好了好了,既然陸老師來了,那咱們就趕快開始吧,時辰快到了。”
“來來來季老師,”他說著拉了季沨一把,“你倆長得高,你站這兒。”
他明顯是想把季沨和陸嶼洲放在一起,這樣子畫面出來也好看,誰知道察覺到他的意圖之后,一旁的陸嶼洲突然側身移動了一步,將楊階隔在了二人中間。
季沨也笑道:“這兒當然是您跟楊導來啊,自古開機都是導演鎮場子。”
不是吧?
肖誠狐疑地看了王不見王的二人一眼,直播的時候那么熱情似火,這節目還沒拍完呢就開始避嫌拆CP了,現在的小年輕真會玩兒。
“楊導,時間到了!”
“好。”
楊階接過助理遞過來的香,一行人瞬間移動站位。
于是,最后是季沨和陸嶼洲兩個人在人群里打眼的存在各自站在了楊階和肖誠的兩邊,他們倆一黑一白,像是結婚儀式上要拜天地的新人,中間還隔著兩位要被敬茶的長者,一起彎下腰去下拜。
“來來來,來一張開機照,茄子!”
咔嚓!
幾個小演員各自提臀吸氣擺poss,季沨彎起眼睛露出招牌式的假笑,唯有陸嶼洲垂起眼睛,目光冷峻得像是被綁架。
這張照片比起星光盛典有過之而無不及,幾乎是一發出去就上了熱搜——
#陸嶼洲季沨隔海冷臉#
#季沨陸嶼洲拆CP#
【笑死,這倆人的CP是綜藝限定嗎,這拆得可真快啊。】
【我在現場!一開始肖導是想讓jf跟lyz站的,結果你們猜怎么著,他們倆各自后退了半步!硬生生把楊導和肖導給懟前面去了!】
【哈哈哈哈哈你退半步的動作認真的嗎?】
【都說了節目都是演技吧,CP粉還非不信,好了現在打臉了吧,一下場就開始拆CP,真是笑死。】
【就是啊,人家一個眼神都說能doi,好了現在還能睡在一張床上嗎?】
【他倆這咖位本來也不用賣腐撐熱度吧,綜藝上只能說是演技好啦,大家還是多多支持新劇《帝臺春》哦~】
照片拍完,季沨和陸嶼洲往各自的方向轉頭就走,也沒有要過多寒暄的意思。
倒是剛往遮陽傘下一坐,剛剛一起拍照的兩個小演員就過來打招呼:“季老師!”
“季老師好!”
“我們帶了一點水果,季老師一起吃一點?”
“啊謝謝謝謝。”莫可趕緊接過來。
季沨抬頭看了一眼,正是他在定妝照里摟過他的那兩位,一個演的是他的弟弟七皇子,另一個則是季沨后期昏庸之時……納的一個男妃。
講話的是演七皇子的許凌則,最近靠著奶狗人設火起來的,看起來挺熱情,笑起來還有兩個尖尖的虎牙,很有感染力。
“謝謝,”季沨沖他笑了一下,也沒客氣,自己從果盤里拿了一顆,“最近荔枝很不錯。”
他長發攏起,這樣笑起來頗有種貴公子的感覺,旁邊的男妃跟著道:“季老師,你真人比鏡頭里漂亮好多啊。”
男妃涂夢年紀要小一點,講話聲音也低低的,是個跟許凌則一家公司的新人,不過鑒于他的角色,容貌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季沨道:“你也是,你的顏在圈里很少見。”
“我沒有……”
“不用跟我客氣了,你這樣像是在質疑我的選妃標準,”涂夢剛要謙虛,便聽到季沨道,“要是我的妃子長得還不如我好看,我每天對著鏡子自娛自樂不就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涂夢立刻跟著笑了起來。
陸嶼洲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三個人笑作一團的樣子實在太過顯眼,以至于陸嶼洲想忽略都找不到理由。
他腳步一頓,一邊的涂夢和許凌則看到他,立刻乖乖退后一步:“陸老師!”
“陸老師好!”
“陸老師好!”
“陸老師,”坐在折疊椅上的季沨也抬起頭,笑道,“吃水果嗎?”
季沨今天并沒有穿定妝時的錦繡華服,全身上下只有一身雪白的單衣,交領的設計露出修長的脖頸,曲線一覽無余,從陸嶼洲這個視角,仿佛那順著那逐漸收窄的領口望見里面的幽深。
但是陸嶼洲只是視線一垂,隨即淡淡道:“不用了。”
他說完,也沒再看季沨一眼,轉頭走了。
“怎么回事,這態度看起來好像很冷淡啊,他們倆在戀綜上不是還如膠似漆嗎?”
“都說了那都是演的了,人家上個演技綜藝你們不會真磕上CP了吧,自己干這行的居然還信圈里有真愛呢?”
“就是,粉絲不知道我們自己還看不出來嗎?季沨買那么多通稿一個記錄都沒帶,這不是明擺著要下場拆CP的節奏。”
“之前不就是傳他倆關系不好嗎?現在看看這才是真的吧,瞧瞧剛剛lyz臉黑的那個樣子,這一看就是不太好啊。”
……
季沨唯一挑眉,視線從陸嶼洲遠去的身影收回來,將荔枝往嘴里一扔,不多時便舌尖一卷將核吐了出來,轉頭:“你怎么也跟著在這邊,今天不是應該在B組嗎?”
《帝臺春》講的是季沨飾演的帝王從不受寵的世子到傀儡皇帝的一生,拍攝也是分成兩組,一組是皇子期,一組則是成為帝王之后。
季沨要拍落水戲,自然是不得寵的皇子期才會發生的事,跟他搭戲的是許凌則,涂夢這個男妃應該在另一個組才對。
“陳導說那場戲出了點問題,要先拍別的,讓我再等等。”
涂夢說起來語氣有些低落,不過很快又打起精神:“所以我來凌則這邊看看,有沒有什么可以學習的地方。”
“剛好下場戲我有個地方不太懂,季老師,”許凌則望著季沨被荔枝沾濕的嘴唇,跟著道,“可以向您請教一下嗎?”
季沨抬眸望了他一眼,許凌則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笑容誠摯又燦爛。
“不用了吧,你跟我請教不如多去問問楊導和肖導,不然問問張哥也行,”季沨說的是組里的男二,他臉上帶著笑,可語氣里卻是拒人千里的冷淡,“我演技又不好,跟我學等學到什么,萬一帶壞你們就不好了。”
“水果我收下了,謝謝啦,”季沨說,“沒什么事的話,我先看會兒劇本,等會兒要拍了。”
二人離開,工作室那邊剛剛修完開機要發的圖,莫可拿過來給季沨看,季沨點點頭,又道:“等會兒去看看陳業那邊怎么回事,為什么要不按通告單臨時換戲?”
