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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陸嶼洲吃完早飯, 又去給季沨收拾了一下房間。

    他自己有潔癖,也將心比心地對待所有人,將自己蓋過的被子和季沨的床單全給洗了一遍。

    布置完花花草草, 想了想自己今天晚上應該不會再住在這里,畢竟連續兩天酒店沒有房間也確實讓人覺得虛假。

    于是拿出手機發消息:【床單和被子我幫你曬了一下, 在陽臺,如果家政過來的話讓她幫忙收一下。】

    季沨沒有立刻回, 想來也是劇組比較忙。

    陸嶼洲幾乎是已經要出發了才收到消息, 季沨沒有回復他上面的話, 大概只是知道了就算,反而發了另外一句——

    季沨(★>U<★):【聽說中午的菜里有歐芹, 不想吃, 還不如陸老師的雞蛋面。】

    季沨(★>U<★):【對了, 陸老師是不是還沒吃過劇組的盒飯,你什么時候過來,要不我幫你一起拿一份?】

    【好。】

    陸嶼洲回復了一句,驅車前往劇組。

    *

    劇組里, 楊階正在給季沨講戲。

    剛好季沨之前為了拍落水戲請了一個業內戰損妝特別厲害的化妝師, 楊階想著將殿前求藥那場給一起拍了。

    這場戲是季沨所飾演的隋晏母親陳皇后生了重病,太醫院的醫生卻因為令妃即將臨盆沒人過來,身為一國皇后, 本不該如此落魄,可誰都知道, 令妃不過是個幌子, 是上面那位想要借此要她的命。

    走投無路之下, 隋晏只好以太子之位為籌碼,跪在大殿前祈求那個從未喜歡過他的父皇能有一絲惻隱之心。

    雖然只是個文戲, 但是情緒需要得足,像是怕季沨這樣的演技拖后腿,楊階還在喋喋不休地說道:“你的母親快要去世你卻走投無路,這個時候你的心中肯定有急,你從出生開始,你的父親就對你不問不聞,這個時候你的心中肯定有怨,分明是身為太子,卻過得還不如皇宮里任何一個侍衛御官,只能冒死才能為自己和母親求得一線生機,這個時候你的心里有沒有悲?”

    “想想你重病的母親,即便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她也許還在宮中牽掛著你……”

    季沨懶散笑著,估計是聽煩了,笑意也清淡了許多,將他身邊的許凌則一拉:“楊導,您別光盯著我一個人啊,對手卡了我也不得跟著卡,凌則昨天還說他有問題想要請教您,您給講講唄?”

    許凌則沒想到季沨還記得他昨天說過劇本不太懂的事,會在這個時候給他牽線,心中微動,季沨便后退一步:“那你們聊,我去熟悉一下走位。”

    自己能力不足卻還不好好學的學生簡直是嚴師的眼中釘,楊階憋了一肚子的氣,打算等第一次卡的時候好好發作,跟許凌則講完便站在監視器前:“那就這樣,各就各位!”

    “第十二場第三幕,Action!”

    季沨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膝蓋在長階上砸出一聲悶響:“四皇子隋晏,求見陛下!”

    陸嶼洲腳步一頓,擰起了眉。

    從前如果受了一點小傷小痛便有人賣慘說他們這行辛苦,陸嶼洲嘴上不說,心里卻也都是不贊同的。

    因為他自己也是這行,他們拿了比很多人多很多倍的工資,不過是吃了一點苦便抱怨,反過來要別人來心疼自己,沒這個道理。

    更別說國外的導演沒內地那么慣著演員,真刀真槍都敢用在道具上,陸嶼洲之前拍雜志的時候,曾經在一面冰湖上躺過一整個下午,感覺自己半個身子都要凍進冰層里,媒體說他是“冷峻、銳利的冰雪王子”。

    其實他是臉都凍僵了做不了表情。

    但即便是這樣,陸嶼洲也并未覺得自己有多辛苦。

    但是他看著季沨的背影,想起昨天晚上剛剛上好的藥,卻不禁捏緊了手指。

    陸嶼洲眉頭緊皺,旁邊的楊階卻喜形于色。

    季沨穿了件天青色竹紋長袍,身姿挺拔很有古裝氣質,而且聽剛剛那句臺詞……這可比試戲的時候好太多了!

    “四皇子隋晏,求見陛下!”

    殿門緊閉,回音消散在空蕩的宮墻,季沨雙手交疊,再次俯身下拜:

    “德行不佳,愚心不悛,自請廢除太子之位,求陛下——”

    “救救我母親!”

    季沨的額頭砸落在地面上,好像是夏日里的一場驚雷與暴雨,可除了淋濕自身,無人在意。

    長日滴落,殘陽劃過他的眉心,如同刻骨的刀痕,那一刻,季沨好似已經不是永遠肆意風流的大明星,而是被困在深宮中走投無路的年輕太子隋晏。

    他額頭發紅,雪白單衣在風中顯得蕭索,挺直的脊背又一次狠狠地彎下去,聲聲啼血:

    “四皇子隋晏德行不佳,愚心不悛,自請廢除太子之位,求陛下——救救我母親!”

    “四皇子隋晏德行不佳,愚心不悛,自請廢除太子之位,求陛下——救救我母親!”

    “四皇子隋晏德行不佳,愚心不悛,自請廢除太子之位,求陛下——救救我母親!”

    “皇兄!”許凌則朝他跑過來,一把抱住他即將墜落的身體,“別這樣……皇兄!”

    “回去吧,你回去吧。”

    “走開!”隋晏一把推開他,他的嘴唇已經干裂,臉色蒼白,卻依然一絲不茍地下拜,“四皇子隋晏……德行不佳……自請廢黜……”

    “父皇不會管你的!”

    隋清猛地將他扶起來,喝道:“你在殿前叩首,天下昭然!你用太子之位救母,其心赤誠!可若他真的就此同意!豈不是坐實了他無情無義拋妻棄子!”

    “他不會管的,兄長,”隋清抱著他,像抱著一塊快要融化的冰,“我們先回去,我們先回去好不好,我會想辦法的,我們會有辦法的……”

    “我還能有什么辦法……”

    隋晏突然笑了起來,從嗓子里撕扯出生銹的味道,那張漂亮的臉凄艷又絕望:“我還能有什么辦法……”

    他望著隋清,望著他與自己身上的單衣天差地別的綾羅綢緞,望著他頭上的玉冠,胸前的瓔珞,腰上的蹀躞:“你五歲時入太學,眾人簇擁,我卻要站在墻角才能聽得半分詩書。”

    “你十歲時去春獵,得猛虎一只,龍心大悅,賞黃金萬兩,我卻要在御膳房低聲下氣才能為病中的母親求得一碗鴿子湯。”

    “如今你十八歲,將冠禮,父皇請了整個國子監為你取字,可是我呢,整個宮里,有誰記得……”

    “今日是我二十歲的生辰。”

    隋晏注視著隋清那副被嚇呆了的面容,和在富貴鄉里浸出的單純和善良,突然大笑了起來:“天下哪有我這般可笑的太子呢?”

    他笑著笑著就開始咳嗽,從嘴角咳出血沫來,咳得眼尾發紅胸腔震動:“隋清,隋君璋,弟弟……你告訴我,我還能怎么辦啊?”

    一滴淚從他的眼角墜落,他的鬢發凌亂,唇角污臟,濕透的長發纏著在他的腰身,像是索命的水鬼。可唯有那滴淚,滾燙又脆弱,清冷又哀絕,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分成兩半,要么化作青煙,要么……化作厲鬼。

    許凌則被這樣的季沨驚呆了。

    不只是他,連坐在監視器前的楊階也驚呆了。

    要是季沨在試戲那天有這樣的演技,別說猶豫了,楊階當場綁也把他綁來劇組。

    可是只聽過演技突然斷崖式變差的,沒聽過演技突然飛躍式進階的,難道宋驍的那個演技班真的那么有用?

    楊階手指顫抖,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這樣的話,再憑著季沨這張臉,他幾乎可以看到未來的收視率了!

    那滴淚墜落到地板上,許凌則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因為這一幕的季沨失了神,忘記了接臺詞。

    “卡!”

    “你怎么搞的!”好好的片段讓他給毀了,楊階當即大怒,“這種時候都能忘詞!詞都背不好還來演什么戲,你以為演戲也跟你們在臺上一樣什么都弄個提詞器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導演,”許凌則如夢初醒,“我……”

    “沒事兒,”季沨站起身,只瞬間便恢復了之前笑意盈盈的模樣,“剛好我也有個情緒沒有處理好,楊導,再來一次吧。”

    鏡頭又拍了兩遍才過,這次許凌則總算沒有掉鏈子,楊階喊了卡,季沨起身時膝蓋一軟,旁邊等著的莫可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季老師!季老師沒事吧?”

    “快快快熱水毛巾!”

    “季老師喝口水,化妝師呢,要不要補個妝?”

    季沨一下戲,就有一群人烏泱泱地圍上去,遞水的遞風扇的,還有拿著熱毛巾就要替他擦臉的,季沨擺了擺手示意不用,他沒有這種享受眾人簇擁的毛病,只接過了旁邊的水喝了一口。

    季沨皺了下眉,嗓子早在剛剛一聲聲中變得嘶啞,喝水都像是有錫紙劃嗓子。

    試圖過來的陸嶼洲完全被攔在外圍,他無法沖破眾多工作人員的層層簇擁來到季沨身邊,只能期待季沨能回頭發覺他:“季……”

    “季老師!”

    一道更加清澈明亮的聲音插進來,是小跑過來的許凌則,相比于陸嶼洲的躊躇不前,他像一道熱情的閃電擠出人群:“剛剛真對不起,因為我連累你重拍。”

    “沒關系。”季沨說,“剛開始拍戲NG很正常的,我之前重拍二十多次的都有,不要放在心上。”

    季沨臉上帶著笑,只是嗓音聽起來沙啞悶重,陸嶼洲皺起眉,希望這個不識相的小演員趕緊結束對話。

    誰知道這人看著季沨穿著戲服的笑,眼中的目光居然更加熱切了——季沨的笑容溫柔恬靜,和剛剛那種凄艷的模樣絲毫不同,這兩種情緒居然能同時出現一個人身上,而且他還是如此的……漂亮。

    “那等會兒我能跟你再對一下明天的戲嗎?”

    季沨往臺階下走,許凌則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腰,亦步亦趨跟在身后,“還有季老師你剛剛有幾個部分的情緒處理得好好啊,這種爆發戲要怎么遞進,我想請教……”

    季沨沒說話,一邊聽著他絮叨一邊下樓梯,余光一掃,原本走得穩穩的步伐突然踏空。

    “季老師!”

    許凌則眼疾手快要去拉他,卻有一人比他更快——

    陸嶼洲幾乎是瞬間擠開人群闖了進來,長臂一展將季沨往后一帶站穩身體,速度快到壓根不像剛剛那個站在人群后猶豫的人。

    “我沒……”

    “別說話了。”陸嶼洲根本沒讓他開口,從口袋里摸出一盒潤喉糖來,“先吃一顆。”

    將東西遞給季沨,陸嶼洲這才抬眸望向著旁邊的許凌則,目光戒備又警惕:“嗓子這么啞,少說點話,等會兒給你點個湯喝。”

    這話明顯是對許凌則說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責備意味。

    “不好意思,季老師,”許凌則語氣誠懇,望著季沨的目光卻熾熱,“我不知道你……”

    同為男人,陸嶼洲幾乎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許凌則剛剛在想著什么,目光不善地望了他一眼,話卻是對季沨說的:“我先送你去休息室。”

    許凌則剛想上前,卻見陸嶼洲一只手卻牢牢地搭在季沨身后,擋住他的同時又護著季沨下臺階,像是格外護主的忠犬。

    季沨跟著陸嶼洲下樓梯,手中晃了晃潤喉糖的盒子。

    這個牌子和口味他并不陌生。

    因為這本來就是陸嶼洲給他用的。

    季沨在床上放得開,陸嶼洲有時候也玩得瘋,有時候控制不住,第二天早上起來嗓子常常是啞的,季沨也確實沒有品茶養生的閑情逸致。

    于是為了他早起時不那么難受,陸嶼洲一般都會備一管糖在口袋里,做到中場便喂他一顆,有幾次還當成情.趣,故意將手指伸進去,壓著季沨的舌尖讓它融化。

    以前陸嶼洲口袋里放這個,還可以說是貼心,不過現在這都分開了……

    陸嶼洲當時著急,顯然也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等二人來到休息室,季沨倒了一顆糖在手心,舌尖一卷,那顆糖便被含了進去。

    潤喉糖有些涼,季沨輕輕吸了口氣,殷紅的舌尖吐出來一點,半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他的頭發因為剛剛的爭執弄亂了許多,眼尾還帶著些濕潤的紅。

    這個場景和深夜時季沨被他壓著吃這個糖時的畫面詭異地重合,陸嶼洲眼眸微深,卻突然在這個時候想起來,自己現在還隨身帶著潤喉糖意味著什么。

    “那個,你不要誤會,”陸嶼洲試圖解釋,“我最近這幾天也有點上火。”

    季沨沒說話,也許是壓根沒聽見,只是眉頭微蹙:“……腿疼。”

    他的尾音很輕,帶著些撒嬌的意味,陸嶼洲立刻道:“哪里,膝蓋嗎?”

    “嗯。”

    陸嶼洲想起季沨之前砸到地上那一聲,臉色微沉,不自覺地撫了撫:“你本來就有傷,怎么不跟楊導說換一場?”

    “場地都租好了,總不好因為我一個人耽誤進度,而且這點傷算什么,又不是腿斷了。”

    那為什么現在又要在陸嶼洲面前喊疼?

    季沨睜開眼睛,潤喉糖已經完全融化掉了,嘶啞的嗓音變得清亮了一點:“不過陸老師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

    他微微前傾,一縷長發從肩頭滑落下來,笑容蠱惑:“在你面前,應該可以展示脆弱的,對吧?”

    陸嶼洲正在給季沨檢查傷勢,一抬頭便看到季沨含笑的眼睛。

    陸嶼洲知道季沨說得或許不是那個意思,就像他心情不好也會找郝景喝酒一樣。

    但是……

    但是他望著郝景的臉只能罵人。

    看見此刻季沨的笑卻為何會心跳加速呢?

    剛剛壓下去的反應似乎更加劇烈,陸嶼洲胸膛翻涌,幾乎是有些狼狽地站起身:“你等我一會兒。”

    陸嶼洲借著拿藥的由頭起了身,卻回來得很快,不知道從哪找來了兩帖活血化瘀的膏藥,隨后將東西放在桌上,半跪在季沨面前,彎腰將季沨腳下的鞋給脫了下來。

    季沨今天拍戲穿的是長袍,裙裾幾乎蓋住了腳踝,陸嶼洲要想給他的膝蓋貼膏藥,只能抬手將袍子撩開一點。

    但即便是這樣,還是有大半垂落在地,陸嶼洲半跪著的膝蓋只好往下曲了曲,將季沨的腿架在自己的肩頭,整個人幾乎鉆進了裳底,手指上翻,季沨配合地動了動,那條打底的用的白色長褲瞬間褪到了腿根,露出一點黑色內褲的邊緣。

    陸嶼洲的喉結滾了滾,剛剛拼命壓制的念頭似乎滾滾而來,胸膛起伏,手指克制地按在季沨的膝蓋上。

    也許因為過分灼熱的手掌讓季沨有些不適,小腿微一瑟縮,便蹭過了陸嶼洲的側臉。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沨哥!”

    陸嶼洲動作進行到一半, 休息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了。

    “沨沨沨沨哥……”

    莫可一開門,只看到一個身體在季沨的身下動作,瞳孔巨震, 整個人都跟著晃了一瞬,隨后砰的一聲關上門, 舌頭打結:“你你你你你……潛潛潛潛……”

    然后他就看到陸嶼洲的頭鉆了出來。

    “你潛規則了陸老師?!”

    季沨連連點頭:“嗯,我睡了他, 還讓他給我貼膏藥, 行了吧?”

    陸嶼洲則是壓根沒管旁邊的莫可, 將膏藥撕下的膜放在桌上:“十二個小時要換一次,你晚上再貼一個, 不要忘記。”

    他這么說, 已經是打定了主意晚上不再跟著季沨回家。

    且不說住在別人家中對陸嶼洲來說始終是冒犯, 況且他對季沨……他們好容易換個關系重新好起來,陸嶼洲不想因為自己的一些不恰當的欲念而毀掉。

    “好。”季沨點點頭,并沒多說什么,“謝謝。”

    原來只是貼個膏藥, 他就說這倆人怎么可能一個晚上進展這么快, 莫可松了口氣,拿著手里的東西走過來:“沨哥,午飯到了。”

    陸嶼洲看了一眼莫可手中的盒飯:“你吃這個?”

