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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VIP] 死亡照相館(10)

    第二天, 拷上鐐銬的靳亞明,由馮少民唐小川押在后排,趙雷霆開車, 孟思期坐在副駕, 前往溯江指認拋尸現場。

    今天今陽的天氣似乎格外不作美,一直都是陰云密布的,車子只消開一個小縫, 外面的寒風就能鉆進來咬人。

    這輛警車可能使用時間太長,玻璃窗根本不嚴實, 總是有冷風往里面躥, 這一路, 孟思期默默不語,手插進口袋, 雙腳并攏, 讓自己蜷進大衣里。

    快到了溯江時風更大,這條江雖然不大, 但是風吹拂而過帶來的溫度卻很低。

    孟思期下車后,依舊沒從口袋抽出手, 她打了個寒噤, 走了幾步,朝四周望了望。

    這片地方有些荒涼, 這一段溯江嚴格來說是一條寬河, 兩邊都很荒蕪,長了枯黃的野草,遠遠地能看見工廠的煙囪建筑, 附近沒有房子,但是也沒有荒蕪到那種地步, 還能看到可能來這邊垂釣或者野游而筑起的小竹棚。

    溯江上有一座橋,屬于很普通的拱形結構,偶爾有車從上面駛過。

    馮少民搡了搡靳亞明的胳膊,冷聲說:“在哪?指一指。”

    靳亞明滿臉晦暗,眉目低垂,抬起拷著手銬的雙手,指向橋下游三百米的地方。

    押解著他到達一片野草半腿高的河岸邊,這里有一塊地凹了下去,但還屬于水平面上,馮少民說:“確定是這兒嗎?把當時拋尸的經過說一下。”

    靳亞明慢慢吞咽了下,“是這兒,我記得這塊地,當時我把她用箱子帶過來,就直接扔了下去。不過我擔心她穿著衣服漂上來被人認出,就把她衣服都扒光了,埋了。”

    聽到這兒,孟思期的體寒一下子像是被什么驅退,血壓上升,她心底涌上難以言喻的怒氣,沒想到胡丁香被殺害后還遭受了這般摧殘。

    明顯馮少民也有些憤怒,語氣頓時暴躁起來:“埋在哪了?講!”

    “就在我們站著的地方。”

    孟思期頓時覺得腳底一麻,這是一片洼地,她所站的地方正好是凹陷邊緣,所以像是凸起的小土坡,已經長滿了草。

    馮少民旋即下了命令,車子后備箱有工具,趙雷霆跑回去抱回了兩把鏟子,他和唐小川一人一把,將這塊地鏟了起來。

    孟思期站在一旁,一直盯著地面翻動的土壤,雖然不是尋找胡丁香的尸體,但仍然讓她有一些緊張。

    不一會,唐小川一鏟子挖到了一個爛泡沫盒,這種泡沫盒大多是裝海鮮蔬菜的,不過已經爛了,應該就是運尸體的箱子。

    “找到了。”趙雷霆發出了激動的聲音,一件被潮濕泥土腐爛的衣物被他翻了出來。

    這應該是胡丁香的白色襯衫,但是被泥土腐蝕,早已失去白色質地。

    趙雷霆戴著手套的手將衣物攤開,在襯衫胸口之處,有很明顯被利器刺破的窟窿,窟窿周圍本來沾滿一大片血跡,不過早已被濕土稀釋分解,估計只有儀器才能檢測出來。

    在孟思期凝神屏氣之間,從土里又挖出了混滿泥土的內衣物,還有一根紅色的小繩子。

    孟思期被它吸引住,她戴上手套,上前撿了起來,抹掉上面的泥,竟然是一根腕繩,繩上好像還系著一個飾品,她揉掉飾品上的泥,是一個花生大小的銀飾品,也可能是假銀,很輕,飾品上,她看到了一個雕刻的小字,“香”。

    這就是胡丁香遺留下的一切。孟思期有些唏噓,她將腕繩遞到馮少民面前,“師父,好像就是胡丁香的。”

    馮少民沒有說話,就點了點頭。

    此時冷風撲撲地吹來,在馮少民堅硬還有深刻皺紋的臉上撕割,他的怒嚴卻如鐵石,紋絲不動。

    回去的路上,車廂里十分沉悶,誰也沒有言語,但目前所有的證據足以給靳亞明定罪,他將受到法律的嚴懲。

    晚上,孟思期情緒不佳,回家比較晚,葉秀慧吃瓜子看電視時,瞥了她一眼,又瞥了眼茶幾上的東西,“你哥帶給你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像是一封信,孟思期拿起來,很好奇地從里面抽出一張卡片,不是什么新奇的東西,是一張門票,金額七十元,這個年代屬于高檔消費了,上面寫著畫展展覽,畫展主題是“漫長的等待”。

    “他給我這個做什么?”

    葉秀慧看著電視很投入,邊回答:“你說呢?你哥都打了好幾個電話,你怎么越來越晚了,他剛才還問你有沒有收到門票。”

    最近孟思期對畫展藝術展有些抵觸,她將門票原封不動放回信封。

    她明顯看得出來,孟庭哲怎么可能閑來無事請她看畫展,這應該就是江盛的邀請,可能葉秀慧不愿在她面前提及他的名字。

    她馬上拒絕:“算了,還是讓帶回去吧,我還真沒時間。”

    葉秀慧終于從電視里回過神來,“什么叫沒時間,明天你們不是有假的。”

    這個年代還是單休,明天周日,確實有天假,但像他們警局,經常就會輪休,按理她明天該休息的,但也可以去上班。她直接說:“有時間我看看書多好。”

    “哎?”葉秀慧一副看不懂她的眼神,開始抱怨,“你那點工資,還整天這忙那忙的,我早就叫你辭掉,去你哥那當個前臺都比你現在強。就你這土包子形象,人家江盛能看上你也是你走大運了。”

    果然是江盛,孟思期冷聲道:“我也請你告訴孟庭哲,要嫁他自己去嫁!以后這種二傳手的事情,他最好少做點,否則我可翻臉!”

    孟思期說罷,轉身就走上樓去。

    葉秀慧一時傻了眼,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覺得這個女兒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從沙發里爬起來,一麻溜差點摔下去,隨即大嗓子在大廳里響起:“誰二傳手啊,你指桑罵槐誰呢?沒規矩,簡直沒規矩!”

    隨著嘭的一聲,門關上了,孟思期躺在床上,一時間整個緊繃的身軀漸漸軟了下來,回到了正常的感受。

    她習慣在這樣一個人的環境慢慢消化內心里的情緒,因此過了一會后,她好了很多,她閉著眼瞼,一不留神就進入了冥想狀態,她開始回憶昨晚的審訊,禁不住她還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又有些迷茫。

    這是她第一次主持審訊,其實她提前做了很多準備,她對著筆記本默讀了許多遍提前準備的審訊詞,但是在真正審訊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仍然沒有做好。

    雖然靳亞明認罪,但她認為那帶著一些僥幸,相反,如果沒有那個血型證據,她所描述的犯罪現場真的都是真實的嗎?還只是她憑借自己的經歷幻想出來的。

    思索出這一切之后,她開始懷疑,靳亞明認罪的過程有一些奇怪,明明他應該在聽到血型證據時,該認罪的,但那時他卻依舊否定;明明在此之后靳亞明的認罪變得渺茫,但是他卻在聽到宋辛冉的話后,快速認罪。

    這一切都讓她感覺有些奇怪。

    那句話,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宋辛冉不過讓她轉告了一句很平常的話,“我在家等他,讓他安心。”

    等他,安心?

    孟思期開始有些頭腦細胞不夠用,她其實并不善于推理,只是有些不尋常的邏輯非自洽讓她感覺必須要理一理。

    等待?漫長的等待?她想起江盛邀請她看畫展的主題。等待,也可以并非在家短暫的等待,還可以是漫長的等待,宋辛冉是不是說,“我會一直等你,你安心交待。”

    她越想越覺得這件事不是現在這么簡單,靳亞明認罪有些蹊蹺,宋辛冉和他的關系有些蹊蹺。

    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樣的關系,整件事是不是和宋辛冉也有關?

    她甚至懷疑靳亞明的認罪不完全是因為她推測的那樣,像靳亞明那樣的人,可能根本沒有尊嚴可談。她記得他認罪的那一刻小聲啜泣,他像是對宋辛冉轉告的話而產生了共鳴?

    她終于有些竭力,重重地窩進被窩,用力放松,不愿意繼續去深入思考。

    周一,孟思期正常上班,早上剛踏入警局大廳,她突然被震驚到。

    六七個人在大廳里和民警推推搡搡,他們言語都很激烈,好像在爭論一件事情,其中一個中年女人哭得最兇,“今天是我兒子生日啊,他失蹤多少天了,你們能不能找到他,能不能找到他!”

    “請冷靜點,先到接待室喝杯水。”民警在不斷勸解,“我們慢慢來談。”

    “慢慢談?幾個月了,你們叫我慢慢談!”女人滿臉憤怒和哀愁,情緒失常。

    孟思期也快速打量了她,頭發有些卷,應該是燙過的,一身呢絨大衣的穿著仍然可以看出家境還不錯。

    她身邊應該是她老公,一邊護著女人一邊拉民警對峙:“你們局長呢,為什么不給找了,人丟了,為什么不給找了?”

    還有幾個人可能是這對夫婦的親人朋友,在一旁也是添油加火地喝罵。

    幾個民警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其實之前孟思期也經歷過家屬到警局鬧的事情,不過沒這次那么大,有時候確實因為溝通不暢或者沒有及時破案,家屬有情緒,這是警局面臨的考驗。

    不過這件事,她作為一個剛剛入職的刑警并不能幫上什么忙,就算想幫也可能是倒忙。

    這大廳的道路被堵上了,孟思期還想著盡早趕去辦公室,她只得沿著這群人的外側鉆過去。

    哪知道,她剛要跨過去,這群人又推搡了起來,頓時,她就被一個壯漢的胳膊撞到,猛地一下,朝那盆養在大廳里很金貴的迎客樹撞去。

    那樹上枝葉繁茂,還有荊棘,這要撞上去,那可得扎出點血來。

    她想這真把自己折了,也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一個有力的手掌將她踉蹌落倒的身子攬住 。

    男人勁力十足,臂膀就像一道拉開了的弓,硬生生將她拉了回來。

    他身上淡淡的木質味道撲面而來,禁欲且克制,撥動人的神經,讓她瞬間分辨出這個男人是誰。

    路鶴一只手掌攬住了她的腰,雖則裹著厚風衣,仍是被他一把握得緊緊。

    在他一個連帶下,孟思期被整個人攬到了迎客樹的邊上,確定在她站穩后,他松了手。

    她大氣不敢喘,抬顎看他。

    男人依舊很清冷,冷淡緘默的眼正注視著她,和往常一樣,沒有什么情緒,也沒有什么重呼吸,就像剛才那件事,他只是過客。

    重墨刻出來的臉頰,棱角分明,特別有力,令人印象深刻。

    “沒事吧。”在眾人爭吵的嘈雜聲中,路鶴問了一句。

    “沒事,謝謝你,路……隊。”

    路鶴側過眼神,抬手一指,聲音清冷:“你為什么不走那邊?”

    這個大廳進門正對是宣誓語墻,兩側都有過道,她為什么要走人多的過道呢?可能因為平時習慣了近路的關系。

    那邊過道明明有幾個同事正往里走,她偏偏就想走近道,路鶴此刻一定在笑話她是吧。

    她頗有些尷尬,還是笑了笑:“謝謝提醒啊。”

    她低頭,從他身旁掠過,走向那邊過道。路上,她總覺自己的腰間有種異樣的感覺,仿佛還殘存了那個人掌心的力度。

    上午,趙雷霆偷偷告訴她,劉局一出馬,就把這起家屬事件給擺平了。

    然而他只字未提這件事的根源,平時趙雷霆什么都告訴他,這回他好像隱瞞了什么。

    她沒有問,因為此時的辦公室顯得特別沉悶,甚至有一些沉重。她記得每個人走進辦公室時,和平時截然不同,臉上都掛滿了凝重的情緒。

    連一向沉穩的韓長林,也沒有第一時間工作,而是重重躺倒在椅子上,雙目緊閉,臉上是舒展不開的愁容。

    所以,這到底發什么了什么事?

    第42章 [VIP] 食人花(1)

    中午, 孟思期和趙雷霆去食堂吃飯時,偶爾聽到有人在提那件事,不過并沒有說到什么細節, 大概就是有個十七八歲男孩在今年春節后不久失蹤了, 至今都沒有找回。

    她吃飯時有些心不在焉,趙雷霆似乎看在眼里,但當她抬頭看他一眼時, 趙雷霆的目光又避開了。

    孟思期沒有問,她知道趙雷霆有心思, 可能也不會告訴她。

    下午, 忙完手上的工作, 趙雷霆突然趴到她遮擋視線的書堆上,“社區一起跑一趟, 有空?”