“還有,跟劇組的人說,我今天都在拍外景,里面那間休息室應該用不動,要是有等戲的可以先讓他們進去坐會兒。”
“你剛剛為什么不直接跟涂夢說讓他進去?”旁邊的郁容接過話,“說不定人家現在還覺得你連個戲都不愿意講,不近人情呢。”
季沨聞言一挑眉:“那不是挺好。”
“你知道為什么不管我去組里還有綜藝所有人都對我客客氣氣嗎?”
季沨說:“在我們這個圈子里,有時候讓別人怕你比覺得你善良要好得多。”
“而且……萬一別人覺得我對他太好,喜歡上我怎么辦,那你們多麻煩,”季沨笑意盈盈,“我這是在為你們減輕工作量啊,郁哥。”
季沨對熟悉的人就喜歡亂撩,撩人的時候又很喜歡帶尾音,唯有郁容對他這個樣子徹底免疫,冷冷道:“知道要麻煩你還跟資方在綜藝上炒CP,你不怕別人說你這個角色來路不正?”
“我這角色本來不就來路不正嗎?”
試戲的時候表現那么差還能入選,靠的不是季沨的實力,而是他的商業價值和公司上下打點的關系,季沨心里清楚:“再說了,我那也不叫炒CP,我那是……”
郁容接過他的話:“玩玩而已?”
季沨眉眼一挑,對自己這根深蒂固的形象無法反駁,于是點頭道:“啊,對。”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郁容終于得到他的承認,“那公司的公關應該也沒什么問題吧?”
季沨這才發現剛剛那群人說的通稿到底是什么。
他打開微博,便看到那一溜煙的熱搜——
#季沨演技#
#季沨偶像劇深情集錦#
#盤一盤那些年被季沨撩到臉紅的明星們#
#內娛第一風流渣男#
#季沨新劇CP照好帶感#
……
陣仗之大,好像生怕任何一個打開微博的人看不到。
季沨盯著那一排密密麻麻的字:“……這是什么?”
“給你拆CP啊,”郁容說,“做一個風流隨性演技好的人設,讓路人覺得你并不是只對陸嶼洲這樣,只是原本就喜歡亂撩人罷了。”
“雖然說之前說不刻意立人設,但這也不算冤枉你吧,你剛剛不是自己都承認了?”
季沨臉上的笑收斂了。
旁邊的莫可謹慎地注意著他的神色,方便等會兒他跟郁容吵起來的時候隨時勸架或者跑路。
就在他以為季沨即將發飆的時候,卻見他只是將手機在手里一轉:“當然不算。”
很奇怪,莫可想,最近好幾次,比如讓他去跟導演應酬去綜藝還有這次……以往季沨知道絕對不會做的事情,現在好像都輕飄飄地揭了過去。
憑借莫可對于季沨的了解,他本能地覺得這是某種山雨欲來的前兆,只是他現在還無從窺見那場雨到底有多大。
“那我就謝謝公司的好意了。”季沨漫不經心道,“對了莫莫,“我劇組那套房子收拾出來了嗎?”
“正要找師傅過去呢沨哥,那幾間客房都要動嗎,還是像以前一樣只動一樓的?”
“不,”季沨說,“告訴師傅,客臥一個都不要管,只動一個主臥就行了。”
“啊?”
季沨笑了笑。
當然只能動主臥,次臥都收拾出來了,陸嶼洲豈不是有別的地方可以住了?
“另外,跟楊導說一聲,讓他把我那場落水戲往前面放放。”
“落水戲?先拍這個做什么?這場那么辛苦。”
“拍戲能做什么,演戲嘛,”季沨說,“讓攝像幫我拍幾個看起來凄慘點的圖放微博上。”
“天哪沨哥!你居然知道營銷賣慘P圖營業了! 你該不會是被奪舍了吧,我的天哪你是在戀綜被活佛普度了嗎?”
“被和尚破戒了。”
“啊?”
“啊什么啊,”季沨拍了他的腦袋,“快去找楊導。”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你知道吧,男人白天不努力,有時候就只能在夜里加倍受苦了。”
他們把人氣成這樣,季沨總要想辦法早點哄哄。
免得氣大傷身。
*
“都說了喝酒傷腎,你怎么還喝啊?小心不舉。”
酒吧里,郝景望著面前一杯杯灌酒的人:“又分手了?”
陸嶼洲冷冷地看他一眼:“我們沒有分手。”
“哦,”郝景點頭,“那就是真談戀愛了?”
“你這樣的都能脫單?你不是信奉獨身主義嗎?破戒了?”
陸嶼洲握緊了手中的杯子。
“行行行,”郝景還記得他空手握碎杯子的熱搜,當即退了兩個身位,“別激動別激動,我就是說說而已嘛。”
“咱們換個話題聊聊,比如說最近的熱點消息啊……”
“哦,這個,”郝景望著微博,朗讀出聲,“盤一盤那些年被季沨撩到臉紅的明星們。”
“呀,這里面居然還有你啊老陸。”
郝景看著面前的陸嶼洲又灌了一杯酒下去,想想之前拍攝時莫名其妙被要走的道具。
哪個設計師會用別人穿過的東西做搭配?
他匪夷所思地看了陸嶼洲一眼:“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我沒有。”
陸嶼洲反駁得非常快,像是在欲蓋彌彰。
床伴之間怎么會有吃醋這一說?
理智告訴陸嶼洲,季沨其實并沒有做錯什么。
是他將人騙上戀綜,是他自己要提出恢復關系,季沨原本就有拒絕和同意的權利,也有和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開展一段新的關系的權利。
但是……但是只要一想到季沨的拒絕,想到他們的關系就這樣走進了盡頭,陸嶼洲總是會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緒。
他做不到像季沨那樣即便是結束了還能毫無芥蒂。
21天都戒不掉的癮……只能強迫自己遠離。
酒杯又空了,陸嶼洲抬手拿起下一個,湛藍色的酒液很是熟悉,他微微皺起眉:“這個酒叫什么?”
“再見前任啊。”
郝景話音剛落,便見陸嶼洲啪地將那杯酒放遠了。
只是遠觀又覺得似乎不太像,季沨給他的那杯底部明明是橙紅色,而且……酒的味道也明顯要濃重許多。
“如果這個下面……”
陸嶼洲的話還沒來得及問出口,便看到郝景又刷了一下微博:“哎……這不是你們那個劇組嗎?”
他說:“季沨拍戲受傷了?”
話音未落,便看到剛剛還在借酒澆愁的陸嶼洲熱搜都沒掃完,猛地抓起車鑰匙跑出了門。
“代駕!”郝景看著他跑出的殘影吼道,“你叫個代駕啊!”
*
“只是吊威壓的時候碰了一下。”
季沨扶額道:“跟郁容說讓他把熱搜撤了,劇還沒播呢,別讓人粉絲對劇組有情緒。”
莫可替他拿來紅花油:“你真沒事兒啊沨哥?”
季沨的膝蓋上有兩道腫痕,在白皙的皮膚上確實有點顯眼,但是這點傷對季沨來說算不上什么,他當年練舞時韌帶拉傷都沒吭過一聲:“真沒事兒,你要是再盯著看兩眼,說不定就好了。”
“今天不是要拍落水戲嗎?”季沨沒接他的藥,“涂了也沒用,等會兒一泡水就掉了。”
“我讓你找的攝影師找好了嗎?”