    “劇組不好點外賣, ”季沨說,“大家都吃這個, 兩葷兩素, 挺好的。”

    季沨沒有讓助理跑幾十公里給自己買個飯的毛病, 他小時候餓慣了,因此什么都能吃, 不僅自己吃,還給陸嶼洲拿了一份:“你是不是還沒吃過盒飯,嘗一個?”

    飯菜打開,陸嶼洲先看見的就是季沨早上說過不喜歡的歐芹,這種飯菜當然不可能按照一個人的心意做,筷子在手中摩擦了一下,陸嶼洲沒有先吃,而是替季沨一個一個給挑了出來。

    “下午還有戲嗎?”

    “有一場,”于是季沨還真的就只吃旁邊的牛肉,“不過這場不費什么勁,老臣斗法,我坐在旁邊當個擺件就行了。”

    漂亮花瓶是季沨的拿手戲,他的頭發本來就長,不用像其他演員一樣全用假發包,額前的一點碎發看起來柔軟又漂亮,不用說話就足夠吸睛。

    “嗯,”陸嶼洲放下心來,“明文等會兒過來,我讓他給你帶了份雪梨燕窩,潤嗓子的。”

    莫可訝異地聽著二人的對話,不像是營業的CP,也不像是資方和演員,反倒更像是……已經在一起一段時間的情侶一樣。

    更何況,陸嶼洲還在喋喋不休:“被子你別忘了提醒家政收,煮粥的材料我已經幫你泡在鍋里,你回去之后按一下就行,不會了可以問我……”

    不對,不是情侶,這簡直像是出遠門的妻子叮囑家里的廢物丈夫。

    哪哪都很詭異。

    “我今晚就不……”

    陸嶼洲的一個回去還沒說出口,門口就響起了一聲——

    “季老師!”

    這個元氣十足的聲音十分具有辨識度,季沨剛一應聲,休息室的門就被砰的一聲推開了,許凌則握著個保溫杯跑過來:“對不起,我之前不知道你嗓子不舒服。”

    “我剛剛泡了一點花茶,這個方子治嗓子很有用的,你放心,這個杯子是我新買的,”他將杯子往前遞了遞,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我看網上說你的粉絲叫風滾草。”

    許凌則指指杯身的貼紙,眼睛一眨,是刻意賣乖的樣子:“我特意買的,跑了三條街呢。”

    陸嶼洲挑著歐芹的手一頓。

    偏偏季沨好像還很吃這種,不管是初禾還是阮嘉還有現在的許凌則,他總是對這種奶奶的小男生很偏愛,一只手扶額,調笑的樣子:“天哪,這個梗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過去?”

    “哈哈哈哈你是說風滾草嗎季老師? ”許凌則也跟著笑起來,“我覺得這個名字挺好聽的,粉絲說這是因為季老師你的經常出其不意粉絲群體變來變去,所以叫風滾草,還挺有寓意的。”

    “那你搜的時候沒有考古它最初是為什么叫這個嗎?”

    季沨笑著解釋:“是我之前在團里遇到私生追車,那人以為我們顧忌形象不敢下車,一直車頭別我。”

    “結果我把隊友鎖在車里自己下了車,當著鏡頭對他說了兩個字——”

    “滾,草。”

    陸嶼洲訝異地抬起頭,第一次聽到當年的,二十歲的季沨。

    “臥槽,你好酷啊季老師!”

    許凌則一副崇拜的模樣,卻趁著這個機會來到季沨身邊,季沨的長袍因為陸嶼洲剛剛的動作拉下去了一點,露出一截雪白腳踝,許凌則眼眸微深:“不行,季老師太生疏了,我能跟莫可一樣叫你沨哥嗎?”

    “可以啊。”

    “好的沨哥,”他笑著,虎牙尖尖,“我以后就是一名風滾草了。”

    “天哪!追星追到能跟偶像做朋友,我也太幸福了吧!”

    只是一起拍個戲送個東西叫個哥,這怎么能算是朋友?

    季沨難道有很多朋友嗎?

    陸嶼洲手里的筷子捏得死緊,給莫可看得膽戰心驚,生怕他跟捏杯子一樣給捏碎了,還好這個時候手機突然叮咚一聲。

    是明文的消息:【陸老師,我到了,你要的雪梨燕窩買好了,給你送到哪里?】

    “哎呀光忙著說話我都忘了,”許凌則把保溫杯擰開遞過來,“花茶都快涼了,沨哥你快喝!”

    季沨還沒來得及伸手,胳膊就被人不著痕跡地碰了一下。

    “不好意思,”陸嶼洲禮貌道歉,“明文回來了,我回個消息。”

    沒聽說過回消息能用左手還要繞個身位的,陸嶼洲現在的表情像極了要被丈夫拋棄的糟糠之妻。

    “這么快就回來啦,”季沨笑起來,卻又轉向許凌則,“不好意思,我胃不太好,平時不怎么喝茶。”

    “我看楊導也忙了一上午,不然你問問他?”

    季沨說完,這才問陸嶼洲,那是一種不同于許凌則的客套的熟稔語氣:“陸老師,明文到哪了?你的燕窩再不來,我菜都要吃完了。”

    “馬上就到。”陸嶼洲立刻坐直身體,季沨的態度讓他剛剛的不適瞬間煙消云散,“我讓店家加了保溫層了,”一副求表揚的語氣,“放心,這才也用的代糖。”

    誰知對面那位風滾草一點也不會看人臉色:“這樣啊。”許凌則收起保溫杯,“好啊,那我下次給你換成蜂蜜水。”

    “沨哥,你晚上有空嗎?”

    “怎么了?”

    “下了戲一起去吃飯唄,”許凌則目光直白,“附近有家烤肉味道很不錯,我們公司的前輩都喜歡去那里!”

    “我做了功課的,粉絲說你喜歡吃烤肉!楊導說讓咱們多聯系一下培養默契,剛好過兩天要拍家宴戲,不然先去找找感覺?”許凌則雙手合十,“求求沨哥了!”

    家宴之所以叫家宴,就是因為家族人數眾多場面盛大,你們兩個人也能稱為宴會嗎?

    陸嶼洲看許凌則的眼神很像將季沨當年對黑粉說過的話對他重新說一遍,讓他體會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風滾草。

    不過也許是覺得一連拒絕兩次不太好意思,季沨道:“也不是不行……不過晚上不是還有戲嘛,看看我們幾天結束?”

    “好呀!”許凌則把這當成是同意的信號,沖他一眨眼睛,“我這次一定不NG!”

    明文拎著姍姍來遲的雪梨燕窩,包裝盒在陸嶼洲手中發出刺耳的咯吱聲響,邊緣打不開,陸嶼洲直接暴力給他撕了。

    嘶啦一聲,季沨抬起頭:“怎么了,看起來這么不高興?”

    陸嶼洲低聲道:“你晚上要跟他去吃飯嗎?”

    “結束得早的話沒問題啊,”季沨的語氣很無所謂,“反正回家也沒有飯吃。”

    陸嶼洲聞言垂下眼睛,包裝盒在手里捏得更大聲了。

    “陸老師,”季沨看他一眼,“你要是再拆一會兒,燕窩都要凝固了。”

    陸嶼洲這才如夢初醒,將蓋子打開遞給他,手指捏緊,幾次想說話都沒開口,倒是季沨懶洋洋抱怨一句:“不過這兩天拍戲這么累,我也懶得折騰,感覺還不如在家吃碗西紅柿雞蛋面。”

    陸嶼洲小聲嘀咕:“你又不回家。”

    “嗯?”

    季沨一回神,陸嶼洲立刻道:“沒什么。”

    “那你剛剛是想說什么,”可季沨卻沒有放過這個話題,“今天不回來了嗎,找到酒店了?”

    原本是這樣,但是……

    陸嶼洲將筷子遞給季沨,又拿起另外一雙挑著沒弄完的歐芹,臉色看起來并不是很高興,淡淡道:“說我今天在家里做雞蛋面。”

    季沨盯著他,沒忍住低笑了一聲:“你在生氣?”

    “沒有。”

    季沨不過是跟同事吃頓飯,雖然這個同事居心不良不安好心詭計多端不是好人……但是他又憑什么生氣?

    歐芹快被陸嶼洲搗成歐芹碎,季沨撐著下巴望著他:“那你做雞蛋面,是一人份還是兩人份?”

    陸嶼洲唰地抬起眼睛望向他。

    卻見季沨笑意盈盈:“不想讓我去啊,陸老師?”

    陸嶼洲張了張嘴巴,理智分明是告訴他在越軌,可是嗓子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他當初在酒吧里看到季沨跟初禾那樣親密都沒有阻攔,這人是寧愿從自己身上找原因都不會干涉別人的自由的。

    可他卻也說不出來一個想字。

    季沨倒也不急,他這樣情商卓絕的人,話題停在這里一點也不急著繞開,反而是端起旁邊的雪梨燕窩喝了一口,陸嶼洲挑的東西甜度和口味永遠合適,飽滿的唇被沾濕,季沨半垂著眼睛,像一個運籌帷幄的,老道的獵人。

    半晌,陸嶼洲終于在這份沉默里開了口:“我說不想,你就不去嗎?”

    “當然,”季沨終于笑起來,“我不是都說了嘛,你是不一樣的。”

    “我這個人比較偏心——”

    季沨眼睛的光芒好像蠱人的月亮,緩聲道:“陸老師說不想,我就不去了。”

    他的目光那樣澄澈溫柔,讓人生出無論如何都會被包容的錯覺。

    陸嶼洲的心臟像是被放進水里的泡騰片,鬼使神差地開了口:“我不想。”

    聲音很輕,但是說出這句話后,好像其他的也不是那么難開口:“我煮的面是兩人份的。”

    “如果你喜歡吃烤肉的話,我可以試試荔枝烤肉,荔枝烤魚也很好吃,你先去拍戲,等下班我就做好了。”

    “別去找他了。”陸嶼洲說,“你知道,我買了花的。”

    “太晚回去,花就不新鮮了。”

    他悄悄伸出手指,在季沨的手心蹭了蹭,輕聲道:“別去了,好不好?”

    “季沨,跟我回家吧。”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季沨開門回家的時候, 差點沒認出來。

    餐桌上空著的花瓶里長出了花,是季沨早上交代過的大飛燕,陸嶼洲自己給它配了只鈴蘭, 像是在線條里墜了一串風鈴,挨個懸出瓶外, 頗為好看。

    原本光潔的大理石餐桌被鋪了上餐布,是個大飛燕很般配的藍紫色, 玄關處還插了幾枝雪柳, 正對著夜色的落地窗則是燦爛的向日葵。

    季沨原以為陸嶼洲所說的買花是買一束, 沒想到他居然將家里的角角落落都給布置了一遍。

    會在車里放擺件CD機和香薰,這人向來喜歡這些華而不實卻很有生活感的東西, 原本樣板房一樣的房子瞬間被變得生機勃勃, 季沨剛剛換好鞋, 便看到陸嶼洲腰間系著圍裙,端著燉盅從廚房出來。

    也許是那天節目組準備的碎花圍裙真的損害了陸大超模的審美,他不知道從哪里找出來一個材質十分新穎的圍裙——很像是透明雨衣的硬質塑料感,這種做成圍裙除了穿著沒那么舒服, 好看倒是挺好看。

    襯得陸嶼洲不像是要去廚房做飯, 而是要在時尚雜志拍廚房大片。

    這種材質造型被束出的腰身和長腿都一覽無余,走路時西裝的褶皺若隱若現,也許是男女通用, 設計師還在下方卷了一點花邊。

    季沨的眼睛從陸嶼洲那張冷淡高級的超模臉到下方被圍裙覆蓋住的長腿,眼眸微深, 不著痕跡地捻了下指尖。

    難怪這種設計不被量產。

    因為它確實不適合日常使用, 只適合在夜里當做情/趣道具。

    “你回來了?”陸嶼洲見到他, 原本冷淡的臉上便染上溫柔,“我剛把湯燉好, 先喝……”

    陸嶼洲的話戛然而止,發現季沨的關注點似乎并不在自己的手,而在他的腿。

    他在別的事情上笨拙,唯獨在此事上十分敏銳,一看季沨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白天的愧疚瞬間煙消云散:“季老師,你不會見到我也在想著那種事吧?”

    “是啊。”

    誰知道季沨居然就這樣承認了,一抬下巴:“你這個圍裙不錯,很適合配合落地窗和全身鏡玩。”

    兩邊都是透明,中間是無所遁形的身體,不著寸縷卻又欲說還休,透明圍裙是賢惠和放浪的雙重意象,實在帶感。

    “你這款是哪個設計師做的,還有存貨嗎?”季沨說,“我買一件。”

    陸嶼洲似乎是被他言論震驚了,燉盅啪地往桌上一放:“你要買這個?”

    “嗯。”

    “做什么?”

    “當然是用啊,”季沨笑起來,“不過不是做飯的時候用。”

    那就只能是做/愛的時候用。

    可是自己現在又不能陪他玩,那季沨……手指握緊:“你跟誰用?”

    季沨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你跟我上/床用什么也會跟郝景說嗎?”

    “我……”

    確實,他跟季沨的細節確實不會跟郝景說。

    所以季沨跟他其他人的細節也沒有告訴他的必要。

    但是!但是……

    但是季沨跟郝景能一樣嗎?

    他跟其他人能一樣嗎?

    哄著他做飯的時候還說他是特別的,陸嶼洲買了一上午的花、剝了一下午的荔枝、攪了一晚上的蝦滑,結果季沨回來就看上他的圍裙,還要和別人……

    “沒有存……”

    “我自己用啊。”陸嶼洲的話還沒說完,季沨突然笑著開了口。

    “過兩天等武戲拍完就去打個乳/釘,陸老師之前建議的那款很漂亮,我已經讓設計師開始制作了,”季沨手指撐著下巴,桃花眼微微彎著,緩緩道,“配這個……應該會很好看?”

    他的嗓音和姿態有種讓人跟著想象的魔力,陸嶼洲喉結一滾,便聽到季沨道:“對了,你剛剛要說什么來著?”

    “咳……那個,”設想的畫面在腦海里揮之不去,陸嶼洲脖頸有些莫名發紅,努力想了半天才想起一個合適的話題,“我是說,你今天的演技還挺好的。”

    “跟之前試戲的時候……好像不太一樣。”

    沒見過轉話題轉得這么生硬的,不過季沨看了眼陸嶼洲那按在燉盅上快被燙紅了的手,還是從善如流地跳過了剛才那個:“很正常啊,演員演那么多戲,總會有一兩場還能看的。”

    “而且……我只是想到了我自己。”

    “你自己?”

    “嗯,”季沨笑了笑,卻沒有立刻講,而是問,“你做的什么湯啊?好香。”

    “椰子雞湯,荔枝烤肉味道比較淡,跟椰子雞會比較適配一點。”

    陸嶼洲這才想起來自己一直忘了給人盛,慌忙拿起湯勺。

    季沨看著他的手從滾燙的燉盅上移開,這才繼續開口道:“我的母親也是生病去世的,而且,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們。我從小到大……同樣沒有見過他。”

    他說起這句話的平靜淡漠,陸嶼洲卻手指一顫,想到季沨今天掉的眼淚摻著真實,心臟都跟著發緊:“抱歉。”

    “沒關系,”在他說出更多憐惜的話語之前,季沨伸手將那碗湯接了過來,“椰子燉的?看起來很不錯。”

    “不用拿這個眼神看著我。”

    季沨一邊喝湯,笑容恬淡:“過去這么久,我早就已經釋懷了,而且我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嘛。”

    陸嶼洲目光在他樣板房一樣的別墅里掃了一圈,突然覺得季沨臉上的笑特別刺眼,他之前聽說大家不會做飯自己起身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笑,許凌則演戲失誤NG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笑,好像發生什么,接受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

    “其實我也是。”陸嶼洲突然開口。

    他從來不跟人分享任何心理和生活上的感受,這一點連郝景也沒有過,因為兩個人交換秘密,對陸嶼洲來說也算是親密關系的一種。

    可是現在,對著季沨,這些話好像很容易出口一樣:“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

    “法律上把我判給了父親,因為我媽媽那時候已經有了新的男朋友,但是我爸爸也從來沒有回過家,我小時候的家長會都是他的秘書替他開的,以至于同學總是問我為什么過一個學期換一個爸爸。”

    像是什么笨拙的安慰,不知道說些好聽話,于是只能用自己的經歷。

    “那我比你要好一些,”季沨喝了口湯,椰子味帶著一絲幽淡的甜,和蟲草花燉起來很鮮美,“我的媽媽還是會給我開家長會的,她雖然文化程度不高,還是會盡力記下老師的每一點意見,不管我表現得好不好都不會罵我,考完試就會有蓮藕排骨湯喝,最后在醫院的那段時間,還在給我的小糊團投票……”

    “你的媽媽很愛你。”

    “嗯。”季沨說,“那你呢?”