    孟思期好像明白趙雷霆的意思, 點了點頭。

    兩個人一起上車,車子開了一段路后, 趙雷霆明顯放慢了車速,然后在比較僻靜的一條土路上停了下來, 旁邊有個池塘, 柳樹已經枯萎,只留下光溜溜的樹干。池塘里的水很平靜, 沒有一點生氣。

    趙雷霆雙手搭在方向盤上, 望著前方說:“今年初,大概是二月份,春節回來, 我們接到了一起案子,一個高三學生, 叫孫北哲,被綁架了。當時應該是綁架超過二十四小時,父母才報了案。”

    趙雷霆慢慢歪了歪頭,像是在確認孟思期在不在聽。

    其實孟思期從上車到現在一直在準備聆聽這件事的前因后果,她很認真地回饋趙雷霆的目光。

    趙雷霆說:“韓隊當時就命令全隊出動,守在受害人家中蹲守電話。我當時就在場,家屬也描述了整件事經過,本來孫北哲晚上是回校上晚自習的,結果當晚卻收到了綁匪電話,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就說孫北哲在她手里,要他們準備十萬塊,在家等消息,別報警,不然就撕票。”

    孟思期仔細聽著,她同時在猜測這個故事的后續,可能最后某個環節出了問題,導致孫北哲再沒有回來。

    趙雷霆說,家屬一開始以為是別人的惡作劇,因為他們家算不上有錢,只是工作相對體面一些,但當天晚上他們尋到學校并沒有找到孫北哲,直到第二天,孫北哲都沒有出現,他們知道孫北哲真的出事了,于是當天籌錢去了,家里積蓄加上親朋好友借錢,好不容易才湊夠了十萬。

    錢湊夠了,但綁匪一直都沒有來電話,夫妻倆擔心兒子出事,在親戚地催促下,才報了警,這時離孫北哲被綁架已經過去了一天。

    二隊蹲守在孫家后,綁匪再也沒有打來電話,韓長林決定做出撤案的假象,全隊離開了孫家,也就是這之后一個小時,綁匪來了第二個電話,要求到步行街將十萬元現金放進一個指定的垃圾桶內,放完后就馬上離開,不要管了。

    這一次韓隊安排在孫家的電話監聽員,收聽到了電話定位,韓長林馬上趕往那邊,發現是公用電話。

    找不到嫌疑人線索,只能采取正面行動,韓長林安排孫家送錢到指定地點,他們埋伏起來伺機抓捕。

    那天天氣不好,下了大雨,孫父將錢用塑料袋嚴實包好,打著傘將錢放進了垃圾桶內。

    在此十幾分鐘后,終于出現了一個身穿黑色雨衣的男人,他步態緩慢,一步一步走向那個垃圾桶,伸手從垃圾桶里翻找。

    韓長林下了抓捕命令,二隊和協助抓捕的民警蜂擁而上,將那個雨衣男抓住。

    在按住雨衣男的同時,韓長林吁了口氣,然而抬起頭時,在瓢潑大雨中,他的模糊視線卻凝住了,他遠遠看見一個身穿墨綠雨衣的女人站在雨霧中望著他們,直到他上前一步確認,對方似乎有所察覺,瞬間轉到了巷子里。

    果然如韓長林擔心的那樣,雨衣男是一個拾荒者,他每天會固定來這里拾荒,就算那天下雨,他也沒有放棄。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綁匪再也沒有打過電話到孫家,這件事就好像徹底結束了。

    但是孫北哲也徹底失蹤了,孫家人一次次上警局要求尋人,說是警隊行動失誤,才讓綁匪撕票。

    當時韓長林面對抓捕失誤和家屬指責的雙重壓力,他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遭到了嚴重的挫敗感。

    本來二隊破案率一般,在這件事以后,又連續兩個案子破案遭阻,當時劉局召開了內部討論會,有意取締二隊,將二隊合并到路鶴的一隊下面。

    韓長林那段時間沉默寡言,郁郁寡歡,好像失去了一個老警察該有的斗志,那大概是二隊最灰暗的一段時間,趙雷霆描述的時候都有些難受。

    后來韓長林下定決心,以負荊請罪的態度到劉局那簽了軍令狀,這后面的事情孟思期就都知道一些。

    孫北哲案至今都是懸案,這次家屬再次上門,韓長林和整個二隊的情緒自然不會太好,或許有愧疚、悔恨和不甘多種情緒交織。

    有時候機會可能就只有一次,如果當時韓長林做出了正確的判斷,或許事情的結局就不是這樣,但是這一切都發生了,他對這件事只剩下愧疚和耿耿于懷。

    趙雷霆了解韓隊的心情,他說完這一切,孟思期的心情也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霾。

    今年上半年,她還沒有來到二隊,但是此刻她就是二隊的一員,她身系相同的責任,她緩緩地說:“趙雷霆,這件事后來再沒有任何線索了嗎?”

    “沒了,后來我們還去過她打公用電話的那片地方,她雨天消失的那方圓幾里內,全部排查了一遍,根本沒有任何線索,孫北哲的尸體也沒有找到,這都過去快一年了,想必就算曾經留下了什么證據,現在也完全消失了。”

    “當時孫北哲在哪失蹤,沒有任何目擊證人嗎?”孟思期總覺得任何事情發生后總會留下痕跡。

    “你說的沒錯,孫北哲那天晚上沒去學校,他去了一家夜歌廳,那天他確實和一個長發女人搭過訕,但是沒人關注過他們。”

    “那個女人?一個人都沒留意嗎?”

    “那家歌廳太暗,當時確實有人看到了,后來局里還找人畫像,最后畫出的人像都不一樣,甚至說,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后來,我們排查了歌廳附近所有居民區,根本沒有找到類似的女人,或者說,我們無法接觸真實的她。”

    孟思期心里也明白,畫像模糊,又沒有更多的心理側寫,要想把握嫌疑人的關鍵特征,那確實太難了。

    想必,這之后,二隊再也沒有辦法調查下去,于是這個案子就這樣收場了。

    “趙雷霆,能不能帶我去看看那份卷宗,嫌疑人的畫像。”

    “當然可以,不過現在局里沒有重啟此案,我們就先不要聲張吧。”

    孟思期點了點頭,這件事還沒有任何眉目,而且曾經讓二隊遭受創傷,她絕不會還沒有任何進展就給二隊的舊傷口上撒鹽。

    孟思期和趙雷霆回到警局的檔案室,在門口見到保管員胡叔時,趙雷霆故意說謊:“胡叔,11·16案檔案我們想再復查下。”

    11·16案就是那起滅門慘案,一般這種重大案件后續也會有復查的可能。

    胡叔看了兩人一眼,沒有馬上回答,就好像在思慮他們的話,然后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和之前來取檔案不同,這次胡叔沒有表現出明顯的笑容,而是淡淡地微笑道:“就在今年第一個。”

    原來胡叔剛剛在想檔案的位置,孟思期忙感謝道:“謝謝胡叔。”

    胡叔微笑著點頭,又多看了一眼孟思期。

    兩人走進檔案室,趙雷霆小聲說:“你知道胡叔是馮哥的師父嗎?”

    “啊?”孟思期微微驚訝,原來每次胡叔都會打量下她,第一次他見到她時還提到了馮少民。

    只是胡叔和馮少民確實性格相差挺大,也不知道當年兩人是怎么交流的。不過,胡叔雖然人老了,但看得出,他對每一個案子都非常熟悉,甚至記得卷宗的位置,這說明他和馮少民都是鉆研細節的類型,倒是一脈相承的。

    在93年的架子上,孟思期翻到第一個檔案,并不是11·16滅門案,她想起來,案子應該是按月份排列的,趙雷霆已經走到卷架另一頭,拿起第一份案卷,喊她:“找到了,就是這個。”

    孟思期忽然想起胡叔說的第一個案卷,她好像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胡叔似乎知道他們正在找這份案卷。

    她連忙走過去,趙雷霆已經抽出了里面的卷宗,她接過檔案袋,上面寫的是“2·13綁架案”,案子標注“未破”。

    趙雷霆從卷宗里抽出三張畫紙來,遞給她,她拿起看了看,一張用鉛筆畫的素描畫,應該是畫像師畫的,是一個女人,長發,臉型筆墨較重,眼窩部位很黑,看起來是很刻薄的女人,但是也有幾分顏色。

    第二張畫果真如趙雷霆說的,完全不同,是一張偏側面的畫像,臉型和五官和第一張都不像,眼窩和鼻翼都比較深。

    第三張又是不一樣的五官,同樣五官立體,顏色較深,不過這一次她感覺這對眼睛有一剎那的熟悉,但是很快那種熟悉感就被眉眼間的凌厲取代了。

    孟思期問:“為什么畫像都不一樣?”

    趙雷霆解釋說:“當時歌廳很暗,所以看到的人自然就是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

    “但這些明顯不是同一個人?”孟思期想,即便是零零碎碎的信息,總是有關聯的。

    趙雷霆說:“所以我們猜,那天晚上,孫北哲接觸了不同女人,因為信息太模糊,我們最后也無法查找。”

    孟思期大概明白了趙雷霆的意思,那天晚上孫北哲去歌廳就是去尋歡作樂的,所以到處和人搭訕,最后他和誰離開了歌廳,可能并沒有在意,因為那個環境太暗了,太嘈雜了,更沒人在意孫北哲做了些什么。

    孟思期隨身有帶小筆記本的習慣,她拿起筆將卷宗里的一些關鍵信息摘抄了下來,案子沒有重啟,她不好將卷宗帶回去,更何況也不方便帶回去。

    趙雷霆在一旁觀看她抄寫,也不時看看卷宗里的細節。

    他指著卷宗某處說:“當時我們傳喚了孫北哲同宿舍同學,他們反應孫北哲有去歌廳的習慣,但是他不會亂搞,就是去尋找刺激,畢竟家里也挺有錢的,那天他一個人去的歌廳,結果就被綁架了。”

    孟思期也注意到了孫北哲的家庭背景,父母都有體面工作,一個在工廠任要職,一個是護士長,算是都很令人羨慕的工作。

    唯一可能的問題是,兩人都很忙,所以根本沒時間陪孩子,平時多是用物質來滿足他的生活,久而久之,這個孩子從高中時就變得有些叛逆。

    孫北哲長得帥氣,通過卷宗里的照片,孟思期能感覺出他這種長相是很出挑的。據同學反應,他在學校談了幾個女朋友,不過沒有固定的,這些女孩多半是主動給他寫情書,孫北哲對她們也不放在心上。

    這大概是孫北哲的全部,除了有些叛逆、對感情不重視,實在找不到有什么有怨仇的人和事,因此這件綁架案就被判定為,是為了錢財而進行的隨機性綁架。

    這也是很難偵破的綁架類型,犯罪嫌疑人信息模糊,而且嫌疑人是年輕女性,這更讓人產生許多無關痛癢的聯想。

    第43章 [VIP] 食人花(2)

    孟思期在辦公桌整理資料時, 發現馮少民向她的方向走了過來,她立即停住筆,對于手頭正在調查的事情不知道要不要隱瞞, 她不自覺抬起雙手, 擋住了下面的文字。

    她記得這還是馮少民第一次來找她,她心里面略微有些忐忑,在他還沒有走到桌邊時, 她就站了起來,主動問他:“師父找我?”

    馮少民表情冷淡, 沒有任何情緒寫在臉上, 只是抬起手招呼了她一下, “小孟,和我來趟會議室, 把筆記本帶一下。”

    他說罷轉身就往辦公室門口方向, 孟思期連忙帶上筆記本,緊跟其后。

    趙雷霆猜測私下調查的事情被馮少民發現了, 他朝孟思期單薄的背影張望,無奈地咬了咬嘴唇。

    去會議室路上, 孟思期腦子里浮想聯翩, 她也覺得馮少民應該是發現了她正在調查孫北哲綁架案。對于她私下調查,他或許有什么意見, 因此想叫她私下談話。

    雖然私下調查不太符合規定, 但是就目前情況來說,她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待會就只能隨機應變了。

    馮少民進辦公室坐下, 見她進門,吩咐了聲“門掩下。”

    孟思期忙關上門, 這個會議室并不大,屬于臨時辦公室,平時劉局一般不在這開會,都是有緊急會議,會安排在這,因此還有罪案板、投影燈這樣的設備。

    一張長方形桌,大概十幾個座位,孟思期靠著馮少民隔了一個位子的空間。

    “小孟,靳亞明案子的筆記,我方便看下嗎?”

    原來是靳亞明案,孟思期吁了口氣,不過靳亞明案和孫北哲案的筆記她都記在了一起,她只得隨機應變,忙翻到了靳亞明案的筆記首頁,有意提醒了下:“師父,我寫了五頁,您看下。”

    馮少民接過本子,捧在手心,近距離閱讀起來,孟思期發現他有輕微老花眼,但并不嚴重。

    他的目光專心致志,在筆記本的文字上逡巡,隨著他粗礪皮膚的手指翻頁,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頁,馮少民表情平靜,但眼神聚焦,眉宇間有微微擠壓,他應是正在分析筆記里的細節。

    他手指輕輕一撥,筆記本翻到了下一頁,下一頁記錄了孫北哲的名字,孟思期心里一沉,心想這下該有得解釋了。

    然而馮少民只是把那一頁翻了過去,停留了一兩秒,沒有閱讀,便將筆記本合上,遞給了她。

    孟思期接過筆記本,有種物歸原主的坦然,她沒有說話,等待馮少民發言,將本子翻到一頁空頁,握緊了筆。

    馮少民一改之前的平靜,露出幾分蜻蜓點水的微笑,不過比起以前從來都是苦大仇深的面孔,這份難得的笑容讓孟思期感覺到了一份親切。

    “小孟,你進步很大。”馮少民竟然給出了表揚。

    孟思期還有些揪著的心一下子沸騰起來,自打進入二隊,馮少民可從未表揚過她,甚至一開始,他的不滿溢于言表,這句表揚簡簡單單,但卻讓孟思期感覺到難以言喻的激動和興奮,她輕抿著唇,半天才反應說:“師父,謝謝,謝謝。”

    馮少民淡薄的目光在她的筆記本上掃了一眼,“你的筆記記錄很詳細,而且分析得很好,我能看出你一直在側寫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動機和犯罪行為,這是作為一名合格警察應有的素養。”

    孟思期平時看的是犯罪心理學書籍,也在猛補刑偵類書籍,對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側寫是犯罪心理學當中舉足輕重的名詞,意在通過犯罪嫌疑人的各種信息側寫他們的犯罪動機和犯罪行為。

    有些厲害的心理側寫師甚至能同理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世界,她雖然遠遠做不到,但仍然在通過自己的理解來探尋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動機和行為。

    被馮少民表揚,是她努力付出得到的最好回饋,她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她的努力有了結果,她忙說:“謝謝師父,我還需要學的東西太多了。師父以后請盡管批評指正。”

    馮少民點了點頭,情緒有一些變化,“小孟,還有件事,想和你說下。”

    “師父請說。”

    “對靳亞明的審訊,你自己有什么不一樣的發現嗎?”