“放心吧沨哥,絕對給你拍得美美的脆弱病公子!微博營銷肯定不輸對家!”
季沨笑起來:“好啊,那就謝謝莫莫了。”
他今天是為了拍落水戲,只穿了一件雪白單衣,這樣懶散躺著的時候,流暢優美的身體曲線一覽無余,又因為是皇子時期的事情,妝造都是往脆弱年輕的方向走,原本披散的頭發半扎了馬尾,看起來十分少年氣。
就連莫可也抵擋不住攻勢,微微偏了眼睛:“沨哥,楊導讓你過去了。”
這場戲不難,不過是季沨飾演的皇子年輕時被人戲弄,將他母親的鳳簪扔下去讓他撿。
沒什么太需要爆發的情緒,唯一需要注意的不過是水下的動作,因此楊階草草說了幾句,就讓季沨下了水。
“第十二場第三幕第一次,Action!”
季沨二話不說跳了進去。
“卡!”楊階按下對講,“不對! 水花不對!”
“一個成年男子全力跳下去水花不應該這么小,”楊階說,“你太輕了。”
作為一個演員,季沨難得在體重上被人抱怨,一只手接過莫可遞過來的毛巾擦著臉:“那怎么辦楊導?”
“你能帶配重嗎?”
“可以,帶哪兒?”
“比起胸口我覺得腰上好一點,比較穩,不容易穿幫。”
季沨一點頭:“行。”
這倒是讓楊階愣了一下。
他原以為季沨是那種會在意形象的小年輕,畢竟現在的小鮮肉穿個牛仔褲還要往上提個腰線。
沒想到季沨答應得這么痛快,讓他二次下水也沒有任何意見,不管演技如何,起碼作為一個演員來說,敬業倒是挺敬業的。
楊階對他的態度改觀了不少:“我聽老肖說你試威壓的時候受了傷,沒事兒吧?”
“沒事兒楊導,碰了一下而已。”季沨喝了口熱水,覺得體力恢復過來一些,“我差不多了,現在下去嗎?”
“好。”
“第十二場第三幕第二次,Action!”
場記一拍板。
高臺之上,季沨身上吊著威壓,白色的身影像是墜落的浮萍,直直地躍進水中。
平靜的湖面濺起劇烈的水花,季沨幾乎是一入水就感覺到了寒意,雙手滑動,試圖撥開浮萍,尋找那根丟失的簪子。
季沨游泳技術其實還好,只是腿傷到底有些影響他,膝上傳來細密的疼痛,腰上的配重扯著他不斷向下,季沨將層層遮掩的水草分開,準備伸手——
簪子不在約定好的地方!
按照楊階安排好的場景,這一幕分明是應該是下水取簪上岸的連貫動作。
他在水下閉氣的時間已經過長,季沨瞬間擰眉換了個方向。
從監視器里看來,就像是季沨拼盡全力想要尋找到母親的簪子,楊階沒想到他還有這個設計,一時驚喜,并沒有察覺到異常。
直到季沨從另一側的角落撈到簪子,猛地探出頭來!
長發被湖水打濕,臉頰因為閉氣過久變得漲紅,可是那雙眼睛卻是如此的明亮,帶著如釋重負的喜悅。
“快快快!鏡頭推上去!”
特寫立刻跟上,監視器里季沨一雙漂亮清透的眼睛,楊階剛要大呼一聲好!
卻見到季沨做完這個動作,忽然像是脫力般,手指一松,向后墜了下去。
楊階這才如夢初醒,吼道:“快快快!威亞!拉他上來!”
“季老師!”
“季老師沒事吧?!”
“咳咳咳咳……”
季沨面容慘白,猛地嗆了幾口水,眾人正要去拉他,卻又一人更快,大步一邁,幾乎在季沨上岸的一瞬間就將人抱在懷中:“你怎么樣?”
季沨的嗓子被水嗆得有點啞,只沖他擺了擺手。
陸嶼洲一只手幫他順著氣,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楊導……”季沨緩過來口氣,試圖告訴楊階剛剛的狀況,“簪子……”
“我知道。”
發生這樣的事,楊階的臉色同樣不好看,扭頭便怒道:“道具呢!剛剛怎么放的東西! 這么重要的道具居然能不在原位!”
“能干就干不能干都給老子滾!劇組這么多人等著不是看你們在這里給我失誤的!”
“剛剛的簪子是誰放的! 給我滾出來!”
一個看起來瘦小的男生出了列,聽起來已經被嚇得顫顫巍巍:“導、導演……我……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么……”
楊階的話還沒說完,一道聲音插了進來:“誰帶你的?”
這是季沨第一次見陸嶼洲打斷別人講話。
他的語氣沉且冷,臉色不辨喜怒。
“道具,我是道具這邊的。”
“道具歸誰管?”
“我再問一遍,”陸嶼洲掃視了一圈眾人,“道具組,歸誰管?”
道具組長硬著頭皮站出來:“我們在劇組一般是聽陳導調度。”
“好,”陸嶼洲說,“讓陳業過來見我。”
陳業來得很快,像是已經聽說了這邊的事,一來就先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帶好手下的人,讓季老師受驚了。”
“季老師沒事兒吧?哎喲演員拍個戲確實辛苦,快快給季老師端杯熱水來。”
陳業說著正要上前,陸嶼洲默不作聲地擋住了他的視線。
“陳導,”陸嶼洲冷冷地望著他,“既然是你出的問題,你覺得這事兒應該怎么處理?”
陳業被那個眼神看得一個激靈,干笑道:“這人就是個劇組的實習生,你放心,我現在就讓他回學校好好練練。”
旁邊的實習生身子一抖,看起來都快要哭出來了。
豈料陸嶼洲看都沒看一眼,依然逼視著陳業:“我不是說實習生,我是問你。”
“陳業,你覺得你自己該怎么處理?”
他身量高,面容鋒利冷峻,這樣望著一個人的時候,很容易產生壓迫感。
陳業臉上的笑頓時掛不住了。
他大小也是個導演,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一個后輩這么逼問……旁邊的楊階試圖調和:“小陸啊,我看就是實習生不上心,不然就……”
“楊導,”陸嶼洲冷冷地打斷他,“道具在兩天時間里在同一個演員身上出了兩次問題,您覺得這是巧合嗎?”
想起那天在地下停車場聽到的話,陸嶼洲現在還覺得有些作嘔,他原以為只是在選角上多嘴兩句,沒曾想到這人居然敢真的在劇組對季沨使絆子。
他眼中的怒氣如有實質。
楊階瞬間說不出話了。
“我尊敬您二位是前輩。”
陸嶼洲一字一句道:“但是,我才是這部戲的監制。”
“我有權利對劇組的財務支出和人員安排作出決定。”
“既然陳導想不出來,那我來說,”陸嶼洲掃視過眾人,“季沨這次受傷的誤工費和治療費用根據劇組的相關合約進行賠償,為了項目以后不再出現這樣的損失和關于針對的演員的負面新聞——”
“暫停陳業對于道具組的管理,從今天開始,由肖誠導演進行統籌安排。”
他說完,再也沒有看陳業一眼,只是轉眸望向楊階,雖然是詢問,卻是命令的語氣:“行嗎?楊導?”