    “我?”

    “你之前說……覺得父母不愛你?”

    是昨天做飯的時候說的,陸嶼洲沒想到季沨還記得,他的目光溫柔澄澈,好像是夜色下的湖泊,能讓人肆無忌憚袒露自己的內心:“那時候還比較幼稚吧。”

    “我父親經常到處跑,我一年都見不到他幾次,家里的保姆知道沒人管,漸漸地也就不怕我一個小孩子,雖然不至于像新聞上一樣虐待毆打,但是有時候為了接孩子照顧老人,遺漏一兩次晚飯也是常有的事。”

    “我試圖跟我媽說,但是她每次跟我打電話只是分享她的新戀情,我最生氣的一次,是她把自己的結婚日期選在了我的成人禮。”

    “于是我就跟他們斷聯了。”

    季沨輕輕地笑了一下,他的手抬了抬,似乎是想摸陸嶼洲的腦袋,可最后也只是給自己盛了一勺湯:“我不知道這個,抱歉。”

    明明是他讓季沨回憶起了已經去世的溫柔母親,怎么能讓季沨跟自己說抱歉,陸嶼洲覺得有點懊惱。

    他想了想:“我媽媽……其實我也很難說她對我的感情。”

    “她有時候會很長時間不理我,有時候又會熱衷于跟我分享她的生活,還會給我帶各種奇奇怪怪的禮物,最近似乎看上了瑞士的condom。”

    季沨配合地訝異:“condom?”

    “避/孕/套,你見過瑞士的避/孕/套是什么樣子嗎?”

    陸嶼洲從聊天記錄里翻出來給他看,確實是很別致的造型——

    一個人仰躺在地上,火山口從他的正中央噴發出來,看起來就像是釋放的時候,順帶噴發了一座火山。

    形象又狂放。

    很難想象這個禮物居然是由母親送給兒子的,季沨說:“你媽媽很有意思。”

    “有意思?”陸嶼洲說,“我小時候不知道這個東西是套,把它當作工藝品擺在過我的書架上,同學們來家里玩,還告訴他們這是我媽媽給我送瑞士帶的,熱情地分發給他們。”

    季沨笑了:“然后呢?”

    陸嶼洲:“然后就被他們的家長找上門,告訴我爸讓他好好教育孩子。”

    “我爸那時候剛從墓葬群回來,禮貌地沖他們道了歉,并挨個送了他們一截人類趾骨模型作為伴手禮。”

    “然后……那群小孩就再也沒有跟我一起玩過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沨的眼睛里終于帶了明顯的笑意,不是那種故作釋然的強顏歡笑,而是真正的展顏,陸嶼洲聽到他說:

    “笨蛋。”

    語氣輕柔溫和,帶著寵溺。

    陸嶼洲注視著季沨的笑容,他沒有跟人這樣相互交換過心里話。

    可如果這個人是季沨的話,好像感覺也還不錯。

    就像是之前一直以為自己對那種事情不感興趣,可如果那個人是季沨,好像就跟成了癮一樣。

    陸嶼洲一直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季沨。

    了解他身體的哪個地方最敏感,了解他碰到哪里才會更快樂,用哪種語調說不要的時候是在欲拒還迎,用哪種語調的時候是在真的推拒。

    了解他用condom的時候是喜歡螺旋還是花紋,了解他某一天更想要在正面還是背后……

    但他卻又從來不知道跟媽媽坐在一起開家長會的季沨,考完試和排骨湯的季沨,在媽媽住院的時候還要去打歌舞臺的季沨……

    好像拼圖的一側走到了盡頭,卻突然在另一側的大片空白里補全了一塊的心臟。

    陸嶼洲望著季沨那雙漂亮眼睛和嫣紅的嘴唇,喉結滾了滾,一瞬間居然生出想要接吻的沖動。

    叮!

    定時的烤箱發出完成的聲音。

    陸嶼洲的思緒被打斷,火速站起身,把烤盤端出來,荔枝烤肉擺好放進瓷盤。

    這種烤肉是將荔枝剝皮核挖空,里面放蝦滑,外面則用嫩牛肉裹好,荔枝的清甜和肉香完美融合,陸嶼洲往上面撒好燒烤料汁:“嘗嘗。”

    一口下去汁水橫流,混合的清香在口中爆開,季沨臉上露出饜足的神情:“真是心靈手巧啊陸老師。”

    “又是自己洗床單又做飯,還說不是田螺姑娘。”

    昨天才說過不會做的事情今天就打了個臉,陸嶼洲發現自己在季沨面前似乎經常失去原則,只是負隅頑抗道:“田螺姑娘的前提得是個姑娘,我又不是。”

    季沨掃了他一眼:“圍裙都帶花邊,還說不是小姑娘。”

    “那你不是也說要買,”陸嶼洲逼近他,“難不成你也是?”

    “嗯哼。”季沨應得很快,“反正我粉絲也經常叫我老婆。”

    “是嗎?”

    也許是今晚的氛圍太好,陸嶼洲難得帶了點符合他年齡的孩子氣,將身上的圍裙一解就要往季沨身上套:

    “那我現在把圍裙給你系上,我是不是也能叫你——”

    陸嶼洲的話戛然而止。

    他的手還按在季沨的腰上,只需要再稍稍往下就能吻下去,動作卻像個提到了什么違禁詞匯的機器人一樣定住了。

    唯一可以證明他存活的是越來越紅的耳尖。

    可惜季沨本人并不覺得有什么,反而是挑眉一笑,好聽的嗓音闖進陸嶼洲的耳膜:“叫我老婆?”

    紅色從陸嶼洲的耳尖蔓延到脖子根。

    季沨卻在這個時候屈了屈膝,示意那個在自己大腿上存在感極強的部位,頗有暗示性地問道:“陸老師,瑞士的condom要怎么用啊?”

    “我,”陸嶼洲喘著粗氣,聲音發啞,“我去解決一下。”

    “你把領帶帶過來了?”

    “我,”陸嶼洲沒想到季沨會這么快看透自己,“我那個……”

    “沒帶也沒關系,”季沨笑了笑,語氣包容,“我有呀。”

    他說著,抬手將自己系著的那條一扯,修長的指節繞過脖頸,眼眸帶笑遞給陸嶼洲,哄道:

    “用這個,嗯?”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陸先生, 按照您的要求,第一批打樣的成品已經出來了,您看看有沒有什么修改的地方?”

    “嗯。”

    陸嶼洲淡淡地應了聲, 他工作的時候很認真,那張線條利落的臉不笑的時候就顯得很不好親近, 琥珀色的目光審視過旁邊剪裁精致的服裝:“這一件,我要的是暗酸橙不是黃色, 請問這兩個顏色在色卡上很接近嗎?”

    聲音不大, 卻足夠讓人心頭一驚, 設計師瑟瑟發抖,看著他像只煞神般掃視過成品——

    “還有這一件, 我記得設計書上寫的是70%的棉和30%的天絲, 這么粗糙的手感, 建議你重新測一下,棉的含量應該有85%吧?”

    “我不知道你們對鏤空裁剪這四個字是不是很難理解,如果是的話,我不介意看一下重新看一下你們的畢業證書?”

    “這個, 褶皺不夠, 返工底部重褶。”

    ……

    蒼天啊,設計師一邊在本子上瘋狂記著意見一邊在心里罵人,這么難搞的甲方真是許多年沒有見到過了, 要不是他給錢太多,估計現在能把本子甩在他臉上。

    “當然可以了陸先生, ”設計師心里mmp, 面上依然笑嘻嘻道, “您還有什么問題嗎?”

    “7號送過來的那件呢,這都三個月了, 怎么樣品還沒出來?”

    “那件,由于您說是壓軸設計,我們討論得會比較多一點,而且,”設計師深吸了一口氣,“您確定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俊美中帶著一絲蠱惑,妖艷中帶著兩抹清純,浪蕩中帶著三分肆意的……‘人 ’,嗎?”

    “那當……”

    嗡!

    是陸嶼洲的手機響了。

    季沨(★>U<★):【節目組發地址了,你還在工作室嗎?】

    【嗯,】陸嶼洲回,【等我一會兒,我去接你。】

    季沨(★>U<★):【不用,太麻煩啦。】

    季沨(★>U<★):【我跟初禾剛好在一檔節目,等會兒一起過去,你那邊結束之后直接過去吧。】

    初禾?

    上次跟季沨差點親上的那個?

    陸嶼洲手指飛快:【他開車又不行,這么遠的路讓你一個人開嗎?】

    想了想又覺得理由不夠,補充道:【你上次不是說想聽soundtrack嗎,那個黑膠我找到了,路上可以給你放。】

    季沨發了個小貓撓腮猶豫的表情:【可是……】

    【我們在節目上不是CP嗎?這次選址那么遠,萬一導演需要拍我們一起下車視頻怎么辦?】

    陸嶼洲把季沨的那個表情包搜了同款,發了一個小貓捧心的表情過去:【季老師……】

    【我這邊過去要六個小時,沒人跟我說話,路上多無聊啊。】

    季沨沒回復,陸嶼洲又發了一個捧心:【季老師,好不好?】

    季沨(★>U<★):【好了,剛才婉拒人去了。】

    【真是拿你沒辦法。】

    【那我先去買兩杯咖啡提提神,】陸嶼洲幾乎可以想象季沨淡淡嗓音里撩人又寵溺的模樣,【又不是上/床,也不能只讓你一個人開,我跟你換著來吧?】

    設計師匪夷所思地看著陸嶼洲剛剛還因為不滿抿成一條直線的唇角漸漸地勾了起來,仿佛是一個雕塑大半夜突然笑起來一樣毛骨悚然。

    “當然有啊。”

    陸嶼洲開口,設計師一愣,才發現陸嶼洲是在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陸嶼洲說著話,眼睛卻望向屏幕里季沨的頭像。

    抱著鳶尾花的那只手,讓人想起那個播放量賊高的機場出柜視頻。

    二十歲的戴著墨鏡的我行我素的漂亮撩人的季沨。

    “好了,那就這樣。”

    “剩下的就先緩緩吧,”陸嶼洲的語氣明顯換了一個度,甚至善解人意道,“再多了你們一時半會兒應該也做不完。”

    “那就這些,修改方案下周之前發給我就行。”

    天哪,甲方居然還主動關心他們的工作量了?!

    剛剛發消息的那位是菩薩嗎?

    設計師眼神冒光,便聽到陸嶼洲回頭又道:“但是壓軸那件的定稿時間不會變。”

    他說:“我要趕著送人呢。”

    *

    陸嶼洲抬手為季沨打開車門。

    “等很久了嗎?”

    “還好,”季沨說,“結束之后又做了單訪。”

    “不過初禾一直問我為什么跟他一起,還說有團隊的一些問題想要請教我。”

    “跟他一起有什么好。”

    陸嶼洲說著打開儲物格,將為季沨準備好的毯子眼罩茶包香薰統統拿出去,毯子鋪開蓋在季沨腿上,雖然季沨的膝蓋早就好了,這人還是有一種要好好養護著的錯覺,并邀功道:“他還需要你照顧,能有我這么貼心嗎?”

    “你自己不也是小孩一個?”

    “什么?”

    “沒什么,”季沨笑了笑,“我說陸老師真是全天下最貼心的人了。”

    陸嶼洲這才滿意地輕哼一聲。

    季沨唇角勾了勾沒說話,自打那次嘗到甜頭之后,陸嶼洲就像是劃領地的小狗一樣不斷地試探著季沨的邊界。

    而季沨確實也配合地、縱容地一退再退。

    他允許他用自己替代別人的位置,允許他用潛移默化的方式將兩人的生活交融在一起。

    直到現在。

    季沨看著陸嶼洲給他系好安全帶,隨后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啟動車子,很自然地聊起剛剛的話題:“節目那邊怎么樣?”

    季沨微一挑眉。

    這段時間的同居讓他們有遠超于朋友的親昵和熟稔,包括遠超于友情的聊天界限。

    季沨故意模糊地了這一點,出于對親密關系的忐忑,陸嶼洲也十分配合地安于現狀。

    這樣的關系確實比之前做床伴的時候好了不少。

    但是季沨想要的終點,卻不止于此。

    還剩下最后一步。

    陸嶼洲已經習慣了這一切之后,是時候讓他知道什么那條真正的界限到底應該劃在哪里了。

    “還行,邀請我下期做評委來著。”

    季沨勾起唇,手指在陸嶼洲的領口處晃了一下:“領帶歪了。”

    陸嶼洲對自己一個模特居然不能時刻表現出衣著端莊十分自責,下意識垂頭看了一眼,視線的聚焦處卻不是那條印花的領帶,而是季沨的手腕。

    季沨今天戴了一塊表。

    配正裝才會戴的男士手表。

    季沨從前并不熱衷于這些東西,比起手表他可能更喜歡各種珠光寶氣的手鏈手鐲,陸嶼洲從來沒見他戴過。

    而且是這一款。

    并不是多么罕見昂貴,這牌子其實挺知名。

    當然款式也挺精美,玫瑰金雙追針,陸嶼洲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杰西卡還曾經送過他一個。

    這樣就意味著,這款腕表的出生年月至少也要是五六年前。

    由于剛剛在工作室的時候還聊過天關注過,于是陸嶼洲一眼可以看出,這就是季沨微信頭像里手腕上戴著的那一款。

    這個頭像從他加上季沨的那一刻就沒有換過,很難說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使用。

    或者……是這塊表流行的時候。

    五年前還是六年前?

    季沨這個身價,沒必要戴這種已經過季了的潮流款式。

    更何況,這樣大的表盤和低調的深咖,明顯也不是季沨自己會挑的顏色。

    誰送的?

    誰在五年前送了這樣一塊表,居然讓季沨戴到了現在?

    誰送的誰送的誰送的誰送的誰送的誰送誰送的誰送的誰送?

    若是以前陸嶼洲心里雖然已經百爪撓心,也不會當著季沨的面窺探他的隱私,但是現在,季沨這些天的行為給了他可以往前踏一步的底氣,于是他理所當然地狀似無意地提起:“新買的表嗎?”

    “不是,”季沨說,“別人送的。”

    陸嶼洲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瞇起:“送的?”

    “嗯。”季沨點頭,語氣自然,“怎么了?”

    “沒什么,”陸嶼洲用詞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語氣卻頗像是綠茶在陰陽怪氣,“就是覺得這款對你來說表盤好像是有點大了。”

    “是嗎?”

    季沨垂眸望了一眼,眸中光華流動,細看來還帶著三分不舍三分懷念和四分淡淡的憂傷:“好像是有點。”

    他說著,又勾起唇角,滿是依戀的樣子:“不過當時彼此年紀也不大,不太會挑吧。”

    當時?

    當什么時?

    什么時候的當時?

    五年前季沨有多大,二十歲?十九歲?

    應該還在上大學吧?

    大學里的季沨,穿著白襯衫笑起來能把專輯售罄的季沨,被人走在路上叫學長的季沨。

    收下一塊并不合適自己的表的季沨,收下一塊審美奇差的表的季沨,傻傻地將這塊當丑陋的表戴了五年的季沨。

    也會惦念一個人這么久嗎?

    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

    “誰啊?”

    陸嶼洲語氣不善。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把心里話問出了口,不過那又如何,季沨說過他說特殊的,他為了他拒絕許凌則拒絕了初禾,不過是一個以前沒有聽過姓名的人。

    他要把這家表的全球代言都拿下來送給季沨。

    “嗯?”

    不過季沨像是剛剛回過神來似的,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語氣中突然帶上了幾分警惕:“這個……我不方便說。”

    “我們之間的關系,應該也沒有到可以聊情感往事的地步吧,陸老師?”

    他們之間的關系?

    他們之間是什么關系?

    陌生人、 朋友、床伴、摯友,還是……

    陸嶼洲一腳剎車停在紅燈路口,便見季沨將襯衫衣袖往下一拉,珍惜地蓋住了那塊手表,隨后,撕開眼罩往眼睛上一戴:“我先補會覺兒陸老師,兩個小時后跟你換班。”

    *

    節目組這次安排的聚會地點很遠,幾乎開到了山里,工作人員安排他們在旁邊的鎮子上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才進的山。

    金秋十月,正是山林軒茂的時候,季沨打開車門一抬頭,便看到漫山遍野的橘子樹。

    大面積的亮橙色在湛藍的天空下仿佛色彩濃郁的油畫,看著就讓人心情變好。

    “季老師!”