    孟思期本來很高興,頓時有些輕微的忐忑,馮少民突然說到“發現”,這讓她感覺他好像也發現了什么。

    靳亞明的審訊有些奇怪,他認罪的時機或者認罪的原因似乎令人疑惑,不過他終究認罪,目前卷宗已經結案。但她的這一疑問一直都還懸著,她總認為是自己的理解不透徹所以才導致有那種想法,這時候馮少民提出來,她不得不重新拾起那個想法。

    “師父是不是想說,靳亞明認罪的過程有些不對?”孟思期謹慎地問,她不認為靳亞明認罪很簡單,也不認為認罪過于曲折,只是時機不對。

    馮少民說:“其實我一開始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犯罪嫌疑人認罪的方式確實很多是因為情緒失控,那天你做的很好。但直到靳亞明去拋尸現場指認后才覺得有問題。”

    拋尸現場指認?孟思期那天一直在溯江江邊,她沒有發現什么問題,她的小心臟不禁提了提。

    馮少民說:“靳亞明拋尸時將死者衣物去除,擔心尸體漂浮被認出,其實我沒有懷疑,但是那個腕繩和上面刻的‘香’字,卻讓人有些懷疑,還有衣服里的身份證……”

    后來胡丁香的遺物帶回局里后,痕檢員在她褲子口袋找到了一張身份證,正是胡丁香的。

    “我覺得他做的有些多了。”馮少民的這句話讓孟思期猛然醒悟,是啊,靳亞明明明是想毀尸滅跡,為什么又會留下這么明顯的漏洞,這實在不符合他處事的邏輯。

    馮少民分析問題時眼睛明亮,“以前我接觸過類似案子,當時一個嫌疑人自首,主動承認殺人,并且很流利描述了整件事經過,當時差點結案,但是嫌疑人留下了一個畫蛇添足的證據,讓我們產生了疑惑,后來我們查證,果然發現嫌疑人并非是兇手,兇手最后斷定是嫌疑人的兒子。”

    他總結說:“畫蛇添足是一定會露餡的。”

    孟思期頓時明白馮少民的想法,靳亞明的做法無疑和馮少民口中的“畫蛇添足”如出一轍,也就是說,靳亞明也可能有意在隱瞞什么隱情,或許這件案子并非他所為,他不過是代罪,或者他就是兇手,但兇手不止他一人。

    他之所以把物證暴露得那么明顯,無非就是希望警方盡快給他定罪,以消除其他嫌疑。

    而通過這次審訊,很自然就讓人聯想到靳亞明的女友宋辛冉是否牽涉其中。

    孟思期認真說:“師父,我都明白,你也懷疑他女友宋辛冉有問題嗎?”

    馮少民謹慎說:“對,但是任何猜測都需要證據,不否認我的猜測過于自我。”

    孟思期知道師父是很謹慎的人,因此提議:“師父,那我去調查一下吧。”

    馮少民頓了頓,像是思慮了下才說:“行,你和趙雷霆一起吧,算是對靳亞明案的進一步調查,我會和韓隊說下,你調查時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切以了解為主,如果需要與嫌疑人直接交鋒,一定要提前告訴我和韓隊。”

    “好,師父我記住了,你放心。”

    出門時,馮少民又停住步子,回頭看向她,眼神里透出幾分不易察覺的關心,“小孟,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任何阻礙你隨時來找我。”

    “明白,師父。”孟思期回答得很懇切,也希望師父對她放心。

    回去后,孟思期將這件事和趙雷霆說了說,趙雷霆表示他先去了解宋辛冉的基本情況,再制定調查方向。

    她記得趙雷霆還有個“東廠諸葛”的諢名,雖然是他的玩笑話,但是經過一段時間相處,她早就發現趙雷霆善于收集信息,是個消息通,因此她相信他能打探到一些有用信息。

    果不其然,兩天不到,趙雷霆收集到滿滿一頁紙的信息,直接放在她辦公桌上,還表現出一副傲嬌的神態,孟思期給了他一個標準的職業性微笑,馬上拿起紙張看了看。

    宋辛冉父母的職業都和醫藥有關,父親是中醫,母親是做護理工作,家庭環境注定了她會和醫學結緣。

    宋辛冉不負眾望,從很不錯的醫學院本科畢業,她學的是臨床醫學,在這個年代算是比較優秀的人才,一般畢業后基本能進各省市醫院工作。

    但宋辛冉的履歷卻是空白的,她畢業后沒有找工作,趙雷霆收集到的信息寫的是自由職業,四年后,也就是去年才進到一家藥店當了一名藥劑師,也就是現在的工作。

    而靳亞明是宋辛冉的大學同學,兩人不是同專業,靳亞明是醫學影像學,不過畢業后沒有繼續從事醫學,而是開了一家照相館。

    在大學,宋辛冉被很多人追求,這些追求的名單,趙雷霆都一五一十列了下來。她還當過一年學生會副主席,也曾算是學校的風云人物。

    而畢業后的她就顯得有些暗淡無光,甚至讓人不解,她畢業后有四年空窗期,這四年的自由職業是什么?無疑是一個重要的秘密,孟思期指著這處信息,抬頭問:“這個沒有查出來是嗎?”

    “其實我也很納悶那四年她在做什么,但是我又聽到了些流言蜚語。”

    “流言蜚語?”

    “對,我聽到一些小道消息,宋辛冉曾經好像給別人當過小三。”

    “小三?”孟思期心里一頓,難道宋辛冉這四年銷聲匿跡,就是去做了人家小三?

    “這個人叫傅頌安,原來是醫學院的一名副教授,也是宋辛冉的大學導師。不過去年去東南亞做技術交流時失蹤了,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孟思期聽下來越覺得這事不簡單,去年,宋辛冉結束了自由職業,當了一名藥劑師,而也是去年,她的導師傅頌安在國外失蹤,這之間是否有某種聯系?

    或許她就是一名小三,直到某天因為傅頌安的不知所蹤而被迫結束了這種生活,于是找了新工作。

    而靳亞明和宋辛冉又是大學同學,兩人關系匪淺,那么這三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么故事。

    會不會是那種你愛我恨、你追我殺的狗血故事,不得而知,但是至少目前,傅頌安是這件事的整個突破口。

    雖然他失蹤了,但是也許通過走訪能夠還原宋辛冉這四年的生活,那也許是她和靳亞明之間不可言說的秘密。

    第44章 [VIP] 食人花(3)

    事情有了方向一切都好辦了, 孟思期馬上邀趙雷霆一起去走訪傅頌安的家屬。

    兩人開車到了一個居民小區,經了解,傅頌安的妻子就住在這, 在保安指引下, 兩人順利找到了一樓的一戶人家。

    門外有個小庭院,顯然很長時間沒有打理,顯得有些荒蕪, 藤蔓已經蓋過了原本種植的植物。

    雖然如此,孟思期從院子里晾曬的衣服來看, 這屋里至少住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 大概是傅頌安的妻女。

    趙雷霆直接敲響了門, 開門的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太,頭發半白, 她問道:“你們是?”

    孟思期和趙雷霆穿的都是便衣, 為了方便工作,趙雷霆直接拿出警官證說:“阿姨, 這是傅頌安的家嗎?我們是市公安局的,來了解下情況。”

    老太太的表情立即嚴肅起來, 還未開口, 里面傳來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媽,誰啊?”

    “是警察同志。”老太太朝里面小聲喊了聲。

    老太太站在門口, 等待里面的回應, 并不確定要不要放二人進屋。孟思期猜到這個屋子的主人應該就是那個年輕女人,也就是傅頌安的妻子,而這個老太太應該是她的母親或者傅頌安的母親。

    就在趙雷霆又問起是不是傅頌安家時,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出現在視野里,她臉頰上略顯憔悴, 頭發并不整潔,像是忙碌著家務沒來及收拾自己,一身簡便的家居衣服,也很陳舊。

    她一邊脫掉橡膠手套,一邊撩了撩些許凌亂的頭發問:“是民警同志?是不是頌安有消息了?”

    趙雷霆說:“你好,我們就是來了解下傅頌安的情況,方便進屋聊嗎?”

    “可以,請進吧。”女人放下手套,快速收拾了下沙發和茶幾,又對老太太說,“媽,趕緊給二位倒茶。”

    “不用了,不用忙,我們坐坐就回去。”趙雷霆忙擺手。

    孟思期站在屋內,簡單掃視了下,沙發上有毛絨玩具,應該是還有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兒。

    關于男主人的信息,客廳里并沒有什么發現,客廳有些亂,并不像一直在收拾。

    傅頌安今年三十一歲,他的妻子名叫潘純,兩人還有個兩歲左右的女兒,因為照顧女兒,潘純辭掉了工作,專心顧家。

    潘純收拾完沙發,請二人坐下,孟思期坐到沙發里,拿出了記錄的本子。

    老太太送來兩杯玻璃杯熱茶,孟思期微笑接過,又對潘純說:“潘女士,方便坐下聊幾句嗎?”

    潘純點了點頭,對老太太說:“媽,你去房里照顧下茜茜吧。”

    “好。”老太太轉身離去,關上了房門。

    房門剛關上,潘純就急不可耐地問:“是不是頌安有消息了?”她的眼神里透露出幾分焦慮,也透露出幾分盼望。

    趙雷霆回答:“很抱歉,我們沒有收到傅頌安的消息,不過今天來也是對他出境前的情況做一下了解,希望你能配合調查。”

    潘純眼里渴望的光芒暗淡了下來,她舔了下干燥的唇,“好,你們問吧。”

    孟思期拿起本子,用提前準備的話題問:“潘女士,接下來有些問題希望你保持冷靜,因為我們也是在了解傅先生失蹤的真相。”

    “嗯。”潘純再次點了點頭,沒什么情緒。

    “去年九月份,傅先生出境這件事你提前知道嗎?他出發前有沒有和你提過什么?”孟思期問。

    “我知道,他平時也會出國做一些技術交流,我不是學醫的,因此交流什么我都不過問,那次他有些匆忙,直接從工作室走的,后來我還是從學校聽說頌安在境外失蹤的事……”說到這兒,潘純停止了描述,情緒有些微微憂傷。

    又問了幾個關于出境的問題,潘純給出的答案模棱兩可,似乎也都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描述得不祥不盡。

    可能這件事潘純了解的并不多,孟思期直接跨越了幾個問題,問了一個新問題:“傅頌安平時和你的感情怎么樣?”

    潘純像是沒從前面的問題里走出來,這個問題讓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跳躍,而且還有幾分閃避,她抿緊了唇,又慢慢開口說:“我們關系一直都很好。”

    “我聽說傅頌安有個女學生,平時和他交往比較近……”

    “這都是謠言!”潘純一改之前的惴惴不安之色,突然說話用力,情緒也激動起來,“頌安很顧家,他就是工作比較忙,這種事情他是不可能有的。”

    看來宋辛冉和傅頌安確實有些謠言傳出來,不然潘純不會如此情緒失常。

    “我相信你,你能不能回憶下,傅頌安和他的女學生宋辛冉之間的事情。”

    “我說過他們之間沒什么!”潘純又一次強調,給予了反駁,情緒于之前更加激動。

    “對不起潘女士,我知道這個問題你很不愿意面對,但是這對傅頌安的失蹤或許有某種聯系,我希望你能配合調查。你難道希望傅頌安一直沒消息?”

    “你是說頌安的失蹤和那個女人有聯系?”潘純激動的情緒突然繃住,眼底甚至閃現幾許怨恨。

    “我們只是懷疑。”孟思期很謹慎的回答。

    潘純像是在回憶和醞釀一些她不愿經歷的往事,眼神里的怨恨越發明顯,小半天,她緊繃的面色才慢慢平靜了下來,她又一次舔唇,嘴角扯了扯:“我知道的不多,我可以告訴你們……”

    潘純特意望了望緊閉的房門,聲音壓低說:“頌安的工作越來越忙了,特別是女兒出世那會,他都是從單位好不容易請到了假,其實我一開始并不在意這些,畢竟頌安和我是青梅竹馬的關系。事情就是有一天,有一盒蛋糕送到了家里,署名就是宋辛冉,那時候我才知道有個女學生對頌安有企圖,我問過頌安,他當時說是學生的一點心意,寄錯了地方,我其實很相信頌安的。”

    “因為孩子,我無暇過問頌安的生活,他平時很忙,以前我會偶爾給他送午餐,但孩子出世后,基本就很少走動。哺乳孩子期間,我有次特意帶了午餐去他的工作室,想給他一個驚喜。那回,我卻無意發現一個年輕女孩正給頌安送餐。我后來才知道她叫宋辛冉,一直在勾引我家頌安,有些事我不好說,反正從別人口中,聽到了這個狐貍精的邪惡嘴臉。”

    在潘純眼里,宋辛冉就是那種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這不單單是她論定的事實,而且是認識傅頌安的人信以為真的事實。

    傅頌安是優秀講師、副教授,年輕有為,這些年一直深耕醫學,為人踏實,因此給人的印象自然會比較正直,這也是孟思期提前了解到的一些信息。

    而宋辛冉是傅頌安的學生,畢業后沒有找工作,連履歷都是一片空白,這意味著她的人生再不可能進入各省市醫院工作,她選擇了令人難以理解的一條路,在傅頌安的身邊一呆就是四年。

    無論宋辛冉是不是小三,他們兩種身份放在一起對比,大多數人可能都會認為,不檢點的人是宋辛冉。

    她問:“后來呢,你查明了傅頌安和宋辛冉之間存在不尋常的關系嗎?”

    “不可能存在,這就是赤裸裸的勾引,那個女人很不要臉,她畢業了哪都不去,寧愿犧牲自己的前程也要勾引頌安,她圖什么?無非就是頌安的名利地位,這樣的女人我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壞種。”

    潘純說得咬牙切齒,她已經判決了宋辛冉的本質,沒人可以改變她的想法。

    孟思期更相信事實和證據,那四年,宋辛冉到底圖的是什么?真的是傅頌安的名利地位,要爭當小三破壞別人的家庭?還是另有隱情。如果這件事沒有弄清,那么宋辛冉這個人就沒辦法去深入了解,她是否牽涉靳亞明的犯罪就更難以追究。

    “所以,你警告了宋辛冉?”孟思期猜測地問。

    “我沒有,那種女人我說一句話都覺得臟……”潘純情緒激動,胸脯起伏,但她像是有意在控制,語氣總算是比較平靜,“我那時候生完孩子,整個人都很抑郁,有一次頌安回家,我和他大吵了一架,那次傅頌安向我解釋,他和宋辛冉之間沒有任何事,但是我以離婚為要挾,傅頌安說會考慮辭退宋辛冉,這件事我才罷手。”

    潘純看得出來是一個有素養有品位的女人,從進門,孟思期就能感覺出,她即便生活有些不順,臉上的皮膚仍然算是有光澤,除了些許憔悴的眼袋和幾絲凌亂的頭發。

    而且她的情緒始終保持在一個能讓人接受的范圍,她很恨宋辛冉,她確實表達了對她的怨恨,但她言語上的辱罵并不多,她更沒有去直接沖撞小三,這一切足以證明,她還是很愛傅頌安,她甚至將她的良好素養一直保留在丈夫的眼中。

    潘純說:“吵架之后,我相信傅頌安會做好這件事,所以我一直在等,直到……”她的語氣戛然而止,淡白的唇隙中透露出幾許唏噓,“他就再也沒回來……”

    潘純久久沒有平復心情,孟思期理解潘純的感受,也沒有再問問題。其實想從潘純這里了解宋辛冉是什么人,那確實有些難,人一旦被定性,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會被當做“蓄謀已久”。

    譬如那次送蛋糕,潘純一定覺得是宋辛冉對她的挑釁,是小三對原配的挑釁。但事實呢,也許不是這樣,所以宋辛冉在潘純這里的畫像就是一個貪婪、無恥、卑鄙的小三。

    告別了潘純,兩人坐回車內,想著接下來的方向,趙雷霆說:“我感覺認識傅頌安的人,一定都覺得宋辛冉是小三吧。”

    “你想表達什么?”