陸嶼洲大多數時候都是稱自己非專業,對劇組的意見不發表任何決定。
這是楊階第一次見他發這么大的火,像是一柄年輕卻銳利的劍。
但陸嶼洲說得對,他才是這個劇的監制,是劇組運行的最大資本。
楊階點了點頭。
陳業的臉色瞬間被氣得發紫,看樣子似乎想要破口大罵。
季沨突然在這時候輕咳了兩聲。
陸嶼洲立刻轉過頭:“怎么了?”
“有點冷……”他看完了一整場的戲,直到這個時候才行使自己作為主角的存在感,一點水痕順著潮濕的頭發落下來,讓那張臉都看起來楚楚可憐。
剛剛還大殺四方的陸嶼洲聲音瞬間放輕了許多,像一只被拉進了籠子里的猛獸:“威亞傷哪了?”
“膝蓋。”
話音剛落,陸嶼洲就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陸嶼洲,”季沨猛地騰空,手指下意識勾住了他的脖子,“后面有人……”
“不想管,”陸嶼洲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先帶你去換衣服。”
到底是富家少爺,陸嶼洲發起脾氣來頗有幾分任性的樣子,壓根沒管后頭面面相覷的眾人。
好在由于他剛剛那番脾氣,以至于眾人嚇得動都動不敢動,這樣的場景,居然連一個敢摸手機的都沒有。
唯有莫可鬼鬼祟祟跟在他們身后——
果然是每一個蘇炸天的偶像劇里面都有一個倒霉的助理。
說要帶季沨換衣服?
可是衣服呢?!
難道是打算等兒直接把自己身上的脫給季沨然后光著出來嗎?
莫可一邊望風一邊看陸嶼洲將季沨一路抱到了休息室,臨到進門的時候卻突然將人放下了:“你……自己可以嗎?”
季沨笑了:“我只是膝蓋碰到了,又不是腿斷了,陸老師。”
“不過還是謝謝你了,”季沨說,“肌肉練得不錯,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被公主抱。”
陸嶼洲輕捻了下指腹。
他其實很佩服季沨這種不管什么時候都能若無其事笑意盈盈的樣子。
他就不行。
都已經費盡心思追到了戀綜,提出復合之后被拒絕,陸嶼洲的驕傲和禮節不允許他再死纏爛打,他和季沨的關系幾乎已經走到了死胡同。
陸嶼洲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身份面對他。
“嗯,”陸嶼洲只能強迫自己冷淡回復,“那你去吧。”
季沨點點頭倒也沒再說什么,只是驀地從陸嶼洲懷里出來,腿上一軟,下意識扶住了門框。
“怎么樣?”
陸嶼洲迅速抓住他的手臂:“你……”
“我明白,”季沨臉上的笑溫和又包容,輕聲道,“介于我們之前的關系,總歸是要避嫌的。”
“放心,我自己可以的。”
季沨主動松開了他的手站直身體,潮濕的發絲貼在他的額前,眼尾還有一點水珠,季沨年紀本就不大,又因為這個半馬尾的妝造,看起來頗為稚嫩可憐。
明明自己要將人放下,現在那人真的抽離,陸嶼洲不知緣何又覺得心里有些悵然若失,垂眸注視著季沨,忽然從口袋里拿出紙巾,替他將眼尾的那一點水珠給抹去了:“有點紅了。”
“可能是下水時間太長有點充血。”
陸嶼洲望著季沨季沨的眼睛,輕聲道:“我等會兒讓助理買點蒸汽眼罩,你換完衣服敷一會兒。”
陸嶼洲這種對外冷淡卻又總是不經意的溫柔確實很致命,讓季沨想起事后的溫存。
他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沒有露出破綻,只是微微一笑:“好,那我先進去了。”
休息室的門終于將兩個依依惜別的人隔開,莫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火速抱著衣服往里沖。
陸嶼洲眼睜睜看著自己進不去的門迅速跑進了一個人:“你……”
莫可用力回答:“陸老師我來給季老師送衣服!”
說罷,才喘了口氣,將準備好的衣服往桌上一放。
季沨的假發已經解下,換衣服倒是很快,為了好穿,莫可給他拿的是一件很像是浴袍的交領長衫,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只在腰間做了一個系帶。
季沨一只手系著腰帶,莫可這才轉過身,想起剛剛那一幕:“沨哥,你跟陸老師到底什么關系啊?”
季沨微微挑起眉:“是你自己想問,還是郁容讓你問的?”
他們都是一個經紀團隊,藝人的情感狀況按理說不該瞞著經紀人,他問和郁容不應該有什么區別。
但是混這個圈的都是人精,莫可憑著多年的經驗聽出了其中微妙的不同:“就是我自己好奇而已啦,郁哥他還在公司忙項目的,不知道劇組的事兒。”
“不過我想陸老師今天也只是因為劇組的損失發了會兒火,沒什么大事兒,郁哥要是不知道就算了。”
季沨笑了起來:“莫莫,你這個季度獎金還沒發的吧。”
“從我自己帳上先過點,前段時間不是說想買新出的機子嗎?給你報銷。”
給錢的當然是老大,莫可歡天喜地:“謝謝沨哥!”
“別急著寫,確實有個小忙需要你幫。”
“什么忙?”
卻見季沨微微一笑:“會背臺詞嗎?”
*
房門一打開,陸嶼洲立刻閃身進來。
手里拿著一瓶從劇組那里借過來的紅花油:“你的傷怎么樣?”
季沨撩起膝蓋,那兩道紅痕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分外扎眼,陸嶼洲將紅花油倒在手心里搓熱,手指覆蓋上去。
旁邊的莫可眼觀鼻觀心,好家伙,原來是之前那句避嫌說的只是避個裸/體。
眼前的超模半跪在地,將季沨小腿的放在自己的膝頭,動作細致又溫柔,看起來是個十分美好的畫面。
但是沒辦法,誰讓他拿了出場費,就算是被打也得把臺詞說完。
莫可自己摁響手機鈴聲,握著聽筒走到一邊,朗聲道:“什么?我大姨父的二姑的大兒子的媳婦要生了?!”
“好好好,我現在馬上過去。”
莫可一臉焦急回到季沨身邊:“沨哥,你一個人回去沒事兒吧?”
“沒關系,”季沨的嗓音帶著些虛弱沙啞,“你家里有事兒就先回去吧,我一個人能行的。”
陸嶼洲握在季沨小腿上的手指一緊。
抬起頭,看到季沨蒼白的臉色,骨節分明的手指虛虛抵在胃部。
上班沒個定時,胃病幾乎是演員的職業病了,季沨也有一點。
不嚴重,只是偶爾不吃飯會疼,所以如果要做通宵,陸嶼洲都會提前點一些東西備著。
季沨在水下待了那么久,不會連飯都沒吃吧?