    何皎皎和宋晚到得早,一見他們就揮手打招呼:“快快快,快上來!”

    大家的手機一開始就會被沒收,不過何皎皎機智地帶了個拍立得,正站在橘子樹下擺拍,一見季沨便拉著他過來:“快快季老師!我要跟偶像合張影!”

    “好啊。”

    季沨靠在她身邊一起比了剪刀手,金黃的碩果下笑容燦爛。

    兩人都是偶像出身,容貌自然也很能打,何皎皎拿在手上將照片甩干,驚嘆道:“季老師你不愧是我男神,太好看了太好看了怎么會有人隨手一拍就這么上相呢,我要把這張照片放在我房間的照片墻里!”

    照片上的色彩漸漸清晰,陸嶼洲垂眸看了一眼:“我們好像也沒拍過合照。”

    居然真的一次也沒想起來,這對他們這種一天能拍八百張照片的職業來說實在太不應該,陸嶼洲望向季沨,試圖彌補昨天不恰當話題帶來的隔閡:“季老師,我們也拍一張吧,好不好?”

    陸嶼洲有什么想要的時候就喜歡這樣說話。

    用那雙琥珀色的,湖水一樣的眼睛凝視著你——“抱著睡好不好”“給你買花好不好”“跟我回家好不好”,小心翼翼地,又帶著點討好和試探,好像怯生生的小動物。

    而季沨從來不會拒絕這樣的陸嶼洲。

    陸嶼洲以為這次也是一樣。

    “好啊,那我把拍立得給你們用!”

    誰知道何皎皎剛遞過來,季沨反倒拒絕了:“不用了。”

    “我跟陸老師節目上的關系本來就敏感,萬一這種私下合照流出去就更說不清了。”

    “又不是真的情侶,節目上演演就行了,其他時候還是要避嫌的,”季沨望向陸嶼洲, “對吧,陸老師?”

    陸嶼洲攥緊了手指。

    他直覺有什么開始變得不一樣,那個在別墅里躺在他懷中的季沨好像是某種夜晚限定,在見了光的戀綜里就會消失。

    而這種感覺似乎愈加明確起來——

    “季老師,”何皎皎眼尖,“第一次見到你戴手表哎,這款還挺好看的,你買的嗎?”

    “不是,別人送的。”

    “誰送的啊?”

    便聽到在他面前避而不談的人彎起眼睛一笑:“當然是很重要的人。”

    “我去,你這么說肯定有故事吧?”何皎皎看了一眼周圍沒開機的攝像,“天哪!這表出了五六年,不會是你初戀吧?”

    陸嶼洲唰地抬起了頭。

    “算了算了,當我沒問。”

    何皎皎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戀情對他們這些偶像來說都是涉及隱私的秘密:“不好意思季老師,我瞎說的。”

    “沒關系。”季沨說,“你又不是外人,你不是我小師妹嘛。”

    他說著勾起唇角,余光瞥見正盯著這里的人:“跟別人當然是不一樣的。”

    陸嶼洲胸膛劇震,這是當初季沨哄他的時候說過的一模一樣的話!

    陸嶼洲敏銳地察覺到自己曾經被給予的特權正在被回收,又或者,那些特權對季沨來說就像他隨手灑出去的微笑一樣一文不值。

    季沨說得對,他們并沒有什么特殊的關系。

    給予他的同樣可以給予其他人,這沒什么了不起。

    但是……陸嶼洲手指掐進掌心,聽到季沨道:“想知道?”

    “當然啦。”何皎皎被哄得心花怒放,更何況她本來就是八卦體質,“不會真是初戀吧師兄?”

    季沨挑眉勾勾手指,腕間的表盤閃閃發亮,他仿佛沒看到正熱切注視著這里的視線:“悄悄過來,我告訴你。”

    陸嶼洲眼睜睜看著何皎皎朝他踏了幾步,季沨微微彎下腰,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唇齒輕啟。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兩人貼得很近, 沒人聽到季沨到底說了什么。

    可那一刻的何皎皎卻震驚地捂住了嘴巴,隨后左右掃視,仿佛知道了什么驚天秘密的樣子。

    “怎么了?你們兩個人說什么呢?”

    商序跟葉辭歸姍姍來遲, 后面還跟著江沼和初禾。

    他倒不是真的想問,很快就換了個下一個問題:“這荒山野嶺的, 潘導有跟你們說這期是要來干什么的嗎?”

    “沒有啊,”何皎皎搖搖頭, “只是說讓我們帶點寬松的衣服和運動鞋。”

    她說著望了一眼漫山遍野的橘子樹:“這里這么好看, 估計是要我們野營的吧。”

    “我覺得也是!”江沼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早知道就把我的帳篷帶過來了!”

    初禾:“你還會搭帳篷?”

    “那當然,”江沼得意道, “我之前也是去追過流星的好吧, 戶外生存能力很強的, 總之不會讓你們沒地方睡啦。”

    “啊,”季沨捧場道,“厲害厲害。”

    他的語氣草率又敷衍,甚至連被夸的江沼本人都把這當成是一種高級的嘲諷, 可他還沒來得及懟回去, 便看到一旁的陸嶼洲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只被搶了骨頭的小狗。

    隨后抬步走到季沨身邊,慢條斯理地整整袖口:“我也會搭帳篷。”

    季沨微一挑眉:“哦。”

    預期的夸獎并沒有到來, 陸嶼洲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剛好我們帶了零食,嘿嘿!”何皎皎拍拍旁邊一大包的零食袋子, “超級多!”

    “你喜歡白桃味氣泡水對不對?”何皎皎先遞了一瓶給季沨, “這個給你師兄!”

    怎么短短幾分鐘就變成了師兄了!?

    陸嶼洲又靠近一點:“我也帶了。”

    “我買的無糖的, ”他非要強調這一點,好像是為了表示只有自己最貼心, “這個還有你上次說的楓糖吐司,還帶了你喜歡的茶包。”

    “謝謝。”季沨禮貌點點頭。

    現在不說他是最貼心的小孩兒了。

    陸嶼洲的臉色更不好看。

    “那完了,我們還以為這次要做飯呢,什么都沒帶。”商序搓搓手掌,“不過我雖然做飯不太行,燒烤卻還可以,如果野炊的話我也可以負責大家的伙食。”

    “好啊,”季沨笑起來,“那就謝謝商哥了。”

    陸嶼洲擰起眉,終于忍不住道:“你不是說了這次想吃我做的飯嗎?”

    攝像一開機,冷不丁就捕捉到這一句,彈幕立刻就炸了——

    【等等等等,季沨說想吃lyz做的飯?什么時候,上期有說過這話嗎?】

    【好家伙不會是看記錄CP現在火了所以節目組開始賣了吧?】

    【不太像是賣的,lyz這個表情多自然啊,看起來跟他多在意一樣,他一個模特演技這么好啊?】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望向陸嶼洲。

    “上次在劇組幫陸老師留了份盒飯,”季沨笑了笑,“陸老師這人比較善良,非要做頓飯報答我。”

    他仿佛沒注意到攝像,繼續道:“其實我覺得完全不需要這么客氣的,朋友嘛,這點小事就是舉手之勞。”

    他這么輕飄飄的一句,不僅表明了剛剛的閑聊是大家都不知道節目開播的情況下進行的。

    而且,他和陸嶼洲私下的關系至多不過止步于朋友。

    朋友,這是季沨今天第二次提到這兩個字。

    陸嶼洲在唇齒間過了一遍。

    轉頭便看到朝他們走來的攝像。

    “幾位老師終于到齊啦!”

    未免他們再聊些不該聊的,潘敘適時帶著節目組走過來,后面一排衣架上掛著的花花綠綠的東西:“大家都看到背后的橘林了嗎,猜猜我們今天是要干什么?”

    “這里還能干什么,野餐唄。”

    “就是,潘導你也太沒有新意了,”宋晚指了指工作人員拖著的東西,“這些是什么,給我們野餐用的餐布嗎?”

    “就算是餐布,”江沼嫌棄皺眉,“這也太丑了吧。”

    陸嶼洲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從他審美來看,他是寧愿從后備廂拿件風衣鋪在地上用的。

    “你們在說什么,什么餐布?”潘敘說,“這是要給你們穿的!”

    “什么?!”

    “穿什么?!”

    “誰要穿?!”

    潘敘微微一笑,指了指后面漫山遍野的橘子樹:“看到后面這些樹了嗎?”

    “我們節目的金牌贊助商,嘉園果汁,每一滴都產自原生果園,”潘敘報著廣告詞,“這里就是嘉園合作的果林之一,每年秋季,當地果農都需要從樹上采摘橘子運送到工廠釀成果汁,所以我們今天的任務就是——”

    潘敘大聲道:“摘!橘!子!”

    草啊。

    見過節目組需要口播贊助商的,沒見過為了贊助居然還真的原生態義務勞動的。

    “不是吧?潘導你走錯片場了?”江沼瞪大眼睛,剛剛拿過來擺拍的遮陽帽都氣掉了,“我們確定我們戀綜不是農業大豐收嗎?”

    【哈哈哈哈哈救命,真的笑死了。】

    【節目組讓摘橘子,好笑程度10%,他們以為是要野餐,好笑程度100%】

    【第一次見到戀綜不是在別墅里西裝革履而是要干農活的,別笑死我】

    【不是吧不是吧,節目組你不會玩真的吧,那我真是太開心了!】

    “當然,這些并不是白做的。”

    “你們這兩天的伙食費和住宿費都在今天的采摘和售賣里了。”

    潘敘道:“宋老師說了,貧賤夫妻百事哀,金錢是檢驗一對戀人感情的最好方式,所以,今天主題的是‘生活’。”

    “四對情侶的必須由你們自己的勞動取得,不允許使用自己帶的錢和求助他人。”

    “做任務的花費需要從今天的勞動中支出。”

    這個任務花費讓眾人毛骨悚然,直覺節目組不安好心,江沼和初禾火速站得離對方遠了點。

    “公平起見,零食飲料是一律不準帶的哦。”

    “小何這袋零食我就先帶走了,還有——”

    “陸老師。”

    潘敘望了眼陸嶼洲這從頭精致到腳的西裝三件套和噌亮的皮鞋,指指旁邊節目組剛剛帶來的黑色帶紅綠碎花的長款防曬衣和老北京布鞋——

    “方便起見,您還是換個衣服吧?”

    “不用。”

    陸嶼洲飛快地移開視線,仿佛是再多看一秒都能侮辱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陸嶼洲:不忍直視】

    【我們超模什么時候受過這種委屈哈哈哈你以為這是米蘭時裝周嗎?】

    【陸嶼洲:這輩子沒穿過丑衣服!】

    【陸嶼洲:這輩子沒穿過丑衣服!】

    【可是他這身西裝等會兒怎么干活啊?】

    【就是,陸大超模能干這個嗎?樹上指不定有什么蛇蟲鼠蟻呢,他不是有潔癖?】

    “好吧,”潘敘倒也沒勸他,“那我們就準備開始啦!下午三點之前,這片山坡是需要全部采摘完成去往集市售賣。”

    “對了,還需要一個人跟我們拍一下正式播出時的串場廣告,幾位身上誰沒有果汁競品吧,過來幫個忙?”

    拍廣告這件事可長可短,要是拍上一整天,那豈不是就不用干活了。

    江沼和初禾剛要搶著舉手,便聽到季沨輕飄飄地開口:“陸老師做模特的比較上鏡,不然就他吧?”

    這種時候開口居然還不是為自己,眾人齊齊望向了他。

    【啊啊啊啊啊季沨居然主動提陸嶼洲,是因為洲洲有潔癖所以不想讓他干活嗎,媽呀不愧是年上好寵好寵!】

    【???CP腦不要太過分好不好,分明是季沨不想跟陸嶼洲有太多互動想避嫌吧,沒聽人家開頭說是朋友嗎?】

    【就是,季沨之前的通稿都發成什么樣了,滿大街地立風流人設,撩個人只是人家的基操吧,你們不會真以為他對陸嶼洲有什么特殊的吧?】

    雖然很想自己去,但是季沨已經這么說,其他人也不可能因為這件事搶起來,只能附和點點頭。

    可唯一逃脫了干活的獲利者陸嶼洲看起來并不高興,眼眸沉沉地盯著季沨跟人說笑的樣子。

    “陸老師?陸老師?”

    直到工作人員提醒,他才終于回過神來。

    廣告之前還要先拍兩張概念圖,對于陸嶼洲這種頂級模特來說,這件事情幾乎是天賦異稟。

    他斜斜往樹下一倚,抬手解開兩個紐扣,脖頸上分明的青色血管充滿張力,琥珀色的眼睛從碧色的樹葉間透出,在一片金色的海洋里神色冷峻,如同偶然向世間投來一瞥的漠然神明。

    【臥槽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太帥了吧啊啊啊啊啊讓我想起之前紐約大秀了嗚嗚嗚嗚!】

    【陸嶼洲你什么時候再去臺上賣弄一次風騷給我看啊好帥好帥好帥媽呀!】

    “媽呀好帥!”

    仿佛彈幕闖入了畫外音,周圍傳來一聲分貝超高的女聲尖叫,以至于眾人不得不齊齊轉頭尋找聲音來源。

    何皎皎雙手捧臉做花癡狀,看著季沨像是投籃一般將橘子扔進他的框里:“好了,還有哪個夠不到?”

    “這個,這個,”何皎皎趕緊指了指頭頂的樹梢,“這個太高了!”

    “好。”

    季沨一點頭,一只手扶上樹干,一個起跳便躍上了樹,雙腳一踩往上一翻,整個人便坐在了樹枝上,和陸嶼洲的冷峻不同,他的臉上是漂亮輕佻的笑,白襯衫被風鼓起,兩條長腿幽幽晃蕩,抬手將那顆金黃燦爛的橘子一摘,準確無誤地投進了籃子里:“吶,現在摘到了。”

    【臥槽好帥好美啊啊啊啊我老婆真是絕了!】

    【誰懂這一幕的含金量啊,我瘋狂截圖瘋狂舔舔舔,季沨身上偶然的少年感真是要命啊啊啊啊】

    【我現在理解那些買Butland專輯的人,我是顏狗我攤牌了哥哥我要當你的狗汪汪汪汪汪汪!】

    “師兄你也太帥了吧!”何皎皎拿著拍立得瘋狂按下快門,“動作這么流暢,上學的時候是不是沒少翻墻啊?”

    “哈哈,確實。”

    “那你肯定是學校的風云人物,是不是有很多人追你?”

    “嗯……”季沨想了想,“好像是不少。”

    “真幸福啊,我跟師兄怎么不是一屆呢,好像知道師兄大學的時候是什么樣!”

    陸嶼洲看著季沨微微垂下眼睛。

    看上去只是在思索,可唯有陸嶼洲看得出來,那是和車上一模一樣的——三分不舍三分懷念和四分淡淡的憂傷的表情。

    而且,季沨垂下的視線還恰好落在手腕。

    半晌,季沨抬起頭來:“挺好的,遇到了……很有意思的人。”

    陸嶼洲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手中的樹枝咔咔作響。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季沨!”

    有人替陸嶼洲打斷了追思, 江沼不知道從來拎來一根棍子,上面還綁著一只礦泉水瓶子,看樣子像是剛剛從地里插秧回來, 來勢洶洶道:“你不好好干活追憶往昔給誰看呢?”

    “你大學的時候不是都進公司訓練了你去過幾天學校啊?”

    季沨不笑了,徒手掰下另一顆橘子, 擦著江沼的臉扔進籃子:“是嗎,可我怎么記得我還拿了兩年的國獎, 而有些人卻因為要補考專程化了個病號妝找老師賣弄結果被一盆水潑出來了呢?”

    “還有, 你現在這是什么裝束, 打算在林子里演唱‘你挑著擔’?”

    江沼將棍子往肩上一扛:“無知!”

    “這可是我特制的秘密武器,就你那種耍帥上樹的做法, 我們怕不是得摘到明年去!”

    江沼說著, 拿起棍子在樹枝上瘋狂敲動, 已經熟透了的橘子簌簌而落,江沼像個采蘑菇的像素小人一樣到處亂竄,捧著框子在下面接。

    季沨從樹上跳下來,匪夷所思地看著他:“江沼, 我發現我對你似乎有一些偏見。”

    對面的陸嶼洲眼睛一下子直了。

    這也是季沨對他說過的話!

    “怎么了, ”江沼滿意地抱著自己接下來的一筐滿滿當當的橘子,“是今天才發現我也是如此的英明神武?”

    “那倒沒有。”

    季沨說:“只是我之前以為你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偶像,沒想到還會……”季沨上下掃了他一眼, “表演猴戲。”

    連話術都一模一樣!