    “我的意思是,宋辛冉從大學畢業,在同學們眼里就失蹤了,她是什么樣的人,其實沒人能給出答案,但是傅頌安不一樣,他是有名教授,社會地位不低,因此就算,就算是傅頌安勾引或者強迫宋辛冉,別人也不會這么認為吧。”

    孟思期明白趙雷霆的意思,這個故事里,宋辛冉是天然的弱勢者,無論她做了什么,都是插足別人家庭的侵略者,她沒有話語權。

    其實這個關系里誰是主導者也許不是最重要的,孟思期更想知道的是這四年,宋辛冉那四年經歷了什么,靳亞明又是何時出現,最終變成了宋辛冉的新男友。

    如果這一切解不開,那么宋辛冉的畫像就會一直模糊不清。

    “去傅頌安的工作室看一下?”趙雷霆提議。

    無論之前查到的信息還是潘純提到的,傅頌安除了學校的教授身份,應該還有一個私人工作室,可能和醫藥有關。

    這個工作室可能并不大,傅頌安兼顧學校工作,肯定分身乏術,那么宋辛冉可能就是他在工作室的助手,也許從他們經歷的環境入手,調查的方向會變得容易。

    “行,我也想了解下。”她回答。

    趙雷霆發動汽車,疾馳而去。

    第45章 [VIP] 食人花(4)

    兩人開車到了傅頌安的私人工作室區域, 實際上趙雷霆雖然之前就調查過傅頌安工作室的情況,但是最終一無所獲,這個工作室就像一個神秘的空間處于傅頌安和宋辛冉之間, 如果不能一探究竟, 那么宋辛冉的秘密便無法破解。

    當找到工作室的房產負責人時,這位年紀大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口否決了兩人的請求。

    他叫鄭海,平時做些醫療機械生意, 也是一個小型開發商,這個工作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因為是私人工作室, 在一片公司樓里顯得不那么顯眼, 是標準的平房,像一個加工廠, 產權就是鄭海所有。

    鄭海說:“傅教授一簽就是五年, 這不時間還遠著,真的不好去參觀, 而且傅教授在的時候,就再三叮囑, 不可以讓外人參觀, 希望兩位理解。”

    傅頌安已經失蹤一年半了,孟思期根本就不相信鄭海還能守著一個空頭的承諾, 除非這里面還有些什么隱情。

    趙雷霆嚴肅說:“鄭海, 你知道傅頌安失蹤的事,這件事我們正在調查,你如果阻攔, 我們可以隨時帶你回去問話。”

    鄭海又是遞煙,又是賠笑, 腆著一張笑臉說:“哎呀,你真是為難我啊,不然你看我們簽的合同,我私自讓人參觀是要賠償的啊。”

    看來鄭海是有些難纏,孟思期想了想,冷靜如斯:“鄭海,如果傅頌安的失蹤和工作室有關,那么我們可以告你隱瞞實情不報,你知道嚴重性吧,這是刑事案件,你不會以為我們是來租房子的吧。”

    鄭海是笑臉一下子僵住了,他像是有些躊躇,趙雷霆順著孟思期的話給予警告:“鄭海,你好好想一想,阻攔我們辦案對你有什么好處。”

    鄭海緩緩搖頭擺腦,最后跺了一下腳,嘆氣說:“你說我,和你們公安做什么對,得了,反正傅頌安也不回來,你們進去看吧。”

    “你這樣配合才是對的。”趙雷霆故作威嚴地給予他肯定。

    在鄭海帶兩人去工作室的路上,趙雷霆不忘記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

    快兩年了,工作室的鐵門早已銹跡斑斑,鄭海拿起鑰匙,打開了鐵鏈固定的大門。

    門嘎吱開了,里面一片漆黑,這是下午,可能里面的窗戶都緊閉了。

    鄭海說:“我去找找電閘。”

    工作室是單獨的電閘設備,鄭海打著手電筒,摸黑進去,不一會像是打開了什么蓋子,整個工作室啪嗒啪嗒閃起了幾盞燈,還有通風扇啟動的聲音。

    里面亮了許多,孟思期探頭進去望望進門是一個走廊,鄭海就在走廊里打開了電閘,他朝他們招手,“就在這兒。”

    兩人跟了過去,鄭海打開一扇鋁制門,這門不是鐵鏈,而是一種保險鎖,鄭海盯著鎖孔搗弄了半天才打開,他口中咕噥:“這鎖時間一長就犟。”

    鋁制門打開,里面一股奇怪的味道撲面而來,孟思期很少聞到這種味道,想不到時間這么長還是這么刺鼻,她掩了掩鼻子,在這復雜的氣味中聞到了輕微的消毒水味道,至于其他味道,反正和醫學和死亡有關。

    與此同時,工作室內冰冷的空氣也向門口襲來,讓孟思期打了一個寒顫。

    鄭海去摸工作室電燈開關,趙雷霆問:“有福爾馬林味道?”

    “對。防腐的。”鄭海一邊摸開關一邊回答。

    他回答很自然,一定對這里比較熟悉。也有可能平時傅頌安和他有醫療機械上的交易。孟思期簡單一想。

    啪嗒!燈打開了,整個工作室都亮了起來,一剎那,映入孟思期眼簾的是玻璃箱、解剖臺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體器官。

    她忍不住急速吞咽,想逃避出去,這些很能讓人聯想起死亡,因此作為非醫學專業人士可能第一感覺就是逆反。

    趙雷霆也不自然摸了下下巴,那是他不適應的習慣。

    鄭海笑著說:“兩位,進來隨便看看。”

    都想盡法子要求進來了,如果不硬著頭皮上,孟思期都覺得以后鄭海要笑話他倆半輩子。

    她鎮定了下,往里走了幾步,趙雷霆膽子比她大,始終走在她前方,步子都邁到了解剖臺那。

    解剖臺布滿了灰塵,說明很久沒有人使用過了。解剖臺旁邊的柜子上擺著一排鐵盒子,里面擺滿了各種手術刀和解剖器具,不過已經被塵灰侵染,失去了本該有的金屬光澤。

    孟思期的目光從解剖臺上移開,很自然就掃掠到擺放在長臺上的玻璃箱和器官標本。

    大概五六個玻璃箱里充滿了透明液體,人體器官就泡在液體里,那液體應該是福爾馬林。

    而玻璃箱之外,還有少量已然成型和沒有完全成型的器官標本,她的步子不由得上前了幾步,一個完整的心臟標本就放在桌上的支架上。

    心臟的輪廓和青筋的斑駁都表現得完好無損,她忍不住在感受自身心臟的跳動,就像是聯動了某個機關,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人窺視般,她的律動都呈現得一覽無余,不由地她渾身打了下顫。

    或許她看到的只是一個模型呢,她在安慰自己。

    鄭海說:“這是人的心臟塑膠標本。”他倒是挺熱心,始終關注著孟思期的目光。

    “你是說,這是真的人體心臟做成的標本?”趙雷霆驚訝問。

    “對,傅教授平時的工作就是制作醫療標本,他和不少醫院有科研交流,我就是送機械器材來的時候,偶爾能聊上幾句。”

    “這標本是怎么做成的,為什么不腐爛?”趙雷霆似乎很好奇。

    “我也不是很懂啊,好像是說脫水脫脂,最后保留肌肉部分,填充什么塑膠之類,最后反正就是成型這么個模型。”

    這些話,讓孟思期產生了一些科學探索的想法,很多醫院或者醫學院確實有器官標本用于治病研究或者教學,如果器官來源是合法的,那么屬于科研范疇了。

    至于傅頌安作為醫學院副教授,他的工作室或許得到了相關部門認可,這些器官標本可能是他用于科研的。

    她打算將這些信息匯報回去,畢竟她所知道的并不多,還是讓局里來判定合法性,她現在最主要的工作是調查宋辛冉。

    這里除了這些器官標本之外,還有兩張用于工作的工作臺,兩個工作臺相隔很近,上面擺滿了書籍,都被灰塵鋪滿了。

    這大概是傅頌安和宋辛冉工作的桌臺,兩人應該會做很多技術交流。

    她能想象兩人在工作交流時會探討很多話題,他們是師生,是“情人”,也是共同追求某種目標的戰友。

    宋辛冉或許欣賞傅頌安的人品和技術,所以四年來不離不棄;但或許是她愛上了對方,所以寧愿四年都生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甚至不愿找一份正式的工作;更或者她因為某種原因,讓傅頌安抓住了她的把柄,讓她不得不屈身于此,到底是什么?孟思期有些許感嘆。

    “這工作臺可以隨便看看嗎?”她問鄭海。

    鄭海像是想了想,才回答:“可以吧。”

    桌臺上布滿塵灰,趙雷霆從那些光怪陸離之中轉過身來,見孟思期檢查一張桌子,他也檢查起另一張桌子。

    孟思期檢查的這張桌子應該是宋辛冉的,她特意從一堆書中取出了她的筆記本,上面并沒有記錄什么,只有宋辛冉的名字。

    因為翻動,灰塵在她的面前飄蕩,加上燈光照射,一顆顆塵粒看得很清晰。

    孟思期又翻了翻書籍,全是與醫科相關的,其中夾雜幾本塑膠標本和尸體防腐的書籍,她對這些不怎么了解,但同時在想一個問題,這里的規格應該是屬于防塵室那種要求,為何一年多時間桌上就鋪滿了灰塵。

    她不由再次在工作室內掃視,整個工作室都很密封,如果在這里工作四年,而且是面對尸體,那么這樣的工作確實不算友好。

    在墻壁上孟思期發現了兩排通風口,可能因為沒有打開電源開關,所以通風口就像年久失修的螺旋槳。

    螺旋槳已經布滿了灰塵,也許聯通了其他地方,灰塵就會彌漫進來。

    這工作室封閉,還有螺旋槳般整日旋轉的噪音,那么宋辛冉是靠著什么堅持下來的呢?

    她將書籍合攏放回遠處,挪動身子時,碰到了身下的轉椅,一把同樣布滿灰塵的轉椅,發出輕聲的嘎吱響。

    如果要接近宋辛冉,一定要感受她當時的處境,孟思期用一本書拍了拍椅子上的灰塵,剛拍下去,她就為自己這個行為后悔,頓時間她籠罩在迷霧當中,她大口咳嗽起來。

    她身前不遠處正掩著鼻子查找傅頌安辦公桌的趙雷霆,忍不住回頭揶揄了她一句:“小祖宗,你這是想干嘛呀!”

    鄭海遠遠地看著,眉頭微皺,并沒有說話,他的表情說明他只是旁觀者,孟思期覺得他應該和這一切沒有直接的關聯。

    孟思期捂著嘴鼻,將椅子撣了幾下,就此罷手了,椅子還是很臟,她不問不顧,直接坐了上去。

    趙雷霆埋怨說:“不是,你這衣服怕是洗不掉了。”

    孟思期坐下,輕聲命令:“別回頭,繼續找線索。”

    被她一命令,趙雷霆做了半個鬼臉,轉身又翻著書籍。

    當她坐下,椅子的結實感令人踏實。當忙完解剖、器官防腐、標本制作等各項工作后,宋辛冉回到這里可以伏案書寫,并且可以回憶剛才所做的事,這個位子有一種一覽無余的視野,她甚至可以坐在這兒復盤一整天的工作。

    不過這種開闊的視野不僅僅是對于整個工作室,而是傅頌安的一切。

    他們倆桌位相隔不遠,傅頌安的桌位正好在她左前方,靠著墻壁,她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傅頌安的背影,或者說整個身軀。

    她忽然有種醍醐透頂的感覺,之前的很多疑惑頓時解開了。

    第46章 [VIP] 食人花(5)

    她曾猜疑, 宋辛冉可能是被傅頌安強迫、控制,在這里被迫工作了四年;或者兩人在校期間早就互生情緒,因此相聚于此。

    這桌位的安排至少打消了第一個念頭, 那就是傅頌安控制宋辛冉是難以成立的, 他的視線并不在宋辛冉身上,也就是說,起不到控制宋辛冉的作用, 宋辛冉在這工作四年應該完全是自愿的。

    這桌位的擺設讓孟思期意識到,宋辛冉可能一直關注著傅頌安, 她或許深愛著對方, 至于傅頌安有沒有接受這份愛, 那么并不可知。

    趙雷霆似乎沒有什么發現,他嘟囔了一句:“全是專業書。”

    孟思期從椅子里起身, 想一起查下傅頌安的工作臺, 她剛邁出兩步,腦海突然發生了一陣微微的眩暈, 眼前的畫面發生了變化,明明趙雷霆屈身站著的地方, 變化出一個白衣制服的青年男子, 像是老式膠卷呈現的畫面,青年男子正在握筆書寫什么。

    然而下一秒, 一道白色影子從她身體里穿過, 是年輕女人的身影,她黑色的長發還拓印出燈光的光暈,一身與男子相同的白色制服。

    女人走到男子的身后, 手突然舉起,一道銀光閃現, 孟思期看清了,那是一把手術刀。

    頃刻間,刀子就插進男子的背脊,插得很深,直穿男子胸膛。

    男子緩慢地扭過頭來,他的臉上是痛苦、震驚還有不可置信。

    畫面戛然而止,孟思期沒有完全看清男人的臉,有些模糊,女人只有背影,更不可能看清那張臉。

    但是她的第一意識,這個女人就是宋辛冉,這個男人就是傅頌安。

    這副畫面帶來了強烈的余震,孟思期本能地捂拳扶住自己的額頭,防止眩暈。

    雖然有過很多次的畫面重現經歷,但是面臨兇殺的犯罪現場,孟思期還是有些心有余悸。

    “思期,你怎么了?”