像他這樣的頂流不是應該有很多助理嗎?怎么會一個請假就只剩他一個人了,經紀人去哪了?
“那……沨哥……”
“沒關系,”季沨點頭,語氣溫柔又善解人意,“你要是著急可是先打車走,我等會兒自己開車回去就行。”
季沨的膝蓋上還有傷,怎么能自己開車回去?
陸嶼洲的眉頭越擰越深,明明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立場,理智和情感還是在兩頭拉扯交戰,手上也不自覺用了力。
“陸老師?”
季沨的小腿不安地動了動,陸嶼洲這才發現,腿腹的地方已經被握出了一圈紅痕。
“對不起,那個,我……”
陸嶼洲話音一頓。
季沨的小腿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他抓著分開,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長衫,從陸嶼洲的這個視角,可以順著那流暢漂亮的小腿一路往上,看到季沨大腿內側隔了快一周還沒消退的咬痕。
而季沨這樣雙腿微分坐在沙發上,就像是在……
陸嶼洲耳垂一紅,名為理智的那根弦瞬間崩斷了。
“陸老師,眼罩我買回來了!您是現在要……”
明文拎著袋子正要進門,突然被陸嶼洲一把推了出去,話說到一半,看到陸嶼洲表情嚴肅壓低聲音:“會背臺詞嗎?”
*
“哎呀季老師!好巧啊,你們也去停車場嗎,剛好,一起吧?”
莫可正要送季沨上車,便看到明文一副自來熟的樣子追上來。
以及他身后的……陸嶼洲。
察覺到季沨的視線,陸嶼洲摸了摸鼻子,一臉急著撇清關系的樣子:“明文是你的粉絲,想跟你多走一會兒。”
草!
劇本里沒這段啊!
“啊對對對對,”誰讓這年頭給錢的是老板,明文面上微笑,連連點頭:“其實我一直是您的粉絲來著季老師。”
“你的那部《盛夏光影》和《追蹤》我真的特別喜歡,”明文憑借著出色的業務能力準確無誤地背出了季沨的幾部代表作,誠懇地好像是宮斗劇里某種職業性角色,“現在終于能跟您一起工作,我真是太開心了。”
“這樣,”季沨微一挑眉,“謝謝你。”
“你們現在是要去酒店嗎?”他掃了眼身后的陸嶼洲,“這么晚了,開車回市區應該也挺遠的吧?”
太好了!季沨這話簡直是瞌睡了送枕頭,明文正愁不知道怎么開口,當即道:“就是說啊季老師,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劇組太多,片場附近的星級酒店全都滿房了,居然一間都訂不到!”
這理由可真夠拙劣的,陸嶼洲作為資方代表過來,哪怕是真的沒房,劇組把陳業和肖誠從酒店里扔出來也不會讓陸嶼洲流落街頭的。
但是季沨表現十分配合地表現出擔憂的樣子:“啊,那怎么辦啊?”
他眉頭緊皺,看起來很是著急,以至于都牽動舊傷,捂著胸口咳了兩聲。
“沒事兒吧?”陸嶼洲立刻快步朝他走過來。
“沒事,”季沨擺擺手,繼續給陸嶼洲遞臺階,“所以你住哪?一間酒店都沒有了嗎?”
“不知道,不想住旅館,”陸嶼洲有潔癖季沨是知道的,“實在不行,就在車里對付一晚吧。”
他的語氣很低,眼眸低垂,聽起來似乎還有那么一點委屈撒嬌的意思。
“那怎么行?”明文盡職盡責地背著臺詞,“季老師你住哪啊?”
“咳咳,”陸嶼洲輕咳了兩聲,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絕對沒有任何結束后的非分之想,劃清界限道,“他想找你要簽名。”
蒼天啊,明文在心中腹誹,您直接說想跟他住不行嗎?
這年頭錢真是難掙,他老板這樣要是能脫單也真是祖上積德。
“簽名?”季沨一臉無奈,“可是我現在手里也沒有筆呀。”
“酒店肯定有吧。”
明文發誓明天一定要漲工資,這可是另外的費用:“就是我今天有點事要先走了,可能來不及去拿。”
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個簽名這么急迫,陸嶼洲幽幽接過話:“沒關系,那我幫你拿吧。”
此言一出,連旁邊站在看戲的莫可都恍然大悟,忍不住插話道:“哎呀那真是太巧了,剛好我今天也有事呢。”
“不然這樣,陸老師您直接跟沨哥回去住得了,反正他那也不差你一個房間,順便還可以替明文把簽名拿過來,別讓他等著急了。”
目的達成,陸嶼洲只覺得今晚的一切都順利得過分,眼巴巴轉向季沨:“可以嗎,季老師?”
季沨非常艱難地忍著笑,對陸嶼洲這差勁的演技嘆為觀止,面上卻是一副猶豫思考的樣子:“這樣啊……那行吧,你跟我回去?”
果然,他就說自己還是有點編劇天才。
季沨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起疑,陸嶼洲心下稍安,立刻上前打開車門:“好,我帶你。”
蒼天吶!莫可和明文齊齊感嘆,像是送新人入洞房一般雙雙松了口氣——
這可終于進去了!
陸嶼洲精心準備的車廂終于迎來了他想要的副駕,遞了個抱枕給季沨墊在腰后,又撕了個蒸汽眼罩讓他先補眠,將自己收藏的黑膠唱片塞進CD機,隨后終于毫不刻意地打開對著江沼關上兩次的儲物格——
“季老師,你喜歡什么味道的香薰?”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季沨報了個地址, 便在溫柔的黑醋栗香里睡了過去。
可是等導航的終點到達,陸嶼洲還是把季沨給叫醒了。
他望著外面的一排別墅區:“我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沒有啊,”季沨睜開眼睛, 微微笑了起來,“我好像從來也沒有說過我住酒店吧?”
可是陸嶼洲跟季沨在酒店里待過不少, 這種侵入彼此的私人領地,卻還是第一次。
他們現在的關系, 是能夠隨意進出對方家里的嗎?
陸嶼洲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 有些猶豫。
季沨沒看到他的神情, 他剛睡醒,胃部空落落的, 偏頭抵在車窗:“唔……”
陸嶼洲立刻轉頭:“怎么了?”
“可能是晚上沒吃飯吧, ”季沨的眉頭因為疼痛皺起, 聲音也淡淡,“有點胃疼。”
果然是沒吃飯嗎!
陸嶼洲二話不說拉開車門,半抱著季沨下了車:“你住哪一棟?”
季沨指了指,隨后報了一串數字, 虛弱地靠在他懷里:“你去開門。”
陸嶼洲手指微微一頓。
季沨家里密碼的最后四位數……是他的生日。
但這顯然是只是個巧合, 因為他前兩位的年份是五年前,除非季沨有個兒子,不然那不可能是任何認識的人的生辰。
于是陸嶼洲也沒有發問, 開了鎖便帶著季沨進門。
即便是知道這里是別墅區,陸嶼洲進門的時候, 還是訝異了一瞬。
三進的中式庭院, 三層的洋房, 看起來便奢華精致的裝修,這邊離片場近, 能來這里買房的都是常駐橫店的大導,但是季沨一年可能也只有幾個月待在這兒。
陸嶼洲:“這是你家?”