    “陸老師?陸老師!?”

    攝像師眼睜睜看著陸嶼洲聽完這話,臉色陰沉, 頭也不回地朝著那邊走去。

    好家伙, 這難道不是在罵他?

    季沨你現在罵人可真高級啊!

    “你又好到哪里去!”江沼絞盡腦汁地試圖回應, 可是下一句話還沒說出來,一道身影便如同墻壁般直直地擱在他和季沨之前, 對江沼道,“你要不要去拍廣告?”

    “什么?真的嗎?我去嗎?”

    “嗯,”陸嶼洲點點頭,“現在去。”

    “好耶!”

    江沼迅速將手中的框子一扔往山下跑去,模樣像極了剛被壓了五百年的猴子。

    解決完一個,陸嶼洲這才轉過頭,望向何皎皎:“你還有什么需要嗎?”

    “啊,”何皎皎撓撓頭,“我就是想說上面的我夠不到。”

    然而一抬頭,樹梢上的橘子比比皆是。

    “好,”陸嶼洲再次點頭,“那我來吧。”

    “你來?”

    季沨終于發話了,視線從他出門之前特意對著鏡子整上半個的發型和從頭到腳無一不精致的西裝三件套和各路配飾上掃了一眼:“你確定?”

    “嗯。”

    陸嶼洲看起來心意已決,說干就干。

    只是季沨上樹江沼拿棍子,他……找了架梯子。

    雖然節目里偶像不少,但真要說偶像包袱重的應該是陸嶼洲才對,他既不會像季沨一樣輕佻地跳上樹,也不會像江沼一樣猴子般竄來竄去。

    陸大超模是即便是在這種時候也依然要保持優雅的,將袖口挽起,松松領帶,昂貴的皮鞋一步步踏上梯子,仿佛不是去摘什么橘子,而是某個紅毯前鋪上的臺階。

    他膝蓋微彎,西裝褲勾勒出蓬勃的肌肉線條,一條腿踩上一條腿踩下,陸嶼洲并沒有扶梯子,一只手插進口袋,另一只微微抬起,比起江沼他更像是個來拍廣告的,手指往樹枝上微微一搭,隨后——

    按在了一條柔軟的、修長的、碧綠的、毛毛蟲上。!!!!!!!!!!!!!

    整個梯子都晃了一下。

    據彈幕回報,陸嶼洲瞳孔炸裂,那一刻的表情,活像是被那條蟲子給強/暴了一樣。

    在他用一條腿踩上一條腿踩下一只手插進口袋的超模造型從梯子上直直地倒下來之前,季沨迅速扶了一把梯子:“需要幫忙嗎?”

    清澈的聲音好像是春日的一場雨,陸嶼洲僵硬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下:“不用了。”

    “真的不用?”

    “嗯。”

    “這么大犧牲啊陸老師,不好好拍廣告突然跑到這里來,怎么了?”

    毛毛蟲聳動著走了,陸嶼洲動了動手指,之前聽到的話卷土重來:“沒什么。”

    “那怎么看起來不太高興?”

    陸嶼洲嘴唇輕抿,聲音悶悶:“我沒有。”

    成年人看破不說破應該是共識,但是季沨偏不,他微微仰頭,嗓音帶笑:“陸老師吃醋了呀。”

    陸嶼洲訝異地轉過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季沨真的好撩好撩太要命了!】

    【媽呀我連同人文都寫出不來這么樣的劇情,季沨你好會啊。】

    “別生氣了,”季沨輕聲道,“我跟江沼只是朋友而已,你不是知道嘛,我這人就這樣,跟朋友都是這么講話的,他又沒什么特別的。”

    “陸老師要是不高興,我以后不說了好不好?”

    【媽呀啊啊啊啊啊啊季沨哄人的這個嗓音,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啊啊啊啊啊我老婆好蘇啊啊啊啊啊!】

    【草草草!年上這位真的也太會哄人了,看得lyz被嚇到,先是循循善誘轉移注意力,趁人家心神不定的時候一記猛殺,不要太拿捏啊啊啊啊就算是演的也請繼續演給我看好嗎好的!】

    可是被哄的那位似乎并沒有配合演出的意思,陸嶼洲盯著季沨輕佻的笑容,幾乎是咬牙切齒道:“跟,朋友,都,是這樣?”

    “對啊。”

    “沒什么特別的?”

    “嗯。”

    季沨眼眸彎彎,問旁邊的何皎皎:“皎皎,我在公司是不是跟人講話都這樣?”

    “那當然,”何皎皎為了幫季沨證明清白,“師兄他就這個性格,本來跟公司其他前輩說話的時候也是這一套啊!”

    敢情還是量產批發的。

    陸嶼洲的臉色看起來更加陰沉了,胸膛中滾動的火焰似乎可以連那條毛毛蟲一起燒死,他現在一點也不怕了。

    抬手將樹梢的橘子摘下來,幾乎是惡狠狠地扔進下面的筐子里。

    “輕點陸老師。”

    季沨說:“都要破了。”

    這樣熟悉的話出現在青天白日里實在太過詭異,陸嶼洲一低頭便看到季沨敞開的領口里露出的一點雪白胸膛。

    季沨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么,難得正色道:“山坡背面可還有一片呢,你真的不用我幫忙?”

    “不用。”

    “好吧,”季沨一攤手,無可無不可,“那我走了?”

    陸嶼洲凝視著季沨漂亮臉蛋上總是風流淡然的笑。

    這人似乎總是這樣。

    隨意地撩動人的心弦,可是等你真正陷進去想要靠近的時候卻又輕飄飄地抽離。

    兩個月前他們還是在床上上下交疊的關系。

    兩天前他們還是在床上左右抱著的關系。

    但是現在,季沨跟他說,他跟所有朋友都是這樣的。

    那句說了特殊的話其實也一點也不特殊,陸嶼洲不過是普通朋友,并沒有什么特別的。

    陸嶼洲握在梯子上的手骨節泛白:“嗯。”

    “那好吧。”

    季沨沒什么留戀地轉過頭:“皎皎,你剛剛說在哪看見麻雀來著?”

    不過過了一段時間,季沨突然又回來了,不知道在哪捉的麻雀,額頭上帶著點薄汗,那只手里卻握了一朵開得正艷的芙蓉花,襯得笑容也燦爛:“喏,給你。”

    給季沨租來的別墅插了那么多天的花,這還是陸嶼洲第一次收到回禮,他下意識想接,手伸到一半才看清自己臟兮兮的掌心,于是又收了回來:“不用了。”

    “哦。”

    季沨一點頭,倒也沒一定要給,抬手將那朵花插到領口。

    不過他倒也沒走,而是抬眸盯著陸嶼洲的動作。

    摘橘子當然比拍廣告要累很多,最大的不同是樹上不只有飽滿燦爛的果子,還有枯枝爛葉,爬行過的蟲子,甚至鳥類留下的不明物體。

    摘了這么半天,陸嶼洲精心修飾的發型已經凌亂,襯衫和西裝也皺巴巴的,昂貴的皮鞋上滿是灰塵,那雙適合捧花或者戴戒指的手變得臟兮兮。

    陸嶼洲沒在季沨面前展示過這樣的一面。

    他找到了季沨喜歡的唱片,點燃了香薰,帶了合適的零食和茶包,甚至已經想好了等會兒要做什么飯……

    除了最后一天早上,他們在第一期的配合都很默契,現在關系更近一步,這一季本該更好才對。

    可是今天的一切都在失控。

    節目組的安排在失控,態度在失控,言語在失控,行為也在失控。

    他不想讓季沨看見這樣的自己的。

    陸嶼洲將摘下的橘子扔進框里,別過頭不去看他,卻聽到季沨說:“三點了,你還沒有做完嗎?”

    陸嶼洲呼吸一滯,聽到季沨說:“但是我們要走了。”

    “潘導說四點開晚市,我們得提前找好攤位。”

    或許是這才是“生活”的本質,兩個人的步調不總是一致的,默契也是。

    “那你要走嗎?”陸嶼洲說,“對不起。”

    季沨皺起了眉:“為什么對不起?”

    “你先去吧。”陸嶼洲沒有解釋,聲音低得要命,只是費力地繼續將橘子往下扔,“我會盡快忙完去找你們。”

    “你自己可以?”

    “嗯。”

    “真的不要我幫忙。”

    “不用,你去找他們吧。”

    都是朋友的他們,可以隨意開玩笑的他們,看起來好像更快樂的他們。

    季沨點頭:“那我走了?”

    又一個橘子砸下來,陸嶼洲的手背被枝條劃出一道紅痕。

    “好。”

    有腳步踩在枯葉上的窸窣聲,季沨好像是離開了。

    手下的樹枝發出咔吱的斷裂聲,掌心被磨得生疼,陸嶼洲知道季沨沒有必要等著自己。

    就像他也知道季沨今天其實并沒有做錯什么,跟朋友說笑、調侃,談論往事,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即便……即便五年前那塊表真是有個那樣的主人,可那跟他又有什么關系?

    可那跟陸嶼洲又有什么關系?

    跟和季沨上過床的陸嶼洲有什么關系,跟給季沨做過飯的陸嶼洲有什么關系?跟給季沨買過花的陸嶼洲有什么關系?

    季沨和陸嶼洲又是什么關系?

    樹枝咔嚓一聲折斷,陸嶼洲深深地閉了下眼睛,卻驀然聽到一聲熟悉的:“陸嶼洲。”

    陸嶼洲唰地轉身,發現季沨并沒有離開。

    剛剛的枯葉聲,是他踏了一步來到他的身邊。

    只需要一抬頭便可以看到陸嶼洲眼底剛要彌散的紅,季沨注視著他的眼睛:“你在難過嗎?”

    “我沒……”

    “為什么難過?”

    彈幕說得對,季沨確實很擅長把控情緒,不過他的最后一擊不是剛剛,而是現在——

    沒有等到陸嶼洲否認,季沨就斷定了他的心理:“剛剛為什么說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什么嗎?”

    季沨步步緊逼:“覺得因為自己耽誤了進度,覺得攬下了工作卻沒有做好,還是——”

    還是覺得在不該在意的地方在意,在不該賭氣的時候賭氣,在不該失控的時候沒了理智。以及——

    “覺得委屈?”

    委屈季沨在第一期的時候不同意他的請求,委屈季沨在第二期的時候若即若離,委屈他明明得到了特權卻又被收回,像條被人擺布的小狗。

    但是這些陸嶼洲怎么會告訴季沨呢?

    他抿緊嘴唇不說話,山風吹拂,無聲對視。

    季沨低頭看了眼腕表:“我還有五分鐘就要去跟他們匯合。”

    “所以你還有五分鐘,如果還想要我幫忙——”

    “陸嶼洲。”季沨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明明站在梯子上的是陸嶼洲,可是季沨看起來卻是更加強勢和發號施令的那一個,手指插進口袋,抬眸道:“自己下來,說清楚。”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陸嶼洲定定地盯著季沨的漂亮面容。

    指針一分一秒地撥動, 天色湛藍,有風吹起額前的發。

    半晌,陸嶼洲終于后退了一步。

    季沨朝他伸出了手, 白皙修長的手指攤開,是一個迎接的姿勢。

    陸嶼洲卻沒動, 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輕聲道:“臟。”

    這個字配上他那紅色未褪的眼眸, 好像是在外闖了禍怯生生不敢靠近主人的小狗。

    季沨笑了, 和剛才那種總是輕佻的笑不同, 這個笑看起來熱烈漂亮:“沒關系,我又沒有潔癖。”

    他往前走了一步, 手指幾乎碰到陸嶼洲的指尖, 親昵地觸碰仿佛低哄:“過來。”

    陸嶼洲終于下了臺階。

    他的手一碰到季沨, 兩個人立刻都變得同樣的臟污,陸嶼洲抽了張濕巾,先替季沨擦了指尖,聽到他問:“所以, 還有哪里沒做完?”

    “不用你幫忙。”陸嶼洲道。

    季沨說的就是他想的那樣, 是他自己說要把這些做完,既然是他答應的工作,沒有必要讓季沨跟著自己一起承擔。

    況且, 是他把季沨騙來這個節目,陸嶼洲的本意是帶著季沨參加戀綜, 不是讓人辛苦干活的。

    “車上有茶包, 杯子在右手邊的儲物格里。”

    陸嶼洲邊說邊幫季沨擦著手指, 他擦得很仔細,連指縫也一并細細清理, 或許也是因為被捏住的手很軟,手指又過于好看。

    “你跟他們一起回去吧。”陸嶼洲道,“我這里很快就忙完了,等會兒自己去找你們。”

    季沨皺眉看了他一眼。

    他很清楚陸嶼洲在想什么,正因如此,才覺得自己剛剛的鋪墊像是枉費:“你不需要我嗎?”

    “也是,朋友之間是沒必要相互承擔的,只有情侶才會,”季沨又帶上了那種滿不在乎的笑,“但是我們又不是真的情侶,只是節目組需要,對吧?”

    沒等陸嶼洲回答,他就將手抽出后退一步:“陸嶼洲,你應該知道我不會詢問你第三次。”

    “不用就算啦,正好,這邊太陽還挺大的。”

    季沨說:“車子你自己開吧,我坐江沼他們的過去就行,反正都是朋友,也無所謂。”

    他眼眸彎彎,好像是真的不在乎,被擦拭干凈的手指重新插進口袋:“那我走了。”

    枯葉的碎裂聲重新響起,腳步卻是漸遠了。

    陸嶼洲深吸口氣,抬手拉住襯衫的衣袖:“季沨。”

    他很喜歡用這招,在休息室里季沨第一次說結束的時候,在戀綜的第一天晚上季沨說要去洗澡的時候,用他琥珀色的、可憐巴巴的眼睛,喚你的名字——“別走”“留下來”。

    不過這一次,陸嶼洲沒說相似的話,而是道:“手我洗干凈了。”

    “你剛剛的那朵芙蓉花……還能送我嗎?”

    “不能了。”

    季沨笑了下:“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花放久了就不新鮮了。”

    他說著,抬手將領口的那朵花扔到地上:“那就算了吧。”

    “陸老師加油,早點做完。”

    季沨抬腳從那朵花上踩了過去。

    花瓣深深地陷入塵埃,陸嶼洲不斷重復著摘取的動作,直到這片山坡走到盡頭,也沒有見到季沨在哪里找來的芙蓉花。

    直到……他終于拎起梯子起身,準備去做剩下的最后一半的工作。

    陸嶼洲抬起頭,才發現山坡的另一側,樹梢上的橘子已經被人摘得干干凈凈。

    有人趕在他之前替他做完了這一切。

    他終于明白季沨回來的時候額頭的薄汗從何而來——

    因為緊靠著陽光的山坡上,正生長著一樹璀璨熱烈的木芙蓉。

    *

    山中的晚市不如城中的商業街那樣繁華,不過勝在生活氣。

    賣鞋子的鍋碗瓢盆的水果的蔬菜的算命的都擠在一條街上,所有的工具都只有一塊布和一個紙制招牌。

    為了分散競爭,四組人各自離得很遠占了一個攤位。

    但即便如此,還是能聽到何皎皎大聲道——

    “江沼,你瘋了吧,你為什么會想著在街邊抱個吉他玩搖滾樂!你真的覺得這樣很帥嗎?”

    “我這叫招攬顧客的策略!策略你們懂吧!”江沼說完,又小聲嘀咕,“上期陸嶼洲不也這么裝逼,你們怎么不說他。”

    “瓜娃子,”旁邊買菜的大叔也罵他,“你唱的是個啥子東西嘛,糟心玩意兒,瞎鬧騰,吵到我做生意啦!”

    江沼這才悻悻地松開自己特意背來的吉他,放棄了在山窩窩里普及音樂的偉大夢想。

    “那你們說要怎么賣,這里的人也不少,怎么不來我們這里呢?”

    初禾避開視線朝他翻了個白眼:“不然……你學學季老師吧?”

    對面的街上,季沨正在坐在一張折疊躺椅上,旁邊放著零錢箱,手中搖著一把蒲扇,儼然一副打入當地老大爺內部的樣子,找零和過秤姿態嫻熟又老練,甚至能偶爾夾上幾句方言話俏皮話:

    “嬢嬢你今天這身橙色系跟我們的橘子真是太配了,行,八斤八,你發我也發。”

    “這娃娃長得好標致哦,一共十二塊九,來再送娃娃一個拿著吃。”

    “我曉得呢姨姨,放心都是剛摘的,我們這關系我肯定給你打折的呀。”

    長得漂亮嘴又甜,季沨的攤位不一會兒就賣了不少。

    節目組為了不干擾比賽,攝像們都隔得很遠,山中訊息沒那么發達,路過的人還以為季沨是假期來幫爸媽干活的學生,甚至還有說親的。

    “娃娃你今年多大?”