    顯然是發現孟思期站在原地有些異常,趙雷霆問了一聲。

    “沒什么事,可能剛才起猛了。”孟思期微微一笑,也是緩解剛才的心慌。

    “也是最近太累了,調查一環接一環,你看還有什么要看的嗎?晚上我請你吃飯。”

    “行。”孟思期展露微笑,“好久沒吃頓美食了。”

    “今天你放開吃吧。牛肉羊肉隨你點。”

    孟思期正想回答,目光不小心觸到冰冷的器官標本,頓時有些寒顫,這怎么還聊上吃的了,太不適合這種場地了。

    晚上,趙雷霆請了客,沒有點牛肉羊肉,是一家很樸素的面館,孟思期老想著那副畫面,她手里沒有任何證據,更不可能把這一切告訴趙雷霆,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吃飯上,她就說要趕著回家休息,匆匆忙忙吃完飯,也約了下次她來請客。

    分別時,趙雷霆提議,他回去向局里匯報下傅頌安的私人工作室,是否存在性質問題和違法問題。本來孟思期也有此意,她欣然點頭。

    回家的公交車上,孟思期望著窗外的霓虹,在思索宋辛冉和傅頌安的事情,傅頌安明明是被殺害,為什么最后卻變成了境外失蹤,這信息相差懸殊,難道宋辛冉還有逆轉空間的能力。

    而且,她明明察覺到宋辛冉深愛傅頌安,為什么她要痛下殺手,將之殺害,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又是什么讓宋辛冉屈身四年最后以這種方式結束。

    太多的謎團需要去破解,孟思期直覺本就稀缺的腦細胞在不停地消耗、爆炸。

    不過,她對她今天所見也有新的認識,以前她能從尸體身上感應畫面,她以為是磁場引導,后來她能從兇手身上感應畫面,她以為是攫取了對方記憶,如今,她能夠直接感應時間過去很久的犯罪現場,這似乎說明她的能力是多元化的,可能今后她能感應的還能更多。

    第二天下午,正當她在整理筆記時,趙雷霆突然走到她桌邊,聲音壓低了:“思期,有沒有空去孫北哲曾經失蹤的那個歌廳。”

    孟思期這才想起,他們現在是雙案并查,宋辛冉是胡丁香案的另一名嫌疑人,是馮少民和韓隊要求他們查的;而孫北哲案則是他倆商量著偷偷查的,因此平時都沒有聲張。

    “行,下班我們去一趟吧。”孟思期覺得像歌廳那種地方,白天去還真被容易人懷疑身份,估計查也查不到什么,黃昏時分去時間剛剛好。

    傍晚,霓虹初升,今陽市是地級市,雖然不富裕,但是人口也是百萬級,一旦到了夜晚,市區就是車水馬龍紅燈閃耀,猶如舞龍般熱鬧,不過今陽市公安局地址不在市中心,屬于市中心和郊區之間,這也很利于出警。

    而孫北哲失蹤的那個歌廳就在市區,趙雷霆和孟思期打了出租車,這一路是擁堵不堪,到了那邊已經是七八點。

    這家歌廳就在鬧街上,孟思期在門口打量了番,在這個年代是屬于比較高檔的門面裝修。

    “你得把領子敞開一粒扣。”趙雷霆低聲說。

    孟思期明白他的意思,這地方自然也不是特別正經的人常來的,穿著上肯定不能像她這么保守,她笑著說:“得了吧,你什么都懂是吧。”

    趙雷霆只是笑了笑,沒有再提。

    進門時有招待歡迎,里面燈光很暗,喧囂的音樂和人聲交織在一起,從深處傳來,刺激著耳膜。

    邁過一條黑暗過道,孟思期還是偷偷解開了襯衫最上面的扣子。轉眼之間,閃耀的光污染頓時侵襲而來,這是一個封閉的空間,空間很大,人頭攢動。

    中間是一個大舞池,炫彩燈球透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將舞池照耀得斑駁陸離,舞池里的男女正釋放著疲憊和野性,拼命抖動身姿。

    而舞池四周,有小型桌位和沙發套間,服務員送酒的身影穿梭不停。

    這里面除了吵鬧、燈污染、酒精,還有情情色色,孟思期實在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詞,而更容易概括這里的詞語是早年的夜店。

    歌廳內燈光昏暗,而且彩燈不斷閃耀,要想看清一個人的長相的確非常困難,而且這里十分嘈雜,誰也不會特意去關注別人的行蹤。

    那天晚上孫北哲來了“夜店”,孟思期猜測他的目的是尋歡,然后看中了坐在一個桌子內單獨的神秘女性,那個女人一定有一種魅力,吸引了孫北哲,他搭訕后,也許透露了自己的身份,甚至吹噓他是富家子弟,然而讓這個神秘女人產生了綁架的想法。

    這是孟思期看到這一切產生的聯想,聲音太吵,她被一個服務員的手勢打斷了思緒,他好像在說:“兩位里面坐,要喝點什么?”

    趙雷霆對這些地方似乎并不陌生,可能他之前也辦過類似案子,他搭了腔,找了一個兩人位坐下。

    趙雷霆要了一杯很簡單的雞尾酒,給孟思期點了一杯飲料,很快,酒和飲料就送了上來。他大聲說:“來這里,你不喝點什么,總是不太好!”

    他們即便這么大聲,也根本不用擔心別人聽到,與嘈雜的環境相比,他們的聲音太小了,而且在這種環境,自然就失去隱蔽這種意識,這里似乎就給人一種自由和開放。

    孟思期大聲回:“你打算問誰啊?”

    她實在想不到這里能查出什么,就連這的服務員也許都不是固定的。

    “你看到了嗎?”趙雷霆手一指。

    回頭時,他似乎發現什么,目光在孟思期敞開扣子袒露的一小片鎖骨處停留了一秒,又顧左右而言他地移開了目光,自顧自抿了一口雞尾酒。

    孟思期抬眼望去,在歌廳的最里面,有一片稱之為孤島的地方,那是調酒師的柜臺。

    孟思期意識到,調酒師這種專業性工作確實不容易更換,很有可能這位調酒師曾經就和神秘女性照過面,不過她并沒有信心,不覺得調酒師會記得一年之前的一個陌生女人。

    發現趙雷霆低著頭,孟思期喊:“您覺得行嗎?”

    “試一試!她一定很出眾。”趙雷霆抬起眼,喊道。

    是啊,孟思期也覺得,孫北哲那天被她吸引住,說明這個女人一定有漂亮的外表,讓人一眼就上癮的氣質。

    因為她看過孫北哲同學們的問詢筆錄,孫北哲人很帥,在學校不乏女學生追求,他的眼光一定是比較挑剔的。

    兩人達成統一,就一起走到了吧臺那,調酒師正在賣力調酒,碰到客人過來會微笑詢問:“兩位要什么?”

    “我想和你打聽一個人?”趙雷霆開門見山地問。

    那調酒師是個青年男人,正忙著調酒,暼了他一眼,并沒有回應。

    趙雷霆又問了一聲,調酒師完全不踩。

    看來這種身份搭訕肯定是不行的,孟思期決定劍走偏鋒,她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照片,那是她讓趙雷霆拍下的,孫北哲案卷宗里的其中一副畫像。

    照片里只拍了下了眼睛部位,因為那雙眼睛,孟思期總覺得似曾相似,而且也是所有畫像里最美的一雙眼睛。她那么美,按理說眼睛就會第一時間吸引人。

    她將照片伸到吧臺里,“這雙眼睛你見過嗎?”

    調酒師一直是高冷的,這時孟思期明顯看到他的眼神頓住,就像是看到了認識的人,產生的一剎那的遲疑。

    孟思期已經確定,他見過這個女人,她忙問:“你知道她是誰嗎?”

    調酒師終于開口了,以不歡迎的語氣說:“兩位到底要什么酒?沒事別打擾我工作。”

    看來這種身份無法取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在沒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前,他們也不便直接掏出警官證,這個世界不配合的人很多很多,何況只是問詢一個模糊的信息。

    趙雷霆做出無奈的手勢,打算和她一起離開,回去喝點東西,再想想法子。

    他有些失望,走在前面,兩個人都在想事情,一前一后瞬間被人群阻隔開了。

    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突然踉蹌著步子沖了上來,一把抓住孟思期的手腕,滿嘴酒氣,“我的媽媽,這么清純的美妞兒呀!趕快陪爺喝一杯!”

    “放手!”孟思期一時沒甩開他的手,警告道。

    “放手?爺給你好多小費,你學雜費我都給你交了。”

    這人力氣還挺大,酒味刺鼻,他猴急地向她伸長嘴臉,讓孟思期一時間有些想吐。

    孟思期還是有一些搏斗基礎技術,她正想一腳踢中他的襠部,這時候,矮胖男人的爪子突然松開了,只聽他哎喲大叫一聲,撲通跪在了地上。

    孟思期一時想起是趙雷霆回來了,沒想到一抬眼,就看見曖昧燈光里,一張俊美又剛毅的臉頰。

    他不適合這種場景,完全就是對這種紙迷金醉的環境的破壞,他天生就代表著正義。

    她根本不曾想,路鶴也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在矮胖男人跪著喊爺爺饒命的時候,路鶴一把握住了孟思期的胳膊,將她拉到了一個暫避喧鬧的柱子后面。

    雖然很快他就松開手,但掌心握著她衣布帶來的溫度還隱隱在那,好像有種無形的力量箍在她胳膊上,皮膚就像在反彈,以至于這種感覺很神奇,揮之不去。

    即便在這酒精與人味混雜的環境里,他身上木質獨特的味道還是讓人輕易聞著。

    他的面色很冷淡,也很平靜,瞳孔里有很亮的光芒,聲音低沉有力,“查案子?”

    孟思期從他漂亮的鳳目中移開了眼,點了點頭,“對。”

    “這地方不適合一個人來。”

    他話里意思很明確,不適合一個女孩子來。

    “我有同事。”她解釋,又朝他身后望了望,她想罵人來著,趙雷霆果然是愛給她拖后腿啊。

    路鶴追尋著她的目光,當下頷首,“那好,注意安全,記住?”

    他聲音磁性有力,在說“記住”的時候讓她想起韓隊和師父曾經對她的囑咐,但是又不同,他不是她的領導,也不是她的長輩,這聲囑咐更像是對她的擔心。

    “謝謝路……”意識到在外面辦案,孟思期很好的收住了那個“隊”字,“路……鶴,鶴……”

    路鶴有那么一剎那的眼神飄忽,轉眼他就抿了下薄薄的唇,唇形很放松,像是給了她一個輕松的回饋。

    “我還有事,你和同事趕緊匯合。”路鶴再次叮囑她一聲,看了她一眼,轉身沒進了人群。

    看來路鶴也像正在辦案子的樣子,這身打扮與平時休閑了幾分,他好像在胸口口袋還別著一個墨鏡,孟思期心里想了想,這副長相恐怕挺吸引這里女孩子的關注。

    她一邊想著些不著邊際的事情,一邊往回走找趙雷霆,突然,她發現不遠處有一雙眼睛正望向她,在昏暗的燈光下,那對眼睛所呈現的神態和孫北哲案卷宗畫像里的眼神有一種天然的相似。

    第47章 [VIP] 食人花(6)

    孟思期心里頓時提了起來, 腳步不由自主向那邊快步走過去。

    歌廳里人多嘈雜,就在兩三個男人笑鬧著從她身前走過去的剎那,剛剛那個角落, 那個女人不見了。

    她站在過道里, 有一種淡淡的失落,熱鬧的音樂中,一個熟悉的影子在她面前出現, 趙雷霆一副擔憂的神色,大聲說:“找你半天了, 你去哪了?”

    “先出去, 我有事和你說。”

    “啊?”趙雷霆低了低腦袋, 耳朵低向她。

    “出去說。”孟思期朝他耳廓喊了一聲。

    趙雷霆伸手撫住被刺激的耳膜,點了點頭。

    兩個人走出舞廳, 步入了夜色, 歌廳密封性不是很好,街上還能聽到嗡嗡的響聲, 孟思期一時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像是失聰了,大馬路上的車水馬龍好像失去了聲響, 她眼前的一切都非常靜謐。

    趙雷霆拉了拉她的袖子, 原來他剛才和她說話來著,她沒聽清, 她跟著趙雷霆的手勢走到一個寂靜的街角。

    終于擺脫了歌廳的聲音污染, 趙雷霆望了望四周無人,便問:“你是不是有什么發現?”

    孟思期還不能完全證實她看到的,因此帶著些猜疑說:“我不太確定, 里面太暗了,你還記得宋辛冉嗎?”

    宋辛冉上次來局里探望靳亞明, 時間不長,趙雷霆應該記得,他果斷點了點頭。

    “今天我在歌廳里看到一個女人,她也望見了我,我總感覺她就是宋辛冉。”

    “你確定嗎?”

    “不確定,也就一兩秒時間,她就不見了。”

    趙雷霆想了想說:“當時孫北哲在歌廳失蹤,其實很多人畫了像,最后留下的那三張畫像相對真實一些,但我們也無法判定她是誰?就算是宋辛冉,也并不能證明她就是綁架孫北哲的兇手。”

    孟思期認可趙雷霆的話,歌廳魚龍混雜,環境嘈雜黑暗,也許宋辛冉那天確實來過,而且也和孫北哲搭過訕,她是比較出眾的外貌,最后被人畫像可能會比較清晰,但確實不能說明宋辛冉就是綁架孫北哲的兇手。

    兩人沒有再做停留,各自搭車回去,在公交車上,她在思索一個問題,宋辛冉殺了傅頌安,假如她又是綁架孫北哲的兇手,如果她又牽涉殺害胡丁香,那么她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一個沒有人性,喪心病狂的女惡魔!

    她見過宋辛冉,起碼在外貌上她看不出她邪惡的一面。

    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許真實的宋辛冉可能比她想象的還要可怕呢。

    晚上,孟思期回到臥室,拿出了筆記本,她想努力“畫”出真實的宋辛冉。

    她很漂亮,也很有氣質,一定是男人們喜歡的類型,孫北哲可能那天晚上對她一見鐘情。

    她的心里世界可能是復雜的,傅頌安是她的大學導師,他身材高,學識淵博,年輕有為,她應該愛著傅頌安,于是在大學畢業時沒有選擇去找工作,而是跟隨傅頌安成了他工作室的助手。

    傅頌安也許確實缺一位助手,這個工作適合一位細心又有專業知識的人,宋辛冉大學成績優秀,她成為傅頌安的助手并不奇怪。

    在工作室里,他們一定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宋辛冉也將她的愛在這個封閉的空間發揮出來,在傅頌安妻子潘純懷孕期間,她主動承擔了給傅頌安送餐的任務。

    而且那次傅頌安生日,她給對方訂了生日蛋糕,她卻寄到了潘純手中,她是不是有意在宣示主權?告訴潘純她才是傅頌安的女人。

    是什么讓宋辛冉痛下殺手,她明明愛著傅頌安,但是卻殺了他?