“是啊。”
陸嶼洲掃視了一下周圍的布局……這里少說也得有幾個小目標,季沨就算是頂流,也是這兩年剛剛火起來了,買下這個對他來說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猶豫了一下:“為什么要把房子買在這兒?”
“誰告訴你說這是我買的了,”季沨說,“租的而已。”
“租的?”
“對啊,”季沨點頭,“像這樣的房子我還租了很多套,分布在各個城市和度假區,如果你有時間過去,可以隨便住。”
陸嶼洲跟著他進了房門,這才看到室內的裝修。
季沨說得沒錯,這看起來的確像是用來出租的。
樣板房一樣的家具和擺件,漂亮歸漂亮,可是沒有一點生活氣。
想到季沨住在這樣的偌大空蕩的房子里,不知道為什么比劇組的酒店更讓他覺得不舒服:“為什么要租這么多?”
“不知道,可能錢多燒得慌,”季沨往沙發上一靠,“反正我又不買房,能住好點就住好點吧。”
“你沒買房?”
“我又不成家買什么房。”
季沨說得理所當然,陸嶼洲本能地察覺到關于缺失的父母的部分,他張了張嘴,卻還是沒有開口去問,只是道:“同性戀又不是不能成家。”
“也許吧。”季沨滿不在乎地笑笑,“也許哪天會買婚房?”
“或者……”
他的聲音有些低,陸嶼洲不由自主地跟著問出聲:“或者?”
“或者等到三十歲那年就退圈,拿著最后一筆積蓄,找個四季有風的地方,買一套小房子,跟當地人一樣吃飯逛街壓馬路,半夜開車看日出。”
陸嶼洲心中的不適感不知為何越擴越大:“你……一個人?”
“不然呢?”季沨說,“當然,有人來探望還是歡迎的。”
他看了眼陸嶼洲的神色:“你不會是在可憐我吧陸老師,我這樣已經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生活了,我很小的時候就是這么想的,現在一伸手就能實現了,想想還是挺幸運的。”
陸嶼洲別過臉,沒去看季沨那雙漂亮憂郁的眼睛,轉頭去開冰箱,只是聲音有點發澀:“我先給做點東西。”
“這里面沒什么菜,做個西紅柿雞蛋面可以嗎?”
“好啊。”季沨笑起來,看陸嶼洲挽起袖口在灶臺邊忙碌的樣子,“陸老師,我突然我對你印象好點有點偏見。”
“偏見?”
“嗯,我以前覺得,你可能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少爺。”
季沨這么說,陸嶼洲倒也沒生氣,反正因為換了個話題莫名松了口氣,一只手壓著番茄去皮,順著他道:“現在呢?”
“現在,”季沨撐著下巴,“突然覺得……你好像很賢惠。”
陸嶼洲生平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字能跟自己聯系起來,劃著番茄皮的手一抖,聽到季沨輕聲道:“怎么辦,感覺自己好像領回家一個田螺姑娘。”
他總是有辦法把什么話都說得撩人,陸嶼洲的耳垂有點微微發紅:“田螺姑娘又不是領回家的。”
“那他是怎么回家的?”
“田螺姑娘不是應該是在主人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出來洗衣做飯嗎?”
“哦,”季沨靠在沙發上,偏長的頭發垂在肩頭,“那你會偷偷給我做飯嗎?”
陸嶼洲攪著面條的手一頓。
今天這頓飯勉強還可以說是季沨收留自己的報酬。
但是以后……既然他跟季沨已經結束,應該也沒有太多在一起心平氣和吃飯的機會吧。
陸嶼洲知道自己應該劃清界限,但是想起季沨剛剛的話,忽然就一句重話也說不出口,只是輕聲道:“如果下期戀綜需要做飯的話,再做給你吃。”
“好。”季沨笑起來,“說起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會做飯。”
“在國外的時候學的,不常做。”
“但是你廚藝很好啊。”
季沨實在很會夸人,陸嶼洲只能用數據解釋;“那可能是因為做得多了?我上大學的時候在賭氣,沒有跟我爸媽要過生活費,為了省錢,只能自己做飯了。”
“為什么賭氣,”季沨問,“因為覺得他們不愛你?”
陸嶼洲:“嗯。”
季沨輕輕笑了一聲,不知道是覺得他這樣幼稚的想法很可笑,還是想起了什么別的東西。
“所以我沒有你想得那么不能吃苦,”陸嶼洲說,“去中餐館打過工,在馬房里喂過馬,我還送過外賣。”
“送外賣,”季沨有點不能想象陸嶼洲穿著外賣服騎著電動車樣子,“怎么送?”
誰知陸嶼洲突然端著那碗雞蛋面走過來,手指在餐桌上輕輕地敲了三下:“季先生,您的外賣到了。”
季沨瞬間笑出了聲。
“辛苦了先生,”他接過面,手指卻碰到陸嶼洲還未收回的指尖,似曖昧似輕佻,“我老公今晚不在家,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陸嶼洲瞳孔一縮,耳朵紅得要滴血,不明白話題怎么就突然跑到了午夜禁忌檔,試圖用言語威脅:“季沨,如果你真的喜歡玩這種play的話,我也不是不能……”
不能什么?
不能奉陪?
陸嶼洲又一次想起來。
他和季沨確實已經結束了。
不再是可以討論床上的花樣的關系,自然也用不著他配合。
陸嶼洲頓時泄了氣,將筷子分好了遞給他,又拿旁邊的碗盛了用多余的雞蛋做的番茄蛋花湯:“你胃不舒服,先喝點湯吧。”
他本意是想把這個話題過去,可是季沨似乎偏不放過他:“怎么了,不開心了?”
“我沒有。”
“嗯,”季沨點頭,“但是陸老師,如果你能先把我的花瓶松開會更有說服力一點。”
陸嶼洲情緒不穩的時候就喜歡手里握個東西裝鎮定,要么是杯子要么是沙發扶手。
不過現下這是季沨家,餐桌旁只有一個用來插花的瓶子,陶瓷瓶在陸嶼洲手里顫顫巍巍,還好里面一朵花也沒有,不然估計花瓣都要掉兩片。
話音剛落,陸嶼洲立刻撒開了爪子,為了掩飾尷尬,他清了清嗓子:“我是覺得……”
季沨抬起頭,做出傾聽的姿勢。
“我是覺得,”陸嶼洲緩緩道,“我們既然是以后不可能再繼續以前的關系了,是不是還是應該保持距離比較好……”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看季沨,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雖然不保持距離的那人明明是自己,是他自己非要跟著季沨進休息室,非要讓助理騙季沨讓他收留自己……
現在卻來要求別人,是不是有點過分?