    “25?哎喲長得真顯小啊,我有個妹妹家的女兒今年28,女大三抱金磚,你倆正合適。”

    “什么,你不喜歡女的?”不愧是西南地區,民風就是開放,大娘立刻換了個目標,“那我堂弟家那位也不錯,大小伙子,今年剛大四,家里條件老好了!”

    陸嶼洲過來的時候,大娘已經熱情地給季沨留下了聯系方式,絲毫不顧節目組瘋狂打著馬賽克的后期,并笑瞇瞇道:“他學體育的,身材俊得嘞曉得不,你以后啊吃不了虧!”

    為了給后期省省力氣,季沨笑笑,在大娘離開后火速將那張紙條折了起來放在一旁。

    攤位前突然籠罩一片陰影,來人看起來得有三十歲左右,穿了一身皮衣,脖子上的金鏈子看起來矚目,往季沨攤位前一蹲:“弟弟,這個橘子怎么賣啊?”

    季沨挑眉看了他一眼:“三塊八。”

    “好啊,那你給我稱三斤。”

    “不是用這只手。”

    季沨剛要伸手拿袋子,那人的手就撫上了他的手背,“用這只。”

    他說著,手指在季沨的手背上勾了勾,還在試圖沿著袖口往下捏 :“你剛剛說,喜歡男人啊弟弟?”

    季沨狠狠地擰起了眉,那只手剛要動作,卻有一人趕在他之前,拎著皮衣男的領子拽起來,一腳踹上那人的胸膛:“Merde!”

    這是季沨第一次聽到陸嶼洲罵人。

    慶幸的是他受母親的影響說的是法語,眼看著陸嶼洲還要上前,季沨的第一反應是拉起旁邊的布,一把扔到攝像機上蓋住畫面,隨后立刻伸手拉人:“陸嶼洲!住手!”

    這條路上那么多直播的攝像和路人,要是拍到陸嶼洲在節目上當眾打人,明天熱搜非要屠榜不可。

    誰知道這樣的行為不知為何反而激怒了陸嶼洲,他避開季沨,一把拎著皮衣男的領子,幾乎將人重重地扔在車上,金燦燦的橘子滾了一地,陸嶼洲正對著那個唯一沒有關閉的攝像機,卻也看也不看,揚起拳頭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側臉上:“傻逼!”

    這次說的是中文了。

    “陸嶼洲!你瘋了!”

    季沨簡直想照著他的腦袋也來一拳,抓著陸嶼洲的手臂試圖往后扳,指腹在皮肉留下紅痕,可陸嶼洲一動不動,一只手掐著他的那人的脖子,眸色陰沉好像是發狠的野獸:“道歉!”

    皮衣男被他這個樣子嚇了個半死,哆哆嗦嗦道:“對……對不起。”

    陸嶼洲指骨收緊,冷聲道:“不是對我。”

    “我錯了,”皮衣男立刻轉向季沨,聲音打顫,“我,我剛剛鬼迷心竅,我精蟲上腦,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陸嶼洲這才松開手:“滾。”

    聲音不大,卻讓那人差點絆了一個踉蹌,沒人見過向來對什么事都反應淡淡的陸嶼洲突然發飆的樣子,連一旁站在的潘敘都心有余悸。

    還好剛剛及時讓攝像切斷了直播,這要是播出去,陸嶼洲他們家得把節目組封殺了吧。

    陸嶼洲的打架樣子實在太過瘋狂,像一頭隨時準備暴起咬人的兇獸,周圍的人沒一個人敢上前。

    全場唯一不害怕的似乎只有季沨,不僅如此,他看起來比陸嶼洲還要生氣。

    那人剛一走,便揪著陸嶼洲的領子:“給我過來!”

    陸嶼洲被他甩在墻后,沒有攝像和直播,季沨面沉如水,生平第一次在陸嶼洲面前發火:“陸嶼洲,你瘋了嗎?”

    “你有脾氣在節目里撒什么,你幾歲了?知不知道你動手那一幕拍下來,網上會怎么評論,你以為你自己咖位大到能夠無所欲為了嗎?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這突然的打斷讓季沨更是惱火:“你知道你還敢當著鏡頭的面!”

    “當著鏡頭的面又怎么了?”

    陸嶼洲的嗓音里還帶著一點剛剛的余怒,可是言辭卻堪稱理智:“就算是被拍下來又能怎么樣!我就是看不慣他碰你,我就是想打他,我沒有沖動,就算是我今天上熱搜我也還是要打他。”

    “我的行為我考慮清楚了,”陸嶼洲琥珀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季沨,“那么你呢?”

    季沨的心頭一跳。

    他早就知道陸嶼洲今天必然要問出這么一句,只是沒想到不是在橘林,而是現在——

    “你剛剛又為什么要幫我擋住攝像?”

    “為什么我上個熱搜你會那么擔心?為什么帶我回家?為什么偏心我?為什么唯獨讓我去拍廣告?”

    “還有……”

    陸嶼洲手指收緊,無法形容自己看到那樹芙蓉花時的心情:“為什么要偷偷幫我做完?”

    季沨注視著他微微發紅的眸子,事實上他踏上這期的戀綜時就已經為這個問題想好了答案,甚至包括這番話之后剩下的兩期的劇本,指腹捻了捻:“我……”

    “因為……我們是朋友嗎?”

    沒等季沨回答,頭頂便傳來陸嶼洲沙啞的嗓音。

    他受了一整天的委屈,發了那么大的火,鋪墊了那么久,好像并不是為了逼問季沨剛剛那個問題的答案,而是繼續道——

    “你一直都是這樣,季沨。”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阮嘉被人欺負了你要管,初禾沒有傘你要管,他們沒有人做飯你要管,何皎皎摘個果子你也要管。”

    “你說得對,我就是難過我就是不高興我就是生氣。”陸嶼洲神色很冷,那張過于鋒利的臉任誰看起來都像是要吵架,然而出口的卻是,“可是你沒吃早餐不說,膝蓋受傷了也不說,幫我摘完了橘子也不說。”

    “憑什么呢?”

    “因為你會,因為你是隊長,因為你是朋友,你就要承擔這一切嗎?”

    陸嶼洲一個一個地數著,一樁樁一件件,那些從第一天和季沨分開就開始擠壓的情緒終于在此刻點燃,陸嶼洲朝著季沨邁了一步,幾乎將人擠在狹小的巷子里,肩頭聳動,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季沨吼,開口的卻是——

    “那你呢?”

    “季沨,那你自己呢?”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季沨怔住了。

    他想過很多陸嶼洲發怒和質問的理由。

    比如為什么突然結束關系?為什么對他若離若即?為什么撩撥完之后卻又收回特權?為什么自己不遵守朋友的界限卻又一直苛責他?

    可是最后, 陸嶼洲如此氣憤如此興師動眾如此言之鑿鑿,唯一說出的一句重話居然是——

    “那你呢?”

    肩頭被捏得很緊,季沨的心臟都好似被撞了一下。

    他想了那么多, 甚至已經想好了如何刻意引導陸嶼洲挑破這層關系,將打破罪責放到一個人身上, 誘使他一步一步深入靠近。

    可是陸嶼洲的問題不在他準備好的任何一個答案里。

    優等生胸有成竹地上了考場,才發現今天的考試換了科目。

    季沨自己……好似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聲音, 陸嶼洲看見他怔松的神情, 以為是自己剛剛將季沨, 捏在肩頭的手瞬間松了,試圖解釋:“我剛剛……不是沖你。”

    季沨忽然輕輕地笑了下。

    “陸嶼洲, ”他抬起眼睛叫他的名字, 說, “過來一點。”

    陸嶼洲不明所以。

    季沨招招手:“過來,你頭發上有東西。”!!!!!!!

    要是剛剛沾著枯枝爛葉說完這番話,陸嶼洲簡直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山上。

    他微微一俯身,季沨伸出的手便掃過他的耳垂, 手指冰涼, 拂過發絲的還能聞到一點香氣,那是一個摘東西的動作。

    陸嶼洲有點擔心季沨真的拿出什么不明物體,微微偏了下頭。

    “陸嶼洲。”

    他聽到季沨含著笑的聲音喚他。

    指尖擦過頸側, 季沨手腕一轉,一朵木芙蓉盛放他的手心, 沒人看到這人什么時候帶的花, 這種小魔術對于調酒師來說是常用的花樣, 可是配上他那張臉和溫柔的嗓音卻足夠要命:“給你。”

    “之前的不新鮮了,送你一朵新的。”

    “沖我也沒關系。”

    “別生氣了, ”季沨笑著,用和陸嶼洲當初一模一樣的語氣道:“哄哄你,嗯?”

    陸嶼洲下意識地就要伸手。

    伸到一半又退了一點,似乎不想讓人覺得他這么容易被哄好。

    但是想起上一朵因為要的慢了點的下場,那只手又立刻接得飛快。

    陸嶼洲矜持地把花握在掌心,木芙蓉帶著淡淡的草木香氣,想了想,還是又道:“但是我剛剛真的不是沖你,我也沒有生……”

    “我知道了。”

    “那剛剛不能算是吵架。”

    “好。”

    吵架也是兩個人有來有回才能吵吧,一個人說著說著快把自己說哭了也能叫吵架嗎?

    季沨抬眸看了眼陸嶼洲:“但是無論如何,你以后你還是要注意點,不要隨便跟人動手。”

    “我沒有隨便跟人動手,”陸嶼洲辯解道,又小聲嘀咕,“是他欺負你。”

    季沨嘆了口氣:“又不是沒有其他的處理方式。”

    “而且……你應該知道,這種事在這個圈子里很常見。”

    陸嶼洲手指一緊,猛地想起當初季沨和他說過的——“不跟資方上床”。

    他知道季沨或許經歷過什么,陸嶼洲對季沨手上那塊表抓心撓肝,對這個卻只有一句:“那又怎么樣,我怎么可能看著別人欺負你。”

    “但是這圈子這么大,總歸有陸大少爺也惹不起的人吧?”

    陸嶼洲滿不在乎:“那我就找我爸。”

    你爸不是在猴面包樹里嗎?

    聽起來好像是幼兒園小孩子賭氣,季沨說:“那你爸爸也惹不起呢?”

    “找我爺爺。”

    “你爺爺?”

    “找他燒香,讓他出來幫我帶走他。”

    陸嶼洲這張冷酷的帥臉講這種地獄笑話好像有這種格外的幽默,季沨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一笑,陸嶼洲便也彎起了眼睛。

    嘴角的弧度忍不住跟隨著季沨放大,陸嶼洲極少這樣笑,但是季沨似乎總有莫名的感染力,琥珀色的眼睛像湖底晃動的橋,季沨朝他靠近了一步:“陸老師,有人說過你笑起來很好看嗎?”

    陸嶼洲臉頰立刻有些微微發紅,努力別過臉去。

    季沨輕笑了下,后退一步靠在墻上,用閑聊的語氣:“其實你剛剛說得挺對的,我確實是下意識會做這些事。”

    他這才開始聊起剛剛令陸嶼洲生氣的問題。

    先安撫情緒再解釋原因,季沨想要哄一個人的時候總是這樣妥帖而舒服的,跟這樣的人談戀愛應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雖然陸嶼洲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到底享受了什么。

    “我媽媽后來是很愛我,不過我應該沒有告訴過你,”季沨轉向他,扯扯嘴角,“她曾經試圖丟掉過我,不止一次。”

    陸嶼洲唰得轉過眼睛。

    “我爸跟我媽是未婚先孕,生下我之后他就跑了,那個年代一個單身女孩帶著孩子是很艱難的,她完全可以扔了我再找一個好的。”

    “但也許是從小就比較敏銳,我在她第一次帶我去游樂場的時候就感受到了,我拽著她的手,拿了棉花糖跟她說媽媽先吃,說我最喜歡媽媽要跟她一輩子不分開。”

    下意識地,讓自己成為群體中有用的,可以提供實際或者情緒的價值那個人,以換取自己不被群體疏遠和拋棄。

    這種行為幾乎已經成為一種習慣,那是幼年時一次一次討好才能烙下的痕跡。

    雖然最后媽媽愛他,或許是因為他乖巧孝順,或者最后朋友喜歡他,是因為他風趣爽快,但是那又怎么樣呢?

    反正季沨有這樣的能力——乖巧的兒子、可靠的隊長、仗義的朋友、大方的上司,或者是……漂亮又妥帖的戀人。

    反正他這樣的能力,所以原因是什么,又怎么樣呢?

    陸嶼洲對待其他的事情一向淡淡,可此刻似乎看出了季沨眼中未盡的話。

    他的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幾乎是脫口而出:“但是我不是。”

    不是什么呢?

    不是因為覺得季沨漂亮才跟他上/床,不是因為覺得他床技好才追到戀綜,不是因為他帶自己回家才給他做飯。

    那還能是因為什么呢?

    除去這些,還能是因為什么呢?

    陸嶼洲怔住了。

    “陸嶼洲。”

    季沨望向他,眼眸深深,夕陽映著他的臉頰:“你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個人會完全愛另一個人的全部嗎?”

    “相信。”

    陸嶼洲回答得幾乎不假思索,季沨笑了:“幼稚。”

    “如果愛不是全部,”陸嶼洲微微皺起眉,對他的說法并不贊同,“如果愛一個人只能愛他的光鮮亮麗,只能看到他對自己有用的一面,而不能去體會他的痛苦擔憂的話——”

    “那怎么能夠叫做愛呢?”

    陸嶼洲言之鑿鑿,以至于季沨盯著他的眼睛:“那愛情呢?”

    剛剛停住的疑問猝不及防撞進心底,陸嶼洲偏了下視線:“那當然……也是一樣的。”

    “哦,”季沨彎起眼睛,“可是我之前還聽到過一句話。”

    “什么?”

    “愛是一個時期為了掩飾性/欲而想象出來的東西。”

    季沨緩緩靠近:“陸老師,你覺得這兩句哪個更有道理一點呢?”

    這不是他家萬年歷的那一句?!季沨從哪里知道的!?

    陸嶼洲臉色漲紅,便看到季沨眉眼彎彎:“陸老師,你的標準變得有點快啊?”

    不過他到底沒舍得讓陸嶼洲太尷尬,抬手將他因為打人而弄歪的領帶給擺正,順帶看了眼他手中的木芙蓉:“這花要我幫你別上嗎?”

    陸嶼洲一點頭,季沨接過花,領口的手指順勢滑落到胸口,陸嶼洲注視著他低垂的眉眼:“這個……可以算禮物嗎?”

    不逢年不過節能算什么禮物,更何況只是路邊樹上的一朵花。

    陸嶼洲這話實在奇怪,又有些刻意拔高價值的嫌疑,季沨笑了,指尖在他心口處一頓:“當然不算。”

    “哦。”

    陸嶼洲點頭,模樣看起來似乎有些失落,便聽到季沨說:“送給陸老師的禮物,怎么能這么輕率呢?”

    “等下送你個更好的,嗯?”

    陸嶼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

    果然是像是幼兒園的小朋友,季沨笑著為他將花別在領口,低垂的漂亮眉眼看起來很專注,鼻梁高挺,下方的嘴唇飽滿嫣紅,看起來……

    很好親。

    陸嶼洲的視線不由得從他的嘴唇移到領口,露出的脖頸白皙修長,鎖骨形狀分明漂亮。

    剛剛情緒起落后的余韻使人變得繾綣,更何況這是狹窄幽深的小巷。

    陸嶼洲不得不想起,自上期戀綜結束,他和季沨,也快有一個月沒有……

    沒有上過床了。

    雖然是這次的進步是拿了兩條領帶,但那好似飲鴆止渴,陸嶼洲的喉頭不由得動了一下。

    季沨恰好在這個時候抬起眼來。

    “那個,”陸嶼洲忙著解釋,“我是,我是看你的領口歪了!”

    陸嶼洲說著便要去替他整理,慌張地前行邁了一步,朝著季沨伸出手——

    “等等!”

    季沨說晚了一步,陸嶼洲的手指按在他的領口,手臂的位置正好落在他的胸口。

    陸嶼洲微微動了動手臂,隔著薄薄一層襯衫,自己的皮肉接觸到的,似乎并不是熟悉的柔軟觸感。

    而是……材質分明的,金屬。

    摩擦的時候,似乎還能聽到微微的鎖鏈晃動的聲音,陸嶼洲睜大眼睛:“季沨,你這里……”

    “嗯。”

    季沨沒想到之前留著用來給陸嶼洲滅火的殺手锏居然被這樣一種方式給挑破,陸嶼洲的動作讓他耳垂不自覺漫上潮紅,連聲音也微啞:“之前……不是都說過要打嗎?”