    是怨恨,是背叛?潘純說曾和傅頌安大吵了一架,以離婚為代價。

    無論傅頌安有沒有對宋辛冉有情,在已經有一個女兒的情況下,他應該不愿意離婚,于是他主動提出了讓宋辛冉離開工作室的想法。

    這個工作室寄托了宋辛冉太多的感情,她本來可以找到更優秀的正式工作,卻在這兒荒度四年光陰,她彼時還是一個清純活潑的女學生,如今卻在暗無天日的尸體和器官里虛度人生。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傅頌安,然而她知道傅頌安“背叛”她時,她一定心灰意冷,就像失去了人生的所有,她拿起手術刀,從他后背狠狠扎了下去。

    鉛筆芯頓時在筆記本上斷裂,寫滿了關鍵詞的紙張上碳墨灑落,白紙被污染,好像一個女人純潔的心靈被怨恨和妒忌填滿。

    孟思期給宋辛冉的側寫完整落幕,也許這不是最真實的宋辛冉,但一定是接近她的。

    如果要破解孫北哲案,那么一定要查出她和傅頌安的關系,因為那是一切線團的起點,傅頌安“失蹤”在先,孫北哲和胡丁香死在其后,所以孟思期必須找到最初的真相。

    接下來的時間,孟思期和趙雷霆商量著,跟蹤宋辛冉的行蹤,兩人開著警局備用車,白天停在藥店附近,他們發現宋辛冉每天正常上班,在藥店點檢藥品、向客人認真推薦藥品、客人走后她會主動迎出門。

    黃昏,宋辛冉照常下班,她有自己的租房,然而一周內,她并沒有每天回自己住的地方,而是回到了靳亞明的照相館。

    她走進照相館,拉上鐵門,然后再沒有動靜,只從窗戶的燈光辨別她應該在這里住下。

    車上,趙雷霆問:“靳亞明被捕了,她怎么還來照相館?”

    孟思期也不理解,明明宋辛冉對靳亞明算不上真正的愛,她回到照相館是為了什么?

    這天晚上到了十點多,趙雷霆連連打哈欠,對孟思期說收工了。

    照相館的門突然打開了,宋辛冉走了出來,兩人頓時來了精神,只見宋辛冉走了一段路,在街十字路口打了一輛車。

    趙雷霆忙開車跟了上去,出租車停在那家歌廳,宋辛冉走下出租車,漫步走進了歌廳。

    孟思期實在再不愿意再去歌廳,但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了進去,這次他們有經驗,特意找了個暗黑角落觀察,他們發現宋辛冉在吧臺要了一杯酒,就坐在一個雙人桌位里坐下抿酒。

    偶爾有男人上前搭訕,宋辛冉都是冷漠搖頭,并沒有搭理。

    在歌廳坐了不到一個小時,宋辛冉起身離開,車子一直跟到她的住所,而不是照相館。

    一切都顯得太正常了。趙雷霆嘆息說:“看來這樣跟蹤下去沒有結果。”

    孟思期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但是要想讓宋辛冉定罪,那太難了,現在有種進退兩難的感覺,她下定了決心:“明天我和師父說一下,看看有沒有必要傳喚宋辛冉。”

    “行啊,至少目前那個私人工作室她得來解釋下吧。”

    第二天,孟思期走到馮少民桌邊,“師父,宋辛冉的案子我調查了一段時間,有一些想法,想和你匯報。”

    馮少民放下筆,欣然點了點頭,兩人走進會議室,孟思期將她最近的調查和對宋辛冉的心理側寫都交給了馮少民。

    除了宋辛冉殺死傅頌安的畫面沒有任何證據證實,沒有寫在上面,其他調查信息都寫在了本子上。

    馮少民認真閱讀了一遍,最后點了點頭,“小孟,你這番調查很詳細,你懷疑宋辛冉殺了傅頌安,犯罪動機和心理側都分析得不錯,只是缺少了一些證據。”

    “是缺少了證據,師父,我想要不要請宋辛冉來趟局里,我有很多問題想親自問她。”

    有時候和嫌疑人面對面交談,確實能夠獲取最有價值的線索,馮少民思慮了下,再次點頭說:“可以,傳喚宋辛冉吧,我會一起想想辦法。”

    孟思期很激動,師父既然同意了,那么審訊宋辛冉或許有機會成功。

    下午,宋辛冉坐進了審訊室,她從進門時就像早已了解結局,表情平淡,甚至有一些冰冷。這讓她本來翹楚的氣質更增驚艷。

    她坐在椅子里,坐姿安詳又很標準,這里就好像不是審訊室,而是一座唯美的鋼琴房,她即將要演奏一首曲子。

    在進審訊室前,孟思期心里一點底都沒有,雖然她做了很多工作。

    趙雷霆突然走了過來,遞給他幾張照片,“你要的傅頌安照片我給你找來了。”

    之前她手里連一張傅頌安的照片都沒,這時她拿著的照片,是傅頌安在學校某些場合的照片,整個身形挺拔,氣質獨特,看著看著,她的手停住了,有一種奇怪的想法在腦海里回旋。

    她突然有一種破解謎題的沖動。

    走進審訊室時,看到宋辛冉鎮定而冰冷的面頰,直面敵手的勇氣慢慢從心底滋生。

    馮少民這次也參加審訊,不過作為旁觀,趙雷霆做筆錄,孟思期就坐在宋辛冉對面,她面色鎮定,目光如炬看著宋辛冉。

    宋辛冉淡淡的紅唇動了動,露出一絲不太自然的微笑,“孟警官你好。”

    “姓名?”孟思期嚴肅問。

    宋辛冉鼻音里發出輕聲的不屑:“宋辛冉。”

    問完基本信息,孟思期開門見山地說:“宋辛冉,請你回憶下傅頌安失蹤前的一些細節。”

    宋辛冉笑了笑:“孟警官,你不會真的懷疑是我殺了傅頌安吧,他是出境失蹤的,我可沒有那么大本事去國外殺了他。”

    “認真回答我的問題,宋辛冉!”孟思期嚴厲地說。

    宋辛冉抿了下紅唇,漫不經心地道:“好,我配合,傅教授和東南亞那邊有個器官標本的研究交流,他提前就辦好了簽證,那天他是正常出境,你可以查出境記錄。”

    傅頌安的出境記錄確實記錄在案,要不然當初就不會判定他是國外失蹤。

    孟思期很鎮定地問:“我不是問你這個,而是頭天晚上你們在工作室發生了什么?”

    傅頌安傳出的信息是清晨出發去境外的,但頭一天晚上被殺的畫面孟思期親眼所見,她要宋辛冉親口回憶那天晚上的情景。

    宋辛冉兩只手放在桌上,紅指甲輕輕相觸,她的神情并不像孟思期所期望的那樣有一絲慌亂,依舊很冷靜,她反而笑了笑:“你不會也聽說了什么謠言,覺得我就是傅教授的小三吧,以為那天晚上他舍不得我,要和我發生性關系……”

    孟思期一時有些無語,她沒想到高冷漂亮的宋辛冉言語上卻是這樣的輕佻。看來她之前確實小看她了。

    馮少民冷冷喝道:“宋辛冉,你最好嚴肅點。”

    “我很嚴肅,”宋辛冉依舊很平靜地說,“傅教授有自己的生活,我只是他的一名助手,你說他要去哪想做什么,我能干涉什么,那天晚上他就在工作室工作,太晚了他也會在工作室旁的休息室睡下,至于他什么時候走的,我又問誰去?”

    “那天晚上你們聊過什么?”孟思期問。

    “不太記得了,時間太長了,一般平時他忙完工作,我指的是工作室的工作,他就會在課桌上記點什么,這是他的習慣。通常我也不會打擾他。”

    “當時他認真書寫的時候,”孟思期冷不丁地試探,“你抬著頭望著他的背影,很久很久……他身穿白色制服,和在學校里的他一樣,受人尊敬,形象高大。你一直坐在那個位置,每天都能抬頭望向他,但是他卻漸漸不受你控制,面臨失控你出現了慌張,那個時候你的心中產生了驚人的想法……”

    孟思期一邊說一邊查看宋辛冉的神色,她發現她的眼底終于有了一絲異樣,明亮的眼黑像是有意躲避她的目光,晃動了一下,沒有直線對視。

    孟思期沒有直接的證據,她的描述結束了,她還沒到時機說出宋辛冉殺人的畫面,否則如果對方矢口否認,那么今后就再也沒有底牌。

    半晌,宋辛冉發出鄙夷的鼻音,慢慢擠出一絲微笑:“這都是你的幻想,你們警察辦案都靠想象的嗎?如果沒有證據,麻煩放我出去,你們這是在限制合法公民的自由!我可以告你們!”

    宋辛冉和別的嫌疑人不一樣,她太冷靜,而且是高材生,醫學專業生面對血液、尸體本來就需要高強的冷靜力,這些給她的審訊加固了盔甲。

    孟思期必須得亮一亮利刃了!

    第48章 [VIP] 食人花(7)

    她從文件袋抽出了一張照片, 那是傅頌安的照片,照片中他站姿筆直,正當年少, 應該是大學時拍的照片。

    她將照片推到宋辛冉前方, 讓她能夠清晰所見。

    宋辛冉瞳孔微縮,透露出一絲茫然。審訊里確實有通過兇殺現場照片讓嫌疑人產生內心動搖的做法,但是這只是傅頌安的普通生活照, 她問:“你想干什么?”

    其實這時,趙雷霆也有些茫然, 他收集了傅頌安的照片, 然而這些并不能作為有利的證據, 他還在猜測孟思期會不會讓嫌疑人對著照片回憶。

    同樣,馮少民也沒有看透孟思期的套路, 他上次就看過她的審訊, 和正常流程審訊有些不同,整體來說, 對于她層層剝開嫌疑人的心理防御,他是很贊賞的。

    不過也存在一些需要改進的地方, 譬如證據鏈, 她有時間會充滿幻想,不過他并不覺得幻想犯罪現場是不妥的, 對于新時代的青年來說, 他們能夠充滿想象力去幻想現場發生的事情,其實他可能會鼓勵。

    只是他覺得如果幻想出現大的偏差,則會讓嫌疑人產生徹底性的防御, 這種審訊存在一些僥幸,因此他也不提倡。

    就在宋辛冉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 孟思期又拿出了另一張照片,這是靳亞明的照片,拍攝角度正面,和傅頌安差不多,是靳亞明學校畢業時的照片。

    她將兩張照片放在一起,作為對比呈現于宋辛冉的眼底。

    “很奇怪吧,這個角度,他們兩個不但身材,就算臉型也有好幾分相似……”孟思期冷靜地說,“你不會想說,你喜歡的就是這種類型吧?”

    宋辛冉紅唇的嘴角忽地扯動了一下,就像是神經不受控制的痙攣,或者是緊張帶來了情緒波動。

    她笑了笑,但是很勉強:“你說的對,我是喜歡這種類型。”

    “你承認了你當傅頌安小三的事實?”孟思期窮追不舍。

    這是她給宋辛冉設下的“圈套”,如果沒有這兩張對比照片,宋辛冉根本不會低頭,此時的宋辛冉明顯有些情緒失常,只是她好像有絕妙的控制力在控制她的面部表情和情緒。

    她就像一臺冷血機器,她靠著她的冷酷的機器齒輪完成了她的許多計劃,傅頌安、孫北哲、胡丁香,她一定都逃脫不了干系,相比靳亞明,他們的性格似乎有些相似,但她明顯更冷靜,更讓人捉摸不透。

    如果靳亞明是食人花的牙齒,能夠撕裂任何堅甲的昆蟲,那么宋辛冉就是這朵花,她美麗高冷,吸引別人,又是花體強大的驅動力。

    “我就是傅頌安的小三又如何?我犧牲了我的青春年華,在封閉的工作室,那里有我喜歡的男人,還有豐厚的報酬,我為什么不去這么做?”宋辛冉的冷靜發揮極致,她甚至露出尖刀般的微笑。

    趙雷霆筆錄時,還是沒有清楚,為什么宋辛冉口供那么固若金湯,在看到對比照時會敗下陣來,她完全可以不承認她是小三的事實,他開始看不透甚至傾佩孟思期的審訊思路。

    馮少民好像發現了孟思期的思路,這兩張照片放在一起確實有些像,無論如何,宋辛冉也必須要解釋為什么這兩個男人想象的原因。

    因為如果她解釋不清楚,孟思期就會亮劍——親口告訴宋辛冉,傅頌安死后,靳亞明穿上他的衣著,帶上他的護照,安然出境,制造傅頌安出境失蹤的假象。

    至于靳亞明又是如何瞞天過海,重新入境,那也許并非什么事兒。

    這是兩個女人理性與思維的對決,馮少民感覺有戲,但也為孟思期捏了一把汗,因為現在明顯證據不足,宋辛冉不會因為這個猜想就認罪的。

    孟思期笑道:“所以,那次傅頌安的生日,你將蛋糕送到潘純手上,也是故意的?”

    馮少民覺得孟思期很可能有突破,現在宋辛冉就像是她拿捏的羔羊,她只能越走越窄,被困在孟思期的思想地獄里。

    宋辛冉眨了眨眼,右邊臉頰鼓動,像是在暗暗咬后牙槽,她瞪著孟思期的瞳孔明顯睜大,“是,是我故意的。”

    “你喜歡傅頌安,在暗無天日的工作室,你可不單是為了錢財,傅頌安才是你真正留下的原因,無論如何,他在你心中的地位都會比靳亞明重要,而且重要得多!”

    孟思期進一步在摧毀她,“你給他送餐,那是你精心準備的禮物,在潘純懷孕期間,你甚至幻想他能時時刻刻和你在一起。但是好景不長,潘純有一天發現了你們的秘密,她告訴傅頌安,如果不辭退你,那么他們就必須離婚。傅頌安是個顧家的人,他必須做出抉擇,于是他那天告訴你,要你離開——”

    “你投入了四年的光陰,你深愛著對方,你怎么可能離開他,你求他,留你下來,你可以不要任何報酬,但是傅頌安根本就不聽你的話,你那時心灰意冷,你心里想,既然你不留我,那我就殺了你!”

    “你在說什么!”宋欣然終于心理防線出現了第一次決堤,眼睛有些發紅,大聲制止,“孟思期,你胡亂猜測什么,我沒有殺他,我為什么要殺他!”