可是他也沒辦法,他見到季沨就控制不住,往常的鎮定自若好像全部失效了一樣,好像變成被磁鐵吸著的另一部分磁石,變成被聽到鈴鐺聲的小狗。
為什么學不會像季沨那樣說斷就斷呢,為什么學不會像季沨那樣一切如常呢?
對啊,陸嶼洲越想越覺得委屈,為什么季沨就能說斷就斷呢,為什么季沨斷了之后還能一切如常呢?
明明都夸過他身材好體力好,夸過他彈琴不錯唱歌好聽……
怎么能說斷就斷呢?
對面的季沨眼睜睜看著陸嶼洲說完這句話,自己垂下腦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以至于季沨還沒來得及反駁,他自己就已經快要哭出來了一樣。
季沨幽幽地嘆了口氣,終于大發慈悲地決定赦免他:“陸嶼洲,你見到我腦子里就只有上/床這兩個字嗎?”
陸嶼洲唰地抬起了頭。
但是他卻沒有立刻回答,陸嶼洲不能不注意到季沨敞開的領口和今天看到的帶著咬痕的腿根。
就算是當時喝醉了,他也知道那道痕跡屬于他。
陸嶼洲稍稍偏移了視線,有些心虛。
不過季沨似乎也沒有在意他的答案:“一個人跟另一個人,除了炮/友,難道就沒有別的關系了嗎?”
“你跟郝景也不上床,是怎么在一起喝酒的?”
季沨的話好像是憑空在陸嶼洲耳邊灑下一把炸雷。
讓他翻來覆去酸澀難耐的問題似乎就被這么輕飄飄的兩句話給解決了,陸嶼洲太過震驚,以至于都忘記了——季沨怎么會知道他跟郝景是朋友?
對啊,陸嶼洲想,他跟季沨難道就不能成為別的關系了嗎?
這個世界上明明還有那么多錯綜復雜的牽絆。
同學、同事、朋友、兄弟,以及……
想起那兩個字,陸嶼洲心臟猛地一顫。
季沨卻在這個時候把碗一推站起了身:“陸老師,你住哪?”
“那間是主臥,”季沨指了指,“我住那里。”
“其余三層里你隨便挑,找個自己喜歡的就行。”
“哦對了,”季沨慢條斯理地擦擦嘴巴,“我這房子是這次開機才回來住的,只臨時讓人收拾了主臥,所以其他房間大概……半年沒有住過人了。”
“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陸嶼洲試圖開門的手指頓住了。
他是寧愿多送三個小時的外賣都要保證自己住宿條件的那種人,半年沒有收拾過的房間……陸嶼洲怕一開門可能會有什么不明物體飛過來。
既然是朋友……那么住一間房……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陸嶼洲轉過頭,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季沨……你主臥,有沒有沙發?”
“沒有啊。”
陸嶼洲眼眸一垂,想說要不然他還是真的去住酒店……就見季沨一把推開主臥的門:“不過我的床倒是挺大的。”
他微微一笑,大方道:“陸老師,你要睡嗎?”
陸嶼洲迅速跟著進了房間。
像是證明自己的清白,他還在季沨洗澡的時候鋪好了被子。
一人一個被窩,季沨的床果然很大,這樣鋪完中間還能隔上一截,看起來界限分明。
“那個,”陸嶼洲清了清嗓子,此地無銀地解釋,“剛剛沒回答是因為走神了,我也不總是想著跟你……”
“嗯。”
季沨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并沒有很在意這件事,只是將房間里的燈調暗了點,便鉆進了被窩。
等陸嶼洲洗完澡的時候,季沨已經閉上眼睛準備睡覺了。
陸嶼洲把燈調暗了一下,跟著躺進另一個被窩。
他和季沨第一次有這樣躺在同一張床上卻什么也不做的時候,陸嶼洲翻了個身,向來穩定的作息居然沒有立刻睡著。
“咳咳咳……”黑暗中傳來幾聲悶咳,是季沨壓著嗓子。
“怎么了?”
季沨皺起眉:“……有點冷。”
“冷?”
陸嶼洲看了眼空調溫度,很正常。
不會是今天在水里著涼了吧?
“我去給你拿點感冒藥?”
“不用,喝了明天拍戲容易犯困。”
“打擾了你嗎?抱歉。”也許是隔著被子,季沨的聲音悶悶的,話音剛落,又輕輕咳了兩聲。
陸嶼洲指尖握緊被角:“很冷嗎?”
“還好。”
季沨背對著陸嶼洲,抬手把被子掖緊了點:“沒事兒,你睡吧。”
季沨手指一動,被子里露出一點細碎的頭發,他縮得很緊,過了一會兒,陸嶼洲還能聽見幾聲捂著手指露出的壓抑悶咳。
陸嶼洲垂下眼睛,睫毛掃出一片陰影,在心里反復重復——我們是朋友我們是朋友我們是朋友我們是朋友我們是朋友……
如此五遍,隨后抬起眼,開口道:“我身上好像暖和一點。”
“季老師,”陸嶼洲說,“要不我抱著你睡吧?”
第30章 第三十章
陸嶼洲第二天醒來的時候, 季沨的臉頰正擱在他的肩頭,睫毛墜落出一片陰影,一點偏長的頭發垂在脖頸, 讓他覺得有點癢。
陸嶼洲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來,碰了碰季沨的額頭。
還好, 沒有發燙。
他松了一口氣,試圖將手臂重新放回去, 季沨拍戲一天睡眠時間很少, 陸嶼洲不想打擾他。
誰知道只是這么稍微一動, 季沨卻感知到了。
一只手搭上陸嶼洲的脖子,腦袋擱在他的肩頭, 微微一偏, 嘴唇吐出的熱氣打在頸側:“……陸嶼洲。”
“嗯?”
季沨的一條腿跟著動了動, 浴袍中滑出的雪白肌膚掃過陸嶼洲的下/身:“……不要了。”
他的聲音含混不清,打在頸側的吐息卻分明,陸嶼洲的喉結一滾:“季沨?”
“嗯……”
季沨應了一聲,早晨還未分開嗓子像是黏膩的紅酒, 好像是深夜被折騰過的慵懶:“好吧。”
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縱容的意味, 似乎以為這是某個和陸嶼洲在床上交疊的夜晚,于是那條腿自然而然地勾在了陸嶼洲的腰身:“……就一次。”
猩紅的舌尖舔了舔,頸側一片濕潤。
陸嶼洲瞬間定住不動了。
不知是過了多久, 季沨放在一旁的手機響起了鈴聲,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才終于松開, 季沨翻個身關掉鬧鐘,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他完全沒有剛才的記憶,只是抱怨一聲:“好困。”
“陸老師?”季沨揉揉眼, “你今天沒有去跑步嗎?”