    陸嶼洲按在季沨鎖骨上的手指不自覺地往下移了移,想象襯衫下的風景,連呼吸都變得灼熱:“季沨,你說的禮物,不會是……”

    “不是。”

    季沨被他逼到緊靠著墻壁,陸嶼洲的動作讓他的喉頭溢出甜膩,忍不住道:

    “陸嶼洲……你別動了。”

    剛剛長好不久的傷口根本受不了他這樣來回的試探,季沨微微偏過頭,連耳尖都有些發抖:

    “有點癢……”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陸老師?季老師?”

    直到工作人員的聲音傳來, 二人這才松開手。

    那只手只差一點就可以鉆進領口看到那條乳/鏈的樣子,陸嶼洲被自己的想象搞得呼吸灼熱,只能憤憤地按下胸膛的起伏, 語氣自然也算不上不好:“知道了!”

    鏡頭剛一對焦,正好捕捉陸嶼洲陰沉的臉色。

    仿佛是為了配合這句話, 陸嶼洲原本下山時特意整好的發型是亂的,胸口的襯衫因為用力過度崩開了一顆扣子, 脖頸處有一點擦痕——季沨扯他領帶的時候磨的。

    連那張臉上也帶著可疑的薄紅。

    【??????我錯過了什么?!陸嶼洲這是跟誰打架去了?!】

    【那個……也不一定是打架吧, 正常人這個樣子, 也可能是……咳咳。】

    【CP腦你們別太離譜,不是打架還能是什么, 他倆在巷子里玩什么play?】

    【就是斷直播前最后的畫面可是橘子撒了一地!這不是打架是什么!陸嶼洲這臉一看就是氣紅的!】

    【禁止造謠!禁止污蔑!我們陸哥脾氣很好的, 之前有個攝像師讓他躺在冰面上四個小時都沒生氣!】

    【就是, 再說節目里他能跟誰打架啊?!】

    【但是,有一說一 ,當時攤位前不是……】

    陸嶼洲前腳剛過,季沨后腳就從巷子里走了出來, 耳垂帶著些薄紅, 眼尾潮濕,領口的襯衫揪成一團,連額前的發絲也是亂的。

    【臥槽?!!!陸嶼洲和季沨打架了?!】

    【媽的!!!!陸嶼洲把風風給打哭了!】

    【啊啊啊啊啊是當我們風滾草不存在嗎陸宇宙我跟你拼了!】

    【這也不能全怪陸嶼洲吧, 他們倆本來之前不就傳不合嗎,季沨工作室那邊還天天拆CP, 而且你們沒發現他倆這期連人工糖精都不發了, 而且今天季沨還把陸嶼洲一個留在林子里!估計早就憋著一架大的呢!】

    【就是, 這只能算是互毆吧,季沨只是紅了點眼睛, 人家陸嶼洲脖子上還帶傷呢,好歹是個模特。】

    【他媽的你們行星粉不要太離譜好不好,明明是你們暗算,我們風風那么堅強的人怎么會哭呢?】

    【風滾草才離譜行嗎,宇宙那個智商能暗算誰啊,你怎么不說他一頭栽你家懷里碰瓷啊,明明是你們下死手!】

    【啊啊啊啊啊所以他倆武力值更強的其實是季沨嗎?草啊我一直磕得與風來著媽呀原來真是記錄嗎啊啊啊啊啊啊啊陸嶼洲你個不爭氣的東西CP站反跟殺了我有什么區別我不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是!!!是我們宇宙!!!!我們宇宙才是1111111111!】

    【???姐你冷靜一點啊姐!???!!!】

    陸嶼洲心虛地看了一眼季沨。

    季沨正在整理被他弄亂的領口,白皙修長的手指撫過脖頸,將松開的紐扣系起來,因為拉扯而繃緊的襯衫若隱若現地浮出乳/釘的形狀。

    之前沒被注意的細節,在了解了之后就變得格外煎熬了起來。

    如果只是手臂碰一下都會癢得呻/吟,那么襯衫穿衣服的時候也會磨到嗎?季沨給自己戴上鏈子的時候也會碰到嗎?如果輕輕扯一下的話,會發出更加甜膩美妙的聲音嗎?

    藏在襯衫下的這條鏈子……是什么樣的?

    季沨低垂著眼眸,靈活的手指將揉亂的襯衫恢復平整,直到寬松的版型蓋住了凸起的形狀,指尖在胸口的位置若有似無地一撫,這才抬起頭來。

    陸嶼洲神色一斂,像是被人踩了一腳一樣立刻轉過眼睛。

    可是臉上加重的紅色和起伏的胸膛卻出賣了他的心情,季沨眉眼一挑:“陸老師。”

    陸嶼洲乖乖轉過頭來。

    季沨沒有自己動手,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脖頸處輕輕一點:“領帶歪了。”

    陸嶼洲臉色更加漲紅,像個被人調戲的純情處男,瞬間手忙腳亂地去系領帶去了。

    “陸老師,陸、老、師——”

    眼看著規則講了半天,還有人神游天外,潘敘忍不住發問:“你聽到我剛剛說了什么嗎?”

    “什么?”陸嶼洲抬起頭來。

    潘敘無奈了,只好又講了一遍:“今天勞動的成果,每對情侶共有旅行基金500元,需要承擔兩人住宿和餐飲的費用。”

    “當然,不同費用,也有不同的房型供大家選擇。”

    “比如這一個,房價499元,2米情侶大床房,超大恒溫浴缸,還有一整面可以欣賞到山景的落地窗……”

    “這一個,房價399元,1.8米陽光大床……”

    潘敘后面還在說些什么,但是陸嶼洲的耳朵自從聽到落地窗三個字之后就已經失靈了。

    不可否認,陸嶼洲有時候……是很喜歡窗戶鏡子這些東西的。

    他本來就很有些臭美的嫌疑,再加上和季沨兩個人都顏值在線身材優越,僅僅是站著就足夠養眼。

    更何況是那種時候。

    因為陷入洶涌的浪潮里眼尾發紅的、失神的季沨,渾身充滿痕跡,會不自覺地從唇齒間溢出聲音的季沨,陸嶼洲喜歡按著他的手腕,讓季沨看看這種時候的他自己。

    季沨手指會因為羞恥而蜷縮起來,陸嶼洲卻覺得可愛,貼在他的耳邊叫他季老師,或者叫季沨,或者是什么別的東西,只要能讓季沨那薄薄耳垂上的紅色變得更加深邃,陸嶼洲其實不是很在乎稱呼。

    而現在……只要想一想季沨戴著這個的樣子被映在落地窗上。

    陸嶼洲就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一個月沒有碰過。

    他的理智早在發現季沨身上的東西就已經燃燒殆盡,明明這個月他和季沨聯系那么頻繁,應該沒有別的這方面的伴侶才對。

    那么季沨為什么要突然打這個呢?

    為什么要戴著這個上戀綜,他難道就不怕……

    陸嶼洲喉頭干澀,想要往季沨的方向看但是又不太敢,只聽得潘敘在耳邊絮絮叨叨:“當然,各位的飲食也要從這500元里面支出,如果想要住宿好一點,那么飲食上只能稍稍委屈了……”

    “而且——”

    潘敘刻意提高音量,瞬間拿了根樹枝敲敲旁邊的樹干,像是老師提醒上課不專心的學生:“除去住宿和飲食剩下的錢,可以用于給雙方購置禮物。”

    陸嶼洲的幻想被驚醒,勉為其難地看了他一眼,只捕捉到最后兩個字:“禮物?”

    “對,”潘敘點點頭,“我們這期的主題就是‘生活’,生活中的柴米油鹽總是能消磨戀愛時的浪漫詩意,面對局促的金錢,每對情侶都可能面對戀愛觀與消費觀的碰撞。”

    “所以,除去房費和晚餐,有各位自己商議決定還能留給浪漫多少時間,不同價值的禮物將擁有不同時長的表白時間,由0到50分鐘不等。”

    聽著更像是考驗演員的職業修養與道德感,摘橘子賣橘子已經夠累的了,還要頂著這樣的疲憊放棄美味的晚餐和舒適的休息環境跟一個炒作的人互訴衷腸?!

    也或許宋驍就是這個想法,演員無法保證永遠都在狀態,在身體的疲憊和情緒的崩潰下還要咬牙說出違心的臺詞,也許這個時候更能看出一個人對于角色的情感。

    江沼和初禾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兩元店,又因為公司和粉絲硬生生地給轉了回來。

    他們總算知道節目組讓他們費這么大功夫摘橘子是為了什么了,一想到自己辛苦了一整天才換來的兩百塊錢卻又要花給煞筆男人。

    甚至覺得自己都是個煞筆。

    倒是一旁的商序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何嬌嬌忍不住湊過去:“商老師,你這是在寫什么?”

    “在算要花的錢啊。”商序說,“299用來定酒店,100用來晚餐,剩下的錢還可以給小辭買一副護腕。”

    “護腕?”

    “嗯,”商序眼眸帶著淡淡的笑,像是在回憶,“我跟小辭是健身房里認識的,我當時上重量的時候差點扭傷手,他給我纏的護腕。”

    “現在想想,那對一直放在我家沒有還給他,現在剛好買一個新的送給他吧。”

    【啊啊啊啊好甜呀!】

    【不愧是影帝啊,居然在這么短短兩分鐘里就想好了情節理由,商哥果然是穩定發揮!】

    【安啦,就算是老派影帝也架不住老天爺賞飯吃的天賦流吧,我沨哥作為內娛第一海王在表白這個賽道上有過對手嗎?】

    【就是,打歸打罵歸罵,但是這倆人演偶像劇我是真愛看啊!】

    【有季沨在這對肯定是賽點啦!別說是演50分鐘,這人一天24小時有一分鐘沒在撩人嗎?】

    這一點陸嶼洲非常有發言權,季沨只是靠在車邊休息,襯衫因為動作繃直了點,他便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那季老師和陸老師呢?”潘敘顯然也知道收視率在哪里,“二位怎么選?”

    陸嶼洲強迫自己的視線從那個落地窗上轉開——如果訂399的話,可以花50給季沨吃飯,然后再花50給季沨買禮物……

    他摸了摸領口的木芙蓉,又覺得50似乎是少了,可惡的節目組,如果不是要吃飯住宿他有500就能花500,那不然299,這樣的話季沨就可以吃……

    “我們要499的吧。”

    陸嶼洲還沒想完,便聽到季沨開口道。

    “你確定嗎季老師?”潘敘說,“這樣的話等會兒表白任務的時候可是會沒有二位的鏡頭哦。”

    一個戀綜的重頭戲卻沒有鏡頭,等于說來這兒只剩免費苦力了,所以江沼和初禾就算是忍著不適也要把這段演了,不過季沨看起來似乎并不太在意,手指在領口的地方勾了勾,眼角帶笑,轉頭望向陸嶼洲:“要不要,陸老師?”

    陸嶼洲目光一直,盯著季沨的手指,像是他生怕他反悔一樣:“要!”

    *

    “不是,可是全花了你們吃什么啊?”

    半個小時后,江沼才在山坡上找到正彎著腰鏟東西的陸嶼洲:“要不我幫你想個辦法,咱們去找商哥他們打麻將,這里到處都有麻將桌,打個娛樂局好歹能贏個面錢呢?”

    看起來是自己想打但是三缺一,陸嶼洲巋然不動,拿著小鏟子在地上刨來刨去:“你去吧,我不去了。”

    “不是,”江沼看著地上倒下的一片綠色,陸嶼洲戴著手套將一堆雜草一樣的東西扔進籃子里,“你這是在干嘛,除草嗎?打算以工抵債?”

    陸嶼洲皺起眉,對他這種說法十分不滿,糾正道:“我在挖野菜。”

    “挖……什么?!”江沼瞪大眼睛,“你挖這玩意兒干啥?”

    “吃啊,”陸嶼洲說,“你剛剛不是還問我晚上吃什么?”

    “你吃這個?”

    “那當然不行,”陸嶼洲飛快地將幾棵薺菜扔進籃子里,一邊收拾一邊道,“剛剛有個人說旁邊的水塘里有魚和蝦,我等會兒去釣一點。”

    這純純是大自然的饋贈,江沼匪夷所思:“節目組不是說我們只能使用自己賺來的錢嗎?”

    “是啊,”陸嶼洲點點頭,認真地,“可是自己釣的又不要錢。”

    他似乎覺得十分有道理,說完這話,還誠懇地詢問江沼:“蒸薺菜、蘑菇炒肉、香辣蝦、再燉一個鯽魚湯,應該差不多了吧?”

    這玩意兒比他們吃得都豐盛吧!江沼看著挖野菜陸嶼洲:“你做飯?”

    “嗯。”

    “那季沨呢?”

    “季沨應該喜歡喝湯吧?”陸嶼洲想了想,“他最近胃不太好。”

    “不是,那個,我是說,他不用做什么嗎?”

    “他去定酒店了。”

    定個酒店需要費什么力氣嗎?

    江沼:“所以讓你自己弄菜做飯?”

    他看著陸嶼洲這一臉誠摯的模樣,怎么看好像也不是演的,要是真的為了搞什么寵夫人設,他花兩百去念臺詞豈不是更好,于是皺眉語重心長道:“你不會是被季沨騙了吧?”

    “我跟你說,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平時花言巧語的一大堆,你看他第一期的時候,還讓初禾給他打傘呢,季沨就是……”

    “你跟季沨很熟嗎?”

    陸嶼洲突然將手中的東西一放站起身來,目光幾乎是有些嚴肅的責備:“為什么要這么說他?”

    江沼愣住了。

    他跟季沨當然算不上什么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但是如果要說了解也確實也知道一些。

    主要當年兩個團天天被拉到一起,還有一些好事的綜藝活動將大家排到一起,他想不知道都沒有辦法。

    而且季沨這個人奸詐得很,他自己分明只是個門面擔當,卻在那次出道競演的時候告訴江沼自己是舞擔,江沼到處搜尋了季沨練習生時期的視頻,針對他做了一系列完整周密的戰術,結果一開場,人家坐在正中間當封面去了。

    梁子從那時候就解下,江沼說他只是個露臉的花瓶,他便說江沼是個墊增高的矮子。

    這么久過去,懟他都成為刻在基因里的習慣了,圈里任何一個剛入行的主持人都知道他倆不合,見面都要互掐兩句,從來沒有人問過江沼一句——“為什么要這么說他?”

    “他沒有想要讓初禾打傘的意思,但凡你看了直播回放就會知道,那把傘是他故意拿出來要給初禾的,”陸嶼洲一字一句平靜道,“你覺得他讓我自己做飯,上一期我沒幫忙的時候也是只有他會做飯吧,可是他還是站出來了,還有這一期……”

    “雖然當時讓我去拍廣告,但是你難道就沒有發現,季沨刻意把平整的地段留給你們了。”

    “也許你只是在開玩笑,”陸嶼洲道,“但是既然享受過他的照顧,還是不要在他不在的時候跟另一個人臆想他的惡劣吧。”

    陸嶼洲說完停了一會兒,確定跟過來的攝像能將自己的聲音全部收錄,這才道:“而且季沨沒有把我一個人留在那。”

    “他替我做完了另外一半的工作,是我自己不要他等我的。”

    他語氣鎮定且有理有據,好似守護在城墻外的騎士,季沨自己不開口的事情,他便非要替他一一解釋清楚:“季沨只是沒告訴我,可能是因為我說不用他幫忙,他有點生氣。”

    “其實我當時只是覺得不想讓他再弄臟手。”

    “不過季沨還是幫我做了,很多時候的有些事,他做了就做了,他不喜歡說這些,可能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陸嶼洲對江沼道,“但是即便他不覺得,我們也不能就這樣當做沒看到,對吧?”

    江沼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力辯駁。

    印象中這還是陸嶼洲這種總是冷淡的人第一次對他說這樣的話,居然還……挺有道理。

    “其實我……”江沼懟的季沨其實都是條件反射了,倒也沒真的特別討厭這個人,陸嶼洲這么一說反倒讓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是……”

    不過陸嶼洲似乎也沒有替季沨承擔這份道歉的意思,而是繼續道:“而且,他還給我帶了花。”

    即便生氣還是給他重新帶了花,即便是惹了他生氣還是會哄他開心,好像陸嶼洲在季沨那里永遠有兩次機會,一次教不會就再教一遍。

    江沼眼睜睜看著陸嶼洲那張冷峻的臉瞬間變得開心起來:“對了,季沨送過你花嗎?”

    “?季沨為什么要送我花?!”

    自己果然是比江沼要特殊的,陸嶼洲高興了:“那季沨帶你去過他家里住嗎?”