    孟思期根本不聽她狡辯,她知道自己已經探到了真相,“你殺了他以后,一定后悔過,痛苦過,但是你是宋辛冉,你怎么可能認輸,你把這一切告訴了深愛著你的靳亞明,于是靳亞明同意了你的計劃,他穿上傅頌安的衣服,帶著他的護照,上演了出國失蹤,滿天過海的計劃!”

    “你胡說!”宋辛冉厲聲駁斥,“你可太喜歡幻想了,你連一點證據都沒有……”

    馮少民對此一直很擔心,確實沒有證據,宋辛冉只要還冷靜,就一定會反駁。

    孟思期的這層底牌已經亮了,她并沒有希圖宋辛冉會認罪,她只是想知道更多的真相,現在看來,宋辛冉至少已經告訴了她很多事實。

    但出乎孟思期的意料,宋辛冉開始冷靜地描述她的經歷,她像是在重新構建自己的心理世界。

    她笑了笑,猶如食人花美麗外表帶來的驚艷,“那天晚上,傅頌安確實告訴了我,他要我離開的想法,但是他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是他一直愛著我,他喜歡我,也許一開始如果我狠心拒絕的話,他就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這四年,他為了得到我,他將我控制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你以為我想留下,我很年輕,我不喜歡尸體,我也不喜歡器官,但是傅頌安告訴我,如果我離開他,他就會讓我寸步難行,找不到工作。我父母去世后,我必須自力更生,傅頌安至少可以帶給我物質的生活,我承認被迫做了他的小三……”

    “但是那天晚上,傅頌安要我離開,但他卻提出一個要求,要和我再次發生性關系,我不同意,他就在解剖臺上強奸了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逃出來的,那天晚上下著暴雨,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宋辛冉描述了另外一個故事,最后,她泣不成聲,好像這四年,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她需要同情、憐憫還有安慰。

    如果不是那副兇殺的畫面,也許孟思期竟相信了她。那四年,工作室只有他們兩人,這里面的故事誰都不曉,她可以任意編造,這一切她可以捏造出任何形狀。

    沒有直接的證據,審訊在宋辛冉痛苦的情緒中結束。

    孟思期和馮少民一起走出審訊室,到辦公室時,馮少民說:“小孟,這次審訊非常好,雖然宋辛冉沒有認罪,但是離真相似乎很近,我有一個想法。”

    “師父請講。”孟思期雖然得到師父的贊揚,但她高興不起來,她正愁沒有新的計劃,師父如果有辦法那才是最好的。

    馮少民說:“宋辛冉的心理防線強大,我懷疑她給自己畫了一個世界,她一定很安全地生活在里面,沒有證據根本進不去,這種人很冷靜,她剛才的哭泣可能全是表演。”

    孟思期完全認同馮少民的意思,經過這次審訊,她看清了宋辛冉的本質,表里不一而令人膽寒。

    馮少民語調有力地說:“宋辛冉僅在拘傳階段,最多十二個小時,我們必須消磨她的耐心,讓她在封閉的審訊室里,一步步失去她本來構建的心理世界,一旦她自己退卻了,那我們就有機會走進去。”

    孟思期認真點了點頭,這個方法雖然很保守,但一定是馮少民多年審訊帶來的經驗,也許能起到效果。

    不過十二個小時對宋辛冉來說可能很短暫,畢竟她在封閉的工作室都能呆上四年。

    趙雷霆拿著筆錄本一直在旁邊聽著,整個審訊下來他全然明白了孟思期的思路,他不得不贊嘆她的思維方式,能在如此微小的線索下讓宋辛冉情緒失常,甚至親口道出她在工作室稱得上秘密的一段經歷。

    馮少民走開后,趙雷霆立即給了她一個大拇指,“思期,這審訊可太厲害了,我不得不佩服。”

    孟思期宛然一笑,她并不覺得自己很厲害,可能是她看到了那副畫面,她更堅信宋辛冉是兇手,因此在分析真相時,她比他們多了更大的勇氣。

    “得了,我們去吃飯吧。”趙雷霆用本子拍了拍大腿,“你看你,額頭上都冒汗了。”

    豈止是額頭冒汗,孟思期感覺自己腋下、背脊都染上了冷汗,整個審訊讓她沒有片刻時間的偷懶,保持著高度專注力,而且還要和宋辛冉這樣的女人斗智斗法。

    想著接下來的不足十個小時時間內,還要繼續斗智斗法,孟思期摸了摸自己開始咕咕叫的肚子,“吃飯嘍,充能繼續戰斗!”

    下點三點鐘左右,孟思期將上午審訊的內容全部整理完,到審訊室門口看看情況,民警大程正在門口看守,見她過來,低聲說道:“小孟你來了,嫌疑人問過一次時間。你放心,我什么都沒說。”

    “謝謝程哥。”孟思期微笑答謝,特意從審訊室門上并不大的玻璃窗朝里望了望,這個玻璃窗比較特殊,里面的人看不太清外面。而從外面對宋辛冉的表情和情緒都能看得比較清楚。

    她發現宋辛冉坐在椅子里,雖然坐姿還是挺直的,但腰部明顯有些偏斜,她整個坐姿有一種傾倒的傾向。

    她表情很冷,不是沒有表情,是有一種厭躁的情緒微微浮動,這是很封閉的空間,她能做到這樣,已經非常不錯了。

    宋辛冉是今天上午九點左右傳喚到這的,也就是晚上九點就必須放人了。

    她堅信馮少民的話,再等等看,回辦公室工作了一段時間,孟思期放心不下,六點左右再次回到了審訊室門口,大程告訴她,宋辛冉又詢問了一次時間,她的表情明顯比下午要厭躁得多。

    審訊室里沒有鐘表,也沒有窗戶,只有一盞光溫恒定的白熾燈,和一排小型排風扇,關上門,里面就像是與世隔絕的另一個世界。

    當一個人在封閉環境里,呈現一種空蕩孤立的狀態時,如果時間不像想象地那樣流逝,嫌疑人的內心一定會產生一種不安全感,這也許是馮少民的一些經驗,往往那時候,嫌疑人會做出一些不平常的反應。

    晚上七點鐘,孟思期在辦公室看了會書,而她的心里并不平靜,只剩下最后兩小時了,晚餐時,馮少民告訴她,最后一個小時,如果宋辛冉沒有異常,那么只能選擇放人了。

    她連翻了幾頁書,并沒有看上面的文字,而是在這些寫著專業的刑偵文字里游離,那一個個文字像是被什么打散了,不能辯識,她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而趙雷霆坐在自己位置上,他時不時會抬頭看看她和馮少民那邊,顯然他的心情和她一樣有些著急,唯獨馮少民是比較冷靜的,他好像伏案在寫著什么,不受外界影響。

    八點了,已經過去了十一個小時,就在孟思期感覺整件事都該結束的時候,門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她抬眼望去,大程跑了進來,“馮哥,小孟,宋辛冉發病了,在抽搐……”

    第49章 [VIP] 食人花(8)

    孟思期怔住了, 她要的是宋辛冉產生情緒異常,可不能出事啊。

    幾乎同時,辦公室的三個人跟著大程一起跑向了審訊室, 推開門, 是宋辛冉弓著腰,趴在桌上難受的樣子,她嘴巴在輕顫, 像是嘟囔著什么。

    她的背脊微微顫動,像是一個受傷了的小動物, 讓人產生無端的憐憫。

    任憑誰在這個時候也不會想到她是一個嫌疑犯, 此刻的她更應該稱作是一個弱者, 一個孱弱無助的女人,一個急需要安慰和救治的病人。

    孟思期沖上去, 焦急問:“宋辛冉你怎么樣了?”

    她趴在桌上翻了翻白眼, 像是很痛苦。

    從來都是坐姿漂亮,形象完美, 這種樣子她一定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馮少民一向很冷靜,這時也不免眉宇鎖住, “去醫院吧, 就現在,趙雷霆搭把手。”

    雖然是正常流程的拘傳, 但是嫌疑人在審訊室出了意外那也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我要見靳亞明, 讓我見他!”在馮少民抬起她一只胳膊時,宋辛冉突然反抗起來,“我不去醫院。”

    馮少民只得松手, 試圖說服她:“靳亞明在看守所,他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自己的病, 我有藥。”宋辛冉顫抖著手去摸口袋,頃刻間,隨著一連串“啪啪啪”瑣碎的響聲,藥瓶疊落在地上,瓶蓋脫落,灑落一地的黑色藥丸。

    孟思期一下子僵住了,忙蹲下去撿藥,這藥丸很小粒,只有米粒那么大,外表光滑,拾起來很麻煩,不輕易就從指甲間溜走了,她一邊撿一邊問:“吃幾粒?”

    宋辛冉顫聲回答:“我不知道,一直是……亞明喂給我……”

    她要見靳亞明,孟思期雖然意識到這不可能,但是緊要關頭,她只能抬頭望向馮少民,馮少民會意,大概也是著急,催促趙雷霆:“小趙,你馬上電話看守所,問問靳亞明。”

    靳亞明還沒有移交法院,關押在看守所,趙雷霆忙點頭,馬上沖了出去。

    十幾分鐘后,他沖了回來,氣喘吁吁,“二十粒,是二十粒。”

    孟思期早就撿起了一手的黑色藥丸,忙點檢了二十粒,另一只手將宋辛冉抱起上身,待她坐穩,送到宋辛冉的嘴巴前,“來,趕快吃下。”

    宋辛冉虛弱地張了張嘴,孟思期馬上喂進她嘴巴里,又送了一口溫水,隨著喉嚨滾動,藥丸服下了,她還有些輕輕的抖動,但比剛發現時好了不少。

    孟思期將她慢慢放在椅子里躺著休息,又脫下外套,蓋在了她的身上。

    趙雷霆急忙從辦公室拿來了一件毯子,換了她的外套,這是冬天,即便在封閉空間,也有些冷。

    這樣三個人一直坐在審訊室,緘默不言,等待宋辛冉醒來。

    半個小時后,宋辛冉微微睜開了眼瞼,她好像恢復了健康,只是還有些虛弱,慢慢開口道:“謝謝你們。”

    “客氣了宋小姐。”趙雷霆回答。

    宋辛冉嘆了口氣:“現在幾點了?”

    馮少民看了下手表,“九點半了,宋辛冉,你現在可以離開了,要是覺得不舒服,我們送你去醫院。”

    “我沒事,吃了藥就沒事了。”宋辛冉慢慢掀開毯子,“真的謝謝你們,我平時一緊張和慌亂,就會出現心梗,這是老毛病,治不了。”

    “沒事就好,你再休息會吧,小趙給她倒杯熱水吧。”

    宋辛冉喝了幾口熱水后,神情又恢復了自然,紅唇也鮮艷了幾分,她站起身,將毯子慢慢疊好,放在椅子上,動作很禮貌,井井有條,又將桌上孟思期一粒粒收拾好的藥瓶裝進了口袋。

    做完一切,她面露微笑,這微笑又回到了食人花的美艷,“各位,再見!”

    看著宋辛冉離開審訊室,在走廊里傳來踢踏有節奏的高跟鞋聲,孟思期的心情很復雜,她希望剛才的宋辛冉沒有事,但是又希望她在最無助的時候能主動認罪,但是這就是矛盾的,她只能看著她安然無恙的離開。

    馮少民手里捏著一顆藥丸在觀察,“這是心梗的藥?心梗是這種癥狀嗎?”

    他沒有要大家的答案,因為今天宋辛冉表演的痕跡太多了,雖然這次發病很真實,但馮少民仍然有些懷疑。

    趙雷霆說:“馮哥,你不會懷疑宋辛冉是演的吧,除了沒吐白沫外,這樣子演得也很痛苦啊。”

    “今天就這樣吧。”馮少民起身,“天晚了,你們趕快回去休息。小趙,你有精力送送小孟。”

    “不用麻煩,”孟思期說,“還有最后一班公交車。”

    “別了,”趙雷霆笑了笑,“今天我沒什么出力,必須得送送你。”

    孟思期坐在趙雷霆的車上時,已經有些軟弱無力的疲憊,這還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她明明知道宋辛冉就是殺人兇手,卻無法將她治罪,明明這一切線索都很明朗,但是宋辛冉卻編織了一套攻破不了的謊言。

    趙雷霆知道她的疲憊,整個車程一言不發,想要她好好休息會兒。

    回家時,她拖著疲憊身軀只想上床休息,葉秀慧卻一臉不高興,“你這瓜娃子,昨天不是說好,今天你哥回來,你回家吃飯。”

    孟思期差點忘記了,昨晚她是答應了回家吃飯,最近常姨也總說好久沒給她做飯了,她不是為了孟庭哲,只是單純地想吃一頓常姨做的飯菜,畢竟警局食堂的飯菜還是樸素了些。

    “我忘記了,今天忙就忘記了。”孟思期有些遺憾,今天常姨肯定做了不少美食。

    “忘記了?你哥可等你半天了,你這種記性還當什么警察啊,我都懷疑你在單位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她猜孟庭哲回趟家等她吃飯又是想出什么歪點子,她也笑道:“你記性可沒我好。”

    “你還挖苦我?你這瓜娃子。”

    孟思期走上樓梯,步子雖疲憊,她還不忘記告訴葉秀慧:“你記性好?你能好到誰是你親生的……”

    葉秀慧忽然一怔,那是像有什么無形的東西擊打她那樣的突然。

    她怔愣在了原地。

    葉秀慧當然不會忘記,誰是她親生的,當初在醫院,女兒丟了時,她哭了三天三夜,她多么痛愛她,她那么小,她一想到她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上,一想到她從今以后生活無依無靠,沒有父母照顧,她就心痛。

    她一直夢想女兒回家,那種思念讓孟思期的父親孟輝決定領養一個孩子,一開始葉秀慧是抵觸的,但是最后她還是松口了。

    孟庭哲小時候長得很漂亮,葉秀慧還記得,給他穿過裙子,慢慢地,她將對女兒的愛全部付與了孟庭哲,人就是很奇怪,時間越久,付出越多,她對孟庭哲的感情情同母子。

    她原以為女兒回家后,她會有母愛,可是她始終找不回當初的感情,也許她所有的思念和感情都給了孟庭哲,她對孟思期早就沒有了原有的感情。

    她也懷疑過自己,但是她不能騙自己,她的心底里確實更在乎這個兒子。

    這天晚上,葉秀慧想了很多,她給自己找了借口,孟思期變了,她被那對窮苦的農家撫養,她早就“脫胎換骨”,她雖有孟家的血緣,但卻不是孟家的繼承人,她不合格。

    *

    孟思期壓根沒有想過葉秀慧會有什么反省,她也很清晰認知到自己在這個家不會成為繼承人,這是重男輕女的家庭,也是偏心偏袒的家庭。

    她想要回一切,她肯定不甘心,但是現在她分身乏術,她更想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她已經熱愛上她的工作,那是警徽的沉淀賦予她的榮光,她一旦身穿警服就身負擔當,她知道葉秀慧和孟庭哲不會明白她的感受,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

    她此刻最想做的,是要讓一個個犯罪分子伏法,包括宋辛冉。

    雖然現在的進展并不順利,但她堅信繼續調查一定能查到宋辛冉的破綻。

    一天之后,孟思期在警局辦公時,突然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一位民警突然跑進辦公室,“韓隊,看守所打來電話,靳亞明說要交代殺害傅頌安的過程!”