“嗯。”
陸嶼洲只應了一聲,聲音沙啞。
“出門左轉是綠化跑道,樓上第二間有個家用健身房。”季沨打了個哈欠,“……被窩好熱。”
陸嶼洲以為他是發現了什么,心頭猛地一顫。
可季沨似乎完全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轉過身,漂亮的帶著睡醒時的水汽的眼睛望著他:“昨晚謝謝你啦,陸老師。”
“算起來,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躺在床上不做那種事吧,”季沨的語氣誠懇,“跟我做朋友的感覺怎么樣?”
被子覆蓋住身體的異樣,陸嶼洲望著季沨講話時開合的殷紅嘴唇,一動不動。
“我覺得還挺好的,”季沨自顧自說,“好久沒有睡過這么踏實的覺了。”
季沨說著繞過他從另一邊下床,小腿掃過的陸嶼洲的腰側,肌膚相撞,陸嶼洲條件反射性挺了下腰,隨后瞬間意識到自己做到了什么,紅色從脖頸蔓延到耳根,迅速拉緊了被子。
還好季沨并沒有察覺:“我得早點去做妝造,你今天要去劇組嗎陸老師?”
“嗯……嗯?”陸嶼洲壓根沒反應過來季沨說了什么。
“知道啦。”
季沨當做他已經答應:“不過開拍還早,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他說著,走到窗前打開窗戶,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今天的日出應該挺漂亮的,你如果去跑步的話,還能順帶欣賞一下。”
一點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襯得季沨那張臉像是晨曦里未消退的朦朧月光。
“這還是我們第一次一起這么早起床,沒有咬痕,也沒有腰酸。”
他偏過頭,沖著陸嶼洲彎了下眼睛,笑容皎潔:“早安,陸老師。”
陸嶼洲的心頭好像被月亮的隕石砸出一個深坑。
盡管身體還沒平復,可是那一刻,看著季沨站在窗邊的笑容,浴袍露出的一點修長脖頸,想起昨晚胸膛相貼的時刻——季沨的身上帶著點點的沐浴乳的味道,躺在他的懷里,好像握著一塊暖玉。
陸嶼洲居然真的覺得……只是這樣抱著,不做/愛,居然也挺好。
只是季沨打了個哈欠去洗漱,陸嶼洲這才猛地掀開被子看了一眼,鬼鬼祟祟地下了床。
咬著牙刷的季沨被一通電話叫出來:“喂?莫莫?”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現在下去。”
季沨急匆匆吐掉口中的泡沫,抹了把臉就要出門,路過客廳的時候,烤面包機剛剛叮的一聲。
陸嶼洲攔住他:“還沒吃早飯。”
“來不及了。”
“昨天就胃疼,今天不能不吃,”陸嶼洲將昨晚定時好的粥倒進保溫桶里,“給你裝好,車上喝。”
“可是車上我要……”
陸嶼洲像是知道他要說什么,截住話頭:“吃完再補覺。”
他將裝好的保溫桶遞到季沨手里,像哄孩子一樣,語氣溫柔:“我用小米燉的,養胃,給你加了點代糖,不用擔心會胖。”
陸嶼洲又給他拿了兩片吐司:“路上慢點。”
他自己可能都沒發覺,這番話很像是新婚妻子囑咐出門的丈夫,季沨微微笑了下,拎著保溫桶正要出門,不知緣何又退了兩步:“陸老師?”
“嗯?”
季沨回過頭,晃晃手里的手機:“我能加一下你的好友嗎?”
本來就是他自己刪的,陸嶼洲又沒有動他,想要聯系直接加回來就好了吧,陸嶼洲想起這件事心頭就有些發悶:“嗯。”
“好的。”
可是季沨還偏偏走過來,像是兩個剛剛認識的人一樣重新掃了一下他的碼:“想了想我們兩個就是同事了,應該是要有一個聯系方式的,你昨天也加了楊導他們的吧?”
季沨極力表明他們只是出于工作,陸嶼洲捏緊手機邊緣,沒有告訴他自己給楊階他們加的只是工作號。
“好了。”
微信跳出來上一次備注,季沨卻把那個默認的“L”給刪了。
這是他們決定做長期性關系時為了避嫌相互備注的。
“以后不是炮/友了,那應該就是新的關系了。”
陸嶼洲看著季沨指尖敲擊,在備注欄上打下“陸老師”三個字。
從一個字母變成了一個稱呼,好像讓人的心里也跟著踏實了一點。
“微信刪除之后聊天記錄好像會跟著清空。”
季沨舉起手機,給他看空蕩蕩的頁面,眉眼彎起:“不過既然我們的關系變了——”
“那就當是重新開始,陸老師?”
陸嶼洲心頭一跳:“好。”
“嗯,”季沨說,“那我走了。”
“中午見,陸老師。”
季沨說完這話,陸嶼洲才意識到自己早上答應了什么。
但是他作為監制,其實是不用每天待在劇組的,可是看著季沨的笑容,陸嶼洲還是鬼使神差地點點頭:“中午見。”
房門被關上,安靜得只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陸嶼洲站在原地,注視著季沨在院子里遠去的身影,等到再也看不見,終于拿出手機。
季沨的頁面已經被清空,陸嶼洲的卻還停留在原地。
他沒有刪除拉黑過季沨,也沒有清除私人號消息的習慣,因此聊天記錄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還停留在一個多月前的那句——
【謝謝。】
【你的耳釘也很漂亮,今晚可以帶著做嗎?】
是很有暗示性和撩撥的內容。
往上翻,則是酒店和邀約,他和季沨在一起半年,聊天記錄不過寥寥。
一半是位置信息,另一半是問空閑時間,三分之四都帶著一個“做”字。
這在以前其實是很正常的,陸嶼洲卻不知為何突然覺得隱隱不適。
眉眼低垂,點開季沨的頭像,將那個大寫的“F”刪掉,改成“季老師”。
想了想,這和楊階莫可他們似乎也沒有什么區別,又刪掉,改成“季沨”。
有點冷漠,陸嶼洲靠在桌前,躊躇半天,終于想出辦法,給備注后面加了個顏文字——
季沨(★>U<★)
小星星很可愛,看著就令人心生歡喜。
陸嶼洲滿意了。
只是上面的消息還有些礙眼。
于是季沨坐在車上,手機突然叮咚一聲。
陸嶼洲給他發過來一串“……………………”
不多不少正好一行,像是一串手動的分隔符。
隨后,便又是叮咚一聲。
新關系的第一天,陸嶼洲給他發了第一句話——
陸老師:【餐桌上的花瓶是空的,昨天回來的時候看到路上有花店。】
【季沨,我可以給你買花嗎?】
嗡!
也許是剛好在吃早飯,季沨回得很快。
季沨(★>U<★):【可以,不要百合,大飛燕和風信子為佳。】
季沨(★>U<★):【粥很好喝。】
【作為答謝,給你看剛拍的日出。】
季沨(★>U<★):【圖片消息】
那是一張車窗外的日出,車子正要行到江邊,大片絢爛的朝霞從粼粼波光中躍升,好像是太陽點燃了一江水。
可陸嶼洲卻只看到車窗上倒映的季沨的臉。
嗡!
季沨(★>U<★):【開始補覺了。】
【你也記得吃早飯啊,陸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