    江沼毛骨悚然:“?!我為什么要住他家!”

    原來是比江沼還要重要一點的朋友,陸嶼洲滿意了:“那季沨平常會給你發消息提醒你吃早飯嗎?”

    江沼要瘋了,嘶吼道:“我不是gay!!!”

    “哦,”陸嶼洲平靜地點點頭,“我是。”

    江沼剛剛好容易擠出的一絲愧疚消失得無影無蹤,覺得自己可能要恐同了。

    不過也許是陸嶼洲良心發現,拾起自己的鏟子,主動問江沼:“你等會兒想不想吃蝦?”

    “真的嗎?”江沼瞬間又覺得可以原諒了,“還有我的份嗎?”

    “嗯,”陸嶼洲點點頭,“飯店里賣138,我可以給你打個折,收你100。”

    “?!你收我錢干嘛?”

    “我想了想,還是要給季沨買一個禮物,100好像不太夠,”陸嶼洲想了想,又道,“你可以再喝點魚湯嗎,這個只要50一份就好了。”

    江沼差點沒把鏟子拍在陸嶼洲的腦袋上:“挖你的野菜去吧!”

    *

    “先生您好,這是您的房卡,這邊右轉有電梯,下電梯左轉就到了。”

    “謝謝。”

    前臺把找零遞到季沨的手邊,他卻沒有接,掃了眼吧臺旁邊擺著的一瓶鮮切花,微笑道:“這個玫瑰怎么賣啊?”

    講話時帶著一點撩人的尾音,前臺臉頰一紅,卻還是盡職盡責道:“這個是我們裝飾用的先生,不對外售賣。”

    “真的不行嗎?”季沨將剩下的錢往桌上一推,“給我一支唄。”

    “可是,可是這個只能做裝飾花吧,”天哪怎么會有人光是講話就這么撩人,前臺說,“我們枝葉都剪過了,就算給你也沒辦法重新包裝了。”

    “沒關系啦,不是送人。”

    “我男朋友喜歡房間里放鮮切花而已,”季沨說著,抬手將墨鏡一摘,手臂搭在前臺,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彎起,央求道:“行行好啊,姐姐。”

    片刻后,季沨抱著一塊錢加顏值換來的一整束花往房間里走,將玫瑰重新加了水放在床頭房間的花瓶里,又細細檢查了一圈房間的大小和衛生情況:“這邊應該挺干凈的吧?”

    “您放心吧季老師,您和陸老師住的這個地方是整個節目組定的最高規格的,”畢竟是花了全部的錢,副導道,“床品都是剛剛更換的,浴缸也消殺過了。”

    “嗯。”

    季沨這才點點頭,目光還是謹慎地在衛生間巡視了一遍。

    【檢查這么仔細,季沨有潔癖嗎?】

    【沒有吧,看他今天上樹那么流暢的動作也不像是潔癖啊。】

    【就是,潔癖的應該是毛毛蟲那位吧,截圖已經被我做了表情包了嘻嘻。】

    【陸嶼洲:?你禮貌嗎?】

    【所以季沨是為了lyz才檢查這么仔細的嗎?臥槽怎么回事我好像磕到了。】

    【對啊對啊,而且他剛剛抱花回來也說的是男朋友喜歡房間里放鮮切花吧,臥槽不愧是你啊季沨這都能發糖好甜好甜啊!】

    【這對就是很好磕啊,陸嶼洲在那邊也說是季沨胃不好所以才燉湯,季沨這里因為陸嶼洲有潔癖所以細心檢查啊啊啊啊這種不自知的雙向惦念才是情侶的正確打開方式吧,不比那些工業糖精強多了!】

    【真的,這對戀愛感好強,要是我跟男朋友出游資金有限,肯定也是把錢都花在刀刃上的。】

    【而且季沨還偷偷幫陸嶼洲做事!陸嶼洲還偷偷幫季沨正名!他們真的沒有在戀愛嗎我感覺不需要表白我都能磕出一場大戲了。】

    【對啊對啊陸嶼洲還為了季沨挖野菜,陸大少爺這輩子的活都在今天干了吧臥槽臥槽臥槽這種釣系年上真的磕死!】

    【冷靜!冷靜!姐妹們,這些都是綜藝,綜藝都是有臺本的,說不定就是故意這么設計的!不然他們怎么可能一分錢不留呢, 499和399的房間也沒差多少啊,難不成是為了那個浴缸嗎?】

    【就是,都是演技罷了,白瞎了這么大的房間,說不定晚上還要分床睡呢。】

    季沨的目光在那扇落地窗上掃了一眼。

    潘敘說得不錯,窗戶很大,這里確實望出去,確實是一片翠綠的山景,只是天色漸暗,還能看到一點螢火閃爍其間。

    季沨垂眸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離十二點還剩四個小時。

    隨后抬步出門,順帶用一只手幫攝像按下了開關:“我還有點私事要辦,王導,能不能先不用派人跟過來?”

    季沨想了想,又道:“如果陸老師回來,讓他先在這里等我一會兒好了。”

    *

    抓蝦撈魚挖野菜采蘑菇,等陸嶼洲憑著他那張臉跟旁邊的居民借了廚房做好飯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陸嶼洲出門時才發現下了雨,雨勢很大,幾乎剛一踏出院子鞋面就淋得濕透,工作人員趕緊給他遞了把傘。

    陸嶼洲一只手握著傘骨,另一只手拎著保溫桶,看著外面暗沉沉的天色,莫名皺起了眉。

    但他現在又沒有辦法聯系季沨,只能先一路開到了酒店,下車的時候用手指感受了一下,湯和菜都還熱著,不錯,等會兒季沨就可以直接喝了。

    就是晚了點,處理生魚要比市場上的費了點時間,不過既然是山林里的,味道應該要比人工養殖的好一些?

    他今天運氣好,釣蝦的時候還找到一只螃蟹,想象季沨吃飯的樣子,陸嶼洲碰了碰口袋里要送給季沨的禮物,不由得輕笑了下,正要進去,便聽到工作人員的聲音:“陸老師你回來了!”

    “嗯。”

    嘀嗒一聲,門鎖打開,房間里空空蕩蕩,陸嶼洲還沒來得及注意到床頭的花,扭頭道:“季沨呢?”

    “季老師說讓您回來之后先在這里等他。”

    陸嶼洲將保溫桶往旁邊一放,窗外的大雨讓他不由得擰起了眉:“他去哪了?”

    “季老師……”周圍的聲音低下去,“我們還在聯系,他剛剛說自己有點私事沒讓攝像跟,我們也是現在才知道他進了山 。”

    “誰知道突然下這么大的雨……他又沒有帶手機……”

    “對啊……這邊深山老林的……”

    陸嶼洲深吸一口氣,臉色瞬間變了。

    “哎!陸老師你去哪?!”

    來不及等電梯,陸嶼洲幾乎是跑樓梯下去,沒撐傘便扭頭往外跑,眉眼濕透,臉色陰沉,車子在水洼里濺出一片泥濘:“他從哪里進的山!”

    第40章 第四十章

    “季老師?”

    “季老師你在嗎?”

    “這邊沒有, 換個地方,你們兩個去那邊!”

    “這么大的雨能去哪,會不會已經回去了?”

    “不會, 張哥他們一直在外面守著呢,要是回去肯定一眼就能看到!”

    “可是這么晚了, 這里黑,不會出什么事吧……”

    山中昏暗, 暴雨的沖刷讓旁邊的灌木都變得東倒西歪。

    陸嶼洲下了車, 一腳踏進了淤泥, 他連傘都沒有來得及撐,一把接過手電筒, 猛地沖進了山里。

    如果是在之前的橘林, 樹木間隙大, 也許還比較好找,但是季沨居然是從另一側進的山,到處都是矮林和雜草,手電的光在地面形成一片慘白的痕跡:

    “季沨?”

    “季沨, 你在哪?”

    地上因為雨水濕滑, 旁邊便是斜坡和下面深不見底的溝壑,陸嶼洲手心一片冷汗,心臟從未跳得這么快, 幾乎是強迫自己轉過視線。

    沒人知道季沨這么晚進山做什么,自然也無從辨別尋找方向, 這片山脈這么長, 陸嶼洲手指掐進掌心, 一腳踢開地上滾落的毛栗,正欲繼續向前。

    手電筒又回來照了一個來回。

    好像……不是栗子。

    光源的聚焦的地方, 大雨沖刷著金屬盤面,旁邊的碎鉆在燈光下閃爍,LOGO即便是在夜色里也清晰可見——是季沨今天戴的那只腕表。

    季沨今天還對著眾人說這是很重要的人送的,現在便孤零零地躺在這里。

    陸嶼洲的臉色瞬間變得和手電的光一樣慘白。

    心臟像是快要破裂,他不敢再想剛剛看到的斜坡,也不記得季沨今天走的時候這塊表到底在不在他的手腕上,

    陸嶼洲大步往前跑去:“季沨!”

    “季沨!!!”

    冰冷的表盤咯在他的手心,灌木和水洼讓他的褲腿濺上了淤泥,陸嶼洲顧不得管,抬手扒開纏繞的藤蔓。

    茂密的枝葉掩蓋下,陸嶼洲終于見到了那道頎長的身影,季沨身上的襯衫被暴雨淋得濕透,卻彎著腰,正焦急地在周圍的草叢中尋找著什么。

    “季沨!”

    季沨一抬頭,腰身便被人一把攬住,陸嶼洲壓著他靠在一棵百年的榆樹下,肩膀被捏得很緊,碩大的樹冠暫時遮蔽了一部分風雨。

    陸嶼洲的指尖很涼,動作卻急切,在季沨身上掃了一個來回:“你怎么樣,你有沒有事?”

    “沒事。”季沨搖搖頭,“我沒想到會突然下這么大的雨,我只是……”

    “在找東西?”

    季沨訝異地一抬頭,疑問他怎么知道。

    陸嶼洲的手里攥著那只手表,他的頭發全被大雨里淋濕了,褲腳上和鞋面上都是淤泥,襯衫也亂著,季沨第一次見他這么狼狽的樣子,可是陸嶼洲此刻好像完全顧不上了,直勾勾地盯著季沨,那雙眼睛由于剛剛的過度緊張而帶上了紅血絲,手腕抬了抬,將掌心被大雨沖刷過的手表給他看,聲線沙啞:“你是……在找這個嗎?”

    “嗯。”

    “你!”陸嶼洲很想像今天白天一樣痛罵出口——那塊手表就那么重要嗎?能讓你冒著大雨進深山來找?不知道這有多么危險嗎?那個人就這么重要嗎,讓你五年了還念念不忘,可是他又從來沒回頭找過你!這種人怎么能配讓你惦記!

    可是季沨眼睜睜看著他嘴唇張了又張,最后眼眶都變得有些發紅,卻只聽到一聲嗚咽的:“……這個,很重要嗎?”

    陸嶼洲的聲音又低又沮喪,沒人會用這個語氣吵架,聽起來更像是在焦急和委屈:“你知不知道這么大的雨,你要是……”

    “嗯,”季沨注視著他的眉眼,“確實……還挺重要的。”

    陸嶼洲呼吸一頓。

    比白天更加洶涌的難過和委屈涌上來,大雨讓他琥珀色的眼睛變得濕潤,奔跑和焦急都讓肺腑的空氣變得稀薄,連帶著心臟一起疼痛。

    陸嶼洲知道自己不該問,如果他清醒便知道自己不該問。

    但是他見到季沨的那一刻便什么都忘了。

    那些所有的焦急、擔憂、思念和委屈,都是這場秋日的暴雨一樣朝他涌來,陸嶼洲感覺自己在下沉,在淹沒,那些溢出的情感快要漫過他的鼻腔,而眼前的人是他唯一能解脫的浮木。

    他張口,覺得喉頭發澀:“是誰……送給你的?”

    “之前……你們關系很好嗎?”

    季沨:“你很在意?”

    “對,我在意。”

    季沨從車上開始就一直預想的對話終于開始了,可是另一位主角卻仿佛并沒有預想中的憤怒和質問,陸嶼洲聲音低啞,眼圈泛紅:“我知道我不該這么在意。”

    “我知道我不該問你。”

    “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總是會想……”

    “五年前你們關系很好嗎?”

    “那時候你是什么樣子?他眼中的你是什么樣子?”

    “我甚至會覺得……”陸嶼洲別過頭去,聲音很悶,“你這么好的人,可是他居然能五年都不聯系你,還送你根本不合適的手表,可能,可能他也不是什么合適的人吧。”

    “我知道這種想法很惡劣,我知道,”他不再看季沨,“但是我控制不住,我不知道,我就是嫉妒他,我就是很在意,季沨……”

    冒著大雨找過來,明明這么擔心,明明這么生氣。

    可陸嶼洲卻像一只笨拙的小狗,在大雨里一遍一遍地銜著主人的褲腳,委屈又焦急。

    卻唯獨沒有憤怒。

    準備好的臺詞、身上帶的裝飾、費盡心機的套路。

    等待著陸嶼洲在生氣發怒之后說出的話,順理成章的夜晚,若即若離的態度。

    它們全都落空了。

    季沨注視著陸嶼洲發紅的眼眶,和那張被雨水打濕的俊逸臉龐,剎那間,他好似突然理解了。

    陸嶼洲也許就是這種人。

    永遠只會因為別人的錯誤苛責自己,一邊念著清規戒律一邊犯規,可那些溢出來的情感永遠都是溫柔的一面,說了當斷則斷卻還是追到了戀綜,說了恪守界限卻還是因為擔心進了家門,說了第二天就離開卻還是做好了飯等著季沨。

    可是見到季沨跟初禾曖昧,他寧愿捏碎杯子自己上臺也不會去說季沨一個字的錯,看到季沨手上的腕表,他寧愿自己一個人做完整片橘林的工作也不愿意對季沨發一個字的火。

    陸嶼洲就是這樣的人。

    他可以因為有人欺負了季沨而發瘋,自己受委屈的時候卻只能嗚咽,好像是愚蠢又忠誠的小狗。

    明明是可以質問的啊。

    為什么結束關系?為什么若即若離?為什么惦記著另一個人卻又撩撥他?

    明明是季沨一直在接近他,明明有那么多的機會可以質問,怎么事到臨頭連說句別人的壞話都覺得抱歉。

    笨蛋。

    世界上怎么會有陸嶼洲這么笨的笨蛋呢?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白天的時候還振振有詞,這種時候——怎么不想想自己呢?

    那你呢,陸嶼洲?

    季沨輕輕喟嘆一聲,隨即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那些已經定好的計劃推翻了,季沨心中竟然不覺得有什么。

    陸嶼洲接吻是他教的,上/床是他教的,吃醋是他教的,在意是他教的,再多教一點,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畢竟今天是個很好的日子。

    不該這么難過。

    “陸嶼洲。”季沨說,“過來。”

    季沨招招手,陸嶼洲立刻便又轉過身,小狗一樣很乖巧地低下頭,看著季沨從他的身上摸出紙巾,將那張臉上淋濕的水痕一點點地擦去了,他的動作很輕,手指在發紅眼尾碰了碰:“別哭了。”

    陸嶼洲更深地埋下頭:“我沒有哭。”

    “我不是為了找這塊表才出門的,”季沨輕聲解釋,“我只是剛剛出門有事情,才把它丟在了山里。”

    “……什么事?”

    “不是說好了送你一個別的嗎?”

    季沨拍拍他的臉頰:“抬頭,陸嶼洲。”

    “你不想看看我給你準備的禮物嗎?”

    陸嶼洲猛地抬起頭來。

    他不知道季沨從哪里拿出了一個玻璃罐子,外殼被雨淋濕了,但是里面卻亮晶晶的,季沨一抬手,無數螢火蟲就涌了出來。

    這點光芒在讓雨夜變得溫暖炙熱,淡綠色的熒光繞著夜色飛舞,周圍在下雨,天色暗淡,只他們這一片藏在大樹下的干燥和光亮。

    “我記得,你的粉絲叫小行星對不對?”

    季沨輕笑著,那張漂亮的臉被這一點光亮映得溫柔:“今天下雨,沒有星空可以看了。”

    “不過……我聽說螢火蟲是夜色里的星星。”

    季沨說這話的時候什么也沒有想,他向來走一步看三步,唯有這一刻,他沒有去想這個沒有寫在詞條上,沒有寫在微博上,沒有在之前的任何采訪里出現過卻成為他家門鎖密碼的日期意味著什么——

    他只是注視著陸嶼洲,注視著縈繞在他們之間的,過了一夜就會熄滅的漂亮的螢火。

    愛在黎明降臨前。

    一點盈盈繞過眉心,季沨輕聲說:

    “陸嶼洲,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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