    韓長林停住手頭的動作,不但他,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下來,馮少民緩緩起身,望向了孟思期,臉上浮現幾許淡淡的憂慮。

    孟思期也站了起來,和他四目相對,她明白馮少民的感受,她的心頭更憂慮,她知道宋辛冉又成功了。

    韓長林似乎也意識到什么,他壓低聲音喊道:“老馮,你帶小孟小趙去提審下吧。”

    馮少民點了點頭。他和孟思期走去看守所的路上,聲音很沉:“宋辛冉果然不簡單。”

    孟思期沉重地說:“師父,所以她一直在利用我們,不但上一次,她要我給靳亞明帶一句話,還有這一次,她通過藥丸給靳亞明傳達信息?”

    “也許是,”馮少民答道,“我們小看她了,她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狡猾!”

    在“狡猾”這個詞上,馮少民的口吻明顯加重了一些,也許在他很多年的刑偵經歷中,他也很少面臨這樣難以對付的對手。

    趙雷霆走在身后,剛剛他還不敢想,這時聽了兩個人的對話,他突然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那天晚上他根本不相信宋辛冉是表演出來的,她看上去真的很痛苦,就像在醫院里,他看到病人那種渴望健康的痛苦。

    如果這真的是她的表演,那么她真的太可怕了,他甚至記得,她走出審訊室時,那個艷麗的微笑,她好像早就安排好了這一切,當藥丸信息傳達過去后,靳亞明就會主動為她頂罪。

    靳亞明已經殺過人,他可以不在乎,他只要全部擔下罪責,宋辛冉就可以高枕無憂。

    這到底是什么樣的兩個人?什么樣的關系?

    趙雷霆想一想就頭皮發麻。

    第50章 [VIP] 食人花(9)

    在看守室的審訊室里, 靳亞明身著囚衣,戴著鐐銬在獄警帶領下坐了下來。

    靳亞明的臉上滄桑了幾許,本來微卷的頭發顯得有些臟亂, 不過這或許只是表象, 孟思期發覺,他的眼神一點也不虛,并不像是來認罪的, 甚至布滿血絲的眼底有幾分令人發寒的執著。

    孟思期作為主提審人,直接提問:“靳亞明, 你說, 要交代殺害傅頌安的犯罪過程?”

    “對。”靳亞明微微歪著脖子, 整個身形向右側稍稍傾斜,但語氣非常有力。

    “為什么之前不提?”本來審訊是沒有這個程序的, 但孟思期的確太想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即便他不會說真話。

    “我也才剛剛想起來。”靳亞明吐露出一絲不屑。

    趙雷霆做筆錄時用力棄置筆,寂靜的審訊室里發出啪嗒一聲, 顯然是對靳亞明說的話有些無語,也是對靳亞明的警告。

    孟思期不打算繼續糾纏他認罪的原因, 而是按照流程嚴肅說:“靳亞明, 請你交代殺害傅頌安的整個犯罪過程,你陳述的一切都將作為呈堂證供!”

    靳亞明并不像是聽到了孟思期的話, 他沉默了十幾秒, 才緩緩開口:“我不太記得是哪天,那天下著暴雨,我有點想辛冉了, 就來到了她工作的地方。”

    靳亞明停頓了下,不像剛才的表情, 他眼眉慢慢低垂,眼底的色彩暗淡了幾分,甚至產生幾絲悲傷,“我突然看見一個女孩沖在暴雨里,她哭著在雨中奔跑,我才發現,她是辛冉,我跑過去抱住她,問她怎么了。”

    大雨侵襲了宋辛冉的周身,她頭發凌亂,像無數條水蛭爬在臉上,而她的衣裙像是被人撕爛,里面的內衣也快掉了下來,她整個模樣就像是被人侵犯,僥幸從惡魔手中逃脫。

    靳亞明緊緊地抱著她,這是他深愛的女人,他從來都不希望她會受一丁點傷害。

    “辛冉,你告訴我,是誰?誰欺負了你?”

    宋辛冉趴在他懷里一直在哭,以至于暴雨的幕布都被她的哭聲染濕,她從來都是冰清玉潔,她從來都是無暇女神,在靳亞明心中,她的哭聲就像一把把尖刀扎進他的胸膛。

    靳亞明怒火中燒,不用問,他都知道那個人是誰,他大聲喊:“是不是傅頌安,是不是那個畜生。”

    “嗚嗚嗚……”宋辛冉一直在哭。

    靳亞明扶住她的肩頭,將她從懷里扶起,咬牙切齒地說:“我現在就去殺了他!我要去殺了他!”

    他將她抱起放在屋檐下,轉身就跑,后面是宋辛冉的呼喊:“亞明,不要,亞明!”

    靳亞明沖進了門掩著的工作室。里面應該結束了工作,傅頌安坐在椅子里休憩,燈光很暗,他像是強奸辛冉后在那里享受余味。

    靳亞明從解剖臺快速拿起了一把手術刀,在傅頌安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時,就已經扎進了他的胸膛。

    傅頌安抵著桌上,做最后的掙扎,想給予還擊,他邪惡的面孔終究因為胸膛的刺穿而慢慢隕落。

    傅頌安死了,靳亞明很害怕,他殺了傅頌安,他又很興奮,他是為了辛冉,他不后悔。

    這個時候宋辛冉走了進來,她渾身濕透,身上的雨水還在地上嘀嗒,當她看見傅頌安趴在血泊里,突然歇斯底里地抓住靳亞明,“你殺了他?你是不是瘋了,你瘋了吧。”

    她又哭又叫,靳亞明只得將她緊緊抱起,抱起掙扎的她帶進了傅頌安的車子,送到她回住房后,宋辛冉依舊不依不撓,“你知道他明天有個國外交流會,所有人都知道,趕緊去自首吧!亞明!”

    靳亞明緊緊抓住雙手顫抖的宋辛冉,“聽我說,聽我說,辛冉,今天的所有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傅頌安明天正常出國,你明天醒來后,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將房門關上,轉身走向了雨夜,這天晚上,傅頌安的尸體被他放入后備箱,拋進了溯江。回到工作室,他處理了血跡、指紋和足跡,換上了傅頌安的衣服、領帶、褲子,甚至內衣。

    用剪刀剪去頭上四周的卷發,清晨,他帶上傅頌安的證件、護照和筆記本,打了一輛車,來到了機場。

    故事結束了,這個故事描述的時候,靳亞明臉上情緒變化激烈,他聽到宋辛冉失身時充滿了悲傷和痛苦,殺害傅頌安時又充滿了悲憤和戾氣,他還表露出幾絲興奮和得意。

    這一切他做得足夠完美,如果他不說,任憑警察再怎么查,都不會讓他就范。

    最后,靳亞明淡淡說:“我喜歡宋辛冉,我主動認罪,是希望她能解除嫌疑,她是個善良乖巧的女孩,我不希望她受到一點點傷害,也不希望你們惡意揣測她!”

    當他陳述完這一切,孟思期都懷疑曾經看到的畫面是不是真實的,沒有任何線索指向宋辛冉,靳亞明的描述如同還原現場,她覺得師父和趙雷霆應該也會產生嚴重心里搖擺。

    孟思期沒有去關注他們的表情,擇出重點問:“靳亞明,你是什么時候認識了宋辛冉,又是什么時候愛上她?”

    “從小就認識,我不記得什么時候愛上她。”

    和孟思期了解的信息有些出入,之前調查的信息兩人是大學同學,不過這也很正常,通常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會以最近的聯系為準。

    “所以你追隨她上了大學,你們什么時候確立了關系?男女朋友。”

    “我們一直都很好,只是不像你們以為的,那般庸俗,我們一直都很好,我愛她,她也在乎我,這就夠了。”

    靳亞明描述得很模糊,忍不住讓她想起宋辛冉在描述這段關系時也模棱兩可。

    “這一次為什么沒有埋掉傅頌安的衣物?”就像埋掉胡丁香的衣物那樣,孟思期問。

    “第一次殺人我很緊張,事后我多次去過溯江江邊,擔心他的衣服漂上來,后來,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結束靳亞明的審訊后,回去的路上,孟思期默默無聲,她認識到了人心的可怕,那像是比地獄還要讓人不敢觸碰的人心,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像這樣沒有漏洞的謊言啊。

    傅頌安死了,而且有了新的身份,一個強奸女學生,侵犯女助手的色魔,他的妻子還在艱辛撫養他們年幼的女兒,她聽到這個消息會是什么感受。

    當案件公布,傅頌安的社區、學校、家鄉,他曾經的家人、同事、親人朋友,又會怎么看他。

    他的確已經死了,銷聲匿跡,也許已經成了溯江的水底泥沙,難道人死了就可以遭到詆毀?

    當想到這一切時,她心里就會沉重,也許是警徽的重量,帶給她的重量,如果讓靳亞明的供詞成為呈堂證供,那么真正的兇手就將逍遙法外,受害人的冤屈就將永無天日!

    三天后,關于宋辛冉的案件似乎已經走向無解的方向,這段時間,趙雷霆閉口不提,馮少民也沒有找過她,似乎靳亞明的認罪將這起案子的證據鏈鎖死了。

    相關民警已經在跟進后續的進展,潘純應該已經知道丈夫遇害,她此時的心情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孟思期沒敢細想。

    曾在高校任教、年輕有為的傅頌安因為失蹤使得他成為了一段謎,如今也不知道他涉及強奸女學生的事會不會泛起波瀾,靳亞明還沒有審判,孟思期相信至少現在這種新聞還沒有傳出去。

    這天下午,時新晚報的記者文慧知打電話到了辦公室想約孟思期喝杯茶,喝茶是假,孟思期感覺她是來打聽消息的。但是她突然想到,時新晚報還在停辦整頓,文慧知好像也被停職了。

    文慧知在電話里提到了一句話,“我知道傅頌安一些事情”,這讓孟思期有了興趣,于是欣然赴會。

    約的是一家茶餐廳,離警局很近,文慧知是打車過來的,她提前就到了,見孟思期進門,馬上站了起來,朝她微笑招手。

    文慧知今天穿的是一身比較素的羽絨服,和她以前那身干練的紅西裝不同,她好像變了許多。

    一條素色圍巾裹在她脖子里,她沒有拿開,孟思期覺得,她應該在掩蓋脖子處留下的傷疤。

    她的臉上沒有之前的那種傲慢和自信,反而有幾許滄桑,原本光澤鮮亮的皮膚也暗淡了幾許,紅唇變淡了,她好像在改變,或者被改變。

    其實辛田非滅門案之后,孟思期有關注過時新晚報的后續,特別是文慧知。那次事件以后,文慧知好像銷聲匿跡了,孟思期曾以為她不會繼續報道新聞,但會繼續做記者。

    “孟警官,真是好久不見,我可太想你了。”文慧知很熱情,一時似是想握她的手,又放棄的那種,兩只手不知道往哪兒放。

    “文記者你好,真是好久不見。”孟思期微笑回應。

    “里面坐吧,這家店的老板我熟,這里說話方便。”文慧知將她帶到一間私人包廂,這里面很安靜,有一扇小窗戶,窗戶外是街道。

    文慧知始終保持微笑,眼底全是對孟思期的愛意。

    她問了孟思期最近好不好,工作忙不忙的客套話。

    孟思期也一一回答,兩個人減淡了之前的那種生分。

    聊著聊著,文慧知的情緒慢慢低落,她的眼神很真誠,“孟警官,你上次幫助過我,我真的很感激你,說起這個,我還得跟你說聲對不起……其實我一直在反省自己,反省以前做過的事情。”

    孟思期沒有回應,文慧知在報道辛數的新聞時做錯了事,也該受到懲罰,雖然并沒有到觸犯刑法的地步。不過,她是刑警,她的職責就是保護受害者,哪怕受害者的道德存在瑕疵。

    文慧知語氣沉重:“想一想,我有許多不實報道,報道里我做了許多主觀推測,我沒有考慮到被報道人的心里感受,我一心只想著攫取流量……”

    她的眼睛漸漸紅潤,“我無法原諒我自己……自從報社倒閉后,我就一直在想我做這些事的目的,我覺得自己應該死在那場案子里……”

    文慧知停止了描述,她好像是真的在懺悔。誰都不是她,更無法體會她的心情,在瀕臨一次真正的死亡后,人在心中的變化。

    一個人的改變有時候需要很大的驅動力,甚至是血的教訓,這在文慧知身上體現明顯,文慧知當時被辛田非綁架時,一定想過,如果重來一回,她一定不會做傻事。

    果真得到了重來的機會,文慧知的心中一定會有一根道德與法律的弦,她不會觸碰,今后也會以身作則。

    文慧知說:“我想換一份沒人知道的工作,但是我什么都不會,自從上了大學,我選擇新聞媒體的那刻起,就注定我不會干別的行業。我想了很多,也許記者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但是請你放心……”

    她抬起眼堅定地望向她,“我一定會做好一個記者,我不會再做錯事。”

    孟思期很欣慰她能說這些,其實她什么都不告訴她,也沒關系,她向她傾訴,說明她是想真正改變,她希望孟思期能見證她的改變。

    孟思期也真誠點了點頭,她也想看到她的改變。

    在喝熱飲時,文慧知一邊說著話兒,一邊從包里拿出一沓紙,放在孟思期面前說:“孟警官,我知道你最近在調查傅頌安的案子……哦,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干涉你們辦案。”

    孟思期笑了笑問:“這些紙是什么?”

    “去年傅頌安失蹤時,我報道了他的新聞,不過呢,我也調查了一些他的事情,后來我主動停止了后續報道,所以就把這些稿子留了下來。這里面可能有你